《庶女医香》 第一章 庶女远黛 第一章凌氏远黛 时值重阳,妙峰山上,秋色正自盎然。 大周朝素有重阳登高的习俗,而这妙峰山离着大周的都城平京不过百里之遥,风景又极清丽雅致,这一日,自然是少不了人来的。然而这一切,对凌远黛来说,却是毫无影响。 至少此刻,她仍在小心仔细的修剪着面前的一株蕙兰,对于外头的一切声响都是听若未闻。她面前的这株蕙兰养的极好,其叶纤长优雅、色泽更是青碧通透,活似以上好的碧玉雕成一般,虽未见花开,但只看品相,已知非是凡品。细细端详了一回之后,远黛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丛蕙兰她已养了二年有余了,如今看这长势,明年暮春时节,应该便能开花了。 目注这丛兰花,她的心思忽而便飘得远了。 原来自己,已在这所别院之内待了二年有余了呀二年余,对她而言,实在也不算短了 身后适时响起的足音拉回了她有些散漫的思绪,没有回头,远黛漫声问道:“可是有人来了?”无须回头,只听脚步,她便知道,身后来的,乃是她的贴身丫鬟之一采莲。 采莲忙答道:“是六爷来了小姐可要见一见” 六爷?今年来的是她六哥吗?唔,她的那位六哥仿佛是叫凌远清吧长相她却是有些记不清了自己的记性如今仿佛是更差了,不过他们本就没见过几回,记不清也是应该的 远黛不无淡漠的想着,而后摇了摇头,平淡道:“我与他并不相熟,却是不必见了他若问起我时,只说我前儿受了风寒,身子正不好便是了” 这两年她一直如是称病不出,对这位六哥,实在也无必要例外。 采莲微微迟疑,半晌终是忍不住轻声道:“小姐,您与姨太太出府已近三年了,难道您就真打算在这田庄里待一辈子,再不回京里去了?”语气里头却已带了几分焦躁的意思。 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来,远黛不无诧异的站直了身子,回首看了采莲一眼。 采莲今年已是一十八岁了,出落得长挑身材,粉面桃腮,虽算不上什么顶尖美人,却也是百里挑一的好人才。神气古怪的打量了她一回,远黛才莫名道:“我知道了” 这句“我知道了”来的实在文不对题且突兀莫名,却让采莲愕然之余只觉无奈。不无气愤的跺了跺脚,采莲不无气恼的转身往大厅去了。 目送她怏怏而去的远黛却是淡淡一笑,抬手拂了一拂自己所着的素色襦裙的下摆,掸去黏在其上的草茎叶片,又将手中银剪搁在一边的精致竹篮内,这才挽起竹篮缓步往内院走去。她身形修长,身段更是窈窕有致,款款而行之际,步态轻盈优雅,恰似弱柳扶风一般。 妙峰山下的这所凌家别院并不甚大,前后只三重院落,建筑也只是普通的白墙青瓦,但因屋舍布局合理,花卉树木点缀得当,却自有一份洗净铅华的素朴清雅。 远黛所住的,却是这座别院西面的一座小院,也是离后花园最近的院子。这处小院本是三座院落里头最小也最简陋的一座,但远黛喜它清静,离着花园又近,所以一直住在其内。 才刚行到小院门口,便有一名着湖色衫子的丫鬟急急的迎了上来,一面接过她臂上所挽的竹篮,一面抱怨道:“如今正是秋日,前儿又刚下了雨,这等天气最易受寒,小姐身子本就不好,偏又总不听人劝……”她口中说着怨责的话,面上却都是关切之色。 这丫鬟,却是远黛身边另一个贴身丫鬟名唤文屏的。 微微一笑之后,远黛道:“罢了,我也累了,扶我进去吧” 文屏答应着,便扶她进了屋子,搀她在临窗的炕沿上坐了。早有眼尖的小丫鬟忙忙的送了茶水来,远黛接过茶盏,浅浅的啜了一口,便问道:“姨太太可醒了没有?” 文屏忙答道:“我才刚过去看了姨太太,却是还不曾醒,不过烧已是退了,想来是不打紧了”她二人口中所言的姨太太,却正是远黛的生身母亲周姨太。 略一颔首后,远黛道:“适才采莲来寻我,说是府里的六爷来了,如今正在前头” 文屏忖度着她的意思,半晌方轻声问道:“小姐仍不打算见六爷吗不跳字。 远黛淡然应道:“我已吩咐了采莲,若是他问起我时,只说我偶感风寒” 文屏见她语气虽平淡,但态度之中却无转圜余地,也只得默不作声。说起来,她在这位小姐身边服侍了也将有三年了,却从来也没真正明白过这位庶出的小姐。但有一点,她却是知道的,那就是这位小姐心中一旦有了决断,那是任谁也无法改变的。 对她的沉默远黛全不放在心上,只略带疲惫的摆一摆手,道:“我有些累了” 文屏会意的答应一声,便忙回身,才要去取靠背来,却见那门上青色夹帘一动,采莲已快步的走了进来:“小姐小姐”她兴奋的叫着,小脸通红,面上满是掩不住的喜色。 蛾眉微动的扫她一眼,远黛终是开口道:“怎么了?”语气中却隐带不耐。 采莲显是太过兴奋,听了这一问竟忍不住的喘了口气,而后才急急道:“六爷……六爷说……说……要来看看小姐呢” 从她一进屋,瞧见她神情的那一刻,远黛其实便已猜到了几分,嘴唇微微抿起,她淡漠道:“六爷此来,想必不是独身一人吧?” 她在这别院已住了二年有余,这两年里头,凌家偶尔也有人来,但听了她的称病之辞后,却从无一人会起意来看她一看。她也并不以为凌远清会是个例外。 这话一出,采莲面上的兴奋之色顿然消褪了许多,表情也有些僵住了。文屏看她困窘,终是忍不住开口为她解围道:“六爷可说了何时过来?” 采莲怏怏道:“一会子便要过来了吧”她口中说着,终是不免有些忐忑的拿眼看向远黛。 远黛面上也无怒色,只缓声问道:“采莲,你可知道与六爷同来的是谁?” 这话一出,采莲顿然没来由的便觉心安了许多。垂头仔细想了一想,方摇头道:“与六爷同来的共是三位,其中两位少爷,一位小姐,我看着都甚是眼生。不过听六爷唤那小姐做萧小姐,唤那位公子做百里兄此外还有一位公子,仿佛却是那位小姐的哥哥” 忽然听了这两个姓氏,却是不由的远黛不蛾眉微蹙。百里者,正是大周国姓,而萧这个姓氏,她记得也很清楚,宫内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可不正是姓萧。 如此看来,她这位六哥倒也颇有些能耐,竟能与这几人相伴同行 远黛默默想着,毕竟扫了一眼身边二婢,采莲仍是满面懵懂,而文屏神情却是若有所得。 没再多说什么,远黛起身,在梳妆台前坐下,唤过文屏为她稍整仪容,才刚收拾停当,便见外屋伺候的小丫鬟惠儿急急走了来禀说六爷已将到院子口了。 远黛颔首之后,却也并不耽搁,便起了身,携了采莲与文屏二人出了屋子。堪堪行了数步,便见迎面四人正说笑的行来。当先引路的年轻男子身形颀长,面容英伟,气度甚是不凡,可不正是安肃侯府长房嫡出的六公子凌远清了。 凌远清身侧三人,却是二男一女。那走在中间的少女年在十七八间,生的明眸皓齿、肌肤胜雪,个头虽不甚高,却自骨肉匀停,举止言行之间,更见大家风范。 走在她右侧的那名男子看着较她稍稍年长,眉目之间,与她倒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轮廓更为刚毅一些,显然便是她的兄长了。左侧男子,或者其实不该称之为男子,而该称之为少年。这少年看来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着白蟒箭袖,虽形容稚嫩,却是面如冠玉、五官精致,眉目举止之间更透出一种颐指气使的势派,显然身份非凡。 远黛注意的看他一眼,对他的身份,心中已自隐然明白。但她也并不表现出来,只是朝前又行几步,这才朝着对面的凌远清浅浅一福,缓声道:“见过六哥” 凌远清见她行礼,忙带笑虚虚一扶,和声道:“多时不见,九妹妹和姨娘都还好吗不跳字。他口中问好,面上却并无多少关切之意,显见这话不过是随口一提。 远黛闻言,也只一笑:“多劳六哥关怀妹妹与姨娘都好”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章 上品饮茶,极品饮花 二人简单寒暄过后,凌远清这才回身,略作引见。 不出远黛所料,那少女名唤萧呈娴,乃是萧家大小姐,右侧男子则是其嫡长兄萧呈烨,而对左侧少年,却只是简单的介绍为百里聿,对其身份竟是一句未提。 两下见礼完毕,却还是萧呈娴先开了口:“观妹妹形容,似是先天有些不足之症?”言语之中,少有关心,却颇多跃跃欲试之意。 没料到她会忽然问出这么一句来,远黛不无诧异的看她一眼,这才浅浅笑道:“姐姐好眼力”这一刻,她已完全明白了凌远清忽而起意探视自己的原因。 她从前就曾听人说起,这位萧家大小姐不喜女红,不好诗书,却对医之一道颇为入迷。只是可惜,这位小姐出身高贵,萧家对她又抱以厚望,自然不会允许她抛头露面的为人医治。此次凌远清偕友前来妙峰山别院小息,自己若默不作声,或者凌远清根本不会想到有自己这个妹妹。但自己托病不出,却反而引来了这位大小姐的善意。 她心中正想着,那边凌远清却已笑道:“如今已是秋日,这宅子又近山,却比外头还要更冷些,九妹又是有恙在身,有话却还是进屋去说的好” 这话一出,众人皆各点头,便自举步进了小厅。 远黛所住的这处院子,虽然地处偏僻、屋舍也略显狭小,但毕竟她在这里头已住了数年,一应陈设、器物虽限于条件不敢说如何名贵,却也雅致、洁净,令人耳目一新。屋角及案头几上所供的几盆花草更是品相不凡,幽香隐隐,直令人心旷神怡。 那凌远清与萧氏兄妹倒也还罢了,那百里聿却是目光为之一凝,眸中异色隐隐,但却依然沉默着未曾开言。众人在小厅坐定,便有丫鬟奉了茶来。萧呈娴因是坐在远黛身边,此刻见奉了茶来,少不得伸手取过,揭开盏盖,意态矜持的浅浅啜了一口。 那茶才一入口,滋味极之清淡,直似清水一般,萧呈娴毕竟出身大家,平日用度皆非凡品,虽是素不在意这些口腹之欲,但骤然饮了这茶,却也忍不住的皱了下眉。 然而她性情和婉,更不欲在这等小事上落人颜面,因此仍是勉强的将那茶咽了下去。却不料那茶入口虽淡,但一入喉时,便有一股清香自舌底、喉下缓缓漾起,不过片刻,却已舌咽生津、幽香满口,非止唇齿之间,便是浑身上下,也是遍体舒泰、腋下更是风生习习,一时畅快至极。纵是萧呈娴出身富贵,此刻也仍是忍不住脱口赞了一声:“好茶” 凌远清三人在小厅左侧的一排太师椅上坐了,他三人先前在外头,已喝过一盅茶,因此此刻倒都没动那茶,此刻忽然听萧呈娴赞叹,不免各自诧异,便也端了茶,啜了一口。茶一入口,三人均不由色动的相互看了一眼,彼此眸中都有诧色。 搁下茶盏,凌远清笑道:“九妹这茶,幽香满口,却不类普通茶品,不知九妹从何觅得?” 早在萧呈娴饮茶之时,远黛便已举盏陪饮了一口,此刻听凌远清出言相询,不免在心中暗叹一声,终于还是徐徐道:“六哥明鉴,这茶其实乃是花草茶” 四人听说乃是花草茶,面上这才露出恍然之色。他四人出身富贵出身,便是上贡之物,于他四人,也不为难得,但今日这茶,却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故而难免好奇。此刻听说原是花草茶,这才心下释然,只因似花草茶这等不入流的奇茶是通常是不入贡茶之列的。 对花草之为茶,古人早有定见,谓之为:上品饮茶,极品饮花。只此一语,便可见其赞誉之极。然而对于位于北方的大周朝来说,花草茶才只是方兴未艾、甚为少见的一种茶品。 四人里头,萧呈娴幼习医术,颇懂些花草养生之道,此刻听说乃是花茶,便很有些兴致的揭了盏盖,仔细端详盏内花草。然而远黛这茶却是用了特殊手段揉制而成的,此刻沏了出来,只觉茶色湛翠,其叶似花非花,似叶非叶,从外形却是看不出究竟用了何种花草为原料。 既然形状上看不出什么,萧呈娴只得举盏就口,又浅浅的啜了一口。细细品味一回之后,方才笑道:“妹妹这茶滋味绝妙,一时难以言说,不过据我看来,这茶内,该有松针……翠竹……呀,还有这股冷香,莫非这茶内还有寒梅?” 远黛见她如此有心,却也忍不住一笑:“不瞒姐姐,这茶名唤岁寒三友” 岁寒三友,所指正是松、竹、梅三物,只看这茶名,便知萧呈娴所猜无误。 萧呈娴既知自己没有猜错,心中不觉更是欣然,当下带笑问道:“这茶堪称花草茶中的极品,只不知妹妹是从何处得来的?” 眉睫极轻微的颤动了一下,远黛很快笑道:“说来只怕姐姐笑话,这茶,乃是妹妹亲手制的,姐姐若果真喜欢,妹妹这便叫丫头们包上一些给姐姐捎上” 这话一出,萧呈娴便是一怔,明眸也随之扫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三人,尤其仔细的看了一眼凌远清。只见凌远清面上满是愕然之色,很显然的,他也并不知道自己这位九妹会制茶。 强压下想要追问的冲动,萧呈娴笑道:“如此却是太过叨扰妹妹了” 远黛一笑,正要说话,那边自打进来起便一直神态懒散,不发一语的百里聿却忽然开口道:“我也要叨扰”语音清亮干净,宛如钟磬交鸣,却与他的稚嫩外表不甚相符。 他一开了口,凌远清便也顺水推舟的问道:“不知九妹妹这里还有多少‘岁寒三友’茶?”言下也颇有分润一些的意思。 远黛见状,不由为之苦笑:“六哥不知,这茶揉制殊为不易,我亦是新学不久,试了多次,也不过成功了两次,合计不过三两有余。今日若非贵客临门,也是舍不得取出的” 凌远清闻言,便即颔首问道:“难怪难怪我正想着,从前并不曾听说九妹妹会制花草茶,怎么今儿却忽然尝到妹妹亲手制的茶了” 一边的萧呈娴听着,心下不觉微动,有心想问这制茶的秘法,却又觉得今次毕竟只是初见,若然直言相询,未免冒失,少不得忍了下来,只是笑道:“我今儿来,原是听说妹妹身子有些不适,我粗通医术,妹妹若不弃嫌,可否让我把一回脉?”语中却已有了几分关切。 远黛早知她的来意,听了这话,忙笑着谢了,少不得起身向凌远清等人告了罪,这才请萧呈娴进了自己的屋子。一时搭了脉,开了方子,这才又送了萧呈娴出来。 四人此次之所以会过来,原是萧呈娴想要试试自己的医术,毛遂自荐之故。她乃是萧家嫡女,身份高贵,又是主动开口,凌远清自是不好推脱,才会过来探视一番。如今喝了茶,又诊了脉、开了药,此行已是不虚,加之天色已晚,四人便也自然起身告辞。 萧呈娴临去时,却还不忘说了几句得空再聚的言语,远黛自然含笑谦了几句,满口的应了。那边文屏早将那‘岁寒三友’茶叶打点好了,搁在三只螺钿小盒内,见众人要走,忙送了出来,四人三家自是毫不客气的收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章 母女 送了四人离去后,远黛这才携了文屏折返回屋,才刚坐下,采莲却已巴巴的将萧呈娴适才开的方子捧了过来,笑道:“小姐,您看,可要照这方子去抓几副药来试试?” 冷冷淡淡的看她一眼,远黛抬手接过那纸药方,却是看也不看便信手丢在了桌上:“不必了我自问身子并无问题,吃药作甚”面上虽无多少怒意,语气却甚淡漠。 采莲在她身边也服侍了几年,对她的性子虽不敢说摸得通透,但也略知几分,见她如此,心中便不由的一惊,立在下首,不敢多说其他。 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姐妹,文屏在旁见她窘迫,心中不免怜惜,忙上前一步,轻声道:“小姐,天色不早,该用晚膳了,还有姨太太那里……” 她没说下去,远黛却已知道了她的意思,当即扫了采莲一眼,吩咐道:“还愣着作甚,去吧”采莲正觉浑身不得劲儿,忽然听了这一句,当真是如蒙大赦,赶忙应着,退了下去。 远黛见她一溜烟的就跑了,心中终是怒意稍平,而后不自觉的便叹了一声。 文屏察出她的心意,不免抿唇一笑,毕竟替采莲分解道:“她原也是一片好意……” 她不说这话,倒也还罢了,一说这话,远黛却是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打今儿起,我屋里的茶,若无我的吩咐,便是九天仙佛驾临,也不许拿了出来” 看这意思,那“岁寒三友”茶出现在凌远清四人面前,竟是采莲自作主张所致。 文屏见她语气决然,哪里还敢多说,只是连声的应着。 远黛轻舒一口气,却忽然道:“今儿的事情,我希望从此不会再有”有些话,她本不想说,但看文屏如今这样,她却还是决定要提点她一下。毕竟如今她的身边,合用的丫鬟实在不多,她不想折了一个采莲,将来再搭上一个文屏。 这话一出口,文屏心中就是一惊,在她心中,原以为这事不过是小事,但此刻听远黛的口气,却显然并不将这事当作是小事:“小姐……”她嗫嚅的轻唤了一声,颇有求情之意。 有些疲惫的微阖双眸,远黛平淡道:“我在这妙峰山已住了二年余了,原本早知这里非是久留之地,但纵便是要回去,也得算计停当了,稳稳妥妥的回去,似今儿这样显山露水的回去,只怕是回去了,也难得有什么安稳日子过,你可明白这道理?” 文屏默然垂眸,轻声道:“奴婢明白”说罢了这一句,眼见远黛似有起身之意,她忙又上前一步,语带犹疑的问道:“小姐,这张方子……” 被她这一提醒,远黛这才蹙了下眉,抬手拈起桌上萧呈娴所开的药方,简单的扫了一眼,而后微微颔首道:“这方子虽算不上如何好,倒也中正平和……”伸指轻轻一弹那张方子,远黛有些无谓的吩咐道:“且先收着吧”如今既已显了山露了水了,那与这位小姐交好,对她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因此上,这方子还是留着的好。 二人正说着话,那边帘子外头却又已经传来了惠儿的声音:“小姐,姨太太已醒了” 应了一声后,远黛站起身来,吩咐文屏道:“走吧同我一道去看看姨太太” 文屏应了一声,便上前搀了她,一路出了小院。 周姨娘住的院子也并非是这座别院的主院,说到底,她毕竟只是个姨娘,即使主院其实常年空着,却也依然不是她一介妾室能够住得的。不过她如今所住的院子占地也并不小,兼且花木繁茂,院内偏西处更砌了一座小小的池塘,塘内植了数盆睡莲,养了几条金鱼。 远黛一路进来,恰有一名容貌清秀的青衣丫鬟正迎面过来,瞧见是她,那丫鬟忙躬身施礼,唤了一声小姐。远黛便也停了步,摆手问道:“红英,姨太太醒后精神如何?” 那丫鬟红英便答道:“醒来便又吃了药,看气色倒比早间要好了许多,这会儿正歪在炕上同紫罗说话呢” 远黛点一点头,这才举步上去。早有外间服侍的眼尖丫鬟见她过来,忙一面嚷嚷着:“姨太太,九小姐过来了”一面却快步过来给远黛打了帘子请了她进去。 周姨娘所住屋子,一应陈设都颇为简单,全无一丝奢华之气,却胜在清爽干净,几盆时令鲜花恰到好处的点缀其间,花香幽淡,令人只觉神清气爽。 听得远黛过来,正斜歪在炕上的周姨娘便忙撑起了身子,朝她瞧了过来。 周姨娘看着约莫四旬左右,虽则面色憔悴微黄,眼角鱼尾深蹙,但仍可自其精致的眉目之间看出她当年的美貌:“这几日天气转寒,你怎么却还穿的这般单薄?”她的声音因受了风寒的缘故而略略沙哑,但语气之中的关怀之意却显然是发乎于心。 瞧见她满面关怀之色,远黛的面上便也随之泛起一丝温暖的笑容:“娘又在瞎操心了这些我都明白,你只顾好自己的身体,便是我的福分了”说话间,便已走了过去,在炕沿上坐了,纤长如玉的柔荑也便自然的在周姨娘的额头按了一按。 侯她缩回手后,周姨娘才微笑道:“你放心如今已是无碍了再养几日想必便能大好了”说到这里,她稍稍一顿,毕竟还是问道:“适才听她们说,六爷来看了你” 远黛知她心意,不免一笑,道:“是六哥与朋友同来,我本不欲见他,便使采莲告了病,不料他那朋友里头有人懂些医术,六哥便引了她来看了我”她说的波澜不惊,对于萧呈娴等三人的身份更是绝口不提。说着话的时候,更朝身边摆了摆手。 文屏等人会意,当即悄然无声的退了下去。 周姨娘也未言语,侯众人退下后,这才低声问道:“六……六爷可曾对你说什么没有?” “他本是与朋友同来的,自然不会对我说什么”远黛含笑的拍拍周姨娘的手,温声安慰道:“娘且安心,女儿知道轻重的” 这话一出,周姨娘的眼圈儿忽然便红了,下一刻,珠泪已是滚滚而下:“娘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知轻重的孩子,只是娘没用,非但帮不得你,却还要你处处筹划护着娘……” 远黛见她如此,不由苦笑,忙自袖中抽出帕子,递了给她。周姨娘接了帕子,便去拭泪,却是越拭越多,泪珠滚滚,竟是一发不可收拾。远黛在侧,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坐着,并不过分劝慰,面上也无太多表情,似乎对这一幕早已习以为常。 周姨娘哭了半日,这才止了泪,眼皮微肿的看向远黛,哽咽的唤了一声:“远黛……” 远黛叹了口气,毕竟开口道:“娘的意思,女儿都省得你只管放宽心就是了” 周姨娘张了张口,还待再说,但抬眼看时,却见远黛虽是面色如常,双眸之中却隐有不耐之色,当下也只得知趣的不再追问,却转而小心问道:“可要留下一道用饭?” 远黛轻摇螓首:“这却不必了,这刻儿采莲该已准备妥当了况且你的身子才刚好些,我若在这里用饭,不免扰了你你放心,该打算的,我都心中有数”她口中说着,便已起了身,朝周姨娘行了一礼,告退而去。 周姨娘斜歪在炕上,目视她离去的背影,神色一时怔忡,却是好半日也没言语。外头帘子轻轻一动,却有一名中年仆妇走了进来。这仆妇年纪与周姨娘差相仿佛,也在四旬之间,容貌虽只平平,但身材高挑、双目有神,看着却是一副精干的模样。 周姨娘眸子一动,瞧见是她进来,不免叹了一声,低道:“她虽是应了,但我如今心中反更觉不安,这一回去,也不知是祸是福”一言未了,早又流下泪来。 那妇人见她如此,不禁大为无奈,立时不悦道:“此去是福是祸,暂且不说,但却是必要如此九小姐如今已是二九之龄,只等今年过了年,便是一十九岁。这个年纪,在我大周闺阁女子中,已实在不算小了。偏偏夫人那里却似已将她忘却了一般,这些年竟是全无一点消息。九小姐原是庶女,比那嫡出之女便差了数筹,若再耽搁个一二年,将来便更难寻到好夫家你是她亲娘,如何不为她着想,却只图着这里的安逸” 她虽是仆役身份,这一番话却是出奇的疾言厉色,全不给周姨娘分毫的面子。偏偏周姨娘还真是为她的气势所迫,竟至讷讷的不敢接她的话。 那妇人见她如此,却又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当下缓和了语气,缓声道:“你可莫要忘记了,这别院虽好,毕竟也还是凌家的产业。你我若想安度余生,如今却只得一条路,那便是为九小姐寻个好人家,如此一来,不管将来如何,夫人便不能太过为难我们”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章 萧府往事 第四章萧府往事 离了妙峰山凌府别院,萧呈娴便自登上了马车,凌远清等三人各自上马,一路不疾不徐的往平京而去。这一路,虽算不上谈笑风生,却也堪称宾主尽欢。 入了平京后,三人这才各自拱手道别,各自带了长随分三路径去。别过凌远清与百里聿后,萧呈烨便自拨马,护着萧呈娴所坐马车,一路往自家去了。 绕过数条长街,便已到了朝阳巷口,萧呈烨却忽而听得身侧马车内传来几下轻叩。剑眉微微一挑,萧呈烨一夹**马儿,片刻便已靠近了车窗。车帘一动之后,传来萧呈娴轻柔悦耳的语声:“不知大哥明儿可有什么要事没有?” 萧呈烨一听这话,心中早已明白了几分,当下应声道:“若无意外,该是没有” 车内随之传来萧呈娴带笑的声音:“既是如此,明儿中午,妹妹便在荟芳亭置酒相侯,还望兄长莫要失约才好” 萧呈烨为之一笑,本想说几句打趣的话儿,念及身边跟着的几名长随,终是将话咽了下去,只是含笑的应了一声。二人正说话的当儿,前面却已到了家门口,门上早有人在等着,见车马回来,忙忙的迎了上来,簇着二人进了萧府的大门。进门之后,萧呈烨便举步直往前厅,而萧呈娴则在一众丫鬟的环绕之下绕过影壁,直往内院拜见母亲去了。 一夜无话,次日早间萧呈娴起身,仍循着素日的惯例,先去拜见母亲陆夫人,且在陆夫人处用了早膳,与陆夫人说了一回话后这才别了出来。才刚回了自己的院子,看着时候已不早,便使自己的贴身丫鬟青柳往小厨房备了几色精致菜肴及一壶梨花白送去荟芳亭。 日将中天之时,萧呈娴才起了身,一路缓行,进了后花园,迎面便是一座由太湖石砌就的秀丽假山。举步绕过假山,便见了那荟芳亭。 荟芳亭,顾名思义乃是荟萃群英的一座小亭。小亭位于萧府的后花园内,周遭四时鲜花相间而植,虽则四季转换,此处却总群芳盛绽,幽香隐隐。时值秋日,正是金桂吐芳、秋菊盛放之时,荟芳亭侧,各色名种**竞相开放,争奇斗艳,加之桂香幽幽,端的好风景。 只是她凝眸看时,却见亭内此刻竟已有人在了,看那挺拔身形,赫然便是自家兄长。 眼见萧呈烨竟已在了,萧呈娴便自然的加快了脚步,将至亭子时,便自开口笑道:“大哥恕罪,今儿却是我来得迟了” 萧呈烨原是背对着她的,此刻听了这话,不免一笑,便回过头来,看了萧呈娴一眼:“客至主未到,你这主人,今儿可做的不甚地道呀” 萧呈娴听得噗哧一笑:“原是一家人,何论主客,大哥说话真是忒不厚道了” 萧呈烨早知这个妹妹牙尖嘴利,其实并无同她争辩的意思,适才的话,也不过只是打趣一二罢了,当下摆一摆手,笑道:“也罢今儿我只得反客为主了”他说着,已是一撩衣衫下摆,洒然的在亭内坐下。萧呈娴见状抿嘴一笑,便在他下首处落座。 挥退了身侧丫鬟,萧呈娴自提了酒壶,先为萧呈烨满了一杯,而后又为自己斟了,这才举杯笑道:“还请大哥满饮此杯,恕过妹妹迟来之罪” 萧呈烨闻之哈哈一笑,当下举杯一饮而尽,萧呈娴便也一道饮了。 搁下酒杯后,萧呈烨便也懒得再去曲曲绕绕的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的问道:“昨儿你巴巴的约了我来,可是想知道那位凌家九小姐的事儿?” 萧呈娴也知自己这位兄长素来不喜兜圈绕弯,当下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大哥也” 萧呈烨失笑的白她一眼,这才道:“说起来,这位凌府的九小姐,在这平京之中,也确是知者寥寥便是我,昨儿一时也没能想得起来,却是到了后来,这才隐约记起了一些” 萧呈娴早知自己这位兄长交游广阔,消息最是灵通不过,他虽谦称是隐约记起一些,但所知必定不会太少,忙道:“我看那九小姐倒甚是投缘,有意与她做个朋友” 萧呈烨听得剑眉一拧,他原意是简单说上几句,稍稍敷衍一下妹子的好奇心便也罢了,如今听了这话,却是不能不详细分解了。略一思忖之后,他道:“这位九小姐乃是庶出,你如今该是知道了……”见萧呈娴点头,他这才又道:“不过你却未必知道,这位九小姐自幼便被人拐了去,却是直到两年半以前,这才因缘巧合的回了凌家” 萧呈娴听得好一阵愕然:“被人拐了去?”她不置信的追问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家素来人丁不旺,她父母膝下也只得她与萧呈烨二人。大周立朝近百年,萧家却已出了两位皇后,因此一门上下对她冀望都是甚深,养育方式也与一般闺秀迥异。 正因如此,萧呈娴才很明白,似她们这等世代簪缨的人家,即便是庶出子女,那也是千娇百贵,纵便是比不上那嫡出的尊贵,身边丫鬟、婆子也得有上三五个。这般情况下,若说还能被那拐子拐了去,那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萧呈烨见妹妹眸光微动,一副若有所觉的模样,不免一笑,朝她轻轻摆了摆手,这才继续道:“娴儿可还记得三年前,皇上科举恩榜之事?” 萧呈娴不意他会忽然岔开说起这个,微怔之后,这才勉强的点了下头。 所谓的科举恩榜,乃是大周朝对于读书人的一种恩赏。恩赏对象,便是久试不第的老秀才们。大周早年武风甚盛,为励民读书,太祖皇帝特颁了《劝学律》,鼓励百姓读书。律令更有明文,凡秀才,久试不第,年过六旬者,可依恩榜入京为吏。恩榜凡一十二年为一榜。 不无诧异的看向萧呈烨,萧呈娴蹙眉抱怨道:“大哥,你就莫要卖关子了吧” 萧呈烨却摇了摇头,道:“这位小姐被拐离京之后,便被卖到了万州的一名徐姓老秀才家。那秀才家境尚算殷实,虽有妻妾,膝下却并无子女,得了她之后,当真是视如珍宝,欢喜无尽。其后秀才丧妻,便也绝了子嗣之念,一心教养于她。三年前恩榜开时,那老秀才想着入京求个官职,便带了她一道入京。却不料入京不久,便受了风寒,竟至一命呜呼。” 萧呈娴听到这里,却是不由的叹了口气,语中颇有怜悯之意。 萧呈烨笑了笑,道:“老秀才死后,这位九小姐处置了他的身后事后,手中盘缠用空,也便无力扶柩回乡,不得已下,便将随身的一块碧玉珮送去当铺,打算当些银两度日。却不料这位小姐倒还有些运气,竟使人将这块玉佩送去了萧家的当铺。这玉佩原是她出生时,咱家姑奶奶请人为她镌刻的,上头还刻着她的名儿。加之早年她被拐时,凌家也曾找了些时日,当时便说是以这玉佩为凭。因此上,这玉佩一进当铺,很快便惊动了咱家的那位老姑奶奶” 他口中所说的老姑奶奶,指的却是如今凌家的萧氏老太君。这位老太君,却是萧府老太爷的亲妹,早年嫁到了凌家,她所出的长子便是凌昭,也即是凌远清与凌远黛的父亲。 柳眉不期然的又是一蹙,萧呈娴道:“原来如此只是她好容易才回了家,怎么却又住到那妙峰山别院去了?” 萧呈烨微微摇头:“此事乃是萧家的家务事,本来与我萧家无关,娴儿莫要多生是非” 萧呈娴其实也知兄长说的有理,但心内却总觉有种如鲠在喉之感,极是不快。沉默片刻之后,终是忍不住出言道:“若依我看来,这拐卖之事便颇有蹊跷,姑奶奶怎么却也不理?” 萧呈烨为之失笑:“傻丫头,姑奶奶知道此事时,已然是木已成舟。而况此事无凭无据,若要实实查证下去,难免弄得家宅不宁,能否找回,却还是二说……”他说着,自己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俗话说的好,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间,将庶出子女视为奴婢,随心打骂、甚至凌虐致死的人家又何尝少过” 萧呈娴轻哼了一声,却道:“别人如何,我却是不知不过这九小姐,我却是交定了” 萧呈烨见她意态坚决,也只得笑笑,未再多说。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章 沅真 第五章沅真 重阳那日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与远黛无关,她依旧悠悠闲闲的过着她的日子,每日里细心呵护、调养着她所种的花花草草。一切,似乎都全没有改变。 朝阳渐升,远黛这才挽了竹篮,踏着朝露,不急不缓的径回自己所居的小院。文屏见她过来,忙快步的迎了上前,笑道:“小姐,小姐,你快去看看,咱们院子西头的那棵昙花竟打苞了”言语之中,满是惊喜之意。 远黛闻言,亦是好一阵欣然:“是吗?快领我去看看”普通昙花其实算不得如何娇贵难养,但远黛的这株昙花乃是异种,因此较之其他品种更要难侍弄百倍。 文屏应着,便自然的接过远黛手中的竹篮,同她一道往西头走去。 二人所说的那株昙花约摸三尺高,种在一只造型甚为古雅质朴的紫砂花盆内,瞧着形态挺拔优雅,枝青叶茂,甚是赏心悦目。此刻更于那青碧色的茎片边缘垂落下五条带着小小花苞的长茎。这显然便是文屏先前曾说过的昙花的花苞了。因是才刚打苞不久,那花苞才不过指头大小,却呈现出一种剔透如玉的深蓝色,有种奇异而魅惑的高贵冷艳之美。 远黛注目凝睇,一贯沉静安闲的面容上有着难得的快慰之色,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叹息声中满是惆怅与缅怀。文屏猜不透她的意思,也不敢贸然的胡乱猜疑,只是轻声问道:“小姐,这花若是开了,会是什么色的呢?” 她跟在远黛身边已非一日,远黛虽无意仔细**她,但在调弄花草时,却也并未让她回避过,因此这一两年里,文屏倒也颇学了些养花种草的手段。这会儿问起这个,却是奇怪于这花的颜色。世上之花,本多红黄白紫,似这等奇异之色,她还真是闻所未闻。 轻抬玉手,无比怜惜的抚了一抚那株昙花,远黛和声道:“此花色呈冰蓝,再过数月,你便能见到了届时,你就会知道,何谓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充满了喟叹与追忆之情,只是寥寥几句,却让人无由心醉。 文屏听得也不由的叹了口气,道:“我虽从未见过这花,但听小姐这么一说,便也知道此花定然不是凡品了” 远黛微微一笑,道:“你只等着看便是了”话里却满是自信。一面说着,她便伸手从文屏臂上挽着的竹篮内取了银剪来,修剪了一回那昙花上的枝叶。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那边惠儿却又匆匆过来:“小姐,沅真姐姐来看您了” 远黛忽然听了“沅真”二字,不由的蛾眉一挑,笑道:“原来她倒还知道过来呀”一面说着,一面随手将手中银剪丢给文屏,人却已快步折了回去。 她才刚走了几步,对面却已来了一名年轻**。那**身材中等,白绫小袄,青缎掐牙比甲,下头却着了一条白纱挑线长裙,更衬得身段秾纤合宜,为本就出色的容颜更添了几分风采。瞧见远黛,她便笑着上前,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小姐,沅真来了” 远黛忙伸手扶住她,且笑道:“你如今已是自立了门户了,其实不必这么多礼的”口中说着,便自牵了沅真的手,一面往屋里走,一面吩咐文屏沏茶。 才至门前,却见采莲也正过来。见二人过来,采莲忙行礼,先唤了一声小姐,便又朝那沅真道:“沅真姐姐可来了,这些日子,小姐总念叨着您,却让我与文屏好生惶恐只是日夜反省着,一心要向沅真姐姐学呢”采莲其实也是个聪明的,重阳那日自作主张之后,远黛虽只淡淡的说了她几句,她心中却总觉得有些忐忐忑忑的,这会儿忍不住便试探了一句。 沅真听得一笑,道:“你这妮子,一张嘴只是会哄人只是这一句,却说的我好生舒坦” 远黛则是唇角微扬,似不经意的道了一句:“你这丫头又胡说来**若离了我身边,我自然也会时时念着你的却哪里来的那般多的心眼” 这话一出,采莲心中顿然便安定了许多。而那边沅真却是眸光微动,若有所思的看向远黛,却并没言语,只是微笑的道了一句:“小姐素来最是念旧,我却是知道的” 说话间,几人便已进了内屋,远黛唤沅真在炕上坐了,侯文屏送了茶来,便打发了几个丫鬟出去,这才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却是神态懒懒的,未曾开口说话。 浅啜了一口茶后,沅真笑道:“小姐亲制的茶仍是那么好” 远黛摆一摆手,笑道:“想问你便问吧在我面前,却还兜这圈子做什么” 沅真听得噗哧一笑,也便直截了当的问道:“可是采莲做错了什么事儿?”她原是远黛身边的贴身丫鬟,却是自远黛幼时便一直在她身边伏侍的,论情分,文屏与采莲二人真是拍马也不及。远黛认祖归宗之后,不愿将她带入凌府,便给还了卖身契,放了她离去。其后她虽嫁了人,早年情分却一直没有搁下,如今隔三差五,时不时便来探望远黛。先前在门口,远黛淡淡一语,文屏等人都未曾听出内里的玄机,她却已觉出不对,因此才会问了出来。 远黛轻摇臻首,便将重阳那日的事儿说了。沅真听得眉头直蹙,毕竟道:“若是如此,那这丫头可真是不能留了,早晚找个因头打发了才好” 略一颔首之后,远黛道:“这事我早想过了不过一来她在我身边数年,多少也有些情分,二来,这些年有些事儿,我也并未刻意避着她,故而便是要打发,也得寻个稳妥之人,你且帮我物色着若有合适的,再来禀我” 沅真忙点头应了。 说罢闲话,沅真便将自己随身带着的青布包袱取了出来,一面打开,一面笑道:“这是上个月的账簿,我已清点好了,请小姐看看” 远黛抬手按住她手,摇头道:“这账簿今儿就不看了西郊那座院子如今可收拾停当了?” 沅真红唇微抿,道:“早收拾停当了只不知小姐打算何时搬去?” 凤目轻眯一下,远黛道:“这事还需好好谋划我这里要去,倒是不难,难得是如何将我那位娘亲安置好了”说到这里,竟是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沅真默然点头,半晌也不由的叹了口气。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章 故人再来 第六章故人再来 屋内沉默了片刻,沅真才又叹息道:“小姐所制之茶如今已为外人所知,更流入平京,只望莫要为小姐带来麻烦才好”言下不无担忧之意。 失笑的轻摇螓首,远黛道:“他几人出身皆各不凡,些些物事,倒也未必放在心上,不过是见着稀罕,又适逢其会罢了”她口中说着,嘴角却又不自觉的泛起了一丝冷笑:“即或一时兴起,怜悯于我,也少不得要计较一番。为我得罪陆氏,于他们而言,想是不值的” 她生身之父凌昭,娶妻陆氏。陆家在大周亦属顶级豪门,且与萧氏、凌氏世代都有秦晋之好。故而远黛并不以为,区区一些茶叶便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沅真想想,倒也觉得有理,这才放了心,转而问道:“小姐适才问及西郊新置的院子,可是起意想要回京了?” 远黛颔首,且回手一指自己,似笑非笑的自嘲道:“我如今年纪已不小了,是该到了找个人家的时候了,沅真你以为呢?”凡闺阁女子论及出嫁之事,即便那人乃是自己心心念念,一时不得或忘的意中之人,面上却总得做出些娇羞回避的姿态,以示矜持端雅,但远黛此刻提及此事,却是神态散漫,语调随意,甚或不无调侃,倒也算是异数。 沅真乍然听了这话,却是不由的叹了口气,半晌也只是默默的不发一语。 远黛对她的感喟之情视如不见,只问道:“如今已是深秋,各地举子也该进京了吧?” 沅真一愕,很快便已回过神来:“小姐的意思是……” 蛾眉轻轻一挑,远黛道:“这些日子,你便帮我物色一番,看可有合适之人” 沅真轻轻点头,半晌方叹道:“这一科的举子倒是有福了” 远黛一笑,没有接话。二人又说了一回话,眼看着日已中天,远黛便留沅真用了饭。沅真知用了饭后,远黛照例是要午憩的,因此便也没再耽搁,用了午饭便告辞而去。 小憩醒后,远黛睁眼看一看内室,眼见无人,便即懒懒的唤了一声:“文屏” 外屋顿了一刻,方才传来小丫头惠儿的声音:“小姐,文屏姐姐去了花园了”一面说着,一面便打了帘子进了内屋。 远黛已坐起了身子,听了这话,不觉眉头微挑:“这时候去花园作甚?” 惠儿笑道:“适才红英姐姐过来,说姨娘想吃文屏姐姐做的桂花糕,问她这会儿可得空儿。文屏姐姐便应了,唤了几个人过去花园摘桂花,只留了我在屋里伺候小姐”说话间,已手脚俐落的取过叠放在炕边的外裳,服侍远黛穿了。又打了水来,伺候盥洗。 盥洗完后,惠儿便又将早已备好的杏仁茶取了来,远黛随意用了些,眼看着一时无事,便也来了兴致,向惠儿笑道:“左右无事,你也同我一道去花园看看吧” 惠儿年纪还不过十四五岁,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听了这话,自是一迭连声的答应着,便兴兴头头的与远黛一道往花园去。 凌家妙峰山别院的花园原先却不甚大,两年多前远黛自京中搬了过来,对屋舍之流几乎分毫未动,却在花园内下了不少的功夫。两年下来,便将这花园整治得焕然一新,其内小桥流水,假山花木处处别具匠心,虽规格不大,但却深得“一卷代山,一勺代水,咫尺山林”之趣。而在这座花园假山的西侧,却恰植了十数棵金桂。而此刻,几名丫鬟正各挽着篮子,嘻嘻哈哈的一面追逐玩笑,一面自桂树上采下犹自开得芬芳的桂花。 惠儿才见了众人,早将远黛丢在了一边,一声欢呼,便已奔了过去。文屏等人忽然见她过来,不觉各自吃惊,忙回头看时,却见远黛正笑吟吟的倚在假山边上。 众丫鬟忙笑着向远黛行礼,远黛便也冲她们摆了摆手,笑问道:“已采了多少了?” 文屏抬手理一理因适才的追逐而微微散乱的鬓发,答道:“我若早知这些丫头子这般惫懒,也便不会唤她们一道来了,这么会子了,却才摘了这么些”她说着,便将臂上挽着的篮子半倾了,给远黛看。篮子里,铺了薄薄的一层白绢,里头的桂花,却连绢底都未铺够。 远黛为之失笑,倒也并无责怪的意思,只摆手道:“天色还早,倒也不急,你们继续摘今儿太阳甚好,风也不大,我在假山上坐会,你们只当我不在便是了” 说罢了这话,远黛便回身,在假山旁她惯常坐的那块白石上坐了。因这处花园甚为小巧,不宜植种荷花,因此那池子里只简单的点缀了些睡莲,养了些锦鲤。从前远黛闲时,也会抛洒些鱼食,逗引一回池中锦鲤,因此这假山内,倒是还剩了些装在匣内的鱼食。取过鱼食,远黛漫不经心的抛洒着,招引来无数锦鲤在她身边或浮或沉,五色斑斓,倒也好看得紧。 一个声音忽然便响了起来:“凌家妹妹可真是悠哉”声音清脆悦耳,却如珠落玉盘一般。 远黛此刻正自神游物外,忽然听了这一声,却是不由的一惊,手中的螺钿小盒一个没拿稳,竟是“噗通”一声落到了水中,惊得一群鱼儿瞬间作鸟兽散。 “呀”了一声后,远黛微微摇头的看了一眼正在水中载沉载浮的螺钿小盒,这才回过头来,笑道:“原来是萧家姐姐到了”这回头一看,她却是不禁诧异的挑一下眉。只因为此刻,在她身后数米远的地方,来得远不止是萧呈娴,还有凌远清与萧呈烨及百里聿。 自如的拍一拍手,将掌中残余的鱼食尽数掸落,远黛这才轻步走了过去,含笑施礼。 凌远清点了头后,注目看向远黛,道:“九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远黛听他语带关切,心下不觉暗自讶异,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笑道:“我这身子,本说不上好与不好,不过是有时精神好,有时精神差些罢了” 凌远清听得一怔,神色便有些不自然起来。周姨娘与远黛之事,他虽不知详情,但若说一无所知,倒也不至于。只是周姨娘乃是他父妾凌昭之妾,为人子者避讳着尚且不及,他自是不会主动去趟那浑水。也正因如此,对远黛这个半途冒出来的妹妹,他也便不曾放在心上。若然一直如此,那他倒也并不觉得怎样,然而如今情况,似乎却不由得他不重视这个妹妹。 轻咳一声后,凌远清终究道:“前次你萧姐姐给你开的药,如今可吃着没有?” 远黛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旋笑道:“也吃了几付,如今倒觉精神比先前好了许多”她说着,毕竟回身朝萧呈娴一礼:“倒是忘了谢过姐姐了” 萧呈娴忙回礼道:“妹妹客气了举手之劳,又何言谢” 因着凌远清等人并未从桂花林那边经过,而众丫鬟玩的又正高兴,因此初时,倒是无人注意到他们过来。但几人说了这一回话,那边文屏等人却终于注意到了这里,忙各自歇了笑语,文屏更匆匆将手中采下的桂花递与旁人,打发了一众小丫鬟先走,自己则快步过来。 远黛见她过来,却是不由一笑,便道:“桂花可采够了” 文屏行过礼后,才笑道:“先前便已采够了,不过我见这几日桂花正开的好,便起意想多采些,晒干了收着,好留着冬日里用” 远黛微微点头,道:“你也不必在这里伺候,只去做你的桂花糕去我可等着你的桂花糕好待客呢”文屏笑着应了,这才行礼退了下去。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七章 慧眼独具(一) 远黛引四人回了自己所居的小院,仍在内厅中坐了。那边采莲早得了消息,便自兴冲冲的沏了茶来。萧呈娴见送茶来,忙端了茶盏,揭盖看了一眼,见只是普通绿茶,不免笑道:“说来也是我们下手太狠,竟将妹妹那‘岁寒三友’茶都打劫了去,倒是委屈妹妹了” 远黛听得微微一笑,温声道:“姐姐言重了那茶本算不得珍贵,不过揉制手法太过繁复,十次里头有时也成不得一次,让人颇是不耐。姐姐若然有兴趣,我这里倒是有那茶的揉制方子,便送给姐姐如何?说不准姐姐运气好,只是一次便能成了呢” 萧呈娴不料她竟会如此大方,怔愣片刻才不无赧然的道:“这个……不好吧” 远黛这般大方,莫说是萧呈娴,便是凌远清等人面上也都不由的现出诧异之色来。那“岁寒三友”茶四人都是尝过的,这些日子在京中,四人也曾将远黛所赠之茶拿了来招待贵客,那饮茶之人却是无一不是交口称赞,谓之为花草茶中的极品。 能被四人待为贵客者,自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事实上,能得这些人的一句夸赞,那可绝非是易事。甚至可以说,能得了他们的赞誉,远黛这茶便是做贡品也已够资格了。 在现如今的大周来说,一样物事,若是能有资格成为贡品,莫说是在普通人家,便是在豪富之家,那也是足够一步登天,从此青云直上的了。 萧呈烨终是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开口唤了一声:“娴儿”言下满是阻止之意。 对于远黛的大方,凌远清虽觉愕然,但这个时候,他若开口,却难免失了身份,因此他也只是眼带异色的看向远黛,并未言语。一边的百里聿面上也是微现讶色。 远黛却是恍若未觉,径自笑道:“不瞒姐姐说,我自幼便爱听人讲些传奇评书之类,又因是女子,出门不甚方便,便使人买些传奇话本来看,亦不论新旧。那张制茶的方子,便是被人夹在前些日子新买的一本旧书中的,我见着有趣,便试了试,居然只三次便成了一次” 这话一出,众人这才各自恍然。 萧呈娴低头想了一想,毕竟笑道:“妹妹既是放心我,我自也不好推脱” 这话却是说的意味深长,凌远清等人不自觉的都是眉头一动,互视一眼,却是谁也不曾开言。他三人知道萧呈娴之所说出这话来,却是有意拿了这方子去为远黛经营。萧呈烨虽是有心阻止,但如今萧呈娴已将话说得满了,他又怎好再出言。 坐在萧呈娴身侧的远黛闻言,却是不由的暗暗苦笑了一下。她之所以交出“岁寒三友”的炮制方子,只是希望这些人再莫在她身上下功夫了,不过如今看来,却是适得其反了。 心念疾转之下,远黛便也明白,对于这事,自己是失之过急了。一时竟未想通想透,如萧呈娴这等出身,又岂是轻易占人便宜之人。她这次,可算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了。 只是事已至此,她也无法将说出的话再咽了回去,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笑道:“姐姐这话却是误会我了这方子原是我无意得的,当日初得此物,也曾起意想要将之还回。但使人试探后,才知此物并非那书店店家所有,我虽厚颜将之留下,但衷心里却不愿以此获利,之所以试制,也不过是以此自娱而已” 萧呈娴一听这话,面上顿然现出几分愧色,因笑道:“原来如此妹妹确是有心之人,倒是我想的有些太多了,惭愧惭愧” 一边的萧呈烨闻言,却是不由的心中一松,下一刻,却还是忍不住深深的看了远黛一眼。百里聿则一如既往的坐在椅子上,面上无有太多表情。 远黛笑道:“姐姐言重,你若真要这般说,却反显得我太过迂腐了” 正说着话的当儿,外头文屏却已带了两名小丫头捧着托盘过来,盘内装的却是四色糕点及盖盅。将糕点与盖盅搁在几人身边的几上,道了一声:“贵客请用”后文屏便轻步上前,在远黛身边站定了。 远黛微笑抬手,向萧呈娴道:“姐姐若有兴,不妨尝尝这新做的桂花糕我身边这丫头的手艺或是不及姐姐府中的厨子,在这别院里头,却也是顶尖儿的” 萧呈娴笑应了一声:“正要试试”她说着,便自拈起一边的银叉,叉了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这一尝之下,却觉这桂花糕入口软糯,甜香满溢,其滋味当真是恰到好处。不由的点头赞了一声:“果然好味道,难怪妹妹也是赞誉有加” 吃过一块桂花糕后,萧呈娴便又取过几上盖盅,揭开盏盖看去,却见盅内乃是杏仁茶。盏盖才一揭开,香味已然盈于鼻腔。尝一口,滋味亦称上佳。 一众人等用过午茶,萧呈娴便笑着拉了远黛的手,道:“妹妹这里,花园虽小,里头的名种**倒是不少,不知妹妹可愿陪我一道出去走走,顺道消消食儿” 远黛笑应一声,又向凌远清等人告了罪,这才与萧呈娴并肩出了小厅。二人一路缓缓而行,指点着周围花木,说说笑笑,言语倒也甚是投缘。这花园本不甚大,走不多时,却已走了大半。正走到假山边上时,萧呈娴忽而停住了脚步。见她停步,远黛自然也便止了步。 略略偏头看向远黛,萧呈娴突兀道:“人都道妹妹平平无奇,我却总觉妹妹并非常人” 微惊了一下后,远黛失笑摇头:“姐姐的过誉之辞,我却是万万不敢当的” 萧呈娴轻轻摇头:“妹妹却是过谦了说实话,上次初见,我虽隐觉妹妹不凡,但却并未太过在意。今日再见,方才看出妹妹的不凡之处” 萧呈娴乃是萧家嫡女,能与她相交之人,哪个不是身份非凡的闺阁千金。正因如此,她的眼力又岂是一般。重阳那日,她原是与萧呈烨、百里聿同行,却在途中巧遇凌远清。萧、凌两家虽已有两代未曾结亲,但因着萧氏老太君的缘故,两家仍是来往不断,关系亲密。 而今既在妙峰山相遇,自然不好形同陌路,因此便结伴同行。偏偏下山之时,萧呈娴的贴身侍婢之一又不慎崴伤了脚踝,众人也只得就近到了这座凌家的别院小憩一刻。 初见远黛,萧呈娴只觉远黛言行举止皆各不卑不亢,娴雅有度,虽是庶出,却并无一般庶出小姐的孤寒味道。丫鬟随之沏来的“岁寒三友”茶,倒真是让她很有些耳目一新之感,但这也只是让她对远黛多了几分好奇,稍稍生出几分探询之意。若说其他,也还远远谈不上。 反是回京之后,从萧呈烨口中得知远黛的经历,却让她更生了几番兴趣。至于定要相交的决心,其实里头占的更多的,却还是对远黛的怜悯。她出生世家,性子却偏有些执拗,生平最是憎厌的便是那些倚势凌人之辈。萧呈烨愈是劝她莫要介入,她却反更加下定了决心。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八章 慧眼独具(二) 第八章慧眼独具(二) 然而虽是下了与远黛相交的决心,但萧呈娴也非是热血上头,便不管不顾之辈,这事,除却萧呈烨之外,她就再未同其他人说过。不过也正因如此,这段时日萧呈烨可是没少被她在耳边嘀咕。毕竟萧呈娴乃是女儿身,即便父母再如何宠爱放纵,要想单独出门,却仍是不能。但对萧呈烨来说,出门虽是再简单不过,但要往这凌家的妙峰山别院,却仍是多有不便。 不管怎样,妙峰山别院如今住着的,乃是凌家的庶女,他又怎好无故前来。 萧呈烨被妹妹缠的无法,少不得仍在凌远清身上下功夫。好在凌远清与他年纪相仿,两家又沾了些亲,关系素来是不错的,在萧呈烨约略的透了些风后,两下里很快便约了时间。本来此来,三人都没打算约上百里聿,却不料,相约出行的当日,百里聿偏偏就来了。 于是此来妙峰山,便成了原班人马,四人一个不少。 因了萧呈娴的要求,凌远清来前,便也没有使人告知远黛这里。他人已到了别院门口,别院的刘管家这才得了信儿,忙迎了出去。打听得远黛正在花园,一行四人便径自过来了。 再见远黛,萧呈娴心中的感觉却比前次更是不同。 花园内,假山畔,远黛临水而立,身姿翩然。虽只静静而立,那种仪态风度却自端雅难言,令人一见之下,竟莫名的便有种自惭形秽之感。而这种感觉,萧呈娴从前只在她那嫡亲的姑母,也即是如今大周的正宫娘娘萧皇后身上感受过。 她一直以为,人之初,纵有分别,也总有限。所谓高人一等的气质,不过是后天培养而来。这即是所谓的“居移气,养移体”。 见远黛一直沉默不语,萧呈娴便又轻笑一声:“妹妹的养父在妹妹身上应是费了许多心力吧?”这仿佛已是唯一的解释了,虽然即使如此,似乎也仍有些说不通。 忽然听了这话,远黛的眸中顿然泛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许久许久,她才微叹了一声:“义父对我是极好的”对于收养她的老秀才,萧呈娴称之为养父,而远黛却尊称为义父,一字之差,却充分表现了她心中对于那位早已过世的老秀才的尊崇情感。 萧呈娴也感觉出了这一点,微微一笑之后,她问道:“妹妹其实并不在意凌家,是吗不跳字。 远黛对此却是避而不答,片刻之后,才淡淡道:“老爷毕竟是我的生身之父况且,在我走投无路之时,是凌家收留了我,我又怎会不在意?” 萧呈娴抿嘴一笑,没再多问下去。事实上,问出刚才那句话,于她,其实已是过了。若不是真心想要知道,她也根本不会冒然的问出这么一句来。然而远黛的回答也正如她心中所想,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它:“难道妹妹就打算在此终老一生?” 轻笑一声之后,远黛反问道:“我若真有此念,姐姐觉得可能吗不跳字。 萧呈娴没料到她会反问这么一句,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见她如此,远黛不由的又是一笑,道:“姐姐对我好奇,却不知,其实我对姐姐也有诸多不解之处,只是不知姐姐可肯如实答我?” 萧呈娴爽然道:“既是不知,又何妨问问?” 微一颔首之后,远黛单刀直入道:“我观姐姐似非好管闲事之人,为何却这般在意我?” 她虽问的直接,萧呈娴却也答的爽快:“只因我觉得你值” 这话一出,却让远黛接下去的问题都有些问不出来了。别过头去,她注目看向身前池内正自微阖花瓣的睡莲:“姐姐说话,真是好生爽利” 萧呈娴抿嘴笑道:“我看妹妹似乎也非吞吞吐吐之人” 远黛闻言,便也微笑起来,回过身来,朝着萧呈娴浅浅一礼:“日后我若回去,只怕还须劳动姐姐照拂,这一礼,便算是谢过姐姐的” 一怔之后,萧呈娴便已明白过来,远黛之所以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却是已将自己看作了朋友。她乃是世家嫡女,姑母又贵为中宫皇后,京中闺秀想要与她为友者,怕不车载斗量,她虽明面上很少与人难堪,但真正能入她眼者实在也并不多。 远黛今日这一番话,似谦实倨,若然换了旁人来说,她纵是面上不露分毫,心中只怕也会大不以为然,然而此刻这话从远黛口中说来,她却无由的只觉愉悦:“妹妹言重了你我既为姐妹,又怎说得上照拂二字。实说起来,我倒是宁愿妹妹早些回京呢”远黛若长居妙峰山,她一年来个十次八次便也太多了,而若是回了凌府,往来却更要方便许多。 远黛自然明白萧呈娴的言外之意,二人相视一笑,心中忽而都觉暖洋洋的。 立秋之后,日头一日比一日愈发的短了,萧呈娴等四人来时,本已不早了,又喝了茶、吃了点心,出来走了一遭,说了这么会子的话,眼看着西面已是晚霞红透,秋风愈凉。 因着袭面而来的秋风而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萧呈娴恰似想起什么一般的伸手拉了远黛一把:“秋日原就凉,你身子又不好,平日里却还是少来这假山边上的好” 远黛笑着摇了摇头,道:“姐姐过虑了其实我的身子并不如姐姐想的那般差” 她虽说的认真,言语之中更无丝毫说笑的意思,但萧呈娴望着她的面容,却是怎么也不信。事实上,这话若说了出去,只怕也无几人会信。甚至无需精通医术,只要是不太迷糊的人,只需一眼,便能从远黛纤瘦的身形与蜡黄的面色看出,眼前此女早已病入沉珂。 平心而论,远黛的眉目五官若然拆开看,无疑是绝美的。纤长如蹙、浓淡相宜的黛眉,黑白分明、澄如秋水的双瞳,双唇一点似樱,然后就是这般绝美得全无一丝瑕疵的面容凑在她同样精致得仿佛天工琢就的脸庞上,却偏偏只让人觉得平平无奇。 这或许是因她偏于蜡黄的面色,也或者是因她眉心之间的距离有些太宽,还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她的这张面容,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却只是平凡。即使这一种平凡是一种无可挑剔的平凡,但平凡就只是平凡而已。 没多犹豫的,萧呈娴便道:“待妹妹回京,我必为妹妹求一位名医,定要治好妹妹的病” 眸光不期然的闪了闪,远黛抿唇笑道:“有姐姐的这番心意,我便已百病全消了” 萧呈娴一笑,正要说话的当儿,那边采莲却已匆匆的找了来:“小姐,萧小姐,六爷请你们回去呢”被她这么一扰,二人不约而同的抬眼看了看天色,却又不觉相视一笑。 因时候确已不早了,二人便也没再多耽搁,便匆匆回了远黛的小院。凌远清等人早等在院门口了,远黛忙唤文屏取了那制茶的方子来与萧呈娴。这方子,早在上次萧呈娴等人离去之后,她想着会有这么一天,早早便已抄了出来。萧呈娴也不谦,收了方子后,便匆匆告辞。 妙峰山离着京城虽不甚远,但一路回去,却也要些时间。若只是凌远清等三人一道出来,便再迟些也使得,偏偏这一行人里有个萧呈娴,便再耽误不得。 别过之后,萧呈烨便引了妹妹匆匆前行,从来沉默居多的百里聿仍不言语,只不急不缓的走在他们旁边。反是凌远清,紧走几步后,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竟又转过头来,疾步行到远黛面前,低声道:“前次我回去后,使人查了你母女的月例,却觉实在太少。偏你二人如今又都病着,吃药怕也要花上好些钱。这次我来时,特意带了些钱来,适才已交到文屏手中了。这钱你先使着,莫要同我客气,把身子养好才是紧要” 凌远清匆匆说完了这几句,也不看远黛神色,便自快走几步,追上了萧呈烨等人。远黛怔然的注视着凌远清离去的背影,心中一时竟是五味陈杂。好半日,她才失笑的摇了摇头。 原来这凌家,也并非自己从前所想的那么糟糕。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九章 舅氏 第九章舅氏 原来这凌家,也并非自己从前所想的那么糟糕。 远黛暗暗想着,一时竟忘了挪步。身后的文屏等了好一会子,也不见她动弹,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轻轻唤了一声:“小姐” 远黛一惊,这才回过神来,无意解释自己怔愣的缘由,只平淡吩咐道:“走吧” 文屏应着,便上前一步,扶了她的手缓缓往屋内走去。远黛进屋,在炕上坐了,一边早有丫头送了茶来。轻舒了一口气,远黛向文屏笑问:“六爷可对你说什么了没有?” 文屏忙应道:“适才六爷特特的背着那两位爷,唤了我去,问我小姐的月例银子可够使。我因不知六爷的意思,便也没敢乱说,只顺着六爷的话头说了几句。六爷便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六爷去后一刻儿工夫,他的长随凌兴便过来送了五十两银子与我,我原是不肯要的,他却说是六爷的意思,让我只管收下”文屏口中说着,毕竟偷眼觑了远黛一眼,见远黛面色淡然,似无言语之意,这才小心道:“如今看来,六爷倒是个有心的” 远黛微微颔首,道:“我们这里虽不少这几两银子使,不过他有这份心却是难得” 文屏一笑,看着左右无人,毕竟轻声道:“如今想想,采莲也算是误打误撞,功过相抵了”她与采莲二人,皆是凌家的家生子,却是打小便识得,其后又一起在远黛身边伺候,感情自是颇好。上回采莲自作主张,引起远黛不快,因错在采莲,文屏也不敢过分多替采莲分说,然而此刻得了机会,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若有所思的抬眸看了文屏一眼,远黛淡淡应道:“这事再莫提起,采莲之事,我自有打算,你放心,绝不会亏待了她”采莲在她身边数年,也算是尽心尽力,她虽恶她自作主张,却也不会故意给她苦头吃。只是她依旧以为,似采莲这等性情,却是再不宜留在她的身边了。 文屏听她已说到这个地步,也知再无转圜余地,当下轻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不料却是说曹操,曹操便到。二人正说到采莲,那边采莲竟已兴兴头头的走了进来。朝远黛浅施一礼后,采莲开口笑道:“小姐,姨娘请您过去她那里用晚饭呢” 了然的微一颔首,远黛起身道:“既如此,此刻已不早了,这便去吧”她那娘亲这么多年来一直活的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以她的性子,凌远清既来别院,她又岂有不唤她过去问问情况的道理。文屏听了这话,忙回身走到一边,取过一顶莲青斗纹斗篷为她披了,这才扶了她出门。采莲忙也疾步的跟在后头。 周姨娘的院子离着远黛的小院本不甚远,走不多久,便也到了。院子门口,这会儿却已有人等着,瞧见远黛过来,便忙上前行礼,笑道:“姑娘可算是来了” 远黛瞧见是她,便自微微一侧身子,道:“婶子不必多礼” 迎在院门口这人,正是那日远黛从周姨娘这里离去后,从外头走了进去,同周姨娘说话的那名仆妇。之所以只受她半礼,于远黛来说也自有其缘由。 当日陆氏小姐嫁入凌府,身边除四名贴身的陪嫁丫鬟外,另还带了几房陪嫁的家人。其中一房便是周姨娘的爹娘、兄长。而她眼前的这名仆妇,若实实论起来,却还是她的亲舅母。周姨娘的父母、兄长早在数年前便先后过世,如今只遗下舅母王氏及其舅家的一子一女。 虽说庶出小姐应以嫡母为母,以嫡母的娘家为自己舅家,但毕竟血缘相系,加之王氏这许多年来,对周姨娘也是关怀有加,因此于王氏当面,远黛却也从未摆过主子的架子。 王氏见她如此,心中也自欢喜,便忙上前扶她进屋,又亲自动手为她除了斗篷。这会子的工夫,里屋的周姨娘已听见了声音,忙忙的走了出来。 远黛见她出来,便忙上前,含笑行了一礼。 将养了这些日子,周姨娘的身子已全好了,面上气色也好了许多。烛光摇曳之下,便连眼角的鱼尾纹看着也淡了许多。上前携了远黛的手,周姨娘笑道:“你来了。且进来说话” 远黛应着,便与周姨娘进了内室。她才刚坐下,那边红英便已送了茶来。 周姨娘接了茶,不无局促的喝了一口,正自犹疑着该怎么问的时候,远黛却已开口道:“娘可是想知道六哥今儿的来意?” 她问的直接,却让周姨娘没来由的松了口气,急急的点了点头。 远黛对她的性子虽是再清楚不过,但这会儿见她这样,却还是不由的暗暗叹了一声,只淡淡道:“六哥此来原是顺道,其实并无什么事情” 周姨娘轻轻“呵”了一声,那口气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不无失望。 她这一口气犹未完全吐了出来,远黛却又忽而道:“不过六哥去时,却留了五十两银子,言道我们母女身子都不好,月例银子怕是不够花用” 周姨娘张口又是一声轻呼,却是老半天也没合得拢嘴,好半晌,也只是一个劲的喃喃:“这个……怎好生受他的……六爷……他真是忒客气了……”面上神色却是又惊惶又欣喜。 默默注视着周姨娘,远黛也说不出自己心中的那份感觉,好半晌,她才轻叹了一声:“娘,有些事儿,你就莫要瞎操心了我总教你一生无忧便是” 周姨娘心中正自惶乱,对远黛的话倒是没太在意,只胡乱的点了点头。她身边的紫罗偏在这时走了进来,禀说晚饭已备好了。母女二人,便起了身,往外屋用饭去了。 这一顿晚饭,周姨娘都是神思恍惚,有几次都险险落了筷。远黛见她如此,便也无意多留,用过饭后,便站起身来,打算辞了回自己的小院。王氏原就站在一边服侍,一顿饭里,也不知给周姨娘递了多少眼色,见周姨娘只是懵懂,心中暗自大急,一时却也拿她无法。 不知为何,她可以在周姨娘跟前大声咋呼,甚至疾言厉色的训斥这个懦弱胆小的姑子,但对着远黛时,却是不敢在规矩上稍有僭越,甚至举止言行亦是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 远黛辞了周姨娘,欲走未走的当儿,眸光忽而一动,却扫了王氏一眼:“这刻儿天已黑得透了,路上行走,却是不便,还请婶子为我掌灯,送我回去吧” 她言语平淡,眸光温淡,但不知怎么的,王氏听了她这话,无由的便觉身上有些发寒,不由的便拿了求恳的眼光去看周姨娘。只是周姨娘这会儿正自心神不宁,又怎会注意到她。王氏眼见无法,只得苦笑应了,便去取了一盏气死风灯,提在手中,走在前头为远黛引路。 一路无话,远黛才刚进了自己的闺房,王氏便行礼欲要告退。远黛一面示意采莲为自己除下斗篷,一面淡淡开口道:“婶子莫走,我尚有几句话要同你说” 王氏一听这话,心中顿然一突,不由的便打了个冷战,站在那里,连腿都有些发抖了。 在炕上坐下,接过惠儿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后,远黛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后,这才徐徐道:“婶子这些日子倒忙的好呀”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无由的让王氏一阵心惊,她一时也想不到该如何答远黛的话,僵了片刻后,却也只能干干的道了一句:“小姐言重了”声音也便有些发颤。 深深看她一眼,远黛道:“说起来,这些年里,若无婶子百般照顾,我娘怕也撑不过来。婶子的情意,我心中都是有数的” 王氏听了这些话,心中这才稍稍安定了些,言语便也利索起来:“小姐哪里话姨娘原是我家那短命鬼的亲妹子,姑嫂之间,相互照应,原是应该的” 远黛为之一笑,也不去计较她的言辞,只道:“婶子是个聪明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也不与你兜圈子,只有几句话需明告婶子,还往婶子记在心中”见王氏满口应是,她才又继续道:“婶子这些日子做的那些事儿,我也不同你多说,只望此后你莫要再做了” 王氏一怔,半晌方嗫嚅道:“那些事儿,原也是问了姨娘的意思的。”这些日子,她所做的那些事儿,无非便是在京中使了些钱,想让府中早些接回远黛。她原道这事儿做的隐秘,却不料远黛面上全无一丝动静,暗地里却仿佛已无所不知了。 深深看她一眼,远黛淡漠道:“婶子放心,此事我并无意与婶子计较只是打算告诉婶子,此事可以到此为止了”这些日子,王氏在凌府上下使钱,花费不下百两纹银,这些银两总不会是王氏自己拿出来的。故而此事,周姨娘必是知晓的,这一点,远黛心中很明白。 王氏张了张口,欲待再说什么,又摄于远黛之威,不敢开言,只是面上难免便有些怏怏的不服之意。远黛将她神色尽收眼底,不由的暗暗摇头。 毕竟思忖一刻,远黛这才徐徐道:“我的事儿,你们不必担心若我所料无讹,今年年前,府中必会遣人来接我回去”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章 意料之中 第十章意料之中 远黛徐徐道:“我的事儿,你们不必担心若我所料无讹,今年年前,府中必会遣人来接我回去”周姨娘与王氏做的那些事情,她其实都知道,只是一直无心过问而已。由始至终,凌家就未给过她任何归属感,对周姨娘更算不上好,因此上,对凌家,远黛也一直抱持着一种漠然的态度。对于凌家对她的观感,她亦丝毫不放在心上。 然而今日,凌远清的表现,却让她的态度有了一丝轻微的改变。虽然这丝改变还不足以让她就此对凌家产生归属感,但也足以让她愿意稍稍的纠正一些过于丢脸的行为。 王氏虽然惧她三分,但忽然听了她这话,心中却仍觉不以为然,僵了一刻后,终是鼓起勇气道:“我原不该质疑姑娘这话的,只是姑娘这话来的无由,总叫人放不下心来” 远黛虽是早料到她怕是不能明白,但这会儿听她说了出来,心中仍不由的微感不耐,端茶又喝了一口,这才淡淡提点了一句:“十小姐明年便要出嫁了吧?” 王氏一怔,却仍未听出由头来,只喃喃的嘀咕了一句:“十小姐?出嫁?”直到念叨到出嫁二字,她才陡然明白过来,不由惊喜叫道:“可不是,我怎么就忘记了十小姐呢” 凌家的十小姐凌远萱乃是三房嫡出的小姐。先凌老太爷与萧氏老太君共育有三子一女,长子便是远黛的生身父亲凌昭,老太爷过世后,凌昭袭了侯位,是为宁侯。 次子凌晖性情中庸,亦不好读书,籍家中之助,勉强中了个进士,外放了几年,如今便在吏部作个郎中,只算是四平八稳,未见出色。幼子凌昀则自幼聪颖,八岁进学,才是及冠便已金榜题名,高中探花,如今已官至两淮都转运盐使,便在本朝,也算出色的了。 凌远萱乃凌昀嫡**,却是自幼便订下了亲事。只因男方守孝的缘故,才耽搁至今,未曾完婚。大周虽无律定,但民间约定俗成,于婚娶之事却素来是长幼有序,如无意外,断无妹妹反在姐姐前头完婚的道理。凌家乃大周名门世家,又怎肯在这等小事上头为人诟病。因此远黛早早料定,至迟不过年前,凌府必有人过来接她回去。 被她这么一点拨,王氏顿觉眼前一亮,欣欣然的赞道:“还是姑娘想的周到,我竟没想到这些。姑娘放心,姨娘那里便交给我了,包保再不给姑娘添麻烦” 远黛见她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这阵子她所做的事儿都是周姨娘指使,心中也不觉无奈,但她也无意再多说什么,微微颔首之后,也不理她,便自唤了一声:“文屏” 屋外等着的文屏与采莲听见她唤,忙快步的走了来。之前远黛打发众丫鬟出去时,早给了她二人眼色,示意她们在外头守着,莫让人走近了。那王氏也是个有眼力劲儿的,见状也知远黛已有逐客之意,忙行礼告退去了。直至她出去,远黛才轻轻的摇了摇头。 文屏一直守在外头,远黛适才与王氏在里头所说的话,她却是都听到了。只是见远黛似无与她商量的意思,因此也便识趣的没去提起。采莲则目视远黛,面上隐有恍然之色。 远黛看了她二人一眼,却忽然道:“今儿这话,只你们二人知道便好莫要胡乱对人提起”见二人点头后,她便又补充了一句:“这些日子,你们若得了空,也可先行收拾一二,莫要届时手忙脚乱,吵嚷得人心烦” 凌远萱的事儿,之所以无人想起,乃是因为凌昀常年在外为官,故而家眷等都是随在任上的缘故。凌远萱自幼少在京中,凌府下人自也很少会去注意这位十小姐的动向。 而远黛之所以会知道这些事情,却是因为沅真。 凌昀一家之事,正是沅真告知给她的。而沅真打听这些,自然不是想要刺探凌昀一家,她只是习惯性的收集一些与远黛有关的信息,然后告诉给远黛。这些信息里头就包括凌家众人的喜好习惯,不管这些人是否人在京中,此外还包括京中所发生的一应事情。 这些事情于远黛于沅真都很是自然,沅真也极少会将这些事情落到纸上,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她来看望远黛时,便会随口的说上几句,看似无意,其实却是巨细靡遗。也正因此,远黛人虽在妙峰山,但信息却仍极是灵通。 此刻她之所以不让文屏二人将这事胡乱说出去,只是不想别人知道她其实什么都知道。有些事情,落到文屏等人眼中,未必有人在意,而落到有心人眼中,却又不然。 文屏与采莲对此虽然各自诧异,但也未多想,便各自的点头应是。 ………… 事情甚至比远黛所想的来的还要早些,不过十月中,京中便已来了人。 那人却是凌府的一名二等嬷嬷,姓贾。贾嬷嬷过来别院,便自过来拜见远黛。见礼过后,便略略的问了几句远黛的身子,态度倒也算得恭谦有礼。 远黛便也不咸不淡的回应了几句。一见贾嬷嬷,她便知道贾嬷嬷必是来接她回去的。而她也很明白,在凌府来说,不管她身子是好是坏,都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果不出她所料,贾嬷嬷闻言之后,很快便道:“姑娘身子如今虽未大好,但太太那里已吩咐了,说是要接姑娘回京呢一则,一家人作两处住,总于天伦有碍,还是住在一块的好;二则,京中延医问药也比此处要方便许多,于姑娘的身子也有好处”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拿眼去看远黛。 远黛神色是一迳的淡然,自顾自的喝着手中的茶,对她所说的这些话压根儿就懒得开言应对。贾嬷嬷见她如此,言语不由一断,竟有些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文屏知贾嬷嬷乃是太太身边得用之人,见她尴尬,便忙接口道:“嬷嬷的意思,我们姑娘都知道了。这事既是太太交待的,我们姑娘自然无有不遵的,只不知府里打算何时来接?” 贾嬷嬷听了文屏这话,也不知怎么了,心中竟没来由的为之一松,忙笑道:“太太已使人挑了日子,说道本月廿四乃是好日子,小姐若方便,便拣在那日遣人来接” 远黛听是廿四日,不禁蛾眉轻轻一蹙,好半晌才淡淡应声道:“太太既已择定了,那便是那日吧”口中说着,已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转头吩咐文屏道:“我这几日神思倦怠,身子疲得很,回府的一应事项,就交由你同贾嬷嬷仔细商议吧” 见文屏应了一声,她便起了身,打算往内屋去。那边贾嬷嬷忙开口唤道:“姑娘且住” 远黛微讶的停了步子,移眸看向贾嬷嬷。贾嬷嬷已笑着上前道:“我来时,六爷使人唤了我去,令我捎封书信给姑娘”她口中说着,便自袖内取了书信来。 远黛微微挑眉,伸手接过,淡扫一眼之后,徐徐道:“有劳嬷嬷了”说完了这句,她便不再稍停,举步径往内室行去。在炕上坐下后,远黛取过小刀,拆开凌远清的信。 信函略有些厚实,拆开时,远黛才知,原来这信中还夹了一封信函。那信却是萧呈娴所写的,说道是原打算十月中过来看她,然凌家既遣人来接了,她便越性再等几日,等远黛回京再叙别情。最后还不忘殷殷问起,前些日子使人送来的燕窝可收到了,吃着可好之类的话语。远黛看着这信,却是不由的微微一笑,心中则是一阵发暖。 将萧呈娴所书的信函搁在一边,远黛便又拿起凌远清的书信,简单的扫了一眼。凌远清信中只约略问候了她几句,重点却还在凌昀身上。原来凌昀已自从三品的两淮都转运盐使任上被提了做正三品吏部右侍郎,约在十月廿八日左右回京述职。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一章 回京(一) 第十一章回京(一) 凌远清信中只约略问候了她几句,重点却还在凌昀身上。原来凌昀已自从三品的两淮都转运盐使任上被提了做正三品吏部右侍郎,约在十月廿八日左右回京述职。 书信的最后面,似有意若无意的提起了凌远萱,其中甚至提及了凌远萱未来的夫家。凌远萱乃是自幼订婚,夫家却正是凌家大夫人陆氏的娘家。凌远萱所要的嫁的,正是陆家嫡出的四少爷陆维杰。因两年多前,陆家老太爷病逝,婚事这才耽误至今。 看着手中的书信,远黛唇角不自觉的便泛起了一丝笑意,她的这位六哥最后之所以说起这等琐事,存的怕便是提醒之心吧。如此含蓄的提起,怕是有意提点于她,又怕她女孩儿家面薄,说的太白,反致适得其反。虽然凌远清的信中所说,其实她都知道,但凌远清在并不知道此点的情况下,肯将这事告诉给她,却还是说明,他已将她视作了妹妹。 懒懒的斜倚在靠垫上,远黛有些神思不属的想着这事的利弊,好半晌,也只是摇头失笑。未来她该走的道路,其实她早为自己设定好了,她无意为了眼下的一些变故而做出改变。 又过一刻,文屏才从外头进来。回府之事只是小事,远黛实在也懒得多问,见她进来,也只是叹了一声,道:“本月廿四,却比我想的要早了好些日子” 文屏日日跟在她身边,自然明白她这声感叹的缘由,闻言不由抿嘴一笑,道:“小姐的那株昙花,总得要到下月上旬才得开。我们若在廿四日回府,到那昙花开,总还有十余日的时间,却也足够我们安顿妥当了” 远黛听得淡淡一笑,知道文屏这是以为她是担心回京之后,忙于日常琐事,无暇再去顾及院内的那株昙花,但却并没有解释什么,只吩咐道:“文屏,明儿你使人请沅真过来一趟” 在她而言,这间屋里的东西仅有寥寥几样是必须要带走的,其他物事,便不带也无妨,但院内的一些花草却是必要带走的,例如那株昙花。 这些花草,培植不易,如今要离开了,带走却是更为不便。以她如今的身份,指望凌府家人能小心翼翼的沿途照应,则更不啻做梦。本着稳妥起见的想法,远黛还是决定,索性寻了沅真来办这事,沅真素来细心,想来断不会出什么差错。 既已想定了,远黛便一面修了书信,遣了人往平京去送与沅真,一面却将自己院内的那些须得带走的花草一一的收拾了,只等着沅真带人来取。那些格外娇嫩,不能须臾离人的更细细收拾了,打算届时放在自己回京的马车中带走。好在她原就料到自己迟早要走,许多花草一直也都是种在花盆内的,此刻收拾起来,倒也并不困难。 信一送到,沅真次日便来了。她知远黛唤她过来的缘由,便也只带了几个办事利索又小心的人来。远黛对她,倒是无有不信的,加之沅真从前也在她身边,侍弄花草的本事更远非文屏等人所能比拟,因此倒也没有过分嘱咐。 接下来的日子文屏与采莲两个自是忙的不亦乐乎,便是周姨娘那边,也是好一阵忙碌。远黛则一迳淡淡的,仿佛马上要回京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一众人等忙了好些日子,总算将一应物事尽数打点完了,而此时,却已是十月廿三日。 文屏与采莲二人一个拿册子,一个俯身在箱笼中清点着需带回凌府的物事,当终于清点完毕时,二人几乎同时站直了身子,竟是不约而同的长舒了口气。 明日凌府便要派人来接,所有的事儿,自然都得在今日了结了。 二人相视一笑,文屏便朝采莲招招手,同她一道往远黛所住的内院行去。二人揭帘走进内室,却见远黛正自悠然的斜靠在炕上,漫不经心的翻看着手中的话本小说。 文屏上前笑道:“我们在外头忙得晕晕乎乎,小姐这里倒是轻松自得” 微微一笑之后,远黛搁下手中的小说:“我早说了,这屋里的东西只拣着紧要的带着便是了你二人偏不听我的,这一屋子的东西,看着什么都是好的” 文屏抿嘴笑道:“若全依小姐的,怕是只带拣妆盒子回府,都是带的多了” 远黛听了这话,却也不由的失笑起来。二年多以前,她认祖归宗重回凌家,身边所带细软自然不会太多。回了凌家后,老太君见她伶仃,又是久病之身,心下不免怜惜。采莲与文屏原是老太君屋里的小丫鬟,老太君素日喜她两个办事伶俐,见远黛独身一人回来,身边也无得力之人,便将二人与了远黛使唤,同时更赏了好些料子与远黛做衣裳。 远黛自回凌府,身子便一直没好过,又咳得厉害。如此绵延数月,凌府上下人等便都私下猜测这位九小姐怕是得了痨病。陆夫人也不知从何处听了这话,便禀了老太君,请了太医来诊脉。这一诊之下,太医便也证实,说确是痨病。 老太君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听是痨病,心下自然有些不舒坦。加之那时凌家大爷凌远翊刚得了女儿,却还未满百日。老太君思忖再三,终于决定将远黛移来妙峰山别院居住。 这一住,便是二年有余。 不过虽然离府别居,凌府倒也没亏过远黛。每月的月例银子,逢时过节,该做的衣裳,该置的物事,凡府中主子有的,从未少过她的,便是其他人没有的,老太君有时也会记起远黛来。因此这两年多下来,远黛所攒的各样东西实在不算少,虽然她自己从不在意。 若依远黛的,只带些紧要东西回去也就是了,但在文屏二人看来,却是大谬。这些年,二人跟在远黛身边,对于远黛手中颇有银钱一事,二人自是知道的。加之沅真每隔一段时日总会带了账簿过来交由远黛查阅,因此二人倒也并不意外远黛手中银钱的来历。 然而这次回去,眼看着远黛便要论及婚嫁。若要论及婚嫁,必然便要涉及到嫁妆一事。而在这一事上,嫡出之女与庶出之女理所当然是不能一视同仁的。故而在文屏二人看来,如今手中有的这些东西却是无论如何也是不能丢下的。 远黛其实也知二人的心思,因而也懒得多与二人争辩,只摆了摆手,看看外头天已不早,便岔开话题吩咐道:“时候不早了,采莲,你去传饭文屏,你便去姨娘那里看看吧” ………… 次日,远黛念着凌府既要来接,必不会太迟,便早早起了身。才刚用过早饭,外头却已传来喧闹之声,随着这声音,采莲已快步的走了来,朝远黛笑道:“小姐,六爷到了” 远黛忽然听说凌远清来了,不由微微愕然。一直以来,她只知道府中是廿四日来接,但还真不知道,来的人会是凌远清。蛾眉轻挑,远黛便站起身来,问道:“六爷他人呢?” 采莲笑道:“六爷使我先来告诉小姐一声儿,他马上便要到了” 远黛点一点头,正要举步往外行去的时候,身后的文屏已匆匆取过斗篷,追着叫道:“小姐,这会儿时候还早,外头正凉呢” 待到远黛系好斗篷带子,再出去时,凌远清人却已到了门口。远黛乍一眼见他,忙含笑上前施礼道:“只是接我回府而已,怎么六哥却亲自来了?” 凌远清哈哈一笑,倒也并不隐瞒,爽然道:“我原说不必亲自来的,无奈萧兄却非逼着我来,说是大小姐的意思”他口中的大小姐指的正是萧呈娴。 他说的甚是爽快,更无遮遮掩掩之意,却比那些虚情假意的言语要更合远黛的心意。微微一笑之后,远黛道:“六哥来了也好我这里还真有些物事须得仔细小心,不能磕着碰着” 凌远清听得一怔,问道:“不知是些什么物事?”首饰头面等贵重物事自然该由丫头捧在手中,细软衣裳都是软物,也不怕磕碰,这两样一去,凌远清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还有什么要带。总不能是想将这屋里的瓷器、家具等物都带回府中吧? 远黛见他神情,便知他想得差了,不免一笑:“六哥想多了”她说着,便抬手指了一指,道:“我在别院住了二年多,别的倒也罢了,惟有这些亲手种的花花草草不甚舍得,打算带回去还请六哥叮嘱手下人,千万小心着” 府中来接的若是其他人,有些花草她便也不打算带了。但如今来的既是凌远清,倒是不妨多带些回去。毕竟她这一走,怕是再也不会回来这里。那些她亲手植种的花草,若无人打理,怕是不久便要萎谢。这些东西虽非极其珍贵之物,但就此萎谢,倒也可惜了的。 远黛这话一出,凌远清倒是不由的失笑起来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二章 回京(二) 第十二章回京(二) 远黛这话一出,凌远清倒是不由的失笑起来。移目左右看了一番后,凌远清竟是莫名问道:“妹妹屋里原先放的那些花花草草如今怎么都不见了?” 远黛原先见他失笑,心中便有些疑惑,此刻听问,不觉更增诧异:“六哥怎会问起这个?” 凌远清也不在意,便爽然答道:“倒也没有什么只是有人看中了妹妹的几盆花草,,托我问妹妹讨呢”这事他显然并不放在心中,说话之时也很有些无所谓的意思。 远黛一听这话,心中便是微微一惊,半晌才道:“不知却是谁看中了?”问出这句话的同时,百里聿的身影却陡然浮现在脑海。可以说自搬来别院,来她这里做过客的,只有四人:凌远清、萧呈娴、萧呈烨以及百里聿。而在她看来,对这些花草有兴趣的人只有百里聿。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话一出,凌远清便笑了笑,道:“自然是百里了”说着,他似是稍稍犹豫了一下,而后才道:“妹妹该知道,百里这个姓氏……乃是国姓” 这话却已是在提醒远黛,百里聿的身份了。 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远黛终是开口道:“多谢六哥提点” 凌远清见她已明白过来,便也不再多说,只笑道:“今儿我带的人还真是不少,妹妹有什么想要带走的,只管吩咐他们便是了” 淡淡一笑之后,远黛道:“东西已收拾好了,如今正搁在外屋,使几个婆子搬上车也就是了只是些花草之类,却需小心谨慎,千万莫要碰着了”她口中说着,便回头唤出文屏、采莲与惠儿三人,令她们在旁照应着。 凌远清似乎早有准备,此行不但带了几名壮妇,更将他自己屋里做事细致、周到的几名丫鬟也一道带了来。远黛在旁看了一回,便也放下心来。十月底的北方,天气已转寒冷,好在这一日天气极好,远黛这座小院的周围又满植花草,立在阳光下,身上仍是暖洋洋的。 不无留恋的看了一眼如今她身处的这座小院,远黛竟是不自觉的轻叹了一声。一住二年余,这院里的一草一木几乎都是出于她手,若说全无留恋,却又怎么可能。目光不经意的落到院内的那株老梅树上,远黛一时若有所思。稍稍思忖片刻,远黛终是开口叫道:“六哥” 凌远清正悠然立在她的身边,望着院内忙得热火朝天的一众仆妇,忽而听得她叫,便自然的应了一声,笑问道:“妹妹可是又想到什么事儿了?” 听他这么一问,远黛却也不由得莞尔一笑。冬阳温灿,落在她的面上,却将她原本因病弱而显得泛黄的面色映出一种剔透之色,掩去了面上的好些病容。明明只是寻常一笑,落在凌远清眼中,却没来由的让他有种晕眩之感,心中甚至不期然的浮现出一个念头:原来这九妹生的也并不如自己一直以为的那般平凡。 凌远清心中正自胡思乱想,却听远黛问道:“六哥平素可爱饮酒?” 这个时候却问起这个,不由得凌远清不觉愕然:“什么?” 对他的愕然远黛浑似不知,只抬手点了点那株梅树,道:“去年秋里,我一时闲了,便依着古方酿了三坛果酒。酿好后,便埋在了那树下。六哥若是喜欢,便送与六哥了” 凌远清一怔,旋即笑道:“这酒出自妹妹之手,想来非是凡品,细算起来,倒还是我得了便宜了”他此番毛遂自荐,自请前来妙峰山接远黛回去,其实是颇让陆夫人不满的。 然而即使如此,他依然还是来了。这一点,凌远清虽只字不提,远黛心中又岂能不知。周姨娘本不得宠,这且不去说她。只说远黛,她虽是凌家的女儿,却非自幼在凌府长大,只这一层,背后议论者,便不在少数,更遑论因多年远离而造成的亲情淡薄,难以融入凌家。 如今府中终于要接她回去,其中又岂能少得了冷眼旁观之人。倘或凌府只遣一名管家之流来接,那她这位九小姐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但来接的若是凌远清,那自然大是不同。 微微一笑之后,远黛道:“六哥言重了六哥于我母女的照顾,我总是不会忘的” 无谓的摆了摆手,凌远清道:“都是一家人,却怎么总说这种见外的话,日后再莫说了” 二人正说着话时,那边采莲却已匆匆的过来,朝二人行礼后,道:“姨娘使人来请六爷与小姐过去呢” 远黛点一点头,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凌远清却已开口道:“说起来,姨娘与妹妹的东西如今也该搬的差不多了妹妹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便再交待一回,一会子见了姨娘后,也莫要再过来了,便陪姨娘上车,先行回府吧” 远黛轻轻点头,便看了采莲一眼,吩咐道:“这一路上,你与文屏两个只照顾好我那盆昙花,其他物事,便交给惠儿等人照应吧”见采莲应了,她这才与凌远清去了。 周姨娘那里是早已收拾停当,见二人过来,便忙迎了上来。 凌远清见了周姨娘,也只朝她简单一礼,唤了一声姨娘,倒也无有其他的言语。周姨娘见了他,更是紧张的连手脚也不知该往哪儿放,更莫说寒暄之类。 直至上了早已停在院门口的黑漆马车,周姨娘才长长吐了口气出来:“昨儿你舅母还在担心着今儿不知是谁来接,却不料六爷竟亲自过来了”言下是又惊又喜。 移眸深深看了周姨娘一眼,远黛不无无奈的暗叹了一声。对自己这个娘亲,她是既悯她不幸,却又恨她不争。也不是没起过引导之心,怎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最终也只得作罢。抬手轻轻一拍周姨娘的手,远黛缓声道:“娘,你想的太多了” 周姨娘本欲再说什么,但看远黛一眼之后,已到喉边的话语顿然便成了一声长叹,好半晌也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来。远黛察出她的怅然自恨,心下不由一软,毕竟低声宽慰道:“莫要多想从前我不在,也还罢了,如今我既回来了,总不叫你再受委屈便是了” 周姨娘料不到她忽然说出这话来,一怔之后,却是不禁又垂下泪来。远黛性子素来淡漠,更不会安慰人,见此情状也只默默的将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 黑漆马车沿着平整的官道一路而行,车内二人各自沉默,却再没说一句话。从妙峰山到平京路程虽算不上远,但因先前在别院内很耽误了些时间,故而抵达凌府却已午时末了。那车夫驾着车,绕过凌府正门,行到西头角门,便请周姨娘与远黛下了车。 二人才刚下了车,便见后头凌远清也跟着下马,走了来。角门口上,早有一名管事模样的妇人带了几名仆妇候着。向三人行过礼后,却先朝凌远清笑道:“六爷可回来了早间大爷便使人四处寻您,知道您不在家,就还交待了,说等您回来,便请您过去见他呢” 凌远清微诧了一下,毕竟点头道:“我就便过去就是了”他说着,便又向周姨娘同远黛道:“姨娘与妹妹且先安置。如今既回来了,日后总是时常见面的”说着一拱手,自去了。 凌府这些下人,却哪里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听了凌远清这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心中各自警醒,那管事模样的妇人便上前笑道:“姨娘与九小姐请随我来”态度倒也恭谨。 只这一会的工夫,周姨娘身边的红英与紫罗两个早赶了来,便扶了周姨娘与远黛进了角门。周姨娘朝那管事模样的妇人笑了笑,客气道:“有劳李姐姐了” 李氏略谦了几句,一面引了二人进门一面笑道:“大太太早安排好了姨娘从前便住在西院中,如今仍住西院,九小姐也同姨娘一道住。太太原说姨娘与九小姐一道住西院,怕是有些小了,只是过不几日,三老爷一家便要回京,内院地方一时挪展不开,只得请姨娘与九小姐先委屈几日,等日后再说”她口中滔滔的说着,周姨娘便也一一应是。 一行人又走一刻,周姨娘觉出这方向似乎有些不对,终于迟疑的开口问道:“李姐姐,我们……是不是先去给太太磕头请安?” 李氏面上笑容不变,却道:“因三老爷的事儿,太太这几日忙得不得了,竟难脱得开身。这天既冷,姨娘与九小姐身子也不甚好,若让你们等在院内,着了风寒更是不宜。因此太太已交待了,这几日,便免了请安,且等姨娘与九小姐安置好了再说” 远黛听着这话,不由暗自冷笑了一声。 李氏这一番话听着似乎尽是体贴之辞,但她二人一回府,陆夫人见也不见,更有甚者,连以后的请安也给免了,这便很明白的表露了陆夫人对她母女二人极不待见的态度。 看来凌远清执意过去别院接她们回来之事,毕竟还是触怒了陆夫人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三章 相召 西院正如它的名字一般,乃是凌府内院最西头的一个小院子。院子正如李氏所说的有些小,若严格说起来,这院子比之妙峰山下周姨娘所住之地还更小些。 而这座院子,对远黛来说,其实也并不陌生。这里从前便是周姨娘所住的地儿,远黛初回凌家时,也曾在这里略住了些时日。此刻再来,却还依稀如故。 因她们搬回来的缘故,院子此刻已打扫的干干净净,看着倒也干净清爽,但也仅此而已。王氏笑吟吟的上前推开正屋,请了二人入内。正屋里头却是火盆是早已燃好了,屋内暖融融的。四下看了一眼,远黛不觉微微点头。屋内收拾得甚是齐整,一应器物也大多换了新,虽称不上如何名贵,但也算得雅洁清新。 周姨娘对此显然也颇满意,当下谢了王氏,又朝红英使了个眼色。红英会意,忙取了早已备好的红封一一递了过去。王氏等也不推辞,各自行礼谢过周姨娘。 又过一刻,文屏与采莲也已进了屋。正屋里头一时人头涌涌,竟已站满了人。 王氏等人见状,自然也便识趣的告退了去。见她们去了,远黛这才开言道:“娘便住正屋吧,我瞧着西厢不错,我便住在那里了” 周姨娘对此自然不会多言什么。王氏等人虽去了,但凌远清带去别院的那些健妇却仍立在那里,显然凌远清之前早已有了交待。几个大丫鬟各自带了几人,将堆放在院内的箱笼之类抬入屋内,稍稍收拾之后,取了银两赏了这些健妇,这才打发了她们去。 远黛便也辞了周姨娘,回了自己所居的西厢。坐在内屋的炕上,远黛不无厌烦的看了一眼屋内的这些箱笼,文屏与采莲正收拾着屋子。西厢内,一应床褥等物都是一色簇新,显是刚换的。颜色虽不甚合远黛的心意,但她却也懒得过分折腾。 “箱笼且搁在那里,不必收拾了”见文屏与采莲二人正欲将她日常穿用的衣物放入螺钿柜内,远黛忽而开口阻止道。文屏一怔,便诧然的抬眼去看远黛。采莲也是神色迷茫。 远黛淡漠道:“这院子,我们也住不了几日,又何必费那许多心思来整理。”她心里很明白,将她安排了与周姨娘同住,多半是陆夫人给她的一个下马威,断然不会维持多少时日。即便不论萧呈娴这层关系,世家的庶出子女也从无与生母同住一个院落的道理。 文屏与采莲也非愚笨之人,听了这话,也觉有理,当下各自点头应是。 然而虽这么说,几名丫鬟却仍忙得香汗淋漓。她们正忙的不休,那边门上却响起了几声轻叩,走了进来的却是周姨娘身边的红英,笑着朝远黛一礼,红英道:“姨娘唤小姐过去用饭呢”被她这么一提醒,远黛等人这才想起此点。 文屏便笑道:“忙了一早上,竟连午饭都给忘记了,真是忙迷糊了” 红英道:“莫说是你,便是我们,也都给忘了。倒是六爷还记得,令人送了饭来。” 远黛听得一挑眉,却也没说什么,便携了文屏等过去周姨娘那边用饭。因院内这会子忙的正乱,时候也已不早了,远黛便索性唤了采莲等丫鬟一道用饭。 周姨娘在旁见了,面色虽稍显犹疑,但终是没有言语。一时用了饭,撤了碗箸,众丫头忙于整理之际,周姨娘终是轻声问道:“远黛,太太如今忙着,我们不好打扰,老太太那边……” 远黛轻轻摇头,淡淡道:“这些事儿,娘就莫要操心了老太太若要见我们,自会传我们过去的”凌府老太君如今已上了年纪了,老太爷过世后,便一直虔心佛教,对于府内事务,是早已撒手不理了。远黛也只在二年多以前,认祖归宗之时见过老太君一面。 周姨娘想想也觉得有理,点了点头后,毕竟叹了口气。远黛知她心中不安,但更知道周姨娘的这种不安绝非是自己的几句话便能安抚的,因此却也无意就此多说什么。 这一日,便在周姨娘的忧心与众丫头的忙碌之中度过。 毕竟只是在妙峰山别院住了二年多,带来带去的东西虽则不少,但收拾起来,却也并不太费气力。到得第二日,西院的秩序已是井然,一切仿佛别院。 只是远黛住惯了别院,乍然搬入此处,梦醒时分,陡然睁眼,瞧见满眼陌生布置,却还是不由的怔愣了许久。进来服侍她盥洗起身的是采莲,同时还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因忧思重重,加之夜里受了些风,周姨娘又病倒了。 远黛蹙眉不语,盥洗过后,毕竟过去周姨娘那边。王氏是早已陪在那边了,面上更隐有焦灼之色。见远黛过来,忙站起身来,道了一声:“姑娘来了” 远黛朝她略一点头,道一声辛苦之后便自上前,看向周姨娘。周姨娘这会子正昏昏沉沉的躺在**,原就显得苍老的面上此刻是一片酡红,额上搭一块湿巾,显是正发热。一边的红英知机,见远黛过来,忙从锦被内拉出周姨娘的手来。 远黛微微躬身,玉手轻轻搭上周姨娘的脉,不片刻,缩手问道:“上次那方子可还在?” 侍立一旁的红英忙回道:“在”远黛点头,便吩咐她仍照那方子抓药来吃。 红英答应着,快步走到一边,打开屋内的螺钿金漆花鸟小柜,翻检一刻,很快便寻到往日远黛给周姨娘开的方子,拿了方子匆匆出去抓药了。神色漠漠的在周姨娘屋内站了一刻,远黛毕竟没有多待,嘱王氏好好看顾周姨娘后,便带采莲回了自己的西厢。 西厢屋内,文屏已备好了早点。远黛勉强在桌边坐下,略进了些清粥,便搁了箸。文屏在她身边日久,对她的性子也摸到了一些,知道这位小姐此刻心情极之不好,自然更不敢随便开言,以免触怒了她。惠儿等几个也是会察言观色的,自然也是各自小心。 文屏自觉压抑,又想着该去看看周姨娘,便悄悄同采莲说了,往正屋去了。正屋这会子周姨娘却已用了药,烧也退了些。文屏低低的与红英说了几句,再回西厢,却已将近午时了。 远黛正自歪坐在靠窗的炕上,手中持书,似乎在看,却是半日也没翻动一页。只是一眼,文屏便无由的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便连呼吸也不禁放轻了许多。 跟在这位小姐身边已有二年多了,几乎没见她有过愤怒的时候,便是如今日这样的神色,从前也是绝无仅有。有时候,这位小姐的气势还真是让人心怯,文屏默默想着。迟疑了一刻,她终于还是上前,低声道:“小姐,快午时了,可要传饭?” 这话一出,远黛却是如梦初醒一般,移眸看了文屏一眼,正要说话的当儿,外头忽而传来一个陌生丫鬟的声音:“采莲,九小姐可在?”声音不大,却也够远黛听见。 听了这个声音,远黛倒还罢了,文屏却是不禁眉头一挑,面上异色隐隐。外屋,采莲的声音也很快的响了起来,极是热切,甚至还带了些谄媚的意思:“云桦姐姐,你怎么来了?” 那云桦便笑道:“瞧你说的,这个时候我来,自然是老太太的意思。”这话却是说的怡然自得,显然对于自己能代表老太太走这一趟甚是得意。 采莲闻言却是大喜过望,哪里还顾得这些,忙欣然问道:“可是老太天要见我们小姐?” 云桦也不答她,只又问了一句:“九小姐可在?” 这一会的工夫,里头的远黛却已会过意来,虽然对萧老太君忽然要见她,颇觉诧异,但也并无摆谱的意思,便抬眼冲文屏使个眼色,文屏会意,忙扬声道:“外头可是云桦姐姐来了,快些进来坐坐”她口中说着,便紧走几步,揭了夹帘走了出去。 不一时,已请了那云桦进来。云桦的年纪与文屏、采莲两个相仿,事实上,她从前正是与文屏两个在萧老太君跟前伺候的,不过其后远黛回来,文屏两个被老太君与了远黛,便离了老太君。瞧见远黛,云桦忙上前行礼,且笑道:“九小姐万安” 远黛朝她淡淡一笑,终究还是站起身来,问道:“老太太找我,可有什么事儿吗不跳字。 云桦对她,却是丝毫不敢怠慢,闻言忙恭谨答道:“回九小姐的话,萧大小姐如今正在老太太那里,陪着老太太说话呢这会儿,老太太一时兴起,令我请九小姐去用午饭” 远黛一听这话,顿然省悟过来。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想了起来,萧家,可不正是自家那位老太君的娘家。算起来,老太君还是萧呈娴兄妹的姑奶奶,自己真是糊涂了,竟一直忘了凌、萧两家之间还有这一层关系。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四章 老太君 第十四章老太君 萧老太君早些年原是住在凌府主院内的,老太爷过世后,老太太因睹物思人的缘故,执意搬出了主院,如今却住在凌府东头的春晖园里头。 “春晖”二字,取的正是“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之意。这处园子本是凌府的东花园,内里花木繁盛,小桥流水、假山池塘,无一不有。老太太搬过来时,凌昭又大兴土木,好好兴建了一番,如今看来,俨然便是一个独立的宅邸,虽不甚大,却是五脏俱全。 远黛带了文屏与采莲两个,同云桦一道踏入春晖园。这处园子,她只在初回凌家的时候来过一次。离开的时候,她也正是从这里,带走了文屏与采莲两个。 她倒也还罢了,身侧的采莲却已忍不住的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之中颇带怀念之意。文屏随在一边,对她的叹息虽有耳闻,却是默不开言。云桦在旁听了这一声,当即回头看了采莲一眼,眉目微动,仿佛想说什么,但见远黛在旁,终于没敢言语。 平京地处北方,十月过后,便已俨然冬季,既干且冷。然而立于春晖园内,目之所及,却让人只觉仍在秋日。四季常青的松柏满目青苍,秋日丹枫红胜春花,桂花的甜香中混杂着**的清幽,和煦的冬阳照射在人的身上,让人只觉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凌府原是极为标准的北地建筑,结构大气、严谨又自显堂皇气派。这处春晖园却是不然,这里,更像是南方园林,它布局精致、玲珑,有种令人沉醉的秀雅脱俗之美。 云桦带了三人,沿着长而曲折的抄手游廊一路径往萧老太君所住的延晖斋行去。延晖斋外头早有丫鬟候着,见三人过来,忙笑着迎了上来:“九小姐可来了,老太太与萧大小姐早等了半日了”口中说着,便已回身疾走了几步,替远黛打了帘子,请她入内。 因只来过一回,对于春晖园内的丫鬟,远黛却并不熟悉,但见眼前这丫鬟穿戴不俗,便知绝非是一般的丫鬟,当下对她点一点头,道:“有劳”说话间,已迈步走了进去。 她人才进了门,便听得萧呈娴的声音:“妹妹可算是来了呢”语声中满是欣然。 不期然的嘴角微挑,远黛朝她一笑,却是先上前一步,向正坐在堂上笑吟吟的萧老太君行了一礼。萧老太君已是近七旬的人了,发色虽则苍苍,面色却仍光泽红润,此刻面上笑意盈盈,愈发显得慈蔼祥和。见远黛行礼,一面示意身边人过去扶起,一面笑道:“快起来,过来我看看”她这边才一作势,那边早有丫鬟上前,扶了远黛上前。 萧老太君便拉了远黛的手,细细的看了一回,半晌毕竟摇了摇头,道:“出去将养了二年余,原指望能好了,怎么回来却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远黛抿嘴一笑,回道:“烦劳老太太如此挂怀却是孙女的不是了。孙女这病原是胎里落下的毛病,总难得大好,不过是每日静静养着,总是无有大碍的” 萧老太君听着,便也点了点头,道:“这倒是实话”神色一时怃然。 远黛又是一笑,正要开口说什么的当儿,那边萧呈娴却已笑着接口道:“姑奶奶,娴儿心里有句话,却是不知当说不当说呢” 萧老太君看她一眼,呵呵一笑,薄责道:“你这个鬼灵精的丫头,说话只是兜来兜去的,有什么只是说便罢了,却又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 萧呈娴听了这话,当即苦起了俏脸,抱怨道:“姑奶奶说话总是一针见血,倒让人脸上怪抹不开的”这话说的似怨非怨,更多的却还是撒娇。 这话一出,更逗得老太君好一阵大笑,抬手只指着萧呈娴,笑骂道:“你呀你呀莫怪你爹娘每每说起你时,总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罢了罢了,你也莫要与我老太太磨嘴皮子,斗心眼儿,有话只是快说便是了” 萧呈娴这才正色道:“姑奶奶也知道,娴儿幼时曾学过些医术,虽是学艺不精,却也通些医理。依娴儿看来,妹妹这病只是胎里落下的不足之症,若能延请名医对症下方,再依着良方好生调养,注重饮食,将后来身子虽比常人弱些,却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在座之人都是心窍玲珑之辈,一听这话,哪能听不出萧呈娴的意思。萧老太君当场便笑了出来:“好你个小猴儿,倒不想你与我家九丫头还真有缘分” 远黛眸光微动,深深的看了萧呈娴一眼。从前萧呈娴就曾对她说过待她回京,必定为她延请名医一事,只是当时她却未曾在意,只当她是信口一说,却不料萧呈娴竟将这事牢牢的记在了心中,今日得了机会,竟当面便向老太君提了出来。 三人正说着话,那边却又有丫头过来,笑道:“老太太,午饭已摆好了” 萧老太君闻声便点了点头,便唤了二人往偏厅去。 偏厅里头,饭是早已摆好了的。萧老太君一面示意二人在自己下手处坐,一面笑向二人道:“说起来,我这里,倒是好些日子没这般热闹了” 远黛与萧呈娴便一左一右的簇着老太君坐了,一时用过了饭,便又回正屋坐了说些闲话。萧老太君毕竟年纪大了,说了一刻话后,便显出倦态来,因笑向二人摆手道:“人老了,总易犯困。九丫头便替我陪娴儿在园子里转转,容我睏一会吧” 远黛听了这话,忙答应着,便与萧呈娴别了老太君出来。 二人在春晖园内信步而行,却是谁也不曾主动言语,直行到园子南侧的清漪亭畔,远黛这才停了脚步,朝萧呈娴道:“今日之事,是姐姐有心了” 萧呈娴微微偏头,朝她一笑:“妹妹太见外了我既认了你做妹妹,自不能委屈了你” 听着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语,远黛不觉有些怔怔出神,好半天,才不无怅然的叹息了一声,随后却是主动岔开了话题,不再说这些客套话儿:“姐姐那茶,可制成了没有?” 萧呈娴听她问起这个,却是不由的苦起了脸,抱怨道:“妹妹给的那方子,实在太也为难人,这些日子,我试了总也有十多次,却怎么也制不成。” 见她如此神色,远黛不由为之轻笑:“那姐姐可曾试过自己揉制出的茶?” 萧呈娴理所当然的摇头道:“那倒是没有” 远黛轻轻一挑眉,却忽而问道:“姐姐觉得那‘岁寒三友’茶究竟好在哪里?” 萧呈娴对此倒未考虑,很快答道:“滋味清醇,口有余香。” 远黛便又问道:“姐姐出身富贵,从前喝过的名茶数量该不在少数,只不知姐姐所饮之茶内,可有能与‘岁寒三友’相媲美者?” 萧呈娴低头细细想了一刻,最终还是摇头道:“实话同妹妹说,若真论入口滋味,及得上‘岁寒三友’的茶数量虽不甚多,却也不在少数。只是这茶特殊之处便在于才入口时清淡如水,细品之下,则滋味自生,却是让人颇觉新奇。且茶内松香、竹清、梅幽揉为一体,正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这一点,却是其他名茶所远远不及的” 远黛闻言,当即击掌笑道:“姐姐果是知味之人不过我却还有一言想问姐姐?” 萧呈娴此刻已被她弄的有些迷糊,听她这么一说,便也自然的点头道:“妹妹只管问?” “若是这茶入口时并不清淡如水,姐姐以为这茶可还当得名茶二字?” 萧呈娴低头沉吟片刻,毕竟道:“仍可当得” 微笑一下,远黛道:“不瞒姐姐,这‘岁寒三友’的揉制方子,其实可简化大半。而若依我改过的方子制来,成茶并不困难,只是入口便再无其后的惊喜了姐姐若有兴趣,回头我便抄上一张新方子与姐姐,姐姐可回府再试一试” 萧呈娴也非蠢人,又曾潜心试制过“岁寒三友”茶,此刻一听远黛此语,心中顿然醒悟过来。敢情那茶方制法如此复杂,竟就是为了入喉之时让人猛吃一惊,陡生惊喜之感的。大感好笑的摇了摇头,萧呈娴不可思议道:“这茶方子亦不知是谁创了来,竟是这般的促狭” 一双明眸在瞬间变得愈发的深远而幽缈,长睫微微下垂,掩去眸中异色,远黛轻笑道:“可不正是如此”她的声音极低,似怅然,似怀念,内里更藏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萧呈娴正忙于在心中琢磨着那张茶方,却是丝毫不曾在意远黛的神色,思忖一刻之后,她却笑道:“妹妹那方子且先给我留着,等我回去试上几次,若仍不成,再来问妹妹讨要”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五章 我要嫁的男人 第十五章我要嫁的男人 送走萧呈娴,远黛带了文屏与采莲回了周姨娘的西院。一路之上,采莲都是跃跃欲语,但见远黛神色淡漠,终究不敢说什么,但面上的雀跃之色却是溢于言表。 先到正屋看过周姨娘后,远黛这才回了西厢。惠儿见她回来,早沏了茶来,远黛端了茶,抬手慢慢摩挲着掌中的青花缠枝牡丹茶盏,许久许久,才微微的叹了口气,抬头吩咐文屏道:“文屏,明儿你亲自去沅真那里一趟,取几盆花草回来” 文屏忽然听她这般吩咐,怔愣了一下后,终是疑惑问道:“向日小姐不是说过,那些花草暂且就不取回来了,怎么今儿又忽然动念要取几盆了?” 远黛眉梢微动,淡淡道:“六爷有个朋友,看上了我的这些花草,前些日子曾托了六爷向我讨要,我想着怎么也要给六爷这个面子才是” 文屏还未言语,采莲已抢着开口道:“小姐说的正是正理话说回来,其实老太太也好这些花花草草,小姐不若……” 她还待再说,远黛却已微觉不耐,毕竟轻咳一声,打断了采莲的话:“老太太那里,我自有打算,却还轮不到你来替我做这个主”这话语气甚重,采莲听得心中一惊,忙闭了嘴。 文屏在一边听着,也不由微嗔的瞪了采莲一眼,而后轻轻推她一把,道:“京中天气,每到冬日便甚为干冷,让人多有不适,这等样的天气便该用些燕窝粥。上回萧小姐使人送来的上好血燕却还没用,你快去取了,熬了粥来给小姐” 采莲心中正自惴惴的,听了这话,忙低头应了,急急的走了出去。 远黛看她离去的背影,不由摇了摇头。文屏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有些不知该怎么说,半日,才低声问道:“小姐打算将什么花草送给六爷?” 远黛微微阖目,思忖一刻,道:“只将那两盆月栀花给了六爷也就是了” 文屏听是月栀花,倒也并不意外。月栀花,乃是远黛所养花草中较易打理的一种。这种花花形优雅,叶碧如玉,兼且香气馥郁,更有凝心静气之功效,算得既美观又实用。 远黛又想一想,吩咐道:“我们如今身在府中,你出门怕也有些不便。为免节外生枝,你出门时,可去寻六爷,有他发话,便不怕旁人寻衅” 文屏自是一一应了。 ………… 自萧府出来,萧呈娴便上了自家马车。这会子她满心都是那“岁寒三友”的茶方,一上了车,便靠在车壁上,开始琢磨那张茶方该略去那些步骤。 她出身大周的顶级世家,性子多少也有些心高气傲。对直接拿了远黛改过的方子回去揉制,心中总觉有些不服气。那茶的原方,远黛能凭着运气揉制出来,她试了多次,却总是不成,也让她多少有些伤自尊。因此上,她便存了些心眼,想凭自己之力,改一改这方子。 她心中正自想得入迷,耳边却忽而响起一声轻咳。秀眉一动,萧呈娴对那一声轻咳完全听而不闻,继续沉吟着想她的茶方子。然而那个咳嗽之人却显然并不想放过她,见她不理,他便又用力的咳了几声。萧呈娴微微扁嘴,却知终是不能置之不理,只得无奈的抬眼看了正自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人:“大哥,你有什么话便只管说吧” 坐在她对面的那人,容颜俊雅,可不正是萧呈烨。听了萧呈娴的话,他便一笑,道:“可是那位九小姐又对你说什么了,我看你离了萧府便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萧呈娴抿唇一笑,对萧呈烨她倒是毫不隐瞒,当即便将远黛所言一一说了。萧呈烨听了这一番话,却是不由的摇了摇头,笑道:“如今回头一想,才觉那茶确是有些故弄玄虚。” 萧呈娴撇嘴反问道:“若无那故弄玄虚的一道,大哥可会觉得那茶好?” 萧呈烨为之一顿,半晌才道:“茶固是好茶,不过倒也算不得稀罕”他萧家乃是国戚,却比一般世家更是不同,萧呈烨这话却是有感而发,其实并无不妥之处。 萧呈娴点头,认真道:“我觉得也是” 说到此,二人不觉相视一眼,都有片刻的沉默。 好一会子,萧呈烨才淡淡道:“如此看来,这位九小姐,倒是颇有些心机呀” 这位小姐若是无有心机,当日又怎会特特的拿了这茶出来招待他们几人。而若再细想起来,只怕那日凌远清到别院暂憩,她巴巴的使了人来告病,也是早有预谋了。 这般一想起来,萧呈烨心中还真挺不是滋味的。 萧呈娴默然,许久才道:“这其实也怪不得她说起来,凌家对她母女实在太过不公” 萧呈烨点点头,便不再说话。这些事,在子嗣单薄的萧家自然是不会发生的,但没吃过猪肉,却不代表没见过猪跑。豪门世家之中,最多的,也无非便是这些妻妾相争,嫡庶较劲之事,虽让人深感厌烦,但却是无法禁绝。只是他心中虽明白此点,却仍不免对远黛存了些许的芥蒂之心。有心开言劝说妹妹莫要与远黛多亲近,又觉萧呈娴未必便肯听他的。 他正犹疑着欲说未说的时候,那边萧呈娴却已斜瞥他一眼,笑问道:“大哥已问过了我,怎么却不告诉我你与那凌远清又说了什么?” 萧呈烨心中微动,不免带笑的看了妹妹一眼,悠然道:“远清的心事,难道你却还不知道,非得巴巴的来问我难不成是还想再确认一番?” 萧呈娴轻嗤了一声,没言语。凌、萧两家这几年走的颇近,虽还不曾言明,但那意思却已是昭然若揭。不过她对此事,却是一直佯装不知,对凌远清更是敬而远之:“确认却是不必了我这里却有一句话要奉劝大哥……”她口中说着,不免白了萧呈烨一眼:“奉劝大哥千万莫要胡乱掺和,莫要到了最后交待不了,难于照面” 萧呈烨听她说的如此直爽,却也深感无奈,摇头叹道:“远清无论人品、家世都可算得无可挑剔,我却实在想不明白,你怎么就偏看不中他” 沉吟许久之后,萧呈娴忽而曼声吟道:“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萧呈烨料不到她会忽然吟出这首诗来,一时不觉神色愕然。 这几句乃是《诗经·采葛》内的诗句,诗中所述,正是男女之间缠绵难言的爱情。然而萧呈烨却实在不知,妹妹这会儿忽然吟出这诗的意思何在。 难道她已有了意中人了?萧呈烨想着,旋又觉大不可能。若实说起来,比之京中其他世家的闺秀,萧呈娴自是自由的多,但这也只是相对而言。至少萧呈烨知道,父母是绝不会允许妹妹在没有自己陪伴的情况下随意出府的。 疑惑的凝眸去看萧呈娴,萧呈烨皱眉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萧呈娴扬眉一笑,道:“下回凌远清若再问起,大哥不妨将这诗吟给他听……”萧呈烨为之瞠目结舌,正要追问的当儿,萧呈娴却已很快的截断了他的话:“我若要嫁,便要嫁能如此待我的男子大哥不妨问问凌远清,看他可能办到否?”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六章 自有打算 第十六章自有打算 文屏回来之时,远黛正歪在炕上看书,屋内竟无人伺候。听见门帘响动,远黛便淡淡抬眼看来,瞧见是文屏,便点一点头,问道:“沅真可有什么话托你带来吗不跳字。 文屏应声答道:“倒也不曾说别的,只是叹了一声,说是委屈小姐了”说到“委屈”二字,文屏面上的神情不免便带了几分异样。 远黛一点头,居然也就不再问了,只低了头,继续看书。 只是她虽不问,文屏却是不能不说:“那月栀花,已给了六爷了。六爷只说是日后面谢小姐,便拿了花走了倒是沅真姐姐临去时,给了个匣子,使我交给小姐” 远黛眼皮也没撩一下,只道:“她既给了你,你便好好收着,酌情使用” 文屏应了一声,便当着远黛的面儿打开那匣子。她原意是想当着远黛的面儿查点一下匣子内的物事,以免将来因这匣子内的物事而横生枝节。然匣子才一打开,文屏却已惊呆了。 那匣子外表看来极是普通,黑漆质地,上头简单的雕了些四合如意云纹,青铜锁搭搭扣着,却是连锁匙都没有一道。正因如此,文屏初时接了那匣子时,却是丝毫不曾放在心上。然而匣子开了时,文屏心中却是不由的一阵后怕。 匣子里头别无他物,有的只是银票。银票的面额不大,最上头的第一张显示数额只是五十两。然而这匣子虽不甚深,目测之下,这一叠厚厚的银票少说也得有五十张。二千五百两银子,对有些人来说,或者不算什么,但对文屏来说,却无疑已是一个大数额。 “小姐……”她犹疑的抬眼去看远黛,有些不敢接这烫手的山芋。 远黛听出她的不豫心态,毕竟抬眸看向文屏:“我既说了交你收着,你便只管收着。须知道,这天下的人、事、理,总逃不过十个字去……”说到这里,远黛语音稍稍一顿,而后方一字一字道:“那便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说完了这句话,她便不再言语,只低了头,继续去看手中的闲书。 文屏为之默默,片刻之后,方抱了手中的匣子,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好一会子,却又捧了茶来,撤下远黛面前那盏早已凉透的茶。远黛仍自不动,只懒懒的歪着。 文屏见状,便轻声道:“这会子泡的乃是上品的铁观音,最宜冬日饮用的。这茶还是上回沅真姐姐去别院时带了来的,因这些日子一直忙着,竟忘了拿出来了” 远黛听了这话,这才微微颔首,放下手中的书,坐起身子,从文屏手中取茶啜了一口。 文屏收走原先那盏冷茶,才又走了进来,站了一会,终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也不知六爷问小姐讨了那两盆花,是要送给谁?” 远黛随手搁下茶盏,平淡道:“自然是送给百里聿”她既将那银票给了文屏,便是将她当作了贴身之人,此刻对着文屏,也就再无避讳之意。 文屏咬了咬牙,又问道:“其实老太太亦是爱花之人,小姐何不……” 她话才说了一半,便被远黛抬手止住,深深看了文屏一眼,远黛道:“你亦是府内的家生子,从前又是老太太跟前伏侍的。我且问你,这些年来,老太太与太太关系如何?” 文屏一怔,旋低声道:“老太太与太太的关系自是极好的。” 大周定鼎之后,太祖皇帝大肆封赏开国功臣,曾于一日之间连封三公十八侯。十八侯中,萧氏、凌氏、陆氏皆为榜上之人。然而帝王更迭,时移世易,风雨百年之后,昔日公侯多已凋落,如今尚能屹立不倒的,也不过只三五家而已。也正因如此,这几家非但不曾疏远,却反愈加亲近,如今更是世为姻亲,盘根错节之下,更俨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轻轻一笑之后,远黛又问道:“那依你看来,老太太可肯为我而拂了太太的面子?” 文屏为之哑然,好半日才嗫嚅道:“可是昨儿……” 淡淡凝眸,远黛平平道:“萧小姐毕竟是萧家人”且莫说老太君原就出身萧府,便是无有这一层关系,萧呈娴提出要见她,老太太也断然不会回绝。但若要老太太因为萧呈娴的关系,便对她另眼看待,那也是断然不能。而若要她曲意去承奉老太太,巴巴的贴人冷脸,她自忖,却也不能做到。否则两年多前,她也不必苦心谋划,借病搬去别院独居了。 既如此,那倒还不如借凌远清之力,交好百里聿也罢了。 文屏原就是一点就通之人,远黛虽说的简单,她却仍是听明白了,当下轻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远黛这会儿已重又拣起适才搁在一边的书卷,继续悠然的翻看着。 这几日,凌府上下因三老爷要回来之事,却是忙得不亦乐乎。今儿,陆夫人那边更借了这事,差了人来,同周姨娘借了红英、紫罗及王氏等三个周姨娘跟前最得力的人,转过头来,却还不甚满意,毕竟又同远黛要了采莲去。远黛对此一来懒得理会,二来见采莲也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更是无意为难,就令她去了。 她身边本就只有文屏与采莲两个二等丫鬟,惠儿等两个小丫头还是别院时,想着人手有些不够用,自己出资买的。如今周姨娘有病在身,又乏人照料,远黛便使惠儿过去伏侍周姨娘,自己跟前反只剩了文屏一人。整个西院也因此便愈显冷落。 到了下晚时分,采莲方回来了。因昨儿的事,她心中多少有些怵远黛,进了内屋规规矩矩的同远黛行了礼后,便出去了。红英、紫罗二人既回来了,惠儿等两个小丫头自然也便回了西厢。采莲毕竟有些沉不住气,忍不住便同惠儿几个唧唧咕咕起来。却原来凌家三老爷凌昀原估计着要到廿八日才能回京,但因一路天气甚好,行程顺利,却是明日午后便能到了。 文屏在旁听着,自然也便进了内屋,将这事告诉了远黛。远黛却似是毫无反应一般。 一时用过了晚饭,远黛便起了身,令文屏掌灯,行到院子南头,看了一回自己养的昙花。她这昙花原是异种,喜寒厌暖,寒风之下,非但不显颓势,生得却愈发的繁茂了。过了这么些日子,那低低垂落的几茎花蕾却更涨开了些,足足有了拳头大小。 文屏见远黛看的仔细,不免笑道:“也不知这花还得多久方能盛开?” 远黛微笑一下,道:“多则十余日,少则七八日便是这花开放之时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的当儿,外头却忽而传来窸窣的衣袂之声夹杂着轻细的私语,似是有人过来了。远黛微微挑眉,便扫了一眼声音的来处。目之所及之处,却是三名管事打扮的仆妇。右侧一人手执气死风灯,正自笑微微的同中间那妇人说话,神态亲热,略带谄媚。 三人显然也没料到天已全黑,远黛竟还在外头。乍一见她,先是一怔,而后才上前行礼。远黛在凌家待的时间不长,对她们自是不甚熟悉,稍一点头后,便看了文屏一眼。 文屏会意的上前笑道:“胡妈妈、邓妈妈、袁妈妈,怎么都这个时候了,您三位却来了?” 她这一开口,右侧那袁妈妈立时笑道:“二年余不见,文屏跟在九小姐跟前倒是愈发出挑了,莫怪你爹娘每每提起你来,总是赞不绝口的。”她说着,便又抬手指了指立在三人中间,面上似带笑意的胡妈妈道:“我与邓家的只是陪胡姐姐一道来传话的” 文屏心中没来由的一跳,但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向远黛道:“小姐,是不是请三位妈妈进去说话?”远黛不识得这三位,她却是认得的。那邓妈妈与袁妈妈也则罢了,那胡妈妈却是陆夫人跟前极有头脸之人,虽非内院总管,但便是内院总管见着她,也少不得恭恭敬敬的。 远黛自然不会拂她面子,当下一颔首,略一抬手,道:“三位妈妈请吧” 袁妈妈正待说话时,胡妈妈却忽而开口笑道:“九小姐好意,原不该辞的,只是明儿三老爷便要回府,外头还许多事等着料理,便不打扰了吧此刻过来,只是因着太太说了,周姨太身子不好,当静静养着,明儿便不必出迎了至于九小姐,只是随着您的意思便是” 这话一出,文屏脸上便是一僵。远黛却是一径的淡然,闻言之后,竟淡漠道:“多谢太太体恤姨娘既身子不好,我与姨娘同院,自当照料着,便请妈妈将我的意思转告太太” 胡妈妈又是一笑,竟也不说其他,便道了一声是,而后行了一礼,便同袁妈妈两个去了。 远黛却是面色不动,看一眼俏脸煞白的文屏,径自吩咐道:“回屋吧外头冷” 文屏勉强忍下心中怒火,伴着远黛往西厢行去。外头动静虽不甚大,怎奈西院向来僻静,住的人偏又不少,这会儿红英、紫罗、采莲等人却都已站在了屋门口,神态各自有异。 远黛走过去,扫一眼众人:“都这个时辰了,却还在外头发什么呆,都各自回屋去”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七章 凌远萱 第十七章凌远萱 远黛走过去,扫一眼众人:“都这个时辰了,却还在外头发什么呆,都各自回屋去”她说这话时,声音并不甚大,但却有种莫名的威慑力,让人不由自主的凛从之。 甚至连看也没看众人,远黛先自举步,往西厢行去。文屏见状,忙快步上前,先一步为她打了帘子起来。直入内屋,远黛在炕上坐下,略想了一想,却忽而叫了一声:“文屏” 文屏应着,便上前一步。她原道远黛或是要交待什么应对之法,却不料远黛开口所言却与她心中所想截然不同:“文屏,你与这府中照看花草的人可熟悉?” 文屏为之愕然,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远黛颔首,便又吩咐道:“明儿你过去府中花房,看看可有早开的梅,若有,便使他们尽力多搬些来,不必心疼钱,只管花用” 文屏听得直皱眉:“这会子才将十一月,那梅哪得这般早便开便是碰巧有那一两株,老太太素来又是最喜梅花的,怕是早送去春晖园了。何况小姐要那梅花作甚?” 远黛其实也知才入十一月,梅花开不得这么早,之所以吩咐文屏,不过是存了万一的意思。此刻听文屏这么一说,却也不由的叹了一声,道:“你明儿可先去看看,若实是没有,也只得罢了”她说着,毕竟又想一想,才道:“我那昙花,开时香味馥郁,原想寻些梅花来遮掩一二,如今看来,怕是不能的了” 文屏这才明白了远黛的意思,当下一笑,道:“小姐只管安心便是了如今咱们所住的这西院,乃是府中最为偏僻的一个院子,况昙花又是夜间开的,黑天瞎火的,哪里有人会在这左近游荡。那花香味便再馥郁,终不能只一株花,便香遍整府吧” 远黛知她说的有理,默然片刻,终是叹了一声,缓缓道:“却是我着相了这花,我看的极重,却是无论何人来求,也是不能给的。也正因此,我倒不想别人太过注意了它去” 文屏听得轻轻点头。 ………… 次日早间,凌府上下人等依旧忙的不休,而西院却是一径的安宁,仿佛已被人遗忘了。 远黛清早起来,盥洗过后,便去正房去看周姨娘。周姨娘却是早已起了,正恹恹的坐在梳妆台前,脸上黄黄的,有些浮肿,一双眼更是肿的如桃,显见得昨晚又哭过了。此刻见远黛进来,便忙拿帕子掩了脸,有心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言语。 默默看了她一眼,远黛抬手,示意屋内众人出去。待众人退下后,她才缓缓上前一步:“娘我是不碍的你也莫要多想,只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重要” 周姨娘在凌府多年,受的委屈无数,她固然懦弱爱哭,这些年下来,泪也早已流干了。她原道自己这辈子只是忍气吞声、低声下气也就是了,然而女儿的意外回归却又让她心中不由的便生出了几分希冀。只是如今看来,只怕是连女儿也要被自己带累了,让她怎不难受。 昨晚在病榻上听王氏说了胡妈**言辞之后,她几乎一夜不曾睡着,缩在被窝里,愈想愈是难受,毕竟哭了半夜,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了。本来她见远黛只是心中惭愧,倒还不至于便哭,然听了远黛这几句话,却又忍不住便落下泪来。 远黛见她如此,不由叹了一声,便握住周姨娘的手,低声道:“只是再忍些日子吧”她性子温淡,其实不知该如何安慰别人,即使是对自己生身母亲,有些话仍是难能出口。 周姨娘哽咽不已,半晌方道了一句:“这都是为娘的没用……” 见她哭的反更厉害起来,远黛心中不觉更为烦躁,微微拧了眉,她道:“你已哭了这许多年,愈哭愈苦,愈苦愈哭,除了自己伤心,可曾有什么用没有?”语气不觉带了怒意。 她与周姨娘虽为母女,但自幼分离,本来说不上母女情深四字,此刻语声忽然一变,莫名的便带了几分凌人的气势,立时便将周姨娘将要涌出的眼泪活生生的吓了回去。周姨娘止了泪,怯生生的抬头去看她,竟是好一阵心惊。 远黛见她如此,除了叹气却也别无它法,半晌徐徐道:“莫要哭了,我早说过,从前我不在,也就罢了,如今我既回来了,将来总不教你再受这种委屈”眼见周姨娘听了这话后,眼泪又有泛滥的趋势,她不由深感无奈,只得唤了红英等人进来,自己则辞了出去。 文屏同她一道回了西厢,细察远黛的神色,忍不住轻声道:“其实姨娘也是可怜人” 按说周姨娘也算得凌府的半个主子,文屏这般说她是于礼不合的,但如今远黛已将文屏视作了心腹之人,文屏这话于此时说来,便也成了贴心之辞。 远黛默默片刻,毕竟怅然道:“她是我娘亲,无奈我们却总难真正亲近起来”她语声极轻,错非文屏此刻正立在她身侧,竟是不能听得清楚。 用过午饭,远黛照常小憩了一番。及至醒来,文屏进来服侍她盥洗时,说起外头之事,原来未时才过,凌昀便已带了妻儿回来。远黛仍是神色淡淡,对此不置一词。 外头的一切忙乱,都与西院全无关系。至少这一日的西院,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 ………… 从别院搬回凌府,远黛从前所种的花草大多没有带回,带回来的,一部分又存放到了沅真那里,一时却是有些闲得慌了。颇有些无趣的丢下手中的书卷,远黛长长的叹了口气。 文屏恰捧了茶进来,见她如此,不由一笑:“小姐若喜欢,何妨使花房送些花草来养着” 冲她展颜一笑,远黛懒懒道:“我在这府里本也待不得多少时日了,又何必来回折腾个没完只等来日安定下来,再来说这些吧” 文屏不听这话犹可,一听这话,心中却不由得好一阵翻腾。远黛口中所谓的安定下来,指的自然便是将来到了夫家之后。文屏很清楚,远黛出嫁,陪嫁丫鬟里头必然是少不了她的。若是远黛嫁的好,她将来自是不必说,若是不然,她也落不到好去。 这般一想,文屏也不免心潮涌动,神情怔忡。 她的心思,远黛自不会看不出,但她却也无意对此多说什么,抬手在身侧的小几上轻轻叩了几下后,远黛忽而开口道:“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文屏,你去将我那副围棋取来” 文屏听声,这才敛了心思,答应着,便自走到一边,正要打开箱笼,细细翻检,那边门帘却是一动,采莲已走了进来:“小姐,十小姐身边的烟柳给您送东西来了” 远黛蛾眉一挑,便点头道:“请她进来吧” 烟柳的年纪看着倒与文屏、采莲二人相当,生得容颜清秀、身段袅娜,看那衣饰钗环,显是凌远萱身边得力的丫鬟。一进门来,便朝远黛行了一礼,口中笑道:“请九小姐安我们小姐使我送些两淮的物事给九小姐与姨太太,东西粗陋,万望九小姐与姨太太莫要嫌弃才好”她说着,便从身后跟着的小丫头手上,取过匣子来,双手捧着,递了上来。 远黛这才了然,当下示意她起身,又使采莲接了她手中的东西,淡淡笑道:“回去替我多谢你们小姐”她说着,便又想了想,而后道:“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倒是从前依照古方制的天香汤饼还余了一些,你便带些回去给你们小姐,算是我的回礼” 她这里说着,那边文屏闻声,已赶忙过去,打开螺钿小桂,取出一只不大不小的广口青瓷小罐,同样双手奉与烟柳。烟柳笑着谢过远黛,接了那小罐,又说了些闲话,才辞了去。 烟柳去后,文屏便过去,将烟柳送来的匣子打开看了一看。里头却搁了一套八色胭脂水粉,一水儿的粉彩蝶恋花带盖小罐,只看着,已觉非同一般。远黛看着,不免笑了笑。 文屏伸手拈起一只小罐,看了看罐底,笑道:“我说这东西怎弄的这般精细,原来竟是两淮闻名的‘缘记’香铺产的,听闻这家铺子的东西好的几可比得上用之物呢” 不无好笑的扫了一眼那匣子,远黛漫不经心的淡淡道:“收起来吧”她说着,便又问道:“她们可是从姨娘那里过来的?”这位十小姐既送了东西给她,按理也不会少了周姨娘的。 果不其然,采莲应声道:“正是呢我原是在姨娘那里的,见烟柳她们还要过来这里,便引着她们来了”这些日子,她觉出远黛的不快,故而也极少在远黛跟前打转。 远黛便点了头,对凌远萱送的东西,她自是不在意的,但凌远萱在这个时候还能记得周姨娘与她,应该会让周姨娘心中稍稍好多一些。远黛想着,对凌远萱不觉也生出些好感来。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八章 罗氏 第十八章罗氏 离了西院,烟柳一路往春晖园行去。此次凌昀回京任职,凌府之中最高兴的人,莫过于萧老太君。父母偏疼幺儿,原是人之常情,何况凌昀天资过人,远胜两名兄长。本就更为偏疼,加之凌昀常年在外为官,难得相聚,如今一朝团圆,老太君更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凌昀膝下只一子一女,女儿远萱年长,正是二九年纪,姿容出众,性情可人。幼子远华年纪尚幼,今年不过九岁,却生的粉雕玉琢,喜人至极。老太君原就疼爱幼子,如今见着这一双孙儿孙女,自更是不同,立时决定将二人留在春晖园内与自己做伴。 因此上,如今凌远萱所住的正是春晖园内的沁芳斋。烟柳进屋时候,却见凌昀之妻罗氏正坐在炕上同凌远萱说话,她忙上前一步,笑着行礼道:“太太万安” 罗氏瞧见是她,不觉一笑,她来时便已从凌远萱口中得知烟柳的去向。如今见她回来,便自然问道:“东西都送去了?周姨娘与九小姐如何?可说了什么没有?” 烟柳忙回身从身后的小丫头手中取过远黛回的天香汤饼,一面呈给罗氏与凌远萱,一面答道:“姨太太确是病着,脸上黄黄的,气色不甚好。见我送了东西过去,神气却有些古怪,看那意思,却像是要流泪的样儿。收了东西,倒未说什么,只说多谢太太与十小姐还记着她。” 烟柳说着,便又指了指适才呈给二人的青花小瓷罐,道:“这个瓷罐,却是九小姐给的回礼,说是她从前依着古方自制的天香汤饼” 凌远萱接了烟柳送上的青花小罐,先摇了摇,而后不无好奇的打开倒出一丸嗅了嗅,才抬头向罗氏笑道:“娘,你看这东西做的,倒是十分精致” 听她这么一说,罗氏便自然回头看了一眼。远黛亲手所制的天香汤饼色呈琥珀,大如龙眼,托在凌远萱粉色的掌心中,却是颇为赏心悦目。不过是从瓶内取出的这片刻工夫,那香味却已清清幽幽的散了开来,清淡而怡人。 天香汤原算不得什么秘方,其用料也只是桂花,甘草,盐梅这三样常见之物。制法也甚为简单,只是在金秋时节,晨露天气,以木杖打下正自盛开的桂花,以布袋盛之,去蒂,将花捣碎成泥,再加入甘草、盐梅,入罐密封。制成之后,再每日以开水冲饮。 因这汤常饮之下,可使体散幽香,故而大周闺秀服用者颇众,其中也包括凌远萱。 偏头想了一想后,凌远萱忽而扬声唤道:“碧桃、碧桃,去将我常用的天香汤拿来” 外头有人应了一声,不多一会的工夫,外头却走进一个翠衣丫鬟来。微诧的看了凌远萱一眼,碧桃疑惑道:“小姐今早不是已饮过天香汤了,怎么却又想到了?” 凌远萱见她两手空空,不觉无奈,当下白她一眼,道:“罢了你来”碧桃应声走上前来,凌远萱想一想,便又从小罐内倒出一丸小饼,将两丸天香汤饼尽数交给碧桃,吩咐道:“拿下去沏两盅来看看”碧桃应着,便伸手接了,转身下去。 罗氏见女儿如此,不免失笑的摇头道:“你这丫头,倒也真是等得及” 凌远萱瑶鼻一蹙,顽皮笑道:“此间又无外人,怕什么别人取笑” 罗氏摇头嗔道:“如今你在家,爹娘惯着你也就罢了,日后等出了门,可记着不能如此”她说着,一时想起女儿出嫁之事,心中不免好一阵不舍。 凌远萱满不在乎道:“不是说了,得等九姐姐嫁了之后才能轮到我” 罗氏目注女儿,有心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将话咽了回去。重又转向烟柳,她温声问道:“听闻九小姐体弱多病,你今儿见了她,觉得如何?” 烟柳仔细想了想,才答道:“九小姐看着身子是不甚好,我去时,她正歪在炕上,脸上黄黄的,有些病容,神气倦怠,说话也是不紧不慢的” 罗氏微微一笑,却忽然道:“我是问,她见你来,可有什么异样的反应没有?” 烟柳一怔,旋摇头道:“那倒是没有,她见我来,神色也还是淡淡的,仿佛全不在意” 凌远萱在旁听着母亲的问话,不觉大为诧异,因好奇问道:“娘怎会问起这些?” 罗氏笑笑,却忽然道:“萱儿,下午得了空儿,你可陪我去看看你九姐姐” 凌远萱一怔,正想问什么的当儿,门口帘子一动,碧桃却已捧了一对粉彩山水带盖瓷盅进来。将瓷盅奉与罗氏与凌远萱后,碧桃不无诧异的道:“小姐给的亦不知是什么,才一入水便化了开来,味道闻着有些像是咱家的天香汤,却更要香上许多。” 罗氏微微颔首,便取过瓷盅,才一揭了盖,便觉异香扑鼻,浅啜一口,那一股子的香气顿然在胸臆之间漫了开来,一时竟有种五脏六腑都被这香气熏染透了的感觉。 她心中正自诧异,那边凌远萱却已叫道:“呀这东西可真是好邪门” 罗氏听她对这天香汤饼的评价竟是“邪门”二字,却也不由的好笑起来,当下白她一眼,道:“你这孩子,说话总是信口胡柴,也不知何时才能稳重些”她说着,毕竟将盅内的天香汤尽数饮了,放下瓷盅后才若有所思道:“这方子如此珍异,也不知她是如何想到的。” 凌远萱吐吐丁香小舌,跟着一口将那天香汤饮了,而后笑道:“这方子可比娘的秘方还要好上许多,等回头见了九姐姐,我必问她讨一张方子,将来我们也可自作” 罗氏闻言,当即点了点头,大有嘉许之意。天香汤之方流传天下已有多年,所用者,又多是闺阁女子。闺阁女子,最为不缺的便是闲心、细心与耐心。因此这许多年来,从这张简单的方子中也不知衍生了多少别样的奇方。不过这些别出心裁的方子大都是自家做了自家用,少有流传在外的。虽是如此,但闺阁之中,相互交流,取长补短之事却也并不少见。 ………… 远黛神色闲淡的坐在桌边,手中拈着的黑子则漫不经心的敲打着棋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坐在她对面的正是文屏,这会儿正自苦着一张脸,却又一副全无奈何的模样。 文屏是有理由犯愁的,自打那日远黛忽而想起箱笼内的那副围棋后,她的苦日子便开始了。陪远黛下棋其实并非什么苦差事,但若是连下了两天,都无一胜局,怎不叫她沮丧。 “小姐……”文屏的声音里满是求饶之意。她实在想不明白,连下了两天的棋,这位小姐怎么就还能自得其乐,丝毫不见分毫不耐之意。 远黛笑笑,信口问道:“怎么了?” 文屏认真的看着远黛,道:“小姐,你觉得棋逢对手如何?”这是她想了很久才想到的委婉之辞。意在提醒远黛,她并不太会下棋,与她对弈,实在有些浪费了远黛的棋力。 被她这么一说,远黛面上却忽然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情,许久,她才不无怅惘的一笑,道:“文屏,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文屏一怔,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跟在远黛身边愈久,愈觉得这位小姐看着简单,其实却是深不可测。此刻她忽然这么一问,怎不让文屏心中揣摩难定。 她正犹疑着不知该怎么说,那边远黛却已微微叹了一声,略带自嘲的道:“其实我是个很懒的人,做什么事儿总想着能省些气力便省些气力……就如这下棋一般……”文屏正自愕然,远黛却又忽而一笑,道:“既然只是消遣,那自是不费气力是为最好” 文屏哭笑不得,只得道:“我看小姐倒也不是时时都这么懒” 远黛终是淡笑着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模棱两口的道:“是吧” 文屏正要回话的当儿,门口却忽而传来惠儿的声音:“小姐,十小姐屋里的烟柳姐姐来了,问小姐此刻可方便,三夫人与十小姐打算过来坐坐呢”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九章 来探 第十九章来探 忽然听得罗氏要携凌远萱过来坐坐,远黛在惊诧之余,却也不好失了礼数。当下稍稍整理妆容,算计着时间,便到西院门口相迎。她这边才刚在西院门口站定,便见罗氏与凌远萱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笑吟吟的过来了。 两下里见过了礼,远黛便回身请罗氏入院。罗氏上下端详远黛,而后微笑拉了她手,一面往院内走,一面亲切问道:“听说周姨娘前几日着了风寒,不知如今可痊愈了没有?” 远黛温声答道:“劳三婶挂心了姨娘的病本不甚重,想来再将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罗氏便点了点头,道:“算起来,我与周姨娘也有四年不见了,今日得空,倒要见一见”虽然周姨娘的妾室身份,并不值得她这位三房正室夫人亲自上门看望,但她既有心交好远黛,自然不能视周姨娘如无物。何况这西院,毕竟也还是周姨娘的居处。 她既说了这话,远黛自是不会反对。众人便先过去正屋,见了周姨娘。先前周姨娘知道罗氏要来,原是要与远黛一起迎接的,却被远黛使文屏过去止了。一来如今阖家俱知周姨娘身上不好,有现成的理由不迎,又何苦巴巴的出来。二来罗氏来的蹊跷,却还有待商榷。 然远黛虽使文屏止了周姨娘想要出门迎接的举动,却挡不得周姨娘心中的不安。文屏才刚去了,她便忙忙的唤了红英等人过来服侍盥洗,又换了会客的衣裳,若非红英等人坚决不允,她怕还要抹上些脂粉,稍稍掩饰一下病容。 众人进屋时候,周姨娘正坐在**,翘首而望,见罗氏果真来了,急急的便要掀被起身。罗氏忙上前按住,口中笑道:“你身子不好,就莫要起来了,依旧歪着吧” 周姨娘尤且不肯,挣扎着仍要起身。罗氏毕竟将她按住:“姨太太再要如此,我可是要走了”周姨娘听她这么一说,终于不再强自起身,只是眼中却又流下泪来。 罗氏见她如此,心下也不免恻然。凌远萱甚是伶俐,此刻早已过来,笑吟吟的朝周姨娘行了一礼,惊得周姨娘闪避不迭。罗氏笑着抚慰了她几句,又嘱她好生养病,这才辞了出来。 罗氏这几年虽不在凌府,但初嫁凌昀的那几年却是住在凌府,七年前,凌老侯爷过世,凌昀丁忧回京,她亦曾在凌府住过三年,因此与周姨娘倒是素识。她出身书香门第,祖辈世代为官,但与凌府这等侯门大户相比,家世上却还是差了不止一筹。因此上,她在凌府一贯以性情谦和、与人为善著称,更是极少与人冲突,与周姨娘的关系也还算亲善。 出了周姨娘的正屋,罗氏等人便进了远黛如今所住的西厢。才在内屋坐下,那边惠儿已捧了茶来。远黛朝惠儿招了招手,令其过来,而后亲手自托盘上取了一盏茶,奉与罗氏:“多谢三婶”言下不无感激之意,这感激,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周姨娘。 罗氏见她如此,却也不由的一叹,抬手接了茶:“你倒是个孝顺孩子” 远黛为之浅浅一笑:“三婶谬赞”她自己如何不知自己,谈到“孝顺”二字,她还差的远。自惠儿手中又取过一盏茶递与凌远萱:“十妹妹且尝尝这茶,看看可合口味?” 凌远萱忙伸手接了,且笑道:“多谢九姐姐” 罗氏浅啜一口茶,点头赞道:“好茶这是极品铁观音吧?” 远黛微微一笑,点头应道:“此茶正是铁观音” 凌远萱却是心直口快,饮过一口之后,便自笑着赞道:“姐姐这茶,兰香馥郁,滋味醇厚,回甘悠久,我尝着倒比今年春上韩大人送爹的极品铁观音还更要好些呢” 远黛微怔一下,旋即笑道:“是吗?这茶原是旁人送的,我却不知原来这般珍贵呢”她在凌府数年,所喝的之茶,除却亲制之外俱是沅真送来,她却从未想过这茶的珍贵与否。 罗氏若有所思的看一眼远黛,却是忽而一笑,回头冲凌远萱道:“萱儿,昨儿你便一直嚷嚷要来见你九姐姐,怎么这会子见了,反倒不说话了?” 凌远萱嗤的一笑,她也是率真之人,当即上前拉了远黛的手儿道:“九姐姐,前儿你送我的天香汤饼我试了,味道却比我娘秘制的还要好上许多,也不知你是怎么做的?” 远黛一怔,旋即失笑起来,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终于知道,罗氏母女来此的缘由。 罗氏在一边,听得女儿这般单刀直入,不由的瞠目结舌,半晌方抬手指着凌远萱笑骂道:“你这莽撞丫头,便是自家姊妹,也该含蓄些,哪有你这般说话的道理?”她这话听着仿佛是在责怪凌远萱,但那一句“自家姊妹”却又点明了凌远萱之所以不客气的理由。 远黛本不甚在意这些,听了这话,便也一笑:“既是自家姊妹,却还是直言来去的好妹妹要的方子,只等我回头抄一份送过去给你吧” 凌远萱听得心花怒放,当下摇着远黛手欣喜笑道:“那就多谢姐姐了”她说着话,眸光却自然的落到了一边的棋枰上,因抬手一指,道:“姐姐也爱与人对弈吗不跳字。 远黛一笑,便道:“只是聊以打发时间罢了” 这话却是深得凌远萱之心,忙忙的点了点头,不无抱怨的道:“可不是从前我在江淮,有时娘还带我出门走走,如今回了平京,却是只能闷在府内了。”她一面说着,便举步走到那棋枰跟前,从棋罐内抓了一把棋子把玩着,道:“不过如今见了姐姐,那可好了日后我无聊之时,便过来姐姐这里同姐姐说说话儿,下下棋儿” 远黛心中颇喜凌远萱的率真,闻言便点了头,笑道:“只望妹妹莫要嫌我棋艺不精才好” 凌远萱也不客气,当即道:“这个却是不妨,我娘也总是输给我的。” 见她如此的老实不客气,一边的罗氏也只能苦笑不已。 远黛倒是不以为意:“十妹妹若不嫌我这里简陋,只管过来便是。我这里素日冷清,能得妹妹做伴,却是再好不过”这一番话,她却是说得诚心诚意。 二人正说着话,内屋的夹帘一动,文屏已捧了点心进来。远黛便笑道:“我这里物件粗陋,三婶与十妹妹可千万莫要嫌弃”一面说着,便请二人在桌边坐了。 一时用过午茶,又说了会子话,眼看着时候不早,罗氏强拉着凌远萱起身告辞。远黛略留了一回后,才送了二人出门。凌远萱犹自恋恋不舍,毕竟约了再见之期,才自同罗氏去了。 母女二人出了西院,转过一道游廊之后,罗氏才向凌远萱道:“萱儿觉得你九姐姐如何?” 凌远萱偏首想了一想,才道:“九姐姐瞧着倒有些可怜,周姨太太也是” 罗氏听得这“可怜”二字,却是不由的既好气又好笑:“你觉得你九姐姐很可怜吗不跳字。 凌远萱想也不想的点了点头,道:“西院又小又偏,便是周姨太一人住,已显苛刻,如今偏偏还让九姐姐与她同住,大伯母做的,实在有些过了”她生的甜美可人,性情也甚为娇憨,但却绝非不知礼之人,此刻说起陆夫人,面上竟满是怒意。 罗氏估不到她竟会说出这话来,一面忙忙的一把掩了凌远萱的口,一面回头扫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众人,冷声道:“今儿这话,小姐没说过,你们也没听见,可都明白了?” 罗氏身后众人,倒也都是明白人,更有那会凑趣的,闻言之后,便即笑道:“适才十小姐可说了话吗?我们竟是什么也没听见呢”这话一出,众人顿时纷纷附和。 罗氏微微点头,回头时,却瞪了凌远萱一眼。凌远萱扁扁嘴,便不说话了。 于罗氏而言,她虽是不惧陆夫人,但却也不愿得罪她。不管如何,陆夫人也还是凌家的长房媳妇,周姨娘与远黛之事,老太太尤且不发话,她又何苦去做这恶人。 因凌远萱过于出言无忌的缘故,这一路之上,罗氏便再未同她说过话。母女二人才进了凌远萱如今所住的沁芳斋,便有人迎了上来,朝罗氏一礼,笑道:“三太太来了” 这人肌肤白腻,鹅蛋脸上略带几点白麻子,瞧着俏丽之外又显着俐落,却是萧老太君跟前的杜若。忙上前扶起杜若,罗氏笑道:“难得你今儿竟不在老太太跟前,快,进来说话” 杜若起身抿嘴笑道:“回三太太的话,老太太使我过来请三太太过去说话呢” 罗氏听得一怔,便看了凌远萱一眼,问道:“只是唤我一个过去吗不跳字。 杜若笑道:“老太太说了,这回是请三太太过去商量事儿” 罗氏心中仍觉奇怪,但知杜若必不肯多说,因也不再问,便点头道:“既是老太太唤我,那我们这边过去吧”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章 婆媳私语 第二十章婆媳私语 罗氏走入延晖斋时,却见萧老太君正歪坐在炕上,同身边的几个丫鬟说笑。 听得传禀之声,萧老太君便抬了头,笑着朝罗氏招了招手,道:“老三家的来了?来,坐这边”她说着,便抬手指了指自己身侧的位置。 罗氏笑着上前,见过礼后,方在萧老太君身侧坐了。早有丫鬟送了茶来,罗氏便接了茶,浅啜了一口,她暗暗揣摩老太君唤自己过来究竟是为何事,那茶喝在口中自是毫无滋味。 萧老太君目视罗氏,忽而一笑,问道:“我这里的茶比九丫头那里如何?” 罗氏为之愕然,半晌方笑道:“老太太可是在说笑了九姑娘那里的茶如何能及得老太太这里。”她口中说着,毕竟端了茶盏,凑到唇边,又啜了一口。 萧老太君呵呵一笑,便朝屋内的一众丫鬟摆了摆手,侯其退下后,方才问道:“你今儿往九丫头那里,却不知是她是拿的什么茶来招待你的?” 罗氏心中愈发疑惑,口中却是不敢稍有怠慢,忙答道:“回老太太,是极品铁观音” “只是极品铁观音吗不跳字。萧老太君不无诧异的问了一句。 罗氏度其心意,忙补充道:“确是极品铁观音不过那茶确是极好今年年头上,韩仲韩大人曾送了些极品铁观音与三老爷。老太太是知道的,三老爷惯常只喝雨前龙井,得了这茶,便与了媳妇。当时也曾有言,说道是极品的安溪铁观音,一年所产,不过数两而已。媳妇尝着,也果真是好。但今儿试了九姑娘处的铁观音,却觉其味有过之而不及。” 萧老太君闻言,眉目不觉稍动,一时没有言语。 韩仲此人,她自是知道的。此人算是凌老侯爷的门生,与凌府关系素来是极好的,逢年过节,更是从未缺过礼数。若是她所记无讹,韩仲如今正在福建道为官。 罗氏抬眼瞧见萧老太君的神色,想了一想后,便又补充道:“九姑娘说,她那铁观音亦是有人送的不过倒是没有说起是谁送的。” 萧老太君微微颔首,半晌才道:“她能识得什么人?这茶若非萧家丫头送的,便只有安亲王回赠了”老太君口中所说的安亲王,正是百里聿。 罗氏自然是知道安亲王的,乍然听了这个名字,不觉大大的吃了一惊:“安亲王?”远黛的面容迅速从她脑海中闪过,罗氏竟是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心中只觉大不可能。 萧老太君颔首:“这九丫头看着不声不响的,其实却颇有算计。说起来,若非萧家丫头前几日过来我这里,同我说了会子话,我倒是真不知道这丫头竟有此心机。” 罗氏怔愣片刻,毕竟叹了口气,道:“老太太若不说,媳妇却还不觉得。如今想想,却还真是确有其事”当日若无那天香汤饼,她或者也不会这么快便去探望周姨娘与远黛。 萧老太君听她这么一说,不觉笑道:“说到这个,我倒忘了问你,你怎会忽然起兴过去看她娘俩?”她对自己这三儿媳妇的性子甚是了然,知她素来八面玲珑,与人为善,但处事时却自有分寸,一贯都是点到为止,非不得已,绝不得罪人。依她的性子,迟早会过去看看周姨娘母子,稍叙寒温,但这么快便过去,却是有些奇异之处。 罗氏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自是毫不隐瞒,坦然道:“回老太太的话,媳妇原未打算今儿便去,但却经不得萱儿一再催促,又想着总要去的,偏巧今儿闲了,便去了” 她说着,也不等萧老太君多问,又道:“至于萱儿,之所以这般想着这事,却是因那日烟柳送了江淮土产过去,九姑娘回赠的一罐天香汤饼”当下详细说了那日之事。 萧老太君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道:“听你这般说来,这九丫头果真有些蹊跷” 罗氏心中对此其实颇多不解,此刻闻言,便即顺着萧老太君的话头问道:“儿媳愚昧,经了这事,只觉得九姑娘博学广知,倒不觉得蹊跷,还望老太太指点迷津” 她初时之所以会起意让凌远萱与远黛多多亲近,也正因此点。 萧老太君摇头道:“天香汤之事,倒是不足为异。毕竟那方子,天下纷传而各异,便有些好的流传出去,却也不值什么。不过这九丫头手中却另有一种茶,名唤‘岁寒三友’,那茶我这里也是没有的,不过能让萧丫头,安亲王同感不凡的茶,你也可以想见了。” 说到这里,萧老太君话音却是一停,而后才道:“罢了,这阵子我正想要要寻个人来商量下九丫头的事儿,如今想想,这偌大一家子,怕也只有与你商量才最合宜” 罗氏听了这话,忙摇手笑道:“老太太这般抬举媳妇,媳妇可怎么敢当,其实……” 她正想说这事若与大嫂商量或更合适,萧老太君已一口打断了她的话:“你也不必过谦,只听我说便是了”罗氏闻声,便不敢再谦。 萧老太君沉思片刻,才道:“若说起这事,倒不免便要提起远清来了” 当下便将重阳那日凌远清与萧氏兄妹并百里聿同游妙峰山一事说了。 罗氏便也静静听着,并不插言。直到萧老太君简单说完,罗氏也仍不发一语,好半晌,才轻声道:“老太太可是觉得九姑娘此举有不妥之处?” 萧老太君摇头道:“这孩子有些心眼,在我看来,反是好的如今这世道,男子文可科考,武可入伍,便是那文不成武不就的,也可做些小生意、种些田产,搏个温饱无虞。惟有女子,若要一生和乐无忧,便必要觅得个良人。如是想来,她做这些,倒也无可厚非。” 罗氏默默点头,毕竟叹道:“细说起来,其实也是苦了这孩子了”她不愿直言陆夫人的不是,只能如此喟叹一声,以此隐约表达自己的态度。 萧老太君便道:“另有一件事,我却还不曾告诉你。九丫头于花草上头,似颇有些天分。你也知道,皇后娘娘素来最是喜爱这些花花草草,安亲王与皇后从来亲近,对这些花草也略懂一二。他去过妙峰山两次,却看中了九丫头种的花儿,前几日便托了远清问她讨要。这九丫头倒也大方,便交了两盆月栀花给远清。如今这花已送到宫中了” 罗氏骤然听得“月栀花”三字,不觉大大的吃了一惊:“九姑娘手中竟有月栀花吗不跳字。 月栀花,产于南方越国,是为极名贵的花种。此花枝干翠碧如玉,花色洁白,兼且香气幽淡,可助人睡眠。因此一旦为人所知,便立时风靡天下。南越豪门,无不争相购买。 月栀花原产于越地的一处深山之中,天下闻名之后,乡野之民蜂拥入山,不过数年工夫,那处山中便再不见月栀花的踪影。此事初时无人在意,直到数年之后,才忽然有人发现,移植入豪门深院的月栀花,竟是无法再行繁育。越人使尽浑身解数,用过种种方法,仍是无法。 无奈之余,有人提出,无法繁育或者是这花离了故土的缘故,然而将之重新移回那座深山之中进行培育,这花却依然如故。因为无法再行繁育的缘故,原就不多的月栀花,随着时日的推移愈发的稀少,直至如今,天下之大,也只听闻南越宫中尚有少量存世者。 萧老太君颔首道:“你如今是否也觉这九丫头颇为蹊跷?” 罗氏想也不想的便点了头,若只一味天香汤饼,那也还罢了,但若再加上一种世间少有的奇茶与两盆几已绝迹于天下的异花,怎不由人不觉得远黛古怪。 “既知九姑娘有古怪之处,老太太怎么却还听之任之?”罗氏不无委婉的问道。 萧老太君叹了一声,徐徐道:“九丫头当日认祖归宗之时,非但曾滴血验亲,而她那养父处,我也曾使了人去细细打探,与她口中所言也无任何不合之处只是那徐家实在太过一般,徐秀才才干也只平平,若说九丫头是他一手教出,我心中实是有些不信。” 罗氏默默点头,半晌方道:“既然九姑娘确是凌家血脉,老太太又何必过虑为今之计,不过是好生对她母女,再同大嫂透个气,好歹缓和了关系才是” 萧老太君摆手道:“如今我想的却不是这个现如今九丫头也大了,我看她虽则容貌平常,身子也不好,举止气度却还不差。我有意替她攀个高枝儿,你看如何?” 罗氏闻言,心中先是一惊,忖度良久之后,才道:“老太太的意思,媳妇已明白了只是这高枝儿虽好,也需缘法媳妇觉得,只是先抬举抬举她,往后只是走一步算一步便是了” 萧老太君想想也觉有理,不觉点了点头,道:“你这主意倒稳当,也罢,过几日先将她挪进春晖园来,与萱儿做个伴儿。你逢着无事,不妨常与她走动走动” 罗氏忙笑着应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一章 兄妹(一) 第二十一章兄妹(一) 罗氏母女的突来探访,对于远黛并无多少影响,反是周姨太,自打见过罗氏后,精神便比从前好了许多,远黛见她如此,心中也惟有叹息而已。到次日,想着凌远萱的要求,毕竟将那天香汤饼的方子抄了,令文屏亲自送了去与凌远萱。 凌远萱得了那方子,自是不胜之喜。然此时已是冬日,许多花草一时也收集不全,她也无法着手试验,少不得抱怨了一回。又想着左右无事,便索性与文屏一道,又往西院来了。 才进西院,凌远萱便不无诧异的睁大了双眼。原来远黛此刻正带了惠儿,提了竹篮,一面修剪着西院院内的花草,一面指点着惠儿给花木浇水:“九姐姐?”凌远萱吃惊的唤着。 抬眼瞧见她来,远黛倒也没有太多的欢喜之情,只带笑道了一句:“十妹妹来了”说罢了这句,她却又已低下头来,手中银剪一动,剪去了一枝略显臃肿多余的花叶。 这一二年里,西院虽无人居住,但院内一些花木倒还是有人定期修剪的。而此刻远黛修整的这些花草却是凌府花房才刚送过来的。文屏终究再受不了每日陪远黛对弈,毕竟使惠儿去花房令其送了些花草过来。而此刻远黛手边的这株蕙兰便是刚刚送来的。 偏头细细看了一回面前的这盆兰花,远黛稍感满意的点了点头。 凌远萱在旁看着,忍不住便笑了起来:“九姐姐竟还会种花吗不跳字。 将手中银剪放入搁在一边的竹篮内,远黛笑道:“不过是聊以消遣而已” 西院本不甚大,这一日天气又好,冬阳灿烂的洒落下来,倒有一种温暖如春的感觉。因此凌远萱倒也无意立时进屋去。兴致勃勃的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而后在那株昙花跟前立住了脚步:“九姐姐,这是什么花?看这颜色倒是极别致呢” 深深看她一眼,远黛道:“这是昙花” “昙花?”凌远萱欣然的叫了起来:“我常听人说昙花一现,但这还是头一回看到昙花”她说着,忍不住便拿了手轻轻去抚那昙花碧绿的叶子:“这花……是不是快开了?” 远黛微微颔首:“是快了” 凌远萱听得更是心花怒放,忙道:“九姐姐,这花开时,你使人唤我过来,可好?” 远黛一笑,没有应她,却反问道:“十妹妹可知道为何这世上鲜有见过昙花之人?” 凌远萱一怔,便摇了摇头。 远黛道:“那是因昙花多在夜间开放,且自开放至凋零通常不过两个时辰左右” 这话里其实已有了拒绝之意,但凌远萱却并没听得出来。偏头想了想,她道:“九姐姐估着这花约莫何时开呢?等它要开的那个晚上,我便搬来与姐姐同住一夜,可好?” 远黛被她缠的无奈,鉴于姐妹当面,也不好将话说的更直白,只得勉强道:“这花到底会在何时开放,我其实也说不清楚,也只是看妹妹与它的缘分如何了?” 凌远萱不甚在意的笑道:“我今儿既见着它了,想来定是有缘的,姐姐以为呢?” 远黛笑而不答,只侧身作了个手势,请了凌远萱入屋。二人才刚进屋坐下不多一会的工夫,外头惠儿却又进来禀道:“三太太跟前的夏蝶来了” 一时夏蝶进来,却是罗氏遣她来请远黛过去竹香院用饭的。远黛心下其实有些不愿前往,但罗氏毕竟乃是长辈,却是推拒不得,只得应了。打发夏蝶去后,远黛便起身换了衣裳,重新净面梳妆。凌远萱倒是未走,兴致勃勃的站在镜台一侧,为远黛拣选发簪。 又见远黛只是淡扫蛾眉,略点嘴唇,她便忍不住道:“九姐姐面色不好,其实是该敷些花粉的还有,九姐姐双眉间距略宽,也可以螺黛补救一二……” 远黛微愕的住了手,回头朝她一笑,道:“十妹妹倒是颇精此道呀” 凌远萱香舌微吐,笑道:“我娘常说,世上没有真正的丑女,只有不讲究、不修饰的女子。其实九姐姐的五官都生的极美,只要稍稍修饰不足之处,必定是个大美人呢” 远黛莞尔道:“说到美人,妹妹倒是当之无愧的,至于我……”她一笑,没再说下去。 凌远萱兀自殷切道:“姐姐过谦了其实这天下,真正丽质天成的女子又能有多少。人都说两淮出美人,但据我看来,也不过只是寻常而已” 随手搁了手中螺黛,远黛站起身来,笑道:“走吧可莫让三婶久等” 凌远萱见她不肯听从自己的提议,心中多少有些怏怏,但她与远黛毕竟新近认识不久,却也不好再三勉强,只得站起身来,同远黛并肩一道出了西院。 自回凌府之后,远黛几乎不曾自行走出西院,只除了那次应萧老太君之召,过去春晖园外。因此上,她对凌府的各个院落却是毫无所知,甚至不知罗氏究竟住在哪里。 好在凌远萱一面走,一面便对她道:“当年我爹与我娘成婚之时,便是住在竹香院的,如今我娘也仍住在那里。我爹自回京之后,便日日在外应酬,这几日都不曾在府里用饭。偏偏我住祖母那里,弟弟又要进学,都不能时时陪着我娘” 凌家乃百年世家,旁支庶出子弟自是不在少数,其中固有显达者,却也少不了落魄之人。因此族中公学是一直都有的,凌昀回京之后,却是诸事不理,第一忙的,便是将幼子送入族中公学,唯恐误了幼子的功课。因此凌远华名虽住在春晖园,其实却是常日不在的。 远黛对这些事儿自是毫无所知,此刻听她娓娓道来,也只有点头而已。 一众人等堪堪行到内院的中心地带,却见对面正有人过来,一袭石青色立蟒箭袖,愈衬得其人长身玉立,英气勃勃,竟是凌远清。瞧见凌远清过来,凌远萱便自停了步子,笑着唤了一声:“六哥”她虽少在京城,与凌远清之间也算不得感情深厚,但毕竟还是堂兄妹。 凌远清也已瞧见了二人,当下快走几步,过来笑道:“九妹妹与十妹妹这是要往哪里去?” 远黛抿嘴一笑,还未及言语之时,凌远萱却已抢先开口道:“我娘请九姐姐去竹香院用饭,我刚好正在西院,便陪着九姐姐一道过来了。六哥可是从大伯母那里过来?” 陆夫人如今所住的乃是凌府后院的正屋,却是西院往竹香院的必经之处。 凌远清点点头,道:“正是”他说着,便抬头看了看天色,匆匆道:“我约了朋友一道喝酒,这便要去了。如今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也早些过去三婶那里吧” 凌远萱忙应了一声,两下里道了别后,便各自去了。远黛与凌远萱两个径入竹香院,罗氏早已等着,见二人过来,忙叫身边坐了。又拉了远黛的手,很说了些亲密话,远黛便也一一应着。及至用过饭,罗氏又留远黛坐了一刻,这才放了她回去午憩。 凌远萱则嚷嚷着累了,又喊着早上起早了,便不肯走,留在竹香院睡了。 远黛带了文屏与惠儿两个出了竹香院,才刚绕过陆夫人所住的正院,便见一名丫鬟正急急的过来。远黛心中正想着这丫鬟有些面熟,身后的惠儿却已叫了起来:“文绿姐姐” 远黛被她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这丫鬟原是凌远清屋里的,当日她自别院搬回凌府时,凌远清曾带了这丫鬟一道过去帮自己打点来着。文绿见着远黛等人,忙过来行礼笑道:“我原以为必是碰不上九小姐了呢,却不料来的倒巧我们六爷请九小姐说话呢” 远黛听得一怔,片刻后却还是点了点头,问道:“六爷在哪儿?” 文绿笑着作个手势,道:“九小姐请随我来” 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毕竟男女有别,且远黛又是与周姨娘同住,凌远清往西院探访无疑也是不甚妥当的。远黛跟在文绿后头,拐了个弯,绕过一条抄手游廊,便到了凌府的后花园。时节虽已入冬,但园内花木却仍郁郁青青,倒也颇值一赏。 文绿将远黛等引到一处八角小亭处,远黛抬眼看时,便见凌远清正自坐在亭内。他仍穿着早间见面时所穿的那身石青立蟒箭袖,但却少了向时的意气风发,而显得有些落寞。 远黛正想着,文绿已轻声道:“九小姐,六爷这会儿心情不甚好,您独自过去便好” 不无诧异的一挑双眉,远黛没多问,便自举步往小亭走去:“六哥”她缓声叫着。 抬头看她一眼,凌远清有些怅然的摆了摆手,道:“九妹妹来了坐吧” 远黛也不多说,便在一侧坐了。这处亭子显然是个极佳的观景所在,坐于亭内,举目四望,凌府的整座后花园顿然尽收眼底。凌府不愧百年世家,这座后花园更设计的动静合宜,无论花木、园景抑或亭台楼阁,都是恰到好处,令人见之忘俗。 她就那么悠悠闲闲的坐着,凌远清不言语,她便也不做声,只恬然眺望,倒也自得的很。许久之后,却还是凌远清叹了口气,率先开口道:“九妹妹倒真是好耐性”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二章 兄妹(二) 第二十二章兄妹(二) 凌远清叹了口气,率先开口道九倒真是好耐性” 远黛淡淡一笑,道六哥既使人唤我,定是有事要同我说。如今既是沉吟,必有缘故,而况此地风景甚好,正可静心赏玩。我又何必催问不休,徒惹人厌” 凌远清微微苦笑,好一会才慢慢道那花我已遣人送去百里的府上了,他极喜欢。前儿我见着他时,他还使我致意你,又说日后若有好花可直接送去他府上,若有要求也只管开口”说到这里,他却又仿佛想起了一般的问道该百里的身份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远黛颔首,示意是的。事实上,若非是百里聿的身份,她又怎肯将月栀花送他。当这个念头悄然滑过心底时,远黛竟是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原来这世上总归还是形势比人强,从前最是看不惯那些趋炎附势之辈,如今她可不也是忝为其中一员了。 凌远清此刻的心情委实算不上好,但骤然听得远黛叹息,却还不由好奇,凝目看向远黛百里这人从来洁身自好,难得一诺,非但不以为喜,反有些伤怀的意思?” 不无怅然的一笑,远黛道若有选择,我倒宁可永远莫要用到这个承诺” 这话一出,凌远清立时沉默下来。远黛这话虽是说的含蓄,但内里的意思他又岂有不明之理。顿了一顿之后,他道我娘……她……我会觅机劝劝她的”子不言母过,他虽然明知有些事情陆做得实在有些过,但也不好当着远黛的面儿说。 远黛轻摇螓首,言语平和六哥对我的照拂之情,我当铭记于心。至于其他,我不敢求,六哥也不必勉强为之”她素来不喜欠人太多,凌远清对她从无所求,却曾多次照拂,相比之下,她反而更愿意接受如百里聿之间近乎交换的关系。 凌远清听了这话,面上不觉泛起诧异之色,半晌方道九此言,未免太过生分” 远黛张口想说,但话到嘴边却终于还是咽了下去。生分与否,只该放在心里,若然说了出来,似乎倒显得满腹牢骚。不愿再就这个问题继续聊下去,远黛轻飘飘的转了话题六哥似乎心情不好?”从第一眼看到凌远清独坐亭内的落寞模样,远黛其实就知凌远清外出这一趟,必然是发生了些,但她素来不爱理人闲事,因此并未问起。直到此刻,为将话题从身上转移开来,她才有意问了这么一句。 她这一问,凌远清面上顿然现出黯然之色,好一会才苦笑道可知《采葛》之诗?” “采葛?”远黛微诧的重复着,见凌远清点头,她才缓声吟道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不用多想,她便已困扰了凌远清的是,当下微笑不言。 既已说到了这话上头,凌远清便也不再隐瞒,苦笑一声道她说,她若要嫁,便嫁能这般待她的男子,还问我可能做到?” 远黛蛾眉一挑那六哥自忖可能做到?”其实只看凌远清的面色,她已知他是做不到的。 凌远清无奈看她,反问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以看来,世上果有这样的情意吗不跳字。 远黛却没料到他会问出这个来,敛眸沉思片刻,终究还是据实道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六哥,你做不到的,未必别人便做不到” 默然片刻后,凌远清忽而问道九可能做到吗不跳字。 远黛摇头,坦然道该是不能吧” 她原以为已是如此作答了,凌远清该不会继续问下去了,不料凌远清竟立时追问道那可会有与她一样的要求?” 远黛对这个问题其实已厌烦至极,但当着凌远清的面,却又不好不答,蹙眉片刻,她才淡淡道己所不能,何求于人?六哥以为然否?”却已懒得掩饰的不耐烦。 凌远清注目深深看她一眼,忽而一笑,道原来九也有不耐烦的时候” 既已被他看了出来,远黛便索性直言道回绝六哥的是萧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凌远清为之愕然,面上也不觉有些挂不住连这个你也都看出来了?”他自问从未在远黛面前流露过一丝一毫对萧呈娴的心思,却不料他这个九妹竟是如此心思敏锐。 见他如此,远黛反觉好笑,因嗤的一笑,道若要人不知,总得己莫为。何况六哥也未刻意掩饰,我能看出,岂非也是寻常” 凌远清听得苦笑不已。他今日早间,急急出门,正是应了萧呈烨之请。谁料去了萧府,酒过三巡之后,萧呈烨居然便有意无意的念起诗来。他顾着关系,自然不好将话挑明了说,但凌远清却也不是个糊涂之人,一听了这话,便知萧呈烨这一番举动因何而来。 在萧家时,他虽竭力控制,但心中毕竟憋屈,又饮数盅之后,便借了酒遁,郁郁回府。回府之后,他愈想愈觉心中若有火烧,翻腾难定,只想寻个人来倾吐一番。然思来想去,却觉凌家虽大,竟难寻出一个可供倾诉之人。一再思虑之后,才最后想到了远黛。 “若是早知你已看了出来,我也不会令文绿请你了”凌远清不无抱怨的道了一句。 乍然听了这一句,远黛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六哥之所以使人唤我,看中的便是我应该不知此事吗不跳字。 凌远清斜乜了她一眼不然你以为?”一时竟有些孩子气的意思。 远黛仍是止不住笑这却是我不好,竟让六哥失望了” 她口中说着这话,话音里头却无一丝歉意,有的只是掩不住的戏谑之情。凌远清叹息的摇头,毕竟笑骂道不曾想你这丫头,居然也有促狭的时候” 他令文绿请来远黛,一来是因百里聿的缘故,二来,却是因为他的确想找个人同他说,即使只是随意说儿、稍稍纾缓一下他此刻的心绪,那也是好的。 二人笑了一刻,凌远清才止住笑意道如今看来,我找你,倒真是找对人了” 至少在与远黛说了一回话后,他此刻已觉心中舒服了许多。其实仔细想想,凌远清便,其实萧呈娴的话并没有。他之所以存意要娶萧呈娴,固然是因萧呈娴才貌双全,性情温雅,但这其中,也未始没有家族之故。或者萧呈娴之所以从前对他了无回应,今日更借萧呈烨之口断然回绝,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凌远清想着,一颗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远黛轻轻一笑,道六哥言重了有些事儿,若非想通了,别人便再说也只是白说而已。”说到这里,她忽而一顿,而后才道更何况我其实也没有说” 凌远清自不会因这事与她辩驳,哈哈一笑之后,他道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远黛为之无奈蹙眉六哥既是想说,那又何必卖这关子,便请直说吧” 凌远清与她交往几次,也隐约摸着了一些她的性子,知她其实不喜客套,也不爱遮遮掩掩,当下也不犹豫,便爽然道今日我在萧府与呈烨饮酒,言语之中偶然提到你,却觉呈烨语气冷淡,似乎对你颇有陈见只是我却想不通他为何会如此?”萧呈烨与远黛一共不过见了两面,而且也无单独的机会,他实在有些想不明白萧呈烨何以会如此。 淡淡一扬眉,远黛平淡道或是觉得我有意攀附萧家与皇室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她这话说的甚是淡漠,语气更是全无起伏,但听在凌远清耳中却是大不然,剑眉随之一挑,凌远清不悦道攀附?我凌家之人去攀附他萧家,真真是笑话了至于说百里……他若觉我凌家攀附了百里,那他岂不亦然?他便与百里沾些亲,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他与萧呈烨虽是好友,但事关凌氏与萧氏两大家族,他却是不能不怒。 远黛见他忽而发怒,却是不由一笑,当下道六哥乃凌家嫡子,岂是我可比?这事于他其实并无处,于我亦无关紧要,六哥又何必放在心上” 凌远清初时对于此事只觉奇怪,倒没想得太多,被远黛提点之后,第一反应便是怒气上涌,如今再听了远黛这一席话,定心细细一想,便也明白。但他虽是明白,心中却仍觉气恼,怒道这小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来着实可恼” 远黛见他气怒之色溢于言表,却是真心为着恼,心中不觉温暖。她也并不就此多说,而是略带俏皮的调侃道六哥这是在为我气恼,还是打算借题发挥、寻衅生绊?” 凌远清正自气恼,却不料她竟说出这话来,一怔之后,却也只能无奈摇头,心中怒气也随之消散了不少。毕竟只因一时的感觉便与萧呈烨就此事争辩,他也并不占在理上。而况这里头又有萧呈娴刚刚婉言相拒于他一事。若弄得不巧,难免别人不会觉他是借题发挥。 远黛看他面色,便知他已想通了,当下又是淡淡一笑,抬手遥遥一指小亭右侧的假山我极喜欢一句诗,不知六哥可想是哪一句?” 她这话题转的实在太快,却让凌远清只觉满头雾水,只得茫然点头。 远黛目注远方,许久许久,方才徐徐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 凌远清听得一怔,半日也没有言语。远黛这话,放到这里,明摆着便是反话正说,直言别人看不上我,殊不知我却也懒待多看他一眼。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三章 幽昙花开 第二十三章幽昙花开 别过凌远清,回到西院的时候,却是日已将晚。远黛先过去正屋看了周姨娘。周姨娘的面色比之前些日子已好了许多,见她来,便拉了她手,问了几句罗氏。 远黛便也含笑应着,却是只字不提凌远清与她曾在后花园亭内说话之事。在她的计划之中,那两盆月栀花,换的只是一条后路,不到那最后一步,她也不愿轻易动用。希望一切都能如自己所想的那般顺利,她在心中暗暗想着。至于萧呈烨此人,她却是丝毫不曾上心。 在周姨娘处用过晚饭,远黛这才回了西厢。她午间虽是不曾小憩,但精神却还不差,靠在炕上拿了卷书懒懒的翻看着,她既不睡,文屏便打发了其他人去睡,自己则与惠儿陪着她。估摸着戌时将近,远黛坐直了身子,正欲呼唤文屏等人服侍盥洗休息的当儿,才刚出门解手的惠儿忽然急匆匆的奔了进来,气喘吁吁的叫道:“小姐,小姐,院子里那株昙花忽然香了” 远黛听的先是一怔,旋即霍然起身,也不管旁人,便自疾步的出了屋子。因事出突然,文屏也未及记起远黛身在内屋,衣裳单薄的问题,见远黛出门,她便也急急的跟了上去。 正屋那边,因周姨娘睡的早,这会儿是早已熄了灯了。月色皎皎,洒落大地,照的整座西院愈发的沉静宁谧。而此刻的西院,更充盈着一种说不出的幽幽香味。 那香极之清幽,似兰似麝,又远比兰麝更要幽淡许多、回味更久,更无由的给人一种如有实体的感觉,人在西院,竟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这种幽香,更被这种奇香浸泡在内。 文屏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脱口道:“真香” 远黛却未言语,只是急急的走到西院花圃的一角,那里,端正摆放着的,正是那株昙花。此时此刻,那昙花已翘起了原本低低垂落的花苞,那早间仍自紧紧闭合的花苞此刻已膨胀开来,深蓝至近紫的花衣微微绽开,隐约露出其内蓝色的花瓣,随之散发出阵阵幽香。 远黛头也不回,只匆匆吩咐道:“快惠儿,你快去将西厢的所有门窗都打开,火盆、火炕都灭了,这花喜寒不喜热。文屏,你帮我先将这花抬到西厢门口” 惠儿忙没口子的应着,掉头飞奔而去。文屏则应声上前,与远黛一道,将那花抬着,送到西厢门口的。将那花摆定了之后,文屏才微喘的道:“这花忒也奇怪,早上那会,还看不出就要开了,便是小姐也说,还得再有个一两日才得开” 远黛与她一道抬了这花,此刻自也有些微喘,听得这话,却是先默然了片刻,而后才轻声道:“这株冰蓝幽昙本是我义父当年亲手扦插而成。义父扦插之时自同一棵母株上取下两支子株,种入盆内。当日他便曾对我说,日后无论这两盆花分隔多远,都会在同日同时开放。” 她的声音怅然遥缈,一贯明净如水的双眸在那一刻亦深邃的不可见底。一边的文屏忍不住抬眼看她,却觉这位九小姐明明人就在眼前,但心却仿佛已到了千里之外,令人不可触摸。文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为这种气氛所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好在这一会的工夫,惠儿已急急的出来了:“好了好了屋里的火盆我都熄了” 远黛点了头,便示意惠儿与文屏两个将花搬进屋去。本是冬日,夜晚天寒,门窗打开不一会的工夫,屋内虽则说比外头要暖和些,但也已觉出寒冷来。 示意二婢将那昙花搬上靠窗的大炕,远黛自己则亲自走到桌边,吹熄了灯烛。屋内顿然暗了下去,回身看见二婢不解的神色,远黛不觉轻轻一笑,终究还是解释道:“昙花又名月下美人,既称月下美人,那月下赏花,岂非最是合宜” 二婢听了这话,忙各自点头称是。远黛却也并不理会她们,只是回过头去,从螺钿小柜里头取出一只水晶制的匣子。文屏在旁看了,不觉微微抿了下唇。这只水晶匣子在她看来,是颇有些古怪的。事实上,这匣子乃是上回沅真往妙峰山别院取花时,送来给远黛的。当时这匣子便是文屏收的。文屏还清楚的记得,她才从沅真手中接过这匣子时,几乎便要失手将这匣子跌落在地,只因这匣子入手寒冷如冰,令人几乎便要疑心是它是寒冰所制。 但这丝疑惑并未在文屏心中留存太久,只因为那株将要绽放的昙花。 只这一会的工夫,那昙花花苞却是颤的愈发的厉害,且以肉眼能够清楚看到的速度缓缓的绽放着。当花衣半开半阖的时候,文屏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呼:“是蓝色的……” 她是应该惊讶的,天下之花,最是珍贵的莫过于蓝黑绿诸色,至少文屏自问自己从未见过这几种色的花儿。花苞颤颤不止,裂开的缝隙愈发的大了,从那缝隙之中,徐徐伸出一片卷曲的花瓣来。那花瓣的颜色是一种奇异的冰蓝色,极浅,浅的近乎于透明,却又有着一种如冰的通透。若非这花瓣尤且在徐徐绽放,文屏几乎便要疑心眼前这不是花瓣,而是水晶雕琢而就。定定的看着那花,这一刻,文屏只觉得自己竟转不开眼去。 那冰蓝幽昙的花瓣仍在徐徐舒展着,花香便也愈发的浓烈,直要入木三分一般。屋内三人谁也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凝视着眼前的这盆昙花,看着它一分一毫的挣扎着绽放。 这一刻,屋内寂然无声,文屏等人甚至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呼吸声,只为侧耳倾听,倾听那昙花开放的声音。花开的声音,极轻,但她们真的觉得,自己能够听到。 那昙花到底开了多久,根本也就无人会去注意,只是觉得仿佛很慢,又似乎很快。当那花的最后一片花瓣完全绽放,彻底露出掩在其中的鹅黄娇蕊的那一刻,远黛忽而抬手一划,下一刻,那枝开得正艳的昙花便骤然断裂开来,恰恰的落到远黛的掌中。 文屏不自觉的轻呼了一声:“小姐……”言下满是惋惜之色。 远黛却未理她,一面将那花收入早已搁在一边的玉匣内,一面双手频动,不过片刻工夫,却已将枝上所有才刚全然盛开的昙花尽数采了下来。这一下,莫说是文屏,便是惠儿也忍不住的轻呼了一声,对远黛的举动在不解之余更有些微的不满。 远黛微微叹了一声,毕竟解释道:“这冰蓝幽昙珍贵无比,用以合药制香更是天下无物可以取代。然而昙花开放时间太短,几乎可以说一旦完全盛开,下一刻便要走向凋零,所以必要在完全盛放的那一刻将其采摘,才能完全保留住这花内的精华” 听了这一解释,二婢面色才稍稍缓解,然而面上的惋惜之色,却无论如何也掩之不去。 远黛见了,不觉淡淡一笑。她也无责备之意,只道:“将这花仍送到院子里,把屋里的火升起来吧适才倒还不觉得,这一会子,却觉得浑身都冰冷了” 文屏一惊,这才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也顾不得别的,先快步过去,点了烛,打开箱笼,取了斗篷为远黛罩上。这才与惠儿两个将那昙花搬出屋子,又先进屋来生了火。 一时收拾妥当了,再看天时,却已过了子时了。二婢忙张罗了水来服侍远黛盥洗睡下。 不无疲惫的躺在**,远黛最后留恋的抬眼看了一眼那只螺钿小柜。那只装着冰蓝幽昙的万年寒玉匣此刻正静静的躺在小柜内。 “你那株冰蓝幽昙也开了吗不跳字。她轻轻蠕动双唇,无声的吐出这几个字:“这几年,你……过得快活吗不跳字。冰冷的月色透过薄薄的窗纱,落到她的面上。 远黛慢慢阖上双眸,一抹晶莹随之滑落,渗入绣花枕内,瞬间便没了踪影。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四章 分歧 第二十四章分歧 萧呈烨在凌府门前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丢给迎了上来牵马的马僮,口中问道:“你们六爷如今可在府中?”萧、凌两家乃是姻亲、世交,萧呈烨来往凌家原是惯了的,凌家家仆也几乎无人不识得这位萧家的大少爷。 那马僮一手接过缰绳,一面笑着行礼道:“六爷今儿却是没出门,萧爷只管进去便是了” 萧呈烨一点头,便举步进了凌府。他才刚迈步进了凌府,便不由的一怔,足下也为之一顿,微带诧异的回头看向那马僮,萧呈烨问道:“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般的香?” 仿佛是花香,但清奇幽逸之处却是远胜于他所知道的一切花草幽香。 那马僮摇头道:“这个小人却是不知怕是府里的梅花开了吧” 萧呈烨一挑眉,便不再问。他可肯定,这幽香,绝非是梅花香气,但看这马僮的神情,显然并不清楚这幽香的源头,他也实在没必要浪费唇舌。何况他今日过来,原是要找凌远清的,这马僮不知道,凌远清这位凌家的六爷对此总不能一无所知吧。 想得定了,萧呈烨更不多言,便自大步的往凌远清所住的梧桐院走去。愈是往里走,那幽香便愈是浓烈,而萧呈烨心中的讶异便更深了一层。那香仿佛无孔不入一般,直钻入人的四肢百骸,周身毛孔,却让人浑身上下无不熨贴至极。 萧呈烨心下好奇,足下便也走的愈发的快。不过片刻,前面却已瞧见凌远清所住的梧桐院。梧桐院,顾名思义,院内有一株四人合抱的大梧桐,高足百尺,夏日翠盖亭亭,差可遮住整座梧桐院。此时正是冬日,梧桐叶落,却仍有扶疏之态,令人望之心喜。 萧呈烨快步过去,正要入院,不想却巧得紧,院子里头,凌远清也正走了出来,二人恰恰的打了一个照面。一眼瞧见凌远清,萧呈烨便自带笑上前:“远清,倒是巧” 他那里甚是热情,却不料凌远清连眼角都没瞥他一瞥,冷哼了一声之后,便自走来,看那意思,大有与他擦肩而过的打算。萧呈烨今儿过来,原就是为了昨日之事。他虽迫于萧呈娴的一再要求,将萧呈娴的心意约略说了给凌远清听,但心中其实是有些不愿的。 他与凌远清本是极好的朋友,私心里其实是希望萧呈娴能够嫁给凌远清的,怎奈萧呈娴却绝不是个可以为人左右的女子。昨儿凌远清往萧府饮酒,乘兴而去,败兴而回之后,萧呈烨心中想想,却是愈想愈放不下心来,因此一大早便匆匆赶来凌府了。 眼看着凌远清已将绕过他,萧呈烨忙抬手一拦,笑容中更满是无奈:“远清,我是我,她是她,你总不能因她的缘故连我也一并怨上了吧?” 凌远清本没打算理他,这会儿听了这话,却是不能不分辩几句,当下轻嗤了一声,道:“你萧家兄妹分家,我凌家兄妹却还没分,我那妹子攀不上萧家,我自觉也难攀上。萧爷日后可要自重身份,切勿随意跑动,没得降了自己的身份还不自知” 初时得知萧呈娴婉拒他之事,他心中既是气恼又觉颇没面子,在萧呈烨面前便也没能遮饰得住,毕竟觅了借口匆匆回府。及至在花园内与远黛一番长谈,再回首向时,细细想来,便也觉出自己心中的不甘与气恼其实远胜于伤怀。他原就不是那种会钻牛角尖的人,一旦想通,除却面子上仍有些抹不开外,心里也就算了。 相比于此事,他更为在意的却还是萧呈烨对远黛的轻视。 萧呈烨莫名的被他顶了几句,不觉好一阵愣神。好半晌才皱眉不快道:“远清,你这话却是从何而来?难不成是有人从中挑事?”几乎立即的,他便想起了远黛。 凌远清知他已明白过来,当下冷嗤一声,道:“你且说说,这事有是没有?” 萧呈烨为之苦笑,半晌才道:“我只觉得她颇有些心计,有些事儿仿佛事先早已算计好一般。且不说我那妹子对她几乎掏心掏肺,便是百里,也因了那两盆花对她颇另眼相看。你难道就不疑她所做的这一切,根本就是刻意投其所好?” 凌远清听得微微蹙眉,片刻之后却还是摇头道:“你说的固有道理,但我却觉她并非是这样的人”他说着,却又低头想了想,道:“有些事儿,我知道,你却未必知道若依我看来,莫说这一切都非她有意而为,便是有意为之,那她也不曾伤害了谁。而其目的,更只为了让她母女二人过得更好些,难道不是吗不跳字。 萧呈烨拧了眉,半日才道:“若是一切到此为止,那我自是无话可说,可她的下一步,又有谁能猜到呢?”这才是他真正不愿萧呈娴与远黛继续亲近下去的理由。 凌远清张了张口,对萧呈烨的话,他心中其实是不以为然的,但若要他说出理由来,他却又有些词穷,顿了片刻之后,也只是憋出一句话来:“我们只等着看便是了” 萧呈烨一听这话,便知凌远清心中虽还有些不快,但已不会像先前那般愤愤了。他也是深通见好就收之理的人,当下嘿嘿一笑,便问道:“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凌远清斜乜了他一眼,道:“我原是要往我舅父那里去,如今你既来了,那不去也罢了” 萧呈烨听得一笑,便道:“陆家近来正是多事之秋,却还是少去为妙”他说着,便一拉凌远清道:“我既来了,少不得是要去拜见姑奶奶的,你且陪我一道去吧” 凌远清便也点了点头,萧呈烨所言其实不错,陆家近来确是有些乱,而他本也是不想去的,不过是迫于陆夫人之令,不得不去,如今萧呈烨既来了,他自也乐得不跑这一趟。 当下二人折了方向,径往春晖园而去。一路走着,萧呈烨毕竟问道:“你府上可是有什么奇花开了,我才进门,便觉香气袭人,细辩之下,却又不是梅花,倒让我好生疑惑” 冬日里头,若说香花,第一的自然便是梅花了。 凌远清被他这么一问,不觉一怔,当下吸了吸鼻子,皱眉道:“有吗?我倒不觉得” 萧呈烨再如何想,也不曾料到凌远清竟会答他这么一句,愣神思忖良久,才了然击掌道:“我却是忘了久居兰室,不闻其香的道理。不过你府上确有一股异香,这是无疑的” 凌远清听他说的这般肯定,却也不禁愕然。此刻恰有一名丫鬟正急急过来,面上隐有焦灼之色。凌远清便朝她招了招手,问道:“今儿府中可有什么怪事儿没有?” 那丫鬟见是凌远清,赶忙过来行礼道:“六爷还不知道?昨儿几个值夜的婆子一早便嚷开了,说是昨儿夜里,府中头忽然便香了起来,也不知是什么花开了。那香偏还邪乎,竟是一府都闻见。如今连老太太也知道了这事,正使人四下问询呢” 凌远清点了点头,挥手遣去那丫鬟,却站在原地微微出了一回神。心中不知怎么的,便现出了远黛的身影,而与远黛同时出现在他脑海的,却是那一盆足有半人高,也并不如何惹眼的花。那日他去妙峰山别院接远黛时,曾清楚记得远黛对那盆花格外小心。身边两个丫鬟更是一路小心护持着那花,如今细想起来,那花的青碧的枝干上,分明便有几个花骨朵儿。 一边的萧呈烨听得这事连萧老太君也不知其祥,心中也立时便想起远黛来:“是她”他脱口道,同时拿眼看向凌远清,眼中不无嘲谑之意。 凌远清这个时候却哪里还有心情与他计较这些,足下速度立时加快了许多,直往春晖园奔去。萧呈烨忙紧紧跟了上去。二人行不多时,便到了春晖园。 春晖园的丫鬟们瞧见凌远清与萧呈烨二人过来,早已报了进去。因此二人倒也不曾遇到什么阻碍,便一直走了入内。二人入内,各自行礼。萧老太君忙叫二人坐了,且目视萧呈烨笑道:“今儿怎么只你一人来的?萧丫头呢?若教她错过今儿的热闹,她怕是不能依你”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五章 全府震动 第二十五章全府震动 萧呈烨哈哈一笑,道:“回姑奶奶的话,今儿她原是要来的,不承想我那表妹忽然说要来。她心里虽不情愿,但也不好出来,所以今儿这事,却是怪我不得” 萧呈烨心中明白的很,这几日,便是有再大的热闹,萧呈娴也是不会过来凌府的。毕竟她刚刚拒绝了凌远清,又怎好立即便跑到凌府来在凌远清面前晃悠。不过那表妹之说,倒也并非虚言,想着自己那位表妹,萧呈烨便也忍不住的皱了下眉。 萧老太君听了这话,便也笑笑,不再多言。反是凌远清在旁听了这一会,心中已有些不耐,忙问道:“老太太还没说究竟是什么热闹呢?” 萧老太君笑道:“也不知九丫头那里什么花开了,竟香成这样儿。这不,十丫头已过去瞧了,怕是再过一会子便要回来了。你们来的倒巧,我原说要等那花送来再使人唤你们过来” 眸光微微闪了闪,凌远清笑道:“老太太怎么就肯定必是九妹妹那里的花开了呢?” 萧老太君微怒的白了他一眼,道:“你们这些孩子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儿,都打量着我老太太老了,糊涂了,竟什么也不知道了,是不是?”她年方十五便嫁入凌家,至今年将古稀,已在凌家待了将近一个甲子。到了这个年纪,老太太自信凌家上下再没有她不知道的物事。 但昨儿开的这花,她却敢肯定绝非凌家所有。况不久之前,远黛又刚刚将两盆世间少见的月栀花送了给安亲王,如此一联想起来,昨儿开的那花必是远黛那里的无疑。 凌远清听得心中一跳,他可不以为这位老祖宗这话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当下赔笑道:“老太太是要长命百岁的,怎么也与老了、糊涂了之类的话儿搭不上一丝关系的是孙儿糊涂了,孙儿给老太太赔不是了”他口中说着,便忙站起身来,又是打拱又是作揖。 当着萧呈烨的面儿,萧老太君又怎好训斥他,当下只是轻哼了一声,道:“只是你这猴儿,每每犯了事儿便露出这副嘴脸来……”说到后来,自己却又笑了出来。 凌远清涎着脸笑道,道:“这可不是知道老太太虽面上嗔我,其实心里疼我,才敢如此” 萧老太君看他那副模样,再听着这话,心中当真是既好气又好笑,正欲再说他几句的当儿,外头杜若却已笑着进来,道:“十姑娘回来了”她口中说着,便朝一边闪了闪身,恰恰露出身后着了件五彩缂丝桃红小袄,愈发衬得杏眼桃腮、明丽动人的凌远萱来。 萧老太君乍然听了杜若的话,精神不由为之一振,忙看了过去。这一眼看去,她却又不禁皱了眉,只因凌远萱身后竟是没有她想象中捧着花盆的人。 凌远萱何等眼利,见萧老太君神情,便忙上前行礼道:“老太太,那花昨儿便已谢了” “谢了?”萧老太君双眉蹙的越发的紧:“怎么这么快便谢了?” 花香犹在,却道花已谢了。这话莫说是老太君不信,便是凌远清、萧呈烨也觉大不可能。 凌远萱轻咳了一声,低低道:“我问了九姐姐,她说那花原是昙花。想那昙花自开花到花谢,共只两个时辰。昨夜开时,她原也想过要请老太太过去观赏,但那花开的时候,却已过了戌时了。而那个时候,老太太早已睡下了,又怎好因一株花就惊了老太太的睡眠” 萧老太君微微皱了下眉,毕竟问道:“你可见了那花了?” 凌远萱忙点头道:“说起来,昨儿早上,我曾过去西院。九姐姐那时正在院里打理那株昙花。我还曾同她说,等开花时请她使人过来唤我一声儿。当时她便说了,昙花夜间开放,时间又短,能否见到要看缘分如何。我便又想着快开花时,倒可搬去她那里住一晚上。却不料早上刚说了那话,晚间那花居然便开了”言下也是不无遗憾之意。 萧老太君听了这一席话,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略带感慨道:“说起来这花也怪,已谢了好些时辰,居然阖府花香未消,也不知是何异种,方能如此?” 凌远萱听了这话,便解释道:“我在九姐姐处也问了这话,九姐姐只是笑,说道这花另有一个别名,唤作‘入髓香’。这花开过之后,凡能嗅到香的地儿,至少也得香个一日,至于西院那头,因是香味的起源之地,也是香气最盛的地儿,总得香个十天八天才算完。” 一众人等听了这话,不由各自诧然。 凌远清更是失声道:“原来这花这般珍异,莫怪那日九妹妹自妙峰山回来,特意使了她屋里的两名丫鬟小心捧着。我那时还觉她太过小心谨慎,却是到了今儿才知缘由” 萧老太君便叹了一声,道:“这等宝贝,小心些总是应当的” 老太太虽没多说什么,但凌远清等人却都觉出了她的兴致低落,众人互视一眼,毕竟又说了几句哄老太太开心的话儿,这才起身辞了出去,萧老太君也并不留他们。 及至几人出了门,萧老太君才重重的哼了一声,压抑了许久的怒色也随之浮现出来。 她身边的杜若何等精明,早前凌远萱回话时,她便知道老太太心中已极为不快,只是因着萧呈烨在场的缘故,不曾发作出来。此刻见老太太变脸,忙朝屋内众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赶紧下去。待得众人退下后,杜若才笑着上前,将几上一盏热茶递了给萧老太君:“不过是一盆花而已,老太太千秋,往后的日子还长,便是今年见不到,明年花开时也总能见到的。又何必为了这个生气,伤了自己个的身子” 萧老太君微叹了一声,慢慢道:“早两日,我还与老三媳妇商议着,要寻个机会,将九丫头挪进春晖园来。如今想想,我既有这个意思,便该早下决断。如今这丫头弄出这么大个事端来,我是挪她进来不好,不挪进来更不好,倒是左右为难了” 杜若听了这话,却也不由心有戚戚的点了点头。若早几日挪进来,九小姐自然少不得记着老太太的好,于情分上便大不同。而今经了这事,再挪了九小姐进来,日后九小姐嫁时,老太太再将那花留下,倘或外头传了起来,怕是那言语不甚好听。只是她心里虽明镜儿也似,一时却也想不出个好主意,只得跟着萧老太君叹了一声,而后笑道:“不瞒老太天,我对那花也甚是好奇,倒想跟老太太讨个闲儿,去九小姐那里看看呢” 萧老太君听了这话,却是不由的一笑,当下伸手轻轻一戳杜若的额头,笑道:“我身边这许多人,只是你这丫头最是精乖。去吧好好看看去” 杜若笑着谢了萧老太君,便回身出了门。她一路往西,愈近西院,便觉那香气愈是浓郁。初时只是淡淡的,将近西院之时,那香气竟恍若实体一般,浓郁至极。但凡香气,总要讲求个浓淡合宜,若太浓了,闻着也有些抽鼻。但这香味却偏偏愈浓愈清,愈清愈幽,令人沉醉。 不由的深深吸了口气,杜若心中油然升起一个词语:入髓香。这香,果不愧其名。 她正暗暗想着,那边却忽然便有人叫了起来:“杜若姐姐,你怎么来了?” 杜若抬头看去,却见一个穿天青缎子小袄的丫鬟正站在西院门口望着自己,脸上满是笑意。杜若认得,这丫鬟正是当日萧老太君与了远黛的两名丫鬟中名唤采莲的那个。 “采莲”她笑着叫了一声,便走了上前:“你怎么没跟在九姑娘跟前?” 采莲面上微微一红,有些尴尬,却还是道:“如今姨太太正病着,小姐怕身边人照顾不周,便遣了我在姨太太跟前服侍。”她说着,话题便自一转:“杜若姐姐怎么来了?” 杜若见采莲神态窘迫,自然也就不再多问,只道:“昨儿夜间,阖府一时都香遍了。问了一圈下来,才知道原来是九姑娘这里的花儿开了。我心中好奇,便忍不住来瞧瞧” 采莲恍然点头,笑道:“说起来,这花香的是有些出奇杜若姐姐且随我来” 杜若笑着应了,便跟在采莲后头一路进了西院。二人才到西厢门口,便见惠儿正开了门,从里头出来,瞧见采莲忙叫了一声:“采莲姐姐”却拿眼睛去看杜若,显然并不识得她。 采莲先指着杜若笑道:“这是老太太跟前的杜若姐姐,她想来看看咱的那盆花” 惠儿也不在意,朝杜若一笑后,便道:“我们小姐说了,那昙花喜寒不喜热,只能搁在院子里姐姐若想看,我便带姐姐去看吧”她并非是凌家的家生子,而是远黛在搬去别院后,觉得身边之人不足使唤,令沅真在平京买来的丫鬟,因此并不识得杜若。 杜若听得一怔,正要说什么的当儿,内屋的夹帘忽而一动,文屏却已走了出来,笑向杜若道:“杜若姐姐是何时到的,我们小姐请你里头坐惠儿,你自去办你的事儿去”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六章 暴殄天物 第二十六章暴殄天物 杜若迈步进了内屋的时候,远黛正歪坐炕上,一手支颐,一手散漫的翻着几上的书卷。听得脚步声响,她便回头朝杜若一笑:“杜若姐姐来了,坐吧”文屏闻声忙端了圆凳来。 杜若笑着谢了,便在圆凳上坐了,抬眼细觑了远黛一回,这才不无关心的道:“我看九姑娘今儿的气色似不甚好,不知可曾请个大夫来瞧瞧?” 远黛微微蹙了眉,徐徐道:“昨儿我种的一株异种昙花开了,却闹得我大半夜不曾成眠,又略受了些寒气,其实却是不妨的,只午后小憩一会便无事了,实无必要请什么大夫来” 杜若来此,原就是为了那花,此刻听远黛主动提起,自是顺坡上驴的笑道:“说起来,九姑娘那花可真是世间少有,我打小儿跟着老太太,总以为天下物事着实见的不少了,但也从不曾想过这天下竟还有这等奇花。其实也莫说我,便是老太太,对那花也是赞不绝口呢” 这话里头,其实已有了暗示之意。 远黛听得淡淡一笑,自打初见杜若,她便已猜知杜若此来的用意,否则也不会刻意将话题往那冰蓝幽昙上带:“杜若姐姐有所不知,这花虽是好,照料却是殊为不易。即便再怎么精心侍弄,也得三年五年方能开花一次” 杜若一怔,随即笑道:“这天下之大,总是物以稀为贵。想不到这花竟也深谙其中道理” 远黛抿嘴笑道:“杜若姐姐说话可真是有趣”她说着,毕竟歪头想了一想,道:“我这花原是从前在万州时,无意得的。卖花之人当时也曾描叙了一回这花开花时的异状,我却不曾在意。经了昨儿才知实情较他所言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已打定了主意,只等明年春上,便再扦插上几盆养着。听说老太太跟前的几株奇花都由姐姐照料,届时还请姐姐助我才好” 杜若倒料不到远黛竟是如此的好说话,心中不觉又惊又喜,忙笑道:“九姑娘若不弃嫌我笨手笨脚,竟肯教我,那我自是再乐意不过的” 远黛不由轻笑道:“姐姐若也笨手笨脚,那这一大家子,怕也剩不下几个伶俐人了” 杜若听得也笑了起来,当下便略过这节不说,却又提出要去看看周姨娘。远黛笑笑,便起身陪了杜若一起往周姨娘那里去。及至送走杜若,再看时间,却已将近午时。远黛微微叹了一声,在自己屋内坐了,面上已现出倦怠神色。 文屏默默的沏了茶来,奉了与她,远黛接茶喝了一口,这才抬眼看了一看文屏:“你想问什么只管问便是了,何必这么吞吞吐吐的”早前杜若在时,她就觉出文屏神色有异,这会儿终于闲了下来,便自开口问了起来。 文屏稍稍犹豫一刻,终于还是道:“小姐先前不是曾说过,这花,您看的极重,无论何人来求,都是不能给的,既是如此,为何今儿又主动应了要送老太太一盆?”在她看来,远黛若在花开之前将花送与老太太,其实远胜花开之后才如是表态。 听了这话,远黛的神色却是一迳的淡漠,就在文屏以为远黛根本不会答她这个问题时,远黛却忽而开口道:“大凡世上之物,总是物以稀为贵,便是花草,其实亦不例外文屏,你记着,但凡珍稀的花草,若非难以繁育便是难以打理,冰蓝幽昙便是其中之极” 文屏听得一怔,不由的拿眼去看远黛。 远黛注目凝睇文屏,许久,方意味深长道:“世事之难,莫过铁树开花,文屏以为然否?” 直到这时候,文屏才猛然明白过来,低低轻呼了一声后,好半晌也没言语。 远黛笑笑,却又吩咐道:“今儿下午无事,你可回家去看看。路过沅真那里时,便代我告诉她那昙花终于开了,总算不负我这几年的精心打理” 文屏忙点头应着。二人正说着话,内室的夹帘一动,惠儿却已笑吟吟的走了进来:“小姐,三太太那里使了人来,请您下午得了空儿,过去坐坐呢” 远黛点一点头,表示已知道了。 一时用过午饭后,远黛照常小憩了一刻,起身后,便带了惠儿一路往罗氏那里去。 竹香院里头,罗氏是早等着她了,凌远萱也在一边。三人各自见过礼,罗氏还未及开口,凌远萱却已抱怨道:“九姐姐,昨夜那事,我真是愈想愈是遗憾,却是连午觉都没能睡着呢” 远黛听得一笑,便道:“不过是一盆花而已,今年谢了,过些年总还会开的” 凌远萱听她这话有些怪异,不由的睁大双眼吃惊道:“过些年总还会开?那就是说,它明年也未必能开?” 远黛一面坐下,一面笑道:“我若有法子,倒也希望它年年都开呢” 凌远萱一听这话,立时轻呼一声,一下子便抱住了罗氏的胳膊:“娘啊,悔死我了” 罗氏一边笑着抱住她,且轻轻拍抚她的背,以示安慰,一边却朝远黛抱怨道:“你这孩子,这花这般珍异,你早便该同我们说了的,却怎么瞒得这般的紧?”她说着,面上到底现出几分喟叹之意:“如今我也不瞒你,前几日,老太太曾与我商量,有意将你挪进春晖园同远萱作伴儿,却不料只延误了几日,便错过了这等缘分,便连你挪进园子,怕也要耽误了” 远黛忽然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一动,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只苦笑道:“不瞒三婶,这花开时这般大的声势,便是我,也是万万不曾料及的”当下便将同杜若说的那番话搬了出来又说了一回。罗氏自无不信之理,听了这话,少不得又叹了一回无缘。 冬日日头本就甚短,三人说了一回话,眼看着外头已是夕阳西下。罗氏便要留远黛用饭,远黛笑着辞了,只道要回西院陪周姨娘,罗氏听了这话,自也不好留她,少不得放她去了。 西院里头,文屏是早回来了,见她进门,忙笑着迎上:“小姐回来了” 远黛朝她一笑,却是进了内室,觑左右无人,才问道:“可见了沅真没有?” 文屏忙应声笑道:“见了沅真姐姐听说那花开了,倒是好生问了一回,我一一答了,她听着,又是感叹,又是嫉妒了我一回” 远黛听得便也笑了起来。文屏说过这话后,便转了身,从身侧取出一只不大不小的黑漆雕花匣子,递了给远黛道:“这是沅真姐姐使我转交给小姐的” 远黛点一点头,也并不避讳文屏,便当着她的面打开了那匣子。文屏好奇看去,却见那匣子里头装的,竟是一把干瘪白里微透着红色的花朵。匣子才刚打开,便有一股淡淡的幽香袭面而来。“这是什么花?”文屏不由诧异问道。 远黛微笑看她一眼,道:“你看不出来吗?再仔细看看” 文屏细细看了一刻,方才有些犹疑的道:“这是……昙花?” 远黛微微颔首,道:“不错这就是昙花。”她说着,却又不觉一笑,道:“世人只道昙花一现,惊艳人世,却没有多少人会去做那焚琴煮鹤之事,不过今儿,你我少不得要做了” 文屏度其意思,隐有所悟,却又不敢相信:“小姐是要拿这个……” 远黛一笑,便道:“你将这花拿去洗净,撕下花瓣。再去厨房里寻些琼脂来,将这花瓣与琼脂一道入锅熬着,熬到花瓣化了后,再搁些冰糖,拿小盅装好后,放在外头略冰一冰,留几盅我们自己尝着,其他的,便送去老太太并几位太太那里,也请她们尝尝” 文屏听得好一阵愕然,好一会才答应一声,便拿了那黑漆匣子要出去。她才走了没两步,远黛却又将她唤住:“且住我再给你些好东西,你一并拿去熬吧” 她说着,便自己起身,打开螺钿小柜,从里头取出那只收着冰蓝幽昙的玉匣子。匣子才刚打开,一股子幽香便溢了出来,昨儿远黛亲手采下的那几朵昙花正静静躺在匣内。文屏在旁看的真切,见那花色呈冰蓝,如冰似玉,虽已过了大半日,却还鲜活的仿若刚自枝头采下。 远黛似是犹豫了片刻,最终却还是叹了一声,甚为不舍的捧起一朵花来,自那花上摘下两片花瓣,递了给文屏。文屏忙伸手接了,及至出了内室,却还依稀听到内屋传来远黛的一声轻叹及细微得几不可闻的喟叹声:“太也暴殄天物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七章 陆夫人 第二十七章 陆夫人 第二十七章陆夫人 起身盥洗,用过早饭后,凌远清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有些无精打采的同屋里几名丫鬟交待了一声,晃晃悠悠的走出他所住的梧桐院。昨儿出了春晖园后,他便与萧呈烨一道,出门喝酒去了。未免再生分歧,他与萧呈烨两人都是尽量避免提起远黛,倒也喝得尽兴。 及至回府,时间却已不早了。凌远清喝了酒,便也懒待动弹,连陆夫人派人来叫,他也都借酒推了。不过昨儿可以借酒,今日却是不能不去敷衍一二了。想着陆夫人可想而知的面色,凌远清就忍不住的在心中暗暗叹气,脚下便也走得愈发的慢。 陆夫人嫁入凌家多年,共得了三子一女,次子早年夭折,长女又远嫁洪州,这且不去说他。留在身边的两个儿子中,长子凌远翊性子沉稳寡言,又身为侯府世子,故而成家的早,如今已是有儿有女,陆夫人对他也甚为放心。通常人家,都是父爱长子,母疼幺儿,这一点,便在陆夫人,也是未能免俗。而凌远清,正是陆夫人最小的儿子。 不过即便走的再慢,也总是要到的。凌远清抬头看一眼陆夫人所住的畅和院,忍不住便深吸了口气,而后挤出一个笑容,迈步走了进去。他人才进去,早被陆夫人跟前的丫鬟瞧见,立时便有人迎了上来,笑着行礼且引了他直入正屋,口中叫道:“太太,六爷来了” 这一声过后,内屋便传来略带不悦的轻哼之声:“叫他进来” 那丫鬟抿嘴笑着,便止了步,只作个手势,示意凌远清自己进去。凌远清见她满面幸灾乐祸之色,不免无奈,当下白了她一眼,这才上前一步,自己打了帘子进去:“娘,孩儿给您请安来了”他笑嘻嘻的叫着,紧走几步,对正坐在炕上冷眼看他的陆夫人行了一礼。 陆夫人已是近五旬的人了,因着养尊处优的关系,看着却不过三旬许人,精巧的鹅蛋脸上,柳眉杏眼,肤色白腻,便是此时看来,仍是个极出色的美人。只是嘴唇略薄,唇角稍许下垂,看着颇有些严厉寡恩的模样。见凌远清嬉皮笑脸的进来,她本就有些难看的面色,便愈显得阴沉:“你倒是还知道过来?可去了你舅舅家没有?”语气严厉,近乎诘问。 她身侧几个丫鬟婆子知这母子二人必有话说,因此见着凌远清进来,便知趣的退了下去。 侯众人退下后,凌远清方苦了脸,道:“昨儿我本是要去的,这不是呈烨来了,生生给我耽搁了午后回来,却又喝多了,却是直到这会儿头还痛着呢” 他昨儿去做了些什么,陆夫人自然一清二楚,适才之所以训斥,不过是为敲打敲打他。此刻听了这话,瞪他一眼后,脸色便也稍稍缓和了些:“罢了昨儿他来找你作甚?” 凌远清知陆夫人一心希望自己能娶到萧呈娴,因此却不敢将萧呈娴之事如实相告,闻言眸光微动,而后笑道:“他倒是没说,不过我听说唐曼云来了,怕是为着躲她才来的吧” 唐曼云便是萧呈烨的表妹,对萧呈烨早是芳心暗许,只是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陆夫人听了这话,却是不由的摇了摇头,颇感无奈道:“你们这些孩子,心里头也不知想的什么。曼云那孩子,我看着却是好,若非有呈娴,我早使人去唐家提亲了” 凌远清忽然听了这话,却是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来,忙叫道:“娘,您可千万别乱点鸳鸯谱,您想想,我若娶了曼云,将后来再与呈烨见面,岂不尴尬” 陆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这傻孩子,有呈娴在,娘又怎会退而求其次” 凌远清不听这话,倒还罢了,一听这话,心中不免更是警醒,更下定了决心,决意暂时不将萧呈娴的意思告知给陆夫人。他那里暗自沉吟,便没有言语。 陆夫人却又问道:“听说你昨儿同呈烨两个去了老太太那里?” 她虽问的泛泛,但凌远清又怎能不清楚陆夫人心中真正想要知道的事儿。昨儿一花香遍凌府,莫说是陆夫人,便是京中与凌家交往甚密的人家也多有耳闻。没多犹豫的,凌远清笑道:“老太太听得那花已谢了,虽没说什么,那神情看着却仿佛有些遗憾” 陆夫人闻言,也只轻轻点了下头,半晌却忽然问道:“你与九丫头交往甚密,觉她如何?” 凌远清心中又是一震,口中却自笑道:“娘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陆夫人眉头一蹙:“假话如何?” 凌远清嘿嘿笑道:“假话便是呈娴与她甚为投机,儿子为讨呈娴欢心,才对她处处照顾” 陆夫人听了这话,也只有无奈白他一眼:“罢了,你还是说真话吧” 凌远清等的正是她这一句话,当下正色道:“真话便是,儿子觉得九妹妹无论品性、才学都值得儿子与之相交何况,娘,九妹妹,她乃是我的亲妹妹” 上一个问题,凌远清答的神情嬉笑,言语顽谑,陆夫人听得既无奈又好笑,心中便也没将这事当回事情,却不料凌远清的下一句话,竟是神色正经,言辞果断。 薄薄的唇顿然抿出了一条严厉的曲线,陆夫人冷声斥道:“你这是在指责娘了?” 凌远清上前一步,砰然跪倒,语声平静道:“儿子怎敢指责娘亲儿子只想说一句,九妹妹固是周姨娘所出,但却也是娘的女儿。从前她人在妙峰山,无人注意,那倒也罢了。但她如今已回平京,与呈娴交好,与百里也有些瓜葛,日后如何,还未可知,望娘亲三思” 陆夫人拧了眉,半日没有言语。凌远清便也跪在她脚下,俯首不语。屋内气氛一时沉凝得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正在凌远清暗暗后悔自己这话说的有些太直也太早的时候,外头却忽而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太太、六爷,九小姐那里使人送了东西来” 陆夫人心中正自不快,只是对着素日最为疼爱的幼子,却是发作不得。偏偏远黛在这时竟遣了人来,让陆夫人正有一种瞌睡偏遇枕头之感,当即厉声道:“叫她进来” 她口中说着,却又剐了凌远清一眼:“你先起来” 凌远清依言站起,却忍不住眸带忧色的看了一眼门口。内室的夹帘便在此刻一动,揭帘进来的那人凌远清却还真是认识,那是远黛身边极是得用的文屏。 文屏进了门,便自上前一步,笑着对二人行了一礼:“太太万福六爷万福” 凌远清在旁觑着陆夫人的面色,知她立时便要发作,忙赶在她发作前笑道:“原来是文屏怎么,你们小姐这会儿便巴巴的使你过来,却是送了什么稀罕物事来?” 陆夫人虽则有心发作,但被凌远清抢了先,在文屏等人面前,她却是不好给自己儿子没脸,少不得沉着脸没言语。文屏本就是个伶俐人,一进来看着陆夫人面色,便知不好。此刻见凌远清有意给她台阶下,心中自是感激,忙笑道:“回太太、六爷的话,前儿我们院里那株昙花开了,花谢之后,小姐也不舍得就此丢了,便想了个法子,做了点心,使我送来给太太尝尝,也好尽些孝道” 陆夫人听得冷笑了一声,道:“你们小姐尽孝道,怎么却使你送来?这孝道倒尽得好”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八章 凌府上下 第二十八章凌府上下 陆夫人听得冷笑了一声,道:“你们小姐尽孝道,怎么却使你送来?这孝道倒尽得好” 文屏听了这话,心中顿然一惊,更不敢稍有迟疑,“噗通”一声便已跪倒在地,急声道:“太太容禀,我们小姐原是要自己过来的,但因那花开的太迟,小姐身子本不好,夜半看花,不免受了些风寒,昨儿便有些恹恹的。初时只道是睡的太晚,并没放在心上,不曾想夜里便咳了起来,我与采莲、惠儿几个出来送点心时,她却还躺在**呢” 陆夫人既是存心发作,对文屏所说的理由自是不屑理睬的。然听得文屏这最后一句,却是不由的眉心一蹙,问道:“这点心除却我这里,还送去了哪里?” 文屏忙道:“回太太的话,各处主子处都送了我这一路送的,除却太太的,还有大爷、大*奶与六爷的因是先过来太太这里,那两处却还不曾去” 凌远清一听竟还有自己的,赶忙在旁笑道:“原来竟还有我的来,拿过来我倒要看看九妹妹又弄了什么出来?”他说着,便朝文屏招了招手。 文屏哪里敢起来,听了这话,也只是抬头看向陆夫人。 陆夫人虽是满腹怒气,但这会儿听文屏说是各处都送了,少不得也只有压下怒火,放弃了借题发挥的打算。她这个凌府的当家夫人,可并非只是摆着好看的。春晖园那边,她本是日日必去的,老太太虽没说什么,但这些日子下来,老太太的意思,她又岂能一无所知。 如今远黛使了丫鬟各处送点心,非独她这里是丫鬟来的,便是老太太等处也都是丫鬟送去的,倘或各处都无话,独她这里抓了远黛的错处,怕是怎么也说不过去。故而陆夫人心中虽是气恼,但终究还是挥了挥手,示意文屏起身。 文屏起了身,便忙取过进门时便搁在桌上的食盒,打了开来,毕竟先奉了一盏上去。 陆夫人身边的得力妈妈、适才与文屏同时进屋的胡妈妈此刻已站在了陆夫人身侧,见文屏将那官窑粉彩梅花三弄盖盏奉了上来,忙伸手去接,那盏才一入手,却已蹙眉数落文屏道:“这天寒地冻的,送吃食过来,怎么也不拿炭火温着。说起来,九小姐刚回来不久,不省事也则罢了,你这丫头从前却是老太太跟前服侍过的,竟也这般不晓事” 这话一出,陆夫人原本缓和了些的面色顿时又冷了下来。 文屏倒也并不慌忙,只细细道:“紫薇姐姐有所不知,我们小姐所教的这点心,乃以昙花与琼脂熬制,冷却成胶冻状后食用,名字便叫做昙花冻。据小姐说,这昙花冻既清热润肺,又养颜美容,平京冬日干冷,服用这昙花冻是最好不过的了因这个缘故,这昙花冻若是太热,非则不甚悦目,便是口感也差了许多。太太若不喜冷食,可拿热水温上一刻再用即可” 胡妈妈听她说的有理有据,存心为难也是不能,只得回身向陆夫人道:“太太,可要温着尝尝”陆夫人淡淡摇头,示意她且搁在一边。 文屏便又向凌远清问道:“六爷这昙花冻可要我送去梧桐院?” 凌远清爽然一摆手,笑道:“不过是一盏点心,又何必送来送去的麻烦拿来吧” 文屏微怔了一下,不由抿嘴一笑,便自食盒里头又取了一盏昙花冻来。凌远清就手接了,随手揭了盏盖,目光一扫,不觉“呀”了一声:“这东西倒好看”他说着,便看了胡妈妈一眼,笑道:“劳烦妈妈帮我拿把调羹来”胡妈妈无奈,只得回身出去拿了调羹来。 凌远清接了调羹,也不客气,便呼呼啦啦的吃了起来,吃过之后一抹嘴,将那盏依旧递还给文屏,笑道:“味道不错,回去替我多谢九妹妹” 文屏欠身,笑着应了一声。陆夫人一直冷眼在旁看着,面上倒也看不出喜怒,这会儿便抬眼朝胡妈妈使了个眼色。胡妈妈会意,便自开言支退了文屏。 文屏去后,陆夫人毕竟瞪了凌远清一眼。 凌远清见她面有怒色,当下嘿嘿一笑,道:“说实话,九妹妹送的这昙花冻,滋味绝佳不说,这卖相也着实不错”他说着,便过去将被胡妈妈搁在一边桌上的那盏昙花冻拿在手中,揭了盏盖,递到陆夫人面前。陆夫人本待不看,但见儿子送到面前,也只得扫了一眼。 这一眼看去,便是陆夫人也不由怔神了片刻。那昙花冻盛在官窑粉彩盏内,被玉白色的内壁一衬,便映出了羊脂一般的色泽。这倒也还罢了,最为令人迷醉的,却是那玉白色胶体内部那丝丝缕缕、似仍在流动、又仿若星光一般的条条蓝色细丝状的物体。 凌远清见陆夫人愣神,不禁笑道:“我揭了盏盖,几乎便不忍下手” 陆夫人轻哼了一声:“不忍下手,我看你却是狼吞虎咽呢” 凌远清嘿嘿一笑,随手阖上盏盖,将那碗盏重又递给一边的胡妈妈,且道:“儿子知道娘胃弱,不宜冷食。胡妈妈,你且拿出去,用热水温一温吧” 胡妈妈应着,便退了下去。 ………… 离了畅和院,被外头的冷风一逼,文屏才觉自己后背都已汗湿透了,浑身凉冰冰的。 府里一众主子里头,陆夫人无疑最难伺候,但却也是非送不可的地方。事实上,远黛在遣人过来前,也是思虑再三,仍难决断。文屏见她神色犹疑,便自上前,主动请缨。她心中其实也知此行不易,但她更知道,西院那许多人里头,也实在无人比自己更合适了。 远黛见她自请过去,心中其实也松了老大的一口气。于是便与文屏细细商量了一套说话出来,只是远黛自然不会料到事情竟那么巧,凌远清居然正在陆夫人那里。 微微吐出一口气,文屏稳定一下心绪,举步往凌远翊夫妻所住的陶然院行去。 凌远翊娶妻郭氏,亦是名门望族出身。郭氏脾性本就婉柔少语,上头偏又有个强势的婆婆在,自然更是谨守妇道,只是一心相夫教子,于府内诸事,竟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见文屏过来,忙将她让了进屋,言辞之间,更是谦和温婉。收下吃食后,又令人将自己日常戴的一枝珠钗取来赏了文屏。文屏谢了郭氏,又与她说了一回话,这才辞了出去。 文屏回到西院,却已将将午时,远黛正盘膝坐在炕上,见她进来,不免笑道:“你今儿去的可真是时候”看那神情,显然已知道了凌远清正在陆夫人院内之事。 文屏抿嘴笑道:“可不是这一趟若非是六爷,少不得是要被训斥一通的” 惠儿最快,在旁听了这话,当时便笑了出来:“文屏姐姐可不知道,你才刚走,小姐想想毕竟不放心,便使我悄悄儿过去梧桐院,想求六爷过去给你打打圆场的” 文屏一怔,还不及说话,远黛已笑道:“亏我担心了好一阵子,却不料你运道却好,六爷早在畅和院等着你过去了” 文屏抿了嘴也是笑,便将在畅和院时陆夫人的种种反应一一说了,远黛听着,倒也不出意料。嗣后说到郭氏,文屏便将郭氏赏的珠钗拿出来与远黛看,远黛却也不甚在意,看了一眼,道:“倒是上好的合浦珍珠,个头虽不大,却胜在大小相若,光泽莹润,也是不错了” 文屏笑道:“咱这位大*奶乃是大户人家出身,出手原是极阔气的,只是性子柔婉,无甚主见,太太说什么,却是绝不敢驳的。便是今儿我去,她虽问了小姐好,又谢了小姐的美意,待我也极是客气,但说了半日,却是从头至尾都没一句让小姐无事去她那里坐坐的话” 微笑的看了文屏一眼,远黛悠悠道:“似大*奶这等人,才是真聪明人” 惠儿在旁撇了撇嘴,看那意思,颇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儿。文屏在旁便也只是笑笑。 三人说了一回话,那边采莲已神采飞扬的过来。进屋行过礼后,便笑道:“老太太见了昙花冻,可乐得不得了,只是没口子的夸这东西卖相好。尝了一口后,又夸爽滑清香,正对脾胃。且问了做法,说要教了底下人,秋冬时节可时时做来” 她说着,也同样取了萧老太君并罗氏等人赏的物事来与远黛等人看。 远黛只淡淡扫了一眼,点点头,道了个好,却也并无他话。 这一次送昙花冻,文屏去的是长房一脉,惠儿则去了二房凌晖一家处,独有采莲,远黛却是遣她去了萧老太君并三房那边。萧老太君如今对远黛可算另眼相看,三房一脉更是上起罗氏,下至凌远萱,皆与远黛交好。因此采莲这一趟下来,却是收获最丰。 便是文屏虽则受了些言语,也算有些收获。唯独惠儿,竟是一无所获。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九章 又见萧呈娴 儿这一趟,去的乃是凌家二房凌晖那里。萧老太君一生共得了三子,其中长子凌昭,为凌府世子,这且不去说他。幼子凌昀,却是天资出众,万里挑一。细数下来,次子凌晖便成了三子之中最平庸也最不为人注意的一个。 凌晖的原配夫人丁氏本也是名门出生,二人结缡数载,丁氏为凌晖产下一子后不久便因病撒手长辞。凌晖对丁氏本就不甚上心,丁氏去后,不到一年,他便将丁氏陪嫁来的几名贴身丫鬟尽皆抬了做姨太太。萧老太君对这个儿子虽是早已失望透顶,但见他如此行径,仍免不了气怒交集,毕竟将凌晖唤去狠狠叱喝了一顿。 凌晖在萧老太君面前自是唯唯诺诺,离了春晖园却又我行我素,萧老太君却也拿他没法。无奈之余,老太君也只有与老侯爷私下商量,想着为次子再续一房妻室,也好管管这个儿子。然而凌府虽好,但凌晖在外的名声却实在算不得好,何况又是续弦,房里又有数名姨太太。 媒婆们来来去去,婚事却迟迟不成,萧老太君又岂有不知其中道理的缘故。无奈之余,也只得降了一等要求。这么一来,凌晖的婚事才总算是成了,对方却是姑苏赵家。 赵家本是商户出身,发了些财后,便设法捐了官。有了钱又有了官,自然便想到了子孙。于是子孙纷纷读书,想借着科考入仕。连着数代,虽没出什么高官,但商户人家,手段灵活,又会逢迎,居然便攀上了宫内的关系,几代下来,便也坐稳了官商的位置,俨然新贵了。 萧家原是厚道人家,稍稍访过之后便定了婚事,却不料当日议亲时候,说的是本家长房嫡女,嫁过来后,才知原是庶女,不过是这一二年才养在太太跟前的。萧老太君一听这话,当时便有些晕,但木已成舟,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忍了,只当不知这回事。 不过赵夫人虽是庶女,但若论起颜色,却要远胜先头的丁氏夫人。故而老太君与老侯爷固然气恼赵家欺瞒之举,但二老爷对这桩婚事却还是满意的。只是这赵夫人别的倒也还罢了,却唯独在钱财方面极是仔细,但凡银钱,只要进了她手,是再出不了的。 萧老太君见她如此,也不禁无奈。节流固然是好,但似赵夫人这样,也实在是不甚体面。为此她也委婉的提醒过几次,怎奈赵夫人面上应的虽好,一回了头,却是依然故我。 说来也怪,赵夫人进门后,自己虽不见有喜,但凌晖房里的几个姨太太却如赶着趟儿般的一再传来喜讯,几年工夫,居然连着生了七位千金二位公子,弄得萧老太君哭笑不得。 或是因了这个缘故,赵夫人于钱财上却是愈发着紧,当真是只见钱进不见钱出,府内上下,但凡应了差事去二房处的,无一不是叫苦连天,暗里多有微词。 偏偏二房的人,还是凌府嫡系三房里头最多的一个,从前几位小姐不曾出阁的时候,更是闹出了无数的大小事儿来。而萧老太君之所以在搬入春晖园后,便令三房不必日日过去请安,其实也不乏这方面的缘故。二房既是如此,惠儿一无所获也就不足为奇了。 仍旧将采莲打发去周姨娘处,远黛笑向惠儿道:“今儿她们替我跑腿,都有好处,惟有你,却是白走了这一趟罢了,我那拣妆里头有支赤金镶碧的簪子,便与了你吧” 惠儿听得连连摇头:“我本是小姐买来的丫鬟,为小姐跑腿办事也是该当的,怎好这样” 倒是文屏在旁笑道:“小姐既赏了你,你只管拿着便是,有什么该当不该当的”她说着,却自走到梳妆台前,开了远黛的拣妆盒子,将那簪子取了出来,强插在了惠儿头上。 远黛见她如此,也不禁失笑,当下抬手戟指文屏,笑骂道:“你如今可是不得了,竟上赶着替我作起主来了”一边惠儿见了,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毕竟没将那簪再拔出来。 文屏对远黛的言语更不在意,只笑道:“这事明明便是小姐的意思,却怎么又混赖我” 三人正说笑,外头却又传来小丫头翠衣不无惶急的声音:“小姐小姐,萧小姐来了” 远黛一怔,却还不及起身,外头却已传来窸窸窣窣的衣袂之声,间中还有清脆的环佩交击声,萧呈娴清脆的嗓音也随之响起:“我已来了,妹妹也不用迎了”远黛听得为之失笑。 说时迟,那时快,远黛才刚听到萧呈娴的声音不多久,萧呈娴便已揭了帘子走了进来。毕竟站起身来,远黛笑道:“萧姐姐今儿怎么便来了?我原想着这几**怕是都不能来呢” 萧呈娴是何等玲珑之人,一听这话,便不由的秀眉一挑:“你知道了?”话中微带意外。 远黛一面让她坐,一面应道:“前儿六哥使人唤我说话,我见他面上憔悴,神态似有失落之意,不免多问了几句,他便同我说了” 萧呈娴偏头想了想,却是出人意料道:“想不到他竟当真对你另眼相看” 远黛笑着摇了摇头,道:“姐姐这是哪里话?” 萧呈娴轻耸香肩,挥退了身边人后,才道:“我从前总以为凌老六性子绵软,全无个性,平日更是无可无不可,只是滥好人一个。却不料他也有替人出头的一日” 这话却说的有些奇怪,由不得远黛不诧然道:“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 萧呈娴朝她顽皮的眨了眨眼,笑道:“我想着你也该不知此事”说过这话后,她也不等远黛发问,便自将那日凌远清与萧呈烨争执一事细细说了,嗣后还笑道:“我大哥回府之后,竟还在我跟前抱怨了一通,直说你心机深沉,又擅挑拨离间,才至如此。又好好劝说了我一顿,令我不可与你走的太近,否则将来必要吃亏” 远黛不曾想她竟坦然的说出这一番话来,失神片刻之后,方才叹了一声,道:“却是今儿听了姐姐这一番话,才知道六哥竟是这般看重我”心中一时也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萧呈娴听了这话,便自笑道:“你怎么只说凌老六,却不说我,我对你,难道便差了?” 远黛被她这么一说,也不由一笑,她不欲在这个话题上说的太多,便岔开话题道:“说起来,姐姐今儿来的正好,我正想着你若不来,我少不得又要劳动六哥帮忙了” 她说着,便自扬声叫道:“文屏,将我昨儿令你盛在水晶盏里的昙花冻送上来” 适才退出去的文屏听了,忙答应了一声。 萧呈娴却没注意这些,只是顾自的道:“昨儿我大哥回府之后,便去我那里,同我说了一回话,却将我悔得肠子都险些青了。早知如此,我昨儿便该同大哥一道来的,管他凌老六如何”萧呈娴口中说着,便长长的吸了口气了,叹气道:“已开了两日,气味仍自不散,也不知初开之时,到底香成什么样儿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章 有心为媒 第三十章有心为媒 听了萧呈娴这话,远黛却是不由一笑:“姐姐说出这话来,可见其实却是不懂香的。天下之香,固多有因岁久而气味单薄者,但亦有日久而愈香的。诸如沉香,便是时日愈久其质愈佳。我这昙花,也为花木之属,虽不能如沉香般存世百年千载,但因气味经久不散的缘故,其气息却是一日更比一日清幽。说起来,姐姐今儿来的倒恰是时候” 萧呈娴听了这话,也并不生气,只笑道:“妹妹倒是巧舌说起来,我这次来,原是打算在这里住上几日的,只是不知妹妹可愿收留于我?” 远黛微微诧异道:“在这里住上几日?姐姐怎会忽然起了这个心思?”据她所知,萧府与凌府同在平京城内,相隔并不甚远,来往也颇是方便,因此萧呈娴此举,令她甚为诧异。 萧呈娴琼鼻微皱,抱怨道:“你却不知道,这几日,我那表妹来了,却让人好生厌烦”, 远黛本就不喜太过打探别人家的事儿,听她抱怨,也只是一笑,并不过分追问。门口帘子一动,文屏却已捧了托盘进来。她不问,萧呈娴自也无意再说下去,便抬眸扫了文屏一眼,目光才一落到文屏手中的托盘上,却已怔住了。 早些时候,陆夫人在瓷盏中瞧见那昙花冻也自怔神了片刻,更何况此刻这昙花冻竟是盛在水晶盏内的。平常富贵人家,也多有以水晶盏盛放吃食的,但所用水晶盏或是雕琢精美,或是形制优雅别致,却都与远黛这水晶盏迥然不同。远黛这水晶盏制的极其简单,外型乃是最为常见的葵口盏,内外壁皆打磨得圆滑光洁,材质更是剔透得全无一丝瑕疵的白水晶,盏壁则薄如蝉翼,拿在手中时,怕都不敢稍稍用力,深恐那盏就此裂了开来。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让萧呈娴愕然的原因,让她怔愣的是那盛在盏内的物事。那是一种本算不上特别的半透明乳白色,然而当这种颜色中混杂了丝丝缕缕,星星点点泛着奇异晶光又仿佛若在流动的冰蓝色物事后,却莫名的便让人转不开眼去。 小心翼翼的托着那水晶盏,萧呈娴不无叹息的问道:“这便是你们适才说的昙花冻吗?真是美极了,几乎令人不忍下箸呢” 远黛笑道:“姐姐可尝一尝,这昙花冻本是吃食,便再好看,却也不是摆着看的” 萧呈娴毕竟也是豪门出身,震撼过后,便也放了下来,只笑道:“本是吃食,便再好看,也不是摆着看的。这话却说的好,我喜欢”她说着,便执了银匙,勺了一匙,送入口中。 这昙花冻拿在手中时,虽也隐隐有些香气,却还不觉得如何。这才一入了口,第一感觉便是爽滑细腻,略一品味,只觉口中顿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蔓延开来,竟令人油然生出一种如饮醇酒,陶然欲醉的感觉。萧呈娴微闭双眼,细细体味着这种滋味,许久方叹了一声。 远黛在旁微笑看她,却也并不言语。 吃过一口后,萧呈娴便不再用,只抬眸去看远黛,笑道:“只这一口,便足回味许久说实话,若非在你这里作客,我几乎便不愿张口,生恐因此便浪费了这昙花冻的香气呢” 虽是对自己这昙花冻极有信心,但远黛却也估不到萧呈娴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微微失神了片刻,她才道:“从前义父在时,最爱醇酒美食。有一次便曾对我说,饮食之道,在于精而不在于多。有些食物,只需一口,却令人一日不忍再食。当时我听着,却是全不在意,转眼抛诸脑后。却不料时隔多年,今儿竟又从姐姐口中听到了类似的言辞”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在萧呈娴面前提到她的义父了,萧呈娴若有所思的看了远黛一眼,道:“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妹妹的义父想来绝非常人”她竭力控制,不愿自己这话里头带上刺探的意思,虽然她如今对远黛口中的那位义父已是愈发的好奇了。 远黛淡淡一叹,却忽然抬手一指搁在萧呈娴面前的那盏昙花冻:“义父还说,饮食之道,首重味,次重器,而重中之重却是器味相宜,赏心悦目之余更能平添几分滋味” 萧呈娴听着这话,却是不由的点了点头。她出身世家,对于这些,自然都是知道的,然而也只是知道而已。今儿见了远黛这水晶葵口盏与这昙花冻,她才陡然有种了然于心之感。 慢慢的说着这些话,远黛面上忽然便现出几分索然无味之色来。萧呈娴坐在一边,也约略感觉到了她此刻的心境,便也沉默着,没有言语。好在这种沉默并没维持太久,因为此刻,外头已传来采莲不无兴奋的声音:“小姐,小姐胡妈妈来了” 蛾眉不期然的一蹙,远黛眼皮微微一撩,扫了立在一边的文屏一眼。文屏会意,立时举步出了内室,口中则笑道:“原来是胡妈妈来了快请进” 远黛则一改适才端正的坐姿,神态恹恹的斜靠在了炕头上,且朝萧呈娴无奈一笑,轻道:“姐姐见笑了”萧呈娴见她如此,已是愕然,再忽然听了这一句,不觉更是怔愣,还未明白远黛的意思之时,远黛却已不轻不重的咳了两声,仿佛是在表示着什么。 这当儿,文屏却已引了胡妈妈进来。胡妈妈才刚迈入内室,一眼瞧见萧呈娴,便是一怔。她原是陆夫人的陪嫁,在凌家已待了几十年了,萧呈娴虽不常来凌家走动,但陆夫人一心想要萧呈娴做小儿媳妇,胡妈妈又怎会对这位萧家的大小姐毫无所知。这会儿忽然见了萧呈娴,不免上前一步,行礼笑道:“萧小姐今儿怎么却来了?” 萧呈娴抿嘴一笑,道:“我原是来看远黛妹妹的,听说她这几日身子不甚好”她也是绝顶聪明之人,听了远黛适才的那两声轻咳,心中便也明白了远黛的意思。 胡妈妈目光一动,先自落在了远黛身侧几上那只动了一口的昙花冻上。目中精芒一闪之后,便重又恢复了先前的神色,笑道:“我们十小姐原就多灾多病,确也让人不甚省心。”她说着,便又向远黛行了一礼,道:“九小姐差人送过去的昙花冻,太太很是喜欢。不过听得九小姐因看花而受了风寒,太太心中却是不甚喜欢,故使我过来看看小姐” 远黛听了这话,却是神色不变,侯她说完了,这才徐徐道:“劳烦妈妈回去禀告太太……”说到这里,她却似又有些忍不住了,毕竟拿帕子掩了口,低低的咳了几声后,方才续道:“就说我多谢太太关心了。至于太太的教训,我总谨记在心,日后再是不敢犯了的” 胡妈妈此来,确是奉了陆夫人之命。但陆夫人之所以差她过来,为的却也不是斥责远黛,因此胡妈妈见远黛态度谦和,便也不再多说,只道:“太太说了,九小姐如今已大了,早该单独划个院子住着。不过前阵子,府内上下都在忙着三老爷回京之事,一时却没顾得上九小姐。太太今儿也想了,说是早前十小姐回来时,曾整理了环翠阁出来,因老太太见着十小姐,十分欢喜,便留她住在了春晖园内,那环翠阁却是不曾住。太太说了,环翠阁坐北朝南,地势也高,四季阳光都好,给九小姐住着却是再合宜不过了” 远黛见她来,原道她是来打探自己究竟真病假病,却不料说了这么久,胡妈妈却是为着这个来的。愣神片刻,忙笑道:“还劳妈妈回去替我多谢太太只是我身子如今仍是不好,怕是要等上几日才能搬过去了”她说着,不免又咳了几声。 胡妈妈对她究竟何时才能搬过去,却是根本不在意。在她看来,陆夫人肯让远黛搬入环翠阁,便已是天大的恩典,远黛又岂有不感恩戴德,欣喜如狂的理儿。 萧呈娴在旁看着,心中却颇不是滋味。但她毕竟不是凌家人,私底下运用些关系帮帮远黛可以,但若直接插手凌家的家务事,且不说凌家,便是她自己家中怕也要因此震怒。 “罢了你回去吧”她淡淡开口道:“你们九小姐身子不好,需静养,不宜多说话” 胡妈妈自然不敢同她多说什么,当下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萧呈娴估摸着她已去得远了,这才带怒道:“简直岂有此理为十小姐准备的院子,因她去了春晖园,空了出来,便让你住进去,这算什么?” 胡妈妈一走,远黛便支起了身子,虽依然懒懒的靠在那里,但神态之间却已没了那种恹恹之色:“再好的屋子,我也再住不得几日了,既让我搬,我便搬了就是,左右也不费力” 萧呈娴与她同是闺中女子,又怎能不知她这话里的意思,默默了片刻,却忽然开口道:“若论起这个来,我倒觉得我大哥是极好的,只是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一章 榜下选婿 “若论起这个来,我倒觉得我大哥是极好的,只是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远黛不承想萧呈娴忽然说出这话来,怔愣一刻后,却已笑了出来:“姐姐这话,当是一时兴起吧?”萧呈烨与她虽无多少交往,但只从偶尔见面时,萧呈烨那偶尔显出几分不屑的眸光,她便可以看出,萧呈烨对她的观感如何。因此萧呈娴这话,必定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萧呈娴听了这话,却是摇头一笑,道:“这话我虽是一时兴起,却绝非随口说说而已”她说着,便又看了远黛一眼,眼见远黛神色安然,但却全无将她言语放在心上的意思,萧呈有心再说些什么,但一想到萧呈烨对远黛的看法,却也只得暂时闭口不再提及此事。 远黛笑了一笑,却道:“姐姐来我这里前,该已去过老太太那里了吧?”对萧呈烨,她亦无多说的意思。正如她从前曾对凌远清说过的一样,萧呈烨对她固然不屑,她对他,却也未必便有多少好感,而照目前情况看来,她与萧呈烨也不会有多少交集,而这也是她所愿。 萧呈娴点一点头,道:“我既来凌家,又怎能不先过去拜见姑奶奶”语气里却多少带了些无奈的意思,显然这些繁文缛节,也让她颇为头疼。 远黛之前问起萧老太君,只不过是想岔开关于萧呈烨的话题而已,根本无意去追问细节,这会儿听了这话,便又问了一句:“姐姐可曾同老太太说了想在府上住几日的事儿?” 萧呈娴道:“自是说了姑奶奶听说我要在府上住几日,倒甚是喜欢,便要留我住在春晖园内,与你那十妹妹同住。我不好回绝,便借故岔开了,打算来你这里看看再说” 远黛甚为理解的点了点头,而后却笑着看了一眼自己这间屋子,失笑道:“姐姐有意过来与我同住,我自是再愿意不过,只是我这里简陋狭小,只怕姐姐住的不惯且老太太若知道姐姐不愿住她那里,却要与我同住,怕也不会答应” 西厢狭小,岂是待客所在。事关凌府脸面,老太太自是不会答应的。 萧呈娴听了这话,却是忽而一笑,便道:“妹妹这话,倒让我忽然想起《陋室铭》来” 远黛听得失笑吟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才刚吟了数句,她自己却已笑了:“我却是今儿才知,原来我竟也是德馨之人了” 萧呈娴咯咯一笑,竟道:“妹妹这里满室馨香,院内更有一株香动凌府的奇花,怎么便当不得那‘陋室’之称了”说到这里,她却似想起什么一般,一把扯住远黛,道:“对了,我倒险些忘了,我此来,一自是打算与妹妹说说话,二,却是要来看看那盆花的” 她原以为说了这话,远黛必会令丫鬟将那花捧进屋来,却不料远黛听了这话,竟便站起身来,朝她作个手势,竟是在请她出门。萧呈娴一怔,忙上前扶住她,讶然道:“外头冷,你只令文屏几个将花抬进屋来看看便是了,又何必自己出去?” 远黛笑着摇一摇头,却道:“姐姐不知道,我这人素来畏寒,因此才一入冬,屋内便没断过火盆。而我那花,却是喜寒怕热,尤畏炭火之气,若实是要看,却还是出去看的好” 萧呈娴一听这话,立时便打消了原来的意思,笑着拉住远黛道:“既如此,那我不看也罢了左右不过是一盆花,况这花又已谢了,也不值得大冷天巴巴出去看一眼,搅得不安宁” 远黛听她这么一说,不由一笑,却也并不勉强,便重又坐了下来。 萧呈娴便在她身边坐了,她适才忙着说话,那昙花冻却才动了一口,此刻便又自然的拿了银匙,慢慢的吃起来。远黛见她如此,便也不再说话,随手拿起了搁在一侧的书卷,屋内一时沉寂下来。如此许久,夹帘忽而轻轻一动,文屏轻步的走了进来,却也并不说话,只静静立在远黛身侧。远黛觉出她有话说,毕竟抬眸略带征询的看她。 文屏这才道:“太太让我们搬去环翠阁,不知小姐打算何时搬过去?” 远黛微微一扬眉,她知文屏非是采莲,以她的性子,若无其他缘故,断然不会说出这等催促自己的言语来。因萧呈娴在侧,她也不便多问,略一沉吟后,便吩咐道:“西院偏狭,早些搬去也好你可先过去环翠阁看看,若是一切妥当,便尽快搬过去吧” 文屏答应一声,这才退了下去。 那边萧呈娴已吃完昙花冻,搁了银匙,笑道:“我原想叨扰妹妹几日,不过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也罢,等妹妹搬去了环翠阁,我再同姑奶奶说要与你同住,也容易些” 她是何等人物,远黛虽未多问文屏什么,但她却又怎能看不出来。然而远黛的委屈她虽看在眼中,却也无法帮她什么,说不得只有若无其事,只当没有看出了。 远黛听得一笑,毕竟道:“多谢姐姐体谅” 萧呈娴默默看她,半晌叹了一声,抬手轻轻一拍远黛的手,低声道:“不瞒妹妹说,这京里诸家的世家公子,我虽不曾都见过,但却都是听过的。据我看来,我大哥与你那六哥已算得其中极出色的了。妹妹不妨再考虑考虑,若你有意,我总有法子能帮上你的” 话里之意,却已是旧事重提,让远黛再好好考虑她先前所说之事。 远黛却又是一笑,反问道:“我六哥既是极不错的,姐姐为何却偏要拒他于千里之外?” 萧呈娴听了这话,一时不禁怔然无语。远黛这话,分明便是在告诉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愿嫁给我六哥,为何却要一再劝我接受你大哥。皱了皱眉,萧呈娴无奈抬头看了远黛一眼。远黛面色依旧恬静安然,全无寻常女儿家提及自己婚事时或羞怯、或惶然的神情。一种明悟陡然从心底泛起,萧呈娴脱口问道:“妹妹可是已有了打算了?” 远黛轻笑着,却是不答反问:“若细论起来,姐姐比我还大些,难道竟无打算不成?” 萧呈娴先是一怔,随即失声叫道:“难道妹妹与我抱的,竟是一般的打算不成?” 似笑非笑的一偏首,远黛不无调谑道:“难道不可吗不跳字。 萧呈娴欣然欠身,一把抓住远黛的手,笑道:“妹妹果是我的知己好,这一届的举子可真是有福了”言毕洋洋,竟是傲气洋溢。 远黛笑着反手握住她的,却问道:“姐姐如此心意,却有谁知道?” 萧呈娴摇头,爽然道:“我有意榜下选婿一事,从前只有我大哥一人知道,如今便再多加上你一个至于我爹娘,他们其实倒还是比较属意你六哥的” 大周朝榜下选婿由来已久。皇室初起头时,原是为着鼓励天下士子读书上进,方有此举。所谓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第一个吃这螃蟹的,便是太祖皇帝的**朝华公主。传说朝华公主非止容貌绝世,才华更是超出群跻。这样的一个女子,又是出生皇室,身份尊贵,自然眼高于顶。除夕宫宴之上,太祖皇帝出言欲将她许给宰相之孙,却被她坚拒。 她甚至当殿放出言语,不求对方家世、人品,只求才高八斗,文压天下。太祖对**宠爱非常,虽因此大怒,最后却也只得不了了之。但被拒婚的宰相却对此事甚为耿耿,开国之处,功臣权大,远不类如今。太祖无奈之余,只得下旨,将公主许与次年春闱状元。 次年春闱,金榜开时,一榜头名状元名为杜之道。 杜之道,淮阳人,中榜之时年已三旬有余,因家境贫寒且相貌奇丑而一直未娶。 金銮殿上,太祖皇帝一见杜之道的容貌,便几乎气得撅了过去。但圣旨已下,却也无法收回。虽是当堂震怒,拂袖离去,但朝华公主却仍不得不下嫁杜之道。天下人都道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却不料朝华公主与杜之道竟甚投缘,二人和和美美,相敬如宾,竟是恩爱到老。 这便是榜下选婿的初始传说。 有了第一个的例子,下面自然也多有仿效者。不过似杜之道与朝华公主这般极端的事例却是再未有过。每到春闱之时,非止平京,便是平京附近有待嫁之女的富贵人家,也多有涌向平京者。这些人游走于京中各大茶楼、酒肆,悄然观察着从各地入京赶考的举子们,试图找出可能高中之人,先一步与其定下婚姻之约。而入京的举子们,对于这些人的来意其实也是一清二楚的。他们有意无意的出入茶楼酒肆,谈诗论文,竭力的展现着自己的才华,指望着能攀上一门好亲事,即便上不了榜,也不白来京城这一趟。 不过真正的京中权贵与自负才高的学子们,却极少如此作为。 权贵们自矜身份,至多派出一两名家人,在外头稍稍打听,至于其他,一切却都要等到尘埃落定,方能见得分晓。而那些自问必中的才子们,自然亦是同样矜傲。 远黛此刻听说萧呈娴有意榜下选婿,但却并未将这一层意思告知给父母,便知萧呈娴所想的,必定是亲自选婿了。轻笑了一声后,她道:“姐姐的意思,你大哥可清楚吗不跳字。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二章 暂住沁芳 萧呈娴不无顽皮的朝远黛眨了眨眼,得意道我大哥便是反对,我也不惧他”她说着,却忽然话题一转,问道可知我舅氏为谁?” 远黛也不在意,便随口应道的娘亲该是姓杜吧……”她说时却不甚经意,话才一说出了口,却忽然便明白,当即诧然道的舅氏,莫非便是淮阳杜氏” 她自幼长在外头,回到凌府至今也还不满三年,有些事儿,她虽是,但却也只是个大概。加之她性子其实颇有些散漫,隐隐的更有几分傲气,对一些不甚关己的人物更是不甚在意,便是萧呈娴,从前在她看来,也只是个不相干的路人而已。 因此她虽萧呈娴的母亲姓杜,却并没联想到淮阳杜氏头上。 淮阳杜氏之发家,正是以杜之道迎娶朝华公主为始。 大周开国伊始,正是用人之际,而况杜之道确有才华。朝华公主嫁给杜之道的第二年,南越起兵汹汹来犯,其时大周适逢灾年,无力迎战,杜之道请旨出使,以三寸不烂之舌非但说得南越罢兵而回,甚而借粮百万与大周,大周终得渡过难关。 杜之道的宦途自此青云直上,竟以驸马之尊得任礼部尚书一职,开大周官场之先河。杜氏一族也从此崛起于大周,百年以降,竟连续得尚公主,俨然便是大周的驸马世家。 萧呈娴见她吃惊,不由一笑的消息也太过堵塞了,竟连这个也不”她说着,一时想起杜家,却又不禁叹了一声外人看杜家为驸马世家,又岂知杜家内里的苦楚?” 驸马一职,本是清贵之职,所谓清贵,便是清闲高贵。身为驸马,若无建功立业之心,那自是富贵一生,优哉游哉。但碌碌庸才皇室难以看上,而才华出众的男子,却多有傲骨,满足于凭借裙带关系,碌碌一生为蠹者,却是少之又少。 偏偏大周如今也再不是当年初初建国,求贤若渴的大周了。 远黛听萧呈娴忽而感慨,却是不由失神片刻,半晌才笑道惜我不为杜家男子” 饶是萧呈娴正为自家舅氏感慨,这会儿忽然听了这话,却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你……你这丫头倒是促狭,竟连这种话也能说得出来……”一语未了,早又笑的前仰后合。 但远黛这时却也明白了萧呈娴话里的意思,萧呈娴的母亲便是杜家女儿,杜家因金榜选婿而盛,如今自然也不能忘本到公然反对萧呈娴榜下选婿,大不了不过多有约束而已。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却又传来一个极清脆悦耳的声音九与萧这是在说呢,竟这样高兴”随着这个声音,夹帘一动,凌远萱已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远黛见她来了,便忙起身笑道十来了快坐” 萧呈娴见她起身,少不得也站起身来,朝凌远萱淡淡一笑,神态之间却不见多少热络。她身为萧家大,平日性子其实甚为矜持,只在少数人面前才会全无架子的说笑。 凌远萱笑着,却也并不多看萧呈娴一眼,只走了,拉了远黛的手道我娘听说九要搬环翠阁,便使我看看。顺便请往我那里住一晚,以免不得安稳”她性子虽憨直,但也不是不会看人脸色的,见萧呈娴神色淡淡,自是不肯稍稍示弱。 远黛倒不料她今儿是为这个来的,微怔之后,毕竟诧然问道我要搬环翠阁之事,我也是刚刚,只这一会的工夫,三婶与竟都了?” 凌远萱顽皮一笑,道九莫非忘了,我如今可是住在老太太的春晖园的” 她这么一说,远黛顿然恍然原来如此倒是我愚钝了”陆既是起意让搬去环翠阁,自然少不得要去春晖园同老太太说一声儿,而凌远萱因此自然也就很快了。 凌远萱已笑道只是一时不曾想到,就说到愚钝上去了”她口中说着,便摇了摇远黛的手走吧刚好今儿萧也在,我们三个一起,也热闹些” 远黛想了一想,毕竟还是笑着摇头道我这里原不甚多,若要搬起来,其实也快又何必叨扰,连带弄得老太太也不得安宁” 这话却是实话,才刚住进西厢,她便已想到迟早是要搬出去的,因此上,妙峰山别院的许多箱笼根本连打开也不曾,真要搬去环翠阁,不过是找些健妇来搬便成了。 凌远萱哪里肯答应,只是死活的拉着她,又向萧呈娴道萧,你也来帮我劝劝九。她身子本就不好,怎经得起搬来搬去这般折腾。” 萧呈娴与凌远萱本是初见,原说不上有陈见,之所以对她有些爱理不理,说到底,也只是为远黛感到不忿。同是凌家女儿,差别却如此之大,看在她眼中,怎令她不心生不快。因着这份不快,她连带着对凌远萱便也无甚好感。但此刻见凌远萱待远黛如此,这份不悦顿然便散去了好些,跟着劝道我倒觉得十说的有理至于叨扰之说,我住沁芳斋尚且不觉叨扰,你们姊妹至亲,却还嚷嚷着叨扰,当真让我汗颜无地了” 远黛听了这话,不禁大感无奈,凌远萱则赶忙在旁笑道说起来,我这人面皮甚厚,九实在不肯去,我也只得腆着脸向我娘告罪,只是萧面上怕不好看呢” 远黛被她说的无法,只得苦笑道罢了罢了,我去就是了” 凌远萱欣然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呢”一面说,也不等远黛唤人进来,便自叫道来人来人文屏,惠儿,你们两个哪儿去了?” 惠儿在外头听得里头凌远萱叫喊,少不得急急进来,微微茫然的看着三人。 凌远萱见她进来,便道这几**们只管将这屋里的搬环翠阁,也记得好好整理环翠阁,你们我便带走了,且在沁芳斋内住几日,等一切料理好了直接搬去环翠阁” 她这一番话说的又快又急,倒似炒豆子似得,直听得惠儿直眨眼睛,一时竟没能会过意来。 远黛在旁听得也是哭笑不得,少不得使力挣了开来,无奈道十,你又混闹我便是要在沁芳斋住几日,也得先去姨娘那里,同她说一声儿,哪能就这般走” 凌远萱起先还真是没想到周姨娘,这会儿忽然听了远黛这话,才“嗳哟”一声叫了出来,连连歉然道是我的不是,一时竟将姨娘给忘在脑后了呢,真是不该” 远黛听得淡淡一笑,便道你们也不必了,只我同姨娘说一声儿吧”周姨娘只是个姨娘身份,见了二人少不得还需行礼,远黛心中实不愿让她不自在。 她既主动说了这话,凌远萱二人自然应了,便在远黛屋内坐了。经了适才那事,萧呈娴对凌远萱印象大大改观,待她便也亲近了许多。凌远萱本不是个眼的,见她如此,也早间先前芥蒂丢在一边,二人过不片刻,便已亲亲热热的说起话来了。 远黛自去周姨娘那里,将凌远萱的意思说了给周姨娘听。毕竟同住西院,胡妈妈来过后,周姨娘这边便已了她的来意,此刻又得知凌远萱此来乃是罗氏的意思,自然更是无有不允的。远黛见她满面欢喜,只是连连点头,心中不免既是无奈又是怜惜,她也,再与周姨娘说多少,只怕也是白说,少不得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辞了周姨娘出来时,她便朝着站在一边的王氏使个眼色。王氏却是个精明省事的,见她如此,忙笑向周姨娘道我且送送九”便送远黛出了正屋。 远黛出了门,在廊上站住脚,低声嘱咐王氏道我将惠儿留在姨娘身边,若有事,可让她沁芳斋寻我”她说着,毕竟又想了想,道用度上,不必替我省,该用的只管用,若是不够,可去找文屏,我会嘱咐她的”先前她与周姨娘同住西院,采莲在周姨娘这里自是不妨事的,不过如今她要搬出去,却还是将惠儿留在周姨娘身边较为妥当。 王氏自是连连点头应是。 ………… 凌远萱所住的沁芳斋位于春晖园南侧,因斋旁有一条狭长潺缓的小溪,溪边满植桃李,春日桃李盛开,花香幽逸,更有落花流水,故而名为沁芳斋。 稍稍收拾了随身之物,远黛只带了翠衣一人,便与凌远萱、萧呈娴二人直入沁芳斋。 她入凌家之前,先已发还了沅真的卖身契,所以却是一人进府的。认祖归宗之后,萧老太君见着她身边无人,便与了文屏与采莲二人给她使唤。嗣后搬去妙峰山别院,便又自行出资买了惠儿与翠衣两个。惠儿比翠衣略大些,已十五了,翠衣最幼,却才十三岁。 如今采莲已不堪使用,远黛用惠儿用的也便比从前更多了许多,连带惠儿从前做的事儿也大多交了给翠衣。好在翠衣极是伶俐晓事,办起事来倒也颇让人放心。 放下随身衣物后,远黛三人便一道萧老太君处拜见。 老太君见她,倒也高兴,便招手示意她上来,且拉了她手,细细的问了一回近况。随又说起早间送来的昙花冻,更是赞誉颇多。 远黛抿嘴笑道老太太若喜欢,倒可命花房养些昙花。据我所知,普通昙花其实却不难养的。每常开花,可令花房管事将花采下晒干,非止可做昙花冻,便是寻常做菜,味道也是极好的” ………… 捏着鼻子说,今天其实有想加更来着,不过……不过…… 嘿嘿……反正没成…… 之所以在最后加上这一段,就是决定先把鸭子赶上架 ,我一定要加更一章,咬牙,捏拳。 顺便怯怯的伸手,以前因为一更都不好意思要票的说,那个,有加更,亲们能让数据稍微好看点不。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三章 无奈 听远黛这么一说,萧老太君明显来了兴致,不免笑道:“你倒是说几样来听听,若说得好,赶明儿我便使他们去寻些昙花来养着” 远黛微微偏头,想了一想,才道:“老太太若果真想听,那却是要先说说这昙花了”她说着,便又朝萧呈娴一笑,道:“萧姐姐颇精医术,想来该知道,其实昙花亦是一种药材” 萧呈娴没料到远黛会忽然问出这么一句来,低头想了一想,才笑道:“妹妹不说,我一时竟没想起来,不错,这昙花确是一种药材,医书上说它性微寒而味甘淡,可清肺止咳化痰”她虽自幼学医,但因身份原因,只是学了,却并无用武之处,对于昙花这等非常用的药材便也不甚熟悉,这一番话说的颇有些断续,更时不时要俯首思忖一番。 萧老太君听得笑道:“莫怪人常道久病成医,我们九丫头,可不就是如此了” 远黛也不否认,只是抿了唇笑,过了一刻,才又道:“这昙花,可煨汤,可炒食,亦可加入银耳、莲子、燕窝等同炖,其味爽滑清香,皆远胜平常,老太太尝过便知道” 老太君听得连连点头,颇有意动之色。凌远萱则在一边笑道:“九姐姐不说也还罢了,一说了起来时,却让我口水也要流了出来,这会儿竟饿了老祖宗,先赏萱儿些点心吃吧” 她这一番话略带撒娇的凑趣话儿说了来,却让老太君一时豁然大笑,便抬手指了凌远萱道:“你这丫头,倒是愈发的刁钻了,亏得此处是你萧姐姐在,换了旁人,怕不要以为咱家竟穷成这样,竟连小姐也吃不饱,只是要来我这里打秋风” 萧呈娴听得便也笑了:“我如何敢笑十妹妹说起来,我这会儿正觉得饿,也想问姑奶奶讨些点心垫垫肚子,只是羞于开口,如今十妹妹既开了口,我说不得是要附骥的” 萧老太君听了这话,便愈发笑得慈蔼:“说来说去,却还是九丫头这张嘴太会说的缘故莫说是你们,便是我老太太,今儿也觉得胃口大开呢” 她正说着,才要吩咐人准备点心,杜若却偏在这会笑吟吟的提了食盒进来。萧老太君一眼瞧见,不免指着杜若笑道:“你们几个丫头都来瞧瞧,这丫头才真真是我肚中的蛔虫” 一时众人都笑了出来,杜若笑着行了一礼,而后将食盒内的各色点心一一取出,整齐的码放在一边的桌上,却是八碟点心,这才道:“九姑娘刚在说着如何以昙花入菜,我便瞧着老太太的食指已是蠢蠢欲动,又想着这会儿已是下午,几位姑娘又是难得与老太太一聚,是该备些点心招待的,便悄悄儿去了,如今看来,我竟是料得准了” 凌远萱便笑道:“老祖宗已说了,你原是她肚里的蛔虫,又岂有料不准的理儿?” 众人说笑一回,便在桌边坐了,下头早有丫鬟送了热茶上来。一时用了点心,萧老太君看看远黛,一时想起,便问道:“听说你那日晚间看花,受了些风,身子又不好起来了?” 远黛应道:“是早起时咳的甚是厉害,一早上连着吃了两回药,到这会已好了许多了” 萧呈娴却是知道她装病一事的,此刻见她神色不变,应对如常,心中不禁暗笑。 萧老太君沉思一刻,却道:“若说起来,我这春晖园竟是府里最暖和的,环翠阁虽好,却也不及这里。你既来了,便越性在沁芳斋多住些日子,待来年回暖了,再搬去环翠阁吧”她说着,也不等远黛答话,便向凌远萱笑道:“十丫头,我可是将你九姐姐交给你了” 凌远萱听得大喜,忙一叠连声的应着,倒让远黛不好再开口说什么了。 辞了萧老太君,三人出了老太君所住的延晖斋,顺着白石小道一路慢慢往沁芳斋而去。凌远萱心情大悦,毕竟笑道:“还是老太太疼我,知我最爱热闹,九姐姐可得多陪我些日子” 远黛还未言语,萧呈娴已笑道:“我看姑奶奶这意思,倒仿佛是不想妹妹住去环翠阁”远黛轻轻点头,萧老太君的意思她先前已从罗氏口中约略得知,因此却是并不意外。只是不料萧呈娴只从今儿的几句话中,便也听出了萧老太君的意思。 凌远萱则笑道:“我娘早同我说过,老太太有意将九姐姐挪进春晖园,与我作伴儿。不过如今大伯母快了老太太一步,老太太又不好驳她面子,不过照今儿这样儿看来,那环翠阁说不得是与九姐姐无缘的了”她心直口快,这话竟是脱口就说了出来,让萧呈娴一阵愕然。 远黛对她也是颇感无奈,便忙岔开道:“住在哪儿,其实也无多大差别,总也住不长” 凌远萱一时没会过意来,竟脱口道:“怎会住不长的?”这话才一出口,她自己却已陡然想起缘由来,神态之间不觉也现出几分迷茫来,闷闷的住口不再言语。 三人互视一眼,各有心思,却都不再言语。一时回了沁芳斋,各自道别,远黛便带了翠衣进了西厢。沁芳斋如今是以凌远萱为主,两边厢房内,东厢住了萧呈娴,西厢自然便给她住了。略带疲惫的在屋内坐下,远黛这才开口吩咐道:“翠衣,你过去告诉文屏,使她先搁下手中的事儿,先将我那些花送过来吧”语气寡淡,甚至带些淡淡的无奈。 翠衣并不多问,听了这话便答应着,很快退了下去。翠衣去后,屋内便只余下了远黛一人,轻舒一口气,远黛略带厌倦的扫了一眼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 毫无疑问的,沁芳斋比之西院胜出的非止一筹,无论是其外部环境、抑或居室的宽敞程度、再或是屋内的摆设、器具用品。然而对于远黛来说,她却只觉得无奈。 她其实是颇有些认床的,这一点,除却沅真外,便是文屏,也并不知道。因为认床的毛病,所以错非必要,她是极不愿意搬来搬去的。从妙峰山搬回凌府,才刚习惯了西厢的环境,却又搬来了这里,等习惯了这里,却又不知道要去向哪儿了。 远黛有些失神的想着,许久许久,才轻轻叹息了一声。 上次妙峰山时,她曾同沅真就榜下选婿一事大略的谈过几句。时间过的说快不快,说慢也不甚慢,自己得尽快觑个机会同沅真见上一面,也好及早将事情敲定,免得横生枝节。 她正默默想着,外头却已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九小姐”远黛忙应了一声,外头这才走进一名年可十六七的俊俏丫鬟来:“九小姐,我们小姐使碧桃来请您过去呢” 远黛闻言,便起了身。碧桃倒也伶俐,眼见她身边无人,便忙上前搀了她手。二人才刚走出门,却见迎面萧呈娴正过来,瞧见远黛正要出门,不禁笑道:“妹妹这是要去哪儿?” 远黛便停步指着碧桃笑道:“十妹妹才刚遣了碧桃来请我过去说话” 萧呈娴倒不在意,便道:“我本是来请你过去我那里,尝尝我新制的岁寒三友,也好指点指点。也罢,我们便一道去十妹妹那里,也请她一并尝尝” 远黛听得失笑道:“你我都是依方制茶,哪里便谈得上这指点二字了不过姐姐亲手制的茶,我却是定要试试的”二人说着话,便一道出了西厢,往凌远萱那里去了。 二人一路进了正房,远黛抬眼一看,便不由的一怔,原来罗氏这会儿正在屋内。她正待上前行礼,罗氏却已笑着拦住了她:“罢了,罢了,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般多礼可怎么使得”远黛听她说的有礼,不免一笑,便起了身。 萧呈娴从前也曾见过罗氏,这会儿见了,自也上前见了。碧桃便也笑吟吟的侍立在一边。侯远黛与萧呈娴各自坐定了,罗氏目光一动,却见碧桃稳稳立在一边,不免笑骂道:“你这丫头,瞧见二位小姐过来,怎么却还木头一般戳在一边,全没了平时的机灵劲儿,快沏茶来” 碧桃也不惧她,便笑道:“适才萧小姐说,她新制了一种茶,要请九小姐与我们小姐都尝尝呢我这会儿站着,可不正等着萧小姐亲手制的好茶呢”这话一出,萧呈娴却是不由的失笑了起来,当下回头向自己的丫鬟巧兰略一示意,巧兰会意,忙自袖内取出一只青瓷小瓶来交给碧桃,碧桃忙伸手接了,谢过萧呈娴,这才快步下去。 罗氏瞧着她离去的背影,不免摇头笑道:“这些个丫头,却是我平日将她们给宠坏了,竟全没个上下大小之分了”她口中嗔怪,面上却是全无怒色。 萧呈娴“噗哧”一声便已笑了出来:“不瞒三婶说,我娘也常在家这般抱怨呢” 罗氏笑道:“可见你母亲与我一般,也是个良善好欺的” ………… 晚上还有一章,时间未定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四章 夜话(一) 第三十四章夜话(一) 萧呈娴听了这话,便也笑了起来:“若依我说,良善怎么也比太过严苛要来的好些” 罗氏点头道:“这是自然的”她说着,一时想起杜夫人来,便又道:“我原说等安顿下来,便要去你们府上看看你母亲,说起来,我与她也有几年不曾见了” 萧呈娴在家时,也曾听杜氏夫人提起过罗氏,知道二人略有几分交情,这会儿听了这话,便即笑道:“我娘也时时在我面前提起三婶呢又常说三婶性子极好,我若能学得几分,这辈子都受用不尽”这话倒并非她杜撰,而确是杜夫人所言。 罗氏闻言,不由失笑摇头:“这话可真是谬赞了说起来,今儿见了你,再看看我这丫头,我这心里才真是羡慕你母亲” 凌远萱在旁忽然听了这话,不免嘟了嘴,不满道:“娘又说我我可不依呢” 罗氏带笑回头,轻轻拍一拍凌远萱的脸蛋:“你呀”言语之中却满是宠溺。凌远萱顺势抱住罗氏的手臂,轻轻晃荡着,娇憨之态一时溢于言表。 萧呈娴与凌远萱虽是初见不久,但对她却已略有了解,见她如此,毕竟笑道:“我看着十妹妹倒觉得甚好,九妹妹觉得呢?”她不愿冷落远黛,便又顺势问了一句。 远黛闻言,便也笑道:“十妹妹性子娇憨又心直口快,我看着也是好的三婶心事,我亦可猜得一些,不过我想着,十妹妹怎么说也是三婶的女儿,耳濡目染之下,又岂会差了。三婶所以这般挂心她,何尝不是慈母之心,女儿再怎么大了,看在娘眼中,也还是孩子” 罗氏估不到她竟能说出这番话来,目露讶色的凝视远黛许久,方才笑道:“好个九丫头,我果真不曾看错了你”因又拉着凌远萱的手,叹道:“你呀,若能有你九姐姐万一,娘也就放了心了”言下竟不无唏嘘之意。 凌远萱忙道:“那娘就多留女儿些日子,这样女儿才好慢慢儿同九姐姐学呀”她说着这话的时候,仰起了小脸儿,脸上满是渴慕的表情。罗氏见她如此,也只能苦笑的拍了拍凌远萱的手。凌远萱见她如此,脸上顿然浮现一抹失望之色,闷闷的垂了头,不再言语。 远黛与萧呈娴眼见如此,不觉互视一眼,却是各自沉默,并不多问。 恰在这时候,碧桃已捧了茶进来,她本是个伶俐的,才一进门,便觉出不对,当下也不多言,送上茶后,便悄然的退了下去。罗氏勉强收敛心神,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不片刻,微带诧异的问道:“这茶可是花茶?” 萧呈娴击掌笑道:“还是三婶见多识广”当下便将妙峰山别院初尝“岁寒三友”时的感受一一说了,嗣后说到远黛送了方子与她,她又如何辛苦制茶,最终也只制出这残次品来。 罗氏听得失笑,便是凌远萱也忍不住捂了小嘴笑起来,过不一刻,却拉了远黛的手,笑道:“九姐姐可不能厚此薄彼,这茶方子,我也要一张” 远黛自是笑着,满口应了下来。四人又说了一回话,外头天色却已将晚,萧老太君那里已使了人来唤四人过去用饭。及至吃过了饭,远黛便推说累了,早早回了沁芳斋西厢。她才刚到门口,文屏已在外头候着,见她回来,忙上前搀扶,且笑道:“小姐的花我已送来了” 远黛轻轻点一下头,却并没说什么。及至进了屋,这才吩咐道:“我瞧着老太太的意思,怕是不会让我再搬去环翠阁了。但老太太既未明说,我们也只当作不知。我房内的那些箱笼物事,你仍旧使人抬去环翠阁,切莫让人挑出刺儿来” 文屏也知远黛口中所言的挑刺人,指的便是陆夫人跟前的人,当下连声应了。 远黛默默凝思一刻,毕竟又道:“环翠阁那边不能无人理事,便让采莲过去就是了” 文屏应着,一面倒了茶给她,一面笑道:“这些我都明白,小姐只管放心就是今儿一天你下来,想必也够累了,只是喝了茶早些休息便是了” 远黛叹了口气,便也不再言语,接了茶慢慢喝着。那边文屏已唤了翠衣进来,服侍远黛盥洗。盥洗过后,远黛上了床,却没躺下,只靠在拔步床的床壁上静静出神。 外头却在此刻传来轻轻的叩声。文屏微讶的回头看了远黛一眼,毕竟问道:“是谁? 便有一个声音轻轻道:“我是萧府的巧兰,我们小姐使我来问问九小姐可睡下了没有? 文屏忙回头看了远黛一眼,远黛眉尖一蹙,有些疑惑萧呈娴到了这会儿怎么却还使人过来问自己睡了没有。又想着左右也睡不着,便应了也无妨,当下朝文屏略一示意。 文屏会意,便笑着应道:“虽已睡下了,不过精神却还好,你们小姐可有什么事儿吗不跳字。 巧兰应声道:“我们小姐初来生地,心中不免有些发怯,便想来与九小姐做个伴儿,不知九小姐可愿意吗不跳字。说到心中发怯这几个字,她自己也都有些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莫说是自幼便在萧呈娴身边伏侍的巧兰,便是与她相交不久的远黛忽然听了这句“心中发怯”也大感好笑,毕竟扬声道:“既如此,便请你们小姐过来吧” 巧兰忍笑应了后,方才离去。过不片刻,便引了萧呈娴过来。萧呈娴显然也已盥洗过了,一头乌发只随意的挽了个纂儿,大红猩猩毡斗篷下,却是白衣素袜,水红长裤。一张俏脸更是素面朝天,不沾丝毫胭脂,烛光摇曳之下,更衬得眉目如画,清丽脱俗。 远黛便在**坐直了身子,笑道:“姐姐来了” 萧呈娴应着,便道:“我可没有扰了你吧?”她说着,不免瞪了一眼身边正掩了嘴儿偷笑的巧兰。巧兰被她一瞪,非但不怕,反笑的愈加厉害。 远黛看着巧兰这样儿,却是不由的想起已离了自己的沅真来,当下淡笑的挪开身子:“屋内虽烧了暖龙,但也还是冷,姐姐还是快些上来吧” 萧呈娴又白了巧兰一眼,便上了床。远黛觉出她手足冰冷,心下不由一惊,忙将手中的暖炉递了给她,皱眉问道:“天这样冷,你怎么也不多穿些过来?” 萧呈娴接了手炉,一面暖着手,一面笑道:“在屋里并不觉得冷,又想着东厢与西厢靠的也近,不过几步就到了,穿穿脱脱的也麻烦,却不料人果是不能偷懒” 远黛听得也笑,便叫文屏:“我从前熬的姜枣膏可带来了没有,若有,便赶紧冲一盅来” 文屏笑道:“小姐若问别的,或者还没有,这个还真是带了的”她说着,便回了头,从一边的小柜里取了一只广口青瓷瓶出来,转身出去了。巧兰见着,便也跟了去帮忙。 不多一会的工夫,二婢便已捧了小盅过来。远黛瞧见竟冲了两盅,不觉摇头道:“好好的怎么为我也冲了一盅,多事的丫头” 文屏笑着先送一盅给萧呈娴,才又将余下一盅递给远黛:“小姐畏寒,冬日喝些姜茶总是有益无害的” 远黛笑着摇了摇头,毕竟还是接了,捧在手中慢慢啜着。萧呈娴喝过姜茶,自觉身上热乎了许多,当下笑道:“都说早吃姜赛人参,晚吃姜如砒霜,我这是受了寒,才喝些姜茶发热,你家小姐好好的,你可不是在逼她吃砒霜了” 文屏忽然听了这话,却是吓了一跳,赶忙拿眼去看远黛。远黛笑着摆了摆手,道:“晚间虽不宜食姜,倒也不至那么夸张,我素来畏寒,喝些其实也是有益无害” 文屏听了这话,这才放下心来。侯二人喝过姜茶,又取了茶水服侍二人漱了口,这才同巧兰二人退了下去。萧呈娴舒展一下已暖和了许多的身子,笑道:“妹妹这姜枣膏熬的也好,果真是老太太睿智,说久病成医是不假的” 远黛轻轻笑了一下,却道:“记得我从前便同姐姐说过,我这身子其实并不如你们想的那般弱” 萧呈娴只道她是在解释今儿装病的缘故,也不在意,便道:“你从前似乎确是说过这话”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五章 夜话(二) 远黛微微颔首,淡淡的似解释又似只是在同萧呈娴说着家常话儿:“我虽是先天不足,但因后天调理颇为得当,身子虽算不得强壮,但也并不那么多病。不过在我看来,装病可以为我避开一些事,又可省了许多尴尬,所以我常年总是病着。” 萧呈娴若有所思的看了远黛一眼,一时有些弄不明白远黛究竟想说什么。远黛在凌家的境况,她自不会看不出来,而她更不以为远黛这话是在向自己诉苦。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疑惑,远黛轻笑了一下,却道:“好教姐姐知道,其实我也同姐姐一般,自小便习过医术的” 萧呈娴一怔,旋即失声叫道:“这么说来,当日我在妙峰山别院为你诊脉开方,竟是在鲁班门前弄大斧了”与远黛相交时间虽不甚长,但萧呈娴对她的性子却已约略的摸到了一些,更知道远黛既说出这话来,那她的医术定然不会太差。 远黛只是抿了嘴儿笑,也并不应她的话。萧呈娴见她如此,明摆着便是认同了自己的话,不免气结的抬手去掐远黛的面颊:“你这丫头,莫怪我大哥总说你心眼儿多” 远黛笑着闪了开去,道:“别人说我,我却不在意,只要姐姐莫要与我秋后算账便好” 萧呈娴听了这话,才算终于明白过来,深深看了远黛一眼,她道:“与妹妹愈是交往,我便愈觉得妹妹不凡。只是有些事儿,妹妹既不说,想来必有缘由,我自也不好追问……”她说着,忍不住便叹了口气:“虽然我实在好奇的很”最后一句,却已带了些抱怨。 远黛也知萧呈娴这是在以退为进的探询,但因萧呈娴问的迂回,她便索性就坡下驴,装着糊涂的笑道:“姐姐大量,我在这里先谢过了” 萧呈娴见她如此,更是肯定其中必有隐情,而远黛之所以会在这时同她说起这个,想来是因远黛认同了她这个朋友,不愿将来因这些事情致二人失和,才会如此。如此一想之后,萧呈娴心中倒也舒服了一下,当下一笑,主动扯开话题,道:“我今夜过来,本是想同妹妹商量下榜下选婿的事儿,却不料竟扯出这么多话来” 远黛听得一笑,她才听巧兰过来叩门时,便疑萧呈娴大晚上要过来,必有缘由,如今看来,还真是没有猜错。偏头想了一想,她道:“不瞒姐姐,我从前有个丫鬟,也是自幼一道长大的。我虽放了她走,但多年情分终究不能断绝,如今外头许多事,她仍在为我打点” 萧呈娴一怔,讶然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这榜下选婿一事,你也尽交了给她了?”见远黛理所当然的点头,她不禁连连摇头,语气几乎便已是气急败坏的:“胡闹终身大事怎可随便委与旁人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远黛见她如此关心自己,不免笑了起来:“沅真于我,便如巧兰于姐姐,都是最可信任之人,况沅真的眼力我也是信得过的……”说到这里,远黛却又忽然想起凌远萱来,当下叹了一声,道:“今儿十妹妹的神色,姐姐可曾见了?” 对远黛,萧呈娴也不避讳,便道:“听说十妹妹自幼便与陆家三房老四定了婚事?” 远黛点一点头,却问道:“姐姐可听说过那人没有?” 萧呈娴摇了摇头,道:“陆家祖籍潭州,京中所住,只是长房嫡支。不过我倒是听我大哥提起过陆家三房,说陆氏三房这些年颇出了些人才” 远黛偏首想了一想,却忽然道:“不知此次春闱,那陆家老四会不会进京赶考?” 萧呈娴嗤的一笑,便道:“妹妹若想知道这个,却是简单,等明儿我去向我大哥打听一回。他在平京交游广阔,与陆家长房那几位也有些交情,若是那陆老四进京,他必然知道” 远黛想着凌远萱,却是不禁叹了一声,道:“只望那陆老四莫要太让人失望才好”从凌远萱的举动之中,远黛能够看出凌远萱的不安。毕竟她要嫁的,是一个她从未谋面,更谈不上丝毫了解的男人,而嫁人之后,将要面对的,更是一整个几乎完全陌生的家族。 萧呈娴凝视远黛一刻,才摇头叹气道:“九妹妹,莫忘记了,她是十妹妹,你才是九妹妹”这话却是在提醒远黛,如今凌家只余二女,而在凌远萱之前出嫁的便是远黛自己。 远黛听得淡淡一笑,却道:“这些我自然省得”说了这半日,远黛也觉自己有些多管闲事了,当下摇了摇头,问萧呈娴道:“早些时候,我听姐姐的意思,是想自己挑选合适之人?” 萧呈娴点头,清丽面上自有一份执拗之色:“我的夫婿,自然该由我自己亲自挑选” 对于萧呈娴的固执,远黛也非是第一次见到,自然更不会有什么劝解的意思。抿嘴一笑之后,便道:“姐姐不会以为只是一次,便能选到合乎自己心意之人吧?” 这才是她最为好奇的地方。 虽则说春闱是在春二月举行,但许多离平京路程遥远的举子却都会尽早赶来平京。一来为免旅途劳顿、水土不服而影响科考;二来,也有见识一下天下英才、称量称量自己的意思。 因此凡逢春闱,头年春后,便有举子陆续赶来京中,而通常到了初冬时节,各地该来的举子也就来得差不多了。正因参考的举子人数众多,自然也免不了鱼龙混杂,这榜下选婿一事便更如浪里淘金,若然运气不好,那更是绝无可能挑到中意之人。更何况目前看来,萧呈娴又全无借助萧家之力的意思。她倒不是怀疑萧呈娴的眼力,而是不信萧呈娴竟能瞒过父母,日日出门游荡,即便她能说服萧呈烨只怕也还是不能。 萧呈娴不无俏皮的朝她眨一眨眼,笑道:“妹妹这是在担心我不能出门吧?”见远黛点头,她才得意道:“妹妹放心,关于这点,我早有对策了” 远黛诧然笑道:“看姐姐这样儿,倒像是胸有成竹” 萧呈娴格格一笑,便压低了声音道:“我这次过来,便是想问问妹妹可愿与我共襄盛举?” 远黛忖度萧呈娴的意思,不由更是惊愕:“难道姐姐竟有办法能带我一同出门?”对于亲自选婿,她其实是没有太大兴趣的,对于她自己的婚事,她从未有过太多奢望,只求能如她所愿,莫要被人算计了去便可。不过她这些日子却一直都想着要出门与沅真见上一面,商议一些事情,所以对萧呈娴的提议却还是极有兴趣的。 说到这个,萧呈娴却又忍不住的蹙了眉,半晌才道:“本来只你一人,倒是没有问题。只是十妹妹却是个难题,若不带她,她怕是不依,若带了她,闹出事儿来,却怎么好?” 远黛本就冰雪聪明,一听这话,便明白了萧呈娴的意思。萧呈娴动这个心思,偷偷溜出门去,为的是榜下选婿,而凌远萱却是已有了婆家,只等对方择日上门迎娶。若是带了凌远萱同去,倘或凌远萱看中了哪个举子,却是难免要闹出大乱子来。 “姐姐原先是怎么打算的呢?”远黛丢开那些问题,直指正题的问道。 萧呈娴点头道:“妹妹可曾听过平京绿萼岭?” 远黛轻轻点头。绿萼乃是白梅的一种名品,绿萼岭,顾名思义,便是赏梅的山岭。而事实上,梅岭正是平京周围最佳的赏梅所在。每值红梅盛开之际,绿萼岭上,赏梅之人总是络绎不绝。微微凝眉,远黛问道:“姐姐是借赏梅为名,自然是好的,只是怕不能每日如此吧?” 萧呈娴道:“妹妹只知凌府妙峰山别院,却只怕不知我萧家在绿萼岭也有一座别院吧?” 这话一出,远黛却是立时恍然,当下笑道:“原来如此”她说着,不免又想了一想,道:“如今绿萼岭的梅花怕是还不到盛开之时吧?” 萧呈娴道:“前儿绿萼岭别院有人回府听差,我听了,忙使人过去打听,却道今年的梅花极好,如今虽还不曾盛开,但满树已见了零零星星的花苞,想来离盛开不远。我得了这消息,便忙过来你们府上住上几日,等回去时,便禀明了姑奶奶,请你去我家别院住几日。想来姑奶奶不会不准。我如今只是想着十妹妹那边不知该如何交待?” ………… 额,腆着脸说,本书下月p,还请亲们继续支持,在此先谢谢了 遁走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六章 各怀心思 远黛听了萧呈娴这话,不觉微微沉吟,正待言语的时候,却听得外头竟已更鼓声声。萧呈娴诧然侧耳倾听,旋不可思议道:“竟已五更天了吗不跳字。 原来这一夜二人并头低声说话,也不觉时间流逝,更不想转眼便已清晨了。 远黛微笑了一下,道:“可不是,我竟还不觉得” 本来二人谁也不曾注意时间,便也不觉疲惫,这会儿一旦知道了时间,萧呈娴立时便打了个哈欠,口中呢喃了一句:“不行我得睡会了”她才说了这话,竟是闭上眼便睡着了。 远黛见她如此,不禁大为愕然,瞪视着只这一会便已睡着的萧呈娴,好半晌才不由的笑了出来。移眸看了一眼窗外,却见翠色窗纱之上已隐隐透出些许鱼肚白来,一阵倦意陡地涌来,她竟也忍不住的打了个哈欠,微阖双眼,打起盹儿来。 这一阖眼,不想竟睡得沉了,远黛再睁开眼时,只觉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竟已日上三杆了。她忙转头去看萧呈娴,却见萧呈娴鼻息平稳,脸容恬静,居然睡得动也不曾动一下。远黛失笑的摇摇头,毕竟坐起身来,取过整齐叠放在一边的衣物,轻手轻脚的自行穿好。 萧呈娴显然是累了,远黛又有意不去惊动她,所以却是丝毫未被惊动。 及至远黛起身,外头文屏、巧兰等人才终于听得动静,匆匆走了进来。远黛含笑朝二人作个手势,示意莫要惊动了萧呈娴,二人会意,忙各自噤声。 远黛在外屋盥洗梳妆后,一时想起自己如今身在春晖园,不免向文屏道:“也不知可要给老太太请个早安?不知怎么,昨儿竟忘记问一问这事了,你也不给我提个醒儿” 文屏笑道:“小姐放心就是老太太素来体恤小姐们身子弱,从来也不讲究这些的” 远黛一听这话,顿然明白过来。凌府子孙繁盛,老太太身边只孙女从前便有十人之多,这里头,有喜欢的,自然也有不甚待见的,若每人每日都来请安问好,那也实在太闹腾了些。 二人正说这话,那边翠衣却已捧了一只粉彩盖盅上来,道:“小姐先用些杏仁茶吧” 远黛一笑,才刚接了盖盅,外头却已传来凌远萱的声音:“九姐姐九姐姐”她显然并不知道里屋还有人酣睡未醒,这两声呼唤却是丝毫不曾压低了声音,清脆响亮。 远黛忽然听了这一声,不由一惊,正站起身来,那边凌远萱却已快步的走了进来。远黛忙朝她作个嘘声的手势:“十妹妹,且小些声,萧姐姐正在里头睡着” 凌远萱听得杏眼圆睁,声音毕竟是小了些:“萧姐姐怎会在这里的?” 远黛一笑,正要解释什么,里头却已传来了萧呈娴犹带慵倦的声音:“巧兰巧兰”巧兰听见唤她,忙急急的跑了进去。 远黛一面示意文屏过去帮忙,一面向凌远萱解释道:“昨儿你萧姐姐或是因换了生地儿的缘故,有些发怯,便来与我做伴。我二人夜半聊天,一时忘了时间,便都起得迟了” 凌远萱“哦”了一声,面上便现出几分诧异之色:“原来萧姐姐竟有怯生的毛病呀可见人不可貌相呢”这话才一出口,远黛便听内屋萧呈娴猛然便咳嗽了起来,似乎被什么给呛着了。远黛忍了笑,也不答凌远萱的话,只拉了她手进了内屋。内屋,萧呈娴已回过气来,丢下手中牙刷,甚为哀怨的看了远黛一眼。巧兰与文屏在一边瞧着,不觉各自偷笑。 巧兰早将萧呈娴的拣妆盒子等物都取了来,也并不回东厢,就在远黛的梳妆台前坐了。一时收拾停当,便起了身,看凌远萱一眼,却问道:“十妹妹可有事吗不跳字。 凌远萱点头道:“我瞧着今儿天气甚好,想着左右无事,便想来叫两位姐姐一道在园子里走走,也好解解闷儿”二女听了这话,自然都无异议,用过早点之后,三人便出了西厢。 春晖园甚是广大,三人出了沁芳斋,沿着沁芳斋旁那条小溪,一路而行。虽是冬日,放眼望去,春晖园内仍是处处绿色,亭台楼阁点缀其中,生机勃勃中又透着富贵雅致。 此行虽是凌远萱的意思,但她的兴致却显然并不高,无精打采的跟在远黛二人身后,脸上却连一丝笑意也无。远黛觉出她的异状,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她既觉出了凌远萱的不对,萧呈娴自然也早了然于心。她更知道,凌远萱今儿过去远黛那里,为的绝非约二人出来走走,不过碍于自己在旁,便随口说了个事儿应付罢了。但她既知如此,便更不好开口说些什么,少不得也跟着沉默不语。 远黛在旁看着无奈,也只得开口泛泛道:“今儿这天气还真是不错” 凌远萱嗯了一声,神态犹疑,似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却还是没有开口。萧呈娴平日绝非是那种沉不住气的人,然此刻见她如此,心中也不禁大感无奈。远黛见状,也是深感无奈。她正欲再说些什么,目光却陡地一凝,讶然叫了一声:“六哥” 离着三人不到二十步远处,凌远清正从抄手游廊的转角走了出来,猛然听见这一声,便自然而然的举目看了过来。目光才一落到三人身上,面色便是一僵。 远黛初见凌远清,却是没想太多,及至瞧见凌远清的面色,这才忽然想起,自己身后还有个萧呈娴呢。这般一想,她却也不禁有些不自在。好在这时候,凌远清身后却又走出一人来,身长玉立,容貌俊美,可不正是萧呈娴之兄萧呈烨。 轻咳了一声后,萧呈烨先自开口笑道:“今儿却是巧”他生的原就出色,气质又自温文儒雅,一笑之下,令人顿然生出如沐春风之感。 萧呈娴见他也过来了,自也大大的松了口气,当下笑道:“大哥可是来拜见姑奶奶的?” 萧呈烨一面迈步过来,一面笑道:“可不正是呢”他说着,不免看了远黛姊妹一眼:“你们三人这是要去哪儿?” 萧呈娴忙笑道:“十妹妹说今儿天气好,左右无事,便拉了我与九妹妹一道出来走走” 萧呈烨自然无意去多问什么,听了这话,便自一笑,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萧呈娴才刚拒绝了凌远清不久,此刻见着他,多少有些不自在。而在凌远清来说,其实亦是如此。眉峰微微一蹙,凌远清终是开口道:“这大冷的天,园子里头却有什么可走的且九妹妹素来身子便比常人弱些,冬日里头,便该少出来走动才是”口气仿佛训斥。 远黛还未及言语,那边凌远萱却已无精打采的开口道:“六哥说得极是,却是我错了”她口中说着,便自拉了远黛的手臂,道:“九姐姐,我们仍回你屋里说话吧” 说着话,竟是拉了远黛就走。 话才出口,凌远清其实便觉出自己的口气有些不对,只是既说了,却难收回。此刻再听了凌远萱这似乎有些负气的言语,不免一惊,再要说什么,凌远萱却已拉了远黛走得远了。萧呈娴对着凌远清本就有些尴尬,如今见机,自然也急急跟在二人后头,忙忙的去了。 立在一边的萧呈烨见凌远清只一句话,便将三人尽数呛了走,也不免惊愕,吃惊的看向凌远清,讶然道:“远清,你今儿这是怎么了?” 凌远清看着三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也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白了萧呈烨一眼,没好气的道:“我说呈烨,你们兄妹两个究竟想的什么?她没事怎么竟忽然起意要来我家住几日了?” 萧呈烨对自己这个妹妹其实也是无可奈何,摆了摆手后,勉强道:“若说起这个来,你实在该去问问你那九妹妹,问她究竟给呈娴吃了些什么迷魂药,怎么却问起我来?” 凌远清闻言,不由全无形象的朝天翻了个白眼:“昨儿我娘唤我过去,令我这几日但凡无事,便过来老太太这里,又说她这几日也会时常过来走走” 萧呈烨听得又是好一阵无语,半晌才道:“这事儿,你实是该及早同凌伯母说了的” 凌远清听着这话,不免又是好一阵头疼,毕竟摆手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好歹再缓些日子吧毕竟这事我娘若是知道了,只怕又不知要弄出什么事儿来”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七章 三堂会审 远黛三人一路径回沁芳斋,才刚走进院子,便有丫鬟迎上来道:“三位小姐可算是回来了适才老太太那里的云桦姐姐来过了,说是老太太使三位小姐过去用午饭” 听了这话,远黛再抬头看天时,却见日已中天,竟已午时了。当下三人各自回屋收拾一回,这才相偕出门,往延晖斋去了。才到延晖斋门口,远黛便忽而停住了脚步。凌远萱今儿明显有些心神不舍,竟是丝毫不曾没有发觉,只继续的往里头走。 萧呈娴则足下一顿,微诧的在她身边低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远黛偏头,略略以目示意,轻声道:“姐姐且看看院子里那个穿赭色衣衫的妇人” 萧呈娴听她一说,便也很快寻到了远黛所说的那名妇人。目光一凝之后,萧呈娴道:“这人……不就是昨儿萧伯母遣去你那里传话的那个?” 远黛一笑,道:“可不正是她今儿这顿午饭,姐姐怕是要仔细了” 萧呈娴心下一跳,已明白了远黛所言的意思,脸上神色顿时便也有些古怪起来。 二人滞后说了这两句,前头的凌远萱终是觉出不对,当下迷惘的回头看向二人:“九姐姐、萧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呢?” 远黛笑笑,便抬手一指,轻描淡写道:“正说着今儿太太来了,不知三婶可来了没有?” 凌远萱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一看,便也明白过来,撇一撇嘴,却是没有言语。 三人正说着话,内屋杜若恰出来,一眼瞧见三人,不免上前笑道:“三位小姐可算是来了,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大*奶都来了,正等着你们呢” 远黛听得连凌远翊之妻郭氏也来了,不禁蛾眉微挑。她这位大嫂,嫁入凌家已将十年,然而同为女眷,远黛回府近三年,一共见她却不过三次,可见郭氏是何等的深居简出。带笑看了萧呈娴一眼,远黛不无调侃的低声道:“今儿可是三堂会审了?” 萧呈娴苦笑道:“我倒觉得说是四堂会审怕更合适些” 远黛嗤的一笑,还未及说话,那边杜若却已将这话听在了耳内,当下笑道:“不想九姑娘竟也是个促狭的,从前我却不觉得” 远黛偏首看一眼杜若,道:“姐姐也来笑我”对杜若,她无意深交,但杜若乃是老太太跟前最为得力的丫鬟,她也实在不愿得罪了她,因此毕竟敷衍了一句。 杜若似没觉察远黛的敷衍,只笑着将三人推了进屋,口中则道:“三位小姐到了” 屋内立时便传来了萧老太君的笑语声:“你们这三个丫头,可真叫人好等” 三人进屋,行了礼后,才站起身来。远黛目光微动,不易使人察觉的扫过陆夫人。 时间已过去了快三年,陆夫人乍一看似乎没怎么变,但远黛仍可从她眉梢眼角掩不去的细纹上感觉到她的衰老。没什么理由的,远黛不由的记起周姨娘来。 细细算来,周姨娘比陆夫人年轻了近乎十岁,然而若让外人看来,只怕谁都以为陆夫人要比周姨娘更为年轻一些。如此一想,远黛不觉在心底暗暗的叹了一声。 或是因着这么一顿,陆夫人便已觉出了远黛的注目,锋锐的目光冷厉的扫过远黛,全无一丝暖意,眸底深处更充斥着厌恶之色,那厌恶,有对远黛的,更多却是对周姨娘的。 远黛悄然的垂下双睫,只作不曾瞧见。 堂上,萧老太君已呵呵笑道:“九丫头,来,到我跟前来坐着”语气轻松自得,仿佛全没注意到适才远黛与陆夫人之间的异状。远黛微怔一下,便瞧了萧呈娴与凌远萱一眼。萧老太君注意到她的这个小动作,当下笑道:“你这丫头,倒仔细你瞧瞧,今儿这边三人,萱儿自是同她娘坐的,娴丫头,也自有想疼她的人在,我也只得唤你过来坐了” 远黛听得失笑,便不再多言,举步便要上去。她才刚走了一步,那边罗氏却已笑道:“老太太这话却错了,谁道女儿只能同娘坐的我今儿却偏要同老太太争上一争呢”她口中说着,竟起了身,走到凌远萱身边,笑着将她一推:“萱儿,你陪老太太坐去” 凌远萱眨了眨眼,虽没弄明白个中缘由,却仍顺着罗氏的意思,一溜烟奔到萧老太君跟前,抱着她的手臂左右摇晃着,又撅了小嘴抱怨:“老太太偏疼九姐姐,不疼我” 萧老太君听得直笑,忙伸臂抱了她道:“莫听你母亲混说,我可不最疼咱家十丫头了” 罗氏只是不理,径自拉了远黛过来,且笑道:“九丫头来,咱娘两个亲近亲近” 远黛只得应了,而后并不意外的感到陆夫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愈发森寒。好在此处毕竟是延晖斋,陆夫人也不敢在萧老太君跟前太过表露出来,因此很快便转了目光,开口唤萧呈娴在她跟前坐了。萧呈娴虽是满心不愿,但这会儿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过去坐了。 萧老太君似是心情不错,侯三人坐下,便笑道:“我这里倒是好久不曾这般热闹了,你们却不知道,自打这三个丫头住进来,这园子的风景仿佛都比从前好了许多” 罗氏听了便笑道:“常听得人言,说是境由心生,老太太之所以有这感觉,怕是因看着她们喜欢,连带着日常惯看的景色也变得好了这么说来,倒该叫她们三个多陪陪老太太” 萧老太君笑着连连点头,而后却拉了凌远萱的手,叹了一声道:“这两丫头虽则是咱自家的,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只怕将来难免成仇……”她说着,便又抬手一指萧呈娴,道:“至于娴丫头,不过是来暂住些日子,却是更留不住了” 萧呈娴才一听了这话,就不由的暗暗蹙眉叫苦。 果不其然,萧老太君一说了这话,那边陆夫人已接口笑道:“若依我说,咱家这两丫头自是留不住也留不得的,娴丫头呢,倘或老太太有心,要留下其实却也不难呢” 萧老太君听了这话,便笑吟吟的拿了眼去看萧呈娴。 萧呈娴心中大急,欲待回绝,又觉当着萧老太君与陆夫人的面不甚好说,若不回绝,又怕二人顺势便以自己害羞为由,挑明此事。饶是她素来聪明伶俐,这会儿也不由左右为难,措辞不及。她正尴尬间,外头却忽然传来一个清朗声音:“老太太,远清给您请安来了” 随着这一声,凌远清已迈步进了屋,身后跟着的却是萧呈烨。 ………… 变天了,下雨了,感冒了,头晕了一天。今天少点。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八章 都是一刀 第三十八章都是一刀 凌远清这一进来,若说惊讶,只怕在场中人最为惊讶的莫过于远黛。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适才自己三人分明曾在春晖园中见过凌远清,且见凌远清那样儿,明显是要与萧呈烨过来萧老太君这边请安的,远黛还真是有些想不通,这二人怎么却过了这么久才来。 不过凌远清与萧呈烨的忽然出现对萧呈娴却显然是一件好事,至少她可以不用再面对“三堂会审”了。暗自松了口气的萧呈娴当即抬眸看向凌远清,眸中不无感激之意。凌远清这时候进来,无疑便是来为她解围的,这一点,她心中自是明白得紧。 而凌远清这一来,适才众人所说的话语自然便也无法再继续下去。当下郭氏先自起身,含笑朝凌远清一礼,唤了一声:“六叔”远黛等也忙起身,各自见礼。 一时行过了礼,萧老太君才笑着朝凌远清二人道:“你们二人来的倒巧” 凌远清还没言语,萧呈烨却已抢道:“姑奶奶可不知道,我二人其实已来了好一会子了不过走到南头时,忽然便嗅到了梅花香,过去一看,才知原来姑奶奶园里的梅花竟已打了好些花苞了虽不多,也已有了些香气,我二人看着喜欢,忍不住多逗留了一会,这才来晚了” 他这么一解释,远黛等才知道他们二人何以会来的这般迟又这般巧。 萧老太君显然还不知道此事,闻言之后,不免笑道:“我这园里这么多的丫鬟婆子敢是都昏了,竟没一个知道这事的,真是该打了” 凌远清便笑道:“孙儿估摸着老太太该不知道,所以特特赶来报信顺便也讨个赏儿” 萧老太君生性最喜梅花,春晖园内更单独辟了一座梅花林,每年早梅打了苞,便有那有心的丫鬟婆子巴巴的赶来报信儿,而萧老太君也每有重赏。 萧老太君还不曾言语,她身边的杜若却已笑道:“老太太每年给这赏,原是自己个儿高兴,赏些东西让底下人也跟着高兴高兴,今年可好,竟让六爷与萧大爷抢去了这个彩头。只是可怜了园里守了好些日子的那些丫鬟婆子了” 凌远清一怔,旋笑了起来,便道:“杜若姐姐既说了这话,我自也不能让大家白守了这些日子。罢了,老太太的赏,我是必要占了的,你们的赏,便当是吃我的红吧” 杜若听了这话,少不得抿嘴笑着,上前谢了凌远清。 萧老太君听得直摇头,便笑微微的朝杜若道:“你这丫头,我向时只说你是个伶俐的,怎么今儿却这么不晓事了这天底下,哪有讨赏只问自家讨,却将边上财神爷置之不理的” 她说着,便带笑看了萧呈烨一眼。 萧呈烨一听这话,顿时便苦起了脸:“远清,你瞧瞧,你家这赏可忒不好讨了,偏你还死活拉着我直说是好事这可好,赏的影儿还不曾见到,我可却得先出血了” 杜若听得也是笑,一头笑却还一头过去,朝萧呈烨行礼道:“我原是不敢冒昧问大爷讨赏的,不过如今老太太既发了话,萧大爷可少不得是要割肉了” 一时众人皆笑,萧老太君更是笑得直打跌,指着杜若道:“你们看看这丫头,只是顺着杆儿爬,那边才说出血,她便越性拿了鸡毛当令箭,竟要割肉了” 陆夫人见说的热闹,也不免凑趣的笑道:“这都是老太太**出的伶俐人,若换了我们身边的这些个丫头,是断断转不得这般快的”虽然适才的话头被凌远清打断,但陆夫人的心情非但没有变化,却反更好了些。原因无它,只因适才凌远清进来说那番话时,萧呈娴曾眸带感激的看了凌远清一眼。这一眼,在凌远清、萧呈娴看来,自是理所当然,绝无其他意思,但陆夫人等看在眼中,却难免将之看成了小儿女间的眉目传情。 当下众人笑了一回,下面早摆了午饭来。凌远清道是先前曾与凌远翊一道约了用饭,便同萧呈烨辞了出来,往前头去了。这里众人用饭不提。 及至用过了饭,因萧老太君惯例是要打个盹儿的,诸人也就各自辞了出来。 陆夫人便拉了萧呈娴的手,与她且行且说,看那意思,却已将她当作了儿媳。萧呈娴心中大急,却也无法,少不得敷衍着。如此一来,看着气氛倒也和谐。 远黛见着陆夫人,便不由记挂起周姨娘来,离了延晖斋,便一路过去西院。西院里头,一切倒是如故,周姨娘见远黛来,自是又惊又喜,拉她说了好一会话,又细细问了一回春晖园中的情况。远黛也只捡着好的说了,至于陆夫人,却是只字不提。 及至离了西院,远黛便带了文屏一路沿着抄手游廊缓缓而行。她心中有事,便也不曾在意身遭,直到被文屏推了一把后,她才悚然一惊的抬起头来。目光一动之下,她便瞧见前头离着自己不过十来步远的地方,正有人看着自己。远黛定睛看时,那人却是萧呈烨。 微微怔愣之后,远黛终是淡淡朝对方一礼:“萧公子”在这里遇到萧呈烨她是颇为惊讶的,但若说其他,倒也谈不上。毕竟萧呈烨于她,大约只是比路人略好些罢了。 萧呈烨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也便回了半礼,平淡道:“原来是九小姐” 二人见过了礼,远黛便也无意多待,道了一句“萧公子自便”后,便领了文屏要走。却不想她才只走了数步,身后却忽然传来凌远清的声音:“九妹妹留步” 远黛无奈,只得停步转头。游廊侧边不远处,凌远清正从一处花木后头转了出来。到了这时,远黛这才依稀想起,这处游廊侧边,似乎有个茅厕。 敢情萧呈烨莫名的站在这里,竟是为了等凌远清来着。 凌远清几步过来,便忙问道:“妹妹这是从哪儿来?”他一开口,便有淡淡酒气袭来,显然中午时候,陪萧呈烨与凌远翊喝了不少酒。 远黛一听这话,哪还能不明他的意思,当下一笑,道:“我才刚去西院看了姨娘” 凌远清“哦”了一声,犹豫一刻,毕竟还是问道:“妹妹往西院前,母亲可回去没有?” 一缕笑意闪过眸底,然当着萧呈烨的面,远黛却也不想嘲谑凌远清,当下道:“太太似乎很喜欢萧姐姐,只是拉着她一个劲的问话,我与十妹妹眼瞅着插不进去,便各自回屋了” 这话一出,凌远清一张俊脸顿时便有些扭曲。僵了一刻之后,他才苦笑道:“别人也则罢了,九妹妹明知道其中原委,怎么也不帮我一帮” 远黛微笑一下,却道:“六哥明知我的处境,怎么却还说出这话来” 凌远清一时无语。适才那话,只是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此刻听了远黛这话,一时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心中其实也很明白,以陆夫人的性子,若是远黛真敢从中说些什么,陆夫人轻则不与理会,重则更不知要闹出什么事儿来,到那时,口不择言,只怕事情更不得了。 叹了口气,凌远清没精打采的随口问道:“不知妹妹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轻轻扬眉,远黛道:“这事儿旁人又怎会有法子,不过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早挨了早完罢了”她说着,便也再不愿多待,浅浅一礼,别过凌远清,带了文屏径去。 她一夜未睡,五更天后,才略略打了个盹儿,又闹了这一上午,其实早已累了,只是一心想回屋好好休息一刻,却不料她才进屋在炕上歪下,外头凌远萱却又带了烟柳来了。 远黛没奈何,只得起身,那边凌远萱已走了进来,见她起身,忙上前按住了她:“九姐姐只躺着就好,我来,只是心里闷得慌,想找个人说说话儿,但除九姐姐外却又想不到其他人,只得厚着脸皮过来。九姐姐若还要如此,那我也只得走了” 远黛原就是个懒散之人,否则也不会在凌府装病装了这几年。此刻听了这话,便笑了笑,顺势倚在炕上,便道:“今晨你来时,我便觉你似有话说,但因萧姐姐在旁,却是不好问你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不跳字。语气里却已带了几分关切之情。 整个凌家,她真正在意的人,第一的自然便是周姨娘,而若硬说其他,那里头自是少不了凌远清与凌远萱二人。凌远清虽是陆夫人之子,但这些日子,对她的照顾却非作伪。她凌远黛虽性子淡漠,人也懒散,却非不知好歹之人。至于凌远萱,且不论罗氏一心与她交好的种种举止,单单是凌远萱憨直单纯的性子,便让她不由关心。 凌远萱听出她言语中的关怀,不觉一阵惘然,好半日,才轻声道:“姐姐不知道,昨儿晚上你同萧姐姐走了后,我娘那儿却来了个人”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九章 该担心谁(上) 第三十九章该担心谁(上) 凌远萱听出她言语中的关怀,不觉一阵惘然,好半日,才轻声道:“姐姐不知道,昨儿晚上你同萧姐姐走了后,我娘那儿却来了个人” 远黛忽然听了这话,只觉摸不着头脑,便不言语,只静静看着凌远萱,等她继续说。 凌远萱本来便无卖关子的意思,因此很快就已继续的说了下去:“姐姐你定然不会想到去寻我娘的是谁那人,是……是二伯房里的连姨娘” 她愈是说,远黛心中便愈疑惑。她二叔凌晖屋里共有六位姨娘,其中五位皆是通房丫鬟抬的姨娘,这位连姨娘正是其中之一。微蹙了下眉,远黛仔细回忆一番,只依稀记得这位连姨娘似有一个女儿。不过她素常少问这些事儿,一时却想不起这位姨娘所出的女儿排行第几。 说起来,她回凌府之前,二房所出的几个女儿便都已嫁了出去,所以这些上头的堂姐,在远黛看来,几乎便只是几个排行在她之前的数字而已。 凌远萱见远黛面色惘然,不禁苦笑,当下解释道:“连姨娘,是六姐姐的生母” 远黛这才“哦”了一声,随口问道:“连姨娘忽然来寻三婶,可是为了六姐姐?” 凌远萱倒没料到远黛竟是一语中的,不免吃惊的看了远黛一眼,点头道:“正是呢” 只是这几句话,远黛便已隐约猜出了连姨娘之所以来求罗氏,只怕是因她那位六姐在夫家受了什么气的缘故。虽然女儿出了门,便是夫家的人了,自此便由不得娘家,但似凌府这等侯门,若真肯说上一句半句的,夫家又岂敢怠慢了。 不过这些个事情,若由二老爷凌晖出面,实是颇为不妥。而况凌晖子女众多,只怕于儿女情分上,也未必便在意。偏偏二房赵夫人又一直无出,看着这些个姨娘个个跟前都有子女,便是面上淡淡,心中又岂有不妒恨的道理。连姨娘便求到她跟前,怕也不顶事。 二房一去,便剩了长房与三房。长房陆夫人素来铁面冷心,家下这么些姨娘,从无哪个曾得了她正眼一瞥的,便给连姨娘个胆子,她也不敢去求。这么一看,整个凌府,也只剩下了一向与人为善,性情温良的罗氏了。所以连姨娘此举,怕也是不得不然了。 远黛心中想着,却是不由的看了凌远萱一眼。她心里很清楚,凌远萱与那位六姐也未必便有多好的交情,此刻她如此模样,只怕是因出嫁在即,本就心中忐忑,再瞧着别人夫妇失和,心中便愈发的不安。而在这等情况下,势必要在她之前出嫁的自己,自然便成了她唯一合适的倾诉对象。淡淡一笑之后,远黛温声道:“十妹妹何必为此忧心,你乃三房嫡出,三婶又一向疼爱于你,况陆家与凌家历代为亲,便怠慢了谁,也不会怠慢了你” 凌远萱抿了抿唇,好半日,才轻声道:“听说……六姐夫屋里如今已有了七八个人了,六姐姐虽是气,也不好因这个跟他吵,只是忍着。这回之所以闹起来,是因一个刚抬了姨娘的丫鬟早间过去给六姐姐请安,偏六姐姐那日身子乏,便多躺了会。那丫鬟只在廊下多侯了一刻,竟莫名的便滑了胎。六姐夫知道,便骂六姐姐……说她……说她原是姨娘养的,一做了正房太太,竟将自己当成了金枝玉叶,更不想想自己的跟脚……” 远黛骤然听了这话,却是不由的眉头一挑,半晌方淡淡道:“三婶可说什么了没有?”心中却是不由诧异,这些话,按理说,是绝不应在凌远萱跟前提起的,便是连姨娘情急之下不管规矩,罗氏怕也早喝止了她了,怎么凌远萱却都听了去了。 凌远萱抿了下唇,轻声道:“昨儿晚上,我想着我有样东西搁在竹香院了,便过去取我去的时候,娘正在里头同连姨娘说话,我在外屋,隔着帘子听的连姨娘一头哭一头说,我娘听着连姨娘的话,也甚是着恼,虽没应承什么,也安慰了连姨娘好些话。” 她说着,忍不住偷偷拿眼看了一看远黛,道:“我听了一回,也知道不是我该听的,便避到了侧屋去。连姨娘走了后,我再进去时,娘虽没同我说什么,看到我时却叹了口气” 远黛轻轻点了下头,缓声道:“十妹妹,有些话,原不该我同你说的,但你既来找了我,我若什么也不说,却不免枉对了你的信任。” 凌远萱闻言,不免看向远黛,秋水也似的明眸之中写满了疑惑。 远黛徐徐道:“昨晚上十妹妹所听到的,皆是连姨娘的一面之辞。连姨娘意在求三婶为六姐姐出头,言辞之中,自然不免有那不尽不实之处,十妹妹其实不必太在意。” 凌远萱一怔,不由默然沉思起来。 远黛又道:“若说起来,庶出女儿论起身份,自然是比不了那嫡出之女。但咱家是什么门第,莫说是个小姐,便是个有头有脸的丫鬟,走了出去,怕也要比那一般人家的小姐来的更尊贵些。你由此再好好想想,那六姐夫若非是急了,又怎敢说出那番话来?” 凌远萱想着,也觉有些道理,但心中终究还是有那么一口气憋着,总觉得难以畅达,好一会子,才叹了一声,慢慢道:“其实这些道理我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只是……”她一连说了两个“只是”下面的话却还是不能说出口来。 远黛轻笑了一下,却道:“十妹妹心中不安,我自是知道的。不过十妹妹可想过没有,既然连我也已看了出来,三婶又怎会看不出?” 凌远萱听她忽然提起罗氏,不禁迷惑,正要说话时,却听远黛又道:“三婶素来疼爱你,你的心思,她既然都看在眼中,想来不久以后,必有动作,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凌远萱一听这话,心中便已隐约明白了些,但却还不甚放心,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道会是什么动作呢?”话才出口,早已红晕上脸。 远黛见她情态,不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便伸手推了她一把,笑骂道:“好个不识羞的丫头,明明听懂了,却还非追根究底,喋喋不休” 凌远萱俏脸通红,便不依的抱住远黛的玉臂,嘟嘴抱怨道:“九姐姐总爱取笑我” 二人笑闹了一回,凌远萱毕竟起身道:“九姐姐想来也累了,我就不扰你休息了”远黛微笑,便起身要送她出去,凌远萱忙按住她,毕竟不许她送,自己径自去了。 被她这么一闹,远黛反没了睡意,但仍懒懒歪在那里,不想动弹。文屏新沏了茶来,换了几上那盏早已半冷的茶,又道:“适才萧小姐来过了,听得十姑娘在,便没进来” 远黛听了这话,不免偏头看着文屏,似笑非笑道:“不想我这里竟也有门庭若市的一日” 文屏便也笑了出来,收了残茶下去,再过来时却看了远黛半日,才忽而问道:“小姐听说了六小姐的事儿后,心中难道真无一毫担忧?” 远黛深深看她一眼,她也知道文屏对将来是颇不确定的,也许是该是时候给她吃颗定心丸了。略略沉吟片刻,远黛终道:“我也不瞒你,早在离开妙峰山前,我便已与沅真商量过此事了”文屏一怔,先是愕然,旋即便现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之色来。 远黛看她神情,便知她心中所想,当下淡淡一笑,道:“当日我也不是没想过与你商量,但又想着你人在府中,有些事儿也难插上手来,二则,你若知道此事,心中怕也难免忐忑” 文屏闻言,不由张了张口,有心想多问几句,又怕远黛心中不快,她那边正犹疑着,远黛却已开口道:“齐大非偶,我是不愿嫁去那高门大户的” 文屏想着远黛如今的情形,也觉这话甚有道理,不由点了点头。 远黛微叹了一声,却又接道:“只是若嫁的太过寻常,我心中又怕姨娘在府中过的不好”她说着,却是不由苦笑了一声:“这两者之间,分寸把握实是太难,所以这些日子,我也一直犹疑难决不过好在我运气尚算不错,明年恰恰便是春闱” 文屏本是凌府的家生子,自幼长在京师,对于京中盛行一时的榜下选婿之事自不会一无所知,一听远黛这话里的意思,顿时便明白过来。但一念及陆夫人,心中却又不免担心,不由问道:“只是不知太太那边……” 远黛淡淡道:“太太那边,你无需担心,如今我们该担心的,却是老太太”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章 该担心谁(二) 第四十章该担心谁(二) 远黛淡淡道:“太太那边,你无需担心,如今我们该担心的,却是老太太” 文屏听了这话,却是大为疑惑,失声道:“这却是为何?”在她看来,如今萧老太君已算是远黛在整个凌家最大的靠山了,她实在不解远黛何以竟会说出这话来。 远黛神色略显倦怠,语气中便也不免带了几分疲惫:“文屏,若说起来,你在老太太跟前也待了好些年,难道竟看不出老太太最近待我有些太好了?” 文屏一怔,默思萧老太君这些日子以来的举动,心中不觉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远黛冷冷道:“常言道的好,事出反常,其必有因老太太这辈子,别的不多,这庶出的孙女却是再多不过,你何曾见她对哪个似这些日子待我这般的?而比起上头那些庶出的姐姐,我又有什么值得她如此待我的?难道只因我会种几株香花,做些花茶花点?” 文屏愈发沉默。她心中很明白,远黛这话,说的极为有理。萧老太君出身侯门,又嫁入侯府,一生富贵双全,自小儿珍贵物事便见得多了,如今便再拿什么金珠玉宝出来,怕也难搏一粲。远黛的那株冰蓝幽昙,固然算得天下极品,但于老太君而言,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若说只因这株昙花便对远黛另眼相看至此,细细想来,其中也确有蹊跷。 更何况老太太膝下儿孙众多,单论孙女,更是连嫡出带庶出,足足十位之多,其中更不乏才貌双全的。而据她看来,老太太对嫡出的孙女与庶出的孙女实是大为不同的。 然而如今老太太对远黛的亲厚程度,俨然竟是远胜于她从前最为疼爱的十小姐凌远萱。文屏很清楚的知道,便是从前陆夫人所出的大小姐远秀在老太太心中,也是不及十小姐的。 只是这么一想,文屏的心便是不由的一沉,脸色也不觉微微变了。 远黛察觉出了文屏的变化,当下抬眸看她一眼,温声安慰她道:“话虽如此,你也不必太过担忧老太太既这般笼络着我,必是有意拿了我去当筹码压上一注,你只需这么一想,便知她为我寻的这门亲事必然差不了” “但小姐心中不愿,难道不是吗不跳字。沉默良久,文屏才轻声问道。 远黛却没料到文屏竟会说出这句话来,凝眸深深看她一眼,而后莞尔一笑:“傻丫头”见文屏只是定定看她,满面皆是执拗之色,远黛终于开口道:“你放心,我自有应对的法子” 她的语气是一径的平淡,但这种神情落在文屏眼中,却是无由的令她一阵心安。远黛无意再多说下去,只朝文屏摆了摆手,道:“我累了,容我先打个盹儿罢” 文屏应着,便扶她在炕上躺了,又取了锦被搭在远黛身上。送走凌远萱,又与文屏说了这一回话,远黛还真是累了,才刚躺下,便闭目睡了过去。 这一觉,便直睡到天色擦黑。及至醒来,文屏却早在旁边候着。 远黛便朝她一笑,一面坐起身来,一面随口问道:“可又有什么人来找我了吗不跳字。 文屏忽然听了这话,却也不由笑了出来:“适才老太太使了云桦来请小姐过去用晚饭,我推说小姐身子有些不适,这会儿还睡着,今儿怕是再经不得风了。云桦听了倒没说什么,转身便走了”她说完了,这才过去唤了外头的翠衣打水进来服侍远黛盥洗、起身。 远黛也不在意,漱口净面之后,才懒懒吩咐翠衣道:“闹了这许多时候,我还真是有些乏了今晚不必折腾,只炖一盅血燕,配两个清淡小菜便是了” 翠衣笑着答应着,便捧了铜盆下去。 用过了燕窝,远黛依旧靠在炕上,手上几乎是习惯性的拿了卷书册。而这种清静也并不太久,因萧呈娴与凌远萱都自萧老太君那边过来了,与二人同来的还有杜若。 侯萧呈娴与凌远萱说过话后,杜若才笑吟吟的上前一步,向远黛行了一礼,关切道:“老太太听见九小姐身子不适,心中甚是担忧,使我来看看九小姐可有什么需要的” 远黛微微摇头,面上便也露出几分笑来:“有劳姐姐跑这一趟我其实却是不妨事的,不过是文屏这丫头大惊小怪,总当我是纸糊的,风吹吹就坏” 她口中说着不碍事的话,却自举手拿帕子掩了口,轻轻咳了两声。 文屏恰在这时捧了茶盘进来,见状忙先取一盅给远黛,才又将剩下三盅,一一递给萧呈娴等三人:“你们来了,原是要沏茶的。我想着这会儿外头冷,风也大,便越性都沏了姜枣茶来。这却是用前阵子快入冬时,我们小姐亲手熬的姜枣膏冲的,味道却是极好的” 萧呈娴抬手接了,笑道:“我昨儿可是已尝过了,味道确是好的” 凌远萱才喝了一口,便不由的香舌连吐,形貌俏皮至极:“好辣好辣”她口中说着辣,却还是捧了那茶盅一口一口的细细啜着,且道:“不过味道却是真好,喝着浑身都暖了” 远黛笑着看她一眼,随口道:“你若喜欢,等会子我使文屏匀一些给你带回去” 这话一出,萧呈娴立时抱怨道:“果真这一家人是不假的,十妹妹只赞了一句,你便赶着匀一些给她去了,我昨儿可不也夸了好的,却不见你说匀些给我” 远黛听得哭笑不得,当下无奈道:“不过是些普通的姜枣膏罢了,哪里值当得姐姐这番话,姐姐若真喜欢,等几日我再熬些便是了” 萧呈娴这才一笑,便又低头喝了口茶。那边杜若听着这话,少不得也跟在后头捧场一般的问远黛讨要姜枣膏,远黛便也爽快的一一应了下来。 喝过姜枣茶,三人又稍稍逗留了一刻,却见远黛不时轻咳数声,便也不好多行打扰,却还是杜若先辞了去,凌远萱见杜若去了,少不得拉了萧呈娴同去。 见三人走了,远黛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文屏笑着捧了盏温水来与远黛漱口,一面道:“如今我才知道,敢情咱家小姐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便姜枣膏到了小姐这里,也成了稀罕物了” 远黛漱过口,摆一摆手,毕竟吩咐道:“等明儿你将今年新熬的姜枣膏匀成三份儿,给十小姐与萧小姐各送一份去就是了至于杜若,她原是凑趣,就不必送了” 文屏点一点头,想了一想,便又问道:“若是她再问起呢?” 远黛抬手拿帕子掩口打个哈欠,淡淡道:“杜若须不是个没眼色的,你不与她,她是断然不会主动问起这个的”文屏听了这话,便也不再多问。 ………… 接下来一连数日,天气都是阴沉沉的,远黛素来畏寒,一到了冬日,便不爱动弹。这种阴冷的天气,自然更是不愿出门,只是日日托病,不肯出门。 萧呈娴与凌远萱每日往萧老太君那里请个安后,便也过来与她做伴。 这一日,二人来时,却见远黛坐在炕上,一手拿着绣绷,一手拈针,正自飞针引线的做着女红。二人乍然瞧见,却都各自愕然。萧呈娴诧然上前道:“九妹妹原来还会女红?” 远黛听见她的声音,不免一笑,便随手将绣绷搁在了一边几上,道:“我幼时曾学过一阵女红,不过算是粗通罢了。我本就算不得勤快,平日便也极少碰这些。今儿不过是见了文屏做的活计,一时手痒,便拿来替她绣几针” 萧呈娴自幼不喜女红,勉强学了几日,便再不肯碰,萧灿夫妇爱女心切,见她不愿学,便也没有过多勉强。凌远萱则是一拿了针线便觉头疼,罗氏虽逼她了学了好些日子,她也不过是个粗通而已。这会儿听了远黛的话,二人便自上前,拿过几上绣绷看了。 这件女红显是件小衣,绣的东西也只是寻常可见的菡萏。但那绣工却着实不凡,翠盖明亮鲜活,叶上露珠可见,红花半开半绽,隐露一抹黄蕊,绣的可称是活灵活现。 萧呈娴自己虽不会,但眼界却是有的,见了这件女红,不免赞道:“九妹妹好绣活” 远黛失笑的连连摆手:“我早说了,这个可不是我做的活计,却是文屏的呢” 萧呈娴笑道:“妹妹就莫要谦了你既敢在鲁班门前弄斧,关公面前耍刀,绣活自是不差的。不信,你且将这绣活给十妹妹,看她可敢动针?” 凌远萱听得便也笑起来:“萧姐姐这话可是再真不过了,我看着这个,可真是不敢动手” 这几日下来,萧呈娴与凌远萱也已熟悉了起来,她二人一个憨直,一个爽利干脆,倒也颇为相投,这些日子说起话来,便也愈发的直来直去,少有避讳。 三人正说着话,那边文屏已捧了茶来,听了这话,不免笑道:“我们小姐的女红确是极好的,便是我这点本事,也多半是这两年跟了她学的呢” 萧呈娴听得大笑,便指了远黛道:“如何?看你再谦虚,这可不是现成的证人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一章 刺探(一) 远黛听得一笑,便自转开话题道:“今儿外头似是冷得紧” 凌远萱对女红原就没多少兴趣,听了这话,立时接口道:“可不是呢今儿我们两个过去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就说,看这天,怕是要下雪了,使我们仔细些,这几日便不必过去她那里了。又叫萧姐姐再住几日,等雪化了回去不迟” 远黛听了这话,这才想起原来萧呈娴在凌府已住了有六七日了。当下抬眼看了萧呈娴一眼,眸中略带探询之色。萧呈娴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便回了她一个眼色,示意不必担心。 这里三人正说着话,外头却忽然传来低低的言语声。 远黛听着那声音甚是耳熟,不免微讶的扬眉去看文屏。文屏会意,忙快步的走了出去,不多一会已引了惠儿进来,笑道:“是惠儿给小姐送东西来了” 远黛听是给自己送东西,心下不免有些疑惑,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惠儿能给自己送什么来。那边惠儿已笑着上前,见过三人后,才向远黛道:“今儿迎欢姐姐进府了,随身带了些东西给小姐,说是马上冬日了,给小姐顽顽,也解解闷” 远黛听了这话,立时便明白过来,当下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她倒是难为她总记得这些个”她说着最后一句的时候,眸底便映出了浅浅的暖意,柔暖的仿若春风。 惠儿笑着,便道:“可不正是呢”文屏在旁听着,面上便也现出了然的神情来。 倒是萧呈娴与凌远萱看的一头雾水,当下萧呈娴笑道:“却是送了什么好东西来?可不许藏着掖着,快些拿来看看,若是好东西,我少不得是要分润一些去的” 远黛闻言,便笑道:“本不是什么稀罕物儿,你们若喜欢,只管拿去便是了”她口中说着,便朝惠儿略略示意。惠儿见了,忙退了下去,不多一会,却同两个粗使丫头一道,拎了三只不大不小的白布口袋来。萧呈娴与凌远萱瞅着那三只装的半满的口袋,顿然便没了兴趣。 只看那口袋的大小,与其饱实程度,便知道那口袋里装的,必然不是什么稀罕物儿。 远黛见二人不无扫兴的样儿,却是不由笑了出来,当下道:“这里头的物事,你们怕未必怎么见过,今儿便让你们见识见识,也陪我一道尝个鲜儿” 凌远萱听得这话,顿时便又来了兴趣,当即上前笑道:“九姐姐既这么说,可见必是好东西,我先来看看”她口中说着,便上前,拽了那一只白布口袋的边缘,往里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却更是一头雾水,不无疑惑的伸手进去,凌远萱从里头掏出一根筷子长短,胳膊粗细,外头包了一层青黄色叶膜的物事出来:“这是什么?我从前可没见过” 萧呈娴见着,也不免甚是好奇,当下也凑了上去,好奇的伸手摸了一摸,忽而发现那物顶部还有细细垂落的缨子,不免更觉有趣,当下笑道:“正是呢,我也没见过这个” 远黛轻轻一笑,便道:“这东西,原是外头传进来的,在大周确属稀罕物儿,也难怪你们不曾见过”说着,她便伸手从凌远萱手中取过那物,随手剥开外头那层叶膜,露出内里一排排整齐的金黄色颗粒:“这个,有人唤它做苞谷,我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玉米” 萧呈娴若有所思看着那玉米,半晌才道:“苞谷、玉米,听这名字,该是五谷吧” 远黛笑道:“正是呢这东西原是海外传入的,当日我义父偶然间得了些种子,一时有兴,便将它点在了自家院里,第二年居然很结了一些出来,一尝之下,味道竟极不错” 文屏早笑道:“去年在妙峰山时,我们已试过了,我却还记得法子,便由我来操刀如何?” 远黛便点了点头,随手将手中玉米交给文屏。文屏便令人将三口袋子尽提了出去。不多一会回来时,手中却已捧了一只托盘。萧呈娴与凌远萱好奇看时,却见除却先前那玉米外,另还有两样物事,其一约有拳头大小,两头稍尖,色呈暗红,外皮也不甚光滑,看着甚为一般。另一样,却只有指头大小,形似果核,外皮粉白,看着却甚是精致小巧。 萧呈娴仔细看了一会,却依稀认得那东西,当下不免诧异问道:“这个……可是银杏吗不跳字。 远黛抿唇笑道:“正是呢姐姐可尝过这个没有?” 萧呈娴点头道:“这个倒尝过,不过却多是在菜肴中,妹妹这会儿却拿这生的来作甚?哦,我却险些忘记了,医书有道,说这个生吃多了是会中毒的” 凌远萱在旁听说会中毒,不由的睁大了双眼,只是愕然的看着远黛。 远黛笑道:“多吃自是不可,生吃呢,又太过苦涩,我却是不喜的,不过今儿在我这里,倒是可以拿炭火爆了吃。虽略有些苦,但却也别有风味,你们必会喜欢” 文屏在旁道:“二位小姐只管等着吃便是了,包保你们喜欢”她说着,便将一边的火盆移了过来,此刻惠儿却也已过来,手中拿的竟是一张铁丝网。二女动作甚是熟练的将铁丝网架在火盆上,又将那苞米整齐的一根根平铺在网上,然后才是那红色的形似拳头的物事。 萧呈娴这才想起什么一般,指着那东西问道:“这个又是什么?” 远黛随口解释道:“这个叫做甘红薯,亦是海外传入的。这物事此刻看着其貌不扬,等过会子烤熟了,剥开外皮,里头却是色泽金黄,香气扑鼻,且甜糯可口” 凌远萱只听着远黛这一席话,面上便不由现出垂涎之色来,且道:“不管什么,只到了九姐姐口中一说,我听着便立时觉食指大动,馋涎横溢” 这话一出,众人不觉都大笑了起来。 文屏这时候,才又另取了一张做成勺状的铁丝网来,将那银杏放于勺上,握住那木制的勺把轻轻颠动那银杏。凌远萱看着有趣,便忍不住凑了上去看。文屏见了,忙笑着伸手拦住她:“十小姐可莫要过来,这银杏过不得一会便要爆开了,仔细被它爆着” 凌远萱听了这话,才不敢凑过去,只立在原地看着。果然正如文屏所说,那银杏在那铁网上颠不到片刻,便已发出了“噼啪”的爆炸声,坚硬的外壳也随之爆了开来,隐约露出里头鲜嫩的绿色果肉。文屏忙从一边又取过一只铁勺,盖在原先装着银杏的那只铁勺上,以免果壳爆着了人。又小心的颠着那铁勺,力图让勺内银杏受热更均匀些。 凌远萱便在一片“噼啪”声中笑道:“我如今却是有了一些过年的感觉了萧姐姐,你听着这声音,可像是爆竹声?” 萧呈娴听得便也笑了出来,点头道:“还真是有点那意思呢” 二人正说着放爆竹的话儿,外头却忽而传来另一个声音:“三位小姐这是在做什么呢,怎么听着竟像是在放爆竹了?”随着这一声儿,夹帘一动,杜若竟走了来。 萧呈娴见杜若过来,也不免失笑,便道:“来的倒是巧,我们正说着像是在放爆竹,你竟似凑趣儿一般的来了,说的话,也仿佛是跟十妹妹套好了一般的” 远黛见杜若来了,也并不惊慌,只笑道:“今儿外头有人带了些东西来,我们三个正打算着要偷嘴,忙了这一阵子,也还没到口,不想你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杜若见着这屋内情景,便也不禁笑了出来,道:“原来我的运气竟是这般好” 此刻那勺内的银杏已爆好了,文屏一面回身,将那银杏倒入桌上的小碟,一面笑道:“可不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可不是刚刚好” 远黛便笑道:“这会儿外头想来也冷得紧,且先坐下,吃几个热银杏再说话吧” 杜若才刚笑着应了,那边凌远萱却已耐不住性子,伸手便去抓那银杏。却不料那银杏原是新爆好的,正是热得发烫,她才一碰着,便不由“嗳哟”一声,急急的缩了手。 众人见她如此,不免又是一阵大笑。却还是远黛先伸了手,小心的拈起一粒银杏,剥开外壳,露出里头莹亮晶透的黄绿色果仁,且道:“这银杏里头大多有根苦芯,便如那莲子心一般,若不喜苦味,可将它剔了去,苦味便小些”言毕便将果仁送入口中。 萧呈娴等便依法而为,只觉那银杏果肉入口粘糯,虽则微苦,但也的确称得别有风味。 杜若点头道:“从前偶尔也吃过这个,倒仿佛不若今儿这个味道好” 萧呈娴见远黛吃这银杏时,都将苦芯剔去,不免笑道:“听说这苦芯都是好的,可称得是果子内的精华,你该吃些才是,怎么却都剃了?” 远黛轻轻扬眉,却是笑道:“我自来不喜吃苦,有些事儿,只是能免则免吧” 二人说着话,那边文屏早又爆好了一勺,便拿了来。远黛便笑道:“这东西虽好吃,却不能多吃,有这些便够了,你们若喜欢,便各自带些回去,每日吃上十多粒却是最相宜的” 凌远萱听了这话,忙抢着伸手,也不顾烫,便抓了好些来,笑道:“这些是我的,你们可莫要同我抢” 杜若失笑的看她一眼,却不无好奇的问道:“九小姐这里,怎会有这些物事?说起来,这里的几样物事,除却这银杏,我从前竟都没有见过呢?”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二章 刺探(二) 第四十二章刺探(二) 远黛忽然听了这话,不由轻轻一笑,神色如常的道:“若说起这个,我却不知杜若姐姐可还记得当年我身边的那个丫鬟沅真?” 杜若眸光微闪,半晌才道:“呀沅真?我记起来了,可不就是从前徐家的那个丫鬟吗不跳字。 远黛点头道:“正是她说起来,我义父在万州算不得豪富,却也足可称得殷实二字。我虽认祖归宗,也不好便完全弃了那份家业不管。且沅真虽是丫鬟,但自幼同我一道长大,彼此之间却如姊妹一般,故而我便将万州所有产业都交了给沅真。这银杏,便是我义父家中所长的一株大银杏树所结的。那玉米与甘红薯也是从前家中园内长着顽的从前每至冬日,我们便爱窝在房内烤些红薯、玉米等物,沅真便总也记得,便是到了现在,也还每年送来” 她这里说着,那边在铁丝网上翻动着玉米与甘红薯的文屏却已笑道:“小姐,好了”她说着,便已拿了大铁箸将那较小一些的玉米及甘红薯夹在小瓷碟内,送到桌上。 凌远萱欢呼一声,忙抢过一根玉米,小心的剥开外头已有些半焦的青绿色叶膜,一股清香顿时飘散出来。远黛便也顾不得杜若,忙着笑道:“只外头那层金黄的颗粒能吃,里头那梗却不能吃”凌远萱答应着,也不管那玉米犹自有些烫人,便忙忙的往嘴里送。一面吃着,一面吹着气,口中却还不忘嚷嚷:“好吃,真是好吃” 萧呈娴见她抢了玉米去,只得伸手拿了那烤好的甘红薯。那红薯被烤的外皮微焦,焦香之外却另有一股说不出的甜香味道,萧呈娴一面吹着气,一面慢慢剥开外皮,内里果真正如远黛所言的那样,色泽金黄,香气馥郁。萧呈娴小心的尝了一口,却觉甘甜如蜜,不禁脱口赞道:“难怪会叫甘红薯,果真是甜得紧” 被她们二人这一扰,杜若那边自也不好再问下去,少不得兴致勃勃的一道尝了。 及至吃过了,凌远萱抬头一看萧呈娴,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萧姐姐……你看看你……哈哈……” 萧呈娴本来倒还没觉得怎么,忽然听了这句,便自然的抬头去看凌远萱,这一看,却是不禁笑得前仰后合:“十妹妹,亏你还有脸笑人,先看看你自己吧” 原来二人此刻,皆是十指漆黑,面上更有几处黑灰,瞧着甚为可笑。二人笑了一刻,再看杜若,亦是如此,不免各自一笑。再看远黛时,却见远黛正坐在一边,瞧着自己三人笑。 原来远黛本是常吃这些的,一早便拿帕子裹了,拿在手上,慢慢吃着,自然更不似三人这般狼狈。凌远萱不满大叫道:“九姐姐,你可真是太过分了,竟也不告诉我们这些” 远黛悠悠笑着,便道:“若早同你们说了,我岂非便再看不到你们三位花脸美人了?” 凌远萱“呀”的大叫一声,便扑了过去,先自不管不问的便要在远黛手上抹两把。 远黛见她如此,忙闪身躲过,且笑道:“你这丫头,我好心请你吃同吃,你却以怨报德,嗳哟……”原来她虽躲的快,怎奈凌远萱动作更快,手上少不得还是被抹了一道黑灰。 文屏正打了水进来,见此情景,不禁笑道:“十小姐莫闹了,且先过来洗手净面吧” 一时众人各自围了来洗手净面,那边文屏与惠儿便又沏了茶来。 杜若接了茶,这才笑向远黛道:“今儿我来,原是老太太使了我来送燕窝的”她说着,便将来时手中所提的一只匣子捧了递给文屏,文屏忙伸手接过。 杜若又道:“这燕窝,乃是从前老侯爷的一位门生孝敬的年礼,老太太见比家中有的那些还更好些,便想到了九小姐。说是九小姐身子虚,用些燕窝却是再好不过的” 远黛听了,忙笑道:“还请姐姐替我多谢老太太”她说着,便蹙了眉,想了一想,才道:“我这里也无什么可以孝敬老太太,便请姐姐替我带些银杏给老太太吧这东西原是自家长的,虽不值什么,也不可多用,但每日吃上十几二十粒于身体却是大有补益呢” 杜若笑着应了,看着时候已不早,便自起身辞了要走。文屏见她要走,忙提了食盒给她,且笑道:“那银杏看着甚小,其实却沉,还是过一刻我们自己送过去吧。这食盒里搁了炭火,温着才烤好的吃食。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却胜在新奇,老太太想是喜欢的” 杜若忙接过食盒:“难为妹妹还记得老太太的喜好,我原说走时,要问九小姐讨些带走给老太太尝个鲜的,不想妹妹竟已准备好了” 远黛在旁看着,毕竟笑道:“这些东西偶尔吃些,其实对人却是好的,只是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却是不宜多食,姐姐可要留意。倘或老太太吃着喜欢,我便使她们每样都送些去” 离了沁芳斋,杜若一路缓缓而行。风声呜咽,吹在杜若面上,却如刀割一般生疼生疼的。杜若抬手,轻轻拨了下自己额前被风吹的有些零乱的浏海,手指触处,却是一片冰冷。微讶的抬眸扫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她不无诧异的发现,自己的指尖之上竟有一抹水痕。 一缕怅然陡然掠过心间,杜若轻轻一叹,喃喃的道了一句:“原来下雪了呵” 同在春晖园内,延晖斋与沁芳斋相隔自然算不得远,杜若走不多久,便已到了。提着食盒径自进了正屋,杜若浅浅一礼,笑向萧老太君道:“老太太,杜若回来了” 萧老太君正自坐在上首喝茶,见她进来,便搁了茶盏,佯嗔道:“你这丫头,这是又淘到哪儿去了?使你过去沁芳斋送个燕窝,竟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果然我是宠坏了你了” 杜若抿嘴一笑,一面将手中食盒搁在旁边桌上,一面道:“回老太太的话,我过去时,九小姐正同萧小姐、十小姐在屋内弄些稀罕玩意吃,见我来,便留我一道用了些我走时,又使我带了些回来给老太太尝个鲜”她说着,便打开食盒,将里头的物事取了出来。 饶是萧老太君算得见多识广,见着那玉米与甘红薯也不免眼生。当下依着杜若所言一一用了,却觉味道甘美,甚为别致,对那爆银杏更尤为喜爱,竟都吃了。杜若一面服侍她,一面便细细将沁芳斋之事一一的说了给她听。萧老太君倒也并不多说什么,及至净了手后,这才挥退了屋内其余人等,只留杜若问道:“你今儿过去,见九小姐气色如何?” 杜若听得一怔,毕竟想了想,这才小心翼翼的道:“九小姐面上总带病容,人生的也纤瘦,气色却看不出什么来不过据我看来,精神却是不错的” 萧老太君便点了点头,面上隐现犹疑之色。 杜若在旁察言观色,便又问道:“老太太可是疑心九小姐装病吗不跳字。心中却是好一阵不解,她跟在萧老太君身边已有十数年了,对老太太的性情自是了然的。萧老太君一生富贵双全,儿孙满堂,早年也还罢了,年纪渐长之后,却是喜清静更胜热闹,孙儿孙女里头,除却有限的几个,其他却都不放在心上,更从不计较这些请安之事。 萧老太君微微摇头:“我的性子,别人不知,你却是知道的。莫说九丫头身子本就不甚好,便是她果然是装病不过来,我亦不会同她计较什么。我如今想的,却是九丫头的婚事” 杜若眸光微闪,轻声道:“前些日子,老太太不是说了,有意要抬举抬举九小姐,为她攀一门好亲事?”杜若并非凌家的家生子,却是老太太在十多年前,往观音寺上香时,在路上捡来的。萧老太君见她聪明伶俐,生的也好,便索性将她留在了自己身边。 这么些年下来,老太君身边的人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惟独是她,却一直都在。老太太便也日渐的倚重于她,有些什么话儿,也都爱同她商量一二。而杜若人既聪明,嘴巴又紧,对内对外,都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任你怎么旁敲侧击,也难问出一个字来。老太太见她若此,自然更是喜欢,对她,便更是视如心腹,这几年更是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 萧老太君听得杜若的话,便点头叹道:“我原来是真有这个意思,但如今看看,却又不免有些犹豫”抬头见杜若面上似有不解之意,老太太不免又叹了一声,道:“九丫头这孩子,毕竟不是在凌家长大的,况这许多年,我们对她母女也实在算不得好,以她性子,若真嫁了去,将来虽未必落井下石,但紧要关头,肯否伸手拉上一把,却也难说的紧” 杜若忽然听了这话,却是没来由的一阵心惊,脱口而出道:“老太太这是觉得……咱……府里……”她情知这话不能胡乱说出,因此只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字,便没敢再说下去。 萧老太君朝她摆了摆手,慢慢道:“世事变幻,谁又说得清楚我也不过是想着未雨绸缪而已”她口中说着这话,面上却不免现出些忧色来。 杜若见此,心下不禁一阵发寒,她自然明白,老太君既说未雨绸缪,那定不会空穴来风。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三章 观音山 第四十三章观音山 远黛抬手拢了拢身上所穿白狐裘的领子,微微瑟缩了一下。 那日的雪,一下便是二日,却是直到今早才总算停了。大雪过后,整个春晖园一时堆粉砌玉,放眼看去,好一片琼瑶世界。然霜前寒,雪后冷之语岂是妄言。这日虽是阳光灿烂,风丝也无,但寒气却自凛冽。远黛自觉已穿的极厚实,但出了屋子,却仍觉身上寒浸浸的。 萧呈娴在侧看她神情,却是不由一笑,便道:“妹妹这般怕冷,还真不像是北地之人”虽则天气寒冷,她也并未多加衣裳,只在外头披了件金红色羽缎斗篷,却显得人比平日看着更要高挑一些,立在雪中,雪白金红交相辉映,愈觉她容貌端丽、气质高贵。 远黛抿唇一笑,也不言语,只缩回手去,抱紧了怀里的暖炉。 凌远萱一袭大红猩猩毡滚镶白狐皮斗篷,衬得小脸冰玉一般明净剔透,看着恰似自画上走下的人儿一般。此刻听了这话,便拿了一双乌溜溜眸子去看远黛,顽皮笑道:“似九姐姐这般怕冷,可真该嫁到南方去。那里却是暖和,听说十年八年也不见下一场雪的” 她父亲凌昀曾任两淮都转运盐史,她也随父在两淮地界住了几年。而两淮离着南方颇近,因此凌远萱对南方的一些事儿还真是知道不少。 陡然听了这话,远黛不觉微微一惊,但这丝惊色在她面上也只是一闪而逝,快的仿若从来不曾出现过:“尚未出阁的闺女,却爱拿这些话来打趣人,十妹妹也算天字第一号了” 凌远萱听得吐吐小舌,语带不满的道:“我说这些话,原是为九姐姐打算,偏九姐姐还不承这个情”她说着,便伸手去扯萧呈娴:“萧姐姐,你就在旁看着九姐姐欺负我?” 萧呈娴“嗤”的一笑,便闪了开去,且道:“罢了罢了这原是你们自家姊妹的事儿,就莫要扯上我了倘或我是个不省事儿的,认真青眉赤眼的替你们两人辩了对错,立了公道,只怕等回头你们好了起来时,说起来没得还是我的不是” 远黛笑道:“姐姐这话,说的却有鼻子有眼,仿佛真有其事一般” 凌远萱忙跟着道:“可不是呢亏得这里都是自家人,若有外人在,怕还真要以为我们日常无事,便合着伙的欺负姐姐呢” 萧呈娴听得大笑,便指了远黛二人朝文屏等丫鬟道:“看看,我说的可错果是一家的姊妹吧适才还吵着让我主持公道,这才转了头去,便又合着伙儿一致对外了” 一时几个丫鬟也都跟着笑了出来。巧兰更一面笑一面道:“小姐看了出来也便罢了,怎么却又说出口来了我们如今可是势单力薄,仔细她们小姐丫鬟合着伙儿欺负咱两个” 远黛笑着直摇头,便指了巧兰道:“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呢” 三人一路走一路说笑,倒也颇不寂寞。前面看着,便已到了萧老太君所住的延晖斋。三人还未举步进去,里头却早有眼尖的丫头瞧见了,当下便有人迎了上来,请了三人进去。 凌远萱才一进门,便见罗氏正笑吟吟的坐在萧老太君下首处,看着自己。吃惊的叫了一声,凌远萱急急上前两步,叫道:“娘,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竟不叫我同来?” 罗氏无奈的白她一眼,嗔道:“你这孩子,却是愈大愈没规矩还不快些给老太太请安” 凌远萱一听,这才想起此来却是给萧老太君请安的,忙急急回身请了安。那边萧呈娴也远黛也各自行礼。萧老太君呵呵一笑,见凌远萱略有些怯生生的样儿,毕竟摆了摆手安慰她道:“罢了,都是自家人,哪里计较得这许多礼数来。都坐吧” 凌远萱听了这话,这才放下心来,便在罗氏身边坐了,毕竟又重复问道:“娘,你今儿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使个人告诉我一声儿?” 罗氏被她问的全无办法,摇头叹了口气后,才道:“如今你们姊妹同住沁芳斋,正该一路来一路去方是正经。况我今儿来,是要同老太太商量过几日去观音山上香还愿一事。” 几乎想也不想的,一听了这话,凌远萱便立即问道:“可带我们三个一同去吗不跳字。 罗氏一笑,便看了萧呈娴一眼:“你九姐姐自是要同我们一道去的,至于你萧姐姐,她若是愿意同去,那自是再好不过的” 萧呈娴听了这话,却是不由的心中一动,当即开口问道:“不知三婶打算何时往观音山?” 罗氏笑道:“只等雪化了便去具体日子倒是还没定下” 萧呈娴便笑道:“那我可不敢说是否能同去呢” 凌远萱在旁听了这话,心下不禁大为着急,忙叫道:“萧姐姐……” 萧呈娴只得先朝她摇头一笑,道:“十妹妹,你先听我说”凌远萱只得住了口,闷闷看她。萧呈娴便又向罗氏道道:“不瞒老太太与三婶,昨儿我家中使人带了信来,问我何时回去因早些时候我曾说了等今冬梅花开了便要去我家位于绿萼岭上的别院去住上几日好赏梅,那信末便提了一句,说是绿萼岭上的腊梅花如今已开了。” 萧老太君听到这最后一句,眸中却忽而闪过一丝异色,而后却叹了一声,慢慢道:“说及绿萼岭,我才忽然想到我竟已有许多年不曾去过那里赏梅了” 萧呈娴闻言,便笑道:“既如此,不如姑奶奶便与我们同去别院住上几日,也好散散心” 萧老太君默然片刻,毕竟摇头道:“罢了罢了,如今我年纪也大了,却还是宜静不移动,只在春晖园里头看看梅花也还罢了”她说着,便自目露慈蔼之色的看向远黛二人:“我知你今儿在我这里说起这个,必是打算好了,要求我让九丫头与十丫头与你同去住几日的……” 萧呈娴抿嘴一笑,不无撒娇意味的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却是姑奶奶呢” 萧老太君听得失笑,白她一眼道:“你这丫头,只是拿了那迷魂汤一碗碗的灌我吧” 一时众人却都笑了出来,凌远萱更欣然起身拉了萧呈娴的手道:“萧姐姐,我同九姐姐一道陪你过去你家别院住几日,你也陪我们同去观音山吧,大家一起,多热闹呵” 萧呈娴笑道:“这个却不好说,只看你们何时过去观音山,若我还在,自然是要同去的” 凌远萱还欲再说,那边罗氏却已带笑道:“左右两家离着也近,便迟些回去其实也是不碍的说起来,那观音山上所供的观音于姻缘上却是最灵验不过。前儿我在大嫂那里说起此事,她也甚有兴趣,说是要一道去拜一拜呢”她口中说着,不免带笑看了一眼萧呈娴。 萧呈娴的面上本来一直带笑,这会儿听了这话,笑容却顿时一僵,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初,笑笑的也并不接口说什么。一直坐在一边,静默不语的远黛此刻却是目光微动、迅捷无比的扫了屋内众人一眼,却见萧老太君与凌远萱面上都带笑意,似乎什么也没觉出来,罗氏更神色如常,刚才那话说的也不知是有意、是无意,抑或是另有其他缘由。 屋内稍稍安静了一刻,萧老太君却似又想起什么一般的开口向萧呈娴道:“娴丫头,你可打算好了何时往绿萼岭小住了没有?” 这事事关萧呈娴的终身大事,她自是早已想好了,此刻听得老太君一问,便很快答道:“我打算着约在腊月头上过去住几日,待到月中回来,只不知姑奶奶意下如何?”腊月一过,跟着便是新年,且腊月底又有许多祭祀事宜,因此萧呈娴说话便也格外小心。 萧老太君点一点头道:“既去了,倒也不必月中回来,便多住几日也使得” 她说着,却忽而转头看了远黛一眼,意甚关切的问道:“前儿杜若那丫头从你那里回来,一时说起来,却道你跟前伏侍之人只得文屏与另一个自己买的小丫头,却是怎么一回事?” 远黛不意萧老太君忽然问起这个,一怔之后才道:“我身边原有四个丫头,老太太好意,留我在沁芳斋过冬,但终究环翠阁才是太太为我安排的住所,却是不好不留人守着。加之西院那边也需有人收拾着,因此我如今身边才只有文屏两个”她说着,便又很快展颜一笑,道:“老太太听杜若说着,便觉得我身边人少,其实我那里也无多少事,两个人也已够了” 萧老太君摇头道:“这话却只是混说咱家怎么说也是侯门世家,好好儿一个千金小姐跟前只得两个伏侍之人,若传了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远黛张了张口,有心想说什么,但见老太君神色甚为坚决,心知说也无用,只得起身苦笑道:“孙女知道了等回头我便唤了管事来,再挑几个丫头来” 萧老太君微微摆手道:“这般仓促选来的丫头,又能有什么好的你身子又不甚好,却还是少操些心为是。等回头我看看,仍在我屋里挑两个丫头给你使着吧”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四章 杜若(一) 第四十四章杜若(一) 直到用过午饭,三人才同罗氏一道从延晖斋里出来。凌远萱走在前头同罗氏说话,远黛便放慢了脚步不急不缓的与萧呈娴在后头走着。走不几步,走在前头的凌远萱却又过来,说是要同罗氏一道过去竹香院,就不与二人同回沁芳斋了,远黛二人自是笑着应了。 眼瞅着凌远萱母女去得远了,萧呈娴才轻舒一口气,颇为无奈的回头看了远黛一眼,道:“我原先倒还是想同你们一道去观音山上一炷香的,如今看来,却是去不得了” 远黛心中正自想着老太君也不知会送了谁来自己屋里,闻言之后,也只随口道:“你不去也好,依我看来,我这位三婶其实也不愿你去,不过当着你的面儿,不好直说罢了” 萧呈娴听得一愕,忙问道:“妹妹这话却是怎么说来?” 远黛见她满面疑惑,不禁失笑摇头道:“原来你竟真的没看出来吗不跳字。 见萧呈娴点头,她便解释道:“我这位三婶看着温柔和善,其实却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譬如你与六哥之事,旁人身在局中或者还看不出,她这个旁观者,怕早看得清清楚楚,只是碍于老太太与太太的热切态度,不好泼她们冷水罢了今儿这事,明摆着便是她不想你去,特特的推了太太与六哥出来,又明着直说观音山姻缘最灵,好使你自己打退堂鼓呢” 萧呈娴听了这话,细细回想一番,不觉恍然道:“若非你提点,我竟真没在意这些个”她说着,却又忍不住疑惑:“只是我却仍是想不通,我便是去了,又于她何碍,竟至如此?” 远黛嘴唇微弯,想笑却又强忍了下来,半晌方道:“她既不愿你去,你不去便是了,我看你这性子,原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况那观音座前香火鼎盛,其实也不少你这一炷香” 萧呈娴轻哼了一声,却道:“我本是可去可不去的,但如今她既不愿我去,我还就非去这一趟不可了真真岂有此理”言下对罗氏此举甚是愤愤。 远黛看她神色,心下不禁更是好笑,毕竟道:“罢了你就莫要闹了别人这一趟去,原是要相一相未来女婿的,你却非夹在里头赌这气作甚么?” 萧呈娴陡然听了这话,却是不由大大吃了一惊:“相女婿?你却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远黛笑道:“早些时候,十妹妹忧心的样儿,你也不是没见着?我那婶娘必是舍不得她如此,所以借了这个上香的由头,想让她们两个见一见,也好安安十妹妹的心。” 萧呈娴听着这话,心中其实也觉有些道理,但面上却犹自嘴硬,当下斜乜了远黛一眼,口中嗤笑道:“你这番话不过是自个儿臆测,怎么便知就是真的?不行,我定要去看看” 远黛见她如此,心下也不免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口快。微微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道:“我先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后来,见三婶似不愿你同去,才约略的猜到了几分” 萧呈娴想一想,心中仍觉不甚舒坦,当下不悦道:“你愈是说,我便愈觉这事不对况她带女儿相女婿,不肯带我同去,却怎么便肯带你去?难不成这里头也有什么关窍?” 远黛听得好一阵无奈。萧呈娴平日原是个冰雪玲珑之人,却不料今儿却偏偏钻了牛角尖,自己已说到了这个地步,她却还是不能明白过来。摇一摇头,远黛偏首看了一眼萧呈娴身后亦是一脸好奇之色的巧兰:“巧兰,我却是要问你,今儿早间,你家小姐可照了镜子没有?” 巧兰忽然被她点名,不觉有些迷惘的眨了眨眼,半晌才道:“早间梳妆时自是要照的” 远黛眸露调谑之色,点头道:“照了便好照了便好” 这话说的原有些莫名其妙,但听在萧呈娴耳中,她却忽然便明白了远黛话里的意思。 罗氏有意借上香之名,让凌远萱与陆维杰见一面,心中当是希望这对少男少女相互留个好印象,若能一见钟情,那更是再好不过。而在此之中,罗氏自是不愿凌远萱身边出现一个太过出色,甚至可能导致喧宾夺主的人物,因此才会拿了凌远清做幌子来打消自己同去之意。这般一想,萧呈娴这才忽然明白,罗氏之所以要带远黛同去,怕也正因远黛容貌平平之故。两姊妹一个娇美,一个平凡,相衬之下,平凡者自是近乎丑陋,而姣美者便也因此愈显出色。 撇了撇嘴,萧呈娴白远黛一眼,道:“也亏了你这弯弯绕绕的心思,只一句话便想了这许多东西出来如今想来,也莫怪我大哥早早便使我离你远些,免得来日吃了你的亏” 明了了罗氏之意后,萧呈娴的第一反应自是气愤。然气愤之余,为了不使远黛因此难堪,她却也只能岔开话题,若无其事的说起其他。虽然远黛似乎并不在意这个。 远黛一笑,却道:“从前他一心使你离我远些,你却只是不听他的,如今却又在我跟前发这牢骚,真真是岂有此理”对罗氏,她并无气恼之意,毕竟罗氏做这一切也都为着女儿。 萧呈娴听了这话,便也一笑而过。二人又走几步,萧呈娴忽然便又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姑奶奶会将哪个丫头给了你?”观音山一事,于她其实不关痛痒,之所以提起,不过是想提前告诉远黛自己的打算,而萧老太君指给远黛的丫鬟才是她心中真正担心的。 她此去绿萼岭,可不单单只是为了赏梅。 远黛微微苦笑了一下,心下也觉甚是无奈,只能叹了口气。 与萧呈娴在沁芳斋门口别过,远黛自回西厢,文屏便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头。 二人回屋坐下,翠衣见着,早沏了茶来。文屏犹疑的看着默坐饮茶的远黛,半晌终是轻声问道:“小姐,老太太那里……” 远黛一笑,平淡道:“老太太一片好意,却是拒绝不得的,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文屏点头表示明白后,却又问道:“那小姐屋里的东西……” 远黛听了这一问,却是不由的叹了口气,半晌才道:“这屋里的东西就不必折腾了等老太太那边的人来了,你便多长个心眼,时时防着她吧”她这屋里,稀罕物事不少,譬如那冰蓝幽昙等物。然这些东西,除却沅真外,她却不放心交给任何人,哪怕是周姨太。 可如今沅真在府外,这一时半会的,雪又未化,若使人送出去,怕是难免更要引人疑窦。 文屏默默点头,面上神色委实算不上好。远黛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守着自己,侯文屏去后,远黛便自歪在炕上,出了一回神。对于今儿萧老太君的举动,她心中其实是颇为不解的,不解于老太太为何不早不晚偏要在这时候安插个人来自己身边。 难道老太太竟已猜出了自己的打算?远黛想着,旋又觉得不可能。真正知道自己打算的,如今的凌府内只有萧呈娴与文屏两个,而她确信,这二人绝无可能将自己的打算说出去。 而远黛更不以为,萧老太君在知道此事后,还肯答应萧呈娴放她前往绿萼岭。 这般一想之后,远黛心中忽而便是一震,若然老太君并不知道此事,却仍要差一个丫鬟过来自己身边,那只怕就剩下了最后的一个可能——此去绿萼岭别院,老太君另有打算。 甚为无奈的摇了摇头,远黛放弃了继续深思下去的打算。如今她手中并无丝毫线索,即便再如何思虑缜密,怕也难有结果,既如此,倒不如省些精神,将来只见招拆招便是了。 才一放下心思,远黛便觉倦意上头,她也懒得唤人,便自歪在炕上睡了。朦胧中隐约觉得有人拿了薄被盖在了自己身上,该是文屏吧远黛暗暗想着,却睡得愈发的香了。 及至一梦醒来,远黛也懒怠睁眼,便自漫声唤道:“文屏” 这一声才自出口,身侧便有人应着,且走上前来扶了她笑道:“小姐醒了” 远黛听这声气似有些耳熟,却绝非是文屏的,不觉暗吃一惊,忙睁开双眼,才一瞧见身侧扶着自己的那人,她便不由一惊,下一刻,已很快笑道:“文屏这丫头也是,怎么竟让姐姐守着我?真真是该打”乍一眼瞧见杜若,她便立时明白过来,敢情萧老太君要给自己的那个丫鬟,竟是杜若。只是她虽明白过来,面上却还若无其事的作出诧异之色来。 并不出她所料,杜若闻声,便自抿唇一笑,道:“小姐若这般说,却叫杜若容身不得了”她说着,便站直了身子,中规中矩的对远黛行了一礼:“老太太如今已将我给了小姐使唤了” 远黛听得连连摇头,毕竟蹙眉道:“不瞒姐姐说,今儿老太太不论遣了谁来,即便是个才在老太太跟前待了一个时辰的粗使丫头,我心内也只有感激的份。而唯独是姐姐,我却是万不敢留的”见杜若似有言语之意,她忙抬手止住杜若,又道:“姐姐在老太太心中的地位,旁人不知,我们这些个孙女却是再明白不过的还请姐姐回去,将我这话告诉老太太。求老太太千万收回成命,莫要折了我这个做晚辈的寿”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五章 杜若(二) 第四十五章杜若(二) 杜若听了这话,更不言语,便自屈膝跪了下来:“小姐的意思,杜若自是明白。只是如今老太太既将我给了小姐,我便已是小姐的丫鬟了。小姐若觉我不中意,自可任意发落,但若要我仍旧回去老太太跟前,我却是断断没有那个脸面的” 她这一番话说的平淡,但态度却是异常坚决,远黛默默看她,半日也只有叹了一声。她本就没有指望能凭这一番话便将杜若说了回去,此刻见状,却也只得罢了。 “文屏……”她扬声唤道。外头文屏听得她叫,忙答应着,便走了进来。远黛看一看她,又看一看杜若,好一会子才吩咐道:“今儿开始,杜若姐姐便是我们屋里的人了。她比你们年长,又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你们几个却不可失了分毫礼数。可明白了吗不跳字。 文屏忙笑道:“小姐只管放心从前我刚至老太太跟前时,杜若姐姐百般照应的情分我一直都记在心上呢。在杜若姐姐面前,便借我个胆子,我也是不敢托大卖乖的” 杜若听了这话,不免在心中暗暗一叹。知道远黛如今虽是勉强收下了她,但终究没有将她当作自己人看待。而这一番话,明着是远黛对文屏说的,实骨里又何尝不是对她杜若说的。 话虽说的含蓄,其实却是在警告她莫要逾矩,又令文屏时时盯着她。 只是她心中虽觉难堪,但却并无任何打退堂鼓的意思。来此之前,她便已想得很是明白,她既已决定要来,那便再无退路,若不能得远黛信任,将来也只有黯然出府一途而已。 远黛深深看她一眼,毕竟开口呵斥文屏道:“你素日是个玲珑的,怎么今儿却忽然傻了,竟眼睁睁的看着杜若姐姐跪在地上也不扶上一扶?” 文屏听了,这才恍似明白过来一般,忙笑笑的过去扶杜若,且道:“姐姐恕罪,我一时忙着答小姐的话,竟忘了这一层了” 杜若顺势起身,她不起身犹自不觉得,这一起来时,才觉双腿竟已麻了,却是不由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亏得文屏眼疾手快,又正站在旁边,这才一把将她扶住了。 远黛见她如此,心中其实也颇多不忍,叹了口气后,毕竟道:“文屏,你扶杜若下去歇歇,再替她揉一揉膝盖吧” 杜若忙摇头道:“多谢小姐关怀我自己来便可以了”她跟在萧老太君身边已有多年,近三四年来,更是得脸,府中莫说是爷们小姐,便是陆夫人等三位太太见着她也是客客气气,不敢稍有怠慢。至于跪地说话这等事情,离她更是遥远的几乎便已不记得那种滋味了。 远黛点一点头,便不再言语。文屏默默的搀了杜若出去,扶她在侧屋坐了,便蹲身替她慢慢的揉着膝盖。杜若既不言语,也不道谢,只是那么静静坐着。 外屋静默了好一会儿,文屏终是忍不住轻轻的道了一句:“姐姐这又是何苦来由”这话她说的极轻,若非杜若与她离的极近,几乎便不能听到。先前她同远黛说的话,其实也不完全是虚。早年她初到萧老太君身边时,杜若对她确曾百般照顾,让她少吃了不少亏。 杜若倒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深深看了文屏一眼后,杜若也同样轻声道:“文屏,你与我一般,都是丫头。所以该当知道,便是再如何体面得脸的丫头,终究也还是伺候主子的奴才。既是奴才,便当恪守奴才的本份。在我来说,我既来了小姐这里,小姐从此便是我的主子,我从前如何伏侍老太太,往后也只是一般的伏侍小姐,这才是我的本份” 文屏原没指望她回话,乍然听了这话,倒吃了一惊,半晌才应道:“若如此,那是最好不过了从前小姐曾送我十个字,我如今也一样说了与姐姐听,只望姐姐牢记才好” 杜若便问道:“不知却是什么话?”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文屏慢慢的道,心中却忽而想起采莲来,毕竟暗暗一叹。 杜若与文屏去后,远黛却歪在炕上出了好一会子的神。然而她也知道,如今的凌家,还没有她说话的份,不管杜若此来到底为何,杜若不肯走,她也只能接受。 屋外,忽而传来了翠衣的声音:“小姐,萧小姐来了” 不期然的挑了下眉,远黛便自起身,要出门相迎。她才刚走了几步,那边夹帘已是一动,萧呈娴迈步走了进来。目光在屋内一扫,她已笑问道:“杜若呢?” 远黛知她过来,为的必是杜若之事,因此对她这一问,倒也并不意外,只苦笑道:“你这消息倒是灵通?”神色之间满是无奈。 萧呈娴既知杜若不在屋内,便自一笑,摆手示意巧兰到门口守着,而后才拉了远黛在炕上坐下,不无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姑奶奶知道了我们的打算?” 远黛摇头,却反问道:“倘或姐姐是老太太,一旦知道了我们的打算,却会如何做?” 萧呈娴微微蹙眉,凝思一刻才道:“若是我,自是装作不知,只不许你出门便是了”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面上便自然的露出一丝疑惑之色:“难道姑奶奶此举竟是别有所图?” 远黛叹了口气,慢慢道:“我亦是这么想的只是一时却想不到老太太究竟想做什么?” 萧呈娴甚为烦恼的摇了摇头,道:“如今姑奶奶使了杜若来伏侍你,便等如放了个耳目在你身边,这却怎生是好?”萧灿夫妇对她虽是千依百顺,但若知道萧呈娴竟有意自行往茶楼酒馆,在那千百举子之中遴选夫婿,怕也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远黛骤然听了这话,却是忽而心中一动:“萧姐姐,我素闻那绿萼岭之梅冠绝平京,想来除却萧府外该还有不少世家也在那绿萼岭上建有别院吧?” 萧呈娴心中正担心着杜若之事,听了这话,也并没太在意,便答道:“妹妹只知绿萼岭之梅冠绝平京左近,却只怕并不知晓,绿萼岭上除却寒梅,还有温泉吧?” 远黛忽然听了这话,却是不由一怔:“这个我却真是不曾听说” 萧呈娴叹了口气道:“绿萼岭上的这股温泉,发现至今不过数年,故此除却少数几家外,其实并无多少人知晓。”说到这里,她语声稍断,片刻之后,才又道:“我萧家之所以知道此事,是因我萧家别院偏巧正在睿亲王的别院之侧。而那股温泉的泉眼所在,正是睿亲王别院” 这话一出,远黛却是顿然恍悟,先前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尽数得到了答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远黛徐徐道:“姐姐不必担心,老太太的意思,我已约略猜到了几分” 萧呈娴闻言,忙道:“姑奶奶究竟是何意思?” 远黛没有立即答她,却是忽然问道:“萧姐姐可曾见过睿亲王殿下?” 萧呈娴听她忽然问起睿亲王,神色不觉微微一动,竟是没有立即答话,好半晌,才不无喟叹的道:“五六年前,我倒是曾远远见过睿亲王一面。那时他正年少,确是意气风发,雄姿飞扬,言谈之间,更大有挥斥八极,震慑四方之意,只是可惜好景不长” 远黛默默点头,过了好半晌,她才苦笑道:“不瞒姐姐说,我却是直到今儿才知道,原来老太太对我竟是这般看重” 萧呈娴本是冰雪聪明之人,这会儿被远黛这么一提点,却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怔得一怔之后,不觉失声叫道:“姑奶奶她……这……这……”她很想说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但话到口边,竟是迟迟不能出口。呆望了远黛良久,最后竟莫名的道了一句:“若是姑奶奶使了其他人去,我定然觉得全无一丝希望,但若是妹妹,或者竟能成了也未必” 远黛听得苦笑不止:“姐姐与老太太果真不愧是一家人” 萧呈娴听得抿嘴一笑,而后却道:“不过我如今想的却与姑奶奶不同,姑奶奶是惟恐睿亲王看不上妹妹,我却只觉得如今的睿亲王确是配不上妹妹呢”远黛轻轻一笑,没有答话。 若论及排行,睿亲王百里肇在诸多皇子之中排行第二,却是先懿德皇后董氏所出。董氏乃今上延德帝的结发妻子,在世之时,与延德帝感情甚笃。董氏薨逝之后,延德帝整整三年不曾立后,对董后所遗的次子百里肇更是宠爱有加,甚至早早的便立了百里肇为太子。 而百里肇也果然不负延德帝的爱宠,他天资极高,十一岁随朝听政,十三岁撰《国事论》更一举轰动朝野,声誉之隆,堪称一时无两。只可惜天妒英才,三年前,百里肇因故双腿尽折,屡次求医不果后,断然上本,力辞太子之位,受封睿亲王,从此深居简出,锐气全无。 远黛迅速的回忆了一番她所知道的百里肇其人其事,半晌毕竟摇了摇头。 她的这位老祖母,却是从哪里得来的信心,觉得那睿亲王竟会愿意娶她呢?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六章 揣度 远黛迅速的回忆了一番她所知道的百里肇其人其事,半晌毕竟摇了摇头。她的这位老祖母,却是从哪里得来的信心,觉得那睿亲王竟会愿意娶她呢? 那睿亲王,可是皇室嫡子,纵然如今不良于行,也多得是名门世家巴巴的想攀这门亲。似她这等侯门庶女,只怕还够不上那资格。 不过……也许……做个侧妃老太太也是极愿意的吧远黛微含讥诮的想着。这个念头才一闪过她的脑海,她便不由的微微一晒。她虽从不惮于将人心看得更坏一些,但衷心里头,却总有希冀,希望莫要如此。不过也或许,这事儿的确是她想的太多了。 远黛这里静静沉吟,那边萧呈娴便也耐住性子,静静等她开口。许久许久,远黛才忽而抬首凝眸朝她一笑,道:“常言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绿萼岭眼见已是非去不可,那睿亲王,若实是避不开,少不得也是要见一见的” 萧呈娴闻得此言,再细细一想,却也不禁点头。她既已同萧老太君说了绿萼岭一事,自是再反悔不得。而既然绿萼岭之事已势在必行,其实也就不必考虑太多了。 远黛笑睇了她一眼,却忽然道:“更何况我对那位睿亲王也实在颇存了几分好奇呢” 萧呈娴听她这般言语,却也只能苦笑,半晌才摇头道:“妹妹或许不知,当年睿亲王出事之时,朝中曾有一段时日非议纷纷,甚嚣尘上,矛头更纷纷指向我萧府。那段时日,我父亲更曾一度称病,闭门谢客达数月之久况此事如今也只算是我们的臆测,未必成实” 远黛微微点头,却并没多说什么。 睿亲王百里肇乃懿德皇后董氏所出,虽非长子却是嫡出,论起来,正是大周皇位的正统继承人。萧后原是延德帝的贵妃,董后去后,方被加封为后,又偏偏她膝下也有一子。 睿亲王既是太子,又兼英姿风发,人望高绝,他若安健,大周皇位又怎会旁落。而若睿亲王出事,最大的得益之人自是萧后,却也难怪朝内朝外会对萧家群起而攻之。 脑海中不期然的浮现出百里聿的形貌,远黛忽而道:“不知安亲王与睿亲王关系如何?” 萧呈娴眉头稍稍一动,颇为意外的看了远黛一眼后,才道:“妹妹或者不知,先懿德皇后在世时,与皇后娘娘甚为亲善。她过世后,睿亲王更曾有一度养在皇后娘娘膝下。因此兄弟颇是相得,不过这几年,来往似是少了许多。百里也很少再在我们面前提起睿亲王” 远黛微微点头,沉思一刻,却又忽然问了一句:“姐姐可时常过去绿萼岭别院小住吗不跳字。 萧呈娴道:“若说时常,倒也说不上,不过每年或年尾或年头,却总要去住上几日的” 远黛便又问道:“不知这几年,可曾在别院见过睿亲王吗不跳字。 萧呈娴听了这话,毕竟略略沉思一刻,才答道:“见却是不曾见过不过倒是依稀听得有人说起睿亲王,说他每年冬日总会在别院住上数月,直到次年春上才回王府” 远黛点一点头:“如此说来,我们在你家的绿萼岭别院见到睿亲王的可能性其实不大?”虽说如今一切还都只是猜测,未必老太太便有此意,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有备总是无患。 萧呈娴想一想,也不禁失笑起来:“那是自然的我家那座别院虽算不得多大,但前后也有五六进。睿亲王别院更比我家的别院还要大上三五倍,况他自出事以后,更极少在外走动。我想着,若无意外,该是不可能见到的” 远黛蛾眉轻扬,不禁暗自想道,或者老太太使了杜若来伏侍她,正是为了制造那个意外呢。不过这话她却无意在萧呈娴面前提及,笑了一笑后,远黛道:“或者我真真是多虑了” 萧呈娴摇头道:“这其实也怪不得妹妹实在是姑奶奶此举太过突兀,令人不生疑也难” 眼见萧呈娴如此表明态度,却让远黛不由得心中一暖,抿唇一笑之后,她岔开话题问道:“不知姐姐打算何时回去?” 萧呈娴道:“我打算着,便在这一二日便回去。别院那里,也需收拾收拾” 远黛轻轻点头,略带顽皮之色的笑道:“霜前寒,雪后冷。今儿我这一趟出去,穿的虽厚实,身上却仍觉寒浸浸的,怕是又受了寒了,明儿又该好生修身养性了” 萧呈娴看她模样,早知端的,不禁失笑的摇了摇头,但很快便又想起什么一般的道:“那你可打算同十妹妹一道往观音山吗不跳字。 远黛听了这话,却是不由嗤的一笑:“姐姐放心其实我同你一样,也是爱瞧热闹的” 萧呈娴便也大笑起来。 二人笑了一回,又说了几句闲话,萧呈娴便起身,辞了出去。 远黛见她要走,少不得起身相送。二人才刚走到房门口,那边惠儿却恰从外头进来。一眼瞧见远黛二人,惠儿忙向二人行了礼。远黛见是她来了,便点点头,侯萧呈娴去后,仍旧进内屋炕上坐下后,才问惠儿道:“今儿姨娘可好?”她如今人在春晖园,与西院离得甚远,偏生她又是个畏寒怕动之人,因此这几日与周姨娘之间的联系便只限于惠儿的每日来去了。 惠儿笑道:“小姐是没见着,这阵子,姨娘非止身子甚好,便连精神,也是好得出奇” 远黛听得微微一笑,周姨娘的身子不好,其实这之中心病的缘故更多过身体,而如今见她进了春晖园,又得老太太与罗氏喜爱,周姨娘的心情自然也就舒畅了不少,连带着身体也好了。想着周姨娘,远黛心中却又忽而泛起一丝愁绪,她该如何做,才能两全其美呢? 惠儿却没察觉远黛的不对之处,她只是径自的说道:“我今儿来,其实倒不是为了姨娘”她说着,便伸手自袖笼内取了一纸短笺出来双手奉与远黛:“这是今儿六爷跟前的文绿过去西院,说是六爷写给小姐的,使我务必交到小姐手中” 远黛听得一怔,颇不解于凌远清何不令文绿直接送来自己这里,却非要转托了惠儿。但当着惠儿的面倒也并没多说什么,便接了短笺,拆开看了一眼。只是一眼,她便不由的为之失笑。凌远清这封短笺之上也无多少内容,只约略的提了一提他会随同陆夫人及罗氏等前去观音山,请远黛务必婉转其辞的将此事告诉给萧呈娴。 远黛看了,心下也便明白了过来。凌远清此举,也是不想与萧呈娴同去观音山。然此事若由他开口对陆夫人说,陆夫人少不得便要穷究原因,而若由萧呈娴开口,陆夫人便是心中不快,却也不好强求。看来自己这位六哥,如今已是下定了决心,要与萧呈娴划清界限了。 惠儿见远黛只是沉吟不语,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立在下首处,静静候着。 ………… 今天有事,少点,明天补1000字。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七章 十全十美 远黛想了一刻,毕竟朝她一笑,道你告诉文绿,只说我了,让六爷放心” 惠儿答应一声后,却又似想起一般的道六爷忒奇怪了,其实这事只使文绿来一趟春晖园同说一声儿便是了,却曲曲绕绕的非让文绿西院找我对了,可还不,六爷为这事,还特特赏了我两个笔绽如意的小金锞子” 远黛听得失笑,便抬手点一点惠儿的额,道这却有古怪的,如今住在这沁芳斋里的,除了我,却还有十与萧在,六爷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不想她们而已”文绿乃是凌远清身边的大丫头,若然亲自寻远黛,确也容易引人猜疑。 惠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倒也并没再多问。 远黛想了想,却又吩咐她道你梧桐院回话时,若见着六爷,可替我问他一句……就问他,观音山姻缘如何?可能十全十美否?” 惠儿听得愈发一头雾水,但看远黛似无解释之意,便也识趣的没有多问,只应了一声。远黛又问了几句西院之事后,便挥手示意惠儿退了下去。惠儿离了内室,到得外头又与文屏等人说了几句话,这才一路出了沁芳斋往凌远清所住的梧桐院去了。 入冬之后,梧桐院内那株大梧桐的树叶已然落尽,如今看着虽不如夏日浓荫翠盖,但却阳光灿烂,令人一见,心情无由的便爽朗了几分。惠儿一路进了梧桐院,文绿却早在等她,见她,忙笑着迎了上来道惠儿来了快请里面坐” 惠儿忙回了一礼道客气了”同文绿一道进屋后,才又问道六爷可在?” 文绿笑道来的却不巧外头刚来禀报,说是萧大爷来了,六爷听了,便已出去相迎了想来过不一会,便要了”一面说,一面却提了茶壶给惠儿倒茶。 惠儿接茶道了谢后,才道使我送去的信笺,我已交了给我们了看了,便笑了笑,说她已了,并使我带话来,道是请六爷只管放心” 文绿抿嘴一笑,却忽然问了一句时,可见到萧没有?” 惠儿却不在意,便如实答道我时,我们正送萧出来” 文绿嗤的一笑,便道这可真是巧得紧” 惠儿听她话中有话,不免疑惑,便拿了眼去看文绿。文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笑道喝茶这茶可是正宗的雨前龙井,虽未必及得上你们的,却也是极好的” 惠儿觉得她这话味道有些不对,当下一笑,喝了一口茶后才道不,其实我是不大懂茶的,那些好茶喝在我口中,其实倒不如蜜水甜羹” 文绿一怔,随后笑了出来我倒忘记了,说起来,你跟九也还没有几年呢” 惠儿忽然听了这话,心中不觉微感不快,勉强一笑之后,搁下手中茶盅,向文绿道六爷还没?我们使我替她问六爷一句话呢?” 文绿闻言,便起身走到窗前,推窗看了一看,而后笑道可不是巧,六爷正进院门呢”她口中说着,也便不问惠儿,急急的走了出去,径去迎凌远清。 惠儿闻声,也忙站了起来,跟在文绿后头,迎了出去。 院子门口,凌远清正与萧呈烨二人并肩走了进来。文绿一路急急迎了上去,笑着朝二人行了一礼萧大爷来了”却是笑容甜美,乖巧可人。 萧呈烨一眼瞧见文绿,不免笑道文绿倒是愈发标致了远清真好福气” 凌远清听得哈哈一笑罢了,你可别太夸她了这丫头,如今可不愈加矫情了” 惠儿在旁听着这话,想着文绿适才的言语,却是不由撇了撇嘴。她跟在旁边虽未言语,但凌远清目光一动,却已瞧见了她,当下笑道惠儿是何时来的?” 当着萧呈烨的面,惠儿自不会无故多嘴多舌,当下笑着向凌远清行了一礼,道回六爷的话,我们特特使我替她问六爷一句话呢” 凌远清一怔,旋即笑道此处并无外人,你们有话你只管说来便是了” 惠儿想着远黛之语也该并无不可告人之处,当下坦然道我们使我替她问六爷一句,观音山姻缘如何?可能十全十美否?” 凌远清闻言微愕,片刻后,方失笑的摇头道告诉你们,让她放心便是” 惠儿笑着应了,便又行一礼道说来也巧六爷使我们放心,我们也让我转告六爷,说请六爷只管放心呢” 凌远清听得哈哈大笑,便又吩咐文绿道去年宫中赏下的十枚‘福山寿海’龙凤吉祥金钱,我记得仿佛还剩几枚,且取两枚来,赏了这丫头” 文绿答应一声,便忙进了屋,过不一会,已取了那两枚金钱出来交予惠儿,且笑道这两枚金钱,却是去年年节里皇后娘娘赏的,六爷便赏我们几人,也才一人一枚呢” 她虽盈盈而笑,但言语之中,终究还是带了几分酸意。 一边萧呈烨忽而听了这话,却是不由的抚掌大笑道远清,你看看你这丫头” 凌远清倒不在意,笑着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你若真喜欢,剩下几枚便都给了你吧” 文绿这才转嗔为喜,笑吟吟的谢了凌远清。惠儿也忙行礼谢了。 及至辞了出来,她这才低头仔细的看了一回手中的这两枚颇有些分量的龙凤吉祥金钱。大周宫内,每至年节下,总要铸出一批金钱以作压岁之用。此钱赤金所铸,重约半两,圆形无孔,钱上多铸龙凤福寿等图案,因其数量甚少,铸制精美,其市值却还更胜本身价值。 惠儿仔细看了一回,心中也甚喜欢,忙收了。 梧桐院内,凌远清笑着朝萧呈烨做个手势道今儿日头甚好,你我便在院内坐吧” 萧呈烨笑着应了一声,便与他在梧桐树下搁着的一张大理石桌旁坐了。因冬日天寒,那石桌边上的石凳上是早已垫了狼皮小褥,坐在上头,却甚是柔软温暖。 文绿见二人在石桌上坐了,便忙送了酒来。凌远清便提了酒壶为二人各自斟满。 “观音山姻缘?十全十美?”萧呈烨拈杯似笑非笑的看向凌远清难怪前数**死活拉着我文宣阁拜会那陆维杰”他素来机敏,举一反三,又岂能听不出这话的意思。 凌远清一笑,便道这事你便了只是莫要说出去我也不瞒你,这事原是我三婶的意思她想亲眼见一见维杰,便问起我娘我娘想着这本是好事,见一见其实无妨,只是怕她二人见面,无故引动儿女情肠,会影响了维杰明年的春闱,故而想了这个法子” 萧呈烨点头道论起来,伯母的顾虑倒也不无道理”他说着,忍不住便又看了一眼凌远清,正色问道远清,你当真不打算参加明年的春闱了?” 凌远清摆了摆手道人贵自知我肚里有多少货色,岂能不知横竖便参加了,也是无望,倒不如再等上三年,或能搏上一搏”他一面说着,一面举杯稍稍示意 二人虽都是侯门世家出身,但萧呈烨乃侯门世子,将来自是要袭爵的。 凌远清虽为凌氏长房嫡子,但非长子,往后无非两条路,一条是捐个闲职,靠了祖荫,平稳一生。另一条却是如他三叔凌昀一般,正经从科举进身,历任升迁。 萧呈烨仰首饮尽杯中之酒,毕竟叹息道这般说来,待到明年,你便要专心读书了?” 凌远清亦是举杯一饮而尽,而后洒然一笑,道那是自然”凌氏家训素来便是先成家再立业,便如凌昀,亦是在娶了罗氏后,方才参加了次年的春闱,且高中探花的。 萧呈烨想着萧呈娴,再看看凌远清,老半天却还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的抱怨道呈娴那丫头,我有时真弄不懂她那小脑瓜子里想的是”口中说着,便自提壶续满了酒。 凌远清失笑道呈烨或者还不吧?无小说网不少字那日我初初得知此事,心中其实也颇不是滋味”当下便将那日使了文绿请远黛一事细细说了。 萧呈烨举杯在手,静静听着,却是迟迟不语。及至听到远黛所说的最后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时才不觉摇头一叹,举杯一饮而尽后,徐徐道如今想来,从前我倒是看轻了她了” 凌远清哈哈一笑,便也陪饮了一杯道说起来,我家中甚多,但惟有这个,却让我最觉不凡。平京之中,公卿子弟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甚少,将来也不知便宜了谁去”他口中说着,却自似笑非笑的看了萧呈烨一眼,眸中若有鼓励之意。 萧呈烨觉出他话里意思,不免瞪了他一眼,正色道远清,对你那位九,我承认是看轻了她,但也只是如此,绝无其他意思,你可莫要居中搅合,弄出是非来” 凌远清听了这话,不免略觉扫兴,斜睨萧呈烨一眼,道只望你将来莫要后悔才是” 萧呈烨傲然道后悔?说起来,我这一生,还真不知后悔为何物,正想见识一番” 凌远清轻嗤一声,他对此事,原就是随口一提,倒也不是存心要撮合二人,因而听了这话,虽则大不以为然,却也没再说下去,只问道说起来,我倒险些忘了,你今儿,却是为来的?” 萧呈烨伸手提起酒壶,一面斟酒,一面说道我今儿来,本是要问问我那妹子打算何时只是春晖园毕竟是内院,我一人总是不妥,便索性先找了你” 凌远清微诧道呈娴这是打算要了吗?我却不呢” 萧呈烨笑道姑奶奶那边怕也还不她来你家前,就说了,只住几日。又说等绿萼岭的腊梅开了,便要小住几日,更令别院那边时时注意着,千万莫要了花期呢” 凌远清听得这话,心中却是颇为不解,当下疑惑道听你这一说,她倒成了大忙人了,一面要来我家小住几日,一面又打算着要绿萼岭别院,她倒也不觉得累” 萧呈烨微一耸肩,有些无谓的道你可不又糊涂了吧她之所以非要小住几日,抱的可不就是抛砖引玉的打算,想着临去时,顺带着求了姑奶奶请你那位九也我家别院小住几日,好与她作个伴儿呢” 凌远清听得眉峰一簇,半晌苦笑道若九果真要去,只怕我也少不了也是要同去的”对于萧呈娴明白的拒绝,他心中虽早不在意,但毕竟还不能做到全然无动于衷。更何况他与萧呈娴之间早已全无可能之事陆至今还不知情,在这等情况下,他与萧呈娴见面的次数其实却是愈少愈好,然而目下看来,他的这一心愿却是十九要成空了。 萧呈烨笑道呈娴若是去,我自也是要去的你去也好,倒可与我作个伴儿是了,说到这个,我却险些便忘了告诉你,百里也是要同我们一道去的” 凌远清又是一怔,叹了口气后才道睿亲王为太子时,可说是万众归心,诸皇子无敢妄动者。如今他废了双腿,原本晴明一片的局势立时变得难以测度,朝廷上下亦因此而暗潮涌动,诸皇子间更是勾心斗角,令人颇觉无所适从” 萧呈烨默然,许久才叹道别人如何看法,我是不知的我只,皇后娘娘与百里,对皇位从无觊觎之心。从前如是,以后亦是如是” 凌远清抬手轻轻一拍萧呈烨的肩,缓声道人虽无害虎之心,只恐虎有伤人之意如今局势,怕不得百里不争上一争” 萧呈烨细细咀嚼着凌远清话里的意思,却是半晌未语。 ………… 4000字章节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八章 正好浇花 第四十八章正好浇花 天已将晚,远黛懒懒的歪在炕上,翻看着手中的一卷传奇小说。二日之前,萧呈娴便已离了凌家回萧府去了,而这二日里头,她也一直称病,足不出户。 萧老太君对她倒颇关怀,听得她病了,便忙使人请了御医来,更亲身沁芳斋看视远黛。那御医仔细把过脉后,道是无妨,只是身子骨原就弱,经不得寒气,故而如此。临去时便为她开了张温补的方子。老太君听了这话,忙叫了依方抓了药来,又细细叮嘱远黛,使她多多休息,等闲少出门,更不必延晖斋请安。远黛自是一一应了。 不期然的蛾眉微蹙,远黛搁下手中书卷,正要开口说的当儿,杜若已轻步的从外头进来,手中捧了一只托盘,走至炕前低低的叫了一声” 远黛叹了口气,半晌方徐徐道太烫先搁着吧” 杜若答应一声,便将托盘中的药盅搁在了几上远黛顺手的地方。抬眼见远黛又已拿起了几上的书卷,她也只好闭口,默默的退了下去。她来远黛身边,已有数日,但却她越来越弄不明白这位九。这位安静的时候,可以几个时辰不说一句话,只是歪在炕上看书。然而你若仔细留心,却会,其实她手中的那本书可能一个时辰也不曾翻过一页。 她原以为远黛如此,只是针对她一人,但细加留心下,却,似乎并非如此。她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起文屏,文屏听了却只一笑,而后轻飘飘的道一句:素常都是如此的。 暗暗叹了口气后,杜若悄然无声的退了下去。杜若去后,有过了好一阵子,远黛才悠悠然然的伸出手去,摸了摸几上的那盅药。那药盅触手微温,其实却已算冷了。试过温度后,远黛毕竟开口,懒懒的唤了一声文屏……” 夹帘一动,文屏颇有些无可奈何的走了进来。远黛也不言语,便抬手指了指几上的那盅药。文屏会意,心中虽是不愿,却也不得不走,端了药盅,将盅内熬得浓厚的褐色药汁尽数倒进了屋角一张紫檀嵌瘿木面五腿高足花几上搁着的一盆兰花内。 待回过头时,文屏终是忍不住低声抱怨道,这副药方子你也看过,也说是极中正平和的一张温补方子,可你就……” 远黛有些漫不经心的抬眸一笑是张不的方子给我这株药兰进补却是极适宜的文屏,你要,我这株药兰,可不是随便乱七八糟的方子都能用的” 文屏为之语结,半晌无奈的跺一跺足,收了药盏掉头出去。她才刚走到外屋,便听见外头正传来杜若的声音三太太、十,你们来了?” 文屏一听这话,便忙将药盅搁在一边,紧赶着也迎了出去。她才走到门口,便见罗氏正带了凌远萱笑吟吟的同杜若。杜若如今虽已不在萧老太君身边,但府中上下人等除却远黛屋内几人外,见了她,却仍是客客气气,不敢稍有得罪。 连带着远黛这屋里的人,如今也跟着沾光,地位比起往日更是大为不同。 瞧见文屏出来,罗氏便自笑道文屏也来了你们呢?” 文屏忙笑道回三太太的话,我们才刚喝了药,这会子正在屋内休息呢” 罗氏点头,还未及时,凌远萱已开口问道九的病可好些了没有?” 对于远黛的病,文屏却是不敢替她做主的,当下应道这个我却不清楚,不过看气色,倒仿佛比前阵子要好些”她说着,便忙回身,请了二人进去。 里头远黛自也听见了外头的声音,只是与文屏不同的是,在外头来的是罗氏与凌远萱后,她便立时明白了罗氏母女的来意。不自觉的微微一笑,侯脚步渐近,远黛方坐直了身子,作势欲待起身。罗氏等人正掀帘进来,见她似欲起身相迎,罗氏便快步上前,阻拦她道罢了罢了,你还病着,这些个礼数便都免了吧” 远黛便顺势坐了道谢三婶体恤” 她这一番做作,原就是因懒得相迎,此刻自也并不客气。倒是凌远萱忙忙的走了来,仔细打量了她一回后,关切问道身子可好些了没有?”这几日远黛病着,她倒是时时的,不过每次来时,都见远黛神色恹恹,便也没有多待,稍稍问候,便辞了出去。 远黛一笑,忙拉了她在身边坐下,且道有劳关心,其实已无大碍了不过这几日天寒地冻的,人便也懒懒的,不爱动弹” 凌远萱便也点头道其实我也是呢平京的冬日又干冷得很,让人好不舒服”她从前一直随父住在温暖湿润的两淮之地,自然对干冷的平京冬日甚不习惯。 远黛一笑,正要开口说的当儿,一边的罗氏却已笑着开口道不想你们姊妹二人倒是知己,却害我白忙了一阵,如今看来,这观音山倒是不去也罢了” 凌远萱骤然听了这话,不由大急,赶忙伸手拉住罗氏的衣袖娘,我这不过是一说而已,其实总在家里待着也憋闷得紧,能出去走走那是最好的九以为呢?”她说着,便回过头去看远黛,一双秋水明眸里头充盈着渴求之意。 远黛见状,不禁抿唇一笑十说的也有道理”从罗氏与凌远萱一来,她便隐约猜出了二人的来意,观音山之行,于她虽是无谓,但她倒也无意去扫凌远萱的兴。 直到这会儿,罗氏才算松了口气。此去观音山,她是希望远黛与她们同行的。她素常是个仔细谨慎之人,这一场巧遇,也不希望做得太落痕迹,以致将来为人诟病。 因此上,带着与凌远萱年龄相仿的远黛同去上香,便显得更为合情合理一些。 事实上,她沁芳斋前,才与凌远萱一道往萧老太君那里,禀了后日要往观音山一事。萧老太君倒也并没多说,应允之后,便说起远黛近来身子正不好,使她看看,若身子好了,才可同去。罗氏本就打算要来看看, 笑了一笑后,罗氏道既如此,便与我们一道去吧临近腊月,观音山香火正旺。刚好也可拜求一番,求菩萨佑你来年身体康健,再得个贵婿,一生平顺安然” 她这一番话说了出来,远黛倒还不如何,一边的凌远萱却已掩了口儿偷笑了起来。远黛无奈,也只得作出羞赧的模样,嗔然道三婶总是打趣我” 罗氏便笑着拉了她手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却有打趣不打趣的”她说着,毕竟又看了一眼凌远萱,叹了口气道萱儿若有你的一半,我也不至如此不放心了” 凌远萱在旁听着,自是不依,便扯了罗氏的衣袖,扭股糖儿一般的缠着她,只是嘟嘴撒娇,道弄得罗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少不得又安抚了她一回。 她倒也无意多留,与远黛说定后,便起身自去安排,却将凌远萱留了下来。这几日因远黛病着的缘故,凌远萱来的也便不多,此刻听得远黛已好了,自是拉了远黛叽叽喳喳的说着,却将这几日府内发生的所有事儿一一都说了一回。 远黛听了,却是不由微感诧异。原来后日观音山的,除却她已的众人外,还有凌远萱的小弟凌远华以及她大哥凌远翊的妻子郭氏及一双儿女。 凌远萱犹自笑道本来娘说要请老太太也一道去的,但老太太如今年纪大了,每每出去一趟,总是累得紧,便不肯去。我娘想想,也觉有理,便没再多劝” 远黛笑着点了点头,便附和的道了一句总是老太太的身体最是要紧” ………… 文宣阁,位于平京城西。名字取的极具文气,而事实上,这里也确是大周平京文运最为旺盛的一座客栈。不,你并没听,这里确是平京文运最旺的一座客栈。 据好事之人统计,大周开国至今,已历九十八个春秋。在这九十八年里,大周连同恩科会试开考,共开考三十七次。这三十七次会试所擢拔的三十七位会元,便有一十八位入京之后是住在文宣阁内待考的。而他们在得中之后,又大多会在文宣阁内留下的墨宝,文宣阁也由此而愈加兴盛,以至于外地举子一旦入京,对于住处的第一选择必是文宣阁。 文宣阁虽为客栈,但其屋舍环境皆极雅致,比之富贵人家的花园后宅亦是不遑多让。而此刻文宣阁天字号房的左手第一间屋内,正有一个青年迈步走了出来。青年看着年方及冠,身材中等,容貌清秀,虽算不得绝顶俊美,却自气度温雅,举止不凡。 出得门来,他便抬头看了看天。此时正是辰时初刻,旭日东升,朝霞明艳,显然天气大好。青年便自立在门口,微微失神片刻,却是迟迟不曾举步。他那里犹自踯躅,隔壁房间却已“咯吱”一声被人推了开来。走了出来的,却是一名身材颀长,容貌俊美的锦衣少年。 见先前青年仍自目视天空,神态犹疑,那俊美少年便甚为不耐的迈步上前,不快道四哥,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这性子太过温吞了,着实使人不耐远清表哥已暗示到那个地步,你却还是犹犹豫豫,当真是纡不可及”他口中说着,便自上前,没好气的推了一把那四哥你究竟去是不去?你若不去,我可去了” 那青年微微尴尬的咳了一声,勉强道我若不去,你去又作?” 俊美少年闻言,便自嘿嘿一笑,道你不去,那是你的事儿却管得我去不去”他说着,竟自朝那青年一抱拳四哥只是继续看天,我可是要去看美人了”言毕掉头便走。 那四哥听得大急,忙赶上几步,一把扯住少年罢了罢了,你个惹祸精,我与你同去”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九章 在路上 第四十九章在路上 观音山,原是平京南郊的一座小小丘陵。明帝时候,中宫之位空悬,王贵妃有宠,明帝亦有意册封其为皇后。然因贵妃无子之故,朝臣阻力重重而不能行。 王贵妃百计求子,却不见效。明帝元德四年春,贵妃春困午憩,忽而一梦,见南方华光大盛,天花乱坠、异香袭人,旋之有菩萨徐徐落于小丘,足踏莲座,怀抱婴儿,向贵妃微笑抬手,神态慈蔼之至。妃惊而醒,才知原是南柯一梦。 贵妃醒后,觉其梦清晰,不类平素,毕竟放之不下。当下觅机相求明帝,求访梦中小丘。众宫内侍卫并太监四下奔走相仿,终在平京南郊寻到了观音山。贵妃召人细细问之,觉与梦中无异,当即尽取私蓄,在小丘之上建了观音庙并塑送子观音金身。 寺庙落成不到三月,贵妃果真一举成孕。十月期满,得一皇子,便是明帝之后的文帝。王贵妃也因之顺理成章的坐上了皇后宝座。贵妃得偿心愿,心情自是绝佳,便又求了明帝,使观音山不独为皇家寺庙,而受天下香火供奉,以完观音救苦救难的慈悲之心。 明帝、文帝之后,观音山香火可谓极盛。平京百姓求子求姻缘者甚众,更多有灵验者。 远黛闲闲的靠在车壁上,听杜若将这一段往事娓娓道来,却也觉得颇为有趣。 与她同车的凌远萱,在听了杜若这一席话后,却忍不住的叹了口气,脱口道:“娘也真是的,原来这观音山竟是求子的所在!”言下竟不免带了几分埋怨之意。 话才一出口,她便忽而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顿然粉脸飞红。杜若、文屏等身为丫鬟,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有的,瞧着凌远萱的神色,自也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当下各自不语。 远黛那边更只作不曾看出凌远萱的尴尬,便自开口道:“可不正是……” 凌远萱听得这话,便只以为众人并未觉出自己的言下之意,不觉暗自松了口气。却不料远黛竟又不急不缓的接了一句:“说起来,三婶这时候便过来观音山,也实在忒心急了些!” 这话一出,文屏先自忍不住,当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杜若也是止不住笑,便是烟柳,也自捂紧了嘴儿。反倒是凌远萱一颗心乍紧又松,听得这话一时竟没回过意来,愣了半日,方红了脸扑过去掐远黛的手臂:“九姐姐,你……你可真是坏死了!只是取笑我!” 远黛微讶的一闪,却自一本正经的向文屏问道:“文屏,我适才说的仿佛是三太太吧?”神情无辜,满面疑惑之色。文屏等人听了,便愈发笑得前仰后合。 凌远萱急的只是扑过去捂远黛的嘴:“你还说,还说!” 远黛见她如此,也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一面拨开凌远萱的手,一面笑道:“罢了罢了,我不说你便是了!你看看你,鬓发都乱了!” 凌远萱气恨恨的瞪她一眼,道:“我却是今儿才知道,原来九姐姐竟是这般促狭!从今往后,我再有什么话,可都不敢同你说了!” 远黛知她这话不过是一时赌气的孩子话,便也并不在意,只笑着抬手替她掠一掠散乱的双鬓,随口岔开话题道:“也不知萧姐姐如今在做什么?” 凌远萱知她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当下轻哼一声,毕竟顺着她的话道:“怕是正打点行装,打算过去绿萼岭小住吧!”她本就无甚心机,性情亦憨直不记仇,说到绿萼岭一事,心情便又重新欢快起来:“九姐姐从前可去过绿萼岭没有?” 远黛淡淡一笑,收拾了玩笑的心思,应道:“我是从未去过!” 凌远萱想了一想,道:“我却还是十岁左右时候去过!依稀记得绿萼岭上最为出名的便是山后那一片金钱绿萼,花色洁白,幽香馥郁,却是极好的!只是绿萼乃是春梅,要等来年春时才得盛开,这会儿去,只能看看腊梅,绿萼却是看不到的!” ………… 凌府的这次观音山之行,足足动用了五十余名家丁、仆妇,或乘车或骑马,一路声势着实不小。这边远黛与凌远萱姊妹二人同车,那边罗氏却与陆夫人同车。 凌远翊之妻郭氏独乘一车,车内却是她的一双儿女及罗氏的幼子凌远华。原来凌远华年纪与罗氏长子凌廷安相差仿佛,又同在家学上学,关系却是极好。难得今儿不上学,可以出去玩耍,二人自是早早的便凑在了一起,罗氏见了也只一笑,便由着他上了郭氏的车。 抬手撩起车帘,罗氏默默往外看了一眼,没来由的有些担心。 陆夫人见她如此,不觉淡淡一笑:“你不必担心,那孩子定会去的!” 罗氏微微苦笑一下,道:“我这里患得患失,倒让嫂子笑话了!” 陆夫人道:“你我都有女儿,你如今的心,我从前又何尝没有。怎说得上笑话二字!”她说着,毕竟拍一拍罗氏的手,道:“我知你为何担心!维杰那孩子什么都好,只是性子太过迂讷,若只他一人,便是知晓此事,也未必便来!不过如今他身边,却还有维英在。那孩子最是张扬跳脱不过,却是断断不会不来!维英若来,维杰又怎放心得下,所以是必来的!” 罗氏听了这话,心下不觉稍安。转头深深看了陆夫人一眼,却忽然道:“嫂子对娘家的几个侄儿倒是关怀备至!”事实上,若无陆夫人,凌远萱与陆维杰的这桩婚事也未必能成。 陆夫人觉出她语气有异,不免蹙眉看向罗氏:“你这话却是什么意思?”言下甚为不快。 罗氏忙摇头道:“嫂子莫要误会!只是我见如今左右无人,想与嫂子说几句私房话儿!” 陆夫人闻言,面色这才稍缓,言辞却仍冷锐如刀:“若你要说的这些私房话儿与那丫头有关,只是不说也还罢了!”竟是全不给罗氏丝毫面子。 罗氏苦笑了一下,她与陆夫人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妯娌,对陆夫人的性子岂有不知之理。但如今凌远萱马上便要嫁入陆家,她便不为自己打算,也想着为女儿打算一二。 车内静默一刻后,罗氏终究还是徐徐道:“老太太的心思,我不信嫂子全无所知!” 陆夫人冷了脸道:“老太太是老太太,我是我。非是我悖逆狂妄,非议长辈。而是如今老太太年纪大了,虑事也太过简单!如今那人虽因不良于行的缘故,辞去了太子之位,但也仍是亲王之尊。只这个身份,外头便不知有多少人家变着法儿的想将自家如花似玉的闺女送去,但那王府这些年可留过一个?老太太倒别致,别人都挑生得好的送去,她却挑上了那丫头,遮莫是要别出心裁、自出机杼?”言辞之中竟是极近刻薄冷峭。 罗氏被她梗的无语,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大嫂既这般说了,我自也无话可说!只是我仍要劝大嫂一句,做事做人总该留上一线,仔细风水轮流转!” 陆夫人冷哼一声,便自沉了脸,别过头去,显然是不打算再与罗氏分辨什么了。 罗氏见她如此,少不得也只能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却默默的不再言语。 正在车内寂寂,各自无声的尴尬当儿,车窗之上却忽而被人轻轻叩了两下,随之传来凌远清清朗的声音:“娘、三婶,观音山已将到了!” 观音山,兴建于明帝元德四年,距今其实不过一甲子岁月。但六十年的戮力经营,却足以使得观音山旧貌换新颜。如今的观音山,前山石阶曲曲折折,直至山门。沿途松柏高大,灌木丛生,虽在冬日,却仍显得青翠挺拔,幽深邃远。 时将腊月,正是一年之末,来观音山许愿、还愿之人自是极多。这一日偏又天气极好,山下香客便愈发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凌府马车一路徐徐自山道缓缓而上,却是行至山门口,方才停了下来。山门前头,早有一名灰衣女尼候着,见众人过来,便忙迎了上来。 众人各自下车,在一众家丁健妇的环伺下,缓缓往庙内行去。 观音山上的这座寺庙,名为白衣庵。若论规模,比之那些大寺庙,其实却算不得大。因是女眷上香,内中更有尚未出阁的闺秀,那灰衣女尼引了一众人等,略过前头人多嘈杂的几座大殿,直入后头的观音殿。一面走,还不忘一面笑道:“主持知道二位夫人与大少奶奶并二位小姐过来,忙令人封了后头的观音殿,正候着诸位过去上香呢!” 陆夫人便点头道:“如此自是最好不过了!”说话间,一众人等便已到了观音殿前。这座观音殿占地约合一亩,其殿正三虚五,朱檐黄筒瓦斜山式屋面,殿内正中供奉的正是送子观音娘娘。那白衣大士泥塑金身,怀抱婴儿,容貌庄严之中又不失慈祥。 殿口早有数名小尼候着,见了众人,忙迎了上前。众人便依长幼,一一拈香上前叩拜。叩拜完后,那边便有人捧了香火册来,陆夫人等各自认捐香油。及至送到远黛跟前时,远黛便自扫了一眼,却见自己上头郭氏认捐了百两纹银,她便也提了笔,写了个纹银五十两。 非止主子,便是跟来的丫鬟们,也都一一叩拜,认捐了香油。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章 陆维杰来了 及至出了观音殿,众人便往白衣庵东侧行去。东侧却是女僧们的住处,那知客女尼便引着众人径自行到白衣庵主持慧觉大师所住的禅房跟前。 罗氏在慧觉大师的禅房前头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远黛二人,笑向众人道:“这些佛经道理,你们若有兴趣,便可随我们进去听上一听,若无兴趣,也可结伴在这庵后游玩一回。不过女子却不许出了这后院,可明白了没有?” 众人闻听,皆各雀跃。凌远萱更急急答应一声后,便扯了远黛行礼退了下去。 那便凌远华与凌廷安二人见得了自由,不禁大喜,当下一左一右的窜了出去,只是抓住凌远清不放,非要他带着往白衣庵前头去玩。原来白衣庵的山门前,却又有许多左近百姓设下的各类小摊,卖的却是孩子最为喜爱的小吃食或小玩物。凌远清素来性子最好,对这两个孩子亦极是喜欢,当下满口应了,又同罗氏、郭氏各自说了,这才带了两个孩子出去。 这白衣庵明面上虽则是受天下香火供养,但这庵堂毕竟是当年宫中贵妃出资所建,因此历年来多有豪门内眷前来参拜,便是宫内,每逢三节也总有例银拨来。偶尔甚至会有那么一两名多有圣宠却无出的妃嫔等人前来上香求子,故而庵堂后院建的极其清幽,颇宜赏玩。 凌远萱与远黛并肩而行,一路走一路道:“九姐姐觉得这后院比我们家春晖园如何?” 远黛一笑,便道:“若比屋舍楼宇,白衣庵毕竟是修行之地,自是比不上春晖园的。不过这白衣庵依山而建,屋舍楼宇参差仿佛,掩映山中,却是别具一番风味了!” 凌远萱点头道:“这里是庵堂,却已如此,那萧姐姐家的别院自然更是不凡了!” 远黛抿唇莞尔,却道:“总是过不得几日,便要过去小住了,到时自然便都知道了!” 凌远萱想想也是,不禁笑道:“我可巴不得今儿便去呢!”她说着,不免回头看了一眼二人身后跟着的四个丫鬟:“姐姐可是打算带杜若与文屏二人同去?” 远黛微微颔首,道:“那是自然!”若依她本心,自是不愿带杜若去的。但若不带杜若同去,老太太那一关是断断过不去的,倒不如自己识趣些,主动带了杜若也罢了。 她从来不是个爱招惹麻烦的人,但若麻烦非要来找她,她却也无意避开。 二人正说着,碧桃却忽然叫了起来:“呀!好香!那边有株腊梅!” 众人循着碧桃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见前头不远处的一道矮墙后头,探出了一枝遒劲有力的枯瘦枝干,枝上点点腊梅朵朵,嫣然开放,幽香满溢。凌远萱忙快步过去,才刚走到矮墙近旁,已然轻呼一声道:“呀!原来这里竟种了这么大的一片腊梅!” 远黛后她一步,走到那矮墙跟前,放眼看去,却也不由暗暗赞叹了一声。 那道矮墙以青砖砌就,其实不甚起眼,但事实上,这道矮墙已是这处地方的制高之点。矮墙往下,却是一片倾斜而下的斜坡。斜坡约高丈许,长约四丈,连接着一座山谷。斜坡上,山谷中,满满当当的种的都是腊梅——一大片、一大片的腊梅。 将入腊月,正是腊梅最盛的时节,乍一眼望去,赫然便是一片一眼看不到边际的花海。此时离雪停不过五日,平京之中雪已将将化尽,便是这观音山前山,因着信众往来频繁的缘故,也已不见了大雪的痕迹。而偏偏这处坡地山谷中,却仍是满目洁白,一片琼瑶。雪压梅枝,便愈发衬得腊梅娇艳,令人几乎转不开眼去。 许久许久,凌远萱才讶然回看远黛一眼,语中满是惊叹的道:“从前只听得说绿萼岭之梅冠绝平京左近,却不料这观音山的腊梅竟也如此繁盛!只是这斜坡略有些陡,又甚是湿滑,只怕不易下得去呢!”她口中说着,毕竟上前一步,仔细寻找路径,欲待入林赏梅。 远黛看出她的意思,却没应她的话,却是抬手一指,道:“十妹妹,你看那边!” 凌远萱应声看去,却见远黛玉手所指之处竟是一座位于白雪腊梅之中的竹楼。 竹楼只两层高,浑体皆用粗大的毛竹扎就,在皑皑白雪的衬托下愈显简单而朴拙,与那片腊梅花海颇有相映成趣之韵。凌远萱看着,不免颇有些艳羡的叹了一声:“也不知是谁竟能住在此处!推窗见雪,梅香满楼,这可真是雅极了!” 远黛轻笑了一声,自然的抬手轻轻拉了一下身上所穿的银狐皮斗篷。这件斗篷却是萧老太君在听得她要过来观音山烧香后,特意使人翻了出来赏她御寒的。却是一色银光水滑的皮毛,全无一丝杂色,极是珍贵。只是她素来畏寒怕冷,便穿再多,也仍觉甚冷。 不期然的微微瑟缩一下,远黛笑着应道:“雅是极雅的了!不过我这么远远儿望着,已觉身上有些寒浸浸的,看来我这一身俗骨是无福消受这雅了!” 文屏在旁听着这话,却不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当下毕竟过去扶了远黛,道:“这处地势甚高,又背着太阳,站得久了,确是有些冷!小姐身子初愈,还是莫要久站的好!” 凌远萱听了这话,也才醒觉过来,忙笑道:“正是呢!我一时只顾着看花,倒忘了姐姐素来最是怕冷了!”当下众人离了那道矮墙,仍旧往白衣庵东侧行去。 凌远萱毕竟是放不下那片梅林及那处竹楼,走不几步,便见对面有一小尼正匆匆过来,她便伸手拦下那小尼,笑着唤了一声道:“师太!”今日白衣庵有凌府家眷前来烧香一事,早已合寺都知晓了,那小尼见了一众人等,自是不敢有丝毫失礼之处,忙还了一礼。凌远萱便回手一指那处矮墙后头,且道:“敢问师太,那墙后梅花林内住的是贵寺哪位主持大师?” 小尼闻声,念诵一声佛号后,方摇头道:“不瞒施主,那处梅花林如今已非我庵中所有!那林中所住,自然也非是我寺中之人!” 凌远萱便好奇问道:“既然从前是,为何如今又不是了呢?” 那小尼笑着解释道:“好教施主知道,那山后,原来并无梅花,只是些灌木之类。因前代主持爱惜地力,不忍荒废之。便令庵中人等前往开荒,辟了数亩田地种些蔬果以供庵中日常所需。不过数年前,宫内有贵人前来上香,却看中了这一片山谷。主持见她真心喜欢,便应了她。这位贵人便在坡上谷内遍植腊梅,不过数年光阴,便已蔚然成林!” 凌远萱“哦”了一声后,毕竟又问道:“那这位贵人如今可在?” 小尼摇头道:“那位贵人诸事繁多,虽置了这所园子,但却极少前来。只在去年腊月头上,前来住了三日!却都足不出户,也并不与寺中往来!” 凌远萱想了一想,便又问道:“那处林子可禁香客前去吗不跳字。 小尼听了这话,立时明白过来,当即笑道:“普通香客本就是进不得这里,自然也看不到这片林子,更遑论入内。不过若是施主要去游赏,那自是可以,只是却不能离那竹楼太近!” 凌远萱得了想要的答案,自是喜不自胜,当下谢了那小尼,又问了路径,别过小尼后,便自喜孜孜的拉了远黛道:“等一会子用了素斋,我们便一同去赏花!” 远黛失笑,但她心下又不忍扫了凌远萱的兴,毕竟笑着应了。 二人一路说话,一路缓缓而行。才刚回了东侧慧觉大师所住的禅院,便见有人忽而窜了出来,却是直奔凌远萱,生生将措手不及的凌远萱撞的连退了三四步。“嗳哟”一声后,凌远萱勉强稳住步子,气恨恨的抬手一把揪住了适才扑向她的那个总角孩童的耳垂,怒喝道:“凌远华,你又来了!”那扑了过来的粉雕玉琢的童子,可不正是凌昀与罗氏的幼子凌远华。 凌远华被亲姊揪住了耳朵,倒也并不在意,显然凌远萱这一揪瞧着凶恶,其实也并没使出多少气力。满不在乎的朝凌远萱作个鬼脸,凌远华得意道:“姐姐,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赶紧的,把手松开,不然的话……哼哼……” 他不说这话也还罢了,一说了这话,凌远萱却当真怒了起来,当下玉手一抬,拎着凌远华的耳朵便将他提了起来。凌远华吃痛,当下再不敢嘴硬只哀哀叫道:“好姐姐,饶了我吧!” 远黛在旁看得好笑,忙伸手将凌远华救了下来,且道:“十妹妹,白衣庵乃出家人清修之地,不宜喧哗打闹!有帐只是记着,待得回府,再慢慢同他算才是正经!” 因着上学的缘故,凌远华平日并不待在春晖园内。但他与凌远萱姊弟情深,但得了空儿便常往沁芳斋内跑,因此这些日子以来,也早与远黛熟悉了。 凌远萱这才哼了一声,却还不忘瞪了凌远华一眼,道:“也罢!回去再同你算账!” 凌远华大惊,捂住小耳朵苦起了脸:“姐姐饶了我吧!其实我这会儿来找你,却是通风报信来的!”说到最后一句,他那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却又不由露出了一丝狡黠而神秘的笑。 远黛一听这话,心中不由暗暗道了一句:果然来了!面上却仍平静无波。 凌远萱撇嘴不屑道:“你可别是又得了什么小道消息,想要拿来敲诈我一笔吧!” 凌远华闻言,心下大是不快,立时便将原本遮着掩着的心思丢去了爪哇国,一翘小下巴,傲然道:“这次可不是小道消息呢!”他说着,便伸手一指身后禅房,得意道:“陆维杰来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一章 独行(一) 第五十一章独行(一) 凌远华并未说谎,此刻,陆维杰的确正垂手肃立在白衣庵收拾了给陆等休憩的禅房内,满面的不自在。而站在他身边的陆维英却是一迳的飞扬跳脱。 二人立在一处,飞扬者愈显飞扬,木讷者便也愈觉寡言无味。 然罗氏在旁看着陆维杰,心中却觉甚是满意。凌远萱性子虽娇憨可人,但因自幼娇宠惯了,却也不无小脾气。而陆维杰却偏是个一看便觉有度量、能容人的男人。 罗氏其实倒不是没见过陆维杰,但那却是四五年前的事儿了。这次陆维杰入京赶考,虽也依礼往凌府拜见了凌昀。但凌昀念他马上便要入闱应试,这个时候不宜分心,所以并未让他拜见罗氏,只在事后将这事告诉给了罗氏。罗氏听说,自然大为不快,甚至还很与凌昀因此而置了几日气,但最后却也只能不了了之。 她这边微笑不语,那边陆却已开了口道今儿既这般巧,你们便留下同我们一道用了斋饭再回文宣阁读书吧!春闱虽是重要,但也不能重过亲戚情分去!你们二人如今既在平京,便当隔三岔五的常来府内走走!可明白了吗不跳字。 陆维杰自是唯唯应是。那边陆维英却笑道姑母说的极是!不过凌三叔对四兄冀望甚深,却是不许他常日游荡,生恐他荒废了学业,来年名落孙山呢!” 他这话才只说了一半,那边陆维杰却已面露赧色,欲待伸手去拉这个全无遮拦的一把,又恐长辈面前失了礼数,两厢为难之下,倒把一张清秀俊脸涨的通红。 偏恰在此刻,外头却又传来凌远华的叫声娘!同九了!” 清脆的童声才一传入屋内,别人倒也还罢了,那边陆维杰竟是一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一细微的动作落入一直留意着她的罗氏眼中,罗氏好笑之余对这个却是愈发满意了。 这一声过后,却是过了好一阵子,远黛姊妹才从外头进来。此刻的凌远萱是早没了往常的娇憨直率,垂着头几乎是一步一挨的走了进来,行了礼后,便只闷不作声的站在一侧,却是连头也不敢稍稍抬起,更莫说偷眼去看一看一边的陆氏了。 罗氏见状,便笑了一笑,道若说起来,今儿也确是巧了!我们观音山上香,维杰与维英竟也来了!本是亲戚,既碰上了,自也不能小家子气的摆出不认识的样儿,徒然惹人笑话!”她说着,便指着陆氏向远黛二人道这二人,略高些的是维英,个头中等的便是维杰!”又向陆氏指了一回远黛姊妹。 罗氏既这般说了,两下里少不得见了礼。凌远萱便借行礼的当儿,偷眼瞥了一回陆维杰,却不料陆维杰也正悄悄抬眼看她,两下里目光一触,都是各自一惊,两张脸同时红到耳根。 远黛在旁看着,却是不觉心中暗笑。对陆维英,她却是丝毫不曾在意。而陆维英对她显然也无多少兴趣,草草一礼后,便自别过眼去,却连多看一眼也是不愿。 罗氏那边已适时笑道你们姊妹在后头转了好一会子了,可曾寻到好景致没有?” 凌远萱此刻犹觉心头小鹿乱撞,哪里还敢开口,只是乖巧的立在一边,努力平复几乎便要跳了出来的心脏。远黛却已微笑道回三婶的话,十还真在后山寻到了一处绝佳的景致!只是那处景致如今已不属白衣庵,而是宫中某位贵人的园子了!” 当下便将那处腊梅花海之事详细说了,那小尼所说之语,自也一字不漏的提了。 罗氏听说还有这么一处景致,却是不由一怔,便回头看了陆一眼,笑道大嫂常在京中,不知可这事吗不跳字。 陆闻言,少不得略略思忖,半晌方摇头道说起来,这观音山我来的也不甚多!对于这事还真是一无所知!不过若要此事,其实却也不难,只请那知客尼一问便是!” 罗氏便笑道马上便是午时了!若那处所在果然是好,又不禁人前去赏玩,用过斋饭后,我们倒是不妨看看!腊月将至,赏一赏腊梅,却正应景呢!” 陆自是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众人又说了一回话,先前迎客的那位女尼已请了众人用饭。罗氏想着远黛的话,不免问起那知客女尼。那女尼听得一笑,便说了一番话来,却与先前那小尼所言大同小异。那女尼倒也甚为殷勤,她听罗氏话中之意,似有游赏之意,便立时一口允了,甚至主动提出愿为向导。罗氏自是含笑谢了,并未拒绝。 一时用了午饭,众人又稍坐片刻,喝了茶后,这才起身随那知客女尼一路缓行,往那片山谷去了。好在山谷入口并不甚远,众人没费多少,便从入口处进了山谷。 先前远黛姊妹远远眺望之下,已觉这处腊梅林占地极广,如今身临其境,更有一种乱花渐欲迷人眼之感。因谷中积雪尚未化尽之故,众人也无法深入,说不得只能在山谷边缘赏玩一回。远黛既知陆维杰此来观音山乃罗氏一手刻意安排,自不会伴在凌远萱之侧去做那不识趣之人。而陆对她的冷淡态度她也看在眼中,却是更无意去与陆凑趣。 因此走不几步,远黛便借口体弱难行,不再随众人继续往前。罗氏见她执意,也不好勉强,便要留下杜若与文屏二人陪她。远黛一笑摇头,表示只留文屏与做伴便可。 杜若在旁听着,张口欲待说些,那边陆却已不耐,淡淡的说了几句。言辞虽不尖锐,也算不得刻薄,但话里话外却满是不耐。杜若为之默然,毕竟没再多说。 而事实上,如今她虽在远黛房里,但凌府上下,却并没人觉得她真的便是远黛的丫鬟了。 凌远清在旁看着,面上也不觉现出几分尴尬的意思。但大庭广众之下,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好直指母亲的处,只能在旁安慰般的看了远黛一眼。远黛便也朝他一笑,示意并不在意。侯众人去后,远黛才不无厌倦的摇了摇头,随手一指身侧不远处一个灌木繁盛、无有积雪之处,向文屏道那边太阳倒好,我们且歇歇脚吧!” 文屏应着,便扶了远黛,且笑道这会儿总算是清静多了!” 远黛轻笑了一声,懒懒道这一趟热闹算是看完了,也颇可称得是不虚此行了!” 文屏听得“看热闹”三字,不觉微觉疑惑的看向远黛。远黛并无解释之意,走到那处灌木繁盛之地,却见一块还算干净的青石便在左近。文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知她的心意,当下取了帕子,拭净那块青石。只是手指轻触之下,已觉那石竟是冰凉一片。 文屏蹙了下眉,轻声道,这石头可凉的紧!”言下颇有规劝之意。 远黛却不在意,只道无妨!有这件银狐斗篷垫在下头,却怕凉!” 文屏听得愕然,半晌毕竟语带可惜的道这件银狐斗篷可是老太太赏的,说是东北贡上的珍品,万金不易呢!”那石头说也是天然生成,自是谈不上光滑二字。且莫说割破那斗篷,便是蹭去了些毛皮,也是极为可惜的。 远黛无谓道莫说万金不易,便是十万金不易也仍不过是件死物!其实也算不得!”她说着,便自将身上所穿斗篷的下摆的铺在青石上,而后悠然的坐在了上面。 文屏见状,不由的摇了摇头,笑道这处亏得只我一人在,不然可不得说忒不惜物,徒然白费了老太太的一番关爱!” 远黛便笑道老太太将这斗篷赏我,原是给我御寒用的,可非是要我供在龛内叩拜的!况这大毛衣物,常日不穿,压在箱笼内,时日久了,也不过仍蛀了去,穿坏了也还罢了!” 文屏听得直笑,便道这话也只得这等出身富贵之人说得出!”这话本是脱口而出,只是说出之后,莫说是别人,便是文屏,也觉这话说的颇有些过了。 远黛确是凌家之人,但自幼离府,其实却并非是在凌府长大的。文屏默默想着,却是不由的注目看了远黛一眼,心下陡然升起一丝疑惑之感。她在远黛身边也非一日,如今想来,她所伏侍的这位的做派,比之那些自幼便在府中长大的却还要淡然、阔绰许多。 远黛在那青石上坐了一刻,只觉阳光晒得身上暖暖的,一时竟觉有些犯困。抬手掩住一个呵欠之后,远黛终究还是站起身来,颇有些恋恋不舍的叹息道我们还是四下走走吧!再这般坐下去,我怕是真会睡着!” 文屏听得噗哧一笑这是素日午睡惯了,偶尔一日不睡,便觉犯困得厉害!” 远黛懒懒点头,她也无意走的太远,便在文屏的搀扶下沿着这片颇为茂盛的灌木丛缓步而行。这处灌木亦不知是何植物,冬日里头,却是枝青叶茂,瞧着甚为喜人。远黛心中只想着走到这片灌木的尽头便仍旧那块青石边上,却不料这一走下去,竟是足足的走到将有百步之遥,每每觉得前头已是尽头,待得到了,赫然却又是柳暗花明。 诧异之余,远黛便也没有止步,却是又往前行了约有二十步,眼看着已到了一处山崖前。文屏见状,不觉松了口气,笑道呀!这可终于是走到头了!” 远黛闻声,却是为之一粲,抬手一指道想不到这处竟是个谷中谷。你看!” 文屏循着远黛所指方向看去,这才,原来这处山崖的西侧竟还有一条不易为人察觉的小径。从这处看去,却看不到里头究竟多大,只觉其中花木繁茂,蔚然成林。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二章 独行(二) 屏轻呼一声,脱口道:“原来这里竟还别有洞天!”远黛目注这处山坳,微微沉吟,却是并没马上进去。文屏微诧的回头看她一眼,疑惑道:“小姐不打算进去看看?” 远黛偏首想了一想,终究还是一笑,道:“既到了这里,若不进去看看,似乎却有些如入宝山空手回了!走吧!我们便进去看看!不过却需小心,莫要损折了里头的花木!” 文屏原就伶俐,一听这话,顿然若有所思:“小姐可是以为这里也是那位宫中贵人所有?” 远黛淡淡道:“该是如此无疑!走吧!且入内看看再说!”她说着,便也不再犹豫,举步入了那处山谷。二人在外头往里看时尚不觉得里头如何,这才一走了进来,便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谷内花木正如二人在外头所见一般,是异常的繁茂,种类亦极繁多。一条清可见底的小溪潺潺流过整个山谷,午后的冬阳洒下片片金辉,映得那溪水波光粼粼,分外澄澈。 远黛移目四顾,半晌笑道:“竟颇有些世外桃源之感,只可惜我们来的早了些!若是再过上二三月,待到桃花开时,此处想必更是美不胜收!”她目光何等锐利,只是一眼,便知这处山谷之中,种的多是桃李之花。间中虽也有些梅花,但其数量比起桃李来,却颇悬殊。 文屏则目视数百步远外的那处掩映在花木之中的木屋群落道:“小姐果真没有说错,这里竟真有人住!”从这里一眼看去,那处木屋约莫有七八间的样子,皆造的甚为简单,其中更有部分建造木屋的木料甚至没有剥去外头的树皮,看着却别有一种粗犷朴拙之感。 远黛笑道:“有人住倒也并不足为奇,我如今看着这木屋子却只是想,这里住的若真是宫中贵人,那这贵人倒是颇有些意思!” 文屏想着,也不由笑了起来,正欲接话的当儿,一个平和温尔的男子声音却忽而的响了起来:“依小姐之见,这里该建怎样的屋子,才能让小姐觉得宫中贵人之语实至名归呢?” 这声音来得如此突兀,却让文屏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一张俏脸也嚇得发白。 远黛也是为之一惊,但却很快镇定了心神,平静回头看了一眼说话那人。、说话那人看年纪约在二十七八左右,肤色甚为白净,算不得如何出众的面容上,却有一双细长深邃的凤眸,为他的平凡容颜增色不少。目光落在远黛面上的那一瞬,那人眸中立时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之色,似是不曾想到远黛的容貌竟是这般的平平无奇。 将对方神色尽收眼底,远黛却并不在意,只淡淡笑道:“小女子一时妄言,还望先生恕罪则个!”口中说着,她便又朝对方浅浅的施了一礼:“小女与使女偶入此间,觉此地景致殊绝,一时起了游览之心,若有打扰之处,先生千万莫要见怪!”文屏见状忙也跟着行了一礼。 那人神色分毫不动,一揖回礼后平静道:“小姐冰雪聪明,当能看出在下并非此地主人!” 远黛闻听此言,却也不由苦笑。眼前这人非是此地主人,她自是早已看出,只是一时掂不到对方的来意,故而出言相试而已。 她这边微微蹙眉,那男子却又已开口道:“我家主人得了这座山谷已将三年,这三年中,小姐却还是第一个无人引路而能入此谷之人,因此我家主人有言,欲请小姐过去一见!” 这话一出,远黛倒还罢了,文屏那边却是面现警惕的往远黛身边靠近了一步,似有相护之意。远黛见她如此,却也不由一笑,当下安慰般的轻轻拍了拍文屏的手,示意她莫要惊惶,自己却抬头看向那男子,淡淡道:“既如此,便劳先生引路!” 那人倒也并不多言,抬手肃客后,便自当先引路。远黛也不犹疑,便自举步跟了上去。文屏心中其实颇有些担心,但见远黛已自举步,她也只得硬着头皮跟着。 那人引着远黛二人绕过小溪,往山谷南侧行了约有数十步远。远黛细看对方去路,心下不免有些古怪的感觉,只因这人前行的方向似乎正与自己二人路途相左。而按照这个方向继续往前,怕是再走不到多远,便到了先前自己歇脚的那块青石所在之地了。 她心中想着,不免四下看了一回。这一看之下,竟又不禁一怔,原来那人竟已将她引至一片竹林之外。正在她心存疑惑之时,那人却已停了脚步,淡淡道:“我家主人正在林内,便请小姐自行入内吧!”言下之意,非止他自己不打算进去,便是文屏也不可入内。 文屏闻声大急,脱口叫道:“小姐!”言下颇有阻拦之意。 远黛觉出她心中的焦灼,不觉微微一笑,朝文屏轻轻摇头后,淡淡道:“不必担心!你只在这里安心候着。此地主人若果有歹意,其实也不必如此周折!”不管怎么说,她们只是两个弱女子而已。说过这话之后,远黛便也不看文屏,只径直的走了进去。 竹林之内,青竹摇曳,正午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下点点金色光斑。沿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缓缓而行。她并没走出太远,便已瞧见有人静静坐在林内。再走得几步,远黛终于可以清晰的瞧见那人。那人坐在石桌边上,注目静静凝视石桌,似乎正在考虑着些什么,因是背对着远黛,却是看不清他的容貌。又行几步之后,远黛终于知道那人正在做什么。 他在下棋。 在离那人约莫十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远黛缓声道:“不知先生邀我至此,有何贵干?” 那人仍未回头,只略一抬手指一指对面:“坐!”态度随意,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不期然的挑一下眉,下一刻,远黛却也并不犹豫,便缓步上前,在那人对面坐了,目光也自随意的扫了一眼桌上那局棋。严格来讲,那棋并非二人之间的对局,而是一局珍珑。 远黛心中正想着,却听那人问道:“你懂棋?”全无客套,也无寒暄,便只是简单一问。 不期然的眉角一动,远黛毕竟还是开口道:“幼时倒也略学过几日!” 那人便点了头道:“可能破此珍珑之局?”说着这话之时,他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安然的落在远黛面上。他的目光平和安宁,瞧着远黛时,也仍是一迳的沉凝,没有丝毫波动。 ………… 今天俺家舅舅舅母七十大寿,回老家折腾了一天,回家状态全无。存稿就这么多,实在没力气码了。明天二更补偿。 疲惫的爬下去休息。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三章 生平四愿 四目相对之下,远黛的目光却是骤然一凝,旋之而起的,便是一种近乎于窒息的感觉。这种感觉来的如此强烈又如此突兀,却让她不由的痴了。 而对面那人面对她这近乎于无礼的注视,竟是面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 强自压下眸中陡然泛起的阵阵水雾,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远黛才勉强的移开了双眼。深吸一口气,平抑一下纷乱的心绪,她缓声歉然道:“对不住,我失态了!” 只是她虽竭力克制,但说着这话的时候,语调仍不免微微颤抖,语音也略带哽咽的鼻音。 那人便也静静看她,许久才忽然一笑:“你看来倒不像是个会失态之人!” 远黛默然,半晌才低低的叹了口气,徐徐道:“这世上,总得有那么一两个能让你失态的人存在,活着才算有些意思,先生以为然否?”神态、语气却已彻底的平静了下来。 那人闻的此言,不觉微微颔首:“这话说的倒也有些道理!也不枉我邀你一见!”他显然并无意就这个问题继续的说下去,只抬手一指桌上棋枰:“请!” 移目看了一眼桌上棋枰,远黛也不言语,只举袖淡淡一拂,只听得“哗啦”一声,整个棋局一时混乱一团,更有部分棋子因远黛这不经意的一拂而落在了地上,滚出了老远。 那人神色微怔,半晌却是笑了出来:“这怕是世上最简单的破局之法了吧?”面上竟也不见丝毫愠怒之色,言语之中甚至还透出隐约的欣赏。 远黛神色安然,只平静道:“生平四愿,愿此生无思、无虑、无忧、无惧!” 见面以来,那人一直平静得无有丝毫波动,以致近乎于寂然的眸中终于闪过一丝诧然之色,而后他轻轻的笑了一笑:“此四愿,可为天下人所共欲,只是天下之大,达者寥寥……”他没再继续的说下去,神色却在这一瞬间显得有些怅然若失。 远黛微微颔首,抬指一点已然错乱不成局的棋枰:“先生若也有此愿,又何必自寻烦恼?”言下之意,便是以为这破除珍珑之举竟是自寻烦恼,自我折磨。 那人又是一怔,半晌才忽而放声大笑起来:“好!好一个凌家九小姐,果然有些意思!” 对他一口叫破自己身份的举动,远黛也仍无丝毫意外。这人无故令他身边之人请自己入内一见,必有其缘由。这三年来,或者她是误入此谷的第一人,但在她之前,也断不会就没有旁人进来。至少眼前这人,必是在她之前进来的人中的一个。 而她甚至疑心,或者这人之所以同白衣庵要了这块地方,并不是真想种什么腊梅,而是为了这个隐于其内,似世外桃源的一般的谷中之谷。 微微偏头看了一眼位于西南方位的一簇生的极为茂盛的灌木丛,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丛灌木与那块青石周遭的灌木该是同一种类,或者她该干脆的说,如果破开这簇灌木,她应该就能够看到先前她曾略作休憩的那块青石。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笑了一笑之后,他道:“小姐果然聪慧!” 这话一出,远黛便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并没有错。环视了一眼周遭树木,远黛缓缓起身,朝那人浅浅一礼:“得与先生相识,实是荣幸之至!只是今日小女与家人同行至此,却是不便多作盘桓。失礼之处,还望先生海涵则个!” 那人笑笑,倒也没有留她之意,只温声道:“小姐言重了!同是平京之人,日后少不得还有相见之日!”口中说着,他便微微抬手作礼:“小姐请了!”却是全无起身之意。 远黛见他如此,对他身份,更是了然于心,当下也不多说,还了一礼之后,便即转身,缓步的走了出去,却是头也不回。及至出了竹林,那边文屏却早迎了上来,神态之间却还隐隐带了几分焦灼之色:“小姐……”她叫着,有心想问,却又顾忌身边那人。 远黛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腕上,温声道:“走吧!她们也该回来了!” 一面对文屏说着话,她却转头朝正自立在一边、安然不动的那名凤眸男子微一颔首,算是招呼了。而后便扶着文屏的手一路往谷口行去。那名凤眸男子也自毫不阻拦,只紧紧跟在了二人身后,直将二人送了出谷,这才重又返回竹林外头。 他才刚在原地站定,竹林内却忽然便传来了林中男子的声音:“想进来便进来吧!” 凤眸男子等的似乎就是这么一句,听得此言,却是毫不停留,当即抬足,大步入林。一路行到先前那男子面前,他也只是简单一揖之后,便自直挺挺的站在那里,既不言语,也不动弹,脸上更无丝毫表情,对那男子面前散落一地的棋子竟是全然视若无睹。 见他如此,那男子也只得叹了一声,道:“有话你就说吧!”语气中竟是颇有些无奈。 凤眸男子闻言,当即剑眉一扬,悍然言道:“此女如此姿色,亏皇后娘娘也敢保这个媒?”言语之中,非止对远黛的容色颇多不屑,便对大周一朝如今母仪天下的萧皇后也是不满之意溢于言表,而他偏又说的那么理直气壮,话语里头竟是全无半分掩饰之意。 “皇后娘娘”四字才一入耳,下棋男子眸中便倏忽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光芒,却是过了许久,他才微微摇头:“岳尧,你身上虽无功名,但亦可称得上饱读诗书四字,却怎么却不记得‘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八个字?” 他语调平淡,其实全无丝毫责备之意,然而这话出口,却仍无由的给人一种奇异的压力。 然而这压力对于与他相处与惯的凤眸男子岳尧却似乎全无作用,岳尧傲然昂首,语气冷锐:“这八个字属下自是记得一清二楚!不过王爷也该知道,那子羽可并非是个女人!” 下棋男子一怔,旋为之失笑,他显然并无与那岳尧争辩之意,因此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不无疲惫的摆了摆手:“罢了,你且下去令他们收拾收拾,去绿萼岭!” 这话说的甚是平淡,然平淡之中却带着几分不容质疑的命令口吻。岳尧张口还待再说什么,但目光到处,却见那下棋男子已伸了手,拈起一粒落于棋枰边缘的黑子,正若有所思的把玩着。岳尧见此情状,便也明白过来,这位主子这是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 不期然的撇一撇唇,岳尧终是控制住自己将要喷薄而出的话语,闷闷的退了下去。 下棋男子对他的离去似乎全不在意,只是专注的目视手中黑子,半晌才扬眉一笑,指尖微微用力,却将那枚黑子弹了出去。那黑子当空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入那从灌木之中,瞬间便消失了影踪。 ………… 远黛带了文屏才刚离了那处山谷,往向来之处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便听得前头隐约传来呼唤之声:“九小姐……九小姐……”声音之中略带焦灼之意。显然谷中众人出谷后,没在谷外发现自己,此刻已开始四处寻觅。 远黛微微偏头朝文屏使了个眼色,文屏会意,忙扬声应道:“九小姐在这里呢!” 因是在山谷之中,这一声传了出去后,一时竟是群山响应,连绵不绝。便是文屏自己,也被惊得一跳。而这一声传出并不多时,对面便已有人疾步而来。当先之人玉冠锦袍,身形颀长,赫然正是凌远清。未时末的冬阳漫然洒落在他的额际发间的汗珠上,反射出盈盈的水光,他的面上更布满了焦虑之色,显然远黛这次无故失踪,令他颇是担忧。 见他如此,倒令远黛不觉动容,足下也不觉急走了几步。 拐过那条小道后,凌远清已能清楚的看到远黛与文屏两个,神色便也随之一松,但脚下却是丝毫不曾稍有停顿,急急过来后,尚不及站定,便语带责备的问道:“我观妹妹素来行事稳妥,怎么今儿却如此胡闹。此处虽无歹人山畜,但山路毕竟不比平路……” 他还欲再说下去,远黛却已含笑抬手,将手中帕子递了过去:“六哥先拭了汗再说吧!” 凌远清无奈,只得接过帕子,胡乱的拭了两下,只这么一耽搁,后头跟着他四处寻找远黛的人便也都赶了来,人既多了,凌远清自也不好再继续絮叨什么,少不得瞪了远黛一眼,便吩咐众人回去。及至众人回到那处山谷的谷口处,罗氏等早迎了上来。 凌远萱入谷游赏了一回腊梅,神色间已自然了许多,虽还有意无意的不去看陆维杰,但倒也不似初见时那般别扭了。罗氏见远黛回来,便忙抢在陆夫人之前淡淡责备了远黛几句。远黛便自歉然一笑,随口道是见一鸟儿毛色美丽,不由追上去看了一看。 只是她才说了两句,那边陆夫人却已冷冷道:“时候不早了,不该说的闲话只是少说些也还罢了!难不成你们还打算在这白衣庵宿上一宿!” p:“珍珑”是围棋的难题,大多人故意摆出来的棋局,有人为的刻意炫奇痕迹,并非两人对弈出的局势。 ………… 额,我想说,应该是还有一章滴,不过时间不定。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三章 远萱之心(一) 陆夫人显然对罗氏抢了她的话头,令她不好出言呵斥远黛甚为不满,回程之时,便也不曾理会罗氏,径自唤了郭氏母子三人同车。郭氏对自家这位婆婆素来言听计从,虽知陆夫人如此行为的原因所在,却也不敢违拗,歉然看一眼罗氏后,便自默默上车。 反倒是罗氏不曾想陆夫人竟是这般不顾颜面,怔了一怔后,不免回看一眼远黛与凌远萱,笑道:“也罢!她们娘俩既同车了,我们娘三便也并了一车坐吧!”当下三人便也上了车。 才一上车,远黛便不无歉意的向罗氏道:“今儿这事,原是我的不是,却连累三婶了!”她心中极为明白,适才若非罗氏抢先开口,陆夫人还不知会说出什么让她下不来台的话来。虽说她对陆夫人并不在意,但能少些冲突,却还是少些的好。 罗氏微微摇头,毕竟叹了一声。不管如何,陆夫人也是远黛二女的长辈,同样身为长辈的她又岂能在晚辈面前评论陆夫人的对错。凝眸深深看了远黛一眼,罗氏缓声道:“你原是个懂事孩子!我如今也不瞒你,老太太对你早有安排,若然一切顺利,你的好日子总在后头。将来莫说我们,便是大太太,往后也说不得真有求到你的那一日!” 这话一出,远黛面上倒还没有什么诧异之色,一边的凌远萱却是大大的吃了一惊,讶然的望向罗氏,她好奇问道:“娘,你说的老太太早有安排,指的究竟是谁啊?” 与三人同车的文屏虽是早从远黛口中听说了一些,但此刻也还不由的竖起了耳朵,想去听听罗氏口中那人究竟是谁。然而罗氏却显然无意说的太过详细,轻轻一拍凌远萱,她道:“这事如今还只是老太太的打算,成与不成尚在未知。为娘今儿贸然说出这话,已是不该,若再直言其人,却是更为不妥了!还是待到尘埃落定再说吧!” 凌远萱忽然听了这话,却是颇多不满,当下嘟嘴抱怨道:“娘也真是!既不肯说得明白,那便索性不说也还罢了!却偏偏还要说出来让人牵肠挂肚的!” 她说这话其实并无其他意思,不过是脱口道来,然而听在远黛耳中却又是另一种滋味。罗氏素来谨慎少言,全无把握之事,她断然不会胡乱说了出来,而她今儿说出此事来,岂非表示,远黛自己先前猜想之事,只怕已离成事不远了。 这个念头才一出现在远黛的脑海,她便有一瞬间的失神,面上也不由的现出一丝怔忡之色,却是好半日也没有言语。罗氏在旁看着,只以为她一则是害羞,二则也有些忧虑未来,因而非但没再言语,更朝凌远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也莫要胡乱言语。 凌远萱心中虽是问题无数,但得了母亲的眼色,却终是没有开口追问。 远黛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罗氏与凌远萱都不言语,自也乐得不说什么。 车内默默了一刻,凌远萱毕竟有些耐不住,便笑道:“适才观音山时,九姐姐不曾与我们同行,却是没有看到,那处山谷之中腊梅可谓极盛。且愈是往里走,那雪便愈加晶莹雪白。雪压寒梅,可真是美极了!我本想折上一枝回府赏玩,娘却无论如何也是不肯,道那梅毕竟是别人家的产业,游赏一番倒还罢了,若然折了,却不甚好!” 远黛一笑,便自随口接道:“左右过不得几日,我们便要过去萧姐姐家的别院小住。想那绿萼岭之梅便不能定盛观音山,至少也不该逊色太多才是!” 凌远萱欣然点头道:“我亦是这般想的!只是不知近期可还有雪没有。别人如何,我是不知,我自己却总觉得,有梅无雪不精神呢!” 这话一出,却连罗氏也不由为之失笑起来,众人一路倒也有说有笑,颇不寂寞之余,却也有有志一同的故意不去提及远黛的婚事与陆维杰如此凑巧的出现在观音山上一事。 因冬日日头较短的缘故,众人回到凌府,却已天色擦黑。诸人下了马车,便先往延晖斋见了萧老太君。萧老太君见了众人,自是笑意盈盈,及至听说在观音山上偶然遇见了陆维杰兄弟,她也只是微微一笑,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罗氏,却并没多说什么,只拿凌远萱打趣了几句。凌远萱大为羞窘,当即一头扎进罗氏怀中,再不敢抬头更遑论说什么话儿。 众人见此,不觉各自大笑。陆夫人在外头时,虽对远黛冷眼相看,但到了萧老太君这里,却也颇多收敛,而凌远萱的未婚夫婿陆维杰又是她陆家之人,她对凌远萱自也分外不同。 当下众人凑趣闹了一回,眼见已是晚饭时间,萧老太君便留了众人一道用饭。及至用过饭,众人又围坐说笑一阵,这才各自散了。远黛与凌远萱同住沁芳斋,自是一路回去。凌远萱便令碧桃提了气死风灯在前引路,自己却与远黛一路慢慢而行。 这日月色极好,如银一般的漫漫洒下。春晖园内本多花木,更因萧老太君甚爱梅花的缘故,也自种了不少腊梅。二人一路而行,两侧花木扶疏,更有腊梅疏影横斜,冷香幽幽。 凌远萱行了一会,却忽然便在一株腊梅之下立住了脚步,轻声问道:“九姐姐……你……觉得他……可还好吗不跳字。她的声音极轻,语音更是飘渺不定,甚至带着微微的颤抖。 远黛倒不料她会问出这么一句来,当下怔然抬头看她。天空碧蓝,明月如钩,虽则月色明净,毕竟不及白日,况凌远萱又有意无意立在那株腊梅的阴影之中,她便更无法看清凌远萱面上的神情。沉默一刻,远黛终是徐徐道:“他好与不好,十妹妹心中怕是早有定见了吧。” 凌远萱偏首想了一想,却是忽而叹了口气:“九姐姐什么都好,只是有什么心里话却总不肯同我说,让我觉着总隔着一层似得!其实非独是你,便是萧姐姐亦是如此!” 因是初见,并无太多了解的缘故,远黛本是不愿对陆维杰多作评价,但此刻被凌远萱这话一说,却弄成了不得不说的局面。微微苦笑了一下,远黛叹道:“十妹妹说出这话来,倒是在逼我了!” ………… 还欠1000,明天补上。睡觉去也!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四章 远萱之心(二) 微微苦笑了一下,远黛叹道:“十妹妹说出这话来,倒是在逼我了!” 腊梅疏影下,凌远萱的目光是难得的深幽:“我只是想知道九姐姐心中是如何想的而已!” 默默了一会,远黛才缓声道:“我心中如何想的其实并不重要……”她一面说着,却已伸出手去,拉住了眸光因之微黯的凌远萱的手:“要紧的是……你自己心中是如何想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凌远萱反手握住了远黛的手。那手微凉而柔若无骨,却与凌远萱自己那滚烫的掌心恰恰相反,但凌远萱却莫名的觉得心安,抿了下唇,她语带嗫嚅又颇有些不自然的道:“九姐姐,我……其实也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只是……觉得心里有点乱……” 说着这话的时候,凌远萱不觉稍稍向前移了一步,她这么一动,一张俏脸顿时便有一半暴露在了明净的月色之下,虽然他很快就察觉了出来,且迅速的退了回去,但远黛仍清晰的捕捉到了凌远萱面上那丝一闪而逝的惘然与怅恨。 没什么理由的,陆维英那飞扬跳脱的俊美面容在这一刻陡然浮现远黛脑海,令她陡然间便明白了一些什么。不自觉的微微叹了口气,远黛徐徐道:“有些话儿,我也不知说的对是不对,但妹妹今儿既问了我,我便也冒昧的说上一句……”说到这里,远黛也不免心中一阵酸涩:“这天下,有许多事儿,都远不是我们以一己之力便能改变的,所以,若是你下定决心非要做一件事,不妨先去想想这事可能会造成的后果!” 这话才一说完,远黛便能清楚感觉到凌远萱握着她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 远黛已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下去,她只是自若的抽回手来,轻轻拉了一拉身上所穿的银狐皮斗篷:“一到了晚上,便觉外头冷得紧,身上也是寒浸浸的,还是快些回屋去吧!” 凌远萱默默的不再言语,只垂了头慢慢的跟在远黛身后。 二人回了沁芳斋,各自道别,远黛便带了文屏径回西厢。杜若自到了远黛身边,便极少过去延晖斋,显是不愿远黛觉得她身在曹营心在汉。今次也并不例外。众人下车都是先往萧老太君那里,她却禀了远黛,先行回了沁芳斋西厢。远黛才一进了屋,她便赶忙的迎了上来,笑道:“小姐回来了!”便张罗着为远黛解下斗篷,又叫翠衣打水服侍远黛净面。 待到收拾完了,远黛才轻舒了一口气,笑着摇头道:“这大冬天的,任它外头风景再如何好,总也不如这屋里暖和和的舒服!” 文屏听了便笑:“照小姐这个意思,萧小姐那头倒不如辞了吧!总是屋里最暖和,外头怎样却管它呢!又何苦巴巴的去那么远,又坐车又爬山的!” 这话一出,一屋子人不禁都笑了出来。远黛一面笑,一面便瞪了文屏一眼:“只是你这丫头牙尖嘴利,旁人听了我这话却都不说什么,独你非要出这个头!” 文屏也不在意,便道:“这话可不正是小姐自己个说的,怎么却又成了我的不是了!”她说着,便拉了杜若道:“杜若姐姐,你且来为我们评评理!” 杜若初来远黛这里,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少言少语,不欲出头更无意争锋,这会儿忽然被文屏一拉,一怔之后便自笑道:“这理其实却也无甚可评的!不过是小姐素日宠着你,便惯的你没大没小,旁人不敢说的话儿,你却张口就来!左右小姐总不嗔你便是了!”说到后来,她却忽然便想起萧老太君来。她在萧老太君身边时,岂不也正与此时的文屏一般无二。 这个念头才在心头升起,杜若便不觉一阵黯然。 她虽很快便收敛了这丝黯然之色,但却终是逃不过远黛的双眼。淡淡一笑之后,远黛略过杜若的异样,微嗔的白一眼文屏:“原来这事的源头却还在我身上!看来这次可必要罚你一罚,免得你日后愈发的牙尖嘴利,全无规矩!” 文屏忽然听了这话,却是不由的心中一动,当下笑道:“便罚我今儿为小姐守夜好了!” 远黛听得这话,先是一怔,旋即却失笑起来,因道:“你这丫头,倒会讨巧!这守夜原就是你们的分内事,这会儿被你这一说,倒仿佛我日都在折磨你们一般!” 文屏笑道:“这个我可不管,总之今儿我便由我为小姐守夜了!” 远黛笑着摇了摇头,毕竟没再说什么。这一日奔波下来,远黛其实也觉累了,说了一会子话后,便自盥洗上床休息。那边文屏收拾了屋子,又打发了翠衣与杜若各自回去休息,自己便取了铺盖,正欲铺开,那边远黛却已开口道:“也不必如此麻烦,你便与我同睡吧!” 文屏听了这话,却是不由一惊,急急摇头道:“这却如何使得……” 她话还不曾说完,已被远黛打断:“有什么使得不使得,我知你今儿觅了借口赖在我屋里,必是有话要同我说!既如此,却又何必一个**一个床下,说话也恁得不便!” 文屏想想也觉有理,虽仍有几分局促,毕竟也还是取了自己的枕头与被褥,铺在了远黛身边。远黛虽口中喊着累,但其实并无多少睡意,只是抱了手炉靠在床头,却懒怠言语。 上床之后,文屏颇有些不自在的动了一下身子,看了远黛一眼。 远黛稍稍收敛思绪,看她一眼,道:“你可是想问我今儿在那竹林里究竟见到了谁?” 文屏轻轻点了一下头,却还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还有三太太……她……” 远黛淡漠道:“其实在竹林与那人说话时,我并没问他是谁!”文屏一怔,正觉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时,远黛却又补充了一句:“但我却知道他是谁?” 我知道他是谁!不需要其他原因,只因为那一双眼。 那双看似沉静,其实却枯寂如死水一般的眼。那样的眼神,曾护着她从牙牙学语到黄发垂髫;曾握着她的手,写下她人生的第一个墨字;也曾悉心教授她琴棋书画;更曾亲手在她的及笄之礼上,为她插上那一枝代表成年的玉簪…… 即便是在他的最后时候,他也不忘握住她的手,疼惜的看她,艰难的对她说:此生已了,惟余四愿,愿尔此生无思、无虑、无忧、无惧…… 一丝难言的辛涩之感陡然从心底泛起,下一刻,便连鼻子也有些酸酸涩涩的,很是难受。远黛微微抬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许久才徐徐道:“今儿这烛光倒仿佛有些刺眼……” 文屏早已觉出远黛的失态,但她在远黛身边数年,自是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会儿听了这话,忙应声道:“小姐不说,我倒还不觉得,这一说,仿佛还真是!” 她说着,便自起了身,吹熄了桌上的红烛。等她重新回到**时,却只听到远黛明明近在身旁,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低低嗓音:“他是……睿亲王……” 他们,其实真的很相似。相似到在她第一眼看到那双眸子时,便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烛光已然熄灭,月色透过轻薄的纱窗浅浅的渗入房内,却是隐隐绰绰、模模糊糊。 文屏显然被远黛说出的那三个字震得惊住了,也是好半晌没有言语。屋内沉寂了许久许久,文屏才轻声的道:“老太太为小姐挑的那人……” 远黛收拾一回已然飘的太远的思绪,平平道:“正是他!”今日竹林一面,该说是只在有意无意间,至少远黛是不信这世上会有这般凑巧之事的。 文屏默默,半晌又问道:“那……小姐如今又是如何打算的?”文屏乃是凌家的家生子,其眼界便是比之一般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然此刻忽然听得睿亲王三字,心中却还是不由的一阵颤栗。睿亲王,那可是皇室贵胄,曾经的太子之尊。 这样的身份……而如今老太太居然有意为她家小姐攀这门亲……这…… 远黛淡淡摇头,语调却已恢复了素日的淡定平和:“我今儿已回绝了他了!”他若是个聪明人,便当明白她的意思。她要的是无思无虑无忧无惧的生活,而这些,都是他给不了的。 文屏再听了这话,却是惊得半晌无语。 远黛轻柔的嗓音在这月夜之中显得愈发的沉静而宁谧:“文屏,你不明白。若不能最高,那倒宁可更低一些!毕竟,这大周的至高之处,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文屏抿了下唇,有心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此刻,远黛所说的一切,都已超出了她所能明白的范畴。见她不语,远黛便也微微一笑,缓声道:“早些睡吧!” 说过这话后,她便自顾的躺了下来,阖上了双眸。 这一夜,月色如水,牙床绣榻之上,辗转非止一人。 ………… 卡文严重,今天就3000了,明天上架之前我会再补一章3000。 汗颜的闪人。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五章 意外之人 绿萼岭,位于平京东郊群山环绕之中,从前朝起便已是平京左近一带最佳的赏梅之处。前朝哀帝贪逸乐、好女色,因宠妃之中有妃爱梅,便生生将绿萼岭收归己有,兴建行宫,更禁绝百姓入山赏梅。前朝亡后,太祖定鼎平京,为表矫枉之心,便有拆毁平京左近多处行宫以示圣心之意。后因大臣劝谏,改拆毁为售卖,将几处行宫拆成多处园林,毁去其中逾制建筑,售卖于朝臣、百姓以充实国库。这其中,便包括了绿萼岭行宫。 因此上,如今的绿萼岭前山虽是任由士庶百姓游赏,而后山景致最佳处,却都各有其主。萧家所拥有的一座别院,便在绿萼岭后山稍稍偏西之处。而此处,其实倒可算得是景致最佳的所在之一了。而与萧家别院隔着不远的,便是睿亲王别院。 远黛等人一路乘轿缓缓而上,轿行绿萼岭,梅香幽幽,令人顿觉心醉神往。远黛抬手轻轻揭起轿帘,往外看了一眼。目光到处,满目皆梅,冬阳明灿,阳光之下赏梅,固然少了那种朦胧清雅,但梅枝遒劲,疏影横斜,却依旧在七分刚劲中显出三分婀娜之姿来。 轿子一路朝着萧家别院进发,行了怕不有半个时辰,前面才见了萧家别院。却又行了足有柱香工夫,方行到了别院门口。那边萧呈烨早等在门口,见了众人忙迎了上来,凌远清翻身下马,上前笑道:“这阵子,可是要打扰了萧兄了!” 萧呈烨便也笑道:“都是自家人,哪里说得上打扰二字!” 这边二人说着话,那边文屏等人早扶了远黛姊妹及郭氏下轿。萧呈烨一眼瞧见郭氏,面上诧色顿然一闪,下一刻,已过来行礼笑道:“原来大嫂也来了!” 郭氏抿唇莞尔,便道:“我素闻绿萼岭之梅冠绝平京,却一直不曾有缘前来,心中常以为憾。这回听说九妹妹与十妹妹要来岭上小住,毕竟厚颜求了老太太,便跟了来了!” 萧呈烨忙笑道:“大嫂说出这等见外的言语来,倒让我兄妹二人汗颜了!”他说着,毕竟左右看了一看,笑问道:“安哥儿、晴姐儿可都跟来了没有?” 安哥儿与晴姐儿,指的正是郭氏所出的一双儿女凌廷安与凌嫣晴。 郭氏便笑道:“他们自然也来了!不过我想着暖轿里头虽也暖和,却不及车上,因此便使他们与奶娘坐车过来,怕是还要好一会子才得到!”从绿萼岭下直奔萧氏别院,若是乘轿便可一路而上,若是坐车,却非得绕上一圈不可。因此远黛几人都是在山下便换了轿子。 萧呈烨了然一笑,道:“既如此,我们却还是先进去吧!”他说着,不免移眸看了一眼远黛姊妹,道:“呈娴早些时候就吵吵着要出来接你们,因今儿风大的缘故,被我娘止了,如今在里头,想必正等的心急呢!” 当下众人举步进了别院,才刚到了二门口上,早见萧呈娴急急的迎了上前,看也不看旁人,便自一手拉住远黛一手拉住远萱,口中还笑道:“九妹妹与十妹妹可算是来了!” 远黛便笑道:“我们这一路走的甚慢,却要姐姐久等了!”说着却已朝萧呈娴使了个眼色。 萧呈娴这才觉出不对,忙扫了一眼周遭,待到瞧见郭氏,面上也不免现出错愕之色来。但她也是千伶百俐之人,很快便收敛了诧色,笑吟吟的走了上前道:“大嫂可是稀客呢!” 郭氏自不会看不出她的意外,但却只作不曾看出,笑笑的同萧呈娴寒暄了几句。萧呈娴便唤了巧兰为众人各自安排住处。远黛姊妹她是早已安排好了,却是与她同住一个小院。凌远清住在萧呈烨所住院内,更不待说。惟有不请自来的郭氏,着实让她有些蹙眉。 微微迟疑一刻,萧呈娴索性自作主张的将郭氏母子三人安排在了她母亲杜氏夫人所住的主院内。安排停当之后,凌廷安与凌嫣晴的车却也到了。当下一众丫鬟携了行李各去收拾,萧呈娴却带了众人往杜氏夫人处拜见。 若论起年纪,杜氏夫人却比陆夫人年轻得多,便比之罗氏也不过稍长数岁。面貌神情与萧呈娴颇有几分相似,母女二人立在一处,乍一眼看去,倒更像是姊妹。 众人进了屋,自是各自行礼拜见。杜夫人便一一点头,面上笑意温婉,令人一见便不由生出几分亟欲亲近之心。见了远黛姊妹,杜夫人面上笑容便更增了几分,拉了二女在自己身边坐了,仔细看了一回,方笑向凌远萱道:“十姑娘果然好标致人才,不怪我家娴儿称赞!” 凌远萱倒不料杜夫人先同自己说话,当下不由一怔,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回话,半晌方红了脸儿道:“若在别家,伯母这话我便受了,如今萧姐姐珠玉在侧,我如何敢当得这话!” 杜夫人听得好一阵失笑,当下怜惜的拍拍凌远萱的手,笑道:“这却有什么不敢当的!我这话可衷之言,绝非客气之辞!我家娴儿素来眼高于顶,提起你时,却也喜欢得紧!” 她愈是如此说,凌远萱却愈羞赧,少不得回头微嗔的白了萧呈娴一眼,道:“萧姐姐只是拿我打趣,其实她对我虽也甚好,却还远远及不上我家九姐姐呢!” 萧呈娴在旁只是笑,却并不开言。 杜夫人见她窘迫,自也不会继续说下去,便自回头,仔细的看了一回远黛。而后含笑道:“我素常听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从前只当这话用在读书人身上甚为合适,却不想今儿见着十姑娘,方觉原来这话用在女子身上竟也是不错的!” 远黛不料杜夫人竟会说出这话来,微怔之后,不免抿唇笑道:“伯母过誉,我却不敢当!” 杜夫人笑笑,也不过分往下说,又同郭氏说了几句,唤了两个孩子近前逗弄一刻后,才向众人道:“既来了,便不妨多住几日!也不可拘束了,只将这里当作自家便是了!” 众人忙各自应了。杜夫人还待再说什么,那边萧呈娴却已笑着插嘴道:“娘,她们在此还要住上好些时日,你有话只是回头再说吧!毕竟她们这一路过来,虽算不得远,但想来也有些累了,还是早些放她们各自回屋歇着才是正理!” 杜夫人听了便也不由的笑了出来,因又道:“若非娴儿提醒,我竟没想到这一层!你们这便去吧,回屋看看,倘或有什么不顺心、不如意的地儿,却不可客气,只管说来!” 众人闻声,忙起身辞了杜夫人,各自回屋。 萧呈娴便拉了远黛姊妹出门,一面走一面笑道:“你们来的却正是时候,后山的腊梅这几日正是最盛的时节,今儿你们且歇着,明日我便带你们一道过去赏梅!” 远黛见凌远萱漫应一声后,却不言语,少不得接口笑道:“如此却是最好不过了!” 萧呈娴知凌远萱素来最是爱玩,又性喜梅花,故而才说出这话来,此刻见接话的不是凌远萱却是远黛,面上却也不觉现出几分诧异之色。但她自不会表现出来,当下转了话题,微讶问道:“这次我请你们来,怎么大嫂她竟也来了?”问到此事时,声音却已低了许多。 远黛微微苦笑,便也放低了声音道:“大嫂本也没说要来!昨儿晚上,我与远萱一道过去老太太那里用晚饭。大嫂与太太也都过去了。用过了饭,老太太便随口问起我们东西可都收拾妥当了没有。太太在旁,便忽然提议,说是大嫂嫁进凌家几年,一心伺奉公婆、抚育子女,竟是没享过几日清闲,且她又喜爱梅花,不若让她也来游赏几日。你说太太既说了这话,老太太又能说些什么,少不得只有允了!” 萧呈娴听得好一阵无语,然此刻木已成舟,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叹了口气,抱怨道:“不料想凭空竟又杀出个程咬金来!有她看着,我们却还如何行事?” 说着这话的时候,三人却已进了萧呈娴所住的小院。凌远萱这几日虽有些心不在焉,对有些事情也不若从前那般兴致勃勃,然此刻听了萧呈娴的话却还不由吃惊,当下愕然问道:“行事?萧姐姐说的什么?怎么我却听不甚懂?” 萧呈娴抿嘴一笑,也不言语,将她扯进自己屋内后才笑道:“这事本是没你份的,但我想想,又觉若不带你,将来你知道了,势必要恼我们,便临时决定带你一起去玩玩。不过你毕竟不比我们,却是要谨慎些,千万莫要闹出事来!” 她不说这话,倒还罢了,一说这话,却是弄得凌远萱愈加的迷糊,只是茫然望她。 萧呈娴正待解释,那边远黛却已扬眉问道:“如今我们这边有大嫂在,姐姐那边婶娘也在,姐姐确定这事依然可行?” 萧呈娴无谓道:“若论起来,我娘实是不碍的!她可是我萧家的当家主母,如今又是年终腊月了,家里不知多少事儿等她料理,她哪里便能安然坐在这里陪着我们!” ………… 最后一章公众,另拜求首订!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六章 巧诈杜若 费章节(12点) 远黛听她这话说的也颇有理,便也不再开口。萧呈娴那边拉了凌远萱,便将先前与远黛商定之事一一说了,却听得凌远萱杏眼圆睁,吃惊不已。 萧呈娴却又解释道:“先前之所以只与九妹妹商量,却不曾同你说,是因你自幼便定了人家,恐横生枝节,招出是非来!不过我又想着十妹妹也不是个不晓事的,想来……” 她还欲再说下去,那边远黛却已急急的拿了帕子掩了口,不轻不重的咳了起来。而凌远萱的一张俏脸便在这几句话之间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看着甚为尴尬。萧呈娴便再迟钝,眼见此状,也是不敢再说,当下急急的住口,拿眼看看远黛,又看看凌远萱。 屋内气氛一时僵凝无比。好半晌,远黛才含笑道:“这一路过来,虽算不得多远,但其实还真如姐姐适才说的那般,还真是有些累了呢!” 萧呈娴此刻一则是别扭二则心中也颇疑惑,听了这话,当即顺水推舟道:“既是如此,那你们先各自回屋歇息一回,待到晚饭时候,我再去唤你们便是了!” 萧呈娴为远黛安排的仍是这座小院的西厢,远黛一进房间,心中便不觉暗暗赞了一声。原来杜若早在她之前便已过来,这会儿已将西厢安排的井井有条,远黛才刚进来,那边却已张罗着送了水来给她净面,即便远黛对杜若颇有戒心,却也全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微笑的朝杜若一笑,远黛便自净了面,又接了杜若送上的茶,浅浅啜了一口。这次出来,她带的却是文屏、杜若、翠衣三人,至于惠儿,却仍留在了凌府。远黛临行前,更唤了惠儿来,细细嘱咐了一回屋内的各样花儿的各种注意事项。惠儿毕竟也跟了她近三年,于这些事儿倒也颇有些心得,因此对她,远黛倒也还算放心。 她这里一盏茶还没喝得几口,外头却已有脚步声传来,远黛抬头看时,却见萧呈娴正快步进来。失笑的摇了摇头,远黛道:“你倒也真等得!” 萧呈娴蹙眉道:“你们一走,我独个儿想想刚才,却是愈想愈觉奇怪,愈想愈是坐不住,便忍不住赶着过来问一问你了!” 远黛叹了口气,却先朝文屏等摆了摆手。文屏等人会意,便自退了出去。随着萧呈娴一道过来的巧兰见了,也忙跟着一道出去。远黛看一眼萧呈娴,稍稍斟酌言辞之后,方才徐徐道:“那日我们往观音山上香,那陆维杰竟也去了!” 萧呈娴听了这话,却更是不解,当下茫然道:“前次你不就说过,三婶往观音山名为烧香,实则是另有安排吗!既如此,那陆维杰过去,岂非理所当然?” 远黛听得微微苦笑,好一会才道:“那陆维杰去,自是应该!可那天去的,却非止陆维杰一人!”即使对着萧呈娴,她也不好直指凌远萱的少女心事,只能隐晦的稍稍一提。 萧呈娴是何等玲珑之人,只这一句一提,她却已全明白了。不可置信的睁大了明眸,她失声道:“这事除了你,却还有谁知道?” 远黛摇头,缓声道:“除我外怕便只有你了!三婶对那陆维杰倒甚是满意,觉他沉稳内敛,确为十妹妹的良配!这一二日十妹妹的异状她虽看在眼中,但应该不会多想。” 萧呈娴怔然片刻,再回想自己适才对凌远萱所说的话语,却是不由大为无奈,因苦笑道:“今儿这事,也是我太心急了,我本该先与你商量了再同她说的!” 远黛心中何尝不是深感无奈:“此事我也有不是之处,只是我却不料你说的那么快!” 二人口中说着,心中忽而又觉好笑,对视一眼后,萧呈娴甚为无奈的道:“这都闹的什么,如今想来,近来这些事儿,还真是没几件顺心如意的!” 远黛想想萧呈娴这话,其实也是心有戚戚,当下叹道:“可不正是如此呢!” 二人默默对坐了片刻,远黛却又想起一事来,因开口问道:“姐姐可知道睿亲王行踪?” 萧呈娴听她问起睿亲王,面上神色不觉微动,若有所思的看了远黛一眼后,道:“睿亲王自辞太子之位后,便一直深居简出。出入也极近简单之能事,所以你问我,我还真难答你!” 远黛觉出萧呈娴未曾出口的疑惑,不免无奈一笑,道:“观音山上,我曾与他见过一面!虽则不曾问起他的身份,但我知道——一定是他!” 萧呈娴听得一惊,当即脱口而出:“这事该不会是巧合吧?” 远黛轻轻摇头,便稍稍提了一提回程之时罗氏在车上所说之语。 萧呈娴听得半晌无语,半晌才道:“其实他若果真有意,这事倒也不失美事一桩!” 远黛默默坐着,面上微现索然之色,却没接萧呈娴的话。 萧呈娴本有意再说什么,但此刻见远黛面色,却还是生生将那话给咽了下去,只笑道:“说起来,我娘看来倒是极喜欢你呢!我极少见她这般评价别人的!” 远黛听得淡淡一笑,却并没驳萧呈娴的话,只道:“想来是我容色寻常,便是婶娘也难寻到什么话来夸我,只得说了那么一句吧!” 萧呈娴笑着摇头道:“九妹妹这话却是太也谦逊了些!” 二人又说了一刻话,萧呈娴见远黛虽则谈笑如常,但眉目间却隐有倦意,忙笑道:“看我,竟忘了妹妹每日午后总要小憩的!你且歇一歇,有话回头我们再叙!” 侯萧呈娴去后,远黛毕竟发了一回怔,而后却忽而扬声叫道:“杜若!” 显然不曾料到远黛竟会指名唤自己入内,杜若进来时,面上便不免残留着几分疑惑之意:“小姐唤我?”她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远黛颔首,便抬手一指身侧一张锦杌道:“你坐!我有话问你!” 她这话语调平淡,似与平日全无差别,但听在杜若耳中,却是没来由的一凛,心中更不觉升起一丝惧意,声音也带了几分颤抖:“我……站着就好!小姐有话只管说来便是了!” 远黛倒也并不勉强她,见她不肯坐,也便罢了。抬眸深深看一眼杜若,她缓声问道:“告诉我,此来绿萼岭,老太太可有特别交待过你什么没有?” 杜若忽闻此语,却是不由大惊失色,猛然抬头看向远黛:“小姐这话却是什么意思?” 远黛的眸光平静深缈,却是全无一丝波动:“我的意思,我想你是明白的!杜若,你我都明白,老太太既让你过来我屋里,便再无可能让你回去!你是个聪明人,当能明白,以你的身份,即便如愿以偿了,却又能如何?莫说其他人家,便是咱家的姨娘也非止一个,她们过的如何,你难道到现在却还看不明白?” 这一番话在远黛来说只是平平道来,但听在杜若耳中,却不啻惊雷。凌府之中,自是不乏姨娘,而这许多姨娘里头,过的最是不好的无疑便是远黛的生母周姨娘。 而其中的缘由其实极之简单,因为上头的正室夫人。 凌府二老爷凌晖性情风流,房内多有姨娘,但因赵夫人出身商户,膝下无有子女,眼中只见得银子,却少介怀那些夫妻恩爱的缘故,二老爷房里的诸多姨娘日子过的虽紧些,但有二老爷暗中帮衬着,却都还过得去。与之相反的便是陆夫人。 杜若心中想着,便忍不住抬眼去看远黛。远黛神色淡静的端坐炕上,面上无喜无怒,容色虽只平平,但细细看来,却自秀雅难言。这位小姐若为正妃,自己真能在她手上讨得了好吗?这个念头倏忽闪过杜若的脑海,却让她骤然的下定了决心。直愣愣的看着远黛,好半日杜若却是忽而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求小姐救我!”一言未了,两行清泪却早滚落玉颊。 见她如此情状,远黛心下却是陡然一松。适才所说的一番话,在她而言,虽也是经了深思熟虑的,但毕竟未有十成把握,之所以说了出来,其实不过是想诈一诈杜若。而这并无把握的诈言,竟能一举奏效,于她,也实在算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她心中虽喜,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只缓声道:“你且说说,老太太是如何叮嘱你的?” 用力的抿了下唇,杜若垂头道:“老太太……她说……小姐到得绿萼岭后,至多不过三日,安亲王便会至此。她……让我在安亲王到后第二日,往后山照水石畔**!” 远黛便点了点头,想了一想后,却又不无诧异的偏首去看杜若:“老太太却是凭什么觉得只是月夜花下一曲箫,你便能博得睿亲王之青睐?” 杜若生的虽好,但若细细品评起来,无论容貌、气质,比之萧呈娴与凌远萱那等美人,却还差之甚远,因此远黛还真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萧老太君竟会作此安排。 杜若闻声,不禁轻轻咬了了红唇,半晌方轻声道:“这事……老太太其实也不曾与我细说。她……只是告诉我,说我……生的很像一个人。但那人到底是谁,我却真真不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七章 照水(一) 费章节(12点) 忖度良久,远黛才自徐徐道:“原来如此!”移眸深深看向杜若,她很快又道:“你既将这些事儿都说了出来,心中想必已有决断,倒是不妨对我说说你如今的想法!” 杜若眸光微动,半晌却是不答反问:“小姐以为我会有什么想法呢?” 远黛倒不想她会反问自己这么一句,失笑之后,便也坦然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从来最是难测,故而错非必要,我极少劳心费力的揣测旁人的用心。” 说到这里,她才仿佛想起什么一般的起身将杜若扶起,同时温声道:“你也不必担心,我问你如今想法,却是绝无害你之心!若你果真有意攀那高枝儿,我甚至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倘或你另有想法,我亦会尽力成全于你!”说完了这话后,她也不再去看杜若的神色,便自朝她摆了摆手,道:“我已言尽于此,如何定夺,你不妨细细斟酌!” 杜若面上神色数度变幻,半晌却忽而问道:“小姐难道就不想知道,老太太是如何安排你的?”在这位小姐身边多待一日,她便愈发觉出这位小姐的难以测度,而这种感觉,便是从前在萧老太君身边时,她也极少会有。 略带倦怠的在炕上坐下,远黛淡淡一抬眉:“老太太好意,一心想为我攀个高枝儿,只是可惜,比之栖高枝,我却觉得脚踏实地来得更稳当些,怕是不免要辜负老太太的美意了!” 杜若听得一怔,面上神情一时阴晴难定,好半晌,方默默垂头,退了下去。 她才刚退了下去,那边文屏便捧了茶进来,悄然为远黛换下了几上那盏已将凉透的清茶,正欲退下时,远黛却已开口道:“打今儿,就不必刻意防着杜若了!” 文屏听了这话,面上却没现出太多的意外之色来,只点头道:“我明白了!” 目视文屏退下后,远黛斜歪在炕上,便也懒得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很早以前,她就已懂了尽人事、听天命的道理,已决定的事情,便放手一搏,哪怕到最后不能如愿,但毕竟已尽力做了,虽有遗憾,但仍无需后悔。 才一安静下来,早前被压下的倦意便复如潮水般的涌来,瞬间便已将她淹没。朦胧中,似觉有人过来,将一床薄被轻轻搭在她身上,她也仍是懒得抬眼去看上一看。这一觉却是直睡到天色擦黑,远黛方才懒懒睁开双眼。文屏正安静坐在炕旁的锦杌上,低头做着女红。 远黛才刚一动,她便很是敏锐的抬起眼来,见远黛已睁了眼,便忙起身上前笑道:“小姐可算是醒了!萧小姐那边的巧兰已来过两趟,因小姐一直睡着,便也没有打扰!” 说过这话之后,文屏便自扬声,唤了翠衣取水来伺候远黛盥洗,外头翠衣应着,便捧了铜盆进来。看那意思,却是早已准备好,只是等着远黛醒来了。 远黛一笑,一面示意翠衣将水放下,一面却又吩咐道:“巧兰既来过两次,你且先过去萧小姐那边,告她一声儿,只说我已醒了,问她可有事情!” 翠衣答应着,便退了下去。这边文屏一边伏侍远黛盥洗,一边轻声道:“自与小姐说过话后,杜若便总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儿。适才更时不时的拿眼看我,仿佛想问什么,却又犹豫着不敢出口。我想问问小姐,若她当真问起我时,我却该怎么答她?” 轻轻一挑蛾眉,远黛淡淡应道:“只管如实答她便是!”一开始诈问杜若的时候,她压根儿就想到杜若竟会这么快屈服,以至于她的后手甚至都没亮出来。然后事后想想,她便也明白过来。对于萧老太君关于此事的安排,杜若口中虽是不言,心中只怕也并不那么愿意。 一样米养百样人,这天底下,也并非所有人都愿意给人做姨娘的。 文屏张了张口,有心还想再问,但一想及此刻杜若便在外屋,说话殊为不便,毕竟还是忍了,没继续往下问。盥洗过后,远黛便自在梳妆镜前坐了,拿嵌宝牙梳抿了一抿略有些散乱的鬓发。她这边才刚放下牙梳,门口却已传来了萧呈娴的声音:“九妹妹可算是醒了!”随着这一声,萧呈娴已带了巧兰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远黛闻声,忙起身相迎,且笑道:“听说姐姐使巧兰过来了两次?” 萧呈娴一听这话,却是不由的摇了摇头,面上神气一时便也有些古怪:“是!我使巧兰来,是要告诉你,我才从你这里出去,就听得有人来禀,说是安亲王到了!” 这话一出,远黛还不及说什么,便已听得门口传来“砰”的一声脆响,众人皆各愕然的移目看去,却见杜若面色苍白的立在门口,有些惊惶的捏着手中的红漆托盘,地上,一只斗彩缠枝莲纹带盖茶盏已被摔成了八瓣,其中更间杂着碧色茶叶和腾腾而起的热气。 蛾眉不期然的微微一蹙,远黛回头吩咐文屏道:“去帮她收拾收拾,仔细莫要割了手!” 文屏忙应着,急急的走了去。杜若这会儿也已回过神来,也顾不得其他,便忙蹲下身来,要去捡拾那瓷片。文屏上去,笑着拉了她一把道:“还是我来吧!姐姐今儿身子不适,且去歇歇吧!”口中说着,已朝杜若使了个眼色。 杜若默默了一刻,毕竟告了罪退下。 侯她去了,萧呈娴才不无诧异的道:“杜若从前在姑奶奶身边,行事最是小心不过,怎么今儿竟连茶盏也打碎了?看她适才那模样,倒活像是见了鬼一般!” 远黛轻笑了一声,便慢悠悠的道:“说起来,如今便是来了个鬼,只怕也未必如来了安亲王一般的让她害怕呢!”见萧呈娴满面疑惑之色,她却也并不解释,只随口问道:“听说你家别院附近,有块大石,名曰照水。石畔风景甚美,颇宜赏玩?” 萧呈娴惘然看她,心中虽颇多疑惑,但仍答道:“我家别院后头有座湖,据说是前朝哀帝所掘,那湖周遭,种的都是照水梅。湖东头便有一块大石,上面便镌着‘照水’二字!” 若有所思的笑笑,远黛道:“原来如此!如今已入了腊月,想来那照水梅也该开了吧!” 萧呈娴点头道:“那是自然!这绿萼岭上,除却腊梅外,又有早梅、中梅、晚梅之分。从腊梅打苞至晚梅落尽,前后总有二三个月之久,故此才有冠绝平京左近之说!” 远黛便笑着点头道:“被你这么一说,我几乎便想现在就出去游赏一回了!”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却忽然传来文屏的声音:“小姐,十小姐来了!”二人闻声,忙各自起身,迎了出去。才刚出了内屋,便见凌远萱带了烟柳正进来。隔了这么一会,凌远萱面上已看不出适才的尴尬之色,只是一眼瞧见二人,眸中终不免闪过一丝不自在。 萧呈娴见她过来,便也无意再提起适才之事,只笑道:“十妹妹既也来了,我们便先过去我娘那里用饭,等回来再慢慢叙谈!” 她既开了口,远黛姊妹自无话说,一边的文屏早取了斗篷来为她披上,三人便自出了门,一路往杜夫人所住的正院行去。堪堪走到正院外头时,却见院子里头萧呈烨正引了百里聿与凌远清二人出来,两下里恰恰的打了个照面。远黛忙拉了一把凌远萱,与萧呈娴一道稍稍往后退了半步,各自行礼。见凌远萱面上犹有茫然之色,萧呈娴便笑着抬手一指百里聿道:“十妹妹怕是不认得他。这位,便是如今的安亲王了!” 凌远萱并不知道百里聿到了萧家别院之事,因此一听这话,却是不由的吃了一惊,正自犹豫着是不是该再施礼时,百里聿却已看萧呈娴一眼,开口道:“既同来赏梅,怎么却论上身份来了!”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清亮,语中虽微带不快,但面上却也不见怒意。 一边的萧呈烨才听了萧呈娴的话,便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这会儿便忙向凌远萱笑道:“如今既不在朝堂又不在后宫,便是要论,也是只论亲戚关系,十姑娘万勿拘束!” 他说着,便又向百里聿道:“这位,便是凌府三房嫡出的十小姐!” 百里聿面上仍无多少表情,只简单的对凌远萱点了点头。而后却移眸看向远黛,略略拱手道:“上回九姑娘惠赠的两盆花儿,我已转送予皇后娘娘了!娘娘甚珍爱之!且自得了那两盆花后,近日娘娘的睡眠也比从前好了许多!”语气之中,似带感激之意。 远黛便也盈盈一礼,缓声道:“那两盆月栀我既送与王爷,那便是王爷之物了!王爷转赠皇后娘娘,却是出于一片身为人子的孝心,其实已与我无关!王爷其实却不必如此客气的!” 百里聿深深看她一眼,却道:“这花原是你的,我不过转手而已,又怎好贪你之功!前日我入宫给娘娘请安时,娘娘正在给那花浇水。见我来,还特意问了几句有关你的事儿。” 远黛忽然听了这话,心头却是不由大震。(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八章 照水(二) 费章节(8点) 远黛忽然听了这话,心头却是不由大震。她可不会以为萧皇后忽然问起自己,只是因为那两盆花儿。毕竟如萧皇后这等地位之人,宫内宫外也不知多少人随时都在注意着她的好恶,经由各种途径送入宫中的物事纵不说车载斗量,但数量却也绝不会少。 而那两盆月栀花,更是经了百里聿之手送入宫中的,即便他说不敢居功,但萧皇后也不该就因此便将自己牢牢记住才是。如此看来,萧皇后插手自己婚事一事却是已成定局了。 远黛心中想着,面上却只恰如其分的显出几分受宠若惊之色来。 百里聿从来不是个多话之人,说完那几句话后,便自闭了口,不再言语。远黛眸光不经意的扫过百里聿那张略带几分稚气的俊秀面容,心中忽而竟生出一个念头来——百里聿说出那一番话,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难道他之所以说起这个,其实却是在提醒她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脑海,便再挥之不去。让她竟忍不住的又看了百里聿一眼。 这一看之下,她却忽然便发现百里聿的耳根处陡然浮现了一抹可疑的粉色。 他……这是在脸红?远黛想着,心中不免更觉不可思议,一时竟是忍不住的又多看了百里聿一眼。而后她竟不无好笑的发现,百里聿耳根处的那抹粉色似有明显的加深迹象。 就在远黛强自忍笑的当儿,那边百里聿却已轻咳了一声:“大冷天,总站在风口里,很暖和吗?走吧!”说完了这句,他竟是举步就走,连看也不看众人一眼。 他既走了,萧呈烨与凌远清自也快步的跟了上去。院子门口惟余三女面面相觑。却是又过了一刻后,萧呈娴才不甚确定的道:“刚才……他好像……好像……” 远黛心中其实也颇有些忍不住好笑,此刻见萧呈娴既已发现了,她便也抿嘴一笑,接口道:“脸红了……”她说出这三字时,那边萧呈娴也是几乎同时的吐出这三字。 “脸红了”这三个字被她二人异口同声的说了出来,下一刻,二人已自相视而笑。一边的凌远萱也不由的捂了小嘴直乐:“适才其实我也见了,只是那时我真以为是看错了!” 三人身侧跟着的几个大丫鬟也跟着一阵窃笑,一时竟忘了进院子去。直到院子里头有人出来微嗔的道:“今儿咱这院子外头可是好风景,竟让三位小姐甘愿立在寒风里也不进屋去,可怜夫人等得脖子都长了!”萧呈娴认得,这人正是杜夫人跟前的大丫鬟杜鹃。 一笑之后,萧呈娴这才拉了远黛姊妹匆匆进了院子。偏厅里头,郭氏是早带了两个孩儿来了,见她们进来,不免略带嗔怪的看向远黛二人,却并没说话。 三人忙各行礼,杜夫人便笑道:“杜鹃适才说了,道是你们三人来时在院子门口恰碰上安亲王他们了!却都说了些什么,怎么竟耽误了这么久?” 萧呈娴便笑道:“其实倒没说什么,不过是从前九妹妹送了安亲王两盆花儿,安亲王看着那花稀罕,便将之送了进宫给皇后娘娘。适才在外头见着九妹妹,便谢了她几句!” 杜夫人闻言,便点了点头,笑向远黛道:“那花想必便是如今凤仪宫寝殿内养着的那两盆月栀吧?上回我入宫时却瞧见了,确是极好的花儿!皇后娘娘亦是喜欢得紧!说起那花时,竟难得的眉开眼笑,只是没口子的夸赞呢!” 远黛抿嘴一笑,道:“那花其实却是六哥问我要了送给安亲王的,只是六哥不曾居功,一来二去,竟成了我送给安亲王的了!白白让我得了个好大的功劳!” 杜夫人便笑道:“那花本是你的,你六哥不过是居中传了句话而已。这功劳你若真要强按在他头上,先不论旁人怎么想,只怕便是他自己也不甚好意思呢!” 众人听了这话,便都笑了起来。杜夫人瞧着时候已不早了,便令丫鬟传饭,一时用过了饭,众人便又围炉谈笑一刻,杜夫人才道夜黑天冷,不可迟归,打发了三人回去。 一路之上,因有凌远萱在,萧呈娴虽有许多话想说,但又怕触着凌远萱,便犹疑着不敢言语。她既不说话,那边远黛自也不好说什么,三人走的却是默默无声。一时回了院子,萧呈娴略微犹疑片刻,却还是道:“这当儿时候其实还早,要不,便到我屋里坐坐如何?” 她既开口相邀,远黛二人自是点头应允。当下三人径奔萧呈娴所住屋子。 萧呈娴的屋内烧着暖龙,屋角却还搁着火盆,却是温暖得紧。远黛才一进了屋子,便不由的叹了一声,道:“不进屋子倒还不觉得,一进来,方知屋里原来这般舒服!” 萧呈娴见她如此,却也不由的笑了出来,当下道:“愈是到了冬日,你倒愈发惫懒起来!” 远黛一笑,倒也没有言语。 那边凌远萱却已笑道:“九姐姐从来便是这般怕冷,前次在家中时,我还曾听她说,这大冬天的便只适合待在屋里,外头任它什么琼瑶仙境也及不上屋里好!”她这话说的似有意若无意,虽然这话远黛从前确曾说过,但此刻从她口中再说出来,却似乎便有些怪怪的。 萧呈娴目露奇色的看了凌远萱一眼,却自笑道:“九妹妹说这话,那可着实有些该打!若叫我早些便听了这话,这回便不请你,由得你孤零零一人待在平京!” 远黛便笑道:“姐姐若果不请我来,我便自去求了老太太,等来了这别院,我再好好的臊你一臊,使你莫要自高自大,以为不请我,我便来不得。再看你瞧见我时,却往哪里站!” 萧呈娴听得便也笑了起来,摆手挥退了屋内诸丫鬟后,她才开口道:“罢了罢了,别人我都可不请,若不请你时,却还有谁陪我偷偷溜去平京呢?” 这话其实说的颇有些歧义,远黛听着时,却忍不住便拿眼去看了一眼凌远萱。见凌远萱面上神气果真有些难看后,她却是不由的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声。 萧呈娴这话才一说出,那边凌远萱却忽而开口道:“萧姐姐上回说我自幼便定了婚约,故而带了我怕招惹出是非来,但如今老太太也已为九姐姐寻了一个好人家,却不知道萧姐姐可知道此事吗不跳字。(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九章 再遇(三) 费章节(12点) 萧呈娴忽然听了这话,却是不由的呆了一呆,旋目露讶色的看了远黛一眼,而后笑道:“这事我倒也隐约听见有人说起,不过一日不曾下定,却都还难说得紧!” 凌远萱抿了下唇,便不再说什么。 远黛静静坐在一边,却只微笑,仿佛适才二人口中所说的并不是她。 萧呈娴自觉屋内有些沉闷,心中也不免暗自叹气,后悔适才不该将二人一道唤来自己屋里说话,然木已成舟,却也无法可想。僵了一刻后 ,她才笑道:“直到这会儿,我想着百里适才的窘迫样儿,都还觉得有些好笑呢!” 这话一出,远黛便也笑了起来,因道:“我从前见他,只觉他不爱说话,却是想不到他的面皮竟这般薄!”凌远萱坐在一边,听她们说起百里聿,面上便也现出几分好奇之色来。 萧呈娴摆手道:“若细说起来,他自幼便甚是腼腆。我那皇后姑姑入宫多年才得了他,自然是如珠如玉一般的宝贝着。”她说着,却忍不住“噗哧”一笑:“据说是直到三岁,也还不曾下地走过路,阖宫里莫说是皇子,便是公主也无这般娇气的……” 远黛听得哑然失笑,凌远萱也忍不住讶然道:“我家安哥儿抓周不久就下地走了,饶是这样,我爹也还不十分满意,总说我娘娇惯他呢!” 萧呈娴笑道:“不然怎么说如珠如玉,便连公主也不及他呢!”她说着,却又仿佛想起什么一般的竖指轻嘘道:“这些话儿,我在这里说便说了,你们听便听了,可千万莫要传了出去。倘或他恼羞成怒起来,可不是玩儿的!” 二人忙各自点头表示明白。而事实上,即便萧呈娴不说,二人也不会胡乱说出去,毕竟非议皇室亲王,传了出去,若有人较起真来,那可也是一桩重罪。 萧呈娴便又笑道:“其实这些事,我也是偶尔听来的,毕竟他与我年纪相仿,而他幼时又是长在深宫,却不似现在出宫开府,时不时的便会来我家走动!” 凌远萱听得一怔,一时口快,竟忍不住讶然问道:“原来安亲王竟与姐姐年纪相仿吗不跳字。 萧呈娴一听这话,却是立时长叹了一声,道:“听了十妹妹这话,倒让我心中好生伤怀!” 远黛在旁便笑道:“只是十妹妹一人这般说,姐姐便已伤怀,倒惊得我不敢言语了!” 这话一出,三人却是不禁都笑了起来。萧呈娴适才其实也只是顽笑之辞,到并非真有萦怀之意,笑过之后,毕竟解释道:“他与我其实却是同年所生,不过我诞在元月初二,却比他要早上数月。”她说着,便又仿佛想起什么一般的看向远黛二人道:“九妹妹该是与我同年的,十妹妹年辰几何,我还真是不知!” 凌远萱听她问起自己,不觉抿唇一笑,便道:“我与九姐姐其实也是同年的,不过我生辰甚小,却是在年底腊月,所以却是最小了!” 远黛闻言,便忙问道:“却不知道是腊月初几,等到了那日,我们必要热闹一下!” 凌远萱笑道:“是腊月廿三,离着还有二十余日呢!到那一日,我便作个东道,请萧姐姐与九姐姐一道来为我庆生!”说到这里,她的面上便又露出了几分黯然之色:“我娘说,今年是我最后一年在家庆生了呢!” 这话一出,远黛与萧呈娴不觉各自沉默,好半晌,远黛才伸了手,握住凌远萱的,不无喟叹的道:“你是最后一年,我与萧姐姐又何尝不是呢?” 凌远萱抿了唇,却是半日才轻声道:“九姐姐是要嫁给贵人的,萧姐姐将来也必能寻到如意郎君,至于我……”她闷闷的停了口,没再继续说下去。 这话一出,远黛那边尚未言语,萧呈娴却已脱口问道:“说起这事,我倒正想问问妹妹,妹妹这是怎么了?看你如今这样儿,倒仿佛对那陆维杰很看不上眼呢?” 她这话问的极是干脆,但凌远萱居然也并不在意,只撇嘴道:“观音山上香一事姐姐原是知道的,如今想必也知道了观音山一行时,我已见过那陆维杰了吧?” 萧呈娴点头笑道:“早前我见妹妹神色之间颇见异处,便觉不对,因此觑空问了九妹妹,所以确是知道了这事!不过据九妹妹说,三婶对那陆维杰似乎还算满意!” 凌远萱郁郁道:“我娘也不知是怎么了?那么一个八杆子也打不出一个字来的闷葫芦瓢儿,在她眼里看来,却是处处都好,前几日更使着劲儿在我面前夸着他好!” 一边的萧呈娴与远黛交换一个眼色后,仍由萧呈娴开口问道:“九妹妹觉他不好,难道就只因他寡言少语,瞧着甚为无趣的缘故吗不跳字。 说起这个,凌远萱不觉蹙了眉儿,面上也略有几分不自在,半晌终究撇嘴道:“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两人都是出身陆家,又是嫡堂兄弟,怎么便这样的天差地别!” 说到最后,面上终不免泛起了丝丝晕红之色。 萧呈娴见此情状,却是不免又看了一眼远黛。远黛此刻也正抬眸看她,眸中也颇有几分无奈之意。话说到这个份上,萧呈娴也有些不敢再说下去,当下笑道:“改日若得了空儿,我必要去见见妹妹口中的那个闷葫芦瓢儿,看到底怎么个闷法!” 凌远萱听了便又撇撇嘴,面上颇多不屑之色。 远黛在旁适时笑道:“罢了!我们原是来这里赏梅的,却怎么说到现在,也不见个梅字儿,如今只是将那些事儿丢在一边,先来商讨一下明儿去哪处赏玩才是正经!” 凌远萱本是个好玩的,听了这话,便也暂且将那心思丢下,点头道:“可不正是如此!”当下转向萧呈娴道:“萧姐姐乃此处主人,说到这个,却该先讨教姐姐呢!” 萧呈娴便笑道:“若依我说,明儿我们不若就近走走。说起来,这几日,别院后头那片照水梅正开着,那附近景致便在整个绿萼岭亦是排得上的,必不致让两位妹妹失望!” 远黛一听这话,便知萧呈娴之所以作此提议必是因为先前自己曾问过她照水石一事,当下一笑,便道:“姐姐既这般说,那处想来定是不错的!十妹妹以为呢?” 凌远萱对此自无异议。三人说了这一回话,眼见着时候已然不早,远黛便抬手以帕掩口,打了个哈欠道:“不早了,明儿还要出去赏梅呢!我可是要回去睡了!” …… …… 远黛原就有认床的毛病,到了萧家别院自也并不例外,因而这一夜几乎便不曾睡着。次日起身之时,神色便不免带了几分倦意。盥洗过后,她便走到窗前,推窗看了一眼。 天色阴霾,云层压得也是极低,倒是颇有些风雨欲来的意思。不自觉的挑了下眉,远黛沉吟着没有言语。文屏眼见她站在窗前,便上前道:“昨儿早间我们来时,天气倒好,却不料今儿说变天居然就变天了!” 远黛听得微微一笑,便道:“可不正是!不过下雨固然扫兴,下雪却可更增兴致,如今只望这天能知情识趣些!” 她这边话音还未落,门外却已有人应声笑道:“今早我起身时,见着这天也觉甚为扫兴,这会儿听了妹妹这一番话,心中顿觉舒服多了!”却是萧呈娴恰恰迈步进来。 远黛笑道:“我这也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罢了!届时若下了雨,姐姐可莫怨我才好!” 二人说了几句话,那边凌远萱便也到了,三人起身过去杜夫人那里用饭,到得杜夫人处时,郭氏却还未到。远黛二人见状,不免问起郭氏。却原来郭氏身边有稚子**,杜夫人心中甚体恤之,因而早早便使人过去说了,令她不必太过客套,一切只以孩子为要。 远黛等人闻说,却是不由各自点头。用过饭后,便又同杜夫人说了外出赏梅之事。 杜夫人笑着点头允了后,便又向萧呈娴道:“我本是打算明儿回府的,但看今儿这天,怕是不到晚上便要飘雪。倘或下了雪,再要下山却难免不便……” 萧呈娴闻言忙笑道:“娘若要去,便只管去吧!这里的事儿,我必处置得妥妥当当!” 杜夫人点了头道:“如此最好!”便又向远黛二人略表歉意,又细细叮嘱萧呈娴,若要出门,必要唤上萧呈烨等人,万不可胆大妄为。萧呈娴自是点头一一答应。 及至出了门,萧呈烨与凌远清却早在外头等着。原来杜夫人先前同三人说话时,便已示意了身边丫鬟去请萧呈烨过来候着了。萧呈娴一眼不见百里聿,不免笑问道:“百里呢?” 萧呈烨便白了她一眼,道:“今儿一早,他便过去睿亲王别院了!” 萧呈娴闻言,倒也并不太过诧异,便道:“原来睿亲王已到了吗?倒是比往年要更早些!”她口中说着,心中却是忽而一动,不由的便看了远黛一眼。 远黛面色却是如常,仿佛二人口中所说的睿亲王与她全无分毫干系。见她如此,萧呈娴心中却不免有些扫兴,正要收回眸光时,却忽然瞧见远黛身后的杜若这会儿竟是红唇紧抿,看那神色依稀竟有些惊惧之意。(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章 再遇(四) 费章节(12点) 萧呈娴一眼瞧见,心中不觉暗自诧异,便又想起那日在西厢与远黛提及百里聿一事时,杜若正端茶进来,不知如何竟至失手堕了茶盏。如今想来,其中怕是多有蹊跷之处。她默默想着此事,却是愈想愈觉有理,暗自决意必要寻个机会问一问远黛有关此事的缘由。 她这里思忖,那边凌远清却已开口向远黛二人问道:“今儿这天并不甚好,怕是不用多久便有雨雪落下,我们此行最好只是就近走走,两位妹妹觉得如何?” 远黛一笑,却不回话,只看了凌远萱一眼。凌远萱便自吐舌笑道:“好叫六哥知道,昨儿我们听得萧姐姐说这别院后头有照水梅,如今正开着花,今次我们正是要去赏这梅。” 凌远清一怔,旋即笑道:“照水梅?这名字却好听,说起来,我虽年年冬日总要看上几回梅花,却从未想过深究这些梅花的名儿!”他说着,便转头看一眼萧呈烨。 萧呈烨听了便笑笑,道:“非止是你,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不过你却不知道,我家后院这梅,之所以众人都知它唤作照水,其实却是因那梅林之中有湖,湖边却又有块大石,石上又偏镌着‘照水’二字的缘故!”他一面说着,一面做个手势,示意众人跟上。 众人且行且说。萧呈娴便笑道:“我估摸着别人不知这梅名字的来历,九妹妹却是必知道的!这一路行去,总也无趣,不若便同我们说说如何?” 远黛倒不料她会点名说起自己,当下失笑道:“其实这照水梅名字的来历却是再简单不过,过一刻儿我们到了时,我指给你们看上一看,你们便自然明白这梅为何会唤做‘照水’!” 众人闻言,都是各自一笑,便也暂且放下,不去追问。 萧呈娴一时又想起杜夫人马上要回京一事,便问起萧呈烨可曾知道了。萧呈烨与这个妹妹一向最是亲近,对她的心思也略知一二,听了这话不免瞪她一眼,最终却还是点了头。 萧呈娴便自一笑,又因凌远清正在一侧,却是不好就说起这事,当下岔开话题,只同远黛姊妹说些绿萼岭的风物。三人说笑之间,却已出了萧家别院。 虽则心中早已准备,但当远黛抬眸看时,却仍是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冷气。萧家大院后头,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梅花林,一眼看去,怕不得有数千株之多。那梅种的也极有章法,高低错落,层次分明,粉白嫣红穿插其间,一眼看去,却比观音山那片腊梅海还更令人震撼。 远黛还不及开口赞叹,一边的凌远萱已自失声赞叹道:“先前我见了观音山上那片腊梅林,已觉叹为观止,今儿再到这里,一时竟找不到言辞形容了!” 远黛在旁微微一笑,便自附和道:“吾心有戚戚焉!”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这片照水梅林,树体甚高,花冠宽广,略呈伞状。枝上梅开嫣然,却是粉白、嫣红、深紫等色一应俱全。人还未至跟前,鼻端已闻幽香扑鼻,当真是砌玉堆香,绝色倾城。而最为让人称奇的却还是这片林内似有一股氤氲的雾气,那花掩于林中,便无由的给人一种雾里看花之感,更增几分飘渺仙姿。 众人迈步入林,远黛忽而微耸鼻翼,讶然问道:“这林子里竟有温泉吗不跳字。 这话一出,凌远清与凌远萱二人都是满面迷糊之色,显然对此全不知晓。那边萧氏兄妹却是各自愕然,萧呈娴更讶然道:“九妹妹是怎么知道此处有温泉的?” 远黛抿唇嫣然,便反手指一指自己瑶鼻,道:“我这鼻子自幼便比一般人灵些,虽则这里梅香浓郁,但在我闻来,却总觉有些异味。再一想从前姐姐曾说过绿萼岭有温泉,而这梅林周遭又隐有雾气蒸腾,如此一想,便想到了硫磺味道。” 凡温泉者,必因地热,因此或浓或淡,总是有些硫磺气息的。 萧呈娴听了便笑,毕竟道:“九妹妹果然好灵的鼻子!”她口中说着,便引了众人往前走去,走了约有三十余步远,前面便现了一座约有半亩左右的碧清小湖。远黛眼尖,一眼便见那湖边正有一块大石,石上镌有两个龙飞凤舞却又遒劲有力的大字:照水。 才一见到那块大石时,远黛便不由迅速移眸看了一眼杜若。杜若此刻也正盯着那块大石,双眼直勾勾的,面色却自有些微微泛白,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呈娴便指了那石上二字笑道:“据说这石上之字乃前朝哀帝亲手所书,姑且听听吧!” 众人走至湖边石畔,身上竟觉稍稍暖和了些。 凌远萱便不无好奇的弯了腰去撩拨那湖水,却觉那水触手微热,虽说不上冰寒刺骨,但若说温泉,却仍差得甚多。偏头看向萧呈娴,凌远萱问道:“这就是姐姐口中的温泉?” 看她面色古怪,萧呈娴便也笑了起来,当下道:“当日我对你们说的是绿萼岭虽有温泉,可是发现至今不过数年,十妹妹可还记得?” 凌远萱点头道:“姐姐确是说过这话!” 萧呈娴道:“那就是了!绿萼岭上确有温泉,不过因水温太低,并不宜洗沐,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不为人知。直到数年前,圣上赐睿亲王绿萼岭别宫,而睿亲王入住不久,居然便在别宫西侧意外发现一处温度恰宜洗沐的温泉泉眼,岭上诸家才意识到绿萼岭上竟有温泉。于是各家纷纷请了高人,四处钻取温泉,但至今为止,也仍不见第二眼可供洗沐的温泉!” 凌远萱这才恍然,因笑道:“姐姐家中亦是如此吗不跳字。 萧呈娴笑而不答,但那神情却明显便是承认了。 远黛在旁听着,也不觉失笑,便上前,学着凌远萱的样儿,探手轻触那照水湖。 那湖湖水清澈,触手微温,倒是颇为宜人。这湖显是人工掘成,却并不若一般的人工湖掘成圆形,而是掘成了一弯月牙形,瞧着纤雅玲珑,甚是精致。湖侧满植照水梅,花影倒映于水面之上,却是平添了许多雅韵。微微一笑之后,远黛道:“这会子是白日,今儿天又不好,因此看着倒也罢了。若是月夜赏梅,再复有雪,想必能尽得暗香疏影之趣!” 她不说话倒也罢了,一说了这话,萧呈娴却是立即便想了起来,当下笑道:“是了,适才出门之时,我问你这‘照水’二字来由,你却遮遮掩掩的不肯说,这会子可该说了吧!” 远黛一笑,便站直了身子,抬手一指身侧那株照水梅,道:“姐姐且看这梅,可觉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不跳字。萧呈娴一怔,便与众人一道抬头去看那花。 却见远黛所指那株照水梅单瓣浅粉,树上之花大多半绽微露,花香袭人,但若要说及特别之处,众人却都寻之不出。远黛在旁,见众人各自迷茫的面色,却是不由一笑,毕竟解释道:“此梅花开多向下,若美人照水理妆,故谓之为照水梅。” 众人听得这一句提醒,便忙各自抬头去看,见那照水梅之花果如远黛所言,大多俯开朝下,兼那梅花形优美,花色淡雅,确是大有美人之风。远黛在侧,更含笑补了一句:“是之为‘照影寒溪水,溪中水也香。佳人临宝鉴,自作寿阳妆。’” 众人先见其花,再闻此诗,不由各自心醉,都是半晌无语。却是过了好一会子,萧呈娴才微叹一声,正欲开口说话之时,不远处却忽而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击掌之声。而随着那击掌之声传来的,却是一个低沉平和却又极具张力的嗓音:“好一个佳人临宝鉴,自作寿阳妆!” 众人各自心惊,忙自齐刷刷的转头看去。而西南面一株开得格外灿烂的梅花树后,此刻也适时的转出二人来。这二人一站一坐,站着那人容貌清秀中略透几分稚嫩,望向远黛的眸光略透讶色,然却静静立着,并没言语。坐着那人坐在一张甚为轻巧的轮椅上,那轮椅通体以精钢与及上佳楠木打造,因是冬日,椅上便铺了一张毛色油亮的黑熊皮。 击掌那人正是那个坐在轮椅之上的男子。男子看来仿佛极为疲惫,眸色暗沉而神态倦倦,面色亦苍白的不甚自然,然而这一切,都并不能让他的存在感为之减弱分毫。而事实上,当他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那一刻,便连这座照水梅林也似在瞬间便褪去了所有的颜色,周遭一切也随之淡化至虚无,所有人的眼中仿佛都只剩下了他——一个看来疲惫倦怠的苍白男子。 无需任何赘词,这一刻,所有见过没见过他的人在心底都浮现出了一个名号——睿亲王。 睿亲王——百里肇! 怔愣一刻之后,却还是萧呈烨先自回过神来,一拂衣衫,萧呈烨正色上前,对着百里肇一礼到底,沉声道:“端侯世子萧呈烨拜见睿亲王殿下!” 这一礼之后,众人纷纷回过神来,忙各自上前行礼。百里肇见状,便自微微摆手,平平道:“此处并非朝堂,我也不过是个赋闲王爷,这些个礼数日后能免便都免了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一章 百里肇 费章节(12点) 众人听了这话,口中虽自应着,面上却仍恭谨如故。睿亲王百里肇不比百里聿,百里聿乃萧皇后所出,与萧家那是打断骨头连着肉,总断不了那份关系,此为其一。 其二便是百里肇其人。这一位,可是曾经的大周太子,手握重权,即便如今他已主动辞却太子之位,更数年如一日的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但从前留下的影响却仍未完全消除。至少三年过去了,朝中至今仍无一位重臣敢于上书谏议另立太子之事。 百里肇目光微移,却是首先落在了萧呈娴的身上,嘴角似乎扬了一下,面上却无一丝笑意:“这是萧家的娴小姐吧?三年多不见,倒是长成了!” 萧呈娴听他提到自己,也只有浅施一礼,道:“数年不见王爷,王爷竟是风采依旧呢!” 百里肇似乎轻笑了一下,却并没答她的话,只转向萧呈烨道:“呈烨看着也比三年前沉稳多了!”萧呈烨却不似萧呈娴,闻言之后,只一拱手道了声王爷过奖,便不再言语。 而很显然的,百里肇也并无与他多说的意思,眸光很快便转移到了凌远清的身上:“你是安肃侯府六子凌远清吧?你父亲如今可还好吗不跳字。因与凌远清算不上熟悉,他的问话里头便也带了几分征询的意思,最后提到的却是如今的安肃侯凌昭。 对着百里肇,凌远清也是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处,忙回礼应道:“回王爷的话,我父亲很好!前些日子,我还听他提起王爷,更对七年前追随王爷的赶赴北疆那段经历甚为怀念!” 方今中原天下二分,却是南越、北周二国。南越有西南戎为患,而北周又有北方狄族时常进侵,因此二国之间虽也时有冲突,但却始终以邻邦相待,平日也一直依礼往来,不敢因故碰触对方的底线而导致两国相争。 而七年前,北狄草原大旱,狄人大举进犯北周,边境吃紧之际,正是年方及冠的百里肇亲率大军赶赴北境,一面坚壁清野,严防死守,一面更以奇兵突入北狄,纵横草原,直捣黄龙,又以说客游说北狄诸部,挑动北狄部落内乱,方才平定了这一场战事。 而那次北境之战,安肃侯凌昭也正是随军出征的诸位侯爷之一。 忽然听得北疆二字,百里肇似乎怔了一下,面上神色也似有些恍惚,但很快的,他便又恢复了那副淡漠厌倦的模样:“从前的事儿,我都已忘得差不多了,却亏他还记得!” 凌远清还欲再说什么,一边的萧呈烨却是听得心中大急,朝他连使眼色。 而那边百里肇显然也无意再说下去,只是顾自的移开视线,看向远黛:“这两位,便是你凌家的小姐吧?”他目光淡漠,看着远黛时更仿佛二人从来不曾见过面。 凌远清与他本不熟悉,见他岔开话题,自也不好继续再说,只得应了一声,便指着远黛道:“这是小妹远黛,姊妹之中行九!”又指凌远萱道:“那是三房远萱,行十!” 远黛姊妹自是默默行礼。 百里肇的目光滑过远黛的面容,却忽然在她身后的某个点上一顿,眸中闪过一丝古怪之色。半晌之后,他却忽而问了一句:“九小姐身后那名着藕色衣裳的丫鬟又是谁呢?” 不用回头,远黛也知道他所指的是谁。今儿同她一道出来的众丫鬟中,只有一人穿着藕色的衣衫——杜若。淡淡扬眉,远黛语声平和的道:“回王爷的话,那是小婢杜若!” 一霎时间,除却远黛,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无诧异的落在了杜若的身上。而杜若,也在这一刻变得僵直而手足无措起来,全没有了从前在萧老太君身边时的玲珑与俏皮。 怔愣了好一会子,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该见礼的,勉强的扯动了一下面皮,杜若怯怯道:“小婢杜若,拜见王爷!”却连声音都是颤的。 静静望着杜若,却是过了许久许久,百里肇才缓缓问道:“你……在凌府几年了?” 杜若估不到他会忽然问起这个,一怔之后毕竟如实答道:“回王爷的话,小婢五岁那年便入了凌府,一直都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直到前阵子,才被老太太指了来服侍九小姐!” 百里肇淡淡点一下头,便不再看她,却又转向远黛道:“素闻小姐精擅养花,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他语声淡淡,却听不出褒贬之意来。 远黛浅浅一笑:“王爷谬赞!”却是除这四字外再无它语。眼前这人,她猜不透他的心思,更无法揣度他下一步将会做些什么。在此情况下,她也只能是尽量少说少错。 好在百里肇也无与她为难之意,便又转向凌远萱,淡淡的问了几句。凌远萱便也战战兢兢的答了几句。一一问过众人后,百里肇便重新移目看向萧呈烨:“若得了空时,可带她们来我别院走走!”萧呈烨一怔,也不敢说别的什么,忙点头应了,又谢了百里肇。 百里肇摆一摆手,也不再同众人说话,只扬声唤道:“岳尧!”这一声才刚传了出去,远远的便已传来了应答之声,下一刻,一道人影已闪电掠来。远黛在旁看着,不觉目光一凝。只因她认出,眼前这人正是那日观音山上为自己引路的那个容貌平平的男子。 那岳尧在百里肇身边站定,目光自然而然的扫了眼前众人一眼,在远黛面上稍稍停留一刻,却又很快的转了开去,仿佛从前也不曾见过远黛一般。 见他过来,百里肇便自向百里聿道:“岳尧推我回去便可,你便与她们一道赏梅吧!” 百里聿便点了头道:“是!” 百里肇朝岳尧一点头,岳尧便忙上前,走到他身后,推了那轮椅,缓缓行出林去。 林中众人都未言语,却是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照水林内,众人才仿佛异口同声一般的吐了一口气出来。百里聿见众人如此,却是不由一笑,道:“我已很久不曾见二哥与外人说过这许多话了!”言下意甚欣欣,竟似颇为百里肇欢喜。他原就生了一张俊美秀雅的娃娃脸,这一笑了起来,却是眉眼弯弯,嘴角笑涡深深,其俊俏讨喜处竟远胜寻常女子。 远黛与他相识以来,一直觉他不苟言笑,此刻见他一笑,却忽然便明白了百里聿为何少有笑颜的缘故。忍住将要喷薄而出的笑意,远黛若无其事的挪开了视线。 只是她虽不言,身侧众人却也人人皆有眼睛,人人皆能看见。 这些人里,旁人碍于百里聿的颜面与亲王尊严,须不敢言语,独萧呈娴却是全不惧他,见了这一笑,当即如发现新大陆一般的叫了出来:“呀!百里,原来你笑起来这么好看!”一言未了,早已掩了口笑起来,显然先前那句话根本就是打趣之辞。 百里聿本来倒不觉如何,这会儿被她这般一笑,一张俊脸早赤红一片,怒目瞪视着萧呈娴,心中真是恨极,却又拿她全无办法。好在在场之人虽众,但如萧呈娴这等身份的却只有一个,因此众人虽则忍笑不已,但倒也无人帮腔。 轻哼一声之后,百里聿一拂袖,径自掉头走了。 萧呈烨忍笑白了萧呈娴一眼,低叱了一声:“你呀……”毕竟没在多留,快步的追着百里聿去了。凌远清在旁,也不言语,便跟了他去了。 三人一去,林中便只剩了远黛三个,萧呈娴悠然一笑,道:“总算是都走了!”敢情她刚才之所以说出那一句话来,竟只是要支走百里聿等三人。 远黛了然一笑,适才萧呈烨说出这话时,她心中多少还有些奇怪。毕竟萧氏兄妹与百里聿关系非比寻常,若说萧呈娴不知百里聿笑起来的模样,她是不信的。 凌远萱吐舌道:“原来姐姐是要支走他们三人啊!”她说着,忍不住“噗哧”一笑,道:“不过说实话,安亲王笑起来的模样,还真是……”她还待再说,一边的远黛已重重咳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有些事儿,知道也就是了,若说了出来,其实便失了分寸。而这话尤其不该出自一个闺阁千金之口,且所谈论的又是皇室亲王。 凌远萱本非全不知分寸之人,只是小孩心性,忘形时偶有失言。此刻听得远黛咳嗽,下面的话顿时便咽了回去,一双黑溜溜的大眼更有些怯怯的扫了一眼百里聿等人去的方向。 萧呈娴却仿佛不曾听出什么一般,只笑道:“说来也忒怪,对着百里时候,我可以肆无忌惮,但一瞧见他那二皇兄,我就从心底里觉得颤颤的,竟是多一个字都不敢说!”她说这话时,虽则面上带笑,但远黛却从她的语气之中听出了她的认真。 凌远萱在旁便也点头道:“我见着他时,也觉心中甚是害怕呢!”她说着,便又转向远黛道:“九姐姐觉得呢?” 她二人既都说了这话,远黛自也不愿显得自己太特殊,因一笑之后道:“可不正是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二章 凭的什么 费章节(12点) 第六十二章 凭的什么 三人毕竟又在林中赏玩一回,直到午时将近,方才返回别院。才刚自偏门进入,便有丫鬟过来禀说杜夫人正等三人一同用饭。三人闻说,自是丝毫不敢耽搁,匆匆过去杜夫人那里。 进屋之后,却见郭氏已领了两个孩子过来,正含笑的坐在杜夫人下手处。两个孩子一个靠在她身边,另一个却坐在杜夫人膝上。坐在杜夫人膝上的是凌嫣晴,杜夫人似甚喜她,此刻正以手摩顶,笑吟吟的同她说着话。凌嫣晴年纪不过三岁,说话虽则是奶声奶气,但吐字却颇清晰,时不时的冒出几句孩子话,直逗得杜夫人笑得前仰后合,对她便也愈发疼爱。 凌廷安则闷闷的坐在母亲身边,一双乌溜溜的灵动大眼时不时的扫一眼门口,观其神情,显然对总待在屋内甚为不满,但因母亲就在身边,却也不敢妄动。 三人进屋,各自行礼毕,那边杜夫人便笑道:“我才使丫头过去寻你们,不想你们居然便回来了!”便向远黛二人道:“照水林景致如何?” 远黛抿嘴莞尔,答道:“风景自是极好的,不负照水二字!” 凌远萱也自点头道:“可不是呢!枉我赏了多年的梅,却是直到今儿才知‘照水梅’三字何解!”她口中说着,便忍不住的看了远黛一眼。 杜夫人听得一怔,疑惑道:“‘照水梅’三字何解?这却是何意?” 当下凌远萱欣欣然的将远黛对照水梅的一番言辞尽数说了,又将远黛所吟那诗吟了一遍。杜夫人细细听着,不免目露异色的深注远黛一眼,带笑赞道道:“不想九姑娘渊博至此!” 远黛无奈一笑,道:“不瞒婶娘,我自幼便好这些花花草草,于这些花草相关之事、之物便也格外留心些,其实不过算是术业有专攻,哪里便能当得渊博二字了!” 杜夫人笑道:“罢了罢了,我这里,并非是金銮宝殿点状元,亦不考你什么经史子集。你既好花草,我便赞你一个渊博又如何?”她说着,便抬手一指萧呈娴道:“你看看,我家娴儿自幼学医,到了如今虽仍是个半吊子,但却偏偏好为人医,每每遇了姊妹辈有个小病小痛,便巴巴儿跑去卖弄,心中想的,可不就是旁人赞她一句医道高明吗!” 这话一出,却是人人皆笑,惟萧呈娴听了这话,却立时便红了脸儿,忙急急撵上去掩杜夫人的口:“娘,你怎么说着说着便又揭起我的疮疤来了呀!”撒娇意味却是不言而喻。 远黛在旁听着,却是不由记起当日妙峰山别院时,萧呈娴非要赶来为自己把脉一事来。如此一想,她却也不由的笑了起来,看向萧呈娴的目光便也带了几分戏谑之意。 倒是郭氏在旁听了,却笑道:“婶娘这话却是不甚公正呢!我却记得去年冬日,我偶感风寒,娴妹妹恰在我们府上,听得这事,便忙忙赶去我那里,为我开了方子。我令人依方抓药,不过三天,便痊愈了!若依我说,娴妹妹开的方子倒比那些御医开的还更管用些!” 杜夫人笑着抬手点一点萧呈娴的额头,道:“罢了罢了,莫再揉搓为娘了!你要别人赞你,那边你嫂子可不已经开口赞了你了,这边饶了为娘吧!” 众人又自笑了一回,杜夫人才吩咐传饭。一时用过了饭,毕竟又嘱咐了萧呈娴几句,而后却向郭氏笑道:“我这一回去,怕是要有好几日不能来。我原还有些担心这几个孩子,及至听得你来,我才宽心了不少!这阵子,少不得要劳你费些心神了!” 郭氏笑着谦了几句,又只是没口子的赞萧呈娴三人,毕竟不肯担下这个责任来。 杜夫人见她如此,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笑了一笑,却也没再勉强。这一回的工夫,外头已有人过来禀说车已备好了。杜夫人便点了头,又令远黛几人不必送了。 几人哪里肯应,毕竟一直送她出了二门。二门口上,萧呈烨等人也早得了消息,皆匆匆赶来相送。杜夫人少不得又叮嘱了一回萧呈烨,这才登车去了。 折腾了这么一早上,加之昨夜一夜未眠,远黛是早累了,别过萧呈娴二人,便自回了西厢。侯她小憩醒时,再看外头,却觉天色是愈发阴霾,眼看着马上便有一场大雨雪。她这里正自发呆,那边杜若却已无声无息的走了来,默默立在她的身侧,却是欲言又止。 远黛觉出她的意思,便自不动声色的寻了借口,打发了文屏两个出去,而后凝眸看向杜若,道:“这会儿她们都不在,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吧!” 杜若抿了唇,却是好半日,才怯怯的问道:“今儿晚上……” 远黛被她一提,这才想起今儿晚上可不正是安亲王百里聿来后的第二日晚上了?按照老太太的计划,今儿杜若是该过去照水湖畔**的。略一思忖之后,远黛微微偏头看向杜若,道:“你如今且先告诉我,你可有心攀这根高枝儿吗不跳字。 沉默了一刻后,杜若忽而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俯首重重朝远黛磕了个头后,她咬牙道:“我不愿意!”说着这三个字时,她的声音并不甚大,但神态却自坚定,杏眸之中更满是一种壮士断腕的决然。 虽然已隐约猜知了杜若的心意,但此刻听她如此决然的说出这三个字来,远黛的心中总还不免生出几分失望之情。叹了口气后,她道:“你既不愿,那就不必去了!”她口中说着,毕竟又回头看了一眼外头,淡淡道:“看这天色,怕是再过不得多久,便有大雪降落!” 靠在炕上,毕竟又发了好一回怔,远黛才自收摄了心思。目光不无诧异的落在仍旧跪在地上的杜若身上:“快起来吧!”她微微蹙眉的道。 杜若跪着没动,只附身叩首,轻声道:“杜若……只求小姐一诺!” 远黛微怔了一下,却是不由好笑起来,挑一挑眉,她反问道:“求我一诺?不知你又凭的什么?”说到底,杜若终归是老太太跟前之人,虽说老太太如今已将她给了远黛,而她伏侍远黛又算得无微不至,该说不该说的,又都在远黛的有意而为下,尽数说了出来。但只凭她的这些表现,在远黛看来,却还远远值不得一个诺言。 诺,既应了,就必要办到。这可绝非是远黛先前曾答应过她的尽力而为所能相提并论。 杜若陡然抬起头来,杏眸定定的望向远黛,俊俏的脸蛋因表情过度执拗而显得有些微微变形:“就凭……小姐与我……都是女子……” 原先无论她说什么,远黛总已打定了主意,是断然不会应了她的。然而此刻,忽然听了这个出人意料的答案,远黛却是忽而就沉默了,目注杜若许久许久,她终是一笑:“好!好一个就凭你我皆是女子!罢了,只看在这一句话上,我便许你一诺!” 总是债多不愁,虱子多了,纵便是咬了人,也早习以为常,不以为苦了。 其实早在听得远黛那句“凭的什么时”,杜若便觉远黛是不会应了她的。因此那些她原本早已想好的理由她却是一个也不曾提起,而是福至心灵的说了那么一个其实颇不搭调的缘由来。此刻听得远黛竟是应了,杜若却反有些不可置信,惘然的看着远黛,她愣愣问道:“小姐……答应了?”话语中却满是不可置信。 既是应了,远黛自也不打算反悔,一笑之后,她道:“是!我应你一诺!”她说着,便又朝杜若摆了摆手,道:“你且起来说话吧!” 杜若忍了将将便要落下的泪水,又重重朝远黛磕了个头后,这才慢慢站起身来。她心神大定之下,这才觉得自己浑身僵硬,惟独双腿软的几乎站不住,背上更是汗湿一片。她如今的情况自是逃不出远黛的眼去,叹了口气后,远黛指着一边的锦杌道:“坐吧!” 杜若轻轻应着,谢了远黛后,方在锦杌上坐了。 出神片刻,远黛这才徐徐问道:“睿王爷不好吗?为何你却不愿?” 咬了咬嘴唇,杜若道:“睿王爷……自是极好的!”她说着,却抬起头来,看了远黛一眼,轻声的道:“我之所以不愿,是因我知道,这世上,或者真有飞上枝头成了凤凰的鸟儿,但那鸟儿,却绝不会是我杜若。与其做一只栖在枝头,受人嘲讽、冷眼的鸟儿,我倒宁可寻一只与我相若的鸟儿,相依相靠,不离不弃……” 忽而听得这话,却让远黛不由默然。一时念及此时仍在凌府的周姨娘,心中却又更不知是番什么样的滋味。叹了口气后,远黛道:“杜若,你果真是个聪明人!” 杜若轻声道:“多谢小姐夸奖!杜若……至多也只算是个聪明的奴才罢了!”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远黛不由一笑:“放心!将来我总发还了你的卖身契便是!”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却忽而传来萧呈娴的声音:“九妹妹……九妹妹……”(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三章 陆维英忽至 费章节(12点) (求订阅) 忽然听得萧呈娴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的,杜若已迅速站起身来。远黛便也起身,正欲迎出去,那边夹帘一动,萧呈娴却已掀帘径入。远黛见她来得匆忙,面上神色更复古怪,不免诧异问道:“姐姐来的这般匆忙,可是外头有什么事儿?” 杜夫人面前时,三人几乎都有意无意的将睿亲王百里肇之事略过不说,但这并不代表今早之事就当真没有发生。因此在见了萧呈娴的面色时,远黛第一想到的便是睿亲王百里肇。 萧呈娴苦笑摆手,却道:“九妹妹可知道陆维英?” “陆维英?”远黛猛吃一惊,忙追问道:“姐姐怎会忽然问起此人?”她记得很是清楚,她当日与萧呈娴提起凌远萱时,只淡淡道有那么一人,却并未提到过陆维英这个名字。 萧呈娴跌足叹道:“果真便是这个陆维英吗不跳字。 远黛心下一动,却先看了一眼杜若。杜若会意,也不言语,便自退了下去。侯她去后,远黛才急急问道:“姐姐这话却是什么意思?”心中却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萧呈娴笑意愈苦:“陆维英……如今正在我大哥那里!我大哥……已留了他暂住别院!” 远黛听得好一阵瞠目,半晌才道:“他……怎会忽然来此?” 依照她这些日子来的观察,凌远萱虽对陆维英颇有好感,但尚在可控范围。至多不过是拿了陆氏兄弟做对比,觉陆维杰此人木头木脑、似一只闷葫芦瓢儿,相较于陆维杰的言笑风生,潇洒俊逸远远不及而已。但若说其他,倒也未必,毕竟二人至今不过见过一面而已。 但如今陆维杰主动撞了上来,二人若再见面下去,便也难说事情将会弄到什么程度。 二人面面相觑一会,远黛才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的问道:“那陆维杰呢?” 陆维英既来了,那陆维杰会不会也一道过来了? 萧呈娴摇头道:“我却哪里知道这些!适才我是想到件物事,便使巧兰过去我大哥那里说上一声儿,本来却无旁的意思。巧兰过去时,我大哥他们三人却正同那陆维英说话。巧兰同他说了我要的物事,我大哥便使她告我一声儿,道是陆维英公子要在别院小住几日。又说是你六哥的表弟。我听着这名字,觉得有些不对,便细细问了巧兰一回,巧兰是肯定的说,那位公子是唤作陆维英却非是陆维杰。我便又问了几句,说那公子生得极俊美,说话时更谈笑风生,舌底生花!我听她这么一说,便知此人定非十妹妹口中的那个闷葫芦瓢儿了!” 二人互视一眼,都颇有些坐困愁城之意。好半晌,远黛才苦笑的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又问了一句:“姐姐可曾使人过去问问陆维杰是否也一道来了?” 萧呈娴点头道:“我已使巧兰去了!原打算巧兰回来后,再来寻你说话,但我独个儿坐在房内,想着这事时,却是愈想愈不放心,毕竟决定先过来同你说说!” 远黛微微蹙眉道:“若这陆维英竟真是独自一人前来,他又究竟安的什么心呢?难道真只为了这岭上梅花?”这个理由才一出口,便是她自己,都觉太过牵强。 萧呈娴轻嗤了一声,道:“赏花?妹妹若得了空儿,不妨问问我大哥或是你那六哥,看他二人可会忽而起兴竟至独身前来赏花?”远黛听得连连苦笑,一时也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二人默默对坐一刻,那边巧兰却已找了过来。二人唤了巧兰进来,却还不等巧兰站得定了,萧呈娴便急急问道:“可问了谁了?又说什么没有?” 巧兰应声答道:“我过去时,偏巧遇到凌六爷出来。我想着问他其实倒比问我家大爷更好些,便拦了凌六爷问了。六爷听是小姐问陆维杰,便笑了起来,而后答我说陆维杰此来平京却是来赶考的,这会子正在文宣阁苦读,怎会无故至此。许是见我脸上有些失望之色,六爷便又笑笑,使我传句话来,道是那陆维杰自离了观音山后,便愈发苦读,一心博个状元回来好风光迎娶,使几位小姐只管放心,不可无故胡思乱想!” 远黛一听这话,立时语结,知凌远清必是会错了意,以为是凌远萱转着弯儿的使人过去问话,因此才会如此有此回复。萧呈娴在旁,更是毫不掩饰的便翻了个白眼。 巧兰便又道:“我听了六爷这话,便没敢多问其他,只装傻的问了一句,陆维杰公子来平京是赶考的,那陆维英公子便不赶考吗?六爷听了便笑笑,也没说其他,只说陆维英公子来平京就是游玩来的,至于赶考之说,只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 远黛听得一扬眉,不觉转头看了一眼萧呈娴。 萧呈娴也蹙了眉,思虑半晌才转向远黛略带征询的道:“这陆维英似乎有些不对啊!” 远黛道:“我也觉有些不对!不知姐姐在潭州可认识什么人,若有可能,最好打听一回!” 萧呈娴想了一刻,才有些勉强的道:“京兆尹胡挺之的女儿胡静未出嫁时与我关系还算凑合,前阵子还寄了书信与我!她的夫家正在潭州,明儿我便回信给她,顺道提一提此事!” 远黛闻言,不觉微微放心。过了一刻,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十妹妹的事儿,她自己倒不觉如何,偏我们二人在这穷操心!” 萧呈娴听得一笑,才要说话,外头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却是什么我的事儿?我怎么却不觉得了?”二人刚自一怔,内屋夹帘一动,凌远萱满面疑惑之色的走了进来。 远黛二人一怔,竟有一霎时的哑口无言。凌远萱惘然的左右看着她二人,毕竟又追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了?” 萧呈娴苦笑一下,知瞒不过她,便索性坦然道:“十妹妹,别院又来了客了!” 凌远萱倒没多想什么,一面在远黛身边坐下,一面问道:“是哪位贵客呀?” 远黛轻咳了一声,道:“说起这人,十妹妹其实也是见过的!” 凌远萱茫然道:“我见过的?却是谁呀?除了家里人,萧姐姐、萧大哥,啊,还有安亲王与今儿见的睿亲王外,我还真没……”说到这里,她却是猛然住了口,脸色也变得甚为古怪,好一会子,她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是……陆……那个……那个闷葫芦?”她有心想说陆维杰,却又觉得这三字有些难于出口,吞吞吐吐了许久,才勉强吐出闷葫芦三字来。 只是这三字才刚吐了出来,她便已忍不住的霞飞双靥。 远黛见她如此,心中不免愈发无奈。与萧呈娴对视一眼后,毕竟还萧呈娴开口道:“虽不中,亦不远矣!”她虽尽力以调笑的口吻说出这话,但语中却无分毫快活之意。 那边凌远萱已不可置信的失声叫了出来:“是陆维英?” 没人能说得清,这一刻凌远萱面上的神色究竟为何,她的心里又想的什么。但远黛知道,在凌远萱的心中,怕是多少有些失望的。只因为,来的那人是陆维英而非是陆维杰。也或者,这之中又有几分窃喜,还是因为,来的那人是陆维英而非陆维杰。 苦笑的与萧呈娴互换了一个眼色后,二人忽然都有一种无奈之感。如果说观音山一面后,凌远萱对陆维英只是略有几分好感,那陆维英此次的绿萼岭之行,极有可能便会使这层薄薄的好感更进一层,将来闹出事儿的可能只怕也更大了许多。 暗自叹了口气,远黛开口才欲岔开话题,外头却忽然传来众婢各自欢喜的叫声:“下雪了!下雪了!这雪下得真是好大呀!” 远黛还未及有什么动作,那边萧呈娴却已快步走到窗前,抬手便推开了窗户。 窗外,片片雪花已然回旋飞舞,大者如鹅毛,小者似碎絮,却都是一色的轻盈雪白。众人几乎还不及眨眼,便觉檐上、树梢已然淡淡的抹上了一层轻白。 萧呈娴目视这雪良久,半晌却忽然道:“这雪若再早些下,该有多好呀!” 远黛一听这话,便知她说的是若这雪早些下,那陆维英很有可能便不会上山,自然也不会弄得凌远萱芳心大乱。她心中明白萧呈娴的意思,那边凌远萱却不会这般想。 抿了嘴儿一笑,凌远萱道:“萧姐姐可是觉得这雪若早些下,萧伯母便下不了山,可在这别院里头多陪你些时日?” 萧呈娴自不会对她说明自己心中的担忧,勉强一笑之后,她道:“妹妹果真玲珑!”就本心而言,这场雪她并不欢迎。毕竟她费了一番心思才将远黛请来,为的可不是光在这别院内陪她赏雪看梅。而这雪一下,她想入京的打算势必要延缓了。而况如今又弄出个陆维英来。 偏此地还是她萧家的别院,倘或将来有个万一,只怕陆氏与凌氏都少不得要来寻她萧家说话。萧呈娴想着,心中不觉更添了几分担心。怔愣一刻之后,萧呈娴毕竟道:“二位妹妹且在这里看雪,我忽而想到一事,却要到前头去寻我大哥说句话儿!” 说完了这句,萧呈娴也不管远黛二人,便自站起身来,带了巧兰匆匆出门去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四章 祸从口出 费章节(12点) 萧呈娴去后,凌远萱却忽然沉默下来,静静坐在屋内,抬眸凝视窗外飞舞的雪花,好半日也不曾言语。远黛叹了口气,有心想说什么,却又怕触动了她,只得忍着不语。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凌远萱才骤然开口道:“九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微怔了一下后,远黛道:“我在想,不知何时这雪才会停?”在凌远萱面前,她无意提起陆维英,只能行若无事的转开话题。 凌远萱轻轻“哦”了一声,转头的工夫,她却又突如其来的道:“我还以为九姐姐是在想那陆维英何时才会离开这里呢?”她语声虽则淡淡,明眸之中却明白的透着冷锐的不快。 远黛不曾料她会说出这话来,纤长而浓淡适宜的蛾眉顿然轻轻蹙了起来。 凌远萱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的道:“我自己的事儿,我自有决断,其实却不须九姐姐在别人面前嚼那舌根!如今我只奉劝姐姐一句,姐姐那嘴,却还是严些的好!须知道,从来祸事,皆由口出!”说罢了这句话,她竟长身而起,掉头拂袖去了。 远黛愕然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却是好半日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是连连苦笑。凌远萱一事,本是凌远萱自己行止言语之间露了破绽,被萧呈娴觑破问起她来,她不好不说,只得简单提了一句,其实却从头至尾不曾提及过陆维英这个名字。 微微失神的靠在炕上,远黛一时也说不清心中此刻的感觉,好半晌,也只能轻叹了一声。 屋外,文屏面上颇见诧色的进来:“小姐,十小姐她……” 远黛知她必是见凌远萱面上神气不对,心中放心不下,故而过来探询究竟。不无疲惫的朝她一摆手,远黛淡淡道:“由她去吧!”便是那任人揉搓的泥人儿,也总有个泥性儿,何况她凌远黛又绝非是那好性儿到愿意低声下气向人解释之人。 文屏见她面色淡漠,便不再问,只笑道:“外头雪花飘的倒好看,小姐不出去看看?我却记得小姐从前是极爱看下雪的!” 远黛听了这话,却也不觉一笑,当下随口道:“从前我在义父身边时,多少年也见不着一场雪,所以一见了雪,便觉新奇。如今看了三四年,新奇劲也早过去了,不看倒也罢了!” 文屏听得一笑,道:“原来如此!亏我从前还总觉奇怪!”远黛极少对她提及从前之事,然偶尔提及,也并不会刻意避讳什么,故而文屏虽知万州与平京相隔不远,平京年年大雪,万州断不会常年无雪,却依然神色如常,丝毫不以为意。 翠衣也自外头进来,手中托了一只粉彩描金山水带盖小盅,一面将小盅搁在几上,一面道:“这是小姐小憩之时,杜若姐姐给熬下的冰糖燕窝粥,如今恰到火候,小姐快趁热用些!” 远黛轻轻一挑眉,探手轻触一下那小盅,觉得仍甚烫手,便没去拿,只带笑看了翠衣一眼道:“这阵子你与她倒亲热得紧!她人呢?” 翠衣便也笑道:“我与杜若姐姐好,是因她人好!每每我有不到的地儿,她总提点我,又处处教我。啊,对了,杜若姐姐去小厨房了,说要去看看这会儿可有什么点心没有!” 远黛笑笑,便取过几上燕窝粥慢慢的吃着。一盅燕窝才刚用了一多半,院内却忽而传来杜若的声音:“小姐,大*奶来了!”语气中既有意外又复匆忙。 远黛听得一怔,忙搁下手中燕窝,站起身来。却还等不及她迎出去,郭氏便已笑吟吟的走了进来。远黛虽诧异于这位嫂子的忽然驾临,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含笑上前见了礼。 郭氏便笑着扶了她起身,道:“都是自家人,又何必客气,快坐吧!” 远黛应着,侯郭氏除了身上所披宝蓝缂丝灰鼠披风后,才请了郭氏一道进了内屋,在炕上坐了。这会儿,杜若也提了食盒进来,一面打开食盒,将搁在里头的几碟点心取出,一面笑道:“大*奶来的可巧,我才自小厨房取了点心来,大*奶可要用些?” 那边翠衣显然也得了嘱咐,亦送了燕窝粥来。 郭氏自是满口应了,回头便向远黛笑道:“妹妹跟前这几个丫头这般周到体贴,可是连我都有些嫉妒了!” 远黛笑道:“若论起来,我身边这几个丫头,不是老太太亲手**的便是老太太**出的丫头又**的,自然周到体贴得紧!嫂子若喜欢,不妨也问老太太要人去!” 郭氏听得直笑:“罢了罢了!怪道老太太前些日子总抱怨跟前人木头木脑,全不知进退,敢情好丫头都与了九妹妹了!我如今才知道,老太太偏心,那是再不假的!” 远黛笑道:“嫂子莫再打趣我了!你再往下说时,说不得我也只能赶紧将这几个丫头都送回老太太跟前了!”对这位大嫂,因平素少有来往的缘故,远黛实有些看不透。 郭氏听得一笑,便也不再多说。二人各自用过燕窝粥,又略用了几块糕点,远黛便示意杜若等将吃食收了下去。若说郭氏此来只为与她叙几句闲话,她是不信的,因此在杜若三人收拾时,她便也自然的给了三人一个眼色,示意三人不必马上进来。 郭氏在旁看着,便也挥退了跟自己一道过来的两个丫鬟。端起几上茶盏,沉吟一会后,郭氏才终于开口问道:“不瞒九妹妹说,我此来,却是为了十妹妹!” 远黛便注目看她,眸中隐有征询之意,却并不言语。 郭氏叹了口气,道:“适才十妹妹匆匆过去我那里,说她想念三叔三婶了,非要马上回府!我劝了半日,道是雪大路滑,这会儿便是下山,怕也赶不及在九门关闭前赶回平京,这才勉强将她劝了回去。不过她仍打定主意,说雪一停时,便要马上回去!我看她神情,却颇有些赌气的意思,便过来问一问你这是什么缘由,明明中午时候还好好的。” 远黛苦笑一下,斟酌一刻,毕竟道:“适才……萧姐姐来寻我,言道别院来了个新客……”说到这里,她话音微微一顿,好一会才道:“是……陆家的陆维英!” 郭氏忽然听得“陆维英”这三个字,神情不觉微动,深深看了远黛一眼后,方徐徐道:“说到陆维英,我这个做大嫂的倒想问上一句,九妹妹觉他如何?” 这话却问的颇有些突兀,却让远黛骤然一惊,明眸旋不无疑惑的看向郭氏。郭氏却似不愿与她对视,便自偏过头去,弯翘的长睫却自有些紧张的急速颤了几下。 见她如此,远黛芳心顿然为之一震,好半晌才略带试探之意的答道:“陆世兄相貌英俊,口才便给,便在世家子弟中,也算得是一时俊彦了吧?” 郭氏轻轻一笑,没有应答,却忽而道:“我来这里,一则是想与妹妹说几句话儿,二则,也是受了十妹妹之托,过来为她收拾行李,搬去我那里与我同住。”她说着,毕竟深深看了远黛一眼:“我观妹妹乃有福之人,只是目下还需洁身自好,切莫行差踏错才是!” 说过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后,郭氏便自告辞,起身去了。远黛也不甚留,便一路送了她出去。目送郭氏的身影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渐行渐远,远黛终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陆维英此来甚是突兀,对他的来意,远黛心中其实也不无疑惑。而如今,在郭氏有意无意的暗示下,她却似隐约的明白了一些,而这丝明白,却也让她心中陡的升起一丝怒火。 在廊下默默站了一刻,远黛才向侍立一边的文屏等人道:“替我注意着些,萧小姐回来,告我一声儿!”文屏等人忙各自应着,远黛也不再多说什么,举步重又回屋。 她回屋才刚一会子,那边萧呈娴却已回来。她也并不回自己的正屋,仍直奔西厢而来。见凌远萱已自去了,萧呈娴面上不免现出几分讶异之色,便问道:“十妹妹呢?” 远黛苦笑一下,请她坐下后,才淡淡道:“因陆维英之事,她嗔我嘴巴不严,不愿搭理于我。你走之后,她便也去了!适才大嫂过来,说要帮她收拾行李,搬过去与她同住!” 萧呈娴听得一怔,半晌才不快道:“这丫头……真是……”她有心想说什么,但又觉在远黛跟前说起凌远萱的是非,仿佛不甚好,因说了一半,便住了口。 远黛淡淡摇头,示意她莫要再说起这个,便问道:“适才你去了哪儿?”萧呈娴虽可算得是她如今最要好的朋友,她也仍是不愿在对方面前说起自己家事,当下随口问了一句。 萧呈娴也不瞒她,便坦然道:“按说这事便是我大哥,我也是不该告诉的,但妹妹也知道,此处毕竟是我萧家的别院,倘或弄出什么事儿来,只怕我萧家不能置身事外。因此适才我去寻了我大哥,约略的点了他几句,使他当心着些那陆维英!” 远黛了然一笑,便道:“我倒觉得姐姐若然有空,却是不妨早些回了潭州那信!” 萧呈娴闻言,却是不由击掌笑道:“若非妹妹提醒,我却险些忘了此事!好!我这边回屋写信去!”言罢匆匆起身告辞去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五章 婚事 费章节(12点) 虽然对凌远萱骤然离去的举动甚为不满,但身为别院主人,萧呈娴在回了潭州之信后,毕竟还是过去郭氏那里试图劝了凌远萱仍旧住回来。凌远萱见她来,虽也甚是客气,但却绝口不提之前之事。每每萧呈娴话中稍稍提及远黛,她便立时住口不语。如此试了两次后,萧呈娴便也失了耐性,勉强与她周旋了几句,便自起身告辞出来。她心中明白,远黛姊妹之所以起了冲突,源头却还在她身上,此刻见凌远萱如此,却叫她心中如何舒服得起来。 及至回到远黛这里,她心中却还有些愤愤的,只是不好对远黛说出,只是强忍着。 远黛倒没多说什么,眼见天已将晚,便笑道:“你既来了,不妨就在我屋里用饭吧!今儿这雪下得甚是得趣,晚间若是下得小了,我们倒不妨结伴再去照水林走上一遭儿!” 萧呈娴听得失笑道:“我却记得妹妹素来最是怕冷的,怎么今儿却转了性儿了?”一时说起其他,倒也将先前的不快丢开了些许。 远黛也不在意,道:“姐姐这话可是不对!人都道下雪时冷,却不知其实化雪时候才最寒冷。既要赏梅,又不愿太冷,可不正要赶着这时候过去!” 萧呈娴听了这话,却也不由笑了起来。当下唤了人来,传了晚饭过来西厢。 用过饭后,二人对坐闲谈,却都有意不去提起凌远萱。萧呈娴心中记着远黛这话,眼看戌时将近,便自起身推窗往外看了一看,却见外头依旧雪花飞舞,地上更早积了厚厚的一层,这雪非但没有稍稍减弱意思,却更有愈下愈大的势头。颇带无奈的回头看了远黛一眼,萧呈娴摇头叹道:“看来今晚雪中寻梅的雅事是做不得了!” 远黛懒懒歪在炕上,闻言笑问道:“若是此刻外头雪真小了,姐姐难道还真出门去?”她先前的赏梅之说,不过是要引开萧呈娴的注意,其实却从来无有此意。 这事不干冷与不冷,只是因着百里肇的缘故,已足可使她尽量少往照水林去。 萧呈娴愕然看向远黛,却是这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她道:“你呀!”便又重新的坐回远黛身边,微微失神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远黛虽觉出她的异处,却也只是抬眸看她一眼,并无打断她神游的意思。屋内沉寂了一刻,直到萧呈娴忽而开口道:“九妹妹觉得睿亲王此人如何?” 远黛蛾眉轻挑,而后不甚在意的随口答道:“恰如一盆死灰!” “死灰?”萧呈娴显然不会想到远黛竟会给睿亲王百里肇这样的评价,一怔之后方笑道:“死灰岂非也有复燃之时!”只是那笑却多少带了几分勉强。 远黛倒也并不否认这点,点一点头道:“那就要看他的运道了!”说到“运道”二字时,远黛心中忽然便泛起了些微的怅然之意,百里肇的运道……会不会……比他好些呢? 屋内,烛光微微摇曳,火盆之中,红罗碳发出轻微的哔剥之声,深红的火苗吞吐伸缩,源源不断的为这间本已甚为温暖的房间提供着更多的温暖。屋内二人,却又各自陷入了沉思。许久许久,萧呈娴却轻轻的叹了口气,叹息声中更隐隐带着一些怅然。 “如今看来,姑奶奶挑了给妹妹的那人果是睿亲王无疑了!”她忽然道。 这个问题,其实在之前,她们二人便已讨论过了。只是那时,所有的讨论都还只是基于远黛的推测,而如今,这一切却已明明白白的摆在二人面前,再无疑义。 然而即便如此,远黛对萧呈娴的旧事重提仍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姐姐怎会忽然问起这个?”她问着,心中隐约觉得萧呈娴忽然提起此事必然是有所用意。 萧呈娴苦笑的叹了口气,慢慢道:“有件事儿,我从前一直没对妹妹说起,今儿这屋里恰只我们两人在,我倒有心同妹妹说说,但妹妹要答应我,莫要在意此事才好!” 若有所思的看一眼萧呈娴,远黛隐有所悟的道:“姐姐想说之事,可是关于睿亲王?” 萧呈娴正容点头,又见远黛面上并无愤然怒意,这才开口道:“妹妹可知我为何至今不曾许下人家?”大周名门闺秀,议婚年纪多在十至十三之间。婚事定下之后,女方便开始倾力为女儿置办丰厚体面的嫁妆,通常少则两年多则三年,各样物事方得齐全。 而似萧呈娴这等年将十九,却仍不曾许人的大家闺秀实在可说是百里无一。 远黛微讶道:“姐姐是想说……睿亲王……” 远黛虽并未将话说全,但萧呈娴却知她已懂了自己的意思,叹了口气后,她道:“不错!我十三议婚,对方正是睿亲王。议婚初始,非止皇后娘娘一心促成此事,便是我爹娘,对睿亲王亦极满意。至于睿亲王,我与他虽只寥寥见过数面,但亦可觉出,他也并无反对之意!” 远黛听得微微怔愣,见她已不再说下去,不免问道:“既如此,此事最终却为何不成?”按说这事既有皇后的一力促成,又有萧氏夫妇的赞同,且男女双方都无异议,那便不该再有任何问题才是。然而事实却是,这事到了最后,居然无声无息的结束了,怎不让人疑惑。 萧呈娴苦笑了一下,道:“五年前,睿亲王兼掌兵、户二部,事务甚为烦杂,时常东奔西走,极少身在京中。议婚之事便也拖拖拉拉,进展甚慢。如此过了数月,皇后娘娘不知为何,竟忽然染疾,自此缠绵病榻达半年之久,这桩婚事便也彻底的耽误了下来……” “而后,就是睿亲王遇刺受伤,双腿残疾……京中沸沸扬扬,皆言此事乃狄人所为……” 萧呈娴徐徐说道,语调平淡得仿佛此事与她全无干系;“睿亲王出事前,我爹娘其实已无意再继续这桩婚事。然之前议婚一事可说是惊动了整个平京,睿亲王残废后,他们更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作出毁约背信之事来……”说到这里,她不觉叹了口气:“可是睿亲王却主动使了人来,说他如今双腿已残,暂无婚姻之想,这桩婚事就此作罢!” 远黛细细揣度着萧呈娴的这番话,却觉这话其实颇堪多堪可玩味之处,沉吟片刻之后,她忽然问道:“对于这桩婚事,姐姐可有遗憾之想?” “遗憾?”萧呈娴扬一扬眉,摇头道:“若然这桩婚事之前已然议定,我自不会做那毁诺之事。但既未议定,便只算无缘罢了!至于遗憾,我与睿亲王原不曾见过几面,更谈不上有什么深厚感情,又何来的遗憾之说!” 远黛听得一笑,却是有感而发道:“我倒觉得,睿亲王不慎错过了姐姐,才该觉得遗憾!” 萧呈娴轻笑了一声,却道:“妹妹就莫要变着法儿的夸我了!我自己如何,自己却是明白的。这几年来,我年纪愈长,看的便也愈加分明,侯门世家固是荣华富贵,面上也自冠冕堂皇,但其实如何,却只有身在其中之人心内最是明白。至于那皇室,不说也还罢了……” 远黛轻轻点头,叹道:“姐姐看的确是明白!” 说到这里,二人却都不由心生怅然,当下各自默默。好半晌,萧呈娴才伸手握住远黛的手:“若论起来,我却还好!我萧家人丁稀少,加之我爹爹又不曾纳妾,家中便也少了许多勾心斗角之事。倒是妹妹,虽则回府还不几年,却已在凌家受了许多的委屈!” 远黛淡淡一笑,却道:“姐姐言重了!我在凌家三年,说冷遇即可,委屈却还不至于!”从开始回府,她就从未打算要融入凌府,受些冷遇,其实亦是正常。只是,她能忍受冷遇,也可不介意那些小小的委屈,却惟独不能接受算计。远黛默默想着,眸底陡然掠过一丝寒意。 萧呈娴叹了口气,道:“我与妹妹一见如故,一度更希望妹妹能嫁入我家,只是事到如今,只怕却是再难如愿了!”她原是个聪明之人,看事自也不会只看表面。 远黛的婚事来的如此突然,若说其中全是萧老太君之意,萧呈娴是万万不信的。她很清楚的知道,这里头至少还有另一个人的影子——她的那个皇后姑母。 百里肇由太子退位为睿亲王,如今已三年有余了。三年的时间,足够使一些并不健忘的人也忘记许多东西,而百里肇昔日留存在朝堂上的力量也在渐渐的分化、消退之中。 到了如今,想必已有许多人在暗中蠢蠢欲动,只待一石投下,立时便可掀起千层巨*。 在目下的诸多皇子中,百里聿无疑有着天生的优势。 今上共立过两位皇后,一位是百里肇之母懿德皇后董氏,另一位便是百里聿之母萧皇后。 这也就是说,今上共有两位嫡子,便是百里肇与百里聿。如今,嫡长子百里肇双腿已残,而纵观古今,莫说大周一朝,便是上溯前朝百代,也从无残废皇子最终而能登上皇位者,因此从实际意义上说,百里肇人虽还在,却已再无承继皇位的可能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六章 临昌公主 (一) 费章节(8点) 话说到这个地步,二人都已无心再谈下去。萧呈娴起身告辞,又约了明早一道用早饭,这才带了巧兰出门。因她执意要求,远黛便也没有多送。 当晚,一则是认床,二则因心思散乱,远黛竟是一夜不曾阖眼,直到窗上隐隐透出天光时候,她才勉强闭眼略打了个盹儿。文屏捧了水来,伏侍她梳洗。见她眼下隐见青色,不免关切问道:“小姐昨儿又没睡好吗不跳字。 淡淡一笑之后,远黛道:“不妨事的!我从来睡眠便不甚好,你也是知道的!” 文屏张了张口,欲待问什么,却又犹疑着不敢说出口。远黛看出她的意思,索性也不待她问,便道:“十小姐小孩子脾气,也不必在意,想来过得几日,便自然无事!” 文屏要问的,正是凌远萱一事。这会儿听远黛这么一说,这才略觉放心,因笑道:“昨儿十小姐气冲冲出门的样儿,可真是看得我有些害怕呢!” 远黛笑笑,却不说话。对凌远萱,她无意说的太多,事实上,她很清楚的知道,凌远萱昨儿之所以发怒,固然有陆维英一事的缘故在里头,但其中却也不乏其它理由。而事实上,自打从观音山下山后,她与凌远萱的关系便再不似从前那般亲密了。 这一点,她很清楚,但却一直没有捅破这层纸,只因她知道,这纸若是捅破了,二人间的关系就再也无法恢复如初了。然而,即使她已极小心翼翼的去维持了,却毕竟还是不成。 她这里正默默思量,外头却已传来杜若的声音:“小姐,萧小姐到了!” 萧呈娴才进门,见着远黛便笑道:“好教妹妹知道,外头雪已停了,大白天的,你不能仍旧窝在屋里吧!”相比于远黛的神色倦倦,萧呈娴却是一径的神采奕奕。 远黛笑道:“姐姐如此兴致,我又怎会扫了姐姐的兴!” 萧呈娴闻言,便自击掌笑道:“好!”她一面说着,便回头吩咐巧兰道:“巧兰,你且过去凌大*奶那边,问她与十小姐可要与我们一道出去赏梅!”巧兰便应着,便退了出去。 萧呈娴在远黛对面坐下,道:“我估摸着今儿十妹妹必不肯与我们同去,不过这样也好!”却是毫不掩饰言语中对凌远萱的不满之意。 远黛却只一笑,起身走到窗前,推窗往外看了一眼。昨儿那场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却是直到早间方才停了,这会儿远黛一眼望去,却见远山尽白,一片素装银裹,居然冰雪世界。 萧呈娴这边正要说话,外头却又走进一个丫鬟来,对二人行了一礼。萧呈娴一眼见了那丫鬟,不觉微微诧异,便问道:“青杏,你怎么却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吗不跳字。 这丫鬟,不是旁人,正是她大哥萧呈烨的贴身大丫鬟。 那青杏便笑道:“大爷使我送份帖子给几位小姐呢!”口中说着,便将一张柬贴呈上。 萧呈娴微讶的抬手接了,翻开一看,却是一愣,半晌才问道:“这柬贴却是何时送来的?” 青杏应道:“今儿一早便送来了!大爷看了后,不敢怠慢,便急急令我送了来给小姐!” 远黛本来倒没太在意那张柬贴,这话而忽然听得“不敢怠慢”四字,不觉心中一动,忙走了过去。萧呈娴见她过来,也不言语,便将手中柬贴递了过来,示意她自己看。 远黛接过,扫了一眼,却是不由蛾眉微挑:“临昌公主?”柬贴写的很是简单,寥寥数字,不过是请远黛等人过去疏影山庄一聚,落款却是“临昌公主”四字。 疏影山庄,正是睿亲王别院真正的名字。 萧呈娴点头,却没立即应她,只向青杏道:“你去回大爷,只说我知道了!”侯青杏去后,她才甚为无奈的道:“临昌公主,为丽贵嫔所出。因丽贵嫔乃先懿德皇后的表妹,所以临昌公主与睿亲王走得一向颇近。只想不到,她竟也来了绿萼岭!” 远黛听得也只有苦笑。 由来两家往来,都是男子与男子往来,女子与女子往来,断然没有男子下帖请女子过府的道理。因此那日照水林中,百里肇虽说了无事可常去他那别院走走等话,但远黛对此却压根不曾在意。睿亲王无有妻室女儿,因此也无请她们过府的道理,而她,自也无需担心这些。 而如今,疏影山庄内多出一个临昌公主来,原先的阻碍便顿时不复存在了。 “临昌公主……是个怎样的人?”沉吟一刻,她终是开口问道。 萧呈娴闻言,不觉蹙了下眉,低头想了一刻后,她才苦笑的道:“清月……很坦率,坦率的让人受不了,可又不能不受……啊,对了,清月是临昌公主的名儿!” 忽然听了这话,远黛却是不由笑了出来。受不了,却又因为她的身份而不能不受,能让萧呈娴如此无奈的说出这话的人,只怕也只有皇室的公主了。 萧呈娴叹了口气,便唤人摆了早饭来,匆匆用过饭后,便与远黛一同往郭氏那里去。临昌公主的帖子上,虽不曾写郭氏与凌远萱的名字,但她却也不能不过去告知一声。 二人还未行到郭氏所住小院跟前,便听得院内笑声不断,时不时还有孩童尖锐的童声叫唤,二人一听那声音,便知必是凌廷安了。而另一个少女的清脆语声,可不正是凌远萱的。 二人又行几步,便到了院子门口。透过墙上漏窗往里一看,便见院内雪已扫净,而院子中间此刻则立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胖胖雪人。雪白滚圆的身子上,是一颗圆圆的头颅,脸上却还是光秃秃的。凌远萱正手拿炭块,在雪人脸上比划着打算给那雪人安上双眼。凌廷安则在地上边跳边叫,嚷嚷着要凌远萱将他抱起,好将手中的虎头帽给那雪人戴上。而厢房门口,郭氏则微笑的倚门立着,手中牢牢牵着满脸兴奋、恨不能冲了上去的凌嫣晴。 这一番景象,看来倒也颇有些其乐融融的意思。 只是萧呈娴见着此状,毕竟忍不住偏头看向远黛。远黛却是神色如常,唇畔甚至还挂着一抹清浅的笑意,那笑意虽淡,但却温暖而柔和,而她的眸中,更似有一线温柔的怀念。一种无由的冲动,竟让萧呈娴不由脱口问道:“妹妹在想什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七章 贵婿 远黛似是惊了一下,但却很快回神向萧呈娴笑道:“只是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些事儿了!” 她虽然并无细说的意思,萧呈娴却依然忍不住的追问了一句:“你的义父?” 远黛颔首,对于从前之事,她不会刻意提起,但也不会将之视为禁忌而绝口不提。萧呈娴深深看她一眼,道:“不知妹妹的义父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远黛眉睫微动,半晌才忽然道:“我义父……他……是一潭死水……” 萧呈娴听得一怔,不知怎么的竟觉远黛这话仿佛有些耳熟,似乎她从前曾听谁说起过类似的言语一般。然而远黛却没给她继续思索的机会,她只是伸出手来,轻轻一推萧呈娴:“走吧!该出去了!”萧呈娴无奈,只得暂且丢开这个念头,与远黛一同往院内行去。 二人才刚入小院,便有眼尖的丫鬟看见,忙叫了起来:“九小姐与萧小姐来了!” 这一声才自出口,那边凌远萱的俏脸便是一僵,嫣红的小嘴也随之抿得紧了,但她却终于没有别过头去,而是缓缓转身,一言不发的看向二人。反倒是郭氏忽然见着二人,不免意外,忙牵了凌嫣晴过来,笑问道:“外头积雪这么厚,怎么却还是过来了?”又令两个孩儿行礼。看其神色与话中之意,显然以为二人此来是为了劝慰凌远萱。 萧呈娴第一眼见着凌远萱的面色,心中便不甚喜,不过碍于她是主家,不好随意发作出来,当下视凌远萱如无物,回礼后,径对郭氏笑道:“大嫂且看看这个!”便将那柬贴递了去。 郭氏忙接了柬贴打开扫了一眼,随后却是不由一笑,一面将柬贴递还给凌远萱,一面道:“有劳娴妹妹跑这一趟了!不过这疏影山庄我便不去了,倒是十妹妹与你们同去吧!” 萧呈娴听她不去,其实倒也并不意外。郭氏虽辈分与她几个相当,但毕竟已是妇人而非少女,身边又跟了两个孩儿,若真是过去,也实是有些插不上话,倒是不去也还罢了。 那边凌远萱扫了一眼那请柬,便将柬贴重又还给萧呈娴:“大嫂不去,我也不去!”这话却是说的态度坚决,神色更是极为认真。 萧呈娴见她如此,不由心下恚怒,接过柬贴正欲言语的当儿,那边郭氏却已蹙眉的拉了她一把,道:“十妹妹切莫胡闹!临昌公主下帖,乃是请你们姊妹过去说笑玩耍,我一个妇人家,身边又跟了两孩子,便去了,也只是扫你们的兴。你怎可不去?” 凌远萱嘴唇微翘,却只不松口,倔强道:“那我也不去!昨儿早上我在照水林内受了些风,这会儿正觉头痛脑热,身子倦怠,还是在屋里养着的好!” 远黛听得蹙了眉,张口想说什么,却被一边的萧呈娴重重扯了一把,硬生生将到了口边的话语咽了回去。那边萧呈娴便自淡淡道:“十妹妹既是身子有些不适,那不去也还罢了!我们过去疏影山庄时,必会同临昌公主说得清楚,妹妹不必担心公主怪责!” 说得完了,萧呈娴却还不忘又补了一句:“妹妹既受了风,其实还是进屋躺着的好!还有,风寒之症,稍有不慎,身边之人便会染上!”她说着,便伸手一拉凌远萱身边的凌廷安,道:“安哥儿,快过来,仔细被你小姑姑染上了!” 凌廷安眨了眨眼,虽有些弄不明白,却还是乖巧的顺势走到萧呈娴跟前。 萧呈娴便又回头喝道:“烟柳、碧桃,你们两个却是怎么伏侍小姐的?你们小姐身子不好,怎么你们却还纵着她出来玩耍?倘或病情加重了,看你们太太不剥了你们皮!还不快将你们小姐扶进屋去躺下!”烟柳与碧桃两个无故的挨了一顿排头,虽知凌远萱生病只是借口,仍是不敢有所怠慢,忙快步上前,一左一右的将凌远萱扶了进屋。 萧呈娴也并不进屋,只立在外头扬声道:“十妹妹,你好生歇息,千万仔细自己身子!我这几日身子也不甚好,就不进去陪你了!” 郭氏在旁看的真是既好气又好笑,但她心中毕竟又怕凌远萱当真怒了起来,竟至冲了出来与萧呈娴理论起来,将这事闹大到不可开交,当下忙上前道:“娴妹妹身子既也不好,便也早些回去歇着吧!这处有我在,二位妹妹无需过分担心!” 萧呈娴听了这话,这才不言语了。远黛则轻步上前,朝郭氏一礼,轻声道:“十妹妹就拜托大嫂照顾了!”神色却是安闲如故,全无分毫得意之色。 郭氏见她如此,却也不由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声。及至进屋时,却见凌远萱正自不言不语的坐在炕上,一张俏脸青白不定,显见得适才被萧呈娴气得不轻。烟柳、碧桃两个原是同她一道长大的,对这位小姐的脾性自是了解得很,此刻各自垂首而立,却都不言语。 郭氏先自唤了乳娘将凌廷安与凌嫣晴安置妥当,又打发了烟柳两个出去,而后才过去,在凌远萱身边坐下,温声问道:“十妹妹今儿这是怎么了?” 凌远萱本来心中委屈,只是无人安慰,无可诉说。这会儿忽然听了这话,却是不由的悲从中来,竟是一头扑进郭氏怀里,大哭起来。郭氏不料她说哭便哭,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定一定神后,才伸臂环住她肩,以手轻抚其背,柔声道:“傻丫头,莫哭了!有什么委屈你只同嫂子说,嫂子必为你主持公道!” 骤然听了这温暖贴心的话语,凌远萱心下不觉愈发酸楚,非但不曾止住哭泣,反伏在郭氏怀中哭得愈发悲切大声。郭氏见自己愈是安慰,她却哭得愈厉害,不觉深感无奈,索性也不言语,只轻轻抚拍着她有些单薄的肩背。 凌远萱毕竟不是好哭之人,哭了一刻之后,便也渐渐止住了泪,但仍伏在郭氏怀里,不肯离开。郭氏见她不再哭泣,心下不觉稍安,忖度着凌远萱的心意,一面轻轻拍打着凌远萱的背一面温言劝慰道:“今儿这事,固然娴妹妹亦有错处,但依我看来,源头却仍在妹妹身上!说起来,妹妹与九妹妹生气,又何必连带着也不给娴妹妹好脸看!” 凌远萱听着这话,却是不由的心下一酸,险些便又要落下泪来:“她们……都是一伙儿的……我真心真意对她们,她们……有事却总遮遮掩掩……不肯带上我……直到最后实是瞒不过了,才……寻些言辞来哄我……”说到最后,语音却又不由哽咽了。 郭氏听得一阵愕然,好笑之余,心下却又不觉陡生怜惜,轻抚着凌远萱柔顺的乌发,她带笑道:“她们两个相识的原比你早些,便要好些,也不足为奇,你又何必太在意!” 凌远萱却只咬了牙不说话。郭氏见她如此,只得又道:“你再想想,昨儿你生了气,非要搬来我这里,你萧姐姐不是特意来劝你,让你搬回去住了?” 凌远萱闷闷的垂了头,轻声道:“她来,不过是尽些主家的心意,哪里就有十分真心了……”她说着,心中毕竟委屈,当下拉了郭氏的手:“大嫂,你说说,我是哪里及不上九姐姐了?论嫡庶,我是嫡出,她是庶出;论相貌,她也远远及不上我……可……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九姐姐而不喜欢我呢?”口中说着,眼圈儿却又红了。 郭氏料不到她会说出这话来,怔了一刻后,不免摇头道:“你这孩子,这却是说的什么话儿?你打小儿便是三叔三婶的掌上明珠,老太太也视你如珠如玉一般的捧在手心。反观你九姐姐,既是妾出,自小又不是在府中长大,三年前认祖归宗后,只在府中待了几日,便被打发了去妙峰山别院。却是直到前阵子,因你婚事近了,她那边却还不曾许人家,老太太恐旁人闲话,这才使人接了回来。你自己想想,却是谁更得人喜欢些?” 凌远萱听得怔怔不语,半晌又道:“可是九姐姐比我更会讨人欢心!我娘极喜欢她,人前人后的夸着她,又时常说我若有九姐姐的一半,她便也放心了!还有老太太……老太太也喜欢她,还为她觅了一个贵婿……我娘说,若是这桩婚事成了,将来说不得我们都要仰仗她……”她想着远黛那个“贵婿”,再想想自己那个“闷葫芦瓢儿”,心下不免又一阵郁郁。 郭氏忽然听她说起这个,不觉微微一叹,轻轻拍一拍凌远萱的手,慢慢道:“十妹妹,岂不闻‘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之语。你今儿既说到这话上,我便也不瞒你。你可知道老太太为你九姐姐选的那位贵婿却是谁?” 凌远萱惘然抬眼去看郭氏,不无疑惑的摇一摇头。对于这事,她只是听罗氏简单的提了一句,但却并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只知既是贵婿,又连凌家也要倚仗,身份自不会低。 郭氏叹了一声,徐徐道:“若说起那人,你昨儿其实也见过了……” 凌远萱颇为不解的眨了眨杏眸,却还不甚了然,只疑惑的重复道:“我昨儿见过?”一抹灵光陡然闪过她的脑际,令她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难道是……睿亲王……” 她失声的叫了出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八章 死灰与死水 远黛与萧呈娴两个回了西厢,入屋坐下后,远黛才道:“姐姐其实不必如此的?” 萧呈娴微怒道:“我过去时,原没打算如此,但看她那样儿,实在忍不住便要生气!”她说着,便又瞪了远黛一眼,道:“倒是你,见着她那样儿,竟也丝毫不生气?” 远黛听得淡淡一笑,却道:“她既不愿去,姐姐又何必勉强!你勉强了她,自己心中也不快活,更是何苦来由!”她这一番话却是说得云淡风轻,全无一丝波澜。 萧呈娴见她如此,却是不由一怔,半晌方摇头道:“妹妹这话,可是真心?”若远黛这话果是真心,其实便显得有些薄情了,毕竟凌远萱与她也曾那么要好过。 远黛便也抬眸正色看她,反问道:“姐姐觉我此言像是假话吗不跳字。 萧呈娴见她神色果然颇为认真,全无一丝玩笑之意,不觉怔愣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远黛漠然道:“合则来,不合则去!她既有意与我生分,我又何必强求!勉强来勉强去的求一个好姊妹的名儿,又有什么必要?好教姐姐知道,我这人素不爱行那无意义之事!” 萧呈娴定定看她,毕竟叹道:“旁人只道妹妹性子平和,却不知妹妹其实倨傲如此!” 远黛闻言,却只一笑,竟也并不辩解。二人对坐,闲叙一刻之后,外头青杏却又来了。萧呈娴见她又来,不免问道:“怎么?大爷可还有什么事儿要交待吗不跳字。 青杏笑道:“大爷使我来同小姐说一声儿,说那位陆公子今儿也一道过去!” 萧呈娴听得“陆公子”三字,便不由皱眉,轻哼一声后,道:“我知道了!” 青杏去后,远黛看着萧呈娴,却忽而一笑道:“关于陆维杰,姐姐可不必担心了!” 萧呈娴听她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不免讶异,当即举目看来,面上颇有疑惑之色。 远黛也不在意,便淡淡道:“那陆维杰此来,非为其他,却是为我!”若他为别人而来,那千日防贼,也难说便有一时疏失,但若是为她来的,那却是注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萧呈娴听得愈发不解:“为了妹妹你?这话却是怎么说的?”她虽不曾见过陆维英,但从远黛与凌远萱二人的言谈之中,却也可以大略勾画出陆维英此人的情性面貌。 远黛的容貌,虽算清秀,但放在珠围翠绕、侍婢皆美人的豪门之家,却实在毫不出色,加之远黛也非喜好卖弄之人,她自不会以为陆维英竟会对远黛有一见钟情的可能。 既是如此,这为她而来,却又如何说起呢。 察觉出萧呈娴寻根究底之意,远黛也只淡淡一扬眉:“这是有人不愿我飞上枝头,将来凌压在她头上,故而想弄出些事儿来坏了我的名声呢!”她语气淡漠,其中却不无讥嘲之意。 萧呈娴乍然听了这话,当真是惊得瞠目结舌,好半日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妹妹如今又是如何打算的?”远黛虽不曾点明那人究竟是谁,但萧呈娴又怎会猜不出。而也正因猜出了此人,却让她在震惊之余,心中更觉忐忑。 远黛扬一扬眉,神色却是全不在意的:“她若再敢如此咄咄逼人,说不得我便真去攀一攀那高枝儿!”说到这里,她竟是傲然一笑:“二十年了,这风水可不也该转一转了!” 她平素性情平和,少有对人高声言语,加之身体不好,令人看着只觉弱质纤纤,甚而是良善可欺的。然这扬眉一笑之间,俏脸竟自凛然生威,让人无由生惧,甚而不敢直视。 萧呈娴讶然看她,半晌摇头笑道:“睿亲王若在此地,听了妹妹这话,也不知作何感想?” 愈是靠近远黛,她便愈觉远黛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她虽有意探个究竟,但若无故追问不休,却不免像是盘查,偏偏每每得了机会问时,却总被远黛三言两语轻轻带过。而远黛的态度,她也看得很是明白,远黛虽不讳言过去,但显然也不想过多过细的谈论从前之事。 远黛闻言便笑了一笑,道:“他若肯回了这门亲事,我其实倒求之不得!”虽然深厌那人竟至做出这等下作之事,但目前而言,她却还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 二人这一说起睿亲王百里肇来,却让萧呈娴又想起一事来,因若有所思道:“说起睿亲王,我却不由想到先前妹妹曾说睿亲王乃一盆死灰,今儿又道你义父为一潭死水,只是不知,在妹妹心中,这死灰与死水可有什么分别没有?” 远黛也不细加思索,便道:“死灰与死水自是有分别的!死灰此物,若好生引导,未必不能引起焚天大火,而死水,我却实在想不到该以何种方法能使其重新活起来!” 萧呈娴闻言,不禁一笑,当下随口道:“何妨养几条鱼,种一池莲藕?待到鱼游水中,莲映一池时,便是死水,看着也自生机勃发了!” 远黛又是一笑,却道:“姐姐错了!那些生机只在鱼与莲上,却并不在死水本身。说到底,死水,仍是死水,其实与先前并无分别。得了便宜的,不过是那鱼与莲!” 这话虽也不无道理,但细想之下,萧呈娴却仍觉不服,当下又道:“那死水每日见着那游动的鱼儿、盛开的莲藕,心中岂不欢愉?长久以往,也难说不能起死回生!” 忽而听了这话,远黛却忽而沉默下来,好半日,她才苦笑了一下,徐徐道:“是啊!他是该心中欢愉的!可是姐姐有没有想过——等那鱼儿长大,莲藕盛开,他……却也老了!” 萧呈娴一时无语,适才争辩时,她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她们如今谈论的,其实是两个人,而非当真是一盆死灰、一潭死水!叹了口气后,她道:“妹妹说的是!人生而有涯,青春岁月不过十数年光阴,也确是耽误不起、搁置不得!” 二人这里正说着话,那边文屏却已掀帘进来,问已午时了,是否传了饭来。 用过午饭,二人各自小憩一刻,换过了衣裳。未时将尽时分,萧呈烨使了人来,请二人出去。二人各自穿好斗篷,便携了丫鬟出门。二门口上,早备好了二人抬的轻便暖轿。 二人一左一右的上了轿,却是不用多久,便到了疏影山庄。其实萧家别院与疏影山庄离的并不甚远,根本无需暖轿之类。之所以备了暖轿,只怕也是因萧呈烨对那陆维英存了戒备之心,不愿他与三女中的任何一个扯上任何不该有的关系才致如此。 疏影山庄门前,早有人候着,见着众人过来,便忙迎了上来。远黛二人这会子也已下了轿,远黛抬眼看时,却见那迎候之人可不正是百里肇身边的那个岳尧。 岳尧依然是老样子,脸色死板板的,非但无有丝毫迎客之人该有的热情,甚而至于显得爱搭不理的,朝众人拱一拱手后,道:“王爷正在里头,几位跟我来!二位小姐请入内院!”说罢了这一句,他也不等人开口,竟是掉头就走。 远黛见他如此迎客,却是不由一笑。萧呈娴这会儿正与她并肩站着,见她如此,便自然的上前一步,低声解释道:“这岳尧,原是罪官之子,也不知怎么的,便到了睿亲王身边。此人看似平平无奇,其实一身武功韬略皆极出众。昔日北疆之战,也正是他亲率轻骑,突入敌后,一举杀入汗庭,北疆之战才得逆转形势。大军凯旋后,他积功被封为北疆总兵。睿亲王遇刺消息传出后,他立时上表要求辞官。皇上再三挽留,他更索性挂冠封印,毕竟去了!” 远黛听得一笑,低声道:“原来如此!”难怪萧呈烨、凌远清这等身份的侯门公子,受了他的冷脸慢待,也不曾稍露不快之色,却原来这人身份竟是如此不凡。 她二人既走在最后,说话声音又是极低,但不知怎么的,走在前头引路的岳尧却是忽然回头看了二人一眼。凤眸淡淡,全无温度,看那意思,倒像是听到了二人的言语。 萧呈娴没来由的心中一寒,竟是下意识的住了口,不敢再多言语。 一旁的远黛却是神色如常,竟似视岳尧那一眼如无物。 众人面前,岳尧自也不好太过落了痕迹,当下行若无事的回了头,带着众人绕过正对疏影山庄的那道九龙照壁,走上一道金碧彩绘的抄手游廊。 绿萼岭后山的这些建筑,大多脱胎自前朝的宫室,规格布置也颇有相通之处。不过因疏影山庄为亲王别宫,许多建筑便也不存在逾制之说,保存也完好许多,却不似萧家别院,虽尽力保存,但限于身份,仍不得不更改甚至拆毁重建了一些建筑。 远黛目视疏影山庄这一片亭台楼阁,心中不由暗暗赞叹。心知前朝也不知费了多少国帑,方能将这行宫造得如此华美精致。只可惜,到了最后却平白便宜了新朝。 她这里正默默想着,抄手游廊对面却有一名宫装女子匆匆走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九章 咄咄逼人 那女子走到近前,朝众人一礼后,便向岳尧笑道:“岳大人,公主使我过来请几位小姐往后院去!”这女子年可十八九岁,柳眉杏眼,肤色白腻,姿色颇是不俗。 岳尧淡淡应了一声,竟也不多说什么,便自绕过那女子,径自去了。萧呈烨等人自也紧跟其后。那女子似早知岳尧性情,也并不生气,只过来向萧呈娴二人行礼笑道:“萧小姐,许久不见了!”看她言语神情,却显然与萧呈娴甚为熟悉。 萧呈娴莞尔一笑,回礼后先指远黛向那女子道:“这位,乃是凌家九小姐,芳名远黛!”旋又向远黛道:“这是临昌公主身边女官,名曰怜星!” 众人见了礼后,那怜星才微诧向萧呈娴问道:“我听王爷说凌家的两位小姐及少奶奶皆在小姐家别院内,怎么这会儿却只来了一位?” 萧呈娴坦然笑道:“凌十小姐昨儿不慎染了风寒,今日却来不得。大*奶一来担心她,二来身畔还有两个孩儿需她照顾,只得委我告个罪!” 怜星显然只是信口一问,听了这话便不再问,只在移眸时,若有意似无意的看了远黛一眼,晶亮双眸之中隐约闪过一丝诧异之色,似是没料到远黛竟生的如此平凡。 引了二人直往内院行去,怜星边走边道:“早前公主过来别院时,一听萧小姐也在,便乐得什么一样,若不是时候略有些晚,外头又飘了雪,当晚便要送柬贴过去了!” 萧呈娴听得一笑,便问道:“公主可是昨儿下午到的?” 怜星点头道:“可不正是!说来也还算巧,却是到了之后才下雪的!” 说话的当儿,众人却已拐到了后头的垂花门前。垂花门前头,早有一名宫女在候着,见众人来了,忙回头叫道:“来了来了!公主!”随着这一声,垂花门口不过片刻,便已呼呼啦啦冒出许多人来。当先那人外披一袭大红猩猩毡滚镶银狐皮连帽斗篷,因在外头而天气又冷的缘故,便罩上了风帽,一张精致粉白的小脸在风帽的遮掩下,看着竟不足巴掌大,但却乌瞳晶亮,嘴唇粉嫣,在那圈银狐皮的映衬下瞧着格外惹人爱怜。 瞧见萧呈娴,她便笑吟吟的走了上来,道:“萧姐姐,许久不见了!” 萧呈娴对她却是不敢怠慢,当下退了一步,规规矩矩行礼道:“拜见公主!” 远黛自也跟着一道行礼,身后诸丫鬟更是战战兢兢,不敢有所疏失。 临昌公主见此,便忙随便的一挥手,道:“这处也非宫里,就不要动不动便拜来拜去了,这些个礼数,瞧着真真是累人!”她说着,竟又忍不住的抱怨了一句:“也不知父皇是怎么想的,我若做了皇帝,必要把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礼数全废了不可!” 远黛忽然听了这话,心下不免愕然,当下偷眼觑向萧呈娴等众人。眼见众人神色皆各不动,远黛便也明白过来,这位公主说出这等惊世之言只怕也非一回两回,众人早都听得惯了。 临昌公主嘀咕了两句后,却又忽然想起一事来,因好奇看了一回众人,向萧呈娴道:“听说姐姐家中有凌家九小姐暂住?怎么?她今儿竟没有来吗不跳字。 萧呈娴一听这话,便不由的暗自蹙眉,她知这位公主素来直言无讳,从不考虑别人颜面,而她之所以当着远黛的面,问出这话来,无非是因远黛容颜平凡,颇令人看不上眼的缘故。 她这里正犹豫着该如何委婉言辞的当儿,那边远黛却已轻施一礼,神态安然,语调平和的道:“若公主问的果是凌家九娘,那小女便是了!” 她这一出声,萧呈娴立时便在心中暗叹了一声,但事已至此,她若再插言说些什么,却也不甚妥当,只得默默闭了口。而那边临昌公主的一双乌瞳便也自然的看了过来。 这一看,却是将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尽皆看了个仔细,待到看完了,她才毫不客气的打从鼻内轻嗤了一声,道:“早前我在宫中听得皇后娘娘要为你做媒,将你指给我二哥,我还道是怎样标致的人,日日想着要见一见,却不想你长的竟这样难丑陋……” 她说着“难看”二字,心中还觉不足,毕竟又补充了一句:“简直比我宫中的粗使宫女还更丑陋些!真不知皇后娘娘是怎么想的!竟如此欺侮我二哥!”言下甚为愤愤。 这话一出,众人不觉各自变色,只碍于对方公主之尊,不敢表现出来。 远黛对此却是神色如常,淡然了一眼临昌公主,她平静道:“人之宿命,受之于天;而身体发肤,则受之父母。公主有幸,受天之眷,出身皇族又容貌出众。对公主,小女心中惟敬畏艳羡而已!”这一番话明褒实贬,直指临昌公主所侍以凌压众人者,不过是高人一等的身世与父母给予的容颜。而“敬畏艳羡”者,敬畏,是因你身世比我尊贵;艳羡,是羡慕你父母给你的容貌比我好,却非为了其他,话中更隐隐藏了几分不屑之意。 临昌公主毕竟是在宫中长大,目中所见、耳中所闻皆为尔虞我诈,又岂能听不出这点反话来,闻言之后,毕竟又深深看了远黛一眼,这才撇嘴道:“好个凌家九娘,虽则相貌平平,嘴皮子倒甚了得!”语气却已软化了许多,先前的容貌丑陋也改成了相貌平平。 萧呈娴在旁听着,心中不觉大大的松了口气,当下笑道:“外头这般寒冷,有什么话只是入内再说吧!”她这里打圆场,那边临昌公主自然心中明白,当下回身作势,请众人入内。 及至进屋坐下,宫人奉了茶来后,临昌公主才又想起凌家该有两位小姐,因又问起。萧呈娴便仍拿了先前那话来支应了一番。临昌公主本不甚在意旁人,之所以问起,也不过是基于主家的客套,听了倒也没多说什么,应了一声后,便与萧呈娴叙谈起来。 先时在外头,她嘲笑远黛相貌,却被远黛淡淡的顶了回来,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这会儿便有意无意的冷落、无视远黛,便一个劲的与萧呈娴说些远黛插不上口的宫里事儿。她的心思,远黛自是明白,因而也不言语,只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神情怡然的喝着茶。 如此一来,场中最为难受之人,却反成了萧呈娴。她是既不好不理临昌,又不愿太过冷落远黛,然而眼前景况,又实在令她难以兼顾。暗暗叹了口气,萧呈娴觑着临昌说话的间隙,问道:“清月这次过来绿萼岭,打算住几日?”她是萧皇后的侄女,萧皇后膝下并无女儿,对她甚为疼爱,时不时召她入宫陪伴,因此与临昌公主甚为相熟,甚至以闺名相称。 临昌公主柳眉一挑,颇得意道:“母妃原说是只能住三日,不过如今既下了雪了,雪地路滑,自然不可冒险下山了!”她说着,便朝身后一众宫女笑道:“你们说,可是不是?” 众宫女闻言,尽皆笑了出来,怜星等几个更笑道:“公主说的是极!雪地路滑,公主又是金枝玉叶,怎可冒险!明儿我们便请秦嬷嬷写信回宫同娘娘说去!” 临昌便也止不住笑,且道:“看这雪,这几日必是化不了的,又何必等到明儿!怜星,你这便过去寻秦嬷嬷,只说是我的意思,让她写信回宫去同母妃说了!” 怜星答应一声,便笑着告退了出去。显然一众宫女之中,怜星最得临昌信任。 萧呈娴好容易岔开了话题,自然不愿她再说回到宫中去,当下很快笑道:“清月如此做法,也不知睿亲王会否因此不快?”毕竟这疏影山庄的主人,乃是睿亲王百里肇。如今他还不曾留客,临昌公主却已不当自己是外人的主动赖了下来,也确是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 临昌公主一耸香肩,却道:“这几年,我便没见二哥快活过!倒也不差多这么点子不快!”却是一副理所当然,丝毫不以为意的模样。 远黛在旁听着,却是不禁心生好笑。 那边临昌说到百里肇,终于想起还有正事要问,当下摆了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有些话,要同两位小姐说说!”众宫女,连带这随萧呈娴与远黛一道进来的丫鬟闻声,忙各自应着,纷纷的退了下去。 众人去后,临昌才撇撇嘴,终于还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远黛身上:“凌九,我听说你送了母后两盆花,这才请动母后为你做媒。不过本宫仍要劝你一劝,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远黛微微一扬眉,这才徐徐搁下手中茶盏,淡淡道:“公主的意思,小女却是不明其意!” 临昌一怔,旋即便因远黛的不识趣而心生怒意,冷声道:“不明白?本宫看你心里其实明白得很!凌九,本宫再劝你一句,想攀高枝儿,也得擦亮了眼。仔细爬的愈高,摔得愈重!” 她这边怒形于色,远黛那里却仍神色如常,侯她说得完了,远黛才平静问道:“不知公主今儿这话,到底是公主自己的意思还是睿亲王的意思?” 她如此镇定,却是有些出乎临昌的意料。轻哼一声后,临昌道:“是我的意思如何?是我二哥的意思又如何?”远黛的不卑不亢,淡定自如让她一时颇有些摸不透,原本凌人的言辞也便因之有些后继乏力,甚至难以为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七十章 临昌公主(二) 远黛静静道:“若这话是公主自己的意思,那我只能说,公主这话同我说却是找错人了!” “找错人?”临昌乍然听了这话,只以为远黛是故意为难于她,不觉恼怒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那你且来说说,我该去找谁说呢?” 萧呈娴在旁听得心中大急,欲待言语,远黛却已给了她一个尽管放心的眼色。萧呈娴见了,心中虽仍觉不安,但终于还是忍住没有言语。 远黛那边则是神色淡漠的答临昌道:“自然是找可以做得了主的人!” 临昌骤然听了这话,却是猛的一梗,半日没能说得出话来。远黛这句“可以做得主的人”说着甚是轻巧,但当今之世,能做得睿亲王主的又能有几人。而那几个人面前,又岂是她临昌可以说得上话的:“你……”临昌怒气填膺,险些便要破口大骂起来。 远黛对她的怒气却是视如不见,只径自道:“若这话是睿王爷的意思,那便又不同!” 临昌那边正欲发作出来,忽然听了远黛这话,不免生生将怒火暂且压制,沉了脸道:“却是怎么个不同法?你不妨说来听听!” 远黛轻描淡写道:“在这世上,能勉强得了睿亲王的人,只怕不多!”这话却是在提醒临昌公主,与其在做不了主的她身上下功夫,不如去找睿亲王。 临昌公主为之一怔,乌黑瞳眸盯视远黛许久,才忽而道:“原来这桩婚事你竟然不愿意?”言语中除却不可置信外,更有不能抑制的恼怒:“我二哥哪儿不好?你竟不愿意?你竟敢?” 一旁一直以担心目光看着二人的萧呈娴眼见情势竟急转而下如是,当真是既好笑又好气,因苦笑问道:“清月,这个……我说,你这样,却叫九妹妹到底如何是好呢?” 临昌公主被她这么一问,也有片刻的无语,但她很快就恢复了蛮横本色,哼声道:“这事只能我二哥不愿意,她却凭什么不愿意!我二哥是全天下最英明神武的太子,将来也会是大周最英明睿智的帝王。现在这样,不过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前的磨难罢了!” 这一番话她却是说得流畅无比,显然心中对此深信不疑。 萧呈娴闻言,不禁略带尴尬的轻咳了一声。临昌公主可以毫无顾忌的说出这话来,但她只是听在耳中,心中却颇觉有些胆战。这等朝代变更之事,便是朝中重臣私下谈论之时,也需慎之又慎,又岂是她们这些闺阁女子可以这般随意大放厥词的。 远黛坐在一侧,自也不发一语,仿佛临昌的这一席话完全与她无关。 临昌发了一通火后,见二人皆不搭她的话,却也冷静下来。闷闷了一刻,毕竟又狠狠剜了远黛一眼:“今儿本宫这一番话,来日若传了出去,本宫定不饶你!” 二人说了这一回话,远黛心中其实已颇感不耐,再听了这话,甚至连开口应她的心思都没了。萧呈娴在旁看着,不禁皱眉,当下不快道:“清月,你下贴子请了我们来,就只是为了说这些话吗不跳字。语气中却已带了几分毫不掩饰的不悦。 临昌虽是公主之尊,母亲却不过是个宫中的贵嫔。反观萧呈娴,虽为外臣之女,但姑母却是后宫之尊的皇后,因此上,萧呈娴这话一出,临昌却也不得不收敛几分。 抿嘴一笑之后,她甜甜道:“娴姐姐莫要生气,我这话并非对你说的!” 萧呈娴冷了脸,沉声道:“九妹妹乃是我的朋友,说她,便也等于说我!”她不愿与临昌冲突,却并不代表她就怕了临昌。先时她所以不语,是因觉远黛能应付得来。而后来不语,却是因远黛给她打了眼色,不愿她介入此事。但临昌最后威胁远黛的那一句话,却已触到了她的痛处,毕竟临昌先前说那话时,她也在场。 临昌倒不意她竟这般维护远黛,怔了一下后,终觉面上无光,当下怒道:“萧呈娴,本宫平素对你客气三分,原是看在母后娘娘面上,你可莫要仗着外戚身份便蹬鼻子上脸!” 本来她若服个软儿,萧呈娴必会顺势给她个台阶,三人也可就此尽释前嫌。然临昌这话一出,却是再无转圜余地,萧呈娴沉了脸站起身来,伸手一拉远黛,淡淡道:“有扰公主之处,还望公主恕罪!”又向远黛道:“九妹妹,我们走!”竟是拉了远黛便往外走。 远黛对这位公主也早失了兴趣,萧呈娴如此,却是恰合了她的心意,当下一笑,便与萧呈娴并肩走了出去。二人带了随行的丫鬟才刚出了屋子,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乒乒乓乓之声,显是临昌受不得这口恶气,正自在里头摔打那些脆弱的瓷器等物发泄怒火。 远黛闻声,足下不觉一缓,偏头看一眼萧呈娴,道:“只愿此事不会让姐姐太过为难!” 萧呈娴摇一摇头,毕竟低声道:“我也不瞒你!我从前与清月关系确是极好的!不过这一二年,是早已淡了!”她说着,却又忍不住的叹了一声:“清月的性子,你今儿也见了。说得好听,她那是直来直去,坦率无虞的真性情;说的难听些,她便是个惹祸精。皇后娘娘也曾不止一次的暗示我,让我少与清月往来,以免将来为她连累!” 远黛原是不喜临昌的,然此刻听了萧呈娴这话,却是不由叹了一声。因萧家别院离着疏影山庄并不甚远,二人便索性步行一路回去,也免得闹腾起来惊动了前面,搅得大家都不安宁。好在二人出来时候,都想着雪地赏梅,因此都穿了木屐,雪地行走,倒也并无不便之处。 二人一路缓缓而行,木屐踏在雪上,发出清脆的“咯吱”之声,沿途留下一个个清晰的屐印,却让远黛有些微微失神。萧呈娴见她如此,不免笑道:“九妹妹又在想什么?” 轻轻一笑之后,远黛慢慢道:“我只是在想,其实我真是个不惯受气之人!” 萧呈娴听得一笑,便道:“瞧妹妹这话说的!难道这世上还有谁竟是天生的受气包吗不跳字。(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一章 重做抉择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远黛道:“姐姐说的确是有理!这世上,确是没有生来便是受气包的人,细论起来,这些个受气包岂非都是因早年走岔了路,其后为生活所迫才致如此吗!”说着这话的时候,远黛却是不由的想起了周姨娘,面上不觉现出几分伤怀之意。 萧呈娴听她口气,再看她面色,心下隐觉不安,不禁略带担心的看了她一眼。 看出她的担心,远黛神色如常的淡然道:“姐姐不必担心!我只是终于想通了!” 萧呈娴听她云里雾里尽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不觉甚感无奈,叹气道:“我从前总觉自己便算不得绝顶聪明,但也可称得举一反三,但今儿妹妹的这些话,可真是将我弄糊涂了!” 远黛便又“扑哧”一笑,而后却忽然站住了脚步,语声平静的道:“不瞒姐姐,我是想通了我该走的方向了!”她虽如是说着,话语里却仍不免带出几分淡淡的无奈。 “方向?”萧呈娴迷惘问道,心中隐约明白了一些,但却还是不敢确定。 远黛道:“我是说——我决定嫁给睿亲王了!”她说的那么理所当然,似乎前方全无障碍,只是一片坦途。她此刻说的这话若被旁人听见,怕是难免便要嘲笑她几句,毕竟这桩婚事,到目前为止,似乎都还只是凌府的一厢情愿,睿亲王那边,却还无有丝毫回应。 但不知怎么的,萧呈娴看着远黛平静的神情,淡定的语气,却只觉得这话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妹妹怎会忽然便做了这个决定的?是因为清月的那一番话?”她轻声的问道。 她二人这里说话,跟在身后的诸丫鬟都很是识趣的各自退后几步,只是远远跟着。 这处乃是绿萼岭后山,寻常游人却是不许进入的。因此大雪保留的便也格外完整,二人自疏影山庄出来,因没有传暖轿,故而却是抄了近路,一路直奔照水林,打算穿过照水林径回别院。站在照水林边,远黛抬眸眺望远方。目中远山苍苍,白雪却是皑皑,林内梅花为冰雪所压覆,却愈发衬出十分的精神气度,冷香幽幽传来,令人心醉神怡。 “姐姐不知道,我在义父身边时,义父亦是极娇惯我的……”远黛的声音平和幽窅,其中更蕴藏着许多难以言说的感情:“从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受惯了娇宠之人,再要去过那小心翼翼、看人面色、受人闲气的日子便也格外的难,姐姐以为呢?” 萧呈娴想着这话,却是深觉有理,当下点头道:“正是如此!” 远黛一笑,道:“所以我决定放弃原先的打算!既然过不得那等低声下气的日子,我却又何苦去祸害人,甚而至于耽误了别人寒窗十年,好容易得来的前程!” 到了这时,萧呈娴才终于明白远黛作此决定的最终缘由。默然许久,她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叹息道:“妹妹说的极是!”远黛与她不同,她是萧家嫡出的大小姐,自幼便受尽父母宠爱、上头又有兄长的百般呵护,将来纵便是嫁了出去,也自有娘家作为倚靠。 而远黛,既是庶出,在凌家也不受待见。而从陆夫人为了不让她有出头的可能,甚至想以败坏她名节的方法来破坏这桩其实还不曾谈定的婚事的手段看来,陆夫人对远黛实是厌憎至极。而今日得罪临昌公主的主责虽是在她身上,但临昌公主却未必便做如是想。可以想见的是,来日若得了机会,临昌公主怕也未必会放过给远黛下绊子的机会。 有这两人在,远黛选中的那人便再出色,只怕也难能出头。 叹了口气后,萧呈娴徐徐道:“妹妹的意思,我已明白了!若有需要我帮忙之处,妹妹只管开口便是了!”虽然她知远黛既说出这话来,必然有其把握,但该说的,她却还要说。 远黛便也轻轻一笑,不无感激的道:“姐姐放心!若有必要,我是不会同姐姐客气的!” 话说到这个程度,已是足够,二人便也有志一同的不再多说这些恼人之事。 相视一笑后,二人相偕迈步踏入照水林。因这一两天里,实在发生了不少事,二人也实在无心赏玩,在照水林中稍稍逗留之后,便自出了照水林,回了萧家别院。 闹腾了这么一回,天色却已微微擦黑,萧呈娴便也没有过去远黛的西厢,而是径自回了自己屋里。她才刚行到门口,便有丫鬟匆匆迎了上来,朝她行礼,唤了一声:“小姐!” 迎了上来的这人,却是萧呈娴身边另一位大丫鬟云英。 萧呈娴眼见是她,不免问道:“怎么了?”云英与巧兰都是她身边最是得用的大丫鬟,而看云英这样儿,萧呈娴便知,云英必是有事要同自己说。 云英应声禀道:“小姐去后不多久,凌十小姐便来了,如今已在屋内等了小姐许久了!” 听得凌远萱忽然过来,却让萧呈娴不免怔了一下,点一点头,她没多言语,便自迈步进了屋子。屋内,凌远萱正怔怔的坐在桌边,眼望桌上一只粉彩童子拜寿茶盏发愣。 听得脚步声,凌远萱便自然的回头看了过来,一眼瞧见萧呈娴进门,忙忙的便起了身,不无局促的轻轻唤了一声:“萧姐姐……”一张俏丽小脸上隐约有着不正常的红晕与紧张。 萧呈娴原没打算给她什么好脸,但此刻见她这样,到了口边的讥嘲之语毕竟又咽了回去,一面示意巧兰为她除下身上所披斗篷,一面淡淡道:“十妹妹的病……已全好了吗不跳字。 凌远萱轻轻咬唇,想说什么,却又顾忌着屋内众丫鬟,半日才回头看了一眼立在她身侧的烟柳:“烟柳,你先出去与几位姐姐说说话儿!” 烟柳闻言,忙应了一声,便过去拉了云英等出去了。 侯众人都出去了,萧呈娴才看凌远萱一眼,道:“这会儿屋里已没有旁人了!十妹妹有话也不必担心被人听去,只管说来无妨!”话语之中,却还带了几分冷嘲。 …… …… 那边远黛回了西厢,抬眼瞧见文屏、杜若二个随自己一道过去疏影山庄的丫鬟都是满面担忧之色,却是不由一笑,淡淡问道:“怎么?害怕了?” 文屏为之苦笑:“虽然那位公主实在甚是蛮横,但……那毕竟是公主呀……” 远黛点头应和道:“是啊!那毕竟是公主!”说过这句后,她便朝二人挥了挥手:“不必担心,我已有了打算了!”眉目间便也因着这句话泛起了一丝厌倦之色。 文屏见她无意再说下去,心中虽仍担心,但毕竟忍了,默默的退了下去。 杜若嘴唇微微翕动,似是想说什么,但却犹豫着不敢说。察觉到她的犹疑,远黛叹了口气,朝她道:“前次我却忘了问你,老太太令你在照水湖畔**,可指定了曲子没有?” 这话一出,杜若自是立时便明白了远黛的意思,抿了下唇后,她道:“是《梅花三弄》!” 远黛便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向她一摆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杜若却仍不肯走:“小姐……”她轻轻叫了一声,面上略显焦急之色。 见她如此,远黛又哪能不明白,一笑之后,她道:“放心!答应你的事儿,绝不会变!” 得了她的这句承诺,杜若这才放下心来,一礼之后,悄然的退了下去。 杜若去后,远黛才终于安静下来,以手支颐,斜靠在炕上,她默默忖度着近日发生的所有事情,最后也只能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从前的经历,早已让她学会不去追悔从前。只因事情发生便已发生了,再如何追悔其实也是无用。 文屏轻步的走了进来,将手中捧着的一只青瓷小盅搁在远黛面前,轻声的道:“小姐,这是新冲的杏仁茶,趁热用些吧!”远黛正自出神,忽然听了这一声,倒惊了一下,定一定神后,伸手接过那杏仁茶,远黛揭盖,拿了银匙慢慢的吃着,神色懒懒的。文屏在旁觑着她的面色,终于还是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小姐……” 远黛连眼眉都没抬一抬,只淡淡道:“放心吧!不过只是一个公主而已!” 文屏听得放心之余却也不禁苦笑。不过只是一个公主而已,这天下,能说出这话的人,约莫也不出十指之数吧。偏偏远黛就能那么轻描淡写的说出这话来,而听了这话的她居然还真就觉得一阵安心。看来自己对这位小姐,真是信任到近乎盲从了。 搁下手中已然空了的杏仁茶盏,远黛抬头正要说话之时,外头却已传来杜若不无诧异的叫声:“萧小姐?”随之而起的便是萧呈娴的声音。这个时候,萧呈娴竟又过来了。 远黛听是萧呈娴来了,心中奇怪之余,却仍起了身。这当儿,萧呈娴却已揭帘走了进来:“九妹妹,你可知道我适才回屋,屋里却是谁在等我?” 远黛听她这话问的古怪,不免茫然问道:“是谁?”(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章 偶遇 费章节(15点) 与萧呈娴并肩自凌远萱如今所住的屋内缓缓行出,远黛仰脸,长长的吸了口气。 大雪过后的天空晴朗一片,因夜色笼罩而呈现墨蓝的天穹之上,点缀着颗颗璀璨的明星,因是在山上,那星星便显得格外的低,仿佛只需一抬手,便能将之摘了下来。 萧呈娴偏首看她,而后一笑,道:“你当真不生十妹妹的气了?” 淡淡的扬了下唇,远黛不答反问道:“如果姐姐是我,你会生她的气吗不跳字。 萧呈娴低头想了一想:“也许会吧!不过她既认了错,原谅她其实也只是迟早的事!” 远黛听得笑了起来,道:“是啊!左右迟早都是要原谅她的,自然是迟不如早!” 二人正说着话的时候,前面却已有人匆匆的走了来。萧呈娴瞧见来人,不免蹙了下眉。来的那人正是云英。云英匆匆过来,轻声向萧呈娴道:“小姐,疏影山庄适才使了人来致歉,道是今儿失礼了!且又下了柬贴,请二位小姐无论如何赏脸过去!” 萧呈娴蹙了下眉,便回头看了远黛一眼。远黛微微一扬眉,却是不置可否。 萧呈娴知她意思,便自吩咐云英道:“告诉来人,只说时候已晚,我们都已歇下了!” 云英闻言倒也并不多说什么,答应一声,便掉头仍旧回去传话了。 目视她离去的背影,萧呈娴忍不住的又叹了一声,道:“才刚说着迟不如早,左右是要原谅的,居然便又来了一个求原谅的人!最近真不知是怎么了!” 远黛淡然道:“十妹妹在你屋里等了许久,托你为她说合,这其中,大嫂必然费了不少唇舌!只是不知这位公主这么快就低头示好,又是谁在居中劝说?” 萧呈娴听得一笑,不无促狭的道:“我有心想说或是睿亲王,但一想到睿亲王居中说合的模样,我便不由自主的有些想笑!” 听了她这话,便连远黛也不禁笑了出来。眼看将至二人所居的小院门口,萧呈娴却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向远黛问道:“妹妹可是仍坚持原先所做的决定吗不跳字。 坦然的点一点头,远黛道:“是!” 微微思忖了片刻,萧呈娴终是轻声道:“我早前便说过,睿亲王其实不失为一个好的人选!而若然适才之事,确是出自他的意思,这桩婚事当再无问题!妹妹唯一要争取的,便是正室的名分。妹妹博学广记,当不会不知,历来亲王的结发正妃之中从无庶出之女……” 平静的点一点头,远黛道:“多谢姐姐提醒!”她口中致谢,面上却无丝毫意外之色,显然萧呈娴此刻所说的,她事前早已知道的一清二楚。 见她如此,萧呈娴便也不再多言。举步迈入小院后,二人作别各自回屋歇息。 此刻时候其实还并不太晚,但远黛却已莫名的只觉身心俱疲。因早前在郭氏与凌远萱那里已用过了晚饭,因此回屋之后,远黛便自唤了翠衣等来伏侍她盥洗歇下。 这一夜仍是文屏守夜,打发了杜若与翠衣各自回屋休息后,文屏见远黛犹自斜倚在拔步床的床头,静静出神,便忙沏了茶来,一面奉茶与远黛,一面笑问道:“小姐又在想什么了?” 远黛为之淡淡一笑,接了茶来啜了一口后,方懒懒道:“在想着该怎么说话!” 这话却是说得奇怪,文屏闻声,不免诧然重复道:“想该怎么说话?” 远黛点一点头,却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只道:“文屏,你不知道,我是真的累了!”因为累了,所以也懒得再耗费心力仔细盘算,只是找棵足以遮蔽风雨的大树藏着便也罢了。 文屏显然没听出远黛话里的意思,只笑道:“小姐心累,可是因为十小姐吗不跳字。 远黛倒不曾料到她会忽然提起凌远萱,怔了一怔之后,却是不由失笑了起来,摇一摇头,她道:“十小姐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一个自幼受尽宠溺、爱护的孩子。 从出生伊始,凌远萱便不曾尝过冷落的滋味。而后,她结识了远黛与萧呈娴。远黛与萧呈娴对她自然都是好的,但凌远萱的稚嫩与浅薄,却让她们只可能将她视之为需要呵护的妹妹而非是可以交心的朋友。在这样的情况下,凌远萱自然免不了会有失落之感。 与此同时,罗氏对远黛的赞许也让她的心中隐隐生出几分嫉妒。而不合心意的未婚夫婿与远黛那所谓的“贵婿”相比之下,便更让她心中添堵。在凌远萱看来,她即便比不过同为天之骄女的萧呈娴,却也不该比身为庶女又容貌平凡的远黛差。 而这些,才是导致她与远黛争执的最终原因。 文屏对此,自然并不十分清楚,因此听了这个答案后,她便笑道:“十小姐虽则有些孩子气,脾气却是极好的。三太太也是个与人为善之人,太太若有三太太的一半,那便好了!”说到陆夫人时,即使她们此时正在萧家别院内,文屏仍不免有些担心的回眸看了看外头。 远黛听她如是评价陆夫人与罗氏,不由一笑,却并没说什么。 罗氏与她们母女非但没有利害冲突,更甚为看好她,冀望将来她或能照拂凌远萱一二。在这样的情况下,罗氏对她们,自是百般照顾。远黛对她,也是心存感激。 “文屏……”她忽然开口道:“我记得我箱笼里头仿佛有根紫玉箫的!” 文屏微怔,想了一想才答道:“是有那么根箫!不过因小姐从不**,故而这趟出来,便也没有带在身边!” 远黛轻轻“哦”了一声,便吩咐道:“杜若那里倒有一枝箫,明儿你见了她,便问她借来用用,只说是我借的!”她本也没指望文屏会带了那箫在身边,之所以问起,不过是存了万一之想。在她来说,带了那箫是最好不过,没带其实也无伤什么。 文屏不无吃惊的看了远黛一眼,有些诧异于远黛竟会知道杜若那里有枝箫。 远黛朝她摆一摆手,不再言语,只静静的躺下,阖上了双眸。 次日,远黛才刚起身盥洗完毕,喝着温水的当儿,那边杜若已引了一名丫鬟进来,禀道:“小姐,这是彩霞妹妹,现如今六爷在身边伏侍的!”那丫鬟忙上前见了礼。凌远清不似 远黛朝彩霞点一点头,搁下茶盅,问道:“六爷使你过来,可是有什么话儿要嘱咐我?” 彩霞抿嘴一笑,道:“六爷请九小姐巳时初过去南头花园的亭子里说话!” 远黛闻言,便点了点头,略略抬眸,给身畔的文屏使了个眼色。文屏会意,忙回身取出一只荷包赏了彩霞。彩霞稍稍推辞之后,收了荷包,谢过远黛后方辞了出去。 这会儿外头也有人送了早点来,远黛用过早点,再看看天色,虽则还早,但若自己缓缓过去,怕也差不多少。她这么一想,便起了身,唤了文屏随行,又吩咐杜若过去萧呈娴那里说明自己的去向,以免萧呈娴过来寻自己不到,平添许多枝节。 沿着别院丫鬟所指的一条长廊,远黛一路缓缓而行。长廊侧边,遍植常绿灌木,大雪之后,青翠的枝叶之上便覆了一层冰雪,看着更觉分外精神。微凉的寒风吹在脸上,让远黛略觉不适的蹙了下眉。文屏适时的上前一步,站在风头上,稍稍为她挡一挡风。 远黛默默看她一眼,却并未言语。拐了两个转角后,前方终于看见了别院的南花园。这南头的花园显然并不宜于冬日过来赏玩,里头虽也植了不少常绿灌木与松柏之类,但却并无梅花等冬日应景之花,故而此刻看来颇有些萧条之感。 远黛携了文屏下了长廊,才刚在一条白石小道上走了十数步,斜刺里忽然插出一人来。那人来的似颇匆忙,竟也没注意对面正有人过来,便自一头撞了过来。亏得远黛甚为灵活,见他骤然过来,百忙里略一偏身,险险闪了过去,不曾被他碰着。 那人似也惊了一下,也不及抬头,便忙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说话间,却已抬起头来,瞧见远黛后,俊脸之上顿时浮起一丝惊喜之色:“原来是九妹妹!愚兄有礼!” 远黛定睛细看那人,不觉也是一怔。那人金冠束发、轻裘缓带,虽则天寒地冻天气,却仍折扇轻摇,面白发靛,唇红齿白,当真好一个俊秀人物,可不正是陆维英。 眸光微沉,唇角却自微微一勾,远黛淡淡还礼,似笑非笑道:“原来是陆家表哥!倒巧!” 陆维英便笑道:“可不正是巧呢!我正要过去寻萧兄,问了屋里伺候之人,都说自这花园穿了过去,到他院子是最近的,却不料竟这么巧,九妹妹也从这里经过!” 远黛嫣然笑道:“原来如此!我来这里,却是与六哥约了在前头亭子内说话!陆家表哥既是去寻萧大哥,那便快些去吧,可莫要让萧大哥等得久了!” 陆维英闻声,忙笑道:“这却不怕!我去寻萧兄,原也是一时兴起,其实却并非与他有约!如今既遇上了九妹妹,自该先护送九妹妹过去前面!等表哥来了我再去寻萧兄不迟!”(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章 该祝福 费章节(15点) 远黛听得淡淡一笑:“如此却是有劳陆表哥了!”说话之间,她的手上却是微微用力,掐了身侧正扶着她的文屏一把。文屏被这一掐,只得将就要出口的劝阻之辞生生咽了回去。 远黛这一动作幅度甚小,陆维英也未觉出什么,只笑道:“妹妹客气!如此原是应该,哪里便能说得上有劳二字!”他口中说着,却自眸光转动的左右看了一回,而后叹息道:“听说妹妹极爱梅花,可惜这处园子里竟没有梅花!实是有些煞风景!” 远黛一面徐徐而行,一面平静应道:“陆家表哥也爱梅花吗不跳字。 陆维英忙道:“梅与松竹并称岁寒三友,其质玉洁冰清、其性傲雪凌霜、其香亦清幽高雅,如此妙物,怎由得人不爱!”说到得意处,他竟“唰”的一声抖开手中折扇,悠然轻扇了数下! 远黛倒不料这大冷天气,他会有此举动,蛾眉不觉为之微微一蹙。一边的文屏更是既好气又好笑,毕竟轻咳一声,在旁提醒道:“表少爷,我家小姐身子素弱,一贯最是怕冷的!” 饶是陆维英面皮甚厚,被文屏这一说,却也不免有些尴尬,忙收了折扇,随手插在腰间,又笑着朝远黛一拱手,道:“愚兄一时忘情,失礼之处,还望表妹见谅!” 远黛一笑,却回头朝文屏嗔道:“偏你这丫头多嘴!”而后才向陆维英道:“陆表哥言重了!想那文人之风,才子之气,讲求的原就是一个得意忘形,若一味求礼,却未免失了气度!” 陆维英听了这话,心中不觉大喜,连道:“表妹说的极是!”毕竟忍不住又从腰间抽出了那把折扇。将合拢的折扇在掌中轻敲数下后,他长声吟道:“‘照影寒溪水,溪中水也香。佳人临宝鉴,自作寿阳妆。’昨夜我等几人自疏影山庄回来,经那照水林时,萧兄一时感喟,便吟了此诗来,愚兄一时得闻,方知妹妹原来才学如此,前次观音山,却是失礼了!” 远黛一笑,道:“陆表哥谬赞了!”面上虽自言笑晏晏,心中却已有了几分索然之意。 非止是她,便是文屏在旁听着那陆维英文绉绉的言辞也已颇觉不耐,当下抬眼往前看去,已不由惊喜叫道:“小姐,你看!六爷约的,可是那座亭子吗不跳字。 远黛闻声,忙顺她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前方约莫二十步远处,正有一座朱色小亭婷婷然的立在一处高台之上。亭侧,是丛丛翠竹,虽在严冬天气,却仍显青翠悦目,也将这座小亭衬得愈发风姿绰约,与周围之景既浑成一体,又自有画龙点睛之趣。 四下扫了一眼,却未见到有其他亭子,远黛笑道:“该是这里无疑了!” 那亭所在的高台之下,却是一级级的白石台阶,三人拾阶而上,行至亭前,远黛抬头看时,却见那亭上正有一块牌匾,匾上却是三个形制古拙的大字:风竹亭。 远黛在亭外立住脚步,举目一扫,倒也不由暗暗赞了一声。由此处居高往下眺望,这座花园一时尽在眼中。而这处高高在上的亭子,无疑正是一个夏日纳凉的好去处。 她这里正自想着,那边陆维英已笑道:“这处其实却是个好去处,只可惜如今乃是冬日!” 远黛听得微微一笑,知他虽有卖弄风度、学识之嫌,但毕竟出身世家,其眼界、学养,倒也不是一般浅薄之辈所能比拟。“多谢表哥送我来此!”她含笑的朝陆维英浅浅一礼。 陆维英忙还礼笑道:“表妹又客气了不是!你我乃是亲戚,这些事儿原是我该做的!”他说着,不免移目四顾,微诧道:“六表兄怎么还未到?” 远黛抬眼看一看天,平静道:“我与六哥约了巳时初,眼下时已将近,想来他也快到了!” 二人正说着,那边文屏眼尖,却已叫道:“小姐你看,六爷可不是来了!” 远黛应声看去,却见凌远清正自横穿花园大步而来,似是听到了文屏的叫声,他便仰了头,朝上头看来,一眼瞧见远黛身畔立着的陆维英,面上却是不期然的泛起一丝讶色。 陆维英已笑吟吟的朝他一揖:“六表兄来的可慢,若非此地无酒,必要罚你先饮三杯!” 凌远清听得哈哈一笑,扬声道:“你若说别的,倒也还罢了!说到饮酒,我还真不怕你,且等我与九妹妹说上几句话后,便与你好好喝上一回。不过三杯却是太少太少!” 说话的当儿,他却已快步的上了石阶,不过片刻,便已进了亭子。三人重又见礼后,凌远清才微讶的问道:“九妹妹怎会与维英一同来此的?” 远黛一笑,还未言语,那边陆维英已笑道:“我这可不是早起无事,便想着要过去萧兄那里略坐一坐,因一时犯懒,便抄了近路,却不料在路上恰恰遇上九妹妹!” 凌远清原也是随口一问,倒也没有疑他之意,闻言便一笑,道:“原来如此!”说过这话后,他却不免蹙了眉看看远黛又看看陆维英,神色之间颇有犹疑之意。 陆维英见状,哪里还不明白,当下笑道:“我与九妹妹原是路途巧遇,便送了她过来,如今六表兄既已来了,我便先行告辞,在萧兄那里等六表兄过去一道饮酒赏梅吧!” 言毕一揖,便自去了。凌远清见此,反觉有些歉然,但毕竟还是没有开口留他。 及至陆维英去了,凌远清才转眼看向远黛,神色间颇有些异样。 远黛也不在意,便自一扬眉,问道:“六哥今儿约了我来,可是要问我临昌公主一事?” 凌远清正想着该如何委婉问起昨日之事,却不料远黛不待他问便自先说了,心下倒也松了口气,忙道:“正是如此!”面上神色一时颇见凝重。 远黛淡漠道:“昨儿其实倒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临昌公主口出恶言在先,萧姐姐看不过,便与她争辩了几句。随后便拉我回了别院!” 凌远清听得心下微惊,远黛这话里的意思,分明便已表明此事源头是在她身上。剑眉不自觉的便拧的紧了,凌远清苦笑道:“我素知妹妹性子恬淡,该不会与那公主起争执才对?” 他虽言下多有忧虑之情,但显然并不以为此事错在远黛。 深深看了凌远清一眼,远黛坦然道:“二哥或者还不知道!皇后娘娘有意将我指给睿亲王!” 这话一出,当真如惊雷霹雳,险些没将凌远清震得跌倒在地:“皇……皇后娘娘……” 远黛无意说明自己其实早已猜知此事,只平静道:“这是昨儿公主亲口对我所说!公主既知这门亲事,又见我平凡无奇,觉我万万配不上睿亲王,故此多方留难,才致起了争执!” 凌远清怔愣半晌,方苦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一连说了两个原来如此,显见得是方寸已乱,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远黛偏首看他,忽然问道:“我倒忘了问六哥,不知昨儿你们是何时才知我们离开之事?” 凌远清勉强收摄心情:“昨儿岳将军带我们过去睿亲王处,睿亲王正在后院赏梅饮酒,见我们来,便呼我们同坐饮酒直到天黑。却是到了晚饭后,才知你们起了争执!”说到这里,凌远清不免深深看了远黛一眼,又道:“睿亲王便忙使人过来致歉,又令请你们回去……” 远黛闻言,便点一点头,神态却是若有所思。 凌远清见她如此,不免苦笑一下,又道:“睿亲王还说了,此事必是公主的不是!明儿他当领了公主亲自上门致歉!” 忽然听了这话,远黛才终于惊了一下:“明儿?岂非就是今日吗不跳字。 凌远清颔首道:“正是今日!昨儿我回了别院,原想立时便过来问一问妹妹事情的缘由,却被百里拦住了。他说睿亲王虽说了是要今儿过来,但最早怕也要到下午时分,我才打消了立时过去寻你的念头,改而叫彩霞今儿一早过去唤你来这里说话!” 远黛轻轻点头,倒也没说什么。反而凌远清注目看她,面上神色颇为古怪,却又仿佛欲言又止。朝他一笑,远黛道:“六哥有什么话,只管问来就是了!不必如此吞吞吐吐!” 凌远清闻言,这才苦笑问道:“妹妹既已知道了此事,不知却作何打算?” 远黛不无嘲讽的勾一勾嘴角,反问道:“决定此事之人从来也并不是我,六哥以为呢?” 凌远清点头道:“依我看来,若是妹妹当真不愿,此事倒也未必便没有转圜的余地……” 远黛听得一扬眉,便道:“六哥可是想说,以睿亲王的性子,断然不会做勉强别人之事。所以我若是心中不愿,大可坦然表明心意。是吗不跳字。 凌远清一怔,旋即笑道:“原来妹妹早已看出了这点了吗不跳字。 远黛微微苦笑一下,半晌方轻声道:“难道六哥不觉得,其实对我而言,睿亲王实在也算是个不错的人选!” 凌远清听得一怔:“论才干、论人品,睿亲王自是无可挑剔!只是……” 远黛也不待他继续说下去,便一下子截断了他的话:“既然如此,六哥便该祝福我才是!”(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章 是我错了 费章节(10点) 第四章 是我错了 凌远清听了这话,怔了一刻后,方无奈的道:“本来……妹妹有福能嫁入王府,我这个做六哥的自是该祝福妹妹的,只是……妹妹……毕竟是庶出……而且,睿亲王的腿……” 远黛淡淡一笑,平静道:“睿亲王乃皇室贵胄,既不需下地耕作,也无需奔波行商,有没有那两条腿,其实倒也碍不着什么。至于名分问题,如今事未抵定,我自当尽力争取!” 她已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却叫凌远清还能再说什么。长叹一声后,凌远清正色问道:“妹妹可是已决定了?再不更改了?” 远黛为之苦笑,凌远清这话,若早一日说,或者她还会再行忖度一番。然而说在此刻,说在她已下定决心的此刻,却实在已太迟了些。抿了下唇后,她缓声却决然的道:“是!” 凌远清眸光闪烁,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还是沉声道:“妹妹或者不知道……” 远黛听他说了这话,便自然的注目看他,等着他往下继续说。凌远清毕竟又犹豫了一刻,才低声道:“也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近日……我总觉呈烨有些奇怪……” 这个时候,凌远清忽然提起萧呈烨,却让远黛心下好生不解,疑惑的看了凌远清一眼,她微蹙蛾眉的道:“六哥这话却是什么意思?” 既然已说了出来,凌远清便也索性挑明了说:“我是觉得,呈烨对妹妹你仿佛有意!” 远黛为之一怔,半晌摇头笑道:“六哥怕是看错了吧!”凌远清并非是第一个想要撮合她与萧呈烨的人,时过境迁,到了如今,萧呈娴是很明显的放弃了,却不料又出来一个凌远清。 凌远清正色道:“妹妹该知道,我绝非是那种信口雌黄之人!”说到这里,他毕竟又顿了一顿,道:“若论起身份地位,呈烨自是比不上睿亲王的。不过萧家亦是大周有数的世家之一,且呈烨的人品、性情在整个平京的世家公子中,也都是数得着的……” 远黛苦笑的抬手打断了凌远清的话:“六哥……你要明白,有意为我指婚的,是皇后!” 这话一出,凌远清不觉一怔,好半日也没能说出话来。远黛的这一句提醒,恰如晨钟暮鼓,一下便将他震得醒了。当今皇后,可不正是萧呈烨的亲姑姑。 定一定有些混乱的心绪,远黛淡淡续道:“安亲王虽从我手中得了两盆月栀,送了给皇后娘娘。但我并不以为,皇后娘娘只是因为这两盆花,才会忽而起意要为我指婚!” 凌远清眉心紧锁:“那妹妹以为皇后娘娘竟是出自什么原因,才致意动要为妹妹指婚?” 叹了口气后,远黛道:“我虽不敢肯定,但想这里头或也有老太太的意思在吧!” 这话一出,凌远清却再说不出其他话来。先是皇后指婚,而其中又有萧老太君为助力,加之这两个人,又都是出身萧家。这般一想,任是凌远清再如何乐观,也觉远黛与萧呈烨之事实是难如登天了。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凌远清道:“妹妹既说了这话,我却还能再说什么呢!” 远黛抿唇朝他一笑,却自真心道:“六哥对我的一片关怀之心,无论将来到了何时,我总铭感于心,不会稍忘!”口中说着,她已徐徐起身,朝着凌远清深施一礼。 凌远清忙伸手扶起她,摇头叹道:“此事事关妹妹终生,妹妹仍需仔细斟酌考虑才是!” 远黛轻轻点头,道:“多谢六哥提醒!我会的!” 二人这里正说着话,那边亭子外头守着的文屏却忽而开口叫道:“小姐,巧兰来了!?” 远黛闻声,忙移眸看去,却见高台下头,巧兰正急匆匆的过来,看她行来方向,却是直奔风竹亭而来。不期然的一挑眉,远黛回首看一眼凌远清,淡淡笑道:“只怕睿亲王已到了!” 凌远清不置可否的耸一耸肩,道:“我看倒也未必!” 二人正说着,高台下头的巧兰却已扬声叫道:“六爷,九小姐,睿亲王偕临昌公主来访!” 远黛听得便自一笑,明眸流盼的斜乜了凌远清一眼,眸中隐有调谑之意。凌远清也只有叹了一声,白她一眼后,道:“走吧!他们既来了,我们若去迟了,却是不好!” 下了风竹亭,远黛便问巧兰道:“公主如今却在何处?” 巧兰答道:“先前外头报说睿亲王与临昌公主一道来了,大爷听了,便忙同小姐一道迎出去了。小姐临去时想起九小姐来,便忙使我来请小姐也一并过去!” 远黛一听这话,心中顿然明白过来。敢情凌远清请自己过来这风竹亭说话,那边萧呈烨便也匆匆过去探问萧呈娴的口风去了。当下不再言语,便举步同巧兰一道往别院大厅行去。 萧家别院的这所大厅,并不如何宽敞,却显得甚为别致典雅。远黛与凌远清到了大厅时,厅内众人都已到了。厅上,却是睿亲王坐了主位,临昌公主则委委屈屈的坐在一边,小脸板板的,满面届是不情不愿之色,但在睿亲王跟前,却又不敢说了出口。 下首处,却是萧呈烨兄妹诸人各分宾主、主次坐了,其中有郭氏母子三人却无凌远萱。 远黛一眼看了,心中自也明白。毕竟昨儿她们刚替凌远萱托病不曾过去疏影山庄,若然此刻凌远萱来了,却是难免便戳破了这个谎言,少不得还得继续装下去了。 二人入厅上前,各自对端坐上首的睿亲王及临昌公主行礼。才刚拜了下去,睿亲王便自淡淡挥手:“不必多礼!都坐吧!” 他虽说着不必多礼,但二人毕竟还是行过礼后,又谢了座,方才站直了身子。 远黛目光一动,见萧呈娴正朝自己使眼色,不觉朝她一笑,举步走了过去,在她身侧坐下了。凌远清自是行到萧呈烨一边坐了。侯二人坐定,端坐上首的睿亲王方轻轻咳了一声。 这一声轻咳之后,坐在他身侧的临昌公主终于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走到萧呈娴与远黛面前,毫无诚意的道:“昨儿之事,是我错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章 名分与承诺 费章节(15点) “昨儿之事,是我错了!”言毕之后,临昌公主便侧了头,看向上首端坐不动的睿亲王。 百里肇神色淡漠,却是连眼皮也不曾抬上一抬。只看他的表情,在座所有人便都知道,临昌公主这句毫无诚意的认错之辞并不能使他感到满意。临昌公主心下虽则气怒,却也不敢违拗他的意思,当下恨恨掉头向萧呈娴二人又道:“我错了!我道歉!” 从她刚刚走了过来时,远黛与萧呈娴便都站起身来。虽则昨日之事,若论错处,实是在临昌公主身上,但公主毕竟是公主,她可以向你认错,你却依然不能对她失了礼数。 见她如此,远黛不觉眸光微动的看了一眼身侧的萧呈娴。虽然与这位公主算不上熟识,但远黛却早看出这位公主绝非善类。若不就势给她台阶下,再要闹了下去,只怕众人面上都不好看。然这事当日原是萧呈娴出的头,她此刻也便不好首先表态,而让萧呈娴陷于被动。 萧呈娴察觉到她的意思,不免轻哼了一声,冷冷道:“不敢当!今日偏劳公主前来,可真真折煞我们二人了!”以萧呈娴的聪慧,自然不会看不出临昌公主那明显写在脸上的不甘与敷衍之色。因此这话里头便也带了几分不加掩饰的讥嘲与冷讽。 临昌原就是金枝玉叶,肯来当众道歉,心中其实已委屈至极,此刻再被萧呈娴冷言冷语的嘲讽了几句,便再压抑不住,立时怒声叱道:“萧呈娴,你给脸不要脸,当真好大胆!你以为你萧家出了位皇后,你就能无视上下尊卑的欺到本宫头上了吗不跳字。 萧呈娴忽然听了这话,却也不由大怒,当下冷笑道:“公主这顶帽儿可扣得好!扣得妙!既然公主说了这话,我倒也不惮于同公主御前对质,公主以为如何?” 远黛在旁听得一阵无奈,忙上前拉住萧呈娴:“萧姐姐……” 昨日远黛二人去后,临昌其实已被睿亲王百里肇勒令反省过了,对自己的错处,她心中自是一清二楚,只是百里肇令她当着众人的面,向远黛二人道歉,却还是让她心下不快。 但若要她与萧呈娴御前对质,她却是万万不敢的。毕竟这桩婚事原是出于萧皇后之意,她质疑远黛,甚至出言相侮,便是间接质疑、侮辱萧皇后。她这里正拿萧呈娴无法,远黛却恰在这当儿插了出来,生生给了她一个转移话题的好机会。愤而以手戟指远黛,临昌怒道:“你这个祸水、狐狸精,若非是你,娴姐姐又怎会与我闹翻、处处针对于我!” 这话一出,众人皆各怔愣,便连坐在上首一言不发的百里肇,面上也现出了古怪之色。 远黛更是娥眉微蹙,冷睨了一眼临昌后,她道:“还请公主自重身份,莫要口不择言!” 临昌却还不曾觉出自己适才言辞中的语病,犹自愤然道:“凌九娘,你好大的胆子,敢说本宫口不择言!你……你这个狐狸精,你以为有皇后娘娘为你作主,你就能嫁给本宫的二哥了?本宫告诉你,就你这样的,便给我二哥作个侍妾也不配……” 她这里脱口而出,那边百里肇却已变了面色,冷叱一声:“临昌……”这一声说来声音并不甚大,语气也并不严厉,但却威严自生,只是两个字,便生生将临昌下面的话尽数堵住了。 临昌气愤愤的一跺脚,回头张口想说什么,目光触到百里肇冰寒得几可冻得死人的眸子,却是不由生生吓出一身冷汗来,当下垂头咬唇,委委屈屈的立在原地,竟是不敢再发一语。 一室皆静,仿佛落针可闻。 过了许久,百里肇才淡淡一挥手,却自注目看向远黛,道:“你们先下去!九小姐留步!” 这话一出,众人顿然神态不一。下意识的站起身来,凌远清上前一步,开口似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口边却还是咽了下去。萧呈烨面上神情亦是古怪至极,却是默然抿唇不语。 过了好一阵子,却还是萧呈娴第一个朝百里肇浅浅一礼,先自离开了大厅。众人互视一眼,这才鱼贯的跟上,出了大厅。片刻之后,厅内便只剩了远黛与百里肇二人。 二人一站一坐,却是好了好一阵子,也还是没人言语。远黛终是不惯如此,长出一口气后,她平静抬眸,看向百里肇:“王爷今日此举,到底有何用意?” 挺拔墨黑的如剑长眉骤然一挑,百里肇面不改色,反问道:“小姐何出此言?” 见他如此,远黛却也无奈。在她看来,今儿这场道歉,实在做的并不高明。百里肇明知临昌公主性情蛮横跋扈,却之意令她当面道歉,且在临昌与萧呈娴冲突初起之时冷眼相看,这让她不得不疑心,或许此刻的局面,才是百里肇心中真正想要的。 默然一刻之后,远黛换了个问法道:“如今这桩婚事已将人尽皆知!不知王爷有何打算?” 她与临昌公主这仇算是结定了。远黛相信,只要临昌回宫,不过数日,这桩婚事便能人尽皆知。历朝历代虽都有后宫不得干政之说,但无论是何朝代,后宫与前朝却都息息相关。何况如今的大周,又正处于诸皇子争储的关键时候。睿亲王虽因双腿残废之故,必将无缘储君之位,但他从前在朝中的影响力却仍存在,甚至可以说,睿亲王正是此次立储的关键。 而这个时候,百里肇忽然来了这么一手,却让远黛怎不心中生疑。 深深看她一眼,百里肇平淡道:“有皇后娘娘在,你又何必担心!” 远黛默然,百里肇这话里的意思,她自是懂的。她与百里肇的婚事,乃出于萧皇后之意,从前秘而不宣,自有其用意。而今一旦宣扬出来,事关皇后颜面,却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了。长长吐出一口气,远黛徐徐开口道:“我愿与王爷做一桩交易,不知王爷可有兴趣?” 似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话来,百里肇略显意外的一扬眉:“何妨说来听听?”他虽如此说着,语气却甚随意,显然对远黛口中的交易,百里肇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远黛平静抬眸,直视百里肇,一字一字道:“我要正妃之位与一个承诺……” 忽然听了这话,百里肇不由为之一怔,半晌方不置可否的挑了一挑墨眉,神色若有讥嘲之意。远黛静静看他,语气仍自平和宁淡:“作为交换,我会尽力医好王爷双腿……” 她说的虽极平淡,但这话入耳,百里肇却仍是不由眉睫一颤:“医好我的双腿?”他冷笑的重复了一回远黛的话,而后淡淡道:“九小姐口气还真是不小!!” 远黛无意与他争辩什么,摇一摇头后却忽然问道:“王爷可知,为何观音山上,我第一眼见到王爷,便能猜知王爷的身份?” 百里肇不答,只凝目看她,事实上,回思此事时,他心中对此也是不无疑惑的。 远黛沉静解释道:“只因我第一眼见到王爷时,便已知道王爷不良于行!”她与百里肇第一次见面时,百里肇端坐于棋枰之前,初次与他见面之人,是万万看不出他其实不良于行的。 “王爷每日都照镜子吗不跳字。见百里肇闻言之后,面上现出沉吟之色后,远黛便又问道。 百里肇虽因她这天马行空的问法而微微蹙眉,却仍点了一点头。远黛便又一笑:“我看王爷不似太过注重自己容颜之人,所以王爷应该很久都没有仔细端详过自己了吧?” 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在百里肇看来极是陌生,也让他颇觉不悦,眉峰紧蹙的看向远黛,半晌,百里肇才勉强按捺脾气,答了一声:“是!” 远黛本来无心卖关子,之所以问了这许多,不过是想让百里肇相信她的确能够医好他。此刻见他如此,便即淡淡道:“回疏影山庄后,王爷不妨仔细照一照镜子,最好是用水银镜。我相信,王爷会在你自己的眉心处,发现三个淡金色呈品字状排列的小点。” 强自忍住伸手触摸自己眉心的冲动,百里肇眸光古怪的看向远黛:“说说你想要的承诺!”对聪明人而言,话说到这个地步,其实已不必再说下去,剩下的只是如何达成这桩交易。 远黛微微阖眸,却是过了好半日,她才徐徐道:“我要的承诺是——若有一天,我不想再留在王爷身边,请王爷容我离去,并且……不过问我的去向!” 这个要求无疑是古怪的,然而沉吟片刻的百里肇却还是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见到远黛似松了口气的神态,他却又忍不住的加了一句:“你该明白,这一切的前提吧?” 平静点头,远黛淡淡道:“王爷放心!我自会尽力!” “尽力?”百里肇淡淡扫她一眼道:“我要的……可不只是尽力二字而已!” 远黛神色平静,竟是全不为他话语之中那浓浓的威胁味道而动:“王爷该明白‘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之理。王爷一日没有站起来,我都只能对你说这‘尽力’二字!”(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章 我的女人 费章节(15点) 第六章 我的 第七章 远黛的药箱 费章节(15点) 文屏手持竹箫掀帘打外屋进来,走到正自出神的远黛面前,轻轻叫了一声!” 远黛一惊,这才回过神来,抬眸瞧见文屏手中拿着的竹箫,却是不觉一笑这枝……便是杜若带来的箫吗不跳字。文屏应着,便将那竹箫递了。 伸手接了竹箫,远黛细细摩挲了一回,这才微叹的道了一句说起来,义父过世之后,我便再没吹过箫!”只是淡淡一语,千情百绪却尽在其中。 文屏打量着远黛的面色,终于问道忽然想起要这枝箫,可是为了睿亲王?” 随手将那枝箫搁在身侧紫檀小几上,远黛点头道本来是!不过这会儿已用不着了!”同杜若借这枝箫,她原是打算借箫音引百里肇与她私下见上一面,但现如今显然是不必了。 文屏见远黛并无细说的打算,自也不会追问,只问道那这箫……” 远黛摆一摆手,道既借来了,也不必匆匆还,先留着便是了!” 文屏点一点头,目光落在远黛身侧的小几上,不免笑道今儿又想起将药箱拿出来了?”远黛身侧的紫檀小几上,除却那枝箫外,还有一只不大的精巧黑木箱,箱内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十数只三寸许的带盖青瓷小瓶。而其中一只,此刻已被取出,放在远黛手边。 文屏记得,今早出门前,远黛也曾令她取了药箱来看过一回。 远黛便笑笑取药箱出来,自然是有要用到它的地方!”见文屏虽自强忍着不问,但看向那药箱的眼神之中却透出几分好奇,她却不禁又是一笑文屏,你不,这药箱已伴了我有好些年了。从前,每常得了稀罕的有趣物事,我总爱藏在里头!” 口中说着,远黛便伸手从箱内取出其中的一只青瓷小瓶这一瓶,是五年前我配药时候,不弄药方,制了出来的!” 见远黛似乎大有解释这药的意思,文屏便顺势问道不知这药有用途?” 挑眉一笑,眼眉之间一时竟现出几分顽皮的意思,远黛道几乎用也没有!”文屏万没料到她竟会说出这么一句来,一时怔愣的不该说下去才好。远黛却又抿唇笑道但后来我,其实这药若拿来故弄玄虚,却是百试百灵的!” 文屏听得愈发不解,半晌苦笑道愈说,我倒愈是迷糊了!” 远黛闲闲解释道若说起,这药甚是古怪,用了后,眉心处便会出现三个小点。若用的多,那小点颜色便会深些,用的少,颜色便浅的几乎看不出。” 文屏疑惑的睁大了眼只是这些?” 远黛见她似有些不以为然,不免笑道这些难道却还不够吗不跳字。 文屏想了一想也许够了吧!我只是想不明白,做这些故弄玄虚之事又有用处呢?” 远黛一面将手中瓷瓶放回药箱之内,一面淡淡解释道因为这世上,空口白牙说出的话,哪怕千真万确,也少有人会信。而故弄玄虚,却往往都能达到目的!” 她说着,已自阖上了药箱。那药箱才一阖上,便自“喀喀”连声,却是一连响了七八次,方才没有了响动。一指那只药箱,远黛吩咐道依旧收好了吧!” 文屏微讶的看向桌上仅余的一只青瓷小瓶要用这药吗不跳字。 稍一扬眉,远黛似笑非笑的道了一句也许吧!”顿了一顿之后,她毕竟看了一眼已自满头雾水的文屏,又补充了一句我其实倒真希望用不上它!” 文屏苦笑摇头,便也不再多问,只捧了那药箱,的将它收进了一边的螺钿小柜内。 她才刚收好药箱,院内却已传来翠衣的叫声,萧来了!” 的工夫,萧呈娴便已带了巧兰匆匆揭帘而入。 微诧的看向萧呈娴,远黛疑惑问道这是了?” 摆一摆手,挥退巧兰等人,萧呈娴才急急道可,清月回宫了!就在刚才!” 娥眉为之轻轻一扬,远黛反问道难道希望她留在这绿萼岭上?” 萧呈娴一怔,旋无奈摇头我自然不希望她留在岭上!只是她走的这般匆忙,我却实在有些想不明白。毕竟才刚下过大雪,此时下山,路可不好走!” 远黛一笑,却道走的这般匆忙,必是主人逐客之故。至于山路是否好走,那是抬轿奴才的事,却与主子有何相关!”最后一句,却是不免带了几分讥嘲之意。 萧呈娴想想,也不禁点了点头,当下道她走了其实也好!再过得一二日,等雪稍稍化了,我们便可悄悄儿溜回平京!只是如今却还有个讨厌鬼在,实在令人烦心!” 远黛知她说的必是陆维英,不免挑一挑眉,道说起来,今晨我却是刚刚撞见过他!”便将早间往风竹亭见凌远清时,被陆维英截住一事细细说了。 萧呈娴听得完了,不免冷哼了一声,但一时却也想不出好法子来对付陆维英。叹了口气后,她也只能道其实不必担心!今儿厅上,他也在。临昌那话说的固然难听,但却不无威慑之力。事关睿亲王,他若还识相,此后当再不敢招惹了!” 远黛一笑道了!我担心的其实却是十!” 萧呈娴想想,毕竟觉得不能据我看来,十虽则有些不懂事,却也不至于……”她有心说不至于闹出话来,但话说到一半,却还是咽了下去。 对凌远萱,她实在并无多少信心。 二人对视一眼,远黛先笑道今早我与他倒颇说了几句话!觉他既爱卖弄又颇有些自命风流,我想着,他若安分守己倒也罢了,若仍旧不知死活,倒不妨让他吃些苦头!” 萧呈娴皱眉道让他吃些苦头!这话说着自是轻巧,但要如何做,却是个麻烦!” 几家从来世代为姻,彼此沾亲带故,而如今陆维英又在萧家别院作客,如此关系,莫说打骂,便是稍加冷眼,也难免会伤了彼此的和气。至若警告,事关诸女闺誉,而陆维英又还不曾犯,又怎好无故说出那等无稽之辞,徒然使人尴尬。 见她为难,远黛心下倒不觉有些后悔不该提起此事了,略一思忖之后,她抬手一指几上那只未及收起的青瓷小瓶可知那是?” 萧呈娴才一进来,其实便已瞧见了那只小瓶,但因那小瓶外型实在算不上出众,所以却不曾放在心上。此刻听远黛问起,便随手拈了那瓶看了一看这瓶子制的倒也精巧,却不知装了?”她说着,便举起小瓶轻轻摇了一摇后问道可是封了蜡的药丸?” 远黛点头,便从她手中拿过那药瓶,拔出木制瓶塞,倒出一枚尾指大小的蜡丸来这药却是我从前制的,服食之后,便会生出一些疮胞,若无对症之药,便须将养数月才得好。” 萧呈娴忽然听了这话,却是不由一怔,旋“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生出疮胞?我想着,这疮胞该是生在面上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既已说了,远黛便也坦然一笑,道面上自是少不了会有的!” 萧呈娴听她话中之意,便知除却面上,身上只怕也有。稍稍犹豫一刻,她微微倾身向前,低声道说起来,那陆维英倒生得好一副小白脸,不知这药可会留疤?” 理所当然的点一点头,远黛道若是他调理不当,自然是会有疤的!” 忍住好笑,萧呈娴又道当年既制了这药出来,想来不会是只为收藏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忽然听了这话,远黛却是不免微微失神,好半晌,方轻叹一声不瞒,从前我在义父身边时,周遭自也是有几个玩伴的!”很显然,这些药物正是远黛从前拿了来作弄人的。 萧呈娴倒没太在意这些,只笑问道他们身上该不会因此落了疮疤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远黛道放心,便落了疮疤,也不怕的!” 一听这话,萧呈娴顿时远黛手边必有除疤的方子,当下一笑,却转而问道的那些个玩伴如今仍在家乡吗?却不闻往来?” 这话一出,远黛却是骤然沉默下来,面上神色也变得甚是古怪,却是许久也不曾。萧呈娴见她如此,心中却不禁有些忐忑起来,正欲开口说时,远黛却终于艰难道大家都大了,于是……他们……有的不在了,有的……变了,剩下的也都各有心思……” 料不到只是随意的一句话,竟引出了远黛此言,萧呈娴一时竟有些无措,好一会,她才苦笑道我其实不过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竟问到的伤心事上了!” 远黛轻轻摇头,平静道言重了!的事,早都已经了,伤心也已伤心过了,对我,其实早都没有了!我之所以极少提起,不过是为尊者讳而已!”(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八章 踢皮球 费章节(10点) 来者皆是客,身为主人总免不了要招待一二的。是日晚间,萧呈娴便请了郭氏与凌远萱等一道在别院花厅之内赏花用饭。郭氏毕竟身为人母,因雪后天寒的缘故,便也不曾多留。用过饭后,便带了两个孩子匆匆回屋去了。萧呈娴略作挽留,便也罢了。 郭氏去后,萧呈娴索性唤人重整宴席,温了一壶酒,摆了几样精致小菜,三人小酌谈笑。 萧家别院内院的这座小花厅位于主院东侧,周边遍植梅花,更有一泓小溪蜿蜒潺缓。入夜之后,皓月当空,月色掩映之下愈显花影扶疏,溪水清浅,暗香亦随之氤氲浮动,真真将这一座不算大的花厅衬得宛若仙境一般,令人沉醉不已。 凌远萱眼见此情此景,自是赞不绝口。 萧呈娴闻言便笑道:“十妹妹若喜欢,日后倒是不妨常来!” 忽然听了这话,凌远萱反倒怅然起来:“萧姐姐忘记了吗?只怕明年我就要离开平京了?” 萧呈娴摇头神秘一笑道:“依我看来,妹妹与平京却是有缘,怕是离不得!” 远黛在旁听着,却只微笑而已。上次争吵之后,虽则凌远萱已对她道了歉,但二人关系比之往日仍是疏离了不少。这一点,其实她们三人心中都明白,只是无人挑明罢了。 若说凌远萱此时最想的,只怕莫过于解除与陆维杰的婚约,好继续留在父母身边。实在不能,便多延迟一日二日,于她,也是好的。因此听了这话后,明眸立时爆出异彩,几乎是立即伸手,一把扯住萧呈娴的衣袖:“萧姐姐可是知道一些什么?快告诉我!” 她这般急迫,倒让萧呈娴甚是意外,半晌她才笑道:“妹妹难道却不知道大周的官制吗不跳字。 凌远萱一怔,眸中光彩一时尽失。她父亲凌昀官场打拼十数年,她对大周官制又怎能一无所知。适才之所以欣喜,不过是误会了萧呈娴的意思。此刻会过意来,便也明白萧呈娴这话其实却只是普通的吉利话儿,是在预祝陆维杰此次科考能够高中。 依照大周惯例,科举一甲进士及第三人,俱入翰林院,其中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编修,其余进士则择其中年轻有才学者选馆入翰林院为庶吉士。侯三年后再做考核定其去留。凌远萱之父凌昀当年乃一榜探花,虽则是免了庶吉士这一关,但同年之中却不乏曾为庶吉士者,因此凌远萱对此也甚为了然。 叹了口气后,凌远萱道:“姐姐说的不错!如今只望他金榜题名,让我能在京中多留三年!”以陆维杰的家世、年纪,不说二甲,只要三甲名次靠前,也大有希望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萧呈娴本是随口说笑,却不料平白惹了这许多话来,没得将她的心思也给勾了起来。 远黛低头浅浅啜了一口杯中淡酒,抬头时已笑道:“如今雪已停了,姐姐倒是说说,你打算怎么悄悄溜回平京去?又打算如何榜下选婿?” 萧呈娴一听这话,不觉扬眉笑道:“明儿我打算先同我大哥说,只等他点头,事就好办了!” 话题转了开去,虽然依旧不曾离开此次科举,但凌远萱却明显来了兴致,因插口笑道:“也不知六哥知道此事会说什么?还有……那个……那个陆家表哥……”不知是否因前次与远黛争吵之故,一旦提及陆维英,她的面色便颇有些不自然,眼神也是微微闪烁。 远黛笑道:“依我看,明儿萧姐姐先去试探一下萧大哥的意思。这事最好由萧大哥来同六哥他们商量!至于今儿,闹了这一天,我实是有些累了,却要先回屋休息去了!” 萧呈娴闻言,便也点头道:“既如此,我们便各自回屋休息,有话只等明儿再说!” 当下三人各自起身,离了花厅,却分了两路,各自回屋去了。及至与凌远萱离得远了,萧呈娴才皱眉道:“说起来,你六哥也就罢了,那个陆维英,这事我们却怎好告诉他!” 微微偏首,远黛不无俏皮的朝她眨了眨眼道:“既然姐姐不愿告诉他,那不告诉便是了!” 忽然见她如此,萧呈娴却是险些没忍住便要笑了出来:“既如此,我们这便说好了?” 远黛扬一扬眉,却自抬手掩唇打了个呵欠:“这会子我可真是累极了,姐姐自便,我可要回屋睡去了!”她口中说着,便自笑吟吟的看一眼萧呈娴,带了文屏等人自回西厢去了。 见她就这么去了,萧呈娴不免失笑的摇了摇头,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便也回屋去了。 …… …… 次日,别院书房。 神情古怪的看向说明来意的萧呈娴,萧呈烨皱眉道:“呈娴,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扬一扬眉,萧呈娴反问道:“大哥可是想说远黛?” 嘴角笑意不无苦涩,萧呈烨叹了口气道:“呈娴,你想榜下选婿,这个我是知道的。你也知我并不反对此事。便是爹娘,对此其实也并非一无所知,不过是不便公然支持,又信你不会闹出事来,故而装作不知而已。但你如今要带上她们二人,却是大大不妥了!” 萧呈娴一笑,却道:“爹娘与大哥既信得过我,便也该信得过远黛才是!” 提起远黛,萧呈烨面上便不期然的闪过一丝黯淡之色:“我自然信她不会闹出事来,不过呈娴你可曾想过睿亲王?睿亲王可未必能容得下此事?”他说着,却又忽然想起一人来,因又道:“远清与我相交莫逆,自是无妨,但陆维英呢?你们若要出门,我与远清若不跟着,是断然放心不下的,但我们若同去,你可想过陆维英该如何是好?” 他不提陆维英倒也还罢了,这一提起陆维英,萧呈娴的面上便立时泛起了一丝诡异的笑:“陆维英的事儿,我是早有准备!至于睿亲王,你不说我不说,他又怎会知晓!”口中说着,萧呈娴便已伸出手去。如玉一般的掌心中,此刻正托着一粒尾指大小的白色蜡丸。 “大哥只需想法令那陆维英服下此物,我想他必定很快就会离去!” 陡然见了那蜡丸,萧呈烨却不由惊了一跳:“毒药?”他失声的问道。 萧呈娴却料不到他竟会说出“毒药”二字来,没好气的白了自己大哥一眼,她道:“大哥,你这话说的也忒过了些!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便再不喜欢那陆维英,也终不能起了将他毒死之心吧!”她说着,毕竟一把拉过萧呈烨的手:“放心,绝不是毒药的!一切交给你了!” 说罢了这一句,她便立时站起身来,飞也似的出了屋,独留萧呈烨一人怔然坐在屋内,呆看着手中那粒蜡丸,却是好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九章 意乱情迷 费章节(15点) 心事重重的从自己屋内慢慢走出,凌远萱在院内立住脚步,左右的看了一眼。 左面,是郭氏所住的正屋,而右面,却是小院的院门。 紧跟其后的烟柳见她神色犹疑,见她神色有异,又自逡巡不前,不免上前道:“小姐适才不是说要去大*奶……”她话才刚说了半截,已被凌远萱抬手拦住。 “我忽然想到有事要与六哥商量!只等回来再去大*奶处说话吧!”凌远萱断然的道。 烟柳闻言,神色不觉微微犹疑:“小姐若要见六爷,使我去请便是,又何必亲身过去。我们如今在外,却不比家中,能少出后院,还是少出去的好!” 凌远萱闻言,却是愈发的不耐,当下冷冷道:“凌、萧、陆三家原就是通家之好,况萧大哥与陆家表哥等我虽不常见,却也不是没见过,哪来那许多避讳!你只跟着我便是了!”言罢毕竟不管烟柳,径自举步,往院子外头去了。烟柳无奈,只得追着上去了。 二人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而行,才刚出了垂花门,往前走了百十来步,侧边忽而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十妹妹?”语气里头竟是不无惊喜。 凌远萱对烟柳的劝告虽则是置若罔闻,但心下其实也不无忐忑,忽然听了这一句,先是一惊,待回头看清那人时,却又禁不住的红霞映面,片刻之后,方才不无心虚的退了一步:“原来是陆家表哥,你怎会在这里的?”声音却是细如蚊蚋,大不似平常。 来人正是陆维英,见着凌远萱,他便快步的走了来笑道:“我有事,正想过去内院同凌大嫂商量,因此才往这边来。妹妹这是要去哪儿?去找远清兄吗不跳字。 凌远萱很清楚这个时候她是应该点头的,但不知怎么的,她竟不能控制的点了点头,脱口道:“我……我出来……只是……随便走走……这会儿……正要回去……” 自觉自己脸上这一刻热的有些发烫,凌远萱有些慌乱的别过头去,匆匆道:“大嫂如今与我同住,陆表哥既是有事要与她商量,便与我一同过去吧!” 陆维英闻言大喜,忙笑道:“如此却是最好不过了!”凌远萱原就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坯子,此刻红晕上脸,便更平添了几分颜色,直引得陆维英看得双眼发直。 凌远萱身侧的烟柳却是个晓事的,见此情状,心下不由一惊,忙上前一步搀住凌远萱,更有意无意的挡住了陆维英的视线。凌远萱自然明白烟柳此举之意,但却不好斥责于她,只能暗暗白她一眼。不过烟柳的这一举动,毕竟也让凌远萱脑中清醒了一些。 那边陆维英已笑道:“听闻十妹妹来此是为赏梅?” 凌远萱闻言,便点了点头道:“是啊!” 陆维英道:“说起来,我家在潭州亦有一片极大的梅花林!虽及不上这绿萼岭之梅,但在潭州亦是远近闻名!每年到了冬日,家下总会请些世交好友同来饮酒赏梅,倒也甚是热闹!” 凌远萱听得这话,不免来了兴致,便就了这话问了起来。陆维英一一回答,少不了又将潭州风物人情一一道来。他原就口才便给,此刻说了出来,当真是妙语连珠。 二人边走边说,很快便已入了内院。当罗氏所住小院出现在凌远萱眼前时,凌远萱竟由不住的叹了一声,脱口道:“我们居然这么快便回来了!” 陆维英听得哈哈一笑,道:“有美相伴,我可是只恨路途太近!不想妹妹也有此叹!” 凌远萱乍然听了这话,却是不由得面红耳赤,微嗔的白一眼陆维英,她也不告辞,便自一扭身子急急往自己房内奔去。陆维英看得又是一阵双眼发直,半晌才叹息的摇了摇头,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很快的,他便正了面色,随手拦住院内的一名正往这里过来的丫鬟,请她过去禀知罗氏,自己有事求见。那丫鬟应着,便引了陆维英一路过去罗氏屋子那边。 陆维英才刚进了罗氏的屋子,耳房西侧便忽然转出一行人来。 犹自盯着罗氏的房门,萧呈娴不快道:“这陆维英,非但不知收敛,却更变本加厉,简直……简直……”她有心想骂上一句,但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 立在她身边之人,正是远黛。沉默了一刻,远黛才道:“看起来他倒很逍遥自得!” 她的言下之意萧呈娴自是不会听不出,当下撇嘴恼道:“我大哥真是忒拖拉了!” 远黛笑笑,却岔开话题道:“依姐姐看,我们这会儿是过去十妹妹那里还是去大嫂处?” 萧呈娴抿唇想了一想:“还是先过去十妹妹那里吧!” 远黛颔首,便不再多说什么,便与萧呈娴举步往凌远萱那里去。 …… …… 见陆维英入内,郭氏倒没说什么,只示意奶娘将凌廷安与凌嫣晴二人带了下去。请陆维英坐下,唤丫鬟奉茶之后,郭氏又挥退其他人等,只留自己的贴身丫鬟柳儿陪着。 屋内静了片刻,陆维英才终于苦笑道:“小弟此来的缘由,表嫂该是知道的吧?” 沉默一刻后,郭氏才徐徐道:“叔叔此来缘由,妾身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过叔叔难得过来,不妨多坐一刻,叙些闲话!除此之外,妾身惟有一语相告……”说到这里,她稍稍顿了一顿,见陆维英面上露出注意之色后,她才又续道:“雪化之后,叔叔还是及早下山的好!” 陆维英一震,毕竟起身朝着郭氏深深一礼,再坐下时,却已笑道:“说起来,表嫂嫁给我表哥也有好些年了,表哥也是,怎么至今也没带表嫂回潭州看一看!” 郭氏便笑道:“他成日忙得少见人影,莫说是潭州,便连这绿萼岭也都抽不空来呢!”她虽说得笑语盈盈,但眸底深处的那一丝失落之情却是浓的几乎化不开来。 陆维英其实却是个极擅察言观色之人,既看出郭氏神色有异,便忙换了话题,只挑了潭州的一些趣事徐徐道来。二人说了一刻闲话,陆维英正待起身告辞出来,外头却忽而传来丫鬟的禀报声:“大*奶,萧小姐与咱家两位小姐到了!” 郭氏闻言,才要起身,外头却已传来萧呈娴的声音:“嫂子不必迎了,我们已进来了!”说话之间,帘子一动,三女已自笑吟吟的先后走了进来。 郭氏见着三人进来,不免无奈笑道:“你们呀!我这里还有客呢!” 明眸流转的瞥向陆维英,萧呈娴嫣然笑道:“陆家表哥并非外人,嫂子称他做‘客’可实在有些见外呢!”她生的原就明艳动人,一粲之下,当真是满室生辉,一堂皆春。 相较之下,凌远萱的娇憨灵秀在她这种夺目的明艳之下便大大失了颜色。 陆维英在旁乍然瞥见这倾国一笑,更早酥了半边身子。 觉出陆维英微微痴迷的目光,凌远萱心下一时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咬唇别过脸去,默不作声的傍着远黛坐了。远黛等人既来了,那边丫鬟自然忙忙上前,撤了先前残茶,又沏了新茶来。远黛接了茶,浅啜一口后,便自笑道:“嫂子这茶平日喝着自是极好的,但如今外头天寒地冻的,这茶却未免有些淡了!” 她这么一说,郭氏却不免微笑道:“九妹妹今儿忽然说起这话,可是有什么主意?”口中说着,便自转了头向陆维英道:“九妹妹的茶,却是连老太太也赞不绝口的。叔叔这趟过来,可是有口福了!” 直到这会儿,陆维英仍有些晕陶陶的,时不时更拿了眼去偷瞥萧呈娴,闻言之后,也只勉强道:“若如此我可要先谢过九妹妹了!” 远黛轻轻扬眉,便吩咐文屏道:“文屏,你且回屋,将我们带的杏仁霜取来沏上!” 郭氏听说是杏仁茶,不免一笑,道:“原来九妹妹说的竟是杏仁茶!说起来,冬日里头喝这杏仁茶确是再好不过的,只是这茶冲泡起来却颇费工夫,所以府里也只偶尔做上一回!” 远黛一笑,便道:“大嫂却不知道,我这人最是急性子,又好乘兴而为。因此我屋里这杏仁茶,却是取了讨巧的法子,先将杏仁等物尽数磨成粉末,再以秘法制成杏仁霜。侯想吃的时候,便取了那粉末来,或以滚水冲泡,或取牛乳兑入其中,最后略加调味即可!” 郭氏想一想,毕竟道:“这法子听着倒确是简单许多,只不知味道如何?” 远黛笑道:“味道如何,只等过一刻文屏沏了来尝上一尝,可不便知道了!”她说着,便又转向陆维英道:“陆表哥既在,少不得须得替我品评一番!”陆维英自是连连点头应是。 众人又自说了一回闲话后,那边文屏也取了杏仁霜来。远黛便示意文屏先将那杏仁霜取来给众人看看。郭氏等便就了文屏的手看了一看。 那杏仁霜装在一只透明的白水晶小盅内,却不愧杏仁霜三字,其色纯白,当真如霜似雪,令人一看,便觉喜爱。揭开盅盖时,更有一股幽幽甜香扑鼻而来,直令人垂涎三尺。(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章 无福消受(一) 费章节(15点) 郭氏等见过杏仁霜,不免赞了一回,远黛一笑,便道:“说起来,这杏仁霜也只是普通吃食,做成这样,除方便外倒也没有旁的!”她说着,便示意文屏出去沏了茶来。 文屏应着,这才捧了那水晶盅出去。 郭氏看看远黛,毕竟笑道:“九妹妹心灵手巧,当真世上少有!日后能娶到九妹妹之人,必是世上一等一的有福之人!”这话说的却是真心真意。 凌远萱在旁,不时看一眼陆维英,但此刻的陆维英却早顾不得她,只是时不时的偷眼去觑萧呈娴,看得凌远萱心下好生恼怒。此刻听了郭氏这话,这才稍稍回神,侧目看向远黛,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听说那日九姐姐与那睿亲王私下颇聊了几句,却不知到底说了什么?” 她性子原就娇憨,心中更藏不住话,此刻竟是不管陆维英在旁,便问出了此语。 远黛闻言,不觉一怔,面上便现出几分尴尬之色来。她这里正想着该如何答凌远萱的话,那边萧呈娴却忽而笑道:“这是什么味道?竟这么香!呀!却仿佛有些杏仁味呢!” 这一句话,却立时便将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了开去。 远黛听得暗暗松了口气后道:“想来是文屏在沏杏仁茶了!” 萧呈娴闻言,便忙笑着过去,一把拉住远黛道:“妹妹屋里,最多这些稀罕吃食,这杏仁霜的方子,妹妹得空也得抄一份来给我,可不许藏私了!” 说话之间,笑语宴宴,直瞧得那陆维英又是好一阵双眼发直。一边的凌远萱原就一直注意着他,此刻见他如此,当真是既失望又气恼,恨恨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远黛知她这是在替自己转移话题,不觉感激的看她一眼,道:“瞧姐姐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怕不要以为我一贯敝帚自珍,拿着这些吃食当珍宝藏着呢!” 凌远萱在旁听得才要开口,那边帘子一动,文屏却已捧了黑漆托盘进来。见她入内,远黛忙自起身将她叫了过去。而后却亲手捧了一盅杏仁茶递了与郭氏,笑道:“大嫂且尝尝,看可合意否!”郭氏料不到她这般殷勤,忙笑着伸手接了,又连道妹妹客气。 远黛抿唇一笑,便又取一盅,却是轻轻放于陆维英身前:“昨日多蒙陆表哥好意,却还不曾谢过,如今我便以茶代酒,谢一谢表哥!” 陆维英见她如此,受宠若惊之余又不免心生愧疚,起身略谦,见委实谦不过方谢了远黛。 远黛这才回了头,又分别取了那杏仁茶递与萧呈娴与凌远萱,二人各自接过不提。端起托盘上最后一盅杏仁茶,远黛却似又想起什么一般的看向文屏。文屏跟她日久,自然早知她心中所想,因笑道:“适才还有两盅,我已请人送去给大少爷与大小姐了!” 远黛这才释然,当下众人各自举杯,浅浅啜了一口。 茶一入口,郭氏面上便现出几分诧异之色:“妹妹这杏仁茶,倒与府中所制滋味颇不相同。除却杏仁的清香味道,却仿佛还有些花香,只是一时却说不出这花的名字!” 凌远萱在旁听得频频点头,陆维英尝着这茶也觉极好,亦在一边侧耳等着远黛解说。 远黛只是笑,便转了头去看萧呈娴:“不知萧姐姐可能说出这花的名字来吗不跳字。 细细品味许久,萧呈娴这才不甚确定的道:“这花……莫非竟是茉莉?” 远黛听得便笑:“不料到了最后,竟还是姐姐最是嘴馋!”这话一出,众人便都明白,原来这杏仁茶内掺的,竟还真**。 虽得了远黛的赞许,萧呈娴仍是无不诧然:“说起来,***在平京左近虽不罕见,但拿来入味,却还真不多见。且滋味竟这般佳妙,更令人意想不到!” 远黛笑道:“茉莉却何止可以入味而已!姐姐若然有兴,待明年茉莉开花时节,不妨试以茉莉窨茶,所制***茶滋味更是绝佳!” 萧呈娴便笑道:“妹妹既这般说了,我回去后少不得是要试一试的!” 喝过杏仁茶后,众人又自闲话一回。午时将至时候,前院萧呈烨终遣了人来寻陆维英。陆维英虽则还有些依依不舍,但也再不好多留,少不得起身去了。 既已午时,萧呈娴便索性唤人在郭氏这里摆了午饭,用过午饭,这才与远黛离了郭氏处。二人一路倒没说什么,及至入了远黛所住西厢,萧呈娴支退身边众人,这才似笑非笑的看向远黛:“九妹妹亲手端的杏仁茶,我只怕那陆维英难以消受!” 她与远黛,也算相处了不少时日,对她的性子已颇了然。更深知远黛绝非那种喜爱卖弄之人。正因如此,所以萧呈娴清楚知道,远黛绝不会忽然起兴想让众人尝一下她的杏仁霜。 而她今日之所以这么做的唯一原因,自然也就只在陆维英身上了。 见她已然看穿,远黛自也无意撇清,一笑之后,却道:“说起这事,其实姐姐却该谢我的!” 萧呈娴听得好一阵愕然,半晌摇头笑道:“说起来,那陆维英原是你们姊妹的事儿,怎么却忽然叫我谢你?这话却真真是风马牛不相及了!” 轻笑一声,远黛问道:“姐姐可曾想过今儿陆维英为何竟会突发奇想的去见我那大嫂?” 萧呈娴听得一怔,柳眉不免为之一蹙。好一会子,她才犹豫的道:“你是说……” 嘴角不期然的泛起一丝冷笑,远黛道:“他之所以往见我那大嫂,为的只怕是要打听一些关于我的事儿!他虽仗着有人撑腰,不怕凌家对他如何,但睿亲王他却仍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萧呈娴听了这话,却是不免叹了一声。然叹气过后,再转念一想,却是不免白了远黛一眼道:“你既知道此点,却怎么还叫我谢你?这可真是不通得很!” 远黛本就不曾将陆维英放在心上,闻言之后,当即笑道:“姐姐难道不曾注意那陆维英看你的眼神吗?我那大嫂,平日在家对太太虽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但办起事来,却只怕颇多阳奉阴违之处。我想着她必会悄悄警告那陆维英,使他尽速下山。” 萧呈娴听着这话也觉大有道理,当下点头表示赞同。远黛便自眸含戏谑的看她一眼,又道:“偏偏此时,姐姐却有意无意的撩了他一回,我只怕他如今又舍不得走了!” 萧呈娴轻嗤了一声,却道:“不过可惜,很快他就会无颜见人,走不走的又有何妨!” 在郭氏屋内的那粲然一笑,萧呈娴确是有意而为。凌远萱自幼长在罗氏的护翼之下,致使情性娇憨,不解世事。而萧呈娴却因萧皇后之故,打小便常在后宫行走。后宫之中,自是不乏尔虞我诈、争宠斗艳之事,萧呈娴对此虽则心中不屑,但试拟一二却仍轻车熟路。 远黛一笑,却仍真心道:“不管如何,今日之事,我仍要替十妹妹多谢姐姐!” 萧呈娴想起适才凌远萱的神色,却是不由微微摇头:“九妹妹在此谢我,却不知十妹妹如今在她自己房里是不是正暗自骂我呢!” 远黛倒不在意,只道:“姐姐今日如此,本就不为她的感激,不是吗不跳字。 萧呈娴点头,却忽然问道:“说起这事,如今想来,我却不免有些奇怪。妹妹与三婶母女本非一路人,妹妹却为何会与她们这般相善?” 远黛倒不料她会忽然问起这个,默然片刻之后,毕竟叹了一声,徐徐道:“我费心交结三婶,本是为了我娘,不过如今其实已无必要了!”初回凌府,家下除却凌远清肯对她母女照拂一二外,便再无旁人。而在此时,两淮归来的三房母女恰使人送了物事来给她与周姨娘。 心念乍动之下,远黛这才使人回了她以秘方炮制而成的天香汤饼过去。 但凡闺中女子,便有千种爱好,万般不同,也总万变不离其宗。这一总宗便是女子对于自己容颜的千般珍惜万般呵护。天香汤饼既能养颜又可使体生幽香,自是最好的回礼。 而事实上,即便罗氏母女对天香汤饼毫不动心,远黛也多有其他物事足可令二人心动。 果不出她所料,罗氏与凌远萱很快便来探望她母女二人,倒也省了她不少心思。 结交三房罗氏母女,本是远黛为周姨娘所预做的安排。她迟早要嫁出去的,而她原先的打算只是在参加春闱的举子之中挑一个容貌、才华只在中流,不十分出色也不太过逊人一等的读书人。然这样的人,虽然符合她的心意,但暂时而言,却难庇佑周姨娘周全。 在这样的情况下,罗氏的适当照拂与凌远清的关照,当可使得周姨娘好过许多。 几年之后,当她所选那人在官场之中逐渐风生水起之时,周姨娘的景况自会慢慢好转。 然而事到如今,在她决意嫁给睿亲王的今日,她从前所做的一切安排,都已再无意义。 至于往后的事情,却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总是天无绝人之路。(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一章 无福消受(二) 费章节(15点) 从西厢回到自己房内,萧呈娴微微失神的半靠在炕上,想着远黛的事儿,半晌也只能摇头叹了口气。巧兰沏了茶来,见她出神,不免问道:“小姐这是在想什么呢?” 萧呈娴笑笑,一面接了茶盏,一面道:“在想适才与九小姐说的那些话儿!” 巧兰听她提及远黛,竟是不由脱口赞了一句:“九小姐的杏仁茶可真是香得紧呢!” 不意她忽然说出这话来,萧呈娴讶然道:“这话却是怎么说的?难道你也尝过那茶了?” 巧兰笑着一吐小舌,道:“不瞒小姐,文屏姐姐沏茶的时候,给我们几人也各沏了一小盅!” 萧呈娴失笑摇头道:“文屏这丫头倒大方!怪道适才在凌家嫂嫂屋里时,我见她仿佛给你使了个颜色,而后你就不见了好一会子,敢情竟是因为这个!” 巧兰正要回话的当儿,外头云英却忽然走了来,向萧呈娴道:“小姐,大爷来了!” 萧呈娴听得一怔,少不得站起身来。她人才刚刚站起,那边帘子一动,萧呈烨却已迈步走了进来。瞧着萧呈烨有些阴沉的俊脸,萧呈娴不免微诧的叫了一声:“大哥?” 萧呈烨在屋内坐下,摆手示意巧兰两个退下后才没头没脑的问道:“今早你也在?” 萧呈娴才在他对面坐下,便闻到一股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酒味,皱一下眉后,她没答萧呈烨的话却反了一句:“大哥午时喝了酒吗不跳字。 萧呈烨略一点头,却又问了一句:“今早陆维英过去内院见凌大嫂时,你也在吗不跳字。 萧呈娴点头道:“我与九妹妹、十妹妹同去凌大嫂处,他恰也在!”她说着,不免打量着萧呈烨很有些阴沉的脸色,暗暗揣度着萧呈烨今儿这是怎么了。 萧呈烨轻哼了一声,道:“我看他对你倒很有些上心啊?” 忽然听了此话,萧呈娴却是毫不慌乱,只笑吟吟道:“这话大哥其实却该去问那陆维英才是。若要问责根本,则该去责怪爹娘将你妹妹我生成这样!大哥以为呢?” 她兄妹二人感情素好,平日说话也并不避讳什么,故而萧呈娴才会如此言语。 萧呈烨听着这话,却也拿她无法,少不得白了她一眼,道:“今儿席上饮酒,他几次有意无意提起你来,且每次提及,均是神情闪烁,着实让我心中不甚痛快!” 萧呈娴抿嘴一笑,却忽然问道:“依大哥看来,这陆维英却是个何等人物?” 不屑的一扬剑眉,萧呈烨冷淡道:“不过是个自命风流之人罢了!”除此之外,竟无它语。萧呈娴点头,正要告诉他远黛已给陆维英下了药之事,那边萧呈烨却抢先一步开口道:“对了,昨儿你给我的那药,不知发作起来却是什么样儿?” 萧呈娴见他主动问起,不免一笑:“那倒不会!据说那药发了起来,也只是面上身上生出些疮胞来,所以给他用那药,不过是让他出不得门,见不得人而已!” 萧呈烨闻言,这才松了口气道:“如此最好!”便在萧呈娴正欲告诉他早间自己已动了手脚时,萧呈烨却忽而石破天惊的道了一句:“适才席上,我已觑机把那药放入酒中给他喝下了!” 陡然听了这话,却是不由得萧呈娴不瞠目结舌的说不出一个字来。觉出她的异状,萧呈烨不免担心问道:“怎么了?难道那药竟不能和酒服用吗不跳字。 陆维英毕竟是陆家之人,萧呈烨如今虽对他全无好感,心中却也着实担心会闹出事来。 不无苦笑的摇一摇头,萧呈娴道:“倒不是不能和酒服……是……咳……大哥你不知道,先前在凌家嫂嫂屋里时,我们已想了法子给他服了一颗下去了!” 萧呈烨听得也是好一阵目瞪口呆。兄妹二人面面相觑一回,萧呈烨才忽然意识到什么,因皱眉问道:“你们想了法子?这个你们……是指你跟凌九妹?” 萧呈娴本是没打算告诉自己大哥此事与远黛有关的,但如今既已说漏了,自也不好欺骗萧呈烨,当下笑笑,算是默认了。萧呈烨眉心紧拧,半晌才又问道:“那药也是她的?” 萧呈娴见他追问不休,不免叹了口气,索性便将话说得明了:“今儿凌家嫂嫂屋内,也是九妹妹亲手将茶捧了给那陆维英的!”她不愿萧呈烨疑远黛有意借她之手,做那算计他人之事,说过这话后,便索性将先前郭氏屋内之事详细说了。 萧呈烨心不在焉的听着,好半日却忽而冒出一句:“她倒确可称得‘博学’二字!” 乍然听得此语,萧呈娴几乎便要忍不住嘲他先前看不上远黛之事。但在瞧见萧呈烨面上那显而易见的怅然之色后,却还是将那嘲谑之辞临时变成了一句:“也不知那陆维英连吃了两颗药会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萧呈烨不通医理,闻言之后也不在意,便道:“不过是出疮胞的药,能有什么事?” 萧呈娴没好气的白了自家大哥一眼,道:“吃一两巴豆与吃一斤巴豆能一样吗不跳字。口中说着,萧呈娴毕竟起了身,匆匆道:“不行,我得过去九妹妹那里问她一问!大哥,你且在房里等我一等!”言毕,便急急往外行去、 萧呈烨身形微动,有心想跟了去,然迟疑一会后,却还是坐了回去。 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便再难回头了。 萧呈娴并没去得太久,很快便已回转了来,神色古怪的看了萧呈烨一眼,她道:“我已问过九妹妹了。她才听了这事,也甚是吃惊。后来才笑笑,说也无妨,不过是多吃些苦头罢了!” 萧呈烨本就不觉多吃一粒药便能生出什么事来,听了这话也更不在意,又略坐了一刻,同萧呈娴说了几句话,便自起身去了。只是他虽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中毕竟也还有些放心不下远黛那药,回屋之后,便唤来身边小厮观棋,令其随时注意着陆维英那边。 当晚一夜无事,次日一早萧呈烨起身之时,想起此事,不觉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昨儿可算是白担心了。同为世家子弟,两家又是世代交好,萧呈烨虽不喜陆维英,却也实在不愿他在自家别院出什么事儿,如今眼见那药并无效果,他心中却反松了口气。 盥洗过后,见着时间还早,萧呈烨便先唤了身边伏侍的丫鬟红霞往凌远清那里请他往花厅一道用早饭。红霞应着,才要出去,却又被萧呈烨叫住,沉吟片刻之后,萧呈烨终究道:“还有陆爷,也一并请来吧!”只请凌远清一人,于情于理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红霞自是不知他心中这一刻转了这许多念头,答应一声后,便自去了。 她既去了,萧呈烨便也没在屋内多留,也自起身往花厅去了。他才在花厅坐下,还喝不到半盏茶,那边凌远清已自神清气爽的走了进来。萧呈烨见他过来,忙随手搁下茶盏,起身作个手势笑道:“你来的倒快!快坐!” 凌远清便也笑着朝他一拱手,道:“呈烨兄使人相邀,我又怎敢怠慢了!” 萧呈烨哈哈一笑,便与他一道落座。那边早有眼明手快之人迅疾上前换了新茶来。啜了口茶后,萧呈烨沉吟的抬眸看向凌远清,犹疑是否该同他谈谈陆维英。 他这里犹自沉吟,那边凌远清却已搁下了手中茶盏,目光随之一动,扫了一眼花厅门口:“呈烨,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萧呈烨一怔,自然答道:“远清若有话,只管说来便是,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 苦笑一下,凌远清坦然道:“这话却是关于我那维英表弟的!”萧呈烨忽然听了这话,却不免又是一怔,便即将适才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等着听凌远清的话。 凌远清拧了下眉后,毕竟道:“本来我是不愿背后道人是非的,但如今这样,却不得我不说了。”他说着,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这维英表弟,此次所以与维杰一道入京赶考,却是因在潭州惹了一身风流债的缘故!本来他若惹了一般人家女儿,大不了便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抬回陆家便也罢了。怎奈那家女儿却是自幼便订了亲的,对方却是礼部蒋侍郎家中。蒋侍郎得知此事,甚是恼怒,咬死不肯私了,必要维英见官。我那三表叔无奈,只得匆匆打发了他入京赶考,一来想着多少能拖些时日,二来也有请我父亲出面斡旋之意!” 萧呈烨听了这么一番话,不觉早目瞪口呆,半晌才苦笑道:“难怪那日我留他小住绿萼岭时,你脸色会那般奇怪。只是这番话,你早就该同我说了才是!”说到最后,终不免埋怨之意。 凌远清正欲言语,却听花厅外头有脚步声遥遥传来。二人同时回头看时,却见陆维英正无精打采的走来。二人对他虽都心存不满,但也不好当面说他什么,少不得起身相迎。 虽则不喜陆维英,但终是亲戚,却是不好冷眼相看。瞧着陆维英那白的有些泛青的面色,凌远清终究关切问道:“维英,你今儿却是怎么了?脸色竟如此难看?” 苦笑一下,陆维英勉强道:“许是昨儿受了风寒的缘故,今儿一早起来,我便觉身子不爽!”(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二章 天花? 费章节(12点) 萧呈烨忽闻此语,心中不觉便是一跳,忍不住细细打量了陆维英一回。但见陆维英只是面色微微泛青,面上更看不出什么疮胞之类,却又不敢肯定这是远黛那药的作用。 凌远清则皱了下眉道:“既是觉得身子不爽,那过一刻儿用过了早饭,我便陪你下山诊治,再送你回文宣阁!说起来,你来平京,到底是为赶考来的。俗话说的好,临阵磨枪,不亮也光。既来赶考,说不得也得看几日书,好歹做个样子。倘或运势不错,就中了却也难说!” 文宣阁,正是陆维英、陆维杰兄弟在京中所住的客栈。 陆维英一听这话,下意识的便皱了眉:“我这不过是受了些小风寒,用过早饭后,小睡一刻便可无事,其实也无需看什么大夫!至于赶考,别人不知我,难道六表哥却还不知?” 凌远清先前那话,不过是寻个借口,想打发陆维英下山。其实绝无一丝以为陆维英竟能登第的想法。此刻听了陆维英这话,虽仍愿陆维英继续留在山上,但也不好在此刻逼的太过,弄的大家难堪,说不得只能叹了口气,暂时闭口不言。 草草用过早饭,陆维英便道头晕的厉害,匆匆回屋去了。 萧呈烨见他如此,反不放心起来,忙唤了小厮扶他回去。陆维英去后,厅内二人对视一眼,凌远清终不免担心道:“我看他面色着实有些难看呢!” 萧呈烨张了张口,有心告知凌远清远黛二人的做法,但又觉此时尚不确定陆维英身体不适是因远黛那药的缘故,说了怕不妥当,毕竟闭口没有说出。二人互看一眼,心中都觉无奈,但一时半会的,也不好同陆维英撕破了脸皮,更不能将他强行逐离别院。 萧呈烨便站起身来,笑道:“罢了!他既说回屋小睡一刻便可无事,我们只不管他便是了!今儿天气倒好,我们便出门在山上随意走走如何?” 凌远清听他这么一说,也只得点头应是。二人出门,便在绿萼岭上随意闲走,眼看午时将近,这才折回别院。因放心不下陆维英,二人一进别院,便直奔陆维英处去了。 在此伏侍陆维英的乃是萧家的两个丫鬟金环、玉钏。眼见萧呈烨与凌远清进来,二人忙上前行礼,萧呈烨冲二人略一摆手,便问道:“陆爷可起了吗不跳字。 金环忙回道:“早间陆爷回来,便说头晕的厉害,我二人想着陆爷怕是昨儿受了些风寒,便伺候他睡下了!却是到这会儿也还没醒呢!” 萧呈烨一听至今未醒,不免担心起来,忙举步走到陆维英床前。雕花大拔步**,陆维英整个人皆缩在锦被中,却只露了一绺乌发在外头。萧呈烨才皱了下眉,一边的凌远清早上前一步,揭开被角看了一眼。锦被内的陆维英此刻已是满面通红,呼吸也甚急促。凌远清伸手一探,只觉热的烫手,不免吃了一惊,忙回头道:“维英怕真是受了风寒,这会子正发热!” 萧呈烨闻言,心中也是一惊,忙回头吩咐金环道:“快!快使人请大夫来!” 金环也是吓得不轻,听了这话后,立时转头便跑,也不知是找谁去了。 众人乱了一回后,萧呈烨终于想起自家妹子来。绿萼岭毕竟乃是山中,近旁纵有大夫,医术怕也粗陋得紧,而平京的大夫一时半会怕也来不了。思来想去一刻,萧呈烨叹了口气后,毕竟对玉钏道:“罢了!你去请大小姐过来给陆爷看看吧!” 玉钏这会子也是慌慌张张,不知如何是好。听了这话更不多想,掉头便奔了出去。 萧呈娴此刻却正在远黛屋内与她一道用饭,见玉钏神色张皇的匆忙过来,不免吃惊。待到玉钏说明缘由后,她才转眸看了远黛一眼:“你先回去,我这便过去就是!” 打发走了玉钏,萧呈娴不免抱怨了一句:“大哥也真是糊涂,不是都已同他说了,怎么却还如此慌张。居然还使了人来请我过去,真是……” 远黛便也一笑,道:“萧大哥既使人来请,姐姐便过去看看也无妨。他既是发热,姐姐便开张清热解毒的方子与他吃着也就是了!”却是神情自若,全看不出一丝异样来。 萧呈娴原意是打算拉了远黛同去的,但看她安坐不动,悠然自得的模样便知远黛全无同去之意。摇一摇头后,她道:“也罢!大哥既来请了,我便过去看看就是了!” 陆维英这病来势虽则汹汹,但去的倒也极快。萧呈娴诊过脉后,简单开了副退热的方子,浓浓的熬了一碗,给他灌了下去,不过半个时辰,身上热便退了。 他这边热度刚退,那边萧府急急从平京请来的大夫也进了门。望闻问切之后,得知已服过药,便向金环要了萧呈娴所开药方开了,毕竟又添改了几味药材,收了诊金施施然去了。 陆维英这一觉却是直睡到天色擦黑,才算清醒过来。守在屋内不敢稍离的凌远清见他醒来,这才放下心来,因他身子还虚,却也不好在此时责怪他,少不得温言抚慰了几句。 反倒是陆维英,想着早些时候自己拒绝与凌远清同往平京就诊一事,面上颇有些讪讪的。 萧呈烨二人见他醒了,心下不觉稍安,当下萧呈烨便吩咐丫鬟端了早已熬好的燕窝粥来,伏侍陆维英用了,侯他睡下后,二人才自离开。到了这时候,萧呈烨心中已全然认定陆维英此次发热确是风寒所致,与远黛的那两粒药丸全无关系。 知晓陆维英无事,放下心的二人便重又回了花厅,眼见时候不早,萧呈烨忙令人备了酒菜,与凌远清对坐小酌,又闲聊一刻朝中之事,倒也说得甚是投机。初更将尽时分,二人起身才要各自回屋,那边陆维英屋里的金环却又慌慌张张的来了。萧呈烨见她神色惊惶,心下不觉一突,也不及等她说话,便自急急问道:“可是陆爷那里又出事了?” 金环颤巍巍的禀道:“大爷,适才陆爷头上又热起来了,满脸通红……出疹子……”她愈说愈是害怕,下一刻竟忍不住便哭了起来:“看着……倒像是……天花……” 骤然听到天花二字,二人一时都是脸上发白。萧呈烨更疾声问道:“天花?你说是天花?” 金环边哭边道:“我也不知道!只从前听人说……说……天花都是先发热,再出疹子……陆爷……这会子出了满头满脸的疹子……看着……渗得慌……” 适才被金环惊了一下,萧呈烨的酒已醒了大半,此刻再听说是满头满脸的疹子,一时想起那药,一颗心反倒放下了大半,当下匆匆吩咐道:“莫哭,你且过去大小姐那里,问问她可有什么法子没有,或许不是天花也未可知!” 金环慌的应着,转身才要飞奔出去,却被一边的凌远清一把扯住。凌远清却是全然不知那药之事,听得萧呈烨这话,扯住金环后便忙向萧呈烨道:“呈烨,你这可不是昏了!天花那东西,本就传的快。如今也难说金环会不会染上,你怎么却还使她过去内院传话?” 萧呈烨听得只是苦笑,当着金环的面又不好多说,只得道:“远清,难道你竟忘了,先时维英发病时,可不正是呈娴给他把的脉,若果是天花,自然也得使她小心,莫再与旁人接触!” 因又向金环喝道:“你还愣着作甚?快去!”金环应着,这才挣脱了狂奔去了。 他这一去,萧呈烨犹豫一刻,却自举手支退了花厅内一应伏侍人等,向满面焦灼的凌远清道:“远清,事到如今,虽然未必便是,但我却必要先同你说说才好!” 凌远清心下虽也慌乱,但却知天花非是一般病症,因此也不敢贸然过去看视陆维英,闻言之后,便信口应道:“呈烨有什么话,只管说来便是了!” 干咳了一声后,萧呈烨终是吞吞吐吐的将那药丸之事说了。凌远清倒料不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听得瞠目结舌,却是好半日也没寻到合适的言辞来:“你……你们……” 萧呈烨苦笑道:“维英初发热时候,我哪里想到那许多,只以为他是当真发热……” 二人这里正说着,那边外头却已传来呼声:“大爷,金环来回话了!” 萧呈烨忙应道:“进来吧!”这一声过后,金环已与另一名丫鬟一同走了进来,凌远清在旁一眼见了那丫鬟,便不由一怔,那丫鬟原来正是远黛身边的文屏。若说萧呈烨心中先前多少还有些忐忑,此刻一见着文屏,便也立时放下心来。那药既是远黛拿了出来的,那她对发作时的症状定然也是清楚无比,此刻却又故意遣了文屏来,无疑便是定心丸了。 金环面上依旧愁容密布,也顾不得施礼,便忙忙禀道:“大小姐听了陆爷此刻的症状,想了想就说……保不齐真是天花也未必……”她说到这里,却再忍不住,竟捂了脸大哭起来。 一边的文屏在旁听着,却是不免苦笑起来,因上前一步,行礼禀道:“萧大爷,六爷,我们小姐说了,这病虽未必是天花,但也须提防一二。为今之计,还是先将今日未与陆爷接触之人先行移到别处去,有过接触的,便暂留别院,静观几日,确定未曾染上再说!” 萧呈烨听得怔愣许久,半晌毕竟叹气道:“你们小姐真好算计!我今儿可算是服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三章 吹箫引龙(一) 费章节(8点) 内院,西厢,萧呈娴也正拿着一种极为异样的眼神看着远黛。 远黛本自正歪在炕上看书,却终于受不得萧呈娴这目光,叹了口气,她搁下手中书卷,道:“时候不早了,姐姐也该回屋歇着去了!” 萧呈娴叹了口气,却是忽然问道:“妹妹将那药给我时,是不是便已想到了今儿这事?” 坦然的看着萧呈烨,远黛道:“我若说没有,姐姐可会信我?” 萧呈娴低头思忖半日,最终却还是摇头道:“当然不信!” 远黛便“嗤”的一笑,随手卷起手中那书,在萧呈娴肩上轻拍一下:“那你还问!” 萧呈娴想想,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笑过之后,毕竟感慨道:“打从今儿起,别人如何,我是不知的,我可是万万不敢再得罪妹妹了!妹妹这一石二鸟之计,实在让我佩服之至!” 远黛笑笑,便抬眼看了看炕边的雕花窗棂:“碍眼的人如今是碍不着什么了,我们也得算着时间,该下山便早些下山才是!还有,这天花之事,万不可传到平京府里。空担了心这且不说,我只怕伯母知道了,放心不下你们兄妹,急急赶来,那可就糟了!” 萧家嫡支只得萧呈烨与萧呈娴兄妹二人,若这天花之事当真传回萧府,只怕萧家立时便要大乱。了然的点头,萧呈娴笑道:“这个我自省得!” 送走萧呈烨,那边文屏也已回来。远黛睡眠本不甚好,再闹了这么一遭,更是全无了一丝睡意。斜斜的歪靠在炕上,只是懒待动弹,原本手中的书,也早丢到一边去了。 文屏见她如此,不免上前低声问道:“小姐可要用些什么吗不跳字。 恹恹的抬一下眼皮,远黛轻轻摇头,表示不用。 沉默了一阵,文屏终忍不住道:“小姐这是何苦来哉!”言下竟隐隐有些埋怨之意。 不曾想她会冒出这么一句来,远黛诧然抬头看向文屏:“何苦来哉?这话却是从何说起?” 文屏抿唇道:“适才我奉小姐之命陪金环过去回话……”因将萧呈烨的反应一一说了,而后却又道:“我只是觉得,那榜下选婿之事如今已与小姐无关,且睿亲王亦非善与之辈,值此时候,小姐其实该安心待嫁,以期不出差错,又何必非要惹事上身!” 远黛默默听着,半日才微微一叹,抬眸看向文屏:“你说这话,都是为我好。这个我明白!”说到这里,她却又忽而扬眉一笑:“可是文屏,你知不知道,我有时候真觉自己憋得慌!” 文屏听得好一阵愕然:“憋得慌?”她疑惑的重复着。 没有回答,沉吟片刻后,远黛却忽而起身吩咐道:“今夜左右是睡不着了,文屏,带上那枝箫,穿厚实些,与我同去照水林走走!” 文屏料不到远黛这深更半夜竟会想出门走走,一怔之后,毕竟道:“外头很冷的……” 稍稍舒展一下有些酸痛的身体,远黛淡淡道:“放心,冻不死我的!” 文屏也知远黛决定的事儿,是万难改变,只得苦笑一下,不再多言,而是掉头回身,取了几件厚实衣服伏侍远黛换上。远黛倒也并不反对,便换了衣裳,又带了紫貂卧兔儿。 穿戴妥当后,文屏却还不放心,毕竟又将远黛惯用的镂空喜鹊绕梅紫铜怀炉换了新碳,这才搀了远黛出门。折腾了这么会子,却已将近三更天了,二人一路悄然出了内院,却见外院的灯光却还亮着,显然萧呈烨等人也都还不曾睡。 二人无声无息的一路出去,自角门出了别院,不多一会子便到了照水林。 月色清凉如水,静谧的洒落在林中。离着下雪那日,其实已有数日,但梅上雪仍未化,虽已自初落时絮状转成了冰晶状,然月色下看来,却更有一种剔透的晶莹之美。 微微一笑,远黛忽而道:“文屏,待到春日将尽之时,你务必记得提醒我!” 文屏应了一声,等了一刻,见远黛竟无下文,不免问道:“不知小姐要我提醒你什么?” 扬一扬眉,远黛道:“当然是提醒我这里有一片照水梅的事儿!” 文屏听得愈发不解,不免问道:“春日将尽时候,这梅花也该都谢了,却还提醒小姐作甚?” 失笑回头,白了文屏一眼,远黛道:“花落了,怎能无果!自然是提醒我记得来采梅子!” 文屏这才恍然,当下笑道:“小姐原来是想要腌制酸梅呀!” 远黛点头一笑,却没再言语。举步走到照水湖畔,她闲闲的在湖边那块大石上坐下。照水湖毕竟一眼温泉所蓄,泉水虽不甚热,却比之一般湖水温度却仍要高出不少。寒冷的冬夜,坐在湖边,远黛居然觉出了一丝丝的暖意。 文屏过来,觉出那丝丝暖意,也不免笑道:“原来坐在这湖边倒比别处还更暖和些!” 远黛没有接话,却伸出双手,细细的揉搓活动了一番,直到觉得双手已恢复了往日的柔韧,这才朝文屏一伸手:“那箫呢?拿来给我!” 文屏一怔,忍不住皱眉道:“小姐,这个时候**,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吧!” 天时寒冷,又是在山中屋外,人便免不了有些缩手缩脚兼手足僵硬冰冷,实在不宜**弄笛,文屏实在有些奇怪自己这位小姐今儿为何竟会发此雅兴。 真心点头,远黛认真道:“我才刚听说有人要月夜梅林湖畔**时,也正与你有同感!”她说着,终不免叹了口气道:“只是没想到,到临了,来此**的那个不合时宜之人竟会是我!” 这一番话直将文屏说的云里雾里,苦笑摇头,文屏也懒待再说,终是将那箫递了过去。 抬手接过那箫,远黛倒没立时便吹,而是细细摩挲了一回那箫。月色散漫的洒下,柔柔的将远黛包裹其中,这一刻,她的神色安宁而沉静,朦胧的月色,使她那原本显得蜡黄的面色色泽柔和了许多,而她侧脸的轮廓在月色的掩映下,更柔美清丽得令人几乎转不开眼去。 文屏怔怔凝视着远黛,一时竟自痴了。 一缕箫音也在此时悠悠响起,仿佛来自天边,而从不属于这个尘世。(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四章 吹箫引龙(二) 费章节(12点) 静静立在远黛身边,这一刻,文屏心中一片安宁,没有天、没有地、没有这一片梅林、月色、白雪,耳中、心中仅剩的只有这一缕箫音,这一缕清幽却又仿佛通彻天地的箫音。 她并不知道这箫响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然而箫声终于停了,而且停的很突兀。箫音乍停的那一刻,文屏有那么一瞬甚至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她听到一个声音,一个平静而清冷的声音:“好一曲《梅花三弄》!小姐此曲,当真可算得绕梁三日、余音不绝了!” 随着这个声音而来的,还有几下不轻不重的击掌之声。 直到听到这个声音,文屏才猛然意识到远黛今晚来此的目的。不无震惊的看向远黛,然而她看到的却只有远黛那略带遗憾的面色。叹息的将手中湘妃竹箫递给文屏,远黛蹙眉轻轻活动一下已有些僵硬的双手:“冬夜**,果真不合时宜!”她喃喃道,面上略带索然之色。 照水林的另一头,正有二人缓缓而来,一个端然坐在轮椅之上,另一个则慢慢推着轮椅。文屏甚至不用怎么细看,便知道那两人是谁——百里肇、岳尧。 冬日的山林一片静寂,远黛的声音虽不大,却也足以让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中稍稍静寂了片刻,旋即响起的便是百里肇的轻笑声:“既知不合时宜,为何还要做?”他的语调声音平淡的,却听不出里头有任何其他的情绪。 很是自然的对着自己的双手轻轻呵了口气,试图让它更快的暖和起来,远黛全不以为意的淡淡应道:“不过是一时心血**罢了!” “心血**?好一个心血**!”百里肇轻笑,眸中却全无笑意:“听说萧家别院正闹天花,小姐这心血可**的正是时候!” 远黛却没答他的话,只偏头朝身侧的文屏使了个眼色。文屏看的一怔,有心想开口,却为远黛眸中的冷色所摄,不得不垂头默默退了开去。见她如此,百里肇便也朝岳尧摆了摆手。 林中寂静如故,却是过了好一会子,百里肇才徐徐道:“小姐可知,今儿我本是不会来的!” 远黛出来至今已有好一阵子了,揣在怀中的怀炉温度也渐渐不似先前那般暖和,轻轻嘘了口气,远黛索性蜷起双腿,抱膝而坐,又将身上所穿银狐斗篷的两侧拉了过来,将自己整个人尽数包在其中。直到做完这一切,她才略一仰头答道:“王爷若是想走,只管请便就是!” 眸光微微一凝,百里肇淡淡道:“我若走了,小姐的算计岂非都落了空了!” 忽然听了这话,倒让远黛有一瞬间的失神,恍惚了一刻后,她轻轻摇头道:“王爷错了!” 一双墨眉为之一挑,百里肇反问道:“我错了吗不跳字。目光落在远黛身上,这一刻,他竟无由的有些想笑。也便更有些想不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自幼便在平京长大的他,虽说早已习惯了平京的干冷天气,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喜欢在冬日的寒夜中,离开生着火炉的温暖屋子,到外头来感受冰天雪地的寒冷。更不说他此时面对的这个女子那毫无仪态的举动。 然而他还是来了,并且至今仍无离开的打算。 叹了口气,远黛徐徐道:“王爷确是错了!因为我此来,其实并无任何算计之心!” 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百里肇没有言语,但他的脸上却明白的写着“不信”二字。 月色朦胧如水,天地万物仿佛都因此而笼上了一层轻纱。注视着月色下平添几分清丽之色的远黛,百里肇忽而竟觉心中一片平和,而这片平和之感,他已很多年没有感受过了。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他问着,因着心态的改变,他的口气便也随之温和了许多。 “为了什么?”惘然重复了一遍后,远黛仔细想了想,这才坦然道:“自然是为你!” 她的坦率让百里肇险些便要栽下轮椅,苦笑一刻之后,他道:“你可知道,我已很久没有过这种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感觉了!”没什么理由的,他觉得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偏首看向百里肇,远黛的眸光清凌凌的,干净而纯粹:“我来,是因为你,但却是为了我自己!”她说着有些莫名其妙的话,面上神色却是惘然的。 饶是百里肇素来自负聪明绝顶,这会儿也觉云山雾罩,全不知其所以。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远黛轻笑,却忽然问道:“在王爷看来,其实娶谁都是一样。是吗不跳字。 神色微动的看她一眼,百里肇收摄心神,淡淡答道:“对别人是!对小姐不是!” 这话若听在别的女子耳中,怕立时便要嫣红了双颊,羞怯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然听在远黛耳中,却只让她眉睫为之稍稍一动:“可是因为我或许能治好王爷双腿的缘故?” 先前之所以会说出那句话来,百里肇心中其实也未尝便没有促狭之意,只是他却不曾料到远黛竟会如此敏锐、务实,凝视远黛一眼,百里肇道:“我不知从前有没有人曾对小姐说过,你实在聪明太过!”这话其实却已不能算是恭维之辞。 微微失神片刻,远黛却还是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径自道:“其实从前,我也与王爷是一样的想法!”百里肇一怔,还未想明白远黛这话到底所指何事时,远黛却又淡淡的继续说了下去:“总觉得嫁给谁,对我而言其实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百里肇轻轻扬眉,没有言语。 远黛的声音幽幽邈邈,更有些不甚稳定:“可是今儿……我却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她并不喜欢这种害怕的感觉。一直以来,她都并不觉得嫁人有什么可怕,只因她知道,迟早她都是要嫁人的。然而当事到临头之时,她却害怕起来。她其实很清楚,不论从哪一方面看来,对于如今的她来说,眼前之人无疑是她最好的选择。然而从心底深处来说,她其实是不愿选他的。只因为,这个男人对她而言,太过危险,她拿捏不住。 料不到远黛竟会忽然同他说起这个来,百里肇不无诧异的挑起双眉:“如此夜半,小姐在这梅林之中**引了我来,就只为说这个?”语音虽仍淡淡,却隐约透出了几分冷冽之意。 这份冷冽若换在它处,怕已足够使人颤栗,但用在远黛身上,却显然还不够份量。 浑若无事的抬眸看一眼百里肇,远黛自如道:“先前我已说过,之所以来此,只是心血**而已!”她说着,心下忽然便觉有些无趣,不禁叹了口气。 没什么理由的,听了这话之后,百里肇只觉自己原本的不悦已然烟消云散。深思的看着远黛,她竟也忍不住的摇了摇头。他极少会有看不透某个人的感觉,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对眼前这个女子,他竟是愈来愈看不透她了:“你很随性?”他若有所思的问道。 偏头想了一想后,远黛才摇头道:“我喜欢随心所欲!” “随心所欲!”沉默一刻之后,百里肇发出一声轻嗤:“这世上,有谁不喜欢随心所欲呢!” 轻轻点头之后,远黛方低声道:“王爷说的极是!这个世上,谁都想要随心所欲,可真正能够做到随心所欲的人却几乎没有!”顿了一顿之后,她忽而又道:“王爷还记得观音山吗不跳字。 微微颔首,百里肇平静道:“你说,生平有四愿!” 远黛徐徐接口道:“愿无思、无虑、无忧、无惧!”这句话,她说的极慢,又一字一字的,异常艰难而沉重,仿佛只这几个字,便让她用尽了浑身的气力。 注目看她,百里肇极干脆的道:“我办不到!” 几乎立即的,远黛已朝天翻了个白眼,口气也随之一变:“我知道!”她没好气的道。 见她如此,百里肇却忽然觉得有趣起来:“观音山时,你之所以会对我说这些,抱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打算吧?”他问着远黛,口气却是确信无疑的,显然他早知如此。 远黛没有言语。事实上,观音山时,她之所以会对第一次见面的百里肇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确是如此想的。百里肇无疑是个骄傲的人。一般而言,骄傲的人,都不会勉强别人。 委婉却清楚的拒绝,通常是能起作用的。 她虽没说出口来,但百里肇却仿佛已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无自嘲一勾唇角,他淡淡道:“其实你没错,只是可惜,迟了三年!”三年前的他与三年后的他,性情已变了太多了。 “三年前……”忽然听他说出这话来,远黛却是不由“噗哧”一笑:“三年前,你怕是根本不会正眼看我一眼吧!”她说的很轻松、很自如,全无自怨自艾之意。 百里肇闻言,却是一笑:“我有句话想对你说,却不知道是该现在说还是留待以后再说?” 无谓的看了百里肇一眼,远黛随意道:“若一定要说,那却是迟说不如早说!” 百里肇微微颔首,当即缓声问道:“一个自称能医好我双腿的人,自己却满面病容,容色枯槁,你说,我是该信她还是疑她?”(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五章 安排 费章节(12点) 不无警惕的看向百里肇,远黛蹙眉道王爷这话却是何意?” 百里肇淡淡一笑我只是觉得你太过了!”远黛不答,只凝眸看他。百里肇便也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已遣人回宫,告知皇后娘娘,请她尽快往凌府下聘!” 听了这话,远黛也只点点头,却是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 百里肇倒也并不指望她会有欣喜之色,只顾自的道我是想说,就算你卸去面上病容,也不过是个中人之姿,实在无需遮遮掩掩!” 骤然听了这话,却是不由的远黛不吃了一惊你……”她几乎便要脱口问出你怎会,但话到口边却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只深深看了百里肇一眼。 百里肇轻笑一声,却忽然扬声叫道文屏!”远远立在一边候着的文屏早已等的心急如焚,竟也不管是谁叫她,便忙急急的走了,立在远黛身边,神色不无犹疑的左右看了看二人。百里肇倒不在意,只淡淡吩咐道时候不早了,送你们吧!” 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文屏伸手便去扶远黛。远黛倒也并不言语,稍稍舒展一下略觉酸麻的双腿后便起身朝百里肇浅浅一礼,而后自在文屏的搀扶下,缓步离开了照水林。 早在百里肇呼唤文屏时候,岳尧便随她一道走了来。若有所思的看着百里肇,却是直到远黛二人去得远了,岳尧才开口问道王爷似乎觉得她很有趣?” 微微一扬眉,百里肇却忽然道她不寻常!”简单的四个字,却带着明显的赞赏意味。 岳尧颇不以为意的轻嗤一声我却觉得她很寻常!”竟是丝毫不曾掩饰他对远黛的不屑。 诧然看他一眼,百里肇道你倒是说说,个寻常法!” 岳尧漫不经心道王爷许久不曾出门,怕是早忘了街头那些民女的长相了!唔,让我想想,或者随意从街上拉个民女来,打扮打扮,也要比她更不寻常些呢!” 无意与他过多讨论远黛的容貌,百里肇冷淡道我倒更属意你去街上寻个能将《梅花三弄》吹得如她这般炉火纯青的民女来!”语中却已带出几分不悦之情。 岳尧一梗,半日冷哼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若是王爷,必不会起意娶她!” 百里肇眸如冷电的扫他一眼只可惜,你不是我!” 岳尧见他不悦之色已然行于面上,终不敢再多说,只默默,绕到百里肇身后,推了那轮椅,慢慢往疏影山庄行去。百里肇见他如此,便也没再言语。 西头,月儿弯弯,将垂未落。 …… …… 一路扶远黛出了照水林,确认百里肇等人已离得很远,断不能听见与远黛的声,文屏才苦笑的开口道!你可真吓死我了!”她说着,却又忽然想起手中这枝先前问杜若借的箫来,不觉偏头看向远黛一眼,眸中隐有探询之意。 远黛却似不曾看出她的意思,只漫不经心道我都不怕,你怕!”虽与文屏说着话,但远黛心中想的却仍是百里肇。她虽不怕他,但也看不透他。 而这种看不透的感觉让她心中仍不免有些忐忑。 文屏倒没看出远黛的忐忑之情,闻言不禁叹了口气,轻声道,那可是睿亲王呀!” 蛾眉微微一挑,远黛纠正她道你该说,是断了双腿的睿亲王!” 若他仍是三年前那个完好无缺的睿亲王,不止是他不会娶她,便是她,也绝不会起意嫁他。因此远黛这话,却是说的理所当然,且全无惊惧之意。 文屏听她这么一说,却是不由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明知二人已离百里肇、岳尧很远,她却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确定身后无人后才不无责怪的叫了一声!”。 觉出她的惊惶,远黛心中却反轻松了一些,一笑之后,她站住脚步,偏头看一眼西面将落的残月,默默出神一刻后,忽然问道文屏,你可有意中人没有?” 文屏不意她忽然问起这个,一怔之下,顿然红晕上脸我日跟在跟前,有没有意中人,还能不?”好半日,她才答道,声音却是细如蚊蚋。 远黛便点一点头,又自想了一想才道我估摸着,快则今日,慢则明日,我们便会易装平京。届时你不妨也注意一下那些应考的举子,看可有合你心意之人?” 文屏听得心中一颤,下一刻已脱口道这是要打发我走吗不跳字。 没有正面回答文屏的问话,远黛只平静道当日我回凌府前,也未带上沅真!” 若论及情分,沅真与远黛无疑是最亲近的。非关其他,只是一个自幼一道长大,便再非他人所能企及。然而即使如此,远黛依旧不曾带沅真一道入凌府。 个中的缘由,远黛虽未同她提过,但如今的文屏却仍能猜出一二。只因为,入了凌府,沅真从此便是凌府的丫鬟,以后便要守凌府的规矩。而在远黛即将嫁入王府的今日,她忽然问起这话,又提及从前,无疑便已表明了她的态度——她已将文屏同沅真一样看待了。 “我不过是凌家一介丫鬟,哪里配得上那些读书人?”良久之后,文屏终于迸出这么一句来。她是凌府的家生子,一家老小的卖身契都在凌府手中,即便远黛将来发还卖身契与她,怕也没有哪个文人举子肯娶一个长辈为奴的女子为妻。 淡淡一笑之后,远黛道英雄莫问出处,将来你总会配得上的!”她说着,却又出神一刻,这才道这事其实也不必太急!你与沅真不同,沅真的卖身契从前便在我手中,而你一家的卖身契却都在凌府。一切待我嫁入王府再说吧!” 这话一出,文屏便已明白。凌府出嫁,非止要有丫鬟陪嫁,此外却还要带上几户家人以打点陪嫁的产业,而远黛这话的意思,却是明白表示,她是打算将她一家人都带上了。心下忽而一动,文屏竟忍不住问了一句那采莲呢?会令她陪嫁吗不跳字。 “会!”远黛轻轻吐出一口气,平静道我虽不喜她自作主张,行事张扬,但她毕竟在妙峰山陪我二年,我又岂会让她太过难堪!”采莲跟她二年有余,如今年纪也已不小。她若不使她陪嫁,一旦她离了凌家,采莲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配个小厮罢了。 文屏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她与采莲多年都在一起,又岂能全无感情。如今远黛将要嫁入王府,陆对此必然心中恼怒,而这怒火少不得是需有人承受的。若然远黛留下采莲不曾带走,那承受陆最大怒火的怕就是采莲了。 淡淡一笑之后,远黛道走吧!再不,真要被人了!” 文屏此刻心中一片轻松,当即笑道便是被人,只怕也并不在意吧!” 扬一扬眉,远黛不置可否的一笑,举步继续往前行去。 天花之物,原就是人人畏惧之物,如今别院已然传遍,说是陆维英之所以高烧反复,可能正是因为天花,一时别院人人自危,非必要,更无人敢在外随意行走,因此远黛二人一路自角门入了别院,竟是不曾遇到一人。 二人行到西厢门口,文屏才刚伸手推开房门,便将一人急急的撞了上来,倒将二人唬了一跳。及至定睛看时,那人可不正是杜若。颇有些惊惶的眼神在落到文屏手中竹箫的时候稍稍定了一下,而后杜若方松了口气,你们是何时出去的?可吓死我了!” 远黛闻之一笑,也并不解释,只问道可有旁人我们出去吗不跳字。 杜若应声道该是没有!我是五更天的,并没见屋内有其他人!” 这些日子以来,远黛屋内几乎都是文屏值夜,杜若等人入夜都是各自屋内睡觉,待到五更前后再准备伏侍远黛盥洗。而翠衣却因年纪甚幼、如今天气又冷的缘故,早间总要略迟一些方能。这一点,屋内几人却都是的。 摆一摆手,远黛道且不必忙,这会儿我又累又冷,容我先歪一歪!” 杜若应着,上前搀了远黛入了内屋,替她除下斗篷后,便取了火钳来,拨了拨盆内余灰,又往火盆内添了几块红罗碳,好使那火生的更旺些。 待她忙完时,抬头看时,却见远黛竟自歪在炕上睡着了。而另一侧,文屏也正靠在炕沿上,螓首频点,显然也睏的厉害。轻步上前,杜若轻轻推一推文屏,且朝她做个手势,示意她先回屋休息。文屏会意的点一点头,又看一眼已然睡着的远黛,这才起身出了屋子。 侯她去了,杜若这才,扶远黛躺下后,又取了薄被为她盖上。远黛显是累得紧了,只在沾枕之时睁眼看了一看杜若,便很快的睡了。 此行她虽未能达到原先的目的——让因文屏的那些话而有些不安的心完全安定下来,但至少也已平和了一些。至于其他的,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窗外,浅浅透出一线鱼肚,天光已然近晓。屋内,烛影仍自摇红,映照在杜若面上,却是半明半暗,她的双眸便也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晦暗不明。(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六章 下山(一) 费章节(8点) 远黛这一觉,却是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杜若捧了水来,一面伏侍她盥洗,一面禀道:“萧小姐屋里的巧兰已来了三次了,听说小姐还睡着,便没打扰!” 远黛听得点一点头,才要说什么时,杜若却又道:“如今伺候六爷的彩霞也来过了,说是六爷有话想同小姐说,使小姐得空时,便使人过去请他!” 了然点头,远黛道:“我知道了!” 二人才在说着话,那边外屋却又传来巧兰的声音:“九小姐可醒了没有?” 失笑摇头,远黛道:“去告诉她,只说过一刻儿,我自过去萧姐姐处!使她不必跑了!” 杜若笑着点头,忙快步出去将远黛的话交待了给巧兰。及至巧兰去了,远黛这里才刚漱洗了,在梳妆台前坐下,外头翠衣的叫声却已传来:“萧小姐来了!” 一时萧呈娴进来,远黛不免摇头道:“姐姐的性子可是愈发的急了!” 萧呈娴便笑道:“我来,可不是想到一事,不免急着要与妹妹商量!” 远黛也不在意,便随口问道:“姐姐却是想到什么了?怎会这般着急?” 萧呈娴没有立时答话,却抬头看了正为远黛梳理发髻的杜若。会意的一笑,远黛道:“她们迟早都是要知道的,姐姐有话只管说来便是了!” 萧呈娴闻言,这才放心道:“我是想问,此去平京,我们是否要带十妹妹同往?” 远黛一听这话,便已明白过来。很显然的,萧呈娴如今是不想带凌远萱同行,故而才会问出这话来。她才要说话,却只觉头皮微微一紧,虽为将她扯得如何疼痛,但也让她对杜若的反应了然于心。笑了一笑后,她道:“我只想说,姐姐可莫要小看了十妹妹才是!” 萧呈娴一闻此语,便不由的沉默下来。凌远萱虽娇憨少理世事,但并不表示她愚笨。陆维英得的并非天花,这事迟早都要公诸于众的。而在此情况下,本就知道她们打算的凌远萱也未必不会联想到什么。虽然凌远萱该不会想到其实这天花根本就是远黛从中动的手脚。 叹了口气,萧呈娴道:“妹妹的意思,我已明白了!” 远黛这里理妆,萧呈娴那边一时无事,不免闲闲看着她,而后却忽然若有所思的一笑,道:“说起来,妹妹颇通医术,而身子其实也并不那么差,不知怎么脸色竟如此不好?” 这已是今儿这一天里头,两次被问及这一问题,虽知萧呈娴这话只是有感而发,绝无刺探之意,远黛仍自苦笑叹息一声:“多谢姐姐提醒!我的脸色会很快好起来的!” 萧呈娴忽然听了这话,却是不由柳眉微挑,眸中也不觉现出几分诧色,好半日后,她才无奈摇头道:“妹妹也……忒小心了些!” 这话却让远黛忽然便想起了今晨百里肇所说的那句话来,不期然的轻笑一声,她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姐姐以为呢?” 萧呈娴听得好一阵无语,只得白了她一眼。 一时远黛理妆完了,用过早饭,那边凌远萱竟带了烟柳来了。 许是昨夜未能成眠的缘故,淡淡的妆粉也不能完全掩去她面上的憔悴之色,才一进来,便勉力朝二人一笑,道:“两位姐姐今儿气色却好!” 萧呈娴见她进来,倒颇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当下一笑,便没有言语。远黛在旁则抿嘴一笑:“十妹妹来的正好!我们正有事要同你说!” 凌远萱一怔,不免诧异的看向远黛。远黛微微抬手,支退了屋内众人,这才向凌远萱道:“这事,却是关于陆家表兄的!我与萧姐姐商量,觉得该问一问你的意思才好!” 忽然听得远黛这略带歧义的言语,却是不由得凌远萱不涨红了脸:“陆家表兄的事情,怎么竟来问我的意思?姐姐这说的却是什么混账话儿!”言下却不无心虚之意。 远黛忙摇手笑道:“是我说的差了!我只是想告诉妹妹,其实陆家表兄得的并非天花!” 凌远萱陡然一惊,下一刻已失声问道:“不是天花?” 远黛轻轻点头:“正是!我们原先也只是疑心,谁料底下人竟便捕风捉影的吵嚷起来!” 长长吐出一口气,凌远萱的表情明显轻松了许多:“原来如此!倒害我担心了一夜!”说过这话后,她便很快又道:“既是如此,那我这就回去,将这事告知大嫂,让她也好松口气!” 要说到这天花之症,整个别院内最担心的人,那自是非郭氏莫属。毕竟她的身边,还有一双儿女,遇了这等事情,怎由得她不惊惶。 远黛不答,只朝萧呈娴使了个眼色。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萧呈娴哪里还不明白远黛的意思,忙接口道:“我们要与十妹妹商量的,恰恰便是这事!” 凌远萱听得满心疑惑,不免拿眼去看萧呈娴。萧呈娴很快问道:“妹妹可还记得,你初来别院时候我们三人私下商量之事?” 被她这么一提醒,凌远萱很快恍悟:“姐姐是说……下山……”这最后二字却说得极轻。 萧呈娴一笑,便自倾身过去,低声道:“正是!本来这次大嫂随行,我便担心有些难办!但如今凭空弄出个天花传言来,于我们几人,或者反是机会!” 眸光微微闪动,而后凌远萱却最终点了点头:“可是大嫂……” 萧呈娴坦然道:“妹妹放心,此次下山,最多不过三日!想来是不妨的!” 凌远萱自幼长在深闺,对于外头的世界,自是不无好奇。如今得了这机会,毕竟不愿放过,沉吟良久之后,终究还是重重点了点头:“姐姐说的极是!” 直到听了这话,萧呈娴这才算是放下了一直高高悬起的心。 远黛在旁,也适时笑道:“既如此,妹妹便及早从大嫂那里搬出来吧!” 虽然如今的郭氏必定如惊弓之鸟一般,牢牢护卫着两个孩子,不许他们出门一步。但凌远萱毕竟与她同住,即便因天花的缘故不好日日见面,但若声息不闻,却仍不甚妥当。 凌远萱闻言,便自点了点头,道:“我今儿过来,原就有搬出来的意思!” 天花极易传染,一个院子里住的人愈少,被染上的可能自也更小些。凌远萱这次过来,为的也正是同萧呈娴商量,想要搬去独立小院,不再与郭氏母子同住,以免出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七章 下山(二) 费章节(12点) 三人这里既商量妥当,萧呈娴便唤来巧兰,使她悄悄儿去请萧呈烨、凌远清二人过去西头花厅说话。当下三人稍稍收拾,便自起身过去西花厅。 及至三人到了西花厅时,却见萧呈烨与凌远清都已到了。 众人见过礼后,萧呈烨才苦笑的看一眼妹妹,问道:“你们都商量好了?”他口中说着,目光却甚为隐秘的扫过凌远萱,显然有些意外萧呈娴终究还是带上了她。 萧呈娴理所当然的点头:“自然已商量好了!” 萧呈烨便也不再言语,只回头看了凌远清一眼,似是在征询他的意见。凌远清面沉似水,对他的目光竟似视而不见,只径自的对远黛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九妹妹说!” 远黛早知他必有话说,当下淡淡一笑,便立起身来,抬手作个手势:“六哥请!” 凌远清也不言语,便先举步,出了花厅,远黛则缓步跟了上去。出了花厅,凌远清也并没走出太远,便在花厅外头的一株梅花树下立住了脚步,但却久久不语。 静立他身边许久,终于还是远黛开言打破了沉寂:“六哥有话只管直说便是了!” 沉默一刻后,凌远清却忽而问道:“维英此来,可是有所图谋?” 不意他会问出这话来,远黛诧然看他:“六哥……你……” 凌远清定定看她,半晌方苦笑道:“我早该猜到的!这事说起来,是我对不住妹妹!”远黛虽不曾说什么,但她的表情与反应,却已验证了凌远清心中所想。 微微摇头,远黛道:“六哥想多了!此事本来与你无关,你更无需自责!”她口中如是说着,心中却不由暗叹了一声。陆维英的来意,她早有猜测,但却从未起意要将此告诉给凌远清,然而凌远清的敏锐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居然只从此事,他便猜出了这许多来。 涩涩一笑之后,凌远清转开话题:“若无睿亲王一事,妹妹有意榜下选婿,我自该尽力相助,无有二话。然如今有了睿亲王,妹妹又何必非要掺合此事,徒然招惹麻烦?” 沉吟的看了一眼凌远清,迟疑片刻后,远黛终究坦然道:“此次下山,一则是为了萧姐姐,二则,我也有些事儿需要安排!”不管是凌府,还是将来的睿亲王府,身为女子,出门都不甚方便,所以她才想借此次之机,下山一次,与沅真好好商议一下日后之事。 她虽说的坦率,但显然并无细说之意,深深看她一眼后,凌远清居然也不多问,只道:“既是如此,那就下山吧!不过十妹妹那里,却需你多注意些!” 远黛朝他感激一笑,张口欲言,但话到嘴边却仍是咽了下去。 二人回了花厅,厅内三人虽都好奇二人出去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毕竟无人当面问出。 萧呈烨注目看向凌远清,却问道:“远清,你意下如何?”此次搀和进此次榜下选婿之事的还有凌家的两位小姐,萧呈烨自是不好替远黛二人做主,因此必要征询凌远清的意见。 凌远清点一点头,表示自己并无异议之后,却转向凌远萱道:“十妹妹,你有婚约在身,原是不该下山的,是九妹妹一力承担,并愿为你作保,我才允了此事!” 凌远萱与远黛虽都是他的妹妹,但若论起来,远黛乃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而凌远萱不过是堂妹而已。因此他这一番话说来,倒也合情合理,并不惹人疑窦。 凌远萱本来对凌远清独独叫了远黛出去说话的举止甚为不解,此刻听了这话,顿时便寻到了合适的解释,当下忙忙道:“六哥放心!我都省得的!” 萧呈烨见凌家方面已无问题,这才回头看向萧呈娴道:“呈娴,你可以说说你的打算了!” 为了这一天,萧呈娴其实已想了很久,闻言之后,当即笑道:“我打算男扮女装,入京之后,寻一间客栈住了,每日过去酒楼茶馆坐坐就好!” 科举之时,京中客栈住的多是各地举子。这些举子中,既有闭门苦读、勤学不辍之人,却也不乏呼朋引伴、高谈阔论之人,而即使是最勤奋的人,也免不了有些应酬。 萧呈烨听得直皱眉,半日才道:“你们三人男扮女装自是可以,但我与远清在京中多有熟人,只怕一露了面,便要被人认出。这事若传到府里去,只怕爹娘都要大怒!” 萧灿与杜夫人二人,之所以放心将女儿留在绿萼岭别院,正是因为有他在的缘故。他们若然知道在此期间,儿子居然私自下山,只怕这事立即便要暴露。 萧呈娴听得一怔,她考虑这事时候,都是站在自己立场,却还真是不曾考虑过萧呈烨。几乎是下意识的,萧呈娴回头看了远黛一眼:“九妹妹可有什么办法没有?” 远黛闻言,却是不由苦笑连连,好半晌,她才道:“方法自是有的!不过我倒是想知道,姐姐打算何时下山呢?”有些事儿,她其实真是不愿出这个头,然而事到如今,却不得不行。 萧呈娴对此倒也爽快,很是干脆道:“这会子其实时候还早,我的意思,若能准备妥当,自是立时下山,若能赶上去平京用午饭那是最好不过!”她说着,却又想起一事,因笑道:“九妹妹与十妹妹的男装,我是早为你们备好了,却是不须你们操心了!” 远黛点一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们便需尽快了!” 当下三人先回内院,萧呈娴忙令巧兰取出早已备好的男装来。很显然的,为了此次之事,萧呈娴已准备了很久,打开的箱笼内,备了足有七八套男装。远黛便与凌远萱各挑了一套。一时穿好衣裳,三人各自走了出来,对视一眼,都是各自好笑。 远黛先笑道:“萧姐姐也还罢了,十妹妹这却是万万不成的!”一面说着,一面抬手指了一指凌远萱明显隆起的**。当下便教了凌远萱如何束胸,凌远萱只得重又穿了衣裳。 再出来时,远黛已捧出一只小匣,笑道:“下一步,便是遮掩容貌了!”她说着,便自打开小匣,指着里头色呈黄色形似胭脂的膏状物体道:“这个,却是我从前无事之时调制而成。将之抹在脸上,可使肌肤看着粗糙一些,也可遮饰容光!” 萧呈娴闻声,不免仔细抬眸看了远黛一眼:“想不到妹妹竟还懂这些!”言下不无诧异。 轻轻一笑之后,远黛道:“不瞒姐姐,其实我从前时常悄悄溜出门去玩耍,这些东西却都是时常要用的!”萧呈娴听了这话,却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当下与凌远萱各自涂抹一些于面上。 远黛也自用了。其后便亲执螺黛,为二人加粗眉线,又略施小计,掩去二人粉嫩的唇色。 及至收拾完了,萧呈娴自己揽镜看时,却也不觉愕然。镜中之人,虽仍俊美,但确实已有了几分男儿气。再看凌远萱,亦是如此。远黛自己也是稍作点染,扮成了一个略带病容的清秀书生,看着反倒比她着女装时更要顺眼许多。 萧呈娴心中才在想着,那边凌远萱已笑道:“九姐姐扮成男子,反好看了不少!” 远黛也不以为意,只笑道:“但凡女子,只需中人之姿,扮作男子时,至少也可称得清秀!” 看看时候已不早,三人便各自唤了自己身边的丫鬟吩咐了一回。本来以萧呈娴的意思,是不带丫鬟的,但远黛却要带了文屏同去,而凌远萱身边的烟柳更因不放心凌远萱而执意要求同往,萧呈娴见状,也觉无奈,少不得点头允了,自己索性便也带了巧兰同行。 及至到了花厅时,才一进去,萧呈娴便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半晌毕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出现在花厅内的萧呈烨与凌远清也已大大的变了模样。 萧呈烨成了一个面色微黄、三旬左右的俊雅男子,唇边两撇八字胡更为他增加了几分历尽世事的成熟之感。凌远清则成了一个面色微黑,容貌平平的青年男子。 若非萧呈娴时常与二人见面,熟知二人身形体态,乍一眼看去,还真是认不出二人来。 “妹妹果真好手段,他们这却是用了什么?”笑着回头看了远黛一眼,萧呈娴问道。 抿嘴一笑,远黛毕竟还是解释道:“这个却是从前我无意得来的两张面具!原以为不会有机会用到它,却不料今儿适逢其会!” 萧氏兄妹与凌远清已越来越习惯于远黛时不时拿出来的这些奇异物事,见她含糊其辞,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心中虽是诧异,但也并没多问什么。反而凌远萱在旁看了笑道:“这面具倒有趣,只不知九姐姐身边还有没有了,若有,我倒想要一副!” 失笑的白她一眼,远黛道:“这些东西你却要来作甚?仔细被三婶发现了!” 凌远萱想着母亲,也不由心中微微发虚,终究没再言语。 萧呈烨便道:“此刻已不早了,此去平京虽不甚远,却也不能片刻便至,少不得仍是用过了饭再下山去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八章 入住文宣阁 费章节(12点) 因耽误了这许多时间的缘故,众人入平京时,却已将近酉时。冬日日头本短,酉时左右时分,红日却已偏西,半隐于不甚绚烂的晚霞之后,将沉未落。 萧呈烨抬头看看天色,笑道:“走吧!且去找个客栈先住下再说其他!” 众人对此自无意见。萧呈烨与凌远清二人,虽是自幼在平京长大,又时常在外走动,但寻常去的却都是酒楼饭馆,对于客栈等留宿之地,却还真是不甚熟悉。 众人在街头颇行了一刻,这才寻见一家客栈。 及至进去问时,那掌柜一听他们这许多人要来投宿,且都要上房,早将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不瞒客官,明年乃大比之年,这京中客栈虽多,但也经不得天下各地学子纷纷而来。莫说尊客开口便要这许多上房,便只要一间,敝店也是没有的!” 下山之时,萧呈烨等人还真没想到这一出,此刻听了这话,众人不免各自错愕。 那掌柜惯做生意,却是最会察言观色,之所以说出这话自然不是为了要将上门的生意赶了走,顿了一顿后,便又笑道:“尊客一行人数众多,据我所知,这左近绝无一家客栈能有这许多空房可安置得了。若是尊客愿意,其实倒可分开几家客栈居住。譬如敝店,上房虽早有人居住,但厢房倒还剩了两间,若论起条件,也不比上房差多少!” 他这提议,萧呈烨又岂能接受,当下毫不犹豫的婉拒了那掌柜好意。众人出来,毕竟沿街走了一回,问过几家客栈,所说言辞却都与先前那掌柜相差无几。 走出第四间客栈大门,萧呈烨颇感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却真不知道原来逢了大比,竟是有钱也寻不到客栈住!”凌远清也自伸手揉揉太阳穴,显然此事也让他甚为头疼。 蹙一下双眉,远黛才要开口言语之时,文屏却忽而开口道:“小……公子,你看!” 众人忽然听了这一声,立时应声看去,却见离着众人不过二十步的地方,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药店。西斜的落日将最后一丝金晖投在那店门上挂着的黑漆牌匾上,那上头却是方方正正的四个大字:回*药铺。很普通的店面,很普通的店名,全无一丝出挑之处。 旁人看的都是一怔,惟凌远清忽然见了这处店面却是不由笑了出来,当下看一眼远黛,道:“看来今儿这住宿一事,却还要着落在九妹妹身上了!” 远黛看着那药铺,也是失笑不已:“走来走去的,倒不料竟走到这里来了!” 萧呈娴听他们这里说得热闹,自己却是丝毫不曾听懂,不免疑惑,忙问道:“九妹妹与这药铺难道竟有什么关系吗不跳字。说这话时,她才忽然想到远黛精通医术一事。 远黛一笑,抬手一指那药铺道:“这药铺的主人,便是沅真!” 沅真这个名字,莫说萧呈娴,便是凌远萱也略略听人说过。萧呈娴便抬头看了一看那药铺:“看这样儿,这店倒不甚大,也不知住不住的下我们这许多人?” 远黛笑笑,也并不多说,只示意众人入内。此刻天时已将晚,药铺之中并无一个客人,黑漆柜台后头,一个掌柜模样的青年男子正自端端正正的坐着,手中却捧了卷书。听得脚步声响起,那掌柜便忙站起身来,才要说话时,却已瞧见站在人群中的文屏。 微怔一下后,他已笑道:“文屏姑娘今儿怎么却有空过来了?”一面说着,人已匆匆出了柜台,朝众人一礼后,方问道:“不知几位尊客来此有何要事?” 前次过来取那两盆月栀花时,凌远清曾见过这位名叫何文的掌柜,此刻见他发问,几乎是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及至想到自己此时身份并非凌远清时,这才警觉的闭了口。 那边文屏已自抿嘴一笑:“何掌柜,我们有要事,要见沅真姐姐!” 何文闻言,立时应道:“原来几位是要见我们东家!快,快里面请!”说着便忙行到一边,掀起同往内间的那面青布夹帘,同时更做了个请的手势。 众人相视一眼,自无二话,便举步走了进去。才一进去,众人便不觉各在心中赞了一声。这药铺的外头与别家药铺相差不大,但这内间厢房却是充分显示了主人的品味。 细看起来,这厢房内的一应物事都并不珍奇,也算不上罕有,但不知怎么的,众人一走了进来,瞧见这里头素雅的陈设与布置,便只觉清静雅致,更使人倍觉舒适。 那何文便笑道:“各位请稍坐!我们东家片刻便到!”口中说着,已走到正面那幅紫檀透雕花鸟如意大屏风边上,举起一只小槌,在屏风侧边挂的那只形似铃铛的小钟上连敲了九下。 那小槌亦不知是何材料所制,敲击在那小钟上后便发出极之清脆悠远的声音,袅袅然传的很远。饶是萧呈烨出身世家,却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传讯方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萧呈娴见着,也不免笑道:“这法子却是有趣,赶明儿回府,我也试试去!” 远黛在旁一笑,却是全无解释之意。铃声响后,不过片刻,屏风后头便自传来一声轻响,旋即响起的便是衣袂窸窣之声。屏风后头转出来的女子,着月白缂丝小袄,罩一件银红比甲,下拖蜜合色棉裙,虽则都是寻常衣物,但穿在她身上,却显出一份别样的清雅柔美来。 一进了厢房,那女子一双秋水也似的眸子便自清凌凌的一转,落在远黛身上时,面上旋显出几分讶色来。远黛便朝她一笑:“沅真!”她叫道。 这“沅真”二字才一出口,在座众人除却文屏与凌远清等两个曾见过沅真之人,其余人等却都不由的露出了惊诧之色。眼前的沅真,无论容貌、气度,比之一般大家小姐都无丝毫逊色之处,谁能相信,她从前竟会是远黛身边的一介丫鬟。 听得远黛唤她,原先虽已认出她来,却因周边众人多不认识的缘故,正犹豫是不是该叫破远黛身份的沅真这才笑着上前,微嗔道:“小姐过来,怎么也不使人知会我一声儿?”她说着,便自走上前去,搀了远黛。神态、动作却都自然之极。 远黛笑道:“我原是没打算今儿便过来寻你的!” 沅真何其聪明,一听这话,便即笑了出来:“可是外头客栈都满了?” 远黛抿嘴一笑:“你呀!如今做了东家,可不是愈发精明了!”当下便指了众人一一介绍了给沅真。沅真忙过来一一见礼,却是仪容娴雅,举止大方。 一时见过了礼,丫鬟送了茶后,沅真这才问道:“小姐的意思,却是打算住在何处?” 低头想了一想,远黛毕竟道:“住你这里,怕是多有不便!若有好一些的客栈,自然还是住客栈为好!”她们此来,为的却是榜下选婿,住在药铺之中,自然殊为不便。 点一点头后,沅真道:“若要住客栈,这京中最好的自然是文宣阁!说起来,前些日子,我曾在文宣阁中定了一座小院,如今却正空着,小姐意下如何呢?” 旁人听了她这话,倒也罢了,那边萧呈烨与凌远清骤然听得这话,却是相顾愕然。 文宣阁,可说是京中第一客栈。其他客栈,春闱之后只需出上一位进士,便已足够东家与掌柜的沾沾自喜达数年之久,而文宣阁,众人猜的一向都是今科三甲究竟会有几人出在文宣阁。只从此点便可约略揣度出文宣阁在百姓及士子心中的地位。 凌远萱忽然听得文宣阁三字,不觉嘴唇微动,有心反对,但踌躇片刻,却终究未语。 那边远黛听得“文宣阁”三字,便也自然而然的偏头看了凌远萱一眼,而后才向众人问道:“诸位意下如何?”一应众人闻声,自是无有异议。凌远萱虽因陆维杰住在文宣阁的缘故,对入住文宣阁心中颇有些不愿,但被远黛看了那 ,她又怎肯示弱,当下咬了下唇,也不言语。 沅真见众人都不言语,便忙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而后笑道:“本当是要留诸位贵客用饭的,只是此刻天色已不早了,等用了饭去,只怕城门便要关了!若依我的意思,不若今晚便留在我这里胡乱凑合一宿,待明儿再过去文宣阁如何?” 众人互换一个眼色,却还是萧呈娴开口道:“我看我们还是尽快赶去文宣阁吧!”此次费了大工夫,方能悄然溜下山来,萧呈娴可实在不愿浪费了时间。 沅真倒也干脆,闻言之后便应了一声,起身唤人备车。众人一路匆匆出门,及至到了文宣阁时,天色也已全黑了。沅真所定小院位于文宣阁的最内侧,却是清静已极。院子外头种着大片大片的修竹,虽是冬日,那竹却还青翠欲滴,掩映得整座小院分外清幽。 那文宣阁管事之人引着众人沿着一条白石小路缓缓进去,才刚到了院门口,已有人迎了上来,细看之时,却是几名容貌清秀、举止机灵、作书僮打扮的小厮。 其中一名小厮上前一步,略一作势,笑道:“几位公子这边请!”(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九章 落叶归根 费章节(12点) 文宣阁的这座小院虽不甚大,但住下众人却仍绰绰有余。因时间实在已不早,沅真若然折返,城门也早关闭,因此沅真也并没离开,而与众人一起留在了小院里。 她从前虽只是远黛身边的一介丫鬟,但众人之中,莫说是萧氏兄妹与凌远清,便连凌远萱对她,也是不敢稍有怠慢,更遑论以丫鬟待之。一时众人用过饭后各自回房,沅真便也理所当然的跟着远黛回屋。二人在屋内坐下,那边文屏早送了茶来。 远黛便笑着看了沅真一眼,问道:“可是没想到我会带了这许多人一道过来?” 沅真摇一摇头,抿嘴笑道:“小姐既如此做,那自然有小姐自己的道理!只不知道小姐如今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只是这几句话,便已充分表明了她对远黛纯然的信服之情。 被她这么一问,远黛不觉微微失神,半晌才平静道:“我将会嫁入睿亲王府!” 沅真一惊,失声问道:“小姐怎会忽然变了初衷的?这……” 略带疲惫的一笑,远黛毕竟将最近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一切都一一说了出来。若说这世上如今还有什么人是她可以全心信任的,那自然非沅真莫属。 沅真默默听着,半晌方道:“小姐既已有了决断,那便如此吧!”说到这里,她却又忽而语音一顿:“其实……若有可能……小姐嫁给睿亲王却总比嫁给那些庸人要好些!” 她并没清楚说明那所谓的“有可能”是什么可能,然远黛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的。 没有立时言语,好半日,远黛才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所谓庸人,得小利而无大恶,反多长乐无忧。”她口中说着这话,面上却又浮出一丝苦涩笑意:“只可惜……沅真,我如今已是想做庸人而不可得了!”先有陆夫人咄咄逼人,后又有临昌公主与她反目,这二人,她若肯花些心思,自然不难解决。但一来,这些手段她并不想拿出来;二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情一旦一步错了,将来难免愈走愈远,直至无法自拔。 沅真听着这话,半晌也只能叹了口气。 远黛显然无意多说,便扬声唤了文屏来,使她过去隔邻请萧呈娴来说话。文屏应了,很快出去,不多一会萧呈娴便自过来了。才一进了门,萧呈娴便笑道:“我原以为妹妹姊妹重逢,该有许多悄悄话要说,因而才没过来打扰,妹妹怎么却主动使人过去叫我了?” 远黛抿嘴一笑,道:“我请姐姐过来,自然是有好事!”她一面说着,便朝沅真使个眼色。 沅真会意,一笑之后,便自起身,却走到一边,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双手捧着,递了给萧呈娴。萧呈娴愕然片刻,便忙抬手接了,讶然问道:“这个……是什么?” 远黛嫣然一笑,道:“姐姐不妨仔细看一看,不过我是觉得,姐姐该是极喜欢这个礼物的!” 萧呈娴不无疑惑的低下头来,将那小册子翻开看了一眼。才只一眼,她便不由的睁大了双眼。那册子上,却是一色的娟娟小字,详细列明了此次来京赶考的众举子的姓名、籍贯,何时进学,何时中了举人,甚是连其家中情形也多有注释。 “这个……”猛然抬起头来,萧呈娴震惊的看向远黛。 淡淡一笑之后,远黛道:“这些,是沅真替我打听的!不过如今我已用不上了!” 目露异色的凝视沅真一眼,萧呈娴真心道:“沅真妹妹当真能干!” 沅真听得一笑,却道:“这册子原是为小姐准备的,如今小姐已用不上了,萧小姐若有用处,那是最好不过!不过我仍是要说一句,这册子上的人,只怕未必能尽入萧小姐之眼!” 萧呈娴也不着急去看这册子,而是笑向沅真道:“这是怎么说的?” 沅真坦然道:“萧小姐细细翻看之后,当能看出,这册上之人,除却前头的二十余人,大多家境中等,才学也只中上而已!”她虽知远黛的心思,但终究心有不甘,除却按照远黛的要求筛选了一批人外,毕竟又将今科最为耀眼的二十余名举人列在了册上。 忽然听了这句话,萧呈娴顿然有所了悟,深思的看了远黛一眼后,她也未多语,谢过二人后,便辞了出去。 萧呈娴去后,沅真才笑道:“我原先还觉得奇怪,想不明白小姐怎会与她结成好友。如今见了她,才知原来这位萧小姐当真可称得是知情识趣!” 远黛听得一笑:“罢了,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歇下吧!这几**也不必时时陪着我了!左右我这次出来,只是陪客而已!” 一时二人盥洗睡下,远黛便打发了文屏自去休息。 文屏知她二人必有话说,倒也并未多言,便听命去了。屋内,远黛与沅真二人并头而卧,半晌,沅真才轻声的问道:“小姐打算何时为睿亲王医治双腿?” “自然是愈快愈好!”远黛语声淡淡,显然是早已想定了。 迟疑一刻之后,沅真终不甚放心的道:“小姐有没有想过,若是……治不好……” 轻笑一下,远黛摇头道:“这个我倒并不担心!毕竟睿亲王双腿并无损伤,所以我想着,他之所以不良于行,若非因为中毒,便必然是某处经脉受损。若中毒,可以药石攻之,若是经脉受损,当以针灸配以药石徐徐通之,治愈当不成问题!” 沅真似对远黛医术甚是信任,闻言便也不再提起这些,而是低声道:“小姐若嫁入睿亲王府,只怕文屏出门也不如先前方便,我们见面也就更难了!” 脑海之中忽然浮起百里肇那张俊雅淡漠的容颜,毕竟失神了片刻,远黛才徐徐道:“等他双腿好了,不免有所图谋,到了那时,我相信他断然不会将太多心力放在后院内!” 听得这话,沅真却是半日也不曾言语。就在远黛也几乎便要以为沅真已睡着了的当儿,她却忽而发出了一声轻叹:“原来绕了一圈,竟又回到原点了吗不跳字。 这一回,却换了远黛久久不语,好半晌,她才终于开口问道:“沅真,你可还记得当日我曾对你说过的话?” 沅真似是怔了一下,方才点头:“当然记得!” 远黛平静接口道:“记得就好!当日我之所以要走,所为的,其实并不那么复杂!”说到这里,她不觉笑了笑,偏头看一眼沅真,她道:“我离开,只是因为义父希望我落叶归根!” 说过这话之后,她显然也已对这个话题全然的失去了兴趣,漠然吩咐道:“睡吧!” 轻应一声之后,沅真果真不再言语,只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外头。 纯白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床前,淡而朦胧。 …… …… 次日众人起身盥洗了,便在小院的花厅聚了。远黛三人身边都带了丫鬟,加之本是女儿身,自是不会留文宣阁的小厮在身边服侍。而萧呈烨二人却都用了文宣阁的小厮。 一时见了面,萧呈烨便道:“适才文安问我,是要过去大堂用饭还是将饭菜送来这里,我想了一想,觉得还是过去大堂用饭的好!”这话一出,众人自然心中明白。她们此来,原就是为了籍机观察一下这些赶考的举子,这过去大堂用饭无疑便是一个好的途径。 当下众人应了,便起身出了小院,在那小厮文安的引领下,往大堂去。 昨日他们到了文宣阁时,天已黑了,沿途景致也看不大真切。此刻出门,一路行来,却是不由各自心中暗赞。凌远萱更忍不住赞道:“这文宣阁还真雅致得紧!” 她所扮的,却是少年模样,她人本生得娇憨,这一扮作男子,在远黛的有意而为下,却凭空又小了几岁,瞧着不过十三四岁模样,故而说话声音虽清脆稚嫩,却也并不太惹人疑窦。 那文安闻言便笑道:“好叫小公子知道,我们文宣阁又岂是旁的铜臭之地可比!”言下显然对自己能入文宣阁做事而心中甚感自豪。 凌远萱虽觉他这话并未说错,但看他那样,却无由的便想打击他一回,因嗤笑道:“除却更清静、雅致一些,我倒看不出还有什么了不得之处?” 文安一听这话,当即轻哼了一声,显然对凌远萱这话甚不以为然:“小公子此言差矣!外头说到我文宣阁,一向只以为我们不过是间有些名气的客栈,却少有人知道,其实我们文宣阁中人,也多有金榜题名者!”一面说着,他已昂起了头,傲然道:“前次大比时候,我阁中的几位哥哥也参加了,虽不曾进得一甲前三,但也有一人高中二甲!” 凌远萱听得这话,却不由诧异,当下好奇问道:“你阁中的几位哥哥?这是何意?” 文安颅首高昂:“他们从前做的也是与我文安一般的事,因天资聪慧又有上进之心,我们阁主甚为看重!年过十五后,便容他们在阁内做个闲职,并出资使他们进学参考!”说到这里,他的眸中便自然现出几分渴慕之色:“阁中哥哥既能高中,安知十年后我文安便没有那一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章 不沾点滴 费章节(12点) 众人不意眼前这小厮竟能说出这话来,愕然之余,不觉相顾莞尔。 一来是觉出了众人的异状,二来也自觉自己今儿说的有些多,文安抿紧了薄唇,便不言语了。好在众人行了一阵,此刻也已到了这文宣阁大堂跟前。 文安引了众人入内,才进了大堂,早有伙计迎了上来,向他笑道:“文安,你身后这几位,便是昨儿晚间匆匆入住翠竹园的客人吗不跳字。文安闻言,忙笑着点头示意正是。那人便朝众人作了个揖,道:“诸位客官请随我进来!”他说了这话后,那边文安便忙告退,转身去了。 原来这文宣阁内,除却天地玄黄四等客房外,另有梅兰竹菊等四个单独小院,而众人昨儿入住的翠竹园正是四个独立小院中的一个。 萧呈烨与凌远清都是自幼在平京长大,在外交游也算得广阔二字,因而这文宣阁从前都是来过的。但这文宣阁的大堂,二人却还真是第一次来,因此看着,都觉有些新鲜。 这个中的道理,说起来,其实倒也简单。只因这文宣阁大堂内,是没有雅间的。没有雅间,对于旧友重逢,谑笑无忌、推杯换盏自是多有不宜,但对于众学子在茶余饭后交流学问却是颇有益处。此刻天时说来也已不早,堂内许多举子都已用过了饭,此刻正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或谈论国事、或研讨学问,倒是热闹非常。 众人走了进去时,堂内也只有寥寥数人抬眼看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凌远萱身上时,却不免稍稍停留了一刻,显是惊于凌远萱年纪的幼小,但很快也便转了开去。 那伙计引了众人入内,一面走一面笑问道:“此处空桌不少,不知几位客官中意哪一张?” 萧呈烨目光一动,便指了西侧临窗的一张桌子,道:“那边即可!”当下众人过去坐了,萧呈烨便又吩咐道:“也不必点了,你只挑拿手的送上就是了!” 那伙计闻声,少不得答应一声,便退了下去。不过片刻工夫,已送了一壶六安瓜片来。萧呈烨便提壶为众人斟上,且笑道:“说起来,这文宣阁却不简单,连小厮也颇有志气!” 适才与文安说话说的最多的却是凌远萱,此刻听了这话,她便忙笑道:“我也觉那文安很有些意思呢!”她说着,却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的转向凌远清道:“六哥,你说,我们若出资助那文安进学参考,会不会十年后,他真中个状元回来?” 凌远清听她说的天真,不觉失笑道:“这天下学子何其多,而这许多学子中,有谁不想中状元的?但再如何想法,大周三年也只出得一位状元。这状元,又岂是那么好中的!” 众人这里说着,那边远黛却是忽而一笑,道:“我倒觉得那文安颇有些意思!” 因着适才那几句话,萧呈娴对那文安却也颇具好感,闻说此语后,不免笑道:“你若当真如此觉得,其实大可委了沅真照顾他一番,这也算是他的一段机缘!” 远黛为之莞尔,毕竟道:“这主意倒好!等回头我便使文屏送封信去给沅真!” 因众人此刻都做了男装,而沅真却仍是女装,若与众人同来这文宣阁大堂用饭,却未免太过张扬,因而众人出来时,她便辞了众人,仍回回*药铺去了。 众人各自点头,对于文安这等样的小厮,自然值不得谈论许多。那伙计送了早点来时,众人便也不再言语,只低头各自用饭。那边堂内已有数名举人用过了饭,起身离去,但更多的举子却仍坐在堂内,饮着清茶,议论着时事、时文,更不时引经据典的争辩上几句。 众人才喝了一盅茶,那边大堂门口却又有人走了进来。凌远萱所坐位置却是正对大门,见有人进来,她便自然的扫了一眼。目光才一落到那人面上,她的脸色便是一僵,纤手也随之一颤,盅内才刚倒满的清茶旋溅出几滴,落在她皓白的腕上。 这茶水已送来有一会了,其实早已不那么烫,但凌远萱这反常的行为却还是引来她身侧所坐的远黛与萧呈娴的注目。几乎不约而同的,二人同时抬眸看向门口。 门口进来的那人甚是年轻,生的颇为白净清秀,一袭青色儒衫,身材也只中等,虽不如何俊美显眼,却也温文沉稳,气度颇是不凡。远黛一眼认出,这人可不正是陆维杰了。 她正欲暗示萧呈娴此人身份,那边早有识得陆维杰之人起身向他笑道:“维杰兄,这边坐!” 陆维杰应声看去,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时,却有片刻的凝滞,清秀面庞上也随之现出几分不自在,但很快还是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段兄在此!”一面说着,人已走了过去。 那段兄看着却比陆维杰稍稍年长一些,生得也算端正,只是双眼稍嫌狭长,眼神又颇有些闪烁,乍一眼看去时,让人颇有些不舒服之感。 下意识的蹙了下眉,萧呈娴微微靠向萧呈烨,正欲压低了声音问他那姓段之人是谁之时,那那边陆维杰已在那段姓男子的一再要求下,在那一桌坐了。二人寒暄一刻后,那段姓男子便笑嘻嘻的问道:“说起来,倒有好几日不曾见着维英了,却不知维英又去何处寻芳了?” 这话一出,与那段姓男子同桌的几人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显然并不愿意说及此事,陆维杰面色微僵之后,方淡淡道:“如今正是冬日,绿萼岭上正是寒梅怒绽之时,因此维英便去了绿萼岭,与我远清表兄在一处赏花!” 段姓男子嘿嘿一笑,道:“赏花我是信的,不过赏梅我却是万万不信的!”他说着,面上笑容便更多了几分猥琐:“我倒是听说,他去的乃是萧家别院。嘿嘿,萧家那一朵名花,如今可还无主呢!啊,对了,听说除了萧大小姐,那别院还有两位凌家千金!” 他说话声音虽不太大,但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而萧呈烨等人所坐的位置与他隔的偏又不算太远,加之众人见到陆维杰,不自觉的便注意上了,因此这一番话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眸中不期然的闪过一丝怒意,萧呈烨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萧呈娴等人。萧呈娴脸上倒看不出什么怒意来,远黛更是神色不动,唯独凌远萱抿了小嘴,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面色僵硬。 陆维杰显然也不料那段姓男子会说出这话来,面色一凛,冷冷道:“事涉闺誉,还请段兄慎言!须知这等轻浮言辞若然传到萧府与凌府,只怕他们不能善罢甘休!” 那段姓男子之所以敢说出这话来,很大原因却因陆维杰性情温和,少有与人冲突之时,故而同他说话,也便有些百无禁忌。倒是不曾料到一说起这些顽笑之辞,陆维杰竟会变脸呵斥。不无尴尬的嘿嘿一笑,不敢再说起这个,只问道:“不知维英何时回来?” 陆维杰淡淡应道:“该回来时自然便回来了!”到了这时候,他已全无与对方虚以委蛇的心思,也不顾自己才只喝了一盅茶,便自立起身来,平平道:“我忽然想到我那篇时文才刚做了一半,各位请便,我先告辞了!”说过这话后,他居然掉头就走。 那段姓男子见他如此,脸色不觉有些发黑,待要开口讽刺几句,却又碍于萧、凌、陆三家势力而不敢言语,少不得只能闭口,怏怏坐在那里。陆维杰站起身来,却未立时离去,而是行到大堂掌柜处,递过一锭银子,吩咐将那桌早饭钱结算后,这才扬长而去。 见他如此行为,凌远萱却是忍不住的轻哼了一声,意下甚是不满。 远黛见她如此,不觉嘴角微扬,却朝萧呈娴道:“想不到这人倒颇有些古风呢!” 萧呈娴一听这话,便知她这是有意说了给凌远萱听得,当下一笑,道:“可不颇有些割席断交之风!”她说着,便回看萧呈烨一眼,道:“大哥以为呢?” 萧呈烨便也笑着点了点头,看向陆维杰的神色便也愈多了几分欣赏。 割席断交,出自《世说新语?德行》“管宁、华歆共园中除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昔时管宁割席以示与华歆断交之意,今日陆维杰却因喝了段姓男子一盅清茶而索性结算了一桌早饭钱,其中不欲欠对方点滴,从此再不往来的意思也是昭然若揭。 这个典故,凌远萱自也是知道的,当下抿了唇,也不言语了。 他们几人既看出陆维杰这明显的断交之意,那边段姓诸人自也心中有数。那段姓男子愤然冷哼一声,毕竟觉得面上无光,当下拂袖而起,带怒去了。 远黛在旁看着,却又忽而一笑道:“其实这位陆公子仍是太显厚道了些!我若是他,索性只结算那一盅茶倒更好些!”(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一章 闲游 费章节(8点) 凌远萱听得眨了眨眼,正要说什么的时候,那边凌远清却已失笑道:“我一贯以为九……咳,九弟你性情和婉,却不料你也有这等刻薄的一面!” 萧呈烨也在一边笑道:“虽说九弟这做法更解恨些,但陆兄终是世家出身,若然太过刻薄,却也有违君子之道!”他说着,却抬手指一指门口,轻声道:“那姓段的,我却约略知道些他的根底!说起来,潭州段家也算是颇有名望的世家,虽及不得陆家兴旺,但这些年也颇出了几个人才。而况段家与陆家又是同在潭州,不看僧面看佛面,陆兄也不好做的太过!” 远黛听得笑笑,却没言语。事实上,她早知道,人在世上走,凡事留一线的道理,而她之所以会说出这话来,其实也是说给坐在一边神色犹自带恼的凌远萱听的。 凌远清则轻哼了一声,道:“这个段诸广,来日若得了机会,我定要好好教训他一回!” 远黛闻言,当即似笑非笑的看向凌远清道:“六哥觉得,你究竟需要什么机会呢?” 被她这么一提醒,凌远清忽而恍然,当下失声笑道:“九弟说的极是!我实在也无需什么机会了!”现如今,他若做出什么来,又有谁会知道是他凌远清做的。所以,他也实在无需其他机会了,他所要的做的,只是把握好现在的机会。 萧呈娴不无吃惊的看一眼远黛,失笑道:“九弟倒是愈发的促狭了!” 萧呈烨在旁,也是目露讶色的看向远黛,虽则因戴了面具的缘故而致使面部表情略显僵硬,但熟悉他的人,却并不难想象出此刻萧呈烨的面上必然满是错愕之情。 远黛笑笑,倒也并不撇清什么,便自低头吃起面前那一碗莲子粥来。 一时众人用过早饭,大堂中人也已寥寥无几。众人互换一个神色,却还是萧呈娴开口道:“这文宣阁虽好,却也不能总待在这里就不挪窝,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 此次出来,如今俨然已只为了萧呈娴一人,因此她说了这话出来,众人便也都无异议,当下各自点头应了,便起身结账,一路出了文宣阁。文宣阁地处平京城西郊外,这块地方虽则植被茂盛,环境清幽,但因是在城外,所以从来也算不得是个好地方。 然而自打文宣阁名声远扬之后,这处原先的幽僻之地,便也成了宝地。这许多年下来,无数觑准商机的商家陆续而来,这文宣阁左近之地便也俨然成了一个热闹非凡的小镇。前日众人来时,天色已晚,又正值冬日,镇上自是冷冷清清,无有行人。而此时正值白日,再出来一看,却见两侧店铺俨然,行人熙熙,两侧更有无数摊贩卖力呼喝。 萧呈烨与凌远清往日也曾来过这里,见此情景,自是丝毫不以为奇,萧呈娴与凌远萱却是不约而同的睁大了双眼,各自赞叹道:“原来这里竟是这般热闹!” 远黛才自一笑,正欲说话的当儿,鼻中却忽然便嗅到了一丝熟悉的甜香味道。不自觉的深吸一口气,远黛循着味道看去,却是不出意料的发现了在自己前方不过五十步远的地方,正有一名彪形大汉,立在一口大铁锅后,手拿铁铲吃力的炒着什么。带笑一拉萧呈娴与凌远萱,她道:“走,我们去买些糖炒栗子吃!” 失笑的看向远黛,萧呈娴倒也并未反对。三人兴冲冲过去,各自买了一包栗子。那栗子包在正反两面都写满了墨字的纸袋中,握在手中却是热乎乎的。 见远黛小心捧着那栗子的模样,萧呈娴不免笑道:“妹妹竟喜欢吃这个吗不跳字。 抿嘴一笑,远黛道:“看姐姐这样儿,倒仿佛是常吃的!” 萧呈娴听得便笑,而后抬手一指萧呈烨:“我虽不能常出门,但有人却能啊!” 凌远萱在旁已笑道:“原来你们竟都是常吃的!说起来,这东西,我却吃的甚少。只可惜这会子买了却只能捧在手里。”一面说着,却已凑了上去嗅了一口那栗子的甜香。 远黛便笑道:“怎么只能捧在手里了!来!”她说着,竟紧走几步,便在街头露天的一个摊位上坐了,又招手示意众人也来坐。萧呈娴等人见她示意,自也并不犹豫,便过去坐了。 萧呈烨与凌远清见状,说不得也只有过去坐了。 那摊位却是一对小夫妻开的,见有人坐下,那小媳妇儿忙过来招呼着。远黛便笑道:“给我们每人来碗豆腐花吧!要热乎乎的!”那小媳妇儿听了,忙应一声,匆匆去了。 萧氏兄妹及凌远清见远黛安之若素到近乎习以为常,都不觉相顾愕然。凌远萱少有出门,倒不觉得远黛这样有何不对,只笑嘻嘻的打开纸袋,抓了一把栗子就想剥。 远黛见了,忙笑着伸手按住她道:“且慢!不妨先尝尝这家豆腐花!” 凌远萱诧然问道:“先吃哪一样难道不是都一样吗不跳字。 远黛笑道:“难道你竟不知道?凡品美味者,须先咸后甜,若然先甜后咸,甜倒是甜了,那咸味便没了滋味!你若不信,改日倒不妨试试!” 不无懵懂的点一点头,凌远萱毕竟放下了手中的栗子。这会子那小媳妇儿也已送了豆腐花上来。却是白雪雪的一整块,中间微凸,上头卤汁等物平浇下来,只是一眼,便让人垂涎欲滴,放在面前,更有一股子咸香扑鼻而来。 萧呈娴深吸一口气,笑道:“这东西,我却真真不曾尝过!” 远黛笑道:“不瞒姐姐,从前在妙峰山时,我却请了人来,做过几次!”她一面说着,已举起白瓷调羹,划开那雪白的一整块,将卤汁等物拌得匀了,这才举起调羹吃了一口。 萧呈娴等人也便学了她的模样,吃了起来。初时还小心翼翼,待到一口下肚,却是不觉食欲大起,不过片刻,已将一碗豆花吃得干干净净。 搁下调羹后,萧呈娴一面示意那小媳妇再送一碗来,一面笑道:“也怪,这东西这般好吃,怎么我们府里却从未做过!” 远黛听得一笑,将调羹内的一匙豆腐花送入口中,而后道:“这道理,若真解释起来,姐姐也不妨可以长叹一声,道一句: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一章 才子佳人 费章节(8点) 萧呈娴甚爱这豆腐花的滋味,吃完之后,毕竟又唤那小媳妇儿再上了一碗。远黛倒是没要,只要了碗豆浆,闲闲的喝着,又从纸袋内取了栗子来,慢慢的剥着吃。 一边的凌远清与萧呈烨看着这一幕,都是各自无语。 见他如此,远黛心下不觉暗笑,但也并不说破,只从纸袋内抓了栗子来,分了给二人。二人倒也并不客气,伸手抓了便吃。吃过第二碗,萧呈娴其实仍觉意犹未尽,但她毕竟非是贪一时口腹之欲之人,搁下粗瓷大碗叹了口气后,笑道:“这东西还真挺合我胃口的!” 凌远萱忙忙的将最后一匙填入口中,咽下去后方连连点头应和道:“我也爱吃呢!”她说着,便转而向远黛道:“我看九姐……哥……这样,倒仿佛惯常在市井游玩的呢!” 远黛对此倒也并不讳言,一笑之后,爽快道:“从前确是如此!不过自打回来后,这却还是第一回!”一面说着,她便忍不住的抬起头看,看了看晴朗明媚的天空。天气极好,天空蔚蓝,几片如丝絮般的白云随风而动,冬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更让人感到极为舒服。 见远黛似乎无意多说,但凌远萱又偏满眼好奇的望着她,大有追根究底之意,暗自摇头之后,萧呈娴一面伸手拈了栗子剥着,一面道:“今儿天气倒好!” 这话一出,众人自是各自点头。将栗子放入口中,感受着那香甜细糯的滋味,萧呈娴不觉长长的吐了口气,道:“这家的栗子炒的倒不比平京城北苏栗子家的差!” 萧呈烨忽然听了这话,倒不免白了她一眼,道:“你可莫要指望我会来这里买给你吃!” 皱一皱俏挺的小鼻子,萧呈娴撇嘴道:“便是买,你又能买得了多少日子,又何必非说这狠话来!”不意她会说出这话来,萧呈烨倒有片刻的失神,半晌方不无惆怅的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却无由的便勾起了众人的惜别之情。这趟下山之后,不出数月,只怕众人便要各奔东西,日后五人重聚,也真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几乎是有志一同的,三人都不再言语,只默默剥着桌上的栗子。一时吃得尽了,却仍是远黛先自开口道:“走吧!我们再往别处走走去!” 凌远清一听这话,忙抬手唤了那小媳妇来,自荷包内摸出一小块碎银搁在桌上。那小媳妇倒不料他们几人喝了几碗豆花竟会拿出银子付账,怔一下后才摇头道:“客官……” 凌远清起身朝她一摆手道:“你家的豆花滋味极好!等明儿我们再来吃!” 当下五人起身,离了这处露天小铺,信步而行。 因着文宣阁在此,又正值大比的缘故,这处小镇如今却比往常更要兴旺得多,街上时不时可见三三两两的举人结伴而行,更有不少虽衣着素朴,但却容貌清秀的少女结伴漫步而行,一双双明眸流转顾盼,其中满蕴的都是对未来的向往之情。 五人一路而行,而衣着、容貌又各不凡,自也颇受青睐,很得了些秋波。 远黛倒还没说什么,那边萧呈娴已大感吃不消。因萧呈烨戴了面具后,虽则容貌俊雅,但瞧着却已三旬开外,而凌远清则成了个相貌平平的男子,与三人相比,自是较少受人注目。而三人之中,远黛面带病容,凌远萱瞧着年纪又太小了些,而萧呈娴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连连苦笑之余,萧呈娴终忍不住开口道:“这会儿已将午时了,你们说说,我们是回文宣阁用午饭还是赶去平京?”一面说着,已狠狠瞪了立在她身边,眸中似有笑意的萧呈烨一眼。 萧呈烨一直颇觉有趣的看着她,对她的窘境非只全无同情,反颇有几分隔岸观火之意,但萧呈娴既说了这话,他却也不敢不应,当下笑道:“今次出来,都是为你,自该由你做主!” 萧呈娴哼了一声,便道:“既如此,那我们便雇辆车回平京吧!”这处小村镇离着平京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步行却也要好一会子,因此最好却还是乘车而行。 众人各自点头,便往车行雇车赶往平京。 上车之时,自是远黛三人同车而萧呈烨与凌远清同车而行,及至上车坐定,萧呈娴便不由叹了口气,颇感无奈道:“我倒不知道,这民间的榜下选婿居然这般明目张胆!” 远黛听得这话却忽而便想起杜若来,因叹了一声道:“世人总喜演绎才子佳人,却极少有人会去想才子佳人配成双之后,所要面对的东西!” 凌远萱听得这话,却是不由的眨了眨眼,惘然道:“难道九姐姐竟不赞成才子佳人吗不跳字。 抿嘴一笑之后,远黛却忽然揭开车窗,随手一指外头一名少女,问凌远萱道:“十妹妹,你看这名女子如何?” 凌远萱应声看去,却见那少女柳眉杏眼,直鼻嘴唇,虽算不得绝色,但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了。没怎么考虑的,她很快道:“长的还真是不错,这等容貌,便是进了我们府里,也算是顶尖的人才了!” 不愿那少女因自己揭帘相看而凭空生出绮念,远黛很快放了手,轻笑的看向凌远萱:“譬如说,这少女偶然遇见了一名举子,二人情投意合,私定终身了,妹妹觉得他们会如何?” 想也没想的,凌远萱道:“那举子今科若能高中,这可不就是一桩好事吗不跳字。 远黛认真点头,却又忽然问道:“妹妹可曾想过,这举子若能高中,他还愿意明媒正娶的将这少女迎过门,将来官诰赐封吗不跳字。 凌远萱讶然反问:“为什么他竟不愿意呢?” 她这般的冥顽不灵,当真令远黛颇有些无从下口之感,好在一边一直静听的萧呈娴已听出了远黛的意思,一笑之后,萧呈娴道:“不愿意的原因自是极多的!我们不妨只说一个摆在面前的如何?”见凌远萱点头,她索性一指自己,道:“比方说,我萧家愿意招他为婿呢?” 凌远萱一怔,而后几乎理所当然的道:“萧姐姐怎可能看上这等人?” 远黛在旁便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若此人高中状元,而他与这少女之事萧家又并不知道,那又如何呢?” 凌远萱闻言,顿时哑然,半日才苦笑道:“这个……我可说不好……”(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二章 身份败露(一) 费章节(12点) 远黛笑了笑,倒也并不咄咄逼人,而是半歪在车壁上,微阖双眼,径自打起盹来。她昨儿虽并未与沅真说的太晚,但毕竟心绪烦乱,加之本就有认床的毛病,后半夜几乎便没睡着。晚上不曾睡着,早上却又起的早,闲游了这一早上,此刻又怎能不觉困倦。 萧呈娴见她打盹,便也无意言语,也自闭目学远黛打起盹来。 凌远萱则默默坐在一边,静静出神。她虽少解世事,但却绝非愚笨之人,此刻细细揣摩着适才远黛与萧呈娴的言语,心中倒也隐隐猜出了二人为何会拿了这事来同自己细说。 即便是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在外力强加与权势**之下,也是难得善果的多。 陆维杰的身影忽而浮现脑海,却让她没来由的有些心慌。偷眼觑向远黛二人,见二人各自闭目小憩,似是全未察觉到自己的异常,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下一刻,便忙学了二人阖上双眼,做出假寐的样子来,然心潮却仍起伏难定。 车行租来的马车,自是说不上如何宽敞舒适,但因同往平京去的这条道路乃是通衝官道,一路行来倒也甚为平缓而不觉如何颠簸。及至入了平京,众人这才下了车,又指个茶馆使那二名马车夫进去喝茶候着,这才一路缓缓往城内行去。 行得片刻,凌远清抬眼看一看天色,道:“这会儿午时已将过了,我们且寻个酒楼用饭吧!”一面说着,他便回头看了萧呈烨一眼,道:“我记得城西的状元楼甚是不错,呈烨以为呢?” 萧呈烨闻言,当即点头道:“状元楼确是个颇为合适的地儿!” 他二人既都说好,远黛等人自无二话。众人往前行了不过百十来步,远远的便已瞧见了那状元楼。说起来,状元楼在平京也有了数十年的历史了,因名字吉利的缘故,赶考举子但凡腰包丰厚者,也大多愿意花些银两来讨个吉兆,况状元楼的酒菜在平京诸酒楼饭馆中也确是数一数二的好。众人来时,时候虽已不早了,但状元楼中却仍是高朋满座,少有空位。 迎候的伙计笑吟吟的请了众人入内,一面走一面道:“几位公子来的正是时候,我们三楼雅间才刚空了一间出来,不知几位可要上去坐吗不跳字。 这伙计眼神甚是毒辣,一见众人衣着气度,便知必是富贵人家出来,因此才有这等提议。 萧呈烨出门喝酒,原是惯上雅间的,一听这话,下意识的便要点头。 萧呈娴在旁看了,少不得重重咳嗽了一声。陡然听了这一声咳嗽,萧呈烨闻声,这才警觉过来,忙摇头道:“雅间便不必了!只在这大堂内,寻个稍稍清净的地儿便好!” 那伙计倒也并不勉强,当下将五人引到一张靠窗的八仙桌旁坐下。 萧呈烨是做惯公子的,并不耐烦点菜,只吩咐挑了合口酒菜送来,那伙计应着,急急去了。不多一刻工夫,酒菜便已上齐。萧呈烨伸手为众人各自斟了杯酒后,却指了那酒道:“这酒却是这状元楼的招牌酒,名曰状元红!” 远黛低头去看那酒,见那酒色呈琥珀,酒质澄澈,气味更是幽馥芳香,确是难得好酒。 她这里只是看着,却并无品尝之意,那边萧呈娴却已举杯浅啜了一口,细品了一回味道后,不免笑道:“这酒倒与前次陆家芸娘姐姐出嫁时,送与我的十八年陈女儿红滋味相仿!” 她口中所说的陆家芸娘姐姐,指的正是京城陆府嫡出的三小姐,二年多前出嫁的陆芸娘。 陆芸娘成婚之时所用的酒,萧呈烨等自也是喝过的,当下便笑道:“据我看来,这女儿红与状元红竟是同一种酒,不过名字略有不同而已!”凌远清在旁也是点头表示赞许。 远黛在旁道:“萧大哥这话其实却是刚刚说到要害了!其实这状元红与女儿红原是一样的酒!江南绍兴一带,素有得子酿酒的习惯。酿酒之后,便将那酒装坛深埋地下。生女便是女儿红。生男便称之为状元红。之所以唤作女儿红,乃因此酒通常会在女儿出嫁时掘出,并以之大宴宾客。事实上,只有这等完满吉祥之酒,才是真正的女儿红!绍兴一带人家,若女儿中道夭折,便称这酒做‘花雕’,取娇花凋零之意!” 众人忽然听得这“花雕”二字,却都不觉有片刻的伤怀。半晌,凌远清才叹息道:“我从前倒也喝过不少次花雕,只是却不知道,这花雕原来竟还有这一层意思在里头!” 远黛听得一笑:“六哥想多了!我所说的,只是从前故事,如今坊间之酒,酿来皆为谋利,酒虽未必差,但若称之为女儿红,我却总觉差了些意思!” 众人听得这话,不觉各自沉吟,若有所思。好一会子,萧呈娴才笑道:“你这人,这会子喝的明明是状元红,你却无由的扯出这女儿红来,这一扯,偏还扯出这么一大篇来!” 远黛听得一笑,便又指了面前那酒,道:“说起来,大周开国年数也着实不少了,只不知可曾出过绍兴籍的状元没有?而这位状元出生之时,也不知其父母可曾酿了酒没有?” 萧呈烨闻言,不觉失笑,却不接话,只偏头看了身侧的凌远清一眼。 会意一笑,凌远清道:“说起来,辛卯年状元及第的赵子淇恰是绍兴人,改日若见了他,定当问一问他家有酿了状元红没有?”口气随意却又不乏亲热,显然与这赵子淇关系不差。 远黛其实只是随口一问,还真是不曾想到竟真有那么一个人,一怔之后,不觉一笑,道:“六哥若讨到那状元红,可记得给我留些,说起来,这货真价实的状元红我还真不曾喝过!” 凌远清听得愕然,半晌笑道:“九弟的品味也实是太高了些!” 众人听得这话,除神游物外的凌远萱外,却是不约而同笑了起来。笑过一阵后,萧呈娴看一眼远黛,由衷感慨道:“我有时只想不明白,这世上可还有九弟不知道的事儿吗不跳字。 远黛听得这话,便也一笑,道:“自是有的,而且绝不在少数!不过你们每常在我面前说的不是吃便是喝,所以我竟都知道!”言下不无自嘲之意。 萧呈娴听得一怔,低头细想之时,才不无诧然的发现远黛所说,竟都是实话。失笑的摇摇头,她转向凌远萱道:“十弟,你看你九哥这话,可不是自诩酒囊饭袋了?” 自打下车之后,便一直心神不属,默默发怔的凌远萱却没料到话头竟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来,一怔之后几乎是脱口而出的道了一句:“什么?” 萧呈烨与凌远清其实早已觉出了她的反常,但萧呈烨与她并不如何相熟,自是不好开口相询。而凌远清与她关系也只寻常,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也并未开口戳破。 凌远萱此刻已会过意来,小脸顿时红到耳根,欲待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半晌也只得嗫嚅道:“我……我忽然觉得头有些晕!” 对她头晕的原因,远黛与萧呈娴二人都是心中有数,但却有志一同的并不说破。萧呈娴一听这话,也不多想,便很快笑道:“既如此,我们便快些用饭,早些回文宣阁吧!” 几经变故后,此次榜下选婿已只为了萧呈娴一人,她既说了这话,众人自是不会反对,当下匆匆用饭,登车仍回文宣阁。回程途中,凌远萱既假托有病,便愈发沉默,沿途竟是一言不发。见她如此,远黛与萧呈娴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仍旧闭目假寐。 众人这一趟平京之行,可说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到文宣阁门口时,才只申时三刻。进了文宣阁,众人一路而行,很快便到了翠竹园。几人之中,凌远清与萧呈烨是习惯性的走在最前,只是才刚一脚踏入翠竹园,二人的脚步却都是陡然的便停了下来。 远黛三人与他二人距离本不甚远,他二人这一忽然停步,远黛与萧呈娴及时收住脚步倒也罢了,凌远萱原就心神不属,脚下不停,竟是一头便撞在了凌远清背上。 不由轻呼了一声,她甚为不解的轻揉着自己的额头,惘然抬头看去,却也不觉呆住了。 翠竹园院内的那条青砖小道正中,正有一人满面怒色的立在那里,目光灼灼的盯着扫过众人,似在辨识什么。而这个人,却正是陆维杰。 一众人等僵了许久,凌远清才不无尴尬的轻咳了一声:“维杰,你怎么来了?”以陆维杰的性子,若非有了十成把握,他是绝不会摆出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儿来的。而陆维杰既已知道了此事,他也就实在不必再故作不识的去做那困兽之斗。 陆维杰对他怒目而视:“凌远清,你……”他原是个读书人,平日性情又温文惯了,此刻虽是怒极,但要他口吐恶言,却仍不免一时语结。 凌远清立在那里,当真是浑身难受。他有心解释,但因此事始作俑于萧呈娴,又由远黛主导,凌远萱附和,他为人兄长,又怎好供出三人来,少不得只能僵立苦笑。(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三章 身份败露(二) 费章节(12点) 院内气氛一时沉凝,只因任谁也不曾想到,这才是下山的第二天,陆维杰居然就已发现了众人的身份。许久许久,就在萧呈娴正欲上前一步,开口承认这事的时候,那边凌远萱却已无声的推开恰恰挡在她前头的凌远清,上前一步,怯怯道:“我们……我……” 她这会子鼓足了勇气,原是打算说些什么的,但一走了出来,才觉脑子空空如也,竟是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愣愣的站在那边,却连一双大眼也不知该往哪里放。 萧呈娴见她如此,心下不觉甚是好笑,才要开口时,却听那边远黛已抢在她前头开了口:“不管什么话,总是进屋说较为合适?各位以为然否?” 这话一出,几人不觉相视一眼,一顿之后,陆维杰更首先一言不发,直往翠竹园正面的那座小花厅行去。他既动了,众人自也各自松了口气,忙跟着进了那花厅。 或是觉得杵在厅中甚是难看的缘故,一进了花厅,陆维杰便默默在厅内桌旁坐了。众人也自上前坐下,却仍无人开口。按说这等情形,该开口的应是萧呈烨与凌远清二人。但他二人一时却又想不到该如何交待此事,若然照实说来,不免便要说到陆维英。说到陆维英,不免便要提起他如今正自病倒在绿萼岭一事。二人自绝不会傻到提起这病的起因,但无论如何,在陆维英正自卧病在床之时,别院诸人却顾自下山逍遥自在,都不是能说得过去的理由。 门口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却是凌远萱跟前的烟柳捧了茶盘,轻步的走了进来。不经意的抬眼掠过烟柳有些怯生生的面容,远黛心中且忽然便明白过来。 她本就不信陆维杰能认出易装改扮的他们来,如今见了烟柳,才终于明白,这事敢是烟柳透露出去的。她这里才自想着,眼角余光却见萧呈娴朝她眨了下眼,显然萧呈娴也想到了。 不期然的抿了下唇,远黛有心想要说什么,但碍于与陆维杰仅只有过一面之缘,且陆维杰又是凌远萱的未婚夫婿,她若随意开口,却不免显得好出风头,更有强自出头之嫌。 忍不住的与萧呈娴换了个眼神,远黛并不意外的在萧呈娴的眸中看到与她一般的无奈。 此事于她甚为不宜,于萧呈娴又何尝不是如此。 默然一刻之后,却还是陆维杰先开了口:“维英如今怎样了?”他沉声问道。 忽然听了这话,一边坐着的凌远清竟是不由神色变幻,良久之后,他才忽然开口道:“说到维英,我倒有几句话,想与维杰你单独谈谈!” 不薄不厚的双唇陡然抿成了一条直线,陆维杰终是点一点头,道:“好!”说过了这话,他便站起身来,朝其余数人一揖,大步走出花厅。凌远清也自紧随其后。 他二人既去了,花厅之内,萧呈烨便看了三女一眼,摆手道:“这事便由我们解释!你们三个,都各自回屋歇着去吧!”语气里头倒也没有怒意,有的只是深深的无奈。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与萧呈娴自是乐得如此,起身便要离去。凌远萱却自面现迟疑的看向萧呈烨,怯怯道:“萧大哥……他们……不会……”她心下甚是担心,但却不知该如何问起。 萧呈烨一笑摇头,毕竟出言宽慰她道:“你放心便是!不会有事的!” 凌远萱还欲再说什么,萧呈娴却已有些不耐,当下伸手一拉凌远萱道:“来!有话我们回屋说!”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凌远萱这才勉强移步,同二人往屋内去了,烟柳也默默跟在后头。 翠竹园的花厅离着远黛所住的屋子却是最近,因此三人一路行来,自是毫不犹豫的便进了远黛屋内。各自坐定后,那边文屏已很快沏了茶送上。 没去看慌乱的凌远萱,远黛带笑看了一眼烟柳,问道:“烟柳,你且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一言不发的跪倒在地,烟柳道:“这事,确是我说的!小姐若要责罚,只管责罚我便是了!” 凌远萱忽然听了这话,不由睁大了双眼,吃惊叫道:“烟柳!”烟柳乃是自幼在她身边伏侍的,关系之亲厚,可说比之远黛与沅真也是不遑多让。加之适才凌远萱乍然得知陆维杰已知晓自己等人身份,更是心绪大乱,因此她压根儿也没觉出烟柳的异样来。 “小姐……”烟柳猛然抬头急急的叫了一声:“不管您心中是如何想的,陆家四爷,才是你自幼定下亲事的人!他……才是老爷与太太心目中的佳婿!”到了此刻,她已全无顾忌,便索性侃侃而谈:“我知道小姐因他性情木讷、忠厚少言而心中不喜。但以小姐的情性,那种风流浪荡之人,又怎会是小姐良配!” 凌远萱愕然望着烟柳,一张俏脸忽青忽白,神色古怪至极。 远黛在旁听到这里,便也无意再听下去,伸手一拉萧呈娴,又朝一边的文屏使了个眼色,三人也不做声,便悄然的退了下去。及至出了房门,远黛才长吁一口气,笑道:“烟柳这丫头倒忠心,不枉了三婶平日对她的倚重!”逢迎谄媚、可着主子的心意办事,几乎每个丫头都会,所差的不过是揣摩心思与办事能力而已。而烟柳今日如此举动,虽略嫌莽撞,心却是好的。 萧呈娴听得一笑,却忽而问道:“你之所以要住进这文宣阁,为的难道不是十妹妹?” 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远黛道:“不瞒姐姐,我确有此意!”见萧呈娴得意一笑,她便又含笑解释道:“不过今日烟柳这事,却并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对凌远萱,她并不介意在顺手之时,推她一把、点她数句,却不会刻意行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她更不愿意过多的介入到别人的生活中去。尤其是在那人自己其实也不愿她介入的前提之下。 萧呈娴点一点头,便也不再多问。 转头看一眼文屏,远黛笑道:“这会子我们屋里是去不得了,你去巧兰那里坐坐吧!” 打发走了文屏,远黛便自举步,与萧呈娴二人在这翠竹园外的竹林内随意而行。冬日的翠竹虽仍青碧挺拔,但因着平京冬日极是寒冷,这翠竹枝干之上却仍是不免蒙了一层白霜,较之春日的青翠欲滴,差了仍不止一筹。 二人缓行一刻,远黛忽而笑道:“我观姐姐心中仿佛也并是那么急于选婿的。” 萧呈娴笑笑,便坦然道:“这等事情又怎么着急得来!”她说着,唇角却忽而勾出一道讥嘲的弧度:“好在我有一对好爹娘,倒也不至于便到了愁嫁的地步!” 远黛点一点头道:“这事说到底还是要看各人缘法,确也着急不得!” 二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漫步而行。又往前走了数步,前头已隐约可以听到两名男子的言语之声。几乎是下意识的,二人停住了脚步,侧耳听了过去。 清朗带怒的男音清晰的自竹林内的一座约可两人合抱的笋状奇石后头传来:“维英……他当真是胆大包天,这等事情,他居然也敢应承下来!”却是陆维杰的声音。 石头沉默了一刻,却终于传来凌远清不无疲惫的声音:“维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说这些,只是不想瞒你什么。至于维英,等他病好之后,你也须好好说道说道他……” 沉默一刻之后,陆维杰方应声道:“你们打算何时回绿萼岭?” 似是估不到他忽然说出这话来,凌远清一怔,不免疑惑道:“你这是……” 陆维杰平静道:“我与你们一道去绿萼岭!等他身子稍好,我就立即使人送他回潭州。好在潭州之事,如今已将平息,他也该是到了回去的时候了!” 远黛倒不意竟能听到这些话,然听到这里后,倒也实在无需再听下去。当下与萧呈娴交换一个眼色后,各自放轻了脚步,悄然退走。直到退出竹林,二人才自松了口气。 萧呈娴想着适才偷听到的只字片语,却是不觉微微失神,半晌忽而笑道:“想不到他竟这般维护你,甚至不惜揭了他亲娘的短处!对你,实算得上重情重义了。” 适才二人所听虽则不多,但也足够让她们大略知道凌远清是如何同陆维杰说的。 远黛心下又何尝不是波动不已,强压下心头泛起的微微暖意,她却忽而对萧呈娴一笑,道:“姐姐若真觉得我六哥甚好,其实现在也还来得及!” 对她话中所指,萧呈娴自是不会不知,一笑之后,她道:“妹妹难道不曾听过好马不吃回头草之语吗不跳字。她说着,却又不免挑了下眉道:“何况这会子就算我想回头,他也未必就愿意!” 远黛闻之一笑,便也不再多言,只移目扫了一眼附近。这一看之下,她的目光却忽然便落在了身侧的一扇小门上。抬手一指那小门,远黛忽而笑道:“这门也不知通往哪里?” 萧呈娴闻言,顿然眸光一亮,欣然笑道:“或者通往文宣阁外也未可知?” 二人互视一眼,看到的却是彼此眸中的狡黠光芒。(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四章 四文钱难倒二英雌 费章节(12点) 漫步在暮色微笼的文宣小镇上,目视身侧熙熙攘攘的行人,萧呈娴不觉深深吸了口气,稍稍偏头看向远黛,她笑道:“这会儿只我们两人,真真轻松自在得紧!” 远黛闻声,当即还她一笑:“我心有戚戚焉!”二人相视一眼,不觉各自大笑起来。 对面,一名五旬左右、身穿粗布棉袍的老汉正扛着插了冰糖葫芦的稻草桩一路匆匆而来。天已将晚,那老汉显然也无心吆喝,只是一意归家。因卖了一天的缘故,草桩上的糖葫芦也只剩了寥寥的几根,然一眼看去,却仍红艳晶莹、通透光润,令人不由垂涎欲滴。 萧呈娴忽一眼见了,忙伸手拦住对方,笑道:“且住!且住!” 那老汉听得这一声招呼,便忙停了步子,满脸皱褶绽开若盛开之菊:“两位公子可是要尝尝老汉这糖葫芦吗不跳字。 萧呈娴笑着点一点头,道:“给我们来两根吧!” 那老汉欣欣然自草杆上拔下两根糖葫芦,殷勤的递了过去道:“承惠,两文一根!” 萧呈娴才要伸手去接那糖葫芦,却不料忽然听到了这么一句,一怔之后,毕竟不无尴尬的回头看向远黛:“妹……你身上可带钱了没有?” 干咳一声后,远黛轻轻摇头。先前出门之时,二人身边有萧呈烨与凌远清在,这付钱的事儿自是不劳她们操心。后来有因瞧见了那小门,一时意动之下,方留了张条,偷偷溜了出来,在此情况下,自是谁也不曾想到要带银两。却不料这会子竟是四文钱逼死两位小姐了。 注意到二人神色,那老汉也是一愣,半晌方笑道:“出门忘了带钱,也是有的!看二位公子的样儿,也不是有意逗我老汉!这样吧,这两串糖葫芦二位公子先吃着,侯明儿见了老汉有钱再给不迟!”一面说着,毕竟硬将手中的两根糖葫芦塞给了萧呈娴。 身上无钱,萧呈娴本已不打算要这两串糖葫芦了,然这会儿听了这老汉这句话,却又自觉推拒不得,少不得苦笑伸手接了,才要问那老汉家住何处,来日将钱给她送去时,远黛却已笑着扯下腰间所系佩玉,递了给那老汉,且笑道:“老丈豪爽,我们却也不能白要您的!这块佩玉乃以上好羊脂白玉雕就,便赠予老丈的女儿将来做个压箱物事如何?” 那老汉一听这话,却是比远黛赠他玉佩还更觉吃惊,双眼圆睁的看向远黛:“这位公子可真是神了!老汉可不记得之前曾与公子提过老汉家中之事啊?” 远黛倒也并不解释,只神秘一笑道:“本公子幼时曾学过几日相术,需到用时,只需掐指一算,自然便也知道了!”一边萧呈娴见她如此说话,却几乎便要笑出声来。那老汉听得又敬又畏,便也愈发不肯收下玉佩。其后见远黛一再要给,这才勉强收了,千恩万谢的去了。 见他去得远了,萧呈娴这才忍不住疑惑问道:“妹妹当真学过相术?” 微微一笑之后,从她手中抽出一支糖葫芦,小心的舔了一口,远黛这才闲闲道:“所谓相术,不过是察其言、观其色、再细审其人,三样里头,但有所得便也足可唬人一唬了!” 萧呈娴想了一想,却仍无所得:“却不知妹妹适才在那三样里头得了些什么呢?”她笑问。 远黛扬眉:“不知姐姐可曾注意到那老汉腰间所别的那条青布汗巾子?” 想也不想的摇了摇头,萧呈娴爽快承认道:“这个倒真是不曾在意!” 远黛道:“不瞒姐姐,我之所以断定他家中有未嫁之女是因他腰间所别青布汗巾子的一角上绣了几朵雏菊。且那雏菊绣的甚是精巧细致,因此我才猜测,他家中应有未嫁之女!” 萧呈娴被她这么一说,心下虽觉颇有道理,但犹不肯放过远黛,因又问道:“只是绣有几朵雏菊而已,你又怎敢断定那不是他老妻所绣或是旁人所赠?” 远黛解释道:“这老汉看年纪已是五十开外,衣裳浆洗虽还干净,但补丁不少,显然家境甚是平常!这样的老汉,怕是不会有哪个外人肯送他帕子,只能是家中女子所绣。至于老妻,姐姐出身名门,又常在宫中行走,宫中绣娘见过不知凡几,不知可见过年过半百的绣娘没有?” 不管前朝、本代,女子所绣的帕子总是有着特殊含义,更是不能随意赠与其他男子的。这一点,不论大家闺秀抑或小家碧玉都绝不例外。萧呈娴对此,自然不会不知。 至于绣娘,萧呈娴仔细回想一刻,毕竟摇头道:“似乎还真不曾见过!” 远黛笑道:“姐姐少习女红,怕是并不知道,这做绣娘,虽说重在心灵手巧,但也需有一双好眼。人老眼必花,人若年纪大了,即便绣功不曾放下,这穿针也已成了难事了!” 虽知她说的句句在理,但听了这许多,也由不得萧呈娴不打趣她道:“只一块汗巾子,几朵雏菊你便洋洋洒洒说出这许多东西来,妹妹之才,若不去做捕快也实是可惜了的!” 先是一怔,旋即便大笑了起来,远黛道:“照姐姐这话,那朝廷便该将街头的那些算命先生统统召入官府去做捕快,否则岂非可惜了的!” 萧呈娴听得也是一阵大笑。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芦,她颇有些不舍的看了一眼自己身处的这条街道,不舍道:“好容易悄悄儿溜了出来,却又忘了带上银两,难道我们这便回去了?” 顽皮的朝她眨一眨眼,远黛道:“只凭我们如今穿的这一身,却哪里不是银两?”她说着,倒也并不解释,便一拉萧呈娴,沿街四下寻觅着什么。 往前走了五十步不到,远黛忽而笑着一指前头,道:“快看!”萧呈娴应声看去,却见前头正有一家店铺,门前悬一块黑漆大匾,匾上赫然四个大字:汪记当铺。 “当铺?”吃惊的瞪大双眼,萧呈娴不敢置信的叫了出来。远黛也不在意,便伸了手,一把扯下她腰间所悬的那块佩玉,又冲她眨了眨眼。萧呈娴会意,一个忍耐不住,毕竟又笑了出来。大摇大摆的手持糖葫芦,二人一脚踏入这家汪记当铺。 行至柜台跟前,远黛一抬手便将那玉佩丢在了柜上,沉声道:“当当!” 那掌柜抬眼望见二人一身锦衣,看人品气度都像是大户人家少爷,虽则手中那糖葫芦着实甚为碍眼,但仍不妨碍那掌柜心中的欢喜之情。呵呵一笑道:“二位公子稍待!”一面说着便伸手拿起那块玉佩,仔细看了一刻,又自手边取过放大镜细细看了一回。 看了好大一刻,他才抬头笑问道:“不知二位公子是死当还是活当?” 萧呈娴此刻已是一头雾水,全不知所以然,她之所以知道当铺,不过是从前偶尔从杜夫人口中听说宗族内有人开了当铺,但死当活当这类名词,却显然已超乎了她那简单的认知。 疑惑之余,她也只能回头看了一眼远黛。那边远黛已自一扬眉,冷哼一声道:“你看本公子像是那等缺钱花用的人吗?自是活当了!”只是简单的两句话,却俨然纨绔。 骤然听了这话,莫说是那掌柜,便连萧呈娴也几乎便要笑出声来。 本着和气生财的念头,那掌柜硬行将一句“不缺钱,你来我家当铺作甚”给咽了下去,赔笑道:“若是活当,那这块玉佩只能当五两!” 萧呈娴一听五两,不觉大皱其眉,当即看了远黛一眼。她虽不解行情,但也知道自己这玉佩绝不只值五两银子。她这里有心说话,殊不料远黛那边已抢先开口:“好!当了!” 那掌柜刻意压低了价钱,便是指望她二人嫌五两太少,他方好诱骗着二人死当了这玉佩,却不料远黛竟如此爽快,一口便允了下来。一怔之后,那掌柜也颇有些无可奈何,苦笑摇一摇头,便又问了何时来赎之类的话,而后怏怏的将那玉佩递了给身侧的伙计,令写了当票来。 接了当票与银子,二人一路出了当铺。将将出门,萧呈娴终忍不住道:“我那玉佩……” 了然的偏头朝她一笑,远黛解释道:“我们只是拿这玉佩暂时抵些银两用着,不过一二日,自然来赎。银子本就甚是沉重,若当得太多,却不免要背着银子四处走动,岂非累得紧!” 一想到二人背着大包银两四处走动的辛苦模样,萧呈娴便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二人这边笑的开心,便也不曾留意前头正有人正急匆匆的过来。而来的那人显然也是心中有事,抱着个青布包袱,低了头,健步如飞的直奔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两下里堪堪便要撞上时候,远黛才陡然意会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急急偏身,勉强避了开去。她这一闪了开去,却恰恰露出了正自立在她身后的萧呈娴。 猝不及防之下,萧呈娴当场被那人撞得一个趔趄,毕竟站立不稳,“噗通”一声跌坐在地,手肘也随之重重磕在地上,手中的那根糖葫芦也应声飞出,在地上滚了几滚,满沾泥灰。(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五章 一件衣裳换个奴才 费章节(8点) 其实在险些撞到远黛时,那人已惊觉不对,然一时之间,却是收不住脚步,仍是撞了上去。此刻见萧呈娴狼狈跌坐于地,目光再一落到萧呈娴那一身石青色妆花云锦外裳时,更有一瞬间的呆愣。好半日,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这位兄台……” 他才只说了这四个字,那边远黛却已急急上前,将萧呈娴扶了起来。一面为她拍打衣上的尘土,一面关切问道:“撞的可重?不碍什么事吧?” 被那人一撞,萧呈娴非止跌坐在地,肘部更重重撞在了地上,此刻虽是勉强起身,但两处却都隐隐作痛。不无恼火的怒瞪了一眼那人,她先自审视了一回自己身上所穿的衣裳。丝绸衣裳原就极易磨损,只是这么一撞,再在地上一擦、一蹭,那云锦外裳的肘部却已磨得丝丝缕缕,眼见是穿不得了。朝远黛摇一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后,萧呈娴这才转向那名满面歉然的男子,干脆利索道:“我知你也是无意,你只赔我这一身衣裳便是了!” 她这话一出了口,对面那人早已被惊得面色灰白,愣了好半晌,那人才咽了口口水,讷讷道:“不知兄台这身衣裳……值多少钱?” 对于自己身上这件衣裳究竟值得多少钱,其实却连萧呈娴自己也并不清楚。怔了一怔后,她也只得偏头看了一眼远黛,问道:“你说呢?” 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那抱着包袱,脸色泛白的青年男子,远黛悠悠道:“若我所料不差,萧兄这身衣裳所用布料,该是江南所贡云锦。”一面说着,远黛便自拿眼斜瞥一眼那男子,见他面色隐然泛青,这才又不急不缓的道:“这云锦呢,素有寸金寸锦之说。在江南织坊之中,即便是最为熟练的老织工,每日成锦也不过两寸许……” 她才说到这里,对面男子一张脸已从白到青、再由青转红、而后“唰”的一下,又转成惨白,看着已是痛不欲生了。萧呈娴在旁一面听着,一面看着那男子面色,忽然便觉好笑起来,轻咳一声压下笑意:“看他这样儿,怕是赔不起的!不知九弟可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远黛之所以会说出这一番话来,归根究底却是因此人行路实在太过莽撞。 适才他那一撞,虽不曾将萧呈娴撞出个好歹来,但若就此轻轻放过了他,也实是便宜了他。她原想着由自己出面来吓唬吓唬此人,萧呈娴再出面打个圆场,少许惩戒一下便也罢了,却不料萧呈娴一时玩的高兴,居然说出这话来。怔了一下后,远黛挑一挑眉,忽而石破天惊道:“既是无钱偿还,那便卖身为奴吧!”说到这里,她先自忍不住轻勾了一下唇角。 萧呈娴忽然听了这一句,却险些没岔了气,当下剧咳起来,一时竟是止之不住。 那男子愣了半晌,才吃吃道:“卖身……为奴……”却连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萧呈娴剧咳一会,好容易才喘过一口气来:“九弟,你……你说我要他……”她正想说我要他为奴作甚,但话才说了一半,那男子却忽而朝她一礼,面色灰白的道:“我……我答应了!” 萧呈娴见他竟说出这话来,不觉更是瞠目结舌,半晌才愕然道:“你……答应为奴?”眼前男子虽只着一身单薄青布短褐衣裳,但却身形高大,气宇轩昂,容貌虽算不上俊美,也自浓眉大眼,鼻梁高挺,颇具男子气概。这样的人,竟会甘心为奴,怎不让她诧异。 男子咬了咬牙,重重点一点头道:“我答应!”这三个字却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但接下来,他的声音却忽然便低了许多:“我……我想问你们暂时支些银两,不知……可否?”他显然也觉得自己这个要求甚是过份,语气便也有些怯生生的。 估不到他会说出这话来,微讶的对视一眼后,远黛才道:“我们这趟出门,身边却没带多少银两!”就在萧呈娴以为远黛将要拒绝对方之时,远黛却出人意料的伸出手去,掌心之上,却托了一锭不大的银子:“这五两银子你先拿去应个急吧!” 那男子初时听她说身边没带多少银两,只以为是托词,心中正自担心时候,却见对方忽而托出五两纹银来,却真是意外之喜。惊喜万分的一把抢过那银子,竟是一个转身便狂奔而去。远黛与萧呈娴谁也不曾料到他抢了银子居然拔腿便跑,不觉各自怔愣当场。 还不曾回神之时,那男子却又忽然停步转身,高声问道:“还未请问二位兄台现住何处?” 萧呈娴这会儿早满头雾水,听了这一问,便也没有多想,脱口而出道:“文宣阁!” 那人答应一声,居然也就不再言语,一路狂奔而去。 愣愣的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萧呈娴惘然回首看向远黛:“他……这是什么意思?” 远黛想一想之后,也只能苦笑道:“据我想来,也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将来赚了银子,便会去文宣阁寻你,并还你银两、赔你衣裳!” “第二种呢?”等了一刻,不见远黛继续往下说,萧呈娴不免追问了一句。 “第二种……也许过得一两日,他会去文宣阁找你履行今日的约定吧!”远黛不确定的道。 无力的朝天翻了个白眼,萧呈娴没好气道:“为奴不为奴倒没什么紧要的,只是我的糖葫芦也滚了,当玉佩的五两银子也给了他了。这会子我们竟又身无分文了!” 无奈一叹,远黛道:“你的衣裳如今弄成这样,我们还能过去哪儿?”她一面说着,便自举手在身后稍一比划。萧呈娴被她这一提醒,这才醒悟过来。她适才被撞倒在地,除却肘部,臀部也是着了地的。忙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却是不由“呀”的一声惊呼了出来。 原来她适才跌倒时候,这衣裳非止肘上划得毛了,衣衫腰部往下部位更是蹭出了一个老大的脏污。看着非止碍眼至极,更连遮挡也无法子。 恨恨一跺脚,萧呈娴怒道:“这该死的奴才,来日得了机会,我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六章 恣意 费章节(12点) 不无怏怏的仍从翠竹园后的那道小门回返文宣阁,二人一路匆匆而行,直奔萧呈娴所住的屋子而去。翠竹园内一切如常,却让心存侥幸的萧呈娴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悄然掩到自己的屋子前头,觑视一下左右后,萧呈娴方抬手推开房门,再抬眼时,却是陡然一惊一怔:“大哥?你是几时到的?”她失声的问着,面色多少有些僵硬。她虽从不惧怕萧呈烨,先前出门时也留了字条下来,但忽然被人当场捉住,却也不免心中发虚。 萧呈烨其实已在这屋里等了好一会子,先前的惊怒之情也早被担忧浸袭得所剩无几,此刻一见二人回来,却是下意识的先松了口气。及至听到萧呈娴这句不无心虚的问话时,他才陡然怒火上涌:“我还不曾问你是几时出去的,你倒先来问我是几时到的,真真岂有此理!” 见他发怒,萧呈娴心中反安稳了不少:“我们如今安然回来,大哥难道不该高兴吗不跳字。她笑吟吟的道。目光微微一扫,却已瞧见正自坐在一边,不发一语的凌远清。很显然的,萧呈烨在发现二人溜出去后,心下虽则慌乱,却毕竟也没敢吵嚷出去,只寻了凌远清过来商议。 萧呈烨听得这话,却也不禁心中无奈。他这个妹妹自幼便极有主见,时不时总有惊人之举。但好在她行事慎密,虽然性子执拗,但却甚少惹事,一来二去的,莫说是他,便是萧灿夫妇,对这个女儿也是信任有加,少有过问她的决定。摇一摇头,萧呈烨正欲责骂妹妹几句之后便了了此事时,目光却忽而一动,落在了萧呈娴身上所着的那件石青云锦外裳上。 “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眉心顿然攒成一个“川”字,他沉声问道,面色颇有些难看。 萧呈娴早猜到这事怕是瞒不过去,撇一撇嘴后,无奈道:“在路上时,被人撞了一下!” 她虽竭力想将此事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但萧呈烨听得这话却仍是忍不住怒喝一声:“什么?被人撞了一下?你可是名门闺阁,居然在路上被人撞了一下?还撞成这样?” 见他如此,萧呈娴却也不禁无奈,叹了口气后,她道:“大哥,你能不能别叫得这么大声?” 被她这么一提醒,萧呈烨才猛然意会到自家妹子如今正女扮男装,而此处又是客栈,况此时这里除却自己等人,也还有旁人在。尴尬的轻咳一声,他冷了脸问道:“却是谁撞的?” 眸光微微闪动,萧呈娴正犹疑该如何说起这事时候,那边远黛却已开了口:“萧大哥怕是误会了!依我看来,撞了萧姐姐这人其实不过是走的太急,人也有些莽撞,倒不是存心如此!” 萧呈烨听得一怔,便转眸去看远黛。先前他所以震怒,其实倒不完全因为萧呈娴被撞了一下。毕竟大道之上,众人皆可行得,偶尔擦碰,也是在所难免。所以气怒追问撞她那人是谁,主要以为撞了萧呈娴那人是识破了她的女儿身,存了轻薄之心这才有意撞了上来。 此刻听说不是,心中怒气这才稍稍平息。萧呈娴这才明白过来,白了一眼自家大哥,也不言语,便自举步匆匆入内,又令巧兰捧了新衣进来伏侍她更衣。 外头犹自传来远黛不疾不徐的声音:“我们只是在外头转了一刻,买了两串糖葫芦,那个冒失鬼便一头撞了上来。萧姐姐因他莽撞,心中甚是不喜,便叫他赔了衣裳来。但此人囊中羞涩,却是赔之不起。无奈之余,我只得使他卖身为奴,慢慢偿还。他也应了!” 外头萧呈烨已闷哼了一声:“卖身为奴?这般莽撞之人,我萧府可不敢用!”他虽这般说着,但语气终究已回缓了许多。显然心里头也舒畅了些。 倒是凌远清在旁听着“卖身为奴”四字,不免诧异问道:“你们竟把那人带回来了吗不跳字。 外头远黛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这个倒是没有!那人家中似乎有人正病着,答应为奴之后,便先问我们借支了几两银子。我们也不曾提防他,便与了他五两。谁料他接了银两竟掉头便跑,我们两个弱女子,却哪里追得上他,少不得只有算了!” 萧呈娴这会子已换好衣裳,一面自里头出来,一面应声道:“正是!那奴才好生大胆,抢过银两拔腿便跑,跑到中途才想起停步问我们住在何处,真真是全不晓规矩!” 与凌远清对视一眼,萧呈烨才蹙眉问道:“你们可曾告诉他住处?” 萧呈娴摇头道:“九妹妹只告诉他我们住在文宣阁,其他话倒是一句未说!”她说着,倒忽然想起什么来,因转向远黛,诧然问道:“妹妹怎知他家中正有人病着?他可不曾提起啊!” 远黛失笑的白了萧呈娴一眼,道:“亏姐姐还是自幼学医的!那人非止身上带有浓重的中草药味道,袖上、襟前也沾了些许药汁,他自己既然无事,那想必便是家中有人正病着了!” 萧呈娴这才恍然道:“原来如此!我先时还觉奇怪,妹妹怎会答应与他银两的!” 黠然朝她眨一眨眼,远黛道:“姐姐莫非忘了,我于相术一道,可是极有造诣的!” 忽然听了这么一句话,萧呈娴却再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个前仰后合。 一边的萧呈烨与凌远清则是愕然相视,都是一头雾水。有心想问,却又知道她二人未必肯说,倒不如不去碰这个软钉子也罢了。顿了一顿之后,萧呈烨才正色问道:“我且问你们,那人若真找上门来,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萧呈娴倒不在意,只随口道:“我们是昨儿下山的,今儿这会子天已晚了,明日再玩一天,至迟后日下午,便也该回绿萼岭了。他若当真守信来了,我们府中也不少他一口饭吃。” 她这里信口而出,显然全没将这事放在心上。那边远黛闻言,却不由眉睫稍动,有心想说什么,但抬眼瞧见萧呈烨二人各自点头,却终究还是将到了口边的话语给咽了回去。 萧呈烨听着妹妹这话,倒觉颇有道理,遂也不再纠结此事。点一点头后,他道:“维杰已搬过来翠竹园住了!等后儿,便同我们一道回去绿萼岭。还有,你们私自溜出去一事,十妹妹并不知晓,你们可要留心别在她跟前说漏了嘴,免得她又发小性儿!” 二人先前早已偷听得陆维杰之事,此刻听着,倒也并不意外,当下各自点头应是。 萧呈烨便道:“如今维杰过来了,在这园里时候,我们仍如先前一般各自用饭吧!”见二人应了,他便起了身,招呼了凌远清便要离去,行到门口时候,却又想起什么一般的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不妨早些过去十妹妹那里看看她!” 他一说这话,远黛却又忽然想起一事来,忙起身叫道:“六哥!” 听见她叫,凌远清自然停下脚步,回头讶然问道:“九妹妹还有事?” 抿嘴一笑,远黛道:“只是有桩小事要请六哥帮忙!”她说着,便走上前去,从袖笼里头掏出那张当票,递了给凌远清:“有劳六哥了!” 讶然看着手中这张甚为古怪的纸头以及上头潦草得看不出字形的草书,好半晌,凌远清才勉强认出这是什么,不可置信的叫了出来:“当票?” 眸光清亮澄澈的望着凌远清,远黛认真点头道:“六哥果真是见多识广!” 这话一出,萧呈烨与凌远清二人在哭笑不得之余,真真有一种想要以头抢地的冲动。 好容易打发走了两人,萧呈娴才不无抱怨的向远黛道:“他们本来都要走了,你却非要把那张当票拿出来,这不,又费了许多唇舌吧!” 俏皮的朝她一笑,远黛道:“虽费了些唇舌,但可不是省下了五两纹银吗不跳字。 萧呈娴听得一怔,旋即又不可克制的大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她才正色看向远黛道:“这些日子,妹妹与先前很是不同呢?”这话藏在她心中显然已有好些时日了,因此说的很是流畅:“才刚认识妹妹时候,我总觉妹妹性情淡淡的,说重些,甚至有些避世的味道。而自打决定嫁给睿亲王之后,妹妹似乎就变得随性恣意了许多……” 显是没料到她会忽然说起这个,一怔之后,远黛才忽然道:“如果这会子有人告诉姐姐,你只能再活三天了,那姐姐会如何做?” 乍然听了这话,萧呈娴才算醒过神来,愕然望向远黛,她蹙眉道:“难道在妹妹看来,嫁给睿亲王竟是生不如死吗不跳字。 失笑的摇了摇头,远黛道:“姐姐这话说的却太过了!在我看来,不管来日我嫁给谁,毕竟都已与从前不同了!而且也再不可能回到从前了!姐姐以为我的话可还有几分道理?” 萧呈娴为之默默,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妹妹的意思,我已明白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七章 文举?武举? 费章节(8点) 各怀心思的起身,二人过去凌远萱那里。才刚出了门,便见烟柳快步过来。瞧见二人,便忙行礼笑道:“二位小姐都在就好!我们小姐使我过来问今儿晚饭摆在哪里?” 远黛二人见烟柳行止一如往日,便知凌远萱这事算是成了,日后也无需再担心什么。一笑之后,远黛温言道:“烟柳,今次的事儿,真真多亏你了!” 烟柳闻言,赶忙摇头道:“九小姐言重了!太太与小姐待我不薄,我自不能有负她们!” 笑着点一点头,远黛也无意再多说什么。只因说的过多,却难免便有喧宾夺主、夺占旁人功劳之嫌。如今离开凌家在即,她可实在不愿引起旁人误解。 随烟柳一道,二人径往凌远萱那里用晚饭。凌远萱看着倒是神色如常,只是偶尔会微微怔神,显是有些心不在焉。二人看在眼中,却也并不说破,只浑若无事的用饭。 用过饭后,二人又与凌远萱说了一刻闲话,这才起身告辞离去。 因着二人一时心血**偷溜出去的缘故,第二日,萧呈烨与凌远清都不约而同的加强了对二人的监管,二人便也再没找到机会溜了出去。 下晚时分,一众人等自平京返回文宣阁,才刚进了屋,萧呈娴便不由的叹了口气。随后进屋的远黛闻声,却是报以一笑。或是因为有陆维杰在,这一整日,凌远萱却都正襟危坐,少言少语,回来之后,更婉拒了萧呈娴的邀请,自行回屋去了。 “明儿便要回去了!”过了一刻,萧呈娴毕竟忍不住说了出来。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却忽而便想起了昨日路上所见的那个莽撞男子:“你说……他回来吗不跳字。她忽然问道。 在她身侧坐下,远黛轻舒一口气,接过巧兰送上的茶浅啜一口后,才正色道:“昨儿姐姐对萧大哥说的那些话,其实有些过了!” “不知妹妹说的是哪一句?”有些弄不明白远黛的意思,沉吟一刻,萧呈娴仍是问道。 “昨儿姐姐曾对萧大哥说,那人若真是来了,你萧府也不差他一口饭吃。” 萧呈娴倒还记得那话,因点头道:“这话正是我说的!只不知妹妹为何觉得此话不妥?” 略一沉吟之后,远黛道:“昨儿那人,怕不是寻常草民,因此我才说姐姐这话过了。”见萧呈娴面上似有诧异之色,她也只得解释道:“姐姐可曾注意那人口音?” 想了一想后,萧呈娴道:“那人仿佛说得一口官话,至于口音,我却听不出来!” 点一点头,远黛道:“不瞒姐姐,单听口音,我亦听不出他的来历,但我知道,他绝非京畿附近之人。”萧呈娴低头细细想了一刻,果觉那人口音在细微之处与京畿人氏并不相同,因此点一点头,表示同意远黛的说法。远黛便又道:“他既非京畿附近人氏,却忽然在此刻出现在京城。姐姐以为,他可能是什么身份呢?” 她已说的这般明白,萧呈娴又怎能听不出来,一怔之后,她摇头道:“此人身着短褐,行止莽撞,言谈之间,也全无一丝书生气息,若说他竟是前来赶考的举人,我却是万万不信的!” 轻轻咳嗽了一声,远黛徐徐道:“如果……他不是文举人而是武举人呢?” 忽然听了这一句,却是不由的萧呈娴一阵瞠目结舌:“武举人……”仔细回想一刻,萧呈娴毕竟一撇嘴道:“也许吧!不过对我来说,文举、武举都没什么了不得的!” 她既说了这话,远黛自也不再继续往下说,只调侃道:“他若真是个武举人,姐姐那件衣裳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毕竟一件衣裳,便再珍贵,也是死物,怎及得武举为奴来得风光!倘或那个冒失鬼出息些,或者竟能中个武状元。到那时便更显得这衣裳价值连城了!” 萧呈娴听这话说得俏皮,不免失笑,又指着远黛道:“妹妹如今可愈发促狭了!不过这武状元虽不如文状元来得清贵,但怎么说三年也才出一个,哪那般巧,便落在那莽夫头上!” 大周如今虽有北狄为患,但朝中重文轻武之风却仍强盛。而这重文轻武之风表现在文武科举之上,这文状元自然也就比武状元要清贵了许多。 远黛笑笑,却是不置可否,便又寻了些闲话与萧呈娴说笑一刻。眼见着外头天色渐渐浓黑,这才起身欲待告辞回房。她这里才刚站起身来,还不曾说出话来,萧呈娴已一把将她拉住,道:“妹妹且慢!我还有一事想与妹妹商量一番!” 远黛闻言,便又重新的坐了回来,疑惑问道:“不知却是什么事儿?” 微微迟疑一刻,萧呈娴终究还是开口问道:“妹妹以为,那人……他……会来找我们吗不跳字。 眸中闪过一丝极为清浅的讶然,远黛却未将之表现在面上,只轻笑道:“据我看来,他来找我们的可能该在五五之间!” 萧呈娴听得只在五五之间,却不由皱了眉,没有言语。 看出她的不满,微微一笑后,远黛又道:“但我所言的这五五之间也并不完全准确!姐姐也知道,我们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人心多变,又岂是一眼便能看透的。不过我倒觉得,他若在科考之前前来寻找我们,那便表明此人性情纯挚,并无多少机心!” 萧呈娴挑眉反问道:“妹妹这话又是作何解释?” 远黛笑道:“昨儿一见,我说姐姐身上所穿,乃江南所贡云锦,其价寸锦寸金。此人便是当时不曾细想,过后想想,也必定知道姐姐身份不凡。在这等情况下,他若忍到科举登第之后,再来寻访我们,那便是存了结交攀附之心。只因姐姐便再大胆,想来也不敢令一位新科武进士入门为奴吧!此等行径,说重些,几乎便可算得是僭越造反的大罪了!”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萧呈娴道:“妹妹可是想说,若他在开科之前便来寻我们,那便表明他确是守信之人,而且也已决心卖身为奴了!” 微微一笑之后,远黛道:“正是如此!” 萧呈娴想了一刻,心中却还不服,当下道:“或者此人竟是心机深沉,愿意搏上一搏,赌赌自己的运气呢!若运气好,或者竟被他赌上,从此得了贵人赏识呢!” 远黛听得“噗哧”一笑:“若姐姐是他,可敢赌吗?姐姐要知道,科考之事,今科不中,还有来年,这一旦卖身为奴,入了奴籍,必要革去功名,从此也就再无翻身之望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八章 武举人守信得善报(一) 费章节(12点) 萧呈娴其实还真不知此事,这会儿忽然听了,却不觉沉吟起来。 微微一笑之后,远黛忽而道:“姐姐若有兴致,我倒愿意陪姐姐唱上一出好戏!” 萧呈娴听得唱戏二字,不觉失笑莞尔,忙追问道:“不知这唱的却是什么样的好戏?” 沉吟片刻之后,远黛终是低笑道:“这戏的名头嘛……不妨便暂定为‘武举人守信得善报,金榜上一朝登龙门’,姐姐以为如何?” 了然看向远黛,萧呈娴道:“看来妹妹倒是有意想要资助他一二了?” 远黛摆手笑道:“姐姐错了!此事我只是参赞,资助他的,该是姐姐才对!毕竟他撞上的,乃是姐姐。要赔的,也是姐姐的那件衣裳,其实倒与我全无干系呢!” 萧呈娴轻嗤一声道:“罢了!银子的事儿倒也不必仔细议论!只是我看他那样儿,即便我助他些银两,他也未必就能得中。届时可别龙门登不成,却入了我家为奴偿债!” 远黛轻笑道:“止姐姐那身衣裳,也值上百银子。他若登不得龙门,也非三年五载便能赔得上。既如此,姐姐何不再助他一助,或者竟成一出好戏也未可知!” 这会子远黛说的若是文举人,或者萧呈娴也便会过意来,明白了远黛的真实用心。 大周一朝,虽有北狄为患,但京师左近,却是承平多年。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大周的武举与文举虽同为三年一试,但其受重视的程度却远不及文举。即便较之文进士,武进士升迁更易,同科出身的文武进士,武进士的官品往往更比文进士要高出数品之多,但仍不被尊崇。 而在大周文人士子眼中,武人就是武人,其粗鄙不文之处,全不是一个武进士甚或武状元的名头便能掩饰。而官场之上,二品武官恭谨称呼四品文官为大人的现象也是屡见不鲜。 故而远黛的意思虽已很明白了,但萧呈娴却仍没放在心上。以她的出生、品貌,即便有心榜下选婿,但却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竟会去选一个武举出身之人。 不甚在意的一笑,萧呈娴道:“那依妹妹之见,该如何行事才好?” …… …… 大周会试三年一次,由礼部主持,故而又称礼闱,其地点便是在平京礼部贡院。由于会试时间为春日的二月初九、十二日、十五日三天,因而又称之为春闱。 因大周疆域甚是广阔,京畿附近之人,前往平京赶考自然并不着急。便在家中过了正月之后,再缓缓赶来,也自来得及。但有离得近的,自然也少不了离得远的。而这些举子一路千里迢迢赶来平京,所考虑的问题则更要多得多。 一则是长期赶路,难免精神倦怠,若不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怕不免影响考场发挥。二则却还有个水土不服的可能存在。因此上,许多新进举人都是乡试秋闱过后,便打点了行礼,一路赶来平京。到平京后,家境富足者或在山寺之内寻一处静室、或在亲朋家中觅一间厢房安居读书。略次一等的,便寻一处客栈居住,读书之余,更可与同来赶考的举人彼此切磋、探讨文理,以期在春闱之前能在学问之上更进一步。 然赶考之人,既有家境富足者也不乏家境贫寒之人。这等举子到得平京之后,通常都在京畿左近的村镇之中租住一间民房,每日如寻常人家一般举炊做饭,清寒度日。 而在这个小镇的最西头,便有一片这样的草屋房。草房里头,住了十数位举子。正是午时,在其他草房之中陆续传来饭菜香味之时,其中一座草房之中却忽然传来了一连串的咳嗽声。咳嗽那人年可二十余,面色青白得全无一丝血色,人也瘦的几乎脱了形。 随着这一串咳嗽,紧闭的大门陡然被人推开,一名身着青色短褐衣衫的青年男子急急迈步走了进去,手中捧一只粗瓷大碗,碗内浓汁深褐,药香浓郁。 “大哥……”男子叫着,快步过来,将那碗送到瘦弱男子面前。 默默抬头,瘦弱男子苦笑道:“我不是说了,让你莫再去抓药了!你怎么还是去了!” 青年憨厚一笑,却道:“如今药已抓来了,大哥若不喝,可就浪费了!” 瘦弱男子笑容愈加苦涩,却终是接过那药,仰头一口喝得干干净净。 那青年见他喝了药,却比自己吃了山珍海味还更高兴,接过空碗,便道:“大哥饿了吧!我已熬了粥了!”一面说,他便匆匆转身出去,不多一刻,又捧了那碗进来,只是此刻,那碗里装的却是满满的一碗白粥:“大哥,快来喝些粥吧!” 深深看他一眼,瘦弱男子伸手推开那碗粥,却忽然开口问道:“你已想定了?” 青年被这忽然一问,问的一惊,半晌才勉强笑道:“大哥在说什么,我怎么却听不懂!” 瘦弱男子轻轻摇头,平静道:“起东,你我自幼一道长大,你的心思,怎瞒得过我。我如今只问你,你当真打算放弃这大好前程,去那富贵人家卖身为奴?”说到“卖身为奴”四字,他的声音却陡然拔高了许多,苍白脸上也骤然浮现出不健康的红晕来。 那名唤起东的青年默默了片刻,这才轻声道:“大哥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我既撞坏了人家衣裳,又怎能不赔。既答应了卖身为奴,又岂能不守信遵诺……” 他才说了这一句,那瘦弱男子已是大急:“你……你忘了姑姑吗?她老人家如今正倚门相待,巴望着我们能光宗耀祖。你若……卖身为奴,来日……我却怎么同她老人家交待……”这话却说得断断续续,堪堪说完,却早咳得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 不薄不厚的双唇抿得死紧,强忍住想要上前扶住那瘦弱男子的冲动,起东沉声道:“我若卖身为奴,也还有大哥在!待到他日大哥高中,得了前程,筹足了银两,再来为我赎身,想必那家人必不会拂了新科进士的颜面。而我此时若还顾及那所谓的颜面与前程,一则是背信弃义,为人不齿;二则……我们如今已是山穷水尽,我若任大哥病死平京,来日回到家乡,却叫我怎生有颜面去见泉下的舅舅与舅母!” 瘦弱男子忽然听了这一番话,不觉怔然,好半晌才轻声道:“你若为奴,那可是要革去身上所有功名的。你可想好了,这功名一旦革去……” 他才说到一半,那起东已毫不犹豫的摇头道:“我这功名,只是个武举而已,本也不值什么。武人前程,科班与行伍也差不多少,大不了来日脱了奴籍,我便去参军。有大哥在朝中照应,我在军中也吃不了什么苦!” 瘦弱男子听得苦笑不已。差不多少,科班与行伍出身又怎会差不多少。大周惯例,武举出身之人,武状元授御前一等侍卫,榜眼、探花则授二等侍卫,再自二甲中选头十名,授三等侍卫。其余人等则授五品守备之职。而行伍出身之人,虽则升迁甚速,但却需一刀一枪在战场搏杀,刀枪无眼,又谁知你究竟能否熬到出人头地之时。 咬了咬牙后,他忽然开口道:“罢了!你既主意已决,我也不拦你。只是……我要陪你一道去那文宣阁,亲眼见一见那两个人!” 想了一想后,起东却觉这个要求并不太过,当下点头道:“大哥陪我同去,自是好的!只是你身体本就虚弱,若再受风……” 他还待再说,那瘦弱男子却已一口打断了他的言语:“你只说去不去吧!” 犹豫一刻,起东终是点头道:“大哥若真要去,且等我问隔邻的丁兄借件棉袍子来!”他二人出门时候,自然都是备了冬衣的,但因那瘦弱男子久病缠绵,非止花光了身上所带的所有银两,一应行装棉衣甚至随身携带的书籍也都已变卖殆尽。 隔邻丁姓男子与二人颇好,虽则自己也不宽裕,却仍竭尽所能的周济过二人,起东过去问他借件棉衣,他自然并不留难,便将自己身上所穿那件半旧的青布棉袍脱了下来。 抱了那犹带体温的棉袍回去自己屋内,又逼那瘦弱男子喝下了半碗热粥,起东这才为他披上棉袍,一路扶着他缓缓而行。从他二人居住赶去文宣阁,其实并不算远,但因那瘦弱男子身体实在太过虚弱,虽有起东扶着,却仍不时停步咳嗽,走的便也缓慢无比。 起东见他如此,有心想要回转,却又知他性情执拗,必是不肯,叹了口气后,他轻声道:“那两人,据我看来,倒不是苛刻之人。我若求他让大哥与我同住,他也未必不肯。此时离会试尚有三月时光,也够大哥养好病再温习一回了!” 瘦弱男子微怔一下,不免目露异色的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兄弟,半晌,他才苦笑道:“我往日总以为你性情粗疏,大大咧咧,却不料你竟周到至此!” 只是你愈是如此,我便愈发不能让你竟致卖身为奴。少顷见了那二人,说不得我豁出去颜面,跪地相求也要求他二人改了主意,暂且记下这笔债务,以待来日百倍偿还。(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八章 武举人守信得善报(二) 费章节(8点) 二人各怀心思,文宣阁却终是愈来愈近了。二人才在文宣阁门口停下脚步,门口却早有人笑吟吟的迎了上来道:“二位是寻友还是住店?若住店,却是抱歉了,小店已无空房!” 起东忙道:“我们来寻人!” 门口迎客那伙计便又笑问道:“不知二位这是要寻哪位客人?” 这世上,若说有什么人最是得罪不得,那无疑便是文人。再是贫寒如乞的文人,倘或一朝登第,那也难说日后是否便会位极人臣。文宣阁有如此名声,正是靠了文人,因此对文人便也愈发存着敬畏之心。起东二人虽则衣着陈旧,但那瘦弱男子一领半旧棉袍,却仍看得出是个文人模样。故此那伙计言语之中仍极客气。 起东闻声,忙上前道:“我要寻的却是两位公子。这两位公子生得都颇俊秀,一个看来约莫十八九岁,另一个也与他年纪相近,不过面色微黄,似有病容!”显然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详尽,他又想了想,才道:“对了,那年长些的公子穿一身石青色云锦衣裳。” 那伙计闻声,已笑着摆手道:“客官问的敢是住在翠竹园的几位客人吧?二位请随我来!”他说着,便偏身作个手势,示意二人跟着过来。 将二人一路引入大堂柜台跟前,那伙计便指二人朝那柜台后头坐着的那位年可五旬上下,长了一张和善圆脸的掌柜道:“掌柜的,翠竹园客人说的那人已到了!” 那掌柜闻声,便抬起头来,却仔细看了二人一回,这才笑道:“不知二位客人中的哪一位是翠竹园客人所说的那人?” 起东忙上前一步,应声道:“我是!” 那掌柜便点一点头,问道:“客人此来京中,可是赶考来的?” 这话却问的古怪,一怔之后,起东才点头道:“正是!” 那掌柜又问道:“敢问客人,身边可曾带了赶考的身份文书等物没有?” 起东听得一阵疑惑,犹疑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身边那名瘦弱男子在旁听得此语,却是不由心中一动,忙上前一步道:“却不知掌柜为何问起这个?” 那掌柜倒不隐瞒,便笑道:“不瞒二位客官,翠竹园的几位客人,今儿午时初刻便已走了。临去之后,唤了小老儿过去交待了几句。这几句话正是那两位公子交待小老儿的。二位不必惊惶,你们若果是今科举子,只需取了身份文书来,自有二位的好处!” 起东在旁听得“自有好处”四字,更是毫不犹豫,当场伸手入怀,便将自己贴身摆放的身份文书取了出来,交了给那掌柜。他表兄弟二人租住草屋,一应重要文书自是不敢随意乱放,却都是贴身保管的。 那掌柜接过文书,也只简单扫了一眼,并不细看,便向二人笑道:“翠竹园客人临去使小人转告公子,若公子乃是今科赶考举人,则先前商议之事,只待春闱过后再说。非止如此,那位客人还留了话来,说公子如今也算是他半个家人,可在翠竹园内安心住下,以备春试。将来为奴为友,全在公子自己!” 他既知起东举人身份,言语之间便也愈发客气起来,那客官二字也改作了公子。 这一番话听在起东二人耳中,当真是天上掉馅饼。茫然对视一眼之后,起东尤且不敢相信的问那瘦弱男子道:“大哥……我……这是在做梦吗不跳字。 …… …… 绿萼岭别院。午憩醒来,仍觉疲惫的远黛懒懒斜靠西厢炕上,默默的想着什么,许久方叹了口气。文屏正含笑捧了茶来,听得这一声叹息,心下不觉诧异。侯伏侍她漱了口后,这才笑道:“小姐这是在想什么,怎么忽而叹起气来?” 对文屏,远黛倒也并不隐瞒,当下不无怅然道:“我只是在想古人诚不我欺!” 文屏听得又一怔,诧然问道:“小姐叹气,竟只是为了这句话吗不跳字。 轻笑摇头,远黛这才说到正题上:“人常言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从前总觉这话将世事说的太过容易,也太过巧合。如今才忽然明白,原来世事有时当真便是这般简单轻易。只是可惜,我却已无福受用这份轻易了。想来还真可惜!” 她愈是说,文屏却听得愈发迷糊,苦笑一刻之后,文屏道:“小姐说的这话,我是字字句句都听得懂了,但合在一处,却不知怎么,竟半点也听不明白!” 远黛听得噗哧一笑,毕竟解释道:“文屏,我先前意欲榜下选婿一事,你是知道的!” 文屏点头道:“小姐如今不是已改了注意,决意嫁给睿亲王了吗不跳字。 微微点头,远黛平淡道:“是啊!之所以决定嫁给他,一来因这个时候,嫁他乃是我最好的选择;二来,也是因为我实在并无把握,真能在今科举人内找到合我心意之人。” 这话一出,文屏却终于醒悟过来,不期然的睁大双眼,她失声道:“难怪小姐今儿唤了那掌柜来,同萧小姐一处同他说了那许多,原来……” 远黛抬手止住她下面的言辞,淡淡笑道:“说起来,一切若果真如我所想,那冒失鬼却也不失为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只是我虽有意撮合,但成与不成,却还在萧姐姐。此事你知道倒也无妨,不过却不许胡乱对人说起,只与我一道,作个旁观之人吧!” 文屏听得抿嘴一笑,过得一刻,才道:“小姐虽说的有理,但萧小姐出身名门,自己又是才貌双全,据我看来,便作个皇后也是不差的,却未必看得上拿刀舞枪之人呢!” 悠悠一笑,远黛徐徐道:“人生在世,谁又能完全说得清自己的前路!”偏首看一眼文屏,她道:“数月之前,若有人告诉你,我有一日会嫁入王府,你可会信吗不跳字。 听得这话,文屏却也不由笑了起来。 远黛却不在意,只欠身坐起,稍稍伸了个懒腰,这才道:“再说了,萧姐姐若看不中,还有沅真与你。要知道,我可是难得才能看中一人的!”言语之中,却又带了几分戏谑。 文屏愕然摆手,连声道:“小姐这可是乱点鸳鸯谱了!沅真姐姐已有了夫婿这且不提,而我,不过是小姐身边的一介奴婢,又怎配得上那科班正途出身的进士!” 淡淡一笑,远黛拍一拍文屏的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想那太祖皇后,当年岂非也曾喂猪、养羊、耕田织布?”(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九章 恐慌过后 费章节(12点) 文屏听得愕然,半晌才苦笑道:“小姐说笑了!太祖皇后,那是何等身份,又岂是我一介奴婢可与之相较的。”她说着,毕竟急急的换了话题问道:“不过小姐,若是那人竟至名落孙山,那小姐又打算如何呢?” 平淡的一挑蛾眉,远黛闲淡道:“若是他连个武举都考不上,那去萧府做个家丁,倒也不失为一条好的出路。又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赴京赶考,徒然丢人现眼!” 较之文举考试,武举其实要简单太多。 大周武举,分外场考试与内场考试两场。应考举人先入外场参考,外场考武艺,分试刀、枪、骑、射等。以骑**准、武艺精湛者为优。内场则考兵书策略等。为恐有文举久试不中来钻朝廷的空子改考武举者,更规定外场不合格者不得参加内场考试。 两项考核成绩相加后,最为优异之人,便是钦点的武状元。 但又因大周素来崇文抑武,许多武举人擅武而不通文理,近些年来,这内场考试,几乎已形同虚设。所出题目也是简单至极,只需略懂行伍规矩,又识得几个字,便能过关。 文屏听得这话,便知远黛已无意就此事再说下去。因笑了一笑,轻声道:“有一事我却险些忘了同小姐说。适才大*奶遣了人来,言说绿萼岭虽好,但山上风大,哥儿姐儿如今还小,怕是受不住,因此大*奶打算带了他们先行回府。” 远黛听得一笑,心知郭氏之所以匆匆要走,想是被陆维英那所谓的天花给唬得怕了。加之陆维杰如今也来了绿萼岭,陆夫人的谋划到如今已全然行不通,她便留下也是无益。更何况郭氏对陆夫人之命原就抱着阳奉阴违的打算,如今得了机会,自是不肯放过。 “萧姐姐那里想必也得了消息,却不知可说了什么没有?”她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文屏便点头道:“才刚萧小姐已使了巧兰来问小姐的意思,因小姐还睡着,巧兰等了一刻,等不得,便说先回去回话,过一会子再过来!” 远黛笑笑,才要说话时候,外头萧呈娴的声音却已响起:“妹妹可算是醒了!”说着话的时候,她却已迈步进了内室。远黛见她进来,少不得起身迎接。 萧呈娴进屋坐下,她与远黛如今关系愈发亲密,说话之时便也愈发随意:“我才刚从你大嫂那里来。这几日她过的却不甚好。我看到她时,只觉她人都瘦了一圈!”她说着,面上终不免现出几分歉疚之色来。说到底,郭氏如此,也是因为她们想要下山的缘故。 远黛觉出她的心思,不禁一笑:“姐姐又何必多想!凡事有因必有果,此事说到底,也是大嫂自找。当日她若婉拒前来绿萼岭,太太即便心中不快,也不能拿她如何。她既不分是非,不问好歹,吃些担忧也是份所应当!” 萧呈娴听着这话,也觉甚有道理,不觉心下稍安,当下点头道:“妹妹此言甚是!” 无意多说郭氏之事,远黛转开话题问道:“十妹妹如今却住在哪里了?” 了然一笑,萧呈娴道:“十妹妹原想仍回去陪凌大嫂住的,却被我劝住了。此事内情,她并不尽知,若见了凌大嫂的忧心模样,倘或竟说漏了嘴,怕是不免要生出是非来!” 想了一想后,远黛道:“若想不生是非,永绝后患,其实倒也简单得紧!” 若有所思的凝眸看她,萧呈娴无奈叹道:“我有时真是想不明白,为何这些我觉得棘手的事儿,到了妹妹跟前,却只成了几句话的事儿!” 淡淡一笑,远黛平静道:“这原因说来其实倒也简单,只因姐姐遇了事儿,很快就能找到可以分担之人,而我却不能!所以论起来,反是我该羡慕姐姐才对!” 萧呈娴闻声,不觉为之默默,半晌方勉强一笑,道:“妹妹且说说计将安出吧?” 远黛笑笑:“姐姐难道不曾觉得十妹妹近日有些古怪吗不跳字。 略一点头,萧呈娴道:“自打陆维杰找上门来之后,她便一直有些古怪,话也说的少了,平日里,更是沉婉安静,全不似从前模样!” 冲她眨一眨眼,远黛不无顽皮的道:“说起来,姐姐难道不想撮合撮合她们?” 萧呈娴听得愕然:“他们二人即将成婚,似乎并不需要旁人来撮合吧?” “姐姐这话可就错了。”远黛扬眉:“难道姐姐不觉得,即将成婚与情投意合其实并不是一回事吗不跳字。凌远萱的心思,远黛心中多少也能猜出几分来。 先时观音山时,较之于陆维英的倜傥风流,陆维杰的沉稳寡言自是相形见绌。然而经了这许多事情,加之文宣阁时,又见识了陆维杰的另一面,如今的凌远萱心中想法自然又与先前不同。而她如今的表现,便是那所谓的近乡情怯,情到深处反转薄。 而陆维杰若还似现在这样懵懵懂懂,只怕凌远萱又要暗恨在心了。 不过这些对远黛来说,其实却都与她无干。她之所以会同萧呈娴说起这个,不过是因想要堵住凌远萱的嘴巴,那最好的办法,无疑便是让凌远萱与陆维杰的关系更进一步。 事关自己情事,凌远萱自是不会将之胡乱说出去 无奈摇头,萧呈娴道:“妹妹说得倒也不无有理。”说过这话后,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脱口道:“妹妹打算如何安……”安排二字堪堪便要出口时候,她却忽然意会过来,立时生生将那最后一字咽了回去,看向远黛无奈笑道:“看我,倚靠别人的老毛病可不又犯了!” 远黛听得一阵大笑:“姐姐放心,这事儿便全由姐姐安排,我定当惜字如金!” 二人相视笑了一刻之后,萧呈娴毕竟想了一想“唔,不知怎么的,我竟忽然想起当日陆维英截住妹妹的那桩事儿,不若我们便串通了你六哥,再重演一回那事如何?” 她既说了,远黛自无异议,当下笑着点头应是。 商议定了这事,二人想起郭氏,不免起了身,打算过去郭氏那里同她说几句话儿。一时又想着,若不约凌远萱同去,倘或她又闹起小性来,却是不好。因此二人出了门后,便先一路往凌远萱所住屋子去了。二人进屋看时,凌远萱却并不在屋内,巧兰也一道跟了去了。萧呈娴问起在凌远萱屋里伏侍的萧府丫鬟,才知凌远萱已先过去郭氏那里了。 既知此事,二人自是在不耽搁,便一路匆匆直奔郭氏所居小院。 前几日,别院上下轰传陆维英天花一事,各院落之间皆互不往来,上下家人也是风声鹤唳,错非必要,却是不敢多走动一步。却是直到今日,众人回府之后,这才放出消息说陆维英所患并非天花,而只是普通的痘症。别院上下人等闻说,这才各自长舒一口气,吊得高高的一颗心也随之落定。禁令一除,众丫鬟小厮便开始串起了门子。 萧呈烨也知诸人这几日过得担惊受怕,也不好过分责怪,少不得睁只眼闭只眼的装作不曾看见。因此上,远黛与萧呈娴这一路行来,满目所见,都是三三两两在角落处低语闲谈之人。失笑的摇头,萧呈娴道:“我娘若在这里,见着他们如此,怕又要着恼了!” 远黛悠然笑道:“我们偷溜出去玩儿,却累他们心惊胆战了几日,难道却不该让他们好好放松一下吗?我若是姐姐,索性更放他们各自归家与家人团聚几日呢!” 这话一出,非止萧呈娴,便是文屏与巧兰也自笑了起来。笑过之后,萧呈娴道:“有我大哥在,这事我可做不得主。不过这话倒不妨同我大哥说说,或者他竟也同意呢!” 几人正说着,那边巧兰却忽而“咦”了一声:“小姐,九小姐,快看那边!” 二人忽然听了这一句,便也自然望去。目之所及,却是不由各自一怔。过得一刻,远黛才似笑非笑的回头看向萧呈娴,低声笑道:“这回姐姐可算省了事儿了!” 萧呈娴看得也不觉失笑:“不瞒妹妹,这事儿,我其实还真不愿掺合!” 她说着,更不多言,便一拉远黛,却从一侧绕了过去,丝毫不曾打扰到那边假山后头正自轻声说话的凌远萱与陆维杰二人。 二人才刚进了主院,早有郭氏身边之人瞧见了二人,一路嚷了进去,不过片刻,郭氏便已匆匆迎了出来。相比四日之前,郭氏竟明显的瘦了一圈,往常略觉丰腴的面容也略略凹陷下去,神色之间则更见憔悴。莫说萧呈娴,便是远黛,乍一眼见了她,心下也不觉略觉歉疚。三人入屋坐下,寒暄过后,郭氏却也并不绕圈子,便直截了当的表示想要回府。 萧呈娴忙自挽留道:“如今已证实了陆家表哥之事,只是误会,大嫂又何必……” 郭氏只要摇头,她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是执意要下山。萧呈娴本也不是真心挽留,客气一回后,便也应了下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章 柬贴又至 费章节(12点) 萧呈娴这边才应了郭氏明日便送她下山,外头郭氏身边的丫鬟却已快步进来,笑道:“十小姐来了!”只是一句话的工夫,那边凌远萱已疾步的走了进来。 也不知先前陆维杰与她说了些什么,凌远萱面上竟是神采飞扬,一双明眸更是水润莹亮,却比平日更要明丽许多。二人看在眼中,心中自然明了,面上却自不露分毫。 郭氏见凌远萱来了,少不得又将自己意欲明日回府一事说了。 凌远萱听得一怔,忍不住拿眼看了一看远黛二人,却是欲言又止。好一会子,也只是干巴巴的道了一句:“嫂子真不留下陪我们了吗不跳字。 郭氏摇头,她倒也并不多说其他,只一指萧呈娴二人,道:“我才刚已同你萧家姐姐说了,她初时也是不肯,不过见我执意,如今也已应了我了。” 凌远萱听得这话,便知挽留已是无用,也只得闷闷的不再开言。远黛在旁看着,少不得出言岔开话题。众人说了一回话,眼看天色将晚,萧呈娴便使人传了饭来,三人在郭氏这边用了饭方才各自回去。三女走后,郭氏便自命人收拾行李,准备着次日回府。 那边萧呈娴便也将郭氏的意思传了给萧呈烨等人,萧呈烨乃是男子,又怎好多问郭氏的去留,得了信后也只是传话进来,道是这便使人回去平京通知凌府之人明日来接。 一夜无话,次晨远黛三人均是早早起身,过去郭氏那里。饶是如此,三人到时,郭氏也早打点好了行装,又备了早点等着她们。一时用过饭,又说了会子话。 辰时三刻左右,萧呈烨那边便使了人传话进来,道是凌府之人已到了别院门口。不片刻工夫,郭氏身边的锦春已笑吟吟进来,身后跟着的,却是陆夫人跟前的胡妈妈。 郭氏听来的是胡妈妈,便忙起了身,才要出去时,那边胡妈妈却已笑吟吟的走了进来。郭氏忙叫人端了锦杌来,请胡妈妈坐了,且笑道:“如今这天冷,怎么却还劳动妈妈亲来?” 谦了一回之后,胡妈妈这才勉强在锦杌上坐了,回道:“大*奶言重了!我如何当得起这话。昨儿府里得了消息,便连老太太与太太也都惊了一跳。昨儿一夜,阖府上下都几乎不曾睡着。太太原说是要亲来的,却被老太太好歹拦了。今晨五更,老太太便使人拿了名帖,请了宫里的刘太医同来,说要给陆家七爷再诊一诊,可千万莫要再出什么岔子才好!” 陆维英在陆家宗谱之上,排行正是第七。 萧呈娴听得这话,倒有些不放心起来,不免拿眼看了一看远黛。眼见远黛神色如常,安坐不动,这才稍稍放了心。非止是她,便是一边的凌远萱,面上也微微露出不安之色。 那边胡妈妈目光一动,却又忽然落到远黛身上,因笑道:“这绿萼岭上的风水倒养人,九小姐才来住了几日,脸上倒似好看了许多!”神色间竟有几分巴结讨好之意。 不意她忽然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淡淡扫她一眼之后,远黛平平道:“谢妈妈吉言!” 似是觉出远黛的冷淡,干笑两声之后,胡妈妈便又转向凌远萱道:“三太太听得了这事,也是担忧不已呢!” 凌远萱摇头道:“我们都没事的!先时不是已说了,这原是误会,并非天花之症!” 胡妈妈笑笑,才要说话,外头早又有人进来道:“刘太医已诊过脉了,道这病确非天花。只是陆家七爷身上本有隐疾,不过仗着年轻底子厚,一直不曾发出来。前几日忽然发了高烧,便致使内外并发,竟出起痘来。如今刘太医已开了药,道好生养上一段时日,便不妨了!” 这话一出,胡妈妈便先松了口气,因先向郭氏道:“太太的意思,大*奶若想回去,便带了哥儿姐儿早些回去也好!至于二位小姐,是想早些回去,还是再留几日,只由得小姐自己!” 凌远萱闻言,不觉微微犹疑的看向远黛,似有征询之意。 远黛见她如此,便自从容言道:“既是如此,我们便再留几日吧!”她说着,便又转向萧呈娴道:“左右过些时日萧姐姐也是要回京的,届时我们便同行返京,姐姐觉得可好?” 萧呈娴闻声,忙笑道:“如此自是再好不过了!” 她们三人既这般说了,胡妈妈自只有点头的份。 一时萧呈娴又开口留郭氏用过午饭再走,郭氏只是摇头婉拒,萧呈娴挽留数次之后,便也不再客套,与远黛姊妹一道送了郭氏与两个孩子出去。 众人到得二门口上时候,萧呈烨等人却都到了。见了凌远清,郭氏免不得嘱咐了他几句,凌远清一一应下之后,郭氏这才携了一双儿女登车而去。 郭氏去后,场中便只剩了远黛等男女六人。 过得一刻,萧呈烨才轻咳一声,道:“维英……他烧虽已退了,但面上痘疾较之数日前,却似更重了几分。咳!只望他用了刘太医的药能早些痊愈!”这话倒仿佛带了些暗示的意思。 远黛先点了点头,道:“陆家表哥福大命大,想来必能痊愈的!”说过这话后却转向萧呈娴低声问道:“这位刘太医……”很显然的,她从前竟是从不曾听过这位刘太医的名字。 萧呈娴忍了笑,便道:“刘太医乃是如今太医院的太院正,医术是极高明的。” 远黛这才点了点头,一边的凌远萱便也跟着点了点头,她回京不久,其实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位刘太医的名头。萧呈烨在旁见此,不禁一阵无奈。 陆维英之症起于远黛的那两粒丸药,故而萧呈烨虽甚信任刘太医的医术,但却还是希望远黛能索性取了解药出来,免了陆维英的苦楚,却不料远黛竟是这种反应。 萧呈娴自然明白自家大哥的意思,见远黛如此,也只以为她是故意为之,不觉也是好笑。 众人这里正说着话,外头却忽然走来一人,朝众人一一行礼,这才向萧呈烨禀道:“爷!隔邻疏影山庄送了柬贴来请!”一面说着,已捧了泥金柬贴递了上来。 萧呈烨听得是疏影山庄的柬贴,不觉微微苦笑,眼尾余光同时在远黛面上一掠而过。 萧家这处别院乃是开国之初,由其时的家主萧霆做主买下。而如今归属于睿亲王的疏影山庄则是五年前由今上赐予睿亲王的。从前情状且不去说它,但睿亲王自患腿疾后,几乎每年一入冬,便会过来疏影山庄居住,这却是京中人人皆知之事。 这些年来,每年冬日,萧呈烨也总会陪着母亲与妹妹来别院小住几日。萧家别院与疏影山庄离得极近,几乎便是鸡犬相闻,但在这几年里,却是从无来往。即使安亲王百里聿每来绿萼岭,都是两头来回走动,但百里肇却依然当萧家别院并不存在一般。 然而这一切,却终于在今年改变了。萧呈烨默默想着,没来由便觉心中有些发酸。拧眉接过柬贴,萧呈烨简单的扫了一眼,只是一眼,他便不由眉头一拧。一言不发的将柬贴递给萧呈娴,萧呈烨转向陆维杰与凌远清道:“睿亲王请我们过府赏梅饮酒!” 陆维杰拧一下眉:“可曾点了我的名?”他来平京,为的原是赶考,此来绿萼岭也是不得已,其实并不愿过去疏影山庄应酬,因此才会问出这话来。毕竟他是昨儿下午才来萧家别院的,疏影山庄那头不知他的存在,也属寻常。 萧呈烨虽理会得他的意思,但却不得不泼他一盆冷水:“柬贴上头,非但邀了你,便连正卧病在床的维英也一并请了!”陆维杰听得一阵无语,只能苦笑。 这会子萧呈娴已看过了柬贴,转手将柬贴递了给远黛姊妹,笑道:“想不到秀宁夫人竟来了疏影山庄!也难怪疏影山庄竟又送了柬贴来请!” 远黛听得一扬眉,微诧问道:“宁夫人?是谁?” 萧呈娴听得她问,却反吃惊起来:“妹妹竟不知道宁夫人吗不跳字。 远黛还不曾答话,那边凌远萱已开口道:“不止是九姐姐,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萧呈娴闻声,也只有叹气道:“宁夫人,乃是先懿德董皇后身边的女官。先懿德皇后薨后,宁夫人便改而侍奉睿亲王的起居事宜,与睿亲王关系也是极之亲近!睿亲王为太子时,曾亲向皇上求了诰命,封其为一品夫人,并赐封号为‘宁’!” 远黛姊妹听得这话,不觉各自心中诧异。 所谓诰命,乃皇帝赐封官员的文书。大周律:一品至五品称为诰命,六品至九品则称为敕命。通常女子皆从夫品级,但个中也有少数夫人品级高于其夫的特例。 然而总体来说,大周一朝,五品以上官员不胜枚数,诰命夫人自然也是极多。虽则如此,但有封号的诰命夫人却可称得屈指可数四字。不说旁的,便是安肃侯府的陆夫人与萧府的杜夫人二人,也只是一品诰命夫人而无封号。由此也可见得这位宁夫人的尊贵之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一章 不懂什么 费章节(12点) 第三十一章 不懂什么 懒懒的靠在炕上,远黛几乎连说话都全没了一丝兴致。一边的萧呈娴则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道:“今年也真是怪了,这睿亲王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至这般殷勤起来!” 因凌远萱并不在旁边的缘故,二人说起话来,便也随意得多,更不顾忌什么。 远黛听得一怔,不觉微诧的看她一眼:“姐姐这话却是何意?” 萧呈娴坦然道:“我与大哥几乎年年都要来此住上几日。至于睿亲王,全平京之人都知他秋日一过,便会避居绿萼岭上。但这几年里头,他却从来不曾送过哪怕一张柬贴来。今年可算是破了例了!如今看来,他对妹妹还真是用了心了!” 远黛听得淡淡苦笑:“不瞒姐姐,我倒宁可他少在我身上用些心方好!” 萧呈娴为之失笑,过了一刻,却忽然问道:“陆维英之事,妹妹是如何打算的?” 远黛微愣:“他?对他,我能有什么打算?” 萧呈娴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反觉愕然,忍不住问道:“难道妹妹真打算让他慢慢将养着?要知道,离着年节已没有多少时日了!” 偏首看她,好半日,远黛才忽而“噗哧”一笑:“姐姐难道以为我手边竟有什么仙丹妙药,能让他立时便生龙活虎起来吗不跳字。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明白了适才萧呈烨的意思。 “难道你竟真没有?”萧呈娴圆睁杏眼,不可置信的问道。 理所当然的点一点头,远黛道:“自是没有!我这药,不过是能让人病上一场而已,其实并不会伤及性命,又何必费心去弄什么对症之药。况姐姐自幼学医,当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道理。既是病了,又怎可能药到病除,立时痊愈呢?”说到这里,远黛却又忍不住一笑:“加之这陆维英实在太过惹人嫌,竟一次吃了两粒药,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萧呈娴想着陆维英的可恶处,却也不由笑了起来,点头道:“妹妹说的有理!让他多病几日也好,免得他一旦痊愈,又死性不改的来我们眼前晃荡。”说过了陆维英一事,她便起了身道:“今儿起得早了些,这会子竟有些睏了,妹妹也歇一歇吧,过一会子还要去疏影山庄呢!” …… …… 申时才过,六人便出了别院,却也懒待使人备轿,便自后头一路穿过照水林,缓缓而行。远黛等几人更是刻意快走几步,却将凌远萱与陆维杰二人撇在最后。凌、陆二人觉察出众人的意思,面上虽各赧然,但也并不说破,便自并肩在后头慢慢行着。 照水林内,诸梅齐放,却比前些时日更要繁盛许多。远黛四人虽在前头走着,却毕竟也忍不住心中好奇,因各自竖了耳朵偷听着后头二人的言语。 凌远萱与陆维杰二人语声虽低,但因与四人离的并不太远,因此仍有些言语传了过来。隐约之间,却是在说着前次诸人过来赏梅时候,远黛所说的关于照水梅名称来由的那一番话。 萧呈娴听在耳中,却是不由朝远黛一笑,低声道:“如今看来,十妹妹心中,对你还是很有几分敬佩之情的!倒也不枉了你有意无意的处处成全于她!” 远黛听得淡淡一笑,才要说什么的时候,凌远清却忽而开口道:“说起来,从前妹妹身边的那个沅真,倒是个精明了得的人物!行止之间,几乎不输于一般人家小姐!” 偏头看一眼凌远清,远黛蛾眉微弯,唇角上扬:“六哥谬赞了!只是可惜,沅真心性极高,是断然不肯为人妾室的!” 凌远清原只是随口一说,倒不料远黛会说出这话来,一怔之后,不禁苦笑起来:“妹妹这是哪里来的话?我只是忽然想起她来,忍不住赞上一句,断然没有其他意思!” 萧呈娴在旁听着,却是不由奇怪,因问道:“那沅真不是已嫁了人的?难道我竟弄错了?” 远黛一笑,平静道:“当日我二人流落平京,我又不愿她随我一道入府,这一时半会的,却去哪里寻个能配得上沅真之人。我又想着,如没个合宜之人,沅真一个黄花女子,想在平京这等地方撑门立户,又岂是易事!她便自己择了个破落子弟作幌子!” 萧呈娴听得这话,却是不由叹了口气,失声道:“此事妹妹却做的太过草率了!” 远黛浅浅一笑,也不接言,只抬手一指前头道:“出林子了!”四人初时忙于窃听身后凌远萱与陆维杰的言语,其后又在说着沅真之事,还真不曾觉得,此刻被远黛这么一指,再抬眼看时,却见前头已隐约见了疏影山庄的轮廓。 众人才刚行到疏影山庄门口,早有伶俐的门房急急进去禀报。 不过片刻工夫,百里聿已疾步的行了出来,上前朝众人一拱手,便忙向萧呈烨道:“前几日听说维英兄患了天花,可唬得我不轻。我原是要过去看看的,却被二哥拦了。我自己想着,也觉我若去了,也无非徒然给你们惹麻烦,便忍着没过去!”这一番话若放在旁人说起时,怕难免便有虚伪之嫌,但此刻从百里聿口中说了起来,却无由的只让人觉得真诚。 萧氏兄妹与他原是姑表亲戚,关系素来亲近,对他的性子更是再了解不过,自然知道他这话绝非推诿之辞。萧呈烨忙自一笑,道:“罢了罢了!亏得你不曾去!你若真去了,等回京之后,且不说皇后娘娘那里如何,便是我爹那一关,怕也不易过!” 他这话却也衷之辞。百里聿那是什么身份,当今皇上亲子、又是皇后娘娘所出,身份之贵重可想而知。他若真在萧家别院内出了什么意外,那萧灿又岂能饶得了萧呈烨。 百里聿这才宽心一笑,众人寒暄几句后,百里聿才请了众人入内。萧呈烨与他并肩而行,走了几步,却忽然想起一事来,因笑道:“今儿怎么不见岳兄?” 上次众人来时,迎客之人却是岳尧,因而此刻萧呈烨才会随口问起。 百里聿坦然道:“自打你们别院内传出天花之事后,岳尧便下山去了,却是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昨儿我问起二哥,二哥也只淡淡说了一句他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 萧呈烨倒不在意,只笑道:“我道今儿怎么换了你来迎我们了!” 很显然的,对岳尧的忽然离开,萧呈烨是丝毫不曾放在心上,甚至不曾多问一句。立在后头,与萧呈娴、凌远萱并肩而立的远黛听得这话,一双蛾眉却是不由的轻轻一蹙。 众人才刚绕过照壁,前头环佩叮咚,却已行来一群女子。当先女子年可四十许,衣着素朴,乌发高高绾起,愈显容貌清秀温婉。行至跟前,她便含笑的朝百里聿浅浅一礼。百里聿见她行礼,忙摆手笑道:“宁夫人切莫多礼!快快请起!” 远黛听百里聿称呼此人为宁夫人,不觉多看了她一眼。萧呈娴却显然是识得宁夫人的,上前一步,朝宁夫人一礼笑道:“许久不见宁夫人,夫人竟愈发年轻了呢!” 见她行礼,宁夫人忙一闪身,毕竟只受了半礼:“萧大小姐客气了!”一面说着,目光却已微微一动,落在了远黛身上。萧呈娴忙为她引见了。一时众人见过了礼,宁夫人便引了众人只望后院去,一路之上,却是随意指点周遭,含笑的为众人一一讲述。 她语声轻柔,态度和婉,令人大有如沐春风之感。 这一路行来,却与上次来见临昌公主的那一条路大相径庭。似是觉出远黛与萧呈娴的诧异,宁夫人含笑解释道:“我这人素喜安静,因此却住在南头的笙默楼内。王爷使我自己挑处地儿招待你们,我想着笙默楼附近也颇不错,便选了那里!”她说着,却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的向远黛笑道:“听王爷说,九小姐雅擅**,箫音之妙,堪称他有生仅闻?” 远黛倒不意她会问起这个,淡淡一笑之后,静静道:“王爷谬赞!小女愧不敢当!” 一边的萧呈娴忽然听了这话,却不由讶然:“原来九妹妹还会**?我竟丝毫也不知道!” 她一旦开了口,那边凌远萱便也自然笑道:“我也从不知道九姐姐竟会**呢!”她初识宁夫人,少不了有些拘谨。但行了这一段路下来,觉宁夫人性情和婉,言语便也随意起来。 远黛见她二人突起发难,却是不由苦笑起来,当下无奈看了二人一眼,道:“瞧你们说的,倒仿佛我是有意瞒着你们一般!” 萧呈娴听得这话便也笑了起来,这个时候,她才想起,自己似乎的确没有问过远黛是否雅擅音律。凌远萱微蹙瑶鼻,理所当然道:“只因九姐姐懂的已太多了。所以我今儿忽然又知道姐姐竟还精通乐理,我才忍不住更是惊讶!” 宁夫人听着这话,却是不由失笑。 萧呈娴便也在旁笑道:“十妹妹所言,我心有戚戚焉!”她说着,终不免调侃了远黛一句:“往后我们也不必问九妹妹到底懂什么?只问她到底不懂什么便是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二章 百里肇的交待 费章节(12点) 远黛听得这话,惟有苦笑叹道:“你们二人便只一意拿我打趣儿罢了!不过是略通些音律之道,哪里便值得到处宣扬了!我且问你们,你们二人难道竟不曾学过?” 萧呈娴笑着一拉凌远萱:“音律之道,我自也是懂的。不过若说雅擅**、为他人有生仅闻,那却是远远称不上的。十妹妹你又如何?” 凌远萱连连点头,笑道:“萧姐姐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呢!” 远黛无奈,少不得白了二人一眼,却也无意再行争辩。一边宁夫人目视三人说笑,唇边便也不由的泛起一丝浅笑。众人又行数步,宁夫人便含笑抬手一指:“那里便是笙默楼了!” 三女应声看去,却见前方一座小湖,湖上奇石嶙峋,更有藤蔓状植物攀援于假山之上,虽是冬日,那藤蔓仍是翠色俨然,颗颗深碧色藤实串串垂落其下,望之只觉生机盎然。 而在假山之后,一角乌檐飞翘玲珑,虽只一角,却自有窥豹之妙。 三人见了,自不免赞叹了一回。及至绕过假山,众人才算见了这座笙默楼的真面。这座小楼上下两层,上下皆有回廊相系,乌檐朱廊,精致之外更有一种素净之美。 微笑仰首看向这处小楼,宁夫人缓缓言道:“在宫中待的久了的人,总爱住的高一些。”这话她虽说的淡然,但一双秋水也似的杏眸之中却隐隐透出几分怅然与寂寥来。 三人之中,以凌远萱阅历最是浅薄,此刻乍然听了这话,几乎便要脱口问个究竟。然目光一动之下,却见身侧萧呈娴与远黛一个屏心静气,一个神游物外,竟全无开口之意,她也只得眨了眨眼,硬生生将到了口边的言语咽了回去。 淡淡一语之后,宁夫人似乎也失了多说的兴致,抬手示意三人随她一道上楼。宁夫人所居的,毕竟非这座笙默楼的正屋,而是略略偏西一些的一处厢房。这处厢房布置虽也雅致,却全无一丝华贵富丽之气,只予人一种洗净铅华的素净之感。 宁夫人请了三人坐下,又唤人送了茶与点心来。这刻儿,她却又似完全换了个人一般,微微含笑的与三女只挑些宫中趣闻、茶食点心等事慢慢说着。她久在宫中,于这些事件却都了如指掌,此刻说了出来,却听得凌远萱双眼圆睁,不时好奇的问上几句。 萧呈娴虽则常在宫中行走,但有些事儿也是闻所未闻,此刻听来也觉有趣,不时的插上几句。远黛则含笑坐在一边,目光专注,似也听得颇为入神。 一时用过茶点,众人又说了一回话,直到天色擦黑,宁夫人才含笑起身道:“时候也差不多了!再不过去,王爷他们只怕要等得不耐烦了!” 三女忽然听了这话,不觉都是一怔。凌远萱甚至讶然的叫了出来:“我们同他们一起用饭?”宁夫人一笑点头,表示她说对了。眨了眨清亮的杏眸,老半天,凌远萱才不无犹疑的嗫嚅道:“这样,会不会不合礼数?” 宁夫人为之一笑:“你们几家本就沾亲带故,一道用个饭又有什么。走吧!”她显然并无意再多说下去,便自站起身来,缓步的走出了房门。 凌远萱愕然望她,而后回头看了一看远黛二人。远黛报以淡淡一笑,道:“走吧!”言毕也不多解释什么,便即起身跟在宁夫人后头出了门。 萧呈娴见远黛已去了,却不由一笑,当下一拉凌远萱道:“走吧!想当日文宣阁里,你都被当场抓到一次了,他都不曾说什么。如今你还担心些什么!” 凌远萱被她这么一说,倒不由红晕上脸,便也不再多言的随萧呈娴走了出去。 她二人出门时候,眼见前头,宁夫人正与远黛一前一后、相差半步的缓缓走着。 凌远萱本欲紧走几步,追上二人,却被萧呈娴轻轻一扯。疑惑回头看时,萧呈娴已朝她微微摇头,低声道:“且由她们单独说几句话吧!说起来,宁夫人已回乡数年,如今忽然回京,为的只怕正是九妹妹。”凌远萱恍然明白,忙点了点头。 宁夫人当先缓缓而行,却是许久也不曾言语。她不开口,远黛也自安静随行,一言不发。二人一路行出笙默楼外,宁夫人才忽然开口问道:“九小姐可知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远黛便也一笑,道:“夫人此来,想必是为了王爷吧!”她从前虽则从不知道宁夫人的存在,但在萧呈娴告知她宁夫人的身份之后,她便很清楚的知道宁夫人的来意。 宁夫人确是为了百里肇来的,具体说,她此来,是为了百里肇与她的婚事。所以,她甚至可以毫不托大的说一句,宁夫人此来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她。。 偏头深深凝视远黛一眼,宁夫人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九小姐乃聪明人,俗话说的好,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拐弯抹角又怎如直来直去来得爽快!” 远黛闻之,便即一颔首:“夫人所言极是!” “说实话,我乍一听到王爷要迎娶你为正妃,心中是颇不置信的!”沉默一刻,宁夫人毕竟还是先开了口:“我这一趟匆匆回京,原是打算好好劝一劝王爷,让他三思而后行的。” 神色不变,远黛温声问道:“不知夫人可曾说动了王爷没有?” 念及百里肇,宁夫人不觉一笑:“我见了王爷,还未及言语,王爷便笑了笑,说我一路风尘劳顿,辛苦了。令我先歇息数日,他自会给我一个交待!”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远黛道:“原来今儿请我们过来便是王爷给夫人的交待吗不跳字。 宁夫人失笑,便自反问道:“不知九小姐觉得这个交待如何?” 微微出神片刻,远黛道:“不意王爷对我竟有如此信心!”她说着这话,面上神色却仍平静无波。然而她虽面上沉静,心绪却并不那么宁静。 宁夫人是宫里的老人了,能从宫廷那等地方全身而退,又能受封一品诰命的宫女,虽不敢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也可说是历朝罕有。而能达到这一步者,固有一定的运气成份在内,但自身的能力却也毋庸置疑。在宁夫人的质疑下,百里肇的举动,却无疑表现出了他对远黛的信任。他相信远黛能够说服宁夫人,或者也可以说,他相信宁夫人见了远黛后,便会明白他的选择并没有错。而这种信任,已远远超出了他们之间存在的那场交易。 宁夫人淡淡一笑:“不瞒小姐,小姐从前的经历,我在回京之前,便已打听过了!” 默默片刻,远黛平淡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我只能对夫人说,过去的一切,对我而言,都已过去了,而且我也可以向夫人担保,过去的一切,并不会妨碍我后的生活!” 宁夫人闻言,不由为之沉默片刻,好一会子,她才微叹道:“我见小姐后,本已抱定了主意,必要打听出小姐的从前才好!但不知怎么的,这会儿我却忽然决定放弃先前的打算了!” 轻轻吐出一口气,远黛徐徐道:“我敢担保,夫人必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宁夫人一笑,却忽然停步抬手一指前方,道:“我们已到了!” 她先前说话,声音都是极低,堪堪能让远黛听见,而此刻这句话,却是刻意的放大了声音,很显然的,这句话并不是独独说给远黛听的。身后离着二人约有二十步距离的萧呈娴听得这一句,忙一拉凌远萱,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了上来,口中则笑道:“总算是到了!” 她口中说着,目光却从远黛与宁夫人面上一扫而过,觉出二人神色安然,全无一丝僵硬之色,而远黛甚至还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萧呈娴心下一松,笑容便也愈发明媚。 宁夫人自不会错过二人这个小小的目光交流,微笑一下,她道:“难得你们三人这般投缘!”她口中虽说着“你们三人”,但远黛与萧呈娴却都明白,宁夫人此语说得其实是她们二人,不过因凌远萱此刻正在旁边,若说二人,只怕凌远萱听在耳中,多少会觉不快。 抿唇莞尔,萧呈娴盈盈笑道:“我倒觉得九妹妹与夫人也很投缘呢!” 宁夫人失笑摇头,看向三人道:“你们三人都是难得的标致人才,我瞧着你们,倒觉自己也仿佛年轻了许多!我在此地还要住上好些时日,但得了空儿,你们可记得常来陪陪我!” 三人闻声,自是各自点头。便在此时,那边百里聿已快步的行了来,笑向宁夫人道:“宁姑姑,你们来的可太晚了些,我们已等了许久呢!”看其神态,对宁夫人竟也恭敬非常。 宁夫人一笑,道:“我与她们三人都颇投缘,一时高兴,便多说了几句,竟忘了时辰,倒叫你们久等了!”一面说着,便一手拉了萧呈娴,一手拉了凌远萱,往前走去。 远黛也不以为意,只举步紧跟在后。 冬日日头本短,将近戌时,天色却已全黑。东头,明月初升,月色皎然,愈显群星黯淡。(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三章 天下少有的状元红 费章节(8点) 诸人往前再行了不过二十余步,居然便出了疏影山庄。远黛眼见如此,心下不觉微微诧异。前头萧呈娴已讶然笑道:“敢情这顿饭,竟是要在外头吃的!” 宁夫人一笑,温声道:“正是如此!”她说着,却忽然回头看了远黛一眼,又补充了一句:“今儿这顿饭或者并不精致,但我想,你们都会喜欢的!尤其是十小姐!” 凌远萱忽然听了这话,不觉诧异追问道:“这又是为何呢?” 宁夫人笑道:“只因你们三人中,你最是孩子气,所以我才说你定会喜欢!” 凌远萱听她言语温款,对自己也甚是喜爱,当下大了胆子笑道:“夫人这话说的虽隐晦,但我仍是听出来了。夫人说我孩子气,其实却是指我见的世面少呢!” 宁夫人听得失笑,抬手轻拧一下凌远萱吹弹得破的俏靥,怜爱道:“我原看着你娇憨,原来也是个鬼灵精!” 说笑之间,众人却又已往前走了有二十余步。前头,隐隐然的已能看到微微跳动的火光,空气之中,更有阵阵异香飘来,令人一时垂涎欲滴。 萧呈娴深吸一口气,笑道:“也不知这是什么味道,竟这般的香!” 远黛在旁淡淡一笑,道:“是烤肉!”她说着,毕竟仔细辨识一番,而后笑道:“这味道,该是鹿肉无疑!” 这话一出,萧呈娴等人不识内情,倒也还罢了,一边的百里聿已诧然问道:“你怎知他们烤的是鹿肉?说起来,我们今儿备的,原是山猪、黄羊与狍子。这两头鹿,却还是今儿下晚时分,虎捷军统领邓明急急令人送上山来的!” 远黛倒不意他会问出来,怔得一怔之后,方笑道:“想是我从前曾吃过数次烤鹿肉的缘故!” 神气古怪的看了远黛一眼,百里聿毕竟没再问下去。 事实上,鹿肉固然滋味清淡、鲜美,风味也自独特,但因并无羊肉的腥膻之气,故而单凭烤肉的气味便能分辨出这是鹿肉之人,虽不能说绝无仅有,但也可称得上千中无一。而可以想见的是,这人这辈子,吃过的鹿绝不在少数,而绝不会如远黛所言的那般,只吃过数次。 他不再问,旁人自也想不到他的心思,萧呈娴只带笑看了远黛一眼,道:“九妹妹果真精通吃喝之道!”这话却是因想起了当日状元楼饮花雕时,远黛所说的一席话。 远黛才要说话,前头却已传来萧呈烨的声音:“你们可算是到了!可等得我们馋死了!”说话间,萧呈烨已同陆维杰一道,快步的迎了上来。 简单见礼之后,众人便又往前走了十数步,前头竟是一片生得甚为繁茂的灌木林。入林走不得多远,眼前竟自豁然开朗。一片足有亩许大的空地之上,数堆篝火正自熊熊燃烧。 空地西侧,一条清浅小溪潺缓流动。小溪边上,另燃了数堆篝火。火上搭了铁架,铁架之上,则穿着两只早已洗剥干净的野鹿。火苗跳动,咝咝的舔舐着已烤的色呈焦黄的野鹿,香味四溢之余,更时不时滴落数滴脂油,毕剥之声不绝于耳。 正中处的一丛篝火边上,百里肇与凌远清正自坐在一处,似是在说着什么。百里肇今儿却难得的没有坐在他那架轮椅上,而是席地坐在一张极厚的软毛毡上。 因凌远清所坐方位恰是正面对着众人,众人才一进来,他便已瞧见了。一笑之后,凌远清向百里肇道:“王爷,她们到了!”说话间,他便已站了起来。朝着众人略略一礼。 百里肇闻声,便即转过头看,眸色淡淡的扫过众人,而后抬手一指身遭:“不必多礼,都过来坐吧!”火光明灭的落在他的面上、身上,又于半明半暗之间,淡化了他身上那份早已根深蒂固的威严,却凸显出另一种恂恂温雅的气息。当真是“君子如玉,触手也温”。 众人闻声,少不得快步上前,却仍各自行礼,谢座之后,才敢在那那篝火边上坐了。 那堆篝火边上,早已陈设了软毡,软毡前,更早设好了一张张黄花梨木矮几。几上,各自以水晶盆陈设着数盆时令鲜果。而这其中,那一盆嫣红欲滴的樱桃更是惹人垂涎不已。 轻咳一声之后,百里肇平平道:“今晚也算是家宴,诸位不必拘谨,只管尽兴便是了!”一面说着,他已举起手来,轻轻一击掌。这一击掌后,一边便有婢女捧了银壶上前,依次为众人斟满。那酒显是温过,才入杯中,便有热气蒸腾而出。 百里肇先自举了杯,众人忙也跟着举杯饮尽。一侧的远黛执杯在手,却只浅浅一啜,那酒入口芬芳馥郁,回味醇厚甘鲜,再观其色泽,只觉明艳如琥珀,赫然竟是上好的女儿红。 随手搁下手中酒盅,远黛伸手自面前水晶盘内拈起一粒樱桃,送入口中。平京正是寒冬腊月,这樱桃想来该是自南方千里迢迢运来。她心中暗自想着,贝齿微一用力,已磕开了樱桃光滑的果皮,鲜甜的果汁随之溢了满口,让她在那一瞬间,竟不由的眯了眯眼。 耳中,却偏于此刻传来百里肇平缓的声音:“说起来,你们来的倒巧!这酒乃是前几日赵子淇赵大人送了予我的。据说是他出生那年,由他老父亲手所酿的状元红!” 忽而听了这话,远黛竟不由骤然一梗,险些没被那樱桃核噎住。神色古怪的看向百里肇,她不期然的抿了下唇。这个时候,百里肇忽然提起这个,她可不觉得这是巧合。 下意识的偏头看向身侧,萧呈娴也正向她看来,二人目光一触,却是很快各自收回了视线。而很显然的,对这话颇有触动的,并不仅只她们二人,只因那边,萧呈烨也正目露诧色的看向凌远清,二人目中,也都各自透出骇然之色。 偏偏百里肇的声音在顿了一顿后,又再响了起来:“据赵大人自己说,这已是他家中最后的一坛状元红了!所以……诸位可得珍惜此酒,切莫浪费为是!”(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四章 打赌如何 费章节(12点) 这话一出,曾在状元楼饮酒的几人都不觉面色微动。所有人的视线在这一刻都不约而同的同时扫向远黛。端端正正的坐于软毡之上,远黛神色宁然,对凌远清等人投来的视线完全视而不见,只顾自的低头轻啜手中杯内尚余大半的状元红酒。 小溪边的篝火之上,那只全鹿已被烤的色泽金黄、香气四溢。数名婢女上前,卸下烤好的那只野鹿,却又将一边早已洗剥、串好的一只黄羊架在火上慢慢的烤着。 旋有一名婢女行到一边,取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银刀出来。月光之下,银刀只是闪了几闪,那只烤好的野鹿已被均匀的分成了四块。那婢女手下更不稍停,月光下,刀刃乍明乍灭,转瞬工夫,那只烤鹿已被片成了大小厚度相若的肉片。另一侍女则在一边,手脚俐落的将片好的鹿肉装入银盘之内,又将银盘依次送到众人面前的矮几上。 百里聿其实早觉气氛有些不对,只因弄不明白缘由,却也不好胡乱说话。到了这一刻,他才适时的咳了一声,向百里肇道:“二哥府中之人,这烤肉倒是做得愈发地道了!” 百里肇闻之一笑,略一抬手道:“各位随意,万勿客气!这等肉食,若然冷了,滋味便大不如前了!”他既说了这话,众人少不得各应一声,便自低头大啖起来。 远黛便也举箸略尝了一二片,却觉滋味果然妙绝。 萧呈娴恰坐在远黛旁边,见她只用了一二片,便停了箸,不免略带诧异的倾身到远黛面前,低声问道:“可是这鹿肉不对妹妹的口味?怎么只用了这么些便不用了?我却觉这鹿肉烤来吃时,竟是别有风味呢!” 远黛一笑,便也低声应道:“不瞒姐姐,我身子比常人原要弱些,因此虽是嘴馋,但也并不敢多吃!不过略尝些也就是了!”她说着,却又低声笑道:“姐姐也少用些!我看着那边还有黄羊、狍子之类待烤。那些野味若烤的好,滋味却也并不比这鹿肉差的!” 萧呈娴闻声,当即笑着点了点头,再用了一块鹿肉后,便也搁了箸。 一时烤肉流水价的送了上来,众人却都吃的兴味盎然。只是碍于百里肇在此,却都不敢大声谈笑,只是相互以目示意,言谈之中更是多有拘谨之意。 似是觉察出了众人的拘谨,用过烤肉,又略饮了几杯酒后,百里肇便自淡淡开口道:“诸位自便!容我先走一步!”他说着,却又看了一眼百里聿:“七弟替我好生招呼客人!” 众人乍然听得这一句,却是各自松了口气。百里聿则赶忙应了一声。百里肇便自略一抬手,一边早有数名丫鬟上前,搀扶着他在轮椅上坐了,又在他膝上搭上那张熊皮褥子。 百里肇的轮椅才刚离开这片空地,凌远萱已喜孜孜的朝萧呈娴二人笑道:“萧姐姐、九姐姐,今儿这烤肉可真是好吃!还有这樱桃,也极好吃呢!”很显然的,她已憋了许久了。 远黛听得一笑,便应道:“虽是好吃,你也该少吃些。仔细回去自己不好过!” 凌远萱吐舌一笑,却是全没将远黛的话放在心中,只兴致勃勃的低头,又挟了一块狍子肉送进口中。远黛看得失笑,但也没再多说她什么。 便在此时,先前推了百里肇离去的一名婢女却又快步的返了回来。一路走到远黛身边,俯身向远黛轻声道:“九小姐,我们王爷有请!” 她这话说的声音虽不大,却也并不算太小,至少场中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凌远清更是拧眉看了过来,眸中满满的都是不赞成的神色。远黛却不在意,朝凌远清微微一笑,示意他尽管放心之后,远黛徐徐起身,和声向众人道:“诸位,请容我失陪!”言毕便自回头,看了一眼身侧立着的那名丫鬟:“还请姑娘带路!” 那婢女朝她作个手势:“九小姐请随我来!” 远黛也不回看众人,便自举步跟在她的身后一路缓缓行去。二人才刚离了那片空地,行入灌木丛中,眼前便已一片黑暗,若非是那婢女手中犹自提了一盏气死风灯,只怕便连路途也难识得。不无诧异的一挑蛾眉,远黛道:“看来你们王爷并不喜欢太亮的地方!” 林中无灯,是不符合富贵人家饮宴规矩的。因此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主人刻意为之。 那婢女显然不曾料远黛竟会说出这么一句来,一怔之后,不免回头看了远黛一眼,好半晌,她才轻声应道:“王爷素来喜好清静!”而喜好清静之人,通常是不喜欢处处灯火通明的。 微微一点头,远黛道:“原来如此!”这四个字后,她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林中沉寂片刻,只余下气死风灯那平日虽也算得明亮,但因林中太黑,此刻却只觉黯淡的微弱光芒,与二人的脚步之声。然而或者正因林中光线太暗的缘故,远黛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前头那一点如豆的光芒。很显然的,那处光芒正是来自于百里肇。 远黛愈往前走,那点如豆的灯光便也愈发明亮起来,渐渐的,她已可以清楚的凭借那点微弱的灯光看到正自坐在轮椅上的百里肇。那婢女行到离着百里肇约莫十步远的地方,站住了脚步,朝着百里肇一礼,低声禀道:“王爷,九小姐来了!” 淡淡应了一声,百里肇也并没回头看向远黛,只抬手一指自己对面:“过来坐!” 远黛闻声,倒也并不言语,便自举步行了过去。她才堪堪举步,那边百里肇却又吩咐那婢女道:“这处冷,且取两个火盆来!”那婢女应了一声,很快便已退了下去。 远黛堪堪在百里肇对面坐下时候,那边睿王府中之人已送了火盆来。朝百里肇浅浅一笑,远黛道:“谢王爷体恤!”百里肇久居平京,又怎会畏冷,之所以令人燃了火盆来,自是为她。 嘴角微微一勾,百里肇平和道:“小姐客气了!” 这处地方,显然是百里肇早已准备好的。大理石桌上,搁着几盘瓜果,却与先时矮几之上的瓜果相仿佛,甚至还备了一壶酒,两只瓷杯。然而很显然的,二人谁也没有喝酒的兴致。 因身边拢了火盆的缘故,远黛倒并不觉得冷,平静抬手,她拈了一粒樱桃放入口中。 若有所思的看她,百里肇忽而淡淡道:“你若爱吃这个,我府中倒还有数筐没动,赶明儿我使人给你送去!” 远黛倒也并不客气:“如此便多谢王爷了!” 深思的看了远黛一眼,百里肇道:“我记得前次照水林中,你的话可并不少!” 远黛闻之一扬眉,眸中却反现出几分诧异之色来:“我以为,既是王爷使人请我过来,那便该是王爷有话要同我说才对。怎么如今王爷却反而说起这个来了!”言下之意便是照水林内,是我**请了你来,所以我才说了那许多。今儿换了你请我过来,便该你多说才对。 显然并不习惯有人对他如此说话,轻拧墨眉,百里肇道:“我以为小姐该当有话问我!” 远黛平静道:“王爷错了!我并没有什么话要问王爷!” 眉头又是一皱,百里肇终是开口问道:“即使此事事关沅真?” 他原以为远黛乍然听到沅真这个名字至少也会表现出些许的关心之意,然而出乎他意料的,远黛却仍沉稳自如的摇了摇头:“沅真早已不是三岁孩童,她的安危实在无需我来担心!” 定定凝眸看向远黛,好半日,百里肇才忽而笑了出来:“看起来,你对她,倒是很有信心!” 颔首之后,却又轻轻摇了下头,远黛应道:“我之所以放心,其实却有两个原因!”她说着,便自抬眸看向百里肇:“第一,我相信王爷不会无故加害沅真……” 百里肇倒不意她会说出这话来,一怔之后,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看自己的双手,而后竟是微微一笑:“不瞒小姐,我这双手,其实算不得干净!” 对他此语完全漠然视之,远黛在顿了许久之后,却顾自的说了下去:“第二,我相信,即使王爷有心想要加害沅真,也未必便能得逞!” 骤然听了这话,却由不得百里肇不失声的笑了出来:“你对那沅真确可称得上信心十足!不过你可知道,其实我对岳尧也是极有信心的!” 微笑一下,远黛忽然道:“王爷若是有兴,我们却不妨打个赌如何?” 百里肇听得失笑起来:“便打个赌倒也无妨!只不知小姐打算以何物为赌注?” 远黛更不思索,便爽然道:“我二人各出一个条件如何?我若输了,王爷可任意要求我为王爷做一件事。反之亦然。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一件事?”百里肇微微犹疑片刻,却忽而出言纠正道:“可!不过此事只限于我们二人之间,小姐以为可否?”只限于二人之间,便是不可牵涉外人,换而言之,便是府内之事了。 远黛对此倒不在意,带笑一点头道:“可!”说着这话时候,她已含笑竖起玉掌,朝着百里肇略一示意。百里肇会意,便也举起手来。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当空轻击,发出一声脆响。(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五章 全看你的 费章节(12点) 赌约既定之后,百里肇这才似笑非笑的看一眼远黛:“如今你已遂了心愿,却是不妨说说,为何你竟有如此信心,觉得岳尧竟不能奈何得了那沅真!” 闲闲又拈一粒樱桃入口,慢慢吃得完了,吐出核后,远黛才道:“我与岳将军虽只见过寥寥数面,却觉他对女子颇多看轻之意。王爷以为我这话可有道理?” 百里肇一怔,旋即沉默下来,半晌,他才微微一叹,点头道:“看来这次,我却是输面居多!”这话一出,自是承认远黛所言不假。然后除此之外,却还有另一种意思,那就是他虽亲口承认此次输面居多,但并不以为岳尧当真就毫无胜算。 所谓一力降十会,大多数时候,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些小把戏,终究是起不了作用的。 远黛听得一笑,却也并不继续往下说。 片刻之后,却还是百里肇先开了口:“你……当真没有什么想问的吗不跳字。 淡淡一笑,远黛反问道:“不知王爷希望我问什么?”这话却说的毫无诚意,很显然只是应和着百里肇的问话,甚至可以说,这是一种很明显的敷衍。 微微摇头,百里肇甚是无奈的看向远黛,终于放弃了继续问下去的打算。事实上,此事的前因后果,到了这个时候,已基本全无疑问,他之所问起,不过是像从远黛口中证明他的推测而已。“你对此倒是毫不心虚!”半晌,他淡淡的吐出这几个字来。 远黛神色不变,平静回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何惧鬼敲门。” 百里肇闻之失笑:“不做亏心事?陆维英之事你又作何解释?” 凝眸直直看向百里肇,远黛冷淡道:“他是自作孽,我生平最是厌恶的,便是自命风流的男人。”陆维英与她而言,至始至终都不过是个路人而已。她无意也不屑与之有任何交集。而事实上,凌远萱事件中,陆维英其实也并未犯下什么错处。 直到陆维英对萧呈娴露出那副猪哥相后,才真正令她感觉厌恶。 觉出她的反常,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百里肇道:“小姐所表现出的这一面,实在令人有些心怯!”说着这话的时候,他自然而然的抬起手来,轻轻抚过自己的眉心。 神色如常的一笑,远黛道:“王爷又何必担心!我与王爷之间,有的只是一场交易。王爷给我我想要的,而我,也将倾尽全力,助王爷康复如初!” 眸色深沉的看向远黛,百里肇冷静问道:“有朝一日,交易完成,你又有何打算?” 忽而听了这话,却是不由得远黛不默默沉吟起来,好半日,她才一笑:“那就要看王爷了?” “看我?”百里肇徐徐重复着这两个字,却是忽而大笑起来:“好一个看我!也罢,只为了你这两个字,我也不该委屈了你!” 为之莞尔一笑,远黛终是缓缓起身,朝百里肇浅浅一礼,温声道:“我该回去了!” 百里肇倒也并不阻拦,便点了一点头。远黛也不多言,便自转了身,循着来路,慢步而行。她来之时,沿途一片漆黑,甚至不辨路途,然而回去之时,却又不同。这一路之上,两侧树上,都已挂上了气死风灯,照的林中一片明亮。 及至远黛回到密林之内的那片空地上时,酒宴虽仍在继续,但众人却显然都无心再继续下去。她的身影才刚出现在空地上,那边萧呈娴已骤然跃起,急急的奔了过来:“九妹妹!”她叫着,面上满是关切之意。安抚的朝她一笑,远黛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她们这里正自以目交流,那边凌远清则更是干脆,直截了当的朝百里聿一拱手:“百里,今儿她们三人在,我看我们便到此为止,改日我与呈烨做东,回请你们如何?” 百里聿闻声,便也很是自然的点了点头。 远黛听了这话,却是不由移目扫了一眼场中。这一看,她才发现,宁夫人是早已离开了。觉察出远黛的意思,萧呈娴轻笑了一声,低声道:“你走后不久,宁夫人便也走了!” 了然一笑,远黛倒也没有开口。凌远萱这会儿也已走了来,不无担忧的看向远黛,她轻声问道:“九姐姐,那个……睿王爷……”适才百里肇有关状元红的言语虽也足够含蓄得让所有不知内情的一头雾水,但曾状元楼内喝过酒的几人,却无人不是心存警惕,凌远萱亦然。 笑着朝她摇一摇头,远黛道:“回去慢慢说!”三女这边才说了几句,那边凌远清等也已与百里肇拱手作别。快步行到这边,凌远清道:“我们走吧!” 远黛三人闻声,忙自转向百里聿行了一礼,而后才随凌远清等三人离了这处平地。沿途之上,气死风灯早已高高挂起,照的归路一片通明。 直到进了照水林,凌远清才沉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没有指明问谁,但在场之人却都知道,他此刻问的那人,正是远黛。 神色之间全无半分波动,远黛平静道:“当日我们下山时,岳尧正跟在我们身后!” 这话一出,凌远清与萧呈烨二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不管如何,被人盯了梢,都绝不是件让人心中舒服的事儿,不管指使那人是否身份尊贵,也不管盯梢那人是谁,都是一样。 陆维杰虽不明究里,但听了这话,倒也隐约猜出了些。然这他毕竟不知详情,倒也不好随意开言,因此只是静静随众人同行,一路不发一语。有心克制,却终于还是没能克制得住,萧呈烨冷声道:“睿王爷如此行事,竟也不怕为人耻笑?” 这话一出,凌远清立时颔首赞许,面上也颇多不以为意之色。 微微一笑,远黛却忽而开口道:“其实他这么做,倒也并没做错!” 此语却是大出众人意料,愕然看她,凌远清不快道:“九妹妹这话却是什么意思?” 远黛又是一笑,而后出人意料的道:“我说,他这么做倒也并没做错!”她说着,却忽然抬手一指那边一直静默不语的陆维杰,平静解释道:“陆家表哥既能与我们同行,他使岳尧暗中跟着保护我们其实也确实没有做错!”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怔,旋即便是长久的沉默。 好半晌,凌远清才叹了口气,摆手怏怏道:“罢了罢了,今儿这话,只当我没有说过!” 陆维杰其实却还不知此事,陡然听了远黛那话,诧异之余,犹自揣摩不已,自是一径的沉默。而另一边,萧呈烨的面色却已是难看至极。 萧呈娴其实也没料到远黛竟会如此直率的摆明立场,目光瞥及自家兄长难看的面色,她忙出言打岔道:“夜深了,山上冷,这些无碍的话儿还是少说些吧!” 口中说着,已自一拉远黛,加快了步子,往萧氏别院行去。 凌远清等人对百里肇的行事方式虽是不满,但碍于百里肇的身份,却也无法追究。此刻得了萧呈娴这话,便也就坡下驴,各自默默不言了。 及至回到别院,三女自是告辞,回内院去了。眼看三人离去,陆维杰这才转向凌远清二人,皱眉问道:“远清,这事,你似乎该给我个解释吧!” 凌远清叹了口气:“此事我倒也不是有意瞒你,只是事关皇室,一日不曾尘埃落定,却也说不准将来到底如何,我又怎好胡乱对人夸口!”身为臣子,而能与皇室亲王缔结姻亲,这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也正因如此,一日事未抵定,却愈发不好大肆宣扬,以免将来倘或婚事不成,徒然成了笑柄。 这一席话虽未言明事体,但对陆维杰来说,却也足够他大约了解到事情的缘由了。点一点头后,他道:“原来如此!”他说着,便也不再多问,冲凌远清二人拱一拱手,作别离去。 回看犹自面色铁青的萧呈烨一眼,凌远清叹气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呈烨,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风竹亭一聚,远黛已将能对他说的,都对他说了。而于他而言,该说该做的,他也都做了,甚而至于,连萧呈烨的心思他也稍稍透露了一些给远黛。然而他更明白,那个时候说起此事,其实已迟了,更不说如今这等情势了。 相对于皇室的诸皇子,百里肇无疑是特别的。他已无继承皇位之望,然而相对的,他也有更大的自主空间。一旦他做出决定,便是当今皇上,百里肇的父皇,只怕也不会多加置喙。 微微苦笑一下,萧呈烨没再言语,略一作礼,便也转身大步的去了。 众人皆去之后,独留凌远清怔然立在原地,心下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来。他与远黛素来交好,自是希望远黛能有个好归宿。而在他想来,萧呈烨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之一。 而如今,远黛却要嫁入睿亲王府了。他不得不承认,睿亲王百里肇无论哪方面较之萧呈烨都胜出不少,即便他如今双腿已残。然而,凌远清却并不希望远黛选择百里肇。 他其实很明白,他之所以有如此想法,为的并不仅仅是萧呈烨。他有他自己的私心,而这份私心却是为了他的母亲——陆夫人。(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六章 理由何在 费章节(12点) 才刚回到内院,凌远萱便忍不住的拿眼看了一看远黛,俏脸之上,有着极为明显的不满之色。她有心想说什么,却又怕萧呈娴在旁取笑自己,因此犹疑着不曾言语。 她这边不语,那边萧呈娴却已蹙眉道:“九妹妹,你素来谨慎少言,怎么今儿却说出这话来了?”言下对远黛适才所说之语甚怀不满之心。 凌远萱听萧呈娴开口,便也忙应声道:“正是如此!九姐姐,你今儿却是怎么了?” 对于此事,远黛倒也表现得从善如流,颔首之后,她很快认错道:“今儿这事,我确是不该攀扯上十妹妹与陆家表兄的!想是今儿喝多了,竟自胡言乱语起来了!” 她这么一说,倒将凌远萱窘了个大红脸,匆匆丢下一句:“天晚了,我回屋去了!”凌远萱一个掉头,便急急的去了。 眼望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萧呈娴却也只能摇头:“十妹妹如今倒是愈加容易打发了!” 目注凌远萱匆匆离去的背影,远黛笑道:“姐姐难道不觉得,她这样子才是对的!” 萧呈娴一怔,旋即默然沉吟,好半晌,她才淡淡一笑,道:“九妹妹说的话,总是有理的!”言毕之后,她便抬手掩口,仿佛掩住了一个呵欠:“不早了,我也该回房歇着了!” 见她如此,远黛心中虽也略有歉意,但毕竟没有开口多言。萧呈娴固然将她视为最要好的朋友,她又何尝不是如是。然惟其要好,有些事儿便也愈该慎言,免得反伤了彼此感情。 默默折向西厢,远黛才到门前,那边文屏早迎了出来笑道:“小姐回来了!” 朝她一笑点头,远黛进屋在炕上坐下,接了翠衣送来的茶后,这才开口道:“早知今儿甚是有趣,原该带你们同去的!”她毕竟不是神仙,不见宁夫人前,也难知宁夫人之意。而事实上,虽有那桩交易在,她一直也还是无法肯定百里肇对她究竟抱有什么样的态度。 因着这个想法,此去疏影山庄时候,她便有意没带文屏等人前去。 文屏难得从她口中听到“有趣”二字,不觉为之一笑。一边的翠衣更是兴致勃勃的开口问道:“小姐且说说,却是怎么个有趣法?” 见她如此急切好奇,远黛也不禁微笑,当下简单将围宴烤肉一事说了。文屏乃凌府的家生子,难得才能出趟凌府,闻听之后,纵便沉稳,面上也不觉露了遗憾之色。翠衣则出身贫寒,自幼家徒四壁,否则也不能被卖到远黛身边来,听得这话,更是不禁悠然神往。 见她二人如此,远黛少不得出言安慰,又笑道:“说起来,今儿你们即便去了,也不过是在一旁给人帮手,不如不去也罢,等日后,得了机会,我们寻个地方自己烤来自己吃,其实却比今儿要更有意思许多!”她说着,面上却现出几分倦色来:“我乏了,早些歇下吧!” 文屏二人闻言,忙自端了水来伏侍她盥洗。一时盥洗过了,又打发了翠衣走,远黛才忽而开口问道:“杜若呢?”自她下山回来后,杜若在她跟前出现的几率便比之前少了许多,偏这一二日事儿又多,却是直到此刻,她才有心思来问起这个。 文屏很快应声道:“杜若姐姐染了风寒,这一二日愈发严重起来,竟起不了身,如今正在房内养着。先前我也去看了她,比先前倒略瘦了些,看着精神也不大好!” 远黛便点一点头,又问道:“可睡下了没有?” 文屏听她这话的意思,倒仿佛打算过去看看,忙出言阻止道:“这会儿夜已深了,怕是早睡下了。先前我过去时,已给她带了姜枣膏去。不过是风寒之症,出了汗,想来便该无妨了!” 远黛听她这么一说,便也息了立时过去看视的念头。 杜若见她斜靠床头,静静出神,不免笑问道:“小姐又在想些什么了?” 微扬娥眉,远黛露出一个闲淡的笑意,而后竟自石破天惊的答了一句:“在想睿亲王!” 文屏乍然听了她这一句,却是险些没摔倒在地:“小姐!”她无奈的叫了一句,对远黛的这个回答她当真有些不知该如何措辞才是了。闺阁小姐,即便心中真在想着意中之人或未来夫婿,有人问起时,也当顾左右而言他,似她家小姐这样的,也真算是奇葩了。 见到文屏比她还要慌张百倍的神态,远黛倒忍不住失笑起来,白了文屏一眼,她道:“罢了罢了!这屋里只我们二人,我随口一说,你便信耳一听,又何必这般惊慌!” 无奈一叹,文屏道:“小姐素来言语谨慎,今儿忽然说出这话来,才不免唬了我一跳。”说着这话的时候,文屏心中却忽而没来由的想起了沅真。今儿若是沅真在此,听得远黛这话,其反应怕绝不会如她这般吧。文屏默默想着,心中忽有明悟。 “小姐……”她失声的叫着,言下隐有懊恼之意。 朝她摆一摆手,远黛道:“不妨事的!不早了,你也歇下吧!”文屏闻说,心中这才稍稍安定,虽仍有懊悔之意,但也不好纠结于此,只得罢了。 …… …… 疏影山庄,澄心小筑。 手捧茶盏、神情宁然的坐于轮椅之上,百里肇不急不缓的徐徐喝着茶。他的下手处,坐着的,却正是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的岳尧。 终于搁下手中茶盏,百里肇微笑一下,道:“不妨说说那个沅真!” 默然半晌,岳尧方从齿缝中迸出四个字来:“是个高手!”却显然没有细说的打算。 墨眉微抬,百里肇道:“先前我与她见面时候,她问我可敢与她赌上一局……”那张恬然自信的面容忽而浮现眼前,竟让百里肇不期然的又是一笑:“她说,她相信沅真。她甚至以为,即便我想动沅真,也未必就能成事。” 岳尧沉默,沉默了良久良久,他才终于冷冷道:“沅真……她是个高手!”这句话,他虽说的不情不愿,但终于还是说了:“论武功,我不及她!”语声不期然的带了几分颓废之意。 虽已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忽然听了这话,百里肇的面上却仍是不由掠过一丝讶色:“从你口中听得此语,倒真让我有些不敢相信!”他笑,却也看不出喜怒。 轻哼一声之后,岳尧道:“这两名女子来历颇有古怪之处,王爷难道便如此听之任之?”言下对百里肇浑若无事的态度甚为不满。 百里肇与他多年相交,自不会不明他的意思,当下一挑眉:“那依你之见,我又该如何呢?” 岳尧沉声正色道:“自是应该好好查一查她们!” 百里肇听得一阵失笑,当即反问道:“理由呢?” 岳尧闻言,不觉一怔,面上神色一时便显得有些怪异。不错的,查她们,理由呢?理由何在?只是因为那沅真武功比自己高明?心念电转之下,他勉强找出一个借口来:“王爷应该知道,那位凌九小姐本来并非是在凌家长大的。本来此事与我们无关,但王爷如今既要立她为正妃,又岂能不打听清楚她的过往。以我之见,从这沅真身上下手,却是再适宜不过了!” 微一颔首,百里肇道:“你说的其实也不无道理”岳尧乍一听了这话,却是不由大喜,立时站起身来,正欲开口之时,百里肇却又平平淡淡的续道:“只是我却不愿如此行事!” 岳尧闻之愕然,脱口而出道:“这……又是为何?” 并未抬眼看他,百里肇轻揉自己的眉心,而后淡淡道:“相比于遣人查探此事,我却更是喜欢——有一天,她能自己对我说出她的从前来。” 剑眉陡然立起,岳尧道:“若是她永远不说呢?”语中的不快之意却已昭然若揭。 “她若不说,自有她不说的理由!”百里肇语声淡淡:“我若容她不说,却是因为那些事情并不曾妨碍到我。一桩并不妨碍我,而她又不愿说的事儿,我又有什么必要非要知道呢!岳尧,你可莫要忘记了,我与她之间,可还有一桩至关紧要的交易。” 岳尧为之哑口无言,好半晌,他才苦笑道:“王爷说的有理!今儿却是我失言了!”不错的,对现在的他们而言,实在没有什么事,能比百里肇重新站起来更至关紧要。 摆一摆手,百里肇道:“那个沅真,是个怎样的人?”虽然无意过分打探那些事情,但他对沅真其人却还颇有兴趣。毕竟,这个沅真,可是能让岳尧也吃了瘪的人。 与岳尧相知多年,百里肇对于岳尧的能耐,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听得沅真二字,岳尧面皮却是为之一紧,僵了一僵后,他道:“此女武功极高,而且做起生意来,也颇有门道。”说到这里,岳尧轻咳一声:“那日她陪萧府一行人入住文宣阁时,我曾觑空,潜入她的家中细加查探。她家书房之内,堆叠着厚厚的账簿。我一时兴起,便稍稍翻查了一回。那里头,甚至包括文宣阁的账簿。” 百里肇听得微怔:“文宣阁?”(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七章 樱桃记 费章节(12点) 文宣阁,只是一间客栈,即使这间客栈里出的进士实在有些多,它其实也仍不应入得朝廷法眼。至少京城中的多数人都是这么以为的。然而这多数人里头,却绝不包括百里肇与岳尧二人。大周以武得天下,又以文治天下。龙座之上端坐的是皇帝,龙座之下便是文人。 而文宣阁看似客栈,其实却并不仅仅是客栈那么简单。 全大周的文人几乎都知有文宣阁这个地方,几乎所有赶考举子都想入文宣阁读书待考,而这些都只因为——文宣阁有一座藏书楼。藏书楼的名字取的既简朴又很有气势:万卷楼。 万卷楼号称大周民间第一藏书楼,大周翰林院的掌院学士穆学士便曾不止一次的对的门生提及万卷楼的藏书,其中不乏溢美之词。而不为人所知的是,这位老学究甚至曾在的得意门生面前口吐惊人之语,以为万卷楼藏书之丰,其实更胜皇宫内的琅環书楼。 所谓“琅環”,乃为传说中神仙的洞府,也是天帝的藏书所在。 大周的内苑书楼敢于取名“琅環”,从很大程度上也说明了这座藏书楼的藏书之丰。然而较之于文宣阁的万卷楼,穆院士居然还觉不足。 而事实上,万卷楼才是文宣阁文运昌隆的最根本的原因。 沉吟良久,百里肇终于还是没有开言。 那边岳尧已继续的说了下去除却文宣阁等平京附近产业的账簿外,还有两淮、两湖等地产业。其中更包罗万象,有药材铺子、脂粉铺子、香料铺子等等。虽都算不得大,但也都算是当地颇有名气的字号。只是我正欲仔细翻看时,那沅真却已了!”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百里肇却已明白了。沅真后,岳尧私入书房,翻看账册,又岂能与他善罢甘休。二人所以交起手来,想来正是为此。 “沅真的武功,却是路子?”百里肇忽而开口问道。 这一点,岳尧倒是无需多加考虑,很快应声答道依我看来,该是失传已久的落英掌。” 百里肇点头,便没再往下问。他所以问起沅真的武功路数,不外是想从中得知沅真的师承,然而落英掌失传于世已有多年,显然是无法提供给他线索。 “这事你就不必管了!”微微一笑之后,百里肇淡淡开口沅真本是她身边的丫鬟,我想着,这些产业,应该并非是沅真的。” 岳尧先是一怔,旋即露出了恍然之色。 只看他的面色,百里肇便知他又误解了的意思,但他也实在懒得同岳尧多加解释,只抬了一抬手,道不早了!” 岳尧倒也知趣,知他有逐客之意,便也不再言语,很快站起身来,告退而去。岳尧去了之后,百里肇依旧端正的坐在轮椅之上。屋内,烛影摇红,照见一人一影,在这一刻看来,竟有一种莫名的孤寂之感。 许久,才有一名丫鬟轻步的走了进来,低低的叫了一声王爷!” 这一声声音虽小,却仍让正自出神的百里肇微惊了一下,蹙眉看向那名丫鬟,百里肇终究不曾出言责备,只淡淡吩咐道打水来吧!” …… …… 次日早间,远黛醒来时,却已日上三竿。文屏进来伏侍盥洗之时,远黛却又想到杜若,因问道杜若可好些了没有?” 文屏应道早间我才去看了她,她答我时说已好了许多,不过我看她那样儿,却不像!” 远黛颔首既如此,等用过了早饭,你仍陪我看看她吧!” 文屏答应着,才要说时候,外头却忽而传来了低微的声。因这院子里头,如今除她之外还住着萧呈娴与凌远萱二人,故而远黛也未放在心上。一时盥洗完了,远黛起身才在妆台前坐下,外头却已传来翠衣的声音……”随着这一声,翠衣已揭帘走了进来。 水银镜内,清晰映出了翠衣的身形,她的手中,还提着数只小筐。远黛还未及问话,那边文屏已微诧问道这筐里装的却是?这筐看着倒怪别致的!” 翠衣应声答道外头伺候的说,这是隔邻疏影山庄使人送来给的。说是樱桃!” 远黛听是“樱桃”却不由失笑起来,想起昨儿晚间百里肇是说了还剩数筐,道是今儿送来,却不意这么早居然便送来了。“一共送了多少来?”她出言道。 翠衣应声道共计三筐,都在这里了!这筐小,我掂量着,一筐也就二斤左右吧!” 想了一想后,远黛吩咐道既是三筐,我们只留一筐,其余两筐,一筐送去与萧,另一筐送与十。留下的一筐,便由你们几人分了尝尝吧!莫忘记了杜若!” 翠衣听得讶然,不免问道那呢?不尝尝?” 远黛一笑道昨儿我早尝过了!这虽不算稀罕物儿,但如今正值寒冬腊月,却也甚是难得!你先送去给她们,莫耽搁了,过一会子再说!”翠衣听远黛这么一说,便答应一声,先自提了两筐出门去了。却是直至远黛梳妆完了,也还不见。 文屏不免摇头道这丫头,定是又不知在哪儿耽搁了!” 远黛也不在意,便笑了笑,道由她去吧!”她说着,却站起身来,目光在桌上那只小筐上一扫,却也不由点头一笑,道这筐果真做的讨巧!” 桌上那装了樱桃的筐却是山藤编制的,那山藤也不知却是品种,竟是天然生成的红褐色,巧手编织之后,又在外筐缀以淡绿薄绢剪成的绿叶及粉色宫花,看着愈发精致。 文屏笑着点头道果然做的别致!倒难为他们费了这许多心思!” 淡扫一眼后,远黛道若我所料无差,这樱桃该是地方呈送入宫中的贡品!”惟其贡品,才会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千里迢迢、快马加急的运来,且又费了这许多心思来装饰。 文屏仔细看了一看,却摇头道若是贡品,便该贴有封条,这上面可没有呢!”她从前曾在萧老太君身边伺候过一段时日,萧老太君与如今宫中的萧皇后原是亲姑侄,关系又素来亲密,因此宫中时不时便会赐下一些物事来。而文屏记得很清楚,但凡整箱整箱赐下的物事,其上却无一不有御赐的封条。 远黛笑道这个你却不清楚了!凡贡上之物,到京之后,总是要翻检一回的。毕竟一路到京,路途迢迢,途中难保无有损伤。尤其瓜果之类时鲜物品,便更是如此。你且想想,倘或进了宫,开封看时,才这竟磕了、碰了,那追究起来,谁人吃罪得起!” 远黛说着,便自屈指在那藤盖上轻叩了一下因此这些,却大都是在入京之后,重新拣选装篮,贴上封条,再送入宫中。而这些,之所以没有,是因它虽是贡品,但又没有入宫的缘故!”虽是贡品,但未入宫,那就是说,这些樱桃乃是贡使拣选下来的贡品。 然而这樱桃远黛昨儿却是亲口尝了的,知其色泽嫣红,个大味甜,绝非次品。那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这些樱桃都是那贡使特意遴选了出来,送与百里肇尝鲜的。 文屏虽觉远黛说的有理,但还忍不住道为何就认定了这是贡品呢?难道就不能是睿王爷爱吃樱桃,使人千里运送而来吗不跳字。 偏首看着文屏,远黛神气古怪的认真问道你真是这么看的?” 文屏为之一梗,半晌抿了下唇,叹气道看睿王爷那样儿,也的确不像是爱吃樱桃之人!” 赞同的一点头,远黛道其实他不爱吃倒也很好!”见文屏满面茫然之色,她便又带笑的补了一句他若爱吃,我能吃到的岂非便要少了许多!”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文屏深感无奈叫了一声……”心中真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笑了一笑后,远黛摆手道罢了,不说这闲话了,你且将这筐开了,留下些樱桃,剩余的,便连筐一道拎着,与我同去杜若那里看看她吧!” 杜若所住的屋子,却是小院后头的一排青砖小屋内的一间。二人行至屋前,文屏便抬手轻轻叩了三下房门。屋内静静悄悄,却是无有一丝声息。文屏抬手还欲再敲,却被远黛伸手止住不必敲了!既是无人应声,想来正睡得昏沉,又何必非要闹醒了她!” 文屏想着,也觉有理,便不再敲门,轻轻推门便走了进去。远黛便也跟在她身边。 这间屋子其实不小,因是给丫鬟下人住的,精致华丽自是远远谈不上,但却也称得上清爽舒适四字,屋内一应用器也都是全的。远黛目光一动,便已瞧见了正自昏昏沉沉躺在**的杜若。娥眉微颦之下,远黛已举步行了。 行至床边,远黛抬手,先以掌面试了一试杜若额头的温度,旋蹙了下眉。文屏本就机灵,见她如此,忙将手中樱桃筐搁在床前桌上,却走上前去,自被内拉了杜若的手出来。 一时诊过脉,远黛才道这丫头心思太重,这病倒有一多半是被她闹出来的!文屏,你且在这里照看着她,回头我开了方子使翠衣送药再替换了你!” 文屏忙自答应着。(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八章 也值一嫁 费章节(8点) 离了后院小屋,远黛独自一人一路慢慢往自己所住的西厢行去。才走了一半路,便见前头翠衣东张西望的似乎在找谁。微微摇了下头,远黛也自拿她无法,因叫了一声:“翠衣!” 翠衣应声看来,瞧见远黛时,这才松了口气,忙快步上前去扶远黛:“小姐!你这是去哪儿了?文屏姐姐呢?她怎么却没与你一道?” 远黛平淡解释道:“杜若病了,我令文屏留在那里照看她了!” 翠衣听杜若病了,不免关心,忙问道:“杜若姐姐,她病的很重吗不跳字。 远黛道:“虽算不上重,却也不轻。你先随我回屋,抓了草药浓浓的熬上一剂给她送去。这几**也不必过来了,便在杜若房里好生照应她两天。” 翠衣连声应着,一时又想起一事,便忙禀道:“小姐,萧小姐正在屋里等你呢!” 远黛听得萧呈娴正等着,少不得加快了步子。 她才进了屋,便见萧呈娴正自悠然的坐在房里,翻看着她前些日子看的那卷书。见远黛进来,不免抬眸笑问道:“妹妹适才却去了哪儿?怎么竟连文屏也不见了人影?叫我好等!” 远黛苦笑道:“这一二日,忙乱得紧,倒是将杜若忘在了脑后。昨儿忽然想起问起文屏时,才知她竟病了。因昨儿天已太晚了,我便没有过去,却是直到刚刚才看了她回来!” 萧呈娴听杜若病了,也不免关切问道:“可妨事吗不跳字。 远黛一面令翠衣取了文房四宝过来,一面应声道:“只是着了风寒,倒也不碍,只是不免要养几日了!”口中说着,已自笔走游龙,迅捷的开出一张方子来。 打发了翠衣抓药去后,远黛这才回头笑道:“姐姐这会儿来找我,可是有事吗不跳字。 萧呈娴闻声,倒不免先自一叹,而后才道:“我是来与你商量回京之事的!” 远黛点了点头,面上神色并无多少惊诧,却反隐隐透出几分怅然之意来。 她既不曾刻意掩饰,萧呈娴自是看的清楚明白。苦笑一下之后,她道:“本来我的意思,是打算再住一阵子的。只是今儿一早,我娘却自平京送了书信来,催着我们快些回去呢!” 了然点头,远黛道:“萧姐姐的心思与我一般,我又怎能不知。其实我们此行目的早已达到,早些回去其实也无妨,只是回去之后,再想如今日这般自由自在,却是难了。” 萧呈娴叹了口气,便也没有言语。事实上,今早一接到杜夫人的书信,她便已明白了过来。这一次绿萼岭之行,她们这些小辈固然有她们自己的小九九,而长辈们又何尝不是。 如今想来,凌府肯放远黛来此,为的正是睿亲王百里肇。然而若只让远黛一人前来,却难免做的太落痕迹,日后传扬出去,怕免不了会引人诟病。所以老太君才让凌远萱也一同来了。而郭氏等人的出现,则是因为陆夫人的缘故。远黛等人上山之后不久,杜夫人便自借口京中有事,匆匆返京,也正是不想让她们存有戒慎之心,以致好事不偕。 而今婚事已成,实在也是时候可以让她们下山了。 目光无声的落在桌上水晶盏内那嫣红透亮的颗颗樱桃上,萧呈娴蹙眉问道:“睿亲王怎会忽然想起送了这个来的?” 对于这点,远黛倒不觉有什么可隐瞒之处,因坦然道:“他看出我爱吃这个,昨儿便说了,要将府中所剩的几筐都送了来给我!” 陡然听了这话,萧呈娴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苦笑一下,她道:“不瞒妹妹,睿亲王使人送了樱桃来时,我正在前头与我大哥说话,当堂便见他变了脸色,倒让我心中颇觉不是滋味!” 远黛一怔,半晌苦笑道:“姐姐突然同我说起这个,却叫我说什么才好呢?” 萧呈娴其实也知到了这个时候才来说起这些,实在已是毫无意义,但若要她不说,她却又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这会儿说了出来,心中倒真痛快了许多。当下哈哈一笑,道:“我说也说了,反正也已收不回来了。至于你,是铭刻于心还是转头即忘,却也由得你。” 失笑的白她一眼,远黛道:“你倒是痛快了,却只是来给我添堵。” 萧呈娴只是笑,却显然全无一丝歉疚之意。远黛也无心多说这些事儿,因起身笑道:“这会儿时间虽不早了,离着用午饭却还有一会子,姐姐不若陪我出去走走如何?” 萧呈娴闻言,便也起了身,笑道:“也好!不过这时候,我二人最好却莫要过去照水林?” 远黛一怔,目光落在萧呈娴略带顽谑之色的面上时,却又不禁失笑起来:“怎么?那木疙瘩居然也开窍了?再不去想他的科举了?” 一时说起这个,萧呈娴倒又忍不住的叹了口气,抱怨道:“这一次上山,原是我一力促成,弄到最后,却成全了你们姊妹二人。唉……”最后的那一声叹息却是为了萧呈烨。 远黛也不好胡乱接她的口,只得陪她叹了一声。 萧呈娴那边出了一回神,却忽而问道:“妹妹觉得睿亲王可是良人?” 沉吟片刻之后,远黛平静一摇头:“是否良人,如今却还不好说。”说到这里,她却又一笑:“不过也算值得一嫁!” 陡然听得这等离经叛道、惊世骇俗之语,却不由得萧呈娴不瞠目结舌,好半晌,她才苦笑道:“我如今倒甚好奇,也不知那人若听了你这话,面上会是个什么表情?” 远黛笑笑,便也不再说下去,只起身道:“不说这些,我们且出去走走吧!” 萧呈娴应了一声,站起身后,最终却还忍不住问道:“妹妹觉得我大哥又如何?” 听她再次问起这个,却让远黛颇感无奈之余,却也不能一再回避。深深看一眼萧呈娴,远黛低声反问道:“不知姐姐到底希望从我口中得到怎样的答案呢?” 萧呈娴闻之无语,半晌方叹了一声:“妹妹的意思,我如今已明白了!妹妹放心,从今往后,我再不会问这些了!”她心中其实明镜也似,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已是无用。这个问题远黛若答否,她便是脸上似不在意,心中也必怏怏。而若日后走漏一丝半点,萧呈烨面上也自不好看。若答是,却又显得远黛水性杨花,品性不端,传扬出去,却更不好。 慢慢握住萧呈娴的手,远黛低声道:“常言说得好,落难之时方见人心。姐姐与六哥从前对我的好,我总一辈子记得!”(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九章 沅真来信 费章节(12点) 有志一同的将二人都不愿再提及的那些事儿暂且丢在脑后,远黛与萧呈娴自后头一路出了别院,便在后山之上漫步赏梅,倒也甚为自得其乐。 绿萼岭以梅为名,岭上植的最多的,自然便是梅花。已是寒冬腊月时节,恰是寒梅怒绽之时。远黛又是懂梅之人,一路行来,随意指点,却将那些梅花的品名、习性一一道来,相关诗词歌赋更是随口拈来,直听得萧呈娴连连惊叹。 因是单独出来的,身边甚至连个丫鬟也不曾带的缘故,二人并不走远,只在萧家别院的周遭地方看了一回。眼看午时将近,便自返回了别院。 在后院花厅落座后,萧呈娴一面传饭,一面便使了丫鬟去请凌远萱。那丫鬟去了片刻,返回来时,却禀说凌远萱仍未回府。二人听了这话,却也只能相视苦笑。 却是到了午时将近时候,凌远萱这才匆匆过来。见花厅内远黛二人悠然对坐而弈,而棋枰之上,黑白两条大龙已然成型,战况胶着难下,看样子已等了自己好一会子了。 面上不期然的一红,凌远萱不无尴尬的叫了一声:“萧姐姐、九姐姐!” 听见她叫,萧呈娴将手中黑子随意一扔,却是极为精准的便落到了一边的棋盂内:“呀!十妹妹终于回来啦!回来的正好,刚好同我们一道用午饭吧!” 远黛回首朝她一笑后,便吩咐一边的丫鬟撤了棋枰下去。 她二人这边既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儿,凌远萱便也乐得装傻,虽则面上仍有些发烧,但总好过被二人取笑。在桌边坐下,凌远萱笑道:“我还未多谢九姐姐送去的樱桃呢!”因萧呈娴二人并未使了丫鬟去寻她,所以她却是先回自己屋里,得知二人在此,才又匆匆而来的。 远黛闻声,不免笑道:“不过是些樱桃而已,你喜欢就好了!” 三人说了几句话,那边却已摆了饭来。一时用过了饭,萧呈娴便对凌远萱说起回京之事。凌远萱乍然听得回京之语,不觉一怔,竟自失声叫道:“这么快便要回去了吗不跳字。 远黛与萧呈娴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互视一眼后,萧呈娴苦笑道:“我其实也与妹妹有同感。只是这回京之事,两家怕早商议定了,我们也不好不遵!” 凌远萱轻抿了唇,半晌方闷闷道:“那就是没别的法子了?” 远黛默然安坐,不发一语。事实上,在她看来,这个时候,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毕竟她想做的,能做的,都已做了。而凌府之中,更有她无法放下的人——她的生身之母周姨娘。 见她不语,萧呈娴只能叹了口气,答凌远萱话道“怕是没有!” 闷坐片刻,凌远萱才问道:“我们……何时回去?”面上神色却是怏怏的。 稍稍想了一刻,萧呈娴道:“后日启程吧!我娘是今儿大早送了书信来的,信中着我们尽快回去。但我想着,便再是快,也总得给我们收拾行装的时间吧!” 凌远萱虽仍觉后日启程有些急了,但见远黛一直沉默,她却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急切,只得闷闷一点头,道:“后日就后日吧!我先回房去了!” 送走凌远萱,远黛二人倒也无意在这花厅多留,便也各自起身,回屋小憩去了。远黛回了屋,见文屏已自杜若那里回来,不免问道:“杜若可好些了吗不跳字。 文屏应声道:“她喝了小姐开的药后,与我略说了几句,便又睡了过去,一时倒也不见什么起色。我正想着过一会子再去看看她呢!” 远黛对此并不意外,她开的是药,而非仙丹,见效自也快不到哪儿去。点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之后,远黛便对文屏提起了回京之事,见文屏面上颇有难色,便又嘱咐道:“如今杜若病着,翠衣又要照应她。你一人收拾,怕也收拾不来。这样,你只拣重要物事收拾,其他的,你便去问巧兰借两个人来帮着便是了!” 文屏这才点了头。 主仆二人正说这话,外头却忽而传来一阵轻微的喧闹声。蹙一下眉后,远黛便朝文屏使了个眼色。文屏会意,忙快步走到窗前,推窗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她却是不由一怔,旋回头低声问道:“小姐,外头来了人,我看她那样儿,怕是小姐曾提过的宁夫人。” 远黛听得这话,不觉一怔,忙也跟着起身看了一眼。屋外院内,正有数名女子缓步而来。为首女子着湖蓝宫装,衣饰并不如何繁复,但穿在她的身上,却自有一种清丽平和之美。 “果真是宁夫人!”远黛蹙眉吩咐道:“文屏,且随我出去见礼吧!” 二人匆匆出了房门,那边萧呈娴也已快步从屋内行出。宁夫人见二人急急迎出,却自停了脚步,笑道:“我这个不速之客,可扰了你们没有?” 二人闻言都是失笑,连呼不会,便一左一右扶了宁夫人过去萧呈娴那里。进屋坐下后,萧呈娴便忙令巧兰过去请凌远萱来。巧兰答应着,正要出门时候,却被宁夫人含笑拦住:“适才我来时,恰在照水林内见到十小姐,这会子她怕还没回来,倒是不必去请了!” 远黛二人听得这话,不觉面面相觑,苦笑连连。 宁夫人显然并无责怪之心,只微笑道:“那位与她一起的公子,便是她的未婚夫婿吧!真真是一表人才,与她倒可称得是珠联璧合的一对。”说着这话的时候,宁夫人眉目之间却不觉泛起一丝温柔之色,仿佛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 远黛见她如此,绷紧的心弦却不由的一松,她也不愿多说这些,只笑道:“夫人既来,却怎么也不使人告诉一声儿!今儿我们可真是失礼了呢!” 宁夫人摆手道:“我原是出来看花的,一时走到别院门口时,忽然便想来看看你们几人。至若失礼,我不约而至,都不觉失礼,你们自然更不会有什么失礼之处!” 早有丫鬟呈了香茶来,宁夫人接了茶,浅啜一口道:“我今儿虽是兴起而至,但倒也不是无由而来。”她说着,便自扫了二人一眼,道:“我明儿便要回京了,今日却是来辞行的!” 不意她会说出这话来,远黛二人怔然相视,好半晌,萧呈娴才笑了出来:“不瞒夫人说,我们很快也便要回京了,早间还在商量着明儿过去疏影山庄向夫人辞行呢!” 这话却说的半真半假,很快便要回京自是真的,但向宁夫人辞行一事,却是压根儿便没影子的事儿,不过宁夫人既来辞行,萧呈娴自也只能这般顺水推舟的一说。 宁夫人微讶道:“你们也要回京了吗?不知可定了时间没有?” 萧呈娴也只有道:“时间倒还不曾定下,不过我们是打算后日动身!” 沉吟片刻后,宁夫人忽而开口道:“后日吗?我正觉明儿动身有些仓促了,你们既是后日启程,我便索性与你们同行吧!” 她既说了这话,萧呈娴二人心中便是不愿,却也不好拒绝,少不得点头应了。 及至送走宁夫人,天色却早又擦黑,凌远萱却还不曾回来。与萧呈娴回屋坐了,远黛才忽而问道:“我却忘了问姐姐,宁夫人在平京可有府邸没有?” 萧呈娴点头道:“自是有的!宁夫人原是先懿德皇后身边的女官。传懿德皇后与她感情甚笃,因此早早便将她指了给御前一等侍卫邓智。只是可惜,邓智短命,宁夫人嫁他不过三年,他便染疾而亡。先懿德后怜她丧偶,便又将她召入宫中,伏侍睿亲王。” 远黛听她未提宁夫人的府邸何在,便知萧呈娴怕也不知那府邸究竟位于何处,便也不再多问。二人正说着话,前头萧呈烨却又使人送了封信来,道是给远黛的。 远黛听说这信是给自己的,却是不免诧异。接信看时,目光落在封皮上时,却不由挑了下眉。萧呈娴在旁看她神情,不免问道:“却是谁写来的信?” 抬眸若无其事的一笑,远黛道:“是沅真!”她说着,便当了萧呈娴的面拆了那信,淡淡扫了一眼。而后却向萧呈娴道:“这信说的却是那日撞上姐姐的那个冒失鬼,说他已住进了翠竹园。与他一同入住的,还有两名举子。其中一人身上果真带病!” 她若不提,萧呈娴其实已将那日之后忘到了脑后,这会儿听远黛这么一说,她却立时便记起了那日那名颇有些傻乎乎的男子,一笑之后,萧呈娴随口道:“希望他们三人都能高中吧!” 远黛一笑,却并未将那书信递给萧呈娴,而是若无其事的将信放入了袖笼之中。 她既不主动递过书信,萧呈娴自也不好开口要求看她私信,便也只得罢了。二人又说了一回话,那边凌远萱才终于回来。三人一道用过饭后,远黛便自藉口累了,先自回屋。 文屏见她回来,少不得说起杜若。原来杜若早间用过药后,到了下午,便退了热,用了些燕窝粥,到了适才,已能坐起身来了。远黛听了,便点了点头。 文屏见她似有心思,便也不再多提杜若之事,只默默退了下去。 远黛自袖笼内取出沅真使人送来的那封书信,微微沉吟的轻抚着,却是良久也没言语。(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章 返京之前(一) 费章节(8点) 远黛自袖笼内取出沅真使人送来的那封书信,微微沉吟的轻抚着,却是良久也没言语。这封书信之中,除却起东等人之事外,却还提到了有人悄然潜入书房一事。 而这,也正是远黛未将这封书信交予萧呈娴亲览的原因。 压根儿不必多想,远黛便知道,那个潜入书房之人必是百里肇身边的岳尧。虽说她并不介意被人知晓那些店铺之事,但岳尧以这种方式刺探于她,却还令她心生恚怒。 一手支颐的靠在几上,远黛默默出神良久,直到文屏轻轻上前,将一盏茶搁在几上,才让她惊醒过来。搁下手中书信,远黛端茶浅啜一口,长长的吁了口气。 文屏眼尖,见到封皮上熟悉的字样,不禁一笑,道:“沅真姐姐的信竟送到这里来了吗不跳字。 微微颔首,远黛淡然道:“可不正是!”文屏见她并无细说的意思,自也并不问起。反倒是远黛,在搁下茶盏后,竟忽然问了一句:“杜若的那枝箫,你可还了她没有?” 她忽而说起这个,倒是提醒了文屏,“呀”了一声之后,文屏失声道:“小姐若不说起,我竟真真忘了这事了!”她说着,毕竟有些迟疑的看向远黛:“小姐……”她伏侍远黛也已有些时日,这阵子远黛更将她视如心腹,因此她更知道远黛断然不会无故问起这个。 抬眸朝她一笑,远黛摇头道:“没什么事儿!我只是提醒你,明儿记得将那箫还了杜若!”才刚有那么一会,她是真想以箫音引了百里肇来,与他理论一回,但细思之余,却还是压抑住了这种冲动。毕竟,她与百里肇的关系,还未曾亲密到可以面斥其非的地步。 一念及此,远黛竟又忍不住微微失神。及至回过神来,心下不禁好一阵疲惫。 无思、无虑、无忧、无惧,自己离这八个字仿佛已越来越远了。 …… …… 既已决定后日动身回京,次日众人少不得过去疏影山庄向百里肇辞行。但这些事儿,却都与远黛等人无干。她们原是闺中娇女,这等礼尚往来之事自轮不到她们出面。 陆维英的病情已好了许多,行动都无大碍,然面上未退的疮痕,却让他不愿离开绿萼岭。他这病情,说起来也与萧呈烨脱不了干系,因此萧呈烨虽也觉他咎由自取,但毕竟不好做的太过,便索性留了他在别院小住。陆维英既不走,陆维杰也只得留下陪他。 而远黛之所以知道这些,却是因为凌远萱。凌远萱对陆维杰的决定显然甚是不满,而这种不满除却远黛二人外,却显然也无处诉说。远黛与萧呈娴见她气鼓鼓的样子,却也不由失笑。萧呈娴心中是如何想的,远黛并不清楚,然而这一刻,远黛却真是有些羡慕凌远萱。 不为其他,只为她那直来直去的单纯性子。 远黛姊妹来时,原说了最多不过待上十天半个月,便自然不会带太多的东西来。这一收拾起来,倒也并不困难。早间略收拾了一回,便已妥当。 杜若那边,远黛也亲去看了。她原只是风寒入体,吃了药后,已好了些。虽仍得养上数日,但支撑着从绿萼岭回平京却还是无妨的。 萧呈烨等人过去既去疏影山庄辞行,百里肇少不得留了他们用午饭。远黛三人仍在内院用了午饭。用过饭后,萧呈娴便约二人再往岭上赏梅。远黛倒是一口允了,一边凌远萱却是犹疑半日,毕竟借口要午睡,自己回屋去了。 远黛二人知她心意,倒也并不勉强,见她去了,便也起身出了后院。 因照水林离着后院最近,且此时无人,二人便仍往照水林行去。 照水石旁,风景如旧。二人在石边坐了,目注潭水,好半日,萧呈娴才叹了口气。远黛听她叹气,便自偏首看她:“姐姐今儿这是怎么了?竟忽然叹起气来!” 默然一刻,萧呈娴才勉强笑道:“我只是想,明年这个时候,也不知我人在何处?” 远黛听得一笑:“姐姐想多了!即使你日后嫁了人,也依然是萧家的女儿呀!” 萧呈娴摇头道:“你们凌家的老太君从前也是我萧家的女儿,不是吗不跳字。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家时便再如何金娇玉贵,嫁了出去,也总归是别人家的人了。这一点,远黛心中自是明白的,但口中却仍免不了出言安慰道:“姐姐想多了!” 萧呈娴为之一笑,却忽而道:“妹妹可知,其实我是嫉妒了!” 从前初识时,凌远萱虽有个自幼订婚的夫婿,但却不曾见过面,更无丝毫了解,因此却与二人一般忐忑。而远黛的处境,更远远不如她。如今算来也不过一月有余,凌远萱与陆维杰俨然已是蜜里调油,一刻也离不得。而远黛与百里肇,虽还说不上有什么深厚情谊,但也曾说过“值得一嫁”的言语。惟有她萧呈娴,至今仍是孑然一身,与前无异。 而这些,怎不让萧呈娴心中微感失落。 远黛自是明白她的心意,微笑了一下后,她道:“这些事儿,讲求的原就是一个‘缘’字,缘分到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姐姐又何必想的太多?”她说着,却忽然便想起起东来,因笑道:“话说回来,姐姐这趟下山,原是选婿去的,结果除了那个家奴外,竟是一无所获!” 被她这么一提,萧呈娴倒又想起起东来,因笑道:“若是那个家奴争气的话,我此行才真叫一无所获呢!”起东若真中了进士,不管文武,便都算是天子门生。她萧家便再有权势,也不敢便这么将天子门生拉回家去做个家奴。因此萧呈娴才有此话。 远黛悠然笑道:“我却与姐姐想的不同呢!姐姐家中奴仆数百,其实倒也不差他一人。他若真能中了进士,他既受了萧府之恩,以他重情重义的性子,将来得机,又岂能不予报答!” 萧呈娴扬眉,反问道:“妹妹与他也不过见了一面,怎么便知他这人重情重义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章 返京之前(二) 费章节(12点) 听萧呈娴这般问自己,远黛却也并不言语,只含笑偏头去看她。毕竟二人与起东同样只是一面之缘,她不信她能看出的东西,萧呈娴竟会全然看不出来。 见她如此,萧呈娴也只得抿嘴而笑,言语之中却仍透出几分漫不经心:“便是他重情重义又如何?以他身份,莫说将来中个进士,便是成了状元,日后也只有我们府上照应他的份!” 远黛听得微微一笑,她虽觉萧呈娴这话说的太绝,但因这话在目前看来并未有错谬之处,她自也懒得据此与萧呈娴争辩:“那人姓罗,罗起东!”她闲闲道。 萧呈娴一怔,旋笑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了!” 远黛悠然答道:“倘或他落了榜,真去你家为奴,你好歹也得给人口饭吃不是?” 萧呈娴为之失笑道:“也罢!等我回头便与我大哥说说这事去!可也不能白白糟了我那玉佩!”原来那日二人商量之后,因身上并未带了许多银两,远黛便随手将那块凌远清刚自当铺赎出的玉佩又交了给文宣阁的掌柜,令他自行变卖了以折算罗起东等人的日后的食宿等费。 那块玉佩原是萧呈娴从旁人手中得的,她本也不甚在意,这次这次之所以挂在腰上,却是因这玉佩较为中性化,扮了男装戴着正好,所以才随手翻了出来。加之她也不知远黛与文宣阁的真正关系,见远黛如此安排,便也没有反对。 而对远黛来说,之所以这般安排,却是一意要将自己脱出事外,免得将来恩情缠夹不明。 对于此事,萧呈娴显然并没多大兴趣去讨论,一面懒洋洋的踢动双腿,一面笑道:“明年此时,我不知身在何方,但明年此时,妹妹却必定身在此处,人世无常,莫过于此了!” 微笑凝视眼前这汪清潭,远黛道:“能得在此久住,倒也令人心向往之!” 萧呈娴随口戏谑道:“能得入住疏影山庄,其实倒比嫁给睿亲王还要让妹妹更是心喜吧!” 乍然听得这话,却不得远黛不“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而后却认真点头道:“姐姐说的极是!” 萧呈娴这话原是为了打趣她,却不料她当真认了下来,不无意外的看她一眼,萧呈娴笑道:“你倒真真敢承认!就不怕日后他听闻这话,与你计较起来?” 远黛一面弯腰去拨照水潭中清清潭水,一面淡淡笑道:“将来我若与他当真相敬如宾,他便听闻此语,多不过是充作不知,我又怕他怎的!” 萧呈娴为之默然。远黛话中之意,她如何听不明白。倘或将来夫妻不睦,依百里肇的性子,即便有人当面说起,只怕也压根儿不予理睬。若然夫妇相得,今日这话便更不会计较了。 “也算值得一嫁……”良久之后,萧呈娴却忽而喃喃道了一句。事实上,这一句话,这几日,总是在她心中翻来转去,让她没来由的便有种惘然若失之感。叹了口气后,萧呈娴终于开口问道:“说起来,妹妹这些日子也颇认识了几人,却不知他们中还有谁能当得此语?” 轻笑一声之后,远黛坦然道:“都能吧!” 不意她会吐出这三个字来,萧呈娴柳眉一扬:“都能?包括陆维英吗不跳字。 她原以为远黛对陆维英甚为厌倦,一听此人立时便会出言否认之,她也可顺势调侃远黛几句。却不料远黛竟是自如笑道:“姐姐看不上的人,外头可不知有多少人巴巴的盯着呢!想那陆维英,人生的可谓一表人才,家世又好,怎么却不值得嫁了?” 怔愣半晌,萧呈娴才猛然意会到远黛这话指的却并非是她,而是泛指天下闺中女子。没好气的白了远黛一眼,她道:“妹妹再要在我面前如此这般的装糊涂,可莫要怪我与你翻脸!” 远黛自不会怕她威胁,闻得此言,却只是笑。好半晌,才在萧呈娴充满威胁的目光中道:“姐姐其实真想多了!事实上,在我看来,可嫁之人也分三六九等!姐姐要明白,若然我不是意外结识姐姐,又选婿不得,那陆维英这等人,在我来说,其实真可算得一个不错的人选!” 萧呈娴一听这话,一时想起远黛母女从前在凌家的处境,却也不由沉默起来。远黛这话其实并未说错,若非机缘巧合至此,以陆夫人对她母女的态度,远黛的将来真真难说得紧。 “妹妹敏慧非同常人,我不信你会就此坐以待毙!”好一刻,她才勉强的道了一句。 平静点头,远黛含笑道:“姐姐说的不错!若果如此,我自是不会坐以待毙的!”说到这里,她却又是一叹:“只是……有些手段,非到必要时候,我总不愿用出。况且姐姐该是知道我的,我这人其实极懒,总想寻出一个能为我分担一二的人来!” 萧呈娴初时听到那句“有些手段”时,心中不由一震,立时便想起那日陆维英服下的那粒丸药来:“妹妹如此信任于我,却叫我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许久,她才轻声的道。 坦然一笑,远黛道:“这世上,我能相信的人已所剩不多,姐姐却算得其中之一!” 萧呈娴还欲再说什么,左侧却忽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这声音不大,却略显庞杂,显然来的非止一人,且离得还颇有些距离。但二人既听得这声音,自是不会继续的说下去。当下二人各自住口,不约而同的向声音的来处看去。不过片刻工夫,那头果真影影绰绰的出现了三道甚为熟悉的身影。远黛二人先是一怔,旋即却不禁各自失笑。 说起来,她们二人还真是忘记了,今儿早间萧呈烨等三人岂非正是过去疏影山庄向百里肇辞行去了。这会儿算了起来,也正是三人在疏影山庄用过午饭返回的时候了。而不巧的是,照水林这一条路正是从萧家别院到疏影山庄最近的一条路。 二人还未及反应,那边却已传来凌远清不无讶然的声音:“九妹妹,你们二人怎么却在这里?”显然凌远清已发现了二人的踪影。 远黛二人原就无意避开,此刻听了这话,便即很是自然的站起身来。远黛更含笑的叫了一声:“六哥!”凌远清三人忙也快步的走了来。 因与二人并不如何熟悉,陆维杰不见凌远萱,面上却不自觉的露出一份疑惑之色来。好在此时,凌远清已抢先问道:“十妹妹呢?她怎么却没与你们一起?” 轻轻一笑,远黛道:“我们来时,原是唤她一起的。她却只是不肯,说是累了,要回屋小憩一刻。我们见她执意,也不好勉强,只得由她去了!” 她这话说的虽是实话,然说到凌远萱时,面上神气却是似笑非笑,虽未刻意作态,但凌远清等人却是一看即明。哈哈一笑之后,凌远清一推身侧的陆维杰:“还愣着作甚,快去吧!” 陆维杰面上也自微微泛红,不无尴尬的朝远黛二人一拱手,也不言语,便自快步的去了。 陆维杰去后,林中四人各自沉默片刻,却还是萧呈娴先自开口问道:“此去疏影山庄,睿亲王可说了什么没有?”这话她其实却是为远黛问的,顺便也敲打一下萧呈烨,免得他心中仍存冀望之心。她很清楚,这桩婚事,如今已可称得上是板上钉钉,萧呈烨已是全无希望。 深深看了自家妹子一眼,萧呈烨淡漠应道:“不过是些场面话,听与不听都是一样!” 凌远清赶忙在旁补充道:“倒是特意提了一提宁夫人,说她将会与我们一道返京!” 宁夫人将与众人一同返京之事,远黛等人早从宁夫人口中得知,而且也已告诉给了萧呈烨等,此刻听了这话,自是并不在意。然而凌远清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还让二人微微诧异:“不但如此,睿亲王还道,宁夫人的府邸正在翻整,他的意思,想让宁夫人在我们府上小住几日!” 远黛微怔,不免回头看了萧呈娴一眼,萧呈娴也是满面诧然,显然不曾想百里肇竟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来。沉默一刻后,远黛才问道:“六哥可答应了他吗不跳字。 凌远清为之苦笑,反问道:“妹妹觉得,我能不答应吗不跳字。就凌远清自己而言,自是并不希望宁夫人住到凌家的,只因他很清楚,宁夫人住到凌家,为的定是远黛。而他母亲陆夫人,却是远黛母女在凌家的最大敌人。然而他更明白,若是拒绝百里肇的要求,回府之后,且不说旁人,萧老太君那一关,他便先过不去。到了最后,宁夫人也仍会住进凌府。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却会彻底的激怒百里肇与宁夫人,以至更不利于陆夫人。 远黛何等伶俐,见他如此,哪还不知他心中所想,然愈是知道,她便愈是无法开言,少不得苦笑连连。她这里正犹疑这不知该说些什么,那边一直脸色沉冷的萧呈烨却忽而开口道:“我如今倒有几句话想与九妹妹单独说说,却不知九妹妹意下如何?“(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一章 矛盾所在 费章节(8点) 萧呈娴二人去后,整个照水林内,只余下远黛与萧呈烨二人。远黛自不会说些什么,而不知为何,主动要求与她说话的萧呈烨却也径自沉默,不发一语。 见他迟迟不语,远黛不觉微蹙了眉,但她并无意催促对方,而索性重又在那块大石上坐了。这一日的阳光虽不甚好,但因无风的缘故,却是丝毫不觉得冷。照水湖畔,寒梅照水,四下里更是一片静谧,恍惚间,竟有一种世外桃源之感。 微微失神的目视背对自己、悠然而坐的远黛,萧呈烨说不出自己心中的感觉,也许是怅然、又也许不是,他只是觉得心中有些酸有些涩,而这种感觉,在他这一生中,这却还是第一次,也许,也将是最后一次:“九妹妹可知道,其实这门亲事让远清心中很是矛盾?” 并不意外的点了点头,远黛平静道:“六哥的心思,我自是明白的!但我决不会为了他心中的那点矛盾就放弃这门亲事!”远黛的坦白令萧呈烨为之愕然,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好在远黛也并不指望他的回答,很快继续道:“萧大哥可替我转告六哥,从前一切,于我而言,都并不算什么,而我娘,也更不会去强争什么,更何况,有些事儿,也并不是争就能有用的!”说到这里,远黛却是不由微微一叹,便没再说下去。 无语了一刻,萧呈烨终究徐徐道:“你说的不错!有些事儿,本不是争了就能有用的!而有些事儿,一旦错过了,终究再也不能回头!”说过这句意有所指的话语之后,萧呈烨却忽而抬眸深深看向远黛:“你的话,我必会带给远清。不过你也知道,你这一席话固是一片善意,但有人却未必会这么认为……”他并没继续说下去,言下却显然有提醒之意。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远黛倒不由沉默起来。好半日,也还是一言不发。 照水林中,一片静寂,以至于几乎便能听得花落的声音。伸手接住一朵自树梢悄然飘落的洁白花瓣,远黛终于开口打破这一片沉寂:“不早了,萧大哥若是无事,我先回去了!” 她既如此说了,萧呈烨少不得也只有点头道:“九妹妹请便!”他自己却仍站着没动。 远黛等的正是他这一句话,闻言之后,立时朝萧呈烨轻轻一福,转身快步而去。她一贯不是个爱拖泥带水之人,既已做出决定,轻易绝不更改,更莫说中道改弦易辙。 远黛走得很快,其中更不曾稍一回头。然而若然熟识照水林这一片路径之人,却不难发现,她这一路行去,走得赫然不是萧家别院的方向。足足走出百十来步后,远黛却忽而在一株树体甚为高大的紫蒂白照水树下站住了脚步,冷淡道:“岳尧,你还打算跟多久?” 说着这话时候,她面色沉静,眸光安然,似无丝毫怒意,但却无由的给人一种危险之感。 林中静默了一刻,却终于传来岳尧的声音:“想不到你竟也会武?”语声中满是诧异。而后,离着远黛约莫二十余步远的一棵树后,岳尧悄然的闪现身形。 蹙眉冷冷看向岳尧,远黛冷声道:“你跟着我作甚?”她从来温雅平和,难见怒色,这会子忽而如此,却自有一分说不出的高贵冷傲之气,让人呼吸不由为之一窒。 面色不无古怪的看向远黛,岳尧却忽而问道:“你是何时看到我的?”若然远黛会武,自能轻易辨识出有人跟在她得后头,然而却也不该一口道破自己的身份才是。 不耐的扫了岳尧一眼,远黛道:“我并没看到你!也从未学过武!我只是感觉到,有人正在暗中窥视我。而我以为,在这绿萼岭上,除了你岳尧,决不会有人会做出这事来!” 她极不喜欢被人窥视的感觉,因此这会儿说起话来便也毫不客气。一口气便将岳尧心中所有的疑问尽数道破,语气之中,更全无丝毫委婉,满满的尽是不满。 然而她的这一番话却让岳尧有瞬间的愕然,并没看到他,也从未学过武,但却能感觉到暗中有人窥视,这是何等敏锐的直觉:“我以为,小姐该知道我为何会跟在你身后?”好半晌,岳尧才勉强找到自己的言语。远黛既这般直截了当,他自也无意遮遮掩掩、欲盖弥彰。 抿了下唇,远黛稍稍压下心中不快,冷声道:“岳尧,我希望你能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岳尧一时有些意会不过来,不免茫然的重复了一句。 远黛冷声道:“你是睿亲王府的总管!你与王爷的私交,那是你们二人之间的事,于我而言,你只不过是王府的一个管家。而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却明显已经超出了一个管家所应做的事情!”见岳尧脸色难看,似欲言语,她却陡然抬手,毫不客气的做了个闭嘴的手势,而后继续道:“当然了,若然这事乃王爷交待,我自无话可说,但我相信,这事不是!” 岳尧被她这几句话堵得无言以对,半晌才冷笑道:“你又怎敢肯定此事不是王爷交待?”这个时候,除了这句话外,他已实在不知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方能压下眼前女子嚣张的气焰。 冷冷看他,远黛却无意多言:“岳尧,我今日所说的话,你不妨牢牢记在心中。当然了,嘴长在你身上,你想同谁说,我自也管不得你!”说过这话,远黛更不停留,径自离去。 怔然目视远黛离去的背影,岳尧在这一瞬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好半晌,岳尧才重重哼了一声,一个掉头,却是身影如电,瞬间消失林中。才刚回到疏影山庄,那边却已有人匆匆的迎了上来,朝他行礼道:“岳总管,王爷有请!” 不期然的朝天翻个白眼,岳尧冷哼一声,甩袖迳去。那人见他并不答话,便自去了,却还有些担忧,追了几步,想说什么,待到发现岳尧这一路是往百里肇所居的澄心小筑去的,这才放下心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二章 她值得 费章节(12点) 百里肇墨眉微拧的看向快步而入的岳尧,却并没言语。他与岳尧相识绝非一日,此刻见他脸色阴沉难看,自然知道必有原因。而岳尧既敢摆出这副脸色出来,想来也并不打算瞒他。 岳尧满腹怒火的站在屋内,等着百里肇出言质问于他,而后他才好一一反驳,并出言反斥。然等了半日,他却还是什么也没等到,不得已的怏怏开口:“王爷没有什么想问我吗不跳字。 略略扬眉,百里肇平静道:“我找你来,不过是打算让你护送宁姑姑回京!”他口中的宁姑姑,指的却正是宁夫人。 岳尧骤然听了这话,却不由一怔,面上神色旋即阴晴不定,僵在当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百里肇的声音却又响起:“不过这会儿,我倒是觉得有必要问问你。说吧,适才你去哪儿了?”他的语声仍自平静无波,面上也看不出丝毫怒色,仿佛这话完全只是信口道来。 二人自相识至今,已近二十年,正如百里肇极为了解他一般,岳尧也极为了解百里肇。正因为了解,所以他绝不会以为百里肇此刻当真如表面所显得那样心平气和、无喜无怒。撇一撇嘴,岳尧毕竟道:“我跟在他们后头,本想去萧家别院看看……” 他倒也并不隐瞒,便将适才发生之事一一说了出来。百里肇便也静静听着,全不发一语。 “王爷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不跳字。岳尧终于忍不住的追问了一句。 平静摇头,百里肇淡淡应道:“她没说错!岳尧,记住你现在的身份,莫要再犯!” 不意他会说出这话来,岳尧震惊叫道:“王爷……” 微微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百里肇道:“还有那个沅真,你也不许再主动招惹!” 岳尧抗声叫道:“王爷,你就当真一点也不疑心她们二人?” 淡淡一笑,百里肇道:“岳尧,你可莫要忘了,这桩婚事,可是皇后的意思!那位娘娘是何等的小心谨慎,她若无把握拿捏得住此事,又怎肯出这个头!” 岳尧跟在他身边多年,对萧皇后自也有所了解,当下若有所悟的默然不语。 百里肇平静的继续说下去:“这是其一,其二……”说到此处时,远黛的形容骤然浮现他的脑海,竟让他不由得微微一笑:“其二是……她值得……” 至少就目前而言,她是值得的。这世上,人心总是多变,宫中之人尤其如此。而自小在宫中长大的百里肇早已学会不去计较从前。他要的,只是现在以及将来…… …… …… 次日,却是直到用过午饭之后,一众人等这才启程返回平京。因有宁夫人在的缘故,马车内众人虽仍尽力说笑,不欲冷场,但也只是一些闲话而已。凌远萱更是怏怏不乐,靠在车壁上,懒怠言语。宁夫人是何等人物,见此心中自是有数,却也并不说破。 一时车到平京,却是自北城门而入。一路先往凌家而去。凌府门外,早有人候着,见马车停下,忙令人一路通传了进去。众人才刚下车,便上了府内的暖轿。轿子一路进去,才到了内院的垂花门跟前,凌府内院一应人等早迎了出来。当先那人,却正是大太太陆夫人。陆夫人身后,还有凌府二太太赵夫人、三太太罗氏,倒是难得都齐全了。 她们同来迎接,迎的自不会是远黛等人,而是来此暂住的宁夫人。一时宁夫人下了轿,陆夫人等便忙迎了上去。远黛等也自下了轿,上前一一见礼。众夫人寒暄过后,陆夫人这才含笑作势,引宁夫人进了垂花门,一路直往春晖园而去。 然她虽面上始终含笑,眸中却是一片冰寒,言语之中虽还算得有礼,却也算不得热情。远黛在旁冷眼旁观,自是将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及至进了春晖园正屋,萧老太君已笑吟吟的迎了上来。宁夫人见了老太君,免不了上前含笑见礼。远黛在旁听着二人说话,这才知道原来萧老太君与宁夫人竟早就认识。 然转念一想,她便也不以为意起来。宁夫人乃宫中出来之人,又怎会不识萧皇后。既知萧皇后,那多少也该见过老太君几回。寒暄过后,萧老太君便自笑向宁夫人道:“我知你要来小住几日,心中真真欢喜得紧。不过又怕我们府内粗陋,怠慢了你!” 宁夫人听得一笑,便道:“老太太这是哪里的话!若你们府内也只是粗陋,那这天下,能住得人的地儿也实在屈指可数了!” 萧老太君本也只是谦辞,闻言之后,却也不禁笑了起来。才要同她说起住在何处之时,宁夫人却忽而开口道:“我也不瞒老太太,这次回京,我原是打算着在睿亲王府上暂住几日的,然临时在绿萼岭疏影山庄结识了贵府九小姐,却觉极为投缘,因此才觍颜相求,想来贵府叨扰几日。”她说着,便自眉眼含笑的回头看了远黛一眼。 萧老太君是何等人物,对宁夫人的来意更是心中明镜儿似的。此刻听了这话,却是不由一笑,当下言道:“九丫头如今所住的环翠阁其实倒是个不错的地儿。你既与这丫头投缘,不若便住在环翠阁内吧。平日无事,也好教这丫头些宫中的规矩!”说到这里,她便又转向远黛笑道:“九丫头,你可须做好这个东道主,若有失礼之处,我可不饶你!”她口中说着“可不饶你”这等言辞,眉目之间却尽是笑意与欢喜,让人只觉她对这孙女实在疼爱、怜惜得紧。 她二人既说了这话,远黛自也只有应允的份儿,当下含笑起身道:“老太太尽管放心便是!” 宁夫人闻声,不免笑向萧老太君道:“我在旁听着老太太这话,却总觉不对味儿。再仔细咂摸一番这味道,却觉这话不像是对远黛说的,倒像是在威胁我不可欺负了远黛呢!” 一时在座众人尽数大笑起来。只是陆夫人面上笑意却多少有些僵硬。 众人说笑一刻之后,眼看时候已不早了,萧呈娴少不得起身辞了出去。萧老太君也不留她,只笑道:“本该留你住上几日的,回头一想,你爹娘也有几日不曾见你了,你却还是先回去一趟的好。过得一二日,同他们说了,再来小住几日吧!” 侯萧呈娴笑吟吟的点头应是侯,萧老太君便又吩咐远黛代她送送萧呈娴。远黛本不喜这些应酬,闻言之后,自是答应一声,便与萧呈娴一道,向老太君行礼告退,出了房门。 二人一路缓步而行,却是直到出了春晖园,觑着左右无人,萧呈娴才低声向远黛笑道:“如今看来,他对你,毕竟还是用了心的!有宁夫人在,怕是再无人敢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花招!” 淡淡一笑,远黛平静道:“所以我才说他,倒也值得一嫁!”凌府毕竟有萧老太君在,即便陆夫人想使手腕,却也绝不敢做的太明显,所以远黛其实倒是不惧这些。不过宁夫人知情识趣,又颇经历过一些风浪,有宁夫人在,她也确是省心许多。 朝她微微一笑,萧呈娴轻轻一握远黛的手,轻声道:“老太太适才虽说令我过一二日再来小住几日,但那不过是句客套话!年下各府里谁家没些事儿要忙,我这一回去了,我娘是断然不会允我再出门一步的!不过我两家来往本来甚密,每年初三日,我爹娘总要过来这边拜年,初四那日凌伯父也会回拜。看来我们是要到初三再见了!” 远黛笑着一点头,而后却忽然道:“我有封书信,原是打算令文屏送去给沅真的。不过这会子宁夫人来了,文屏倒有些不便,便请姐姐使人帮我送去回*药铺吧!” 远黛口中说着,便自袖内,取出一封早已封好的书信递了给萧呈娴。萧呈娴也不在意,便伸手接了,眼看已到了内院门口,而门口处也早备好了小轿。二人忙自作别,依依而去。 远黛一路缓行,才刚行到春晖园正屋跟前,却见里头也正有人出来。远黛定睛看时,出来那人却是陆夫人及她身边的一众丫鬟。两下里迎头撞上,远黛不好失礼,少不得退后半步,朝陆夫人一礼,唤了一声:“太太!”由来庶出之女是该唤嫡母做母亲的,但她一来不以为陆夫人会稀罕她这一声母亲,二来也确是不愿如此称呼陆夫人,因此却一直唤之为太太。 不出所料的,她得这一声“太太”,换来的只是陆夫人的一声冷哼。脚步甚至不曾稍稍停留,陆夫人已领着一众丫鬟仆妇扬长而去,若非那一声冷哼,却简直将远黛视之如无物。 对她的态度,远黛压根儿也便懒得理会。莫说如今与百里肇的婚事还只是口头协定,即便将来正式定下婚约,她也绝不以为陆夫人便会对她改了态度,甚至阿谀奉承于她。 这是个倔强高傲又执拗的女人,要使她低头,只怕却比杀了她还更要难上许多。(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三章 侍妾与传言 费章节(12点) 环翠阁,原是陆夫人使人洒扫了出来,预备给凌远萱住着的。地势之佳、环境之清幽自不必说。其后却因萧老太君留了凌远萱住在春晖园内,这环翠阁便一直空着。及至远黛以冰蓝幽昙所制昙花冻分赠各房之后,陆夫人也不知出于何等心思,竟将环翠阁与了远黛。 然环翠阁虽与了远黛,她却一日也不曾住过,只因那时,她已住进了春晖园内。 在萧老太君处用过了晚饭,远黛便与宁夫人一道离了老太君那里,一路往环翠阁而去。临去时,老太君还特意差了身边云桦为二人引路。远黛心中也知老太君之所以如此,该是怕她不识去往环翠阁的路径,而事实上,她也的确并不知道该如何过去环翠阁。 示意云桦在前引路,远黛略带笑意的回看了文屏一眼。其实老太君还真是有些多虑了,远黛虽不识路径,但她身边的文屏却是自幼便在凌府内院的,又怎会不知路途。 文屏自然明白远黛的意思,却只抿嘴一笑。在远黛身边久了,她便也愈发了解这位小姐的脾性。知她虽常淡漠自持,但也从来不乏灵黠,而这个时候,显然并非调侃之时。 环翠阁,却是在凌府后花园的南侧。阁西,却是一座不大不小的荷池。每值夏日,粉荷飘香、翠叶如盖,风景自是殊绝。只是如今正值冬日,却是少了这一番景致。 而从春晖园过去环翠阁,恰恰便要经过这一片荷池。 宁夫人一路行来,一眼瞧见这处荷池,不免回头问远黛道:“九小姐可爱这莲花吗不跳字。 远黛倒不在意,便随口笑道:“莲乃花中君子,既有冰清玉洁之貌,又有出淤泥而不染之质,更兼食药两用,试问天下,无论士庶,不管贫富,谁能厌之!” 这话于她,不过是信口而出,那边宁夫人却是忽而一怔,停步注目远黛,半晌方笑道:“常人说莲,一夸其形,二赞其品,似九小姐这般的,还真甚是少见!” 远黛微笑:“夫人谬赞,真真愧不敢当!” 她二人立在荷池边上,泛泛而谈,前头云桦也忙止了脚步,竖耳倾听,不敢遗漏一字。 她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远黛二人的视线,然二人却也并不以此为意。宁夫人含笑道:“九小姐或许不知,睿亲王府邸内,也有一座荷塘。” 远黛回平京至今尚不满三载,而其中绝大多数时光,又都是在妙峰山度过,自然不会知道这些,闻言之后,不免笑道:“难怪夫人忽而兴起,竟问起莲花来了!” 二人虽只说了这几句话,却觉关系愈加亲近了一层,当下宁夫人便携了远黛的手,一面前行,一面笑道:“你既喜欢莲花,日后定然也会喜欢的睿王府的!” 这话出了口,远黛还没表现出什么羞涩模样出来,前头云桦“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同时脚下一崴,险险便要跌倒。文屏一眼见着,倒惊得一跳,忙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云桦。云桦显是崴着了脚,面色甚是痛苦,却又不好在宁夫人面前显露出来,少不得强自忍着。 远黛见她神色,不免微微一笑道:“云桦,你且回去吧!有文屏在,不妨事的!”口中说着,她便回了头,吩咐翠衣道:“翠衣,你送云桦回去春晖园去吧!” 云桦心中其实不欲离去,然自足踝处传来的阵阵剧痛,却着实令她难以忍受。无奈之余,也只得谢过远黛,由翠衣扶着,回转春晖园。 她既去了,远黛便含笑的示意文屏头前带路。宁夫人若有所思的看着,末了终究问道:“怎么?九小姐竟不识前去环翠阁的路径吗不跳字。言下不无诧异之意。 坦然一笑,远黛道:“夫人或许还不知道,我也是刚回凌府不久!”当下简单将自己从前住在妙峰山别院一事说了。提到凌府时,她倒也无意多说什么,只说回府之初,先与周姨娘同住西院,其后陆夫人虽划了环翠阁与她居住,但她因了老太君的缘故,并不曾住得一日。说到最后,远黛却不由一笑,道:“说起来,这环翠阁我虽不曾去过,倒也知道大概方位,只是如今天色既晚,又有夫人同行,老太太自不敢使我自己觅路而行。” 她这一番话说的甚是平淡,也全无指责之意,甚至此刻与她说话之人若非宁夫人而是旁人,也许根本全无所觉,然宁夫人听着,却又怎能不明其中道理。 微叹一声之后,她道:“倒是委屈了你了!” 二人且行且说,这会子却已能看到环翠阁中的灯光了。 微微一笑,远黛平静道:“夫人言重了!其实我倒不觉委屈!” 宁夫人听得一怔,抬眸去看远黛时,却觉她神色宁然,举止恬静,竟真看不出什么委屈之色来。她心下吃惊,有心追问时,那边环翠阁内却已有人提了气死风灯迎了出来。 文屏原是走在最前引路的,第一个看清来人的,自也是她。不忙迎上去,文屏却先回头向远黛道:“小姐,是惠儿来了!”见远黛颔首,她才急急的向惠儿行去。 一时惠儿过来,分向远黛与宁夫人行礼。远黛便问道:“屋子可洒扫好了没有?” 惠儿便笑道:“才刚老太太使了人来,将东厢细细收拾了,竟是不曾要我们动一根手指呢!” 远黛听得失笑不止。她身边只得文屏、采莲两个家生子,其后又自行买了惠儿与翠衣两个,至若仆妇之类,却是一个也无。从前与周姨娘同住时候,倒还不觉人手不够,而今陆夫人将环翠阁划了与她,她却真有些捉襟见肘之感了。 一时进了环翠阁,远黛举目四下看了一回,天色虽黑,但环翠阁廊上、树梢所挂的灯笼,却仍能让她约略的看明白这一整座的环翠阁。凌家虽则孙女众多,但嫡出的孙女却只有大太太陆夫人所出的大小姐与三太太罗氏所出的十小姐凌远萱,而萧老太君对这两名孙女显然也格外不同。陆夫人既将环翠阁洒扫了出来与凌远萱住,本身便已说明了环翠阁的不凡。 微微一点头,远黛倒也并未多说什么,便先引了宁夫人过去东厢安置。东厢里头,是早布置好了,一应被褥等物,都是簇新的,且其色柔和淡雅,显是为了迎合宁夫人的喜好。至若器具等物,因远黛从前并不曾来过这里,自也说不上有什么变动。 宁夫人一路自绿萼岭回来平京,又在萧老太君处颇应酬了一番,其实已觉疲惫,又觉既是住了下来,后日少不得与远黛相处之机,其实不必急在一时。远黛送她入屋,又略坐了一回,便自起身告辞,宁夫人也并未留她,只送了她到房门口。 远黛辞了宁夫人一路过去自己的屋内,才一入门,翠衣早迎了上来,原来她也已回来了。远黛朝她点一点头,笑道:“你回来的倒快?” 翠衣抿嘴一笑,便道:“是小姐这一路走得太慢,却并不是我快呢!小姐,你可不知道,这一路上,我可真没少被云桦姐姐盘问呢!”几名丫鬟中,翠衣年纪最是幼小,说话也最是随意,此刻这“盘问”二字竟是眼也不眨的便说了出口。 淡淡扬眉,远黛却转了话题问道:“杜若呢?”因杜若身子还未大好,远黛等人回府往老太君处去时,杜若便不曾跟了去,而是转了来这环翠阁。远黛之前虽是住在沁芳斋内,但沁芳斋毕竟不是她的正经住处,如今她身边的杜若偶染风寒,自不好大咧咧的过去沁芳斋。而环翠阁却又不同,这里远黛虽未正经住过一日,但毕竟名义上却是与了她的。 惠儿在旁应声道:“这会子采莲姐姐正在后头照顾她呢!我看着她气色倒还不错!”她说着,却不免略带迟疑的看向远黛,半晌方低声问道:“小姐,这阵子府中颇有传言……”她知远黛素不喜听这些流言蜚语,因此说了一半,便没说下去,只拿了眼去看远黛。 微笑一下,远黛平静反问道:“传说我要嫁去睿亲王府吗不跳字。 惠儿轻轻点一下头,神色间愈发惊疑不定。而下一刻,远黛却已淡淡开口:“其实这个倒算不上是传言!”惠儿闻听,不觉轻轻“呵”了一声,面上不无诧异之色,她还不及继续发问,那边远黛又已开口:“惠儿,你且说说她们却是如何传的?” 点一点头,惠儿很快答道:“这阵子,府中早传得沸沸扬扬。却都是有关睿亲王之事。那传的最是邪乎的,便是睿亲王将于明年春后迎纳正妃一名,侧妃二名,侍妾数名……”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悄悄抬眸偷觑了远黛一眼,却没继续的说下去。 了然颔首,远黛平平淡淡道:“我想必就是传言中的数名侍妾之一了?” 轻咳一声,惠儿犹疑的没有言语,但观其神色,那传言却显然正是如此。 远黛没在纠结于此事,而是忽而问道:“姨娘那里是不是也知道了此事?” 答应一声之后,惠儿轻声道:“姨娘得知此事,已哭了几次。每每自责,总说是她不中用,带累小姐日后也同她一般!”对于一般人家女儿而言,能入睿亲王府,哪怕为妾为婢,怕也是心甘情愿的,然而凌家又岂是普通人家。而况睿亲王如今景况也大大不同从前。 一个双腿残疾的亲王,纵然从前再如何风光,总归也与那张龙椅再无缘份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四章 主子恩重 费章节(8点) 见远黛神色不动的微微沉吟,惠儿毕竟忍不住又道:“不过我想着今儿之后,府中那些人的口风只怕又要大大转上一转了!”原本凌府风传是远黛将要入睿亲王府为妾,然而这一回宁夫人驾临凌府,偏又亲口言道与远黛投缘,要求入住远黛的居处,这消息一旦传扬开来,府中却还有谁敢说远黛此入睿亲王府,乃是去做妾的。 对凌府这样的人家而言,生女无论嫡庶,通常都是不会与人为妾的。而这之中唯一的例外,便是被选入宫中。而今睿亲王明摆着已是不能承继大统,嫁他为妾,却是怎么也算不上是件光彩的事儿。即使远黛不过是凌府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 无意在此事上多费唇舌,远黛淡淡道:“不必理会她们!你们也无需担心。不早了,早些睡,明儿一早,我还要过去看看姨娘!”没什么理由的,听着远黛这不带丝毫火气的言语,惠儿忽然便觉心头一片平静。文屏与采莲二人本是凌家的家生子,自幼见惯了宅门内发生的种种事端,对许多事儿,也便有自己的看法,有时甚至有意无意的意图以之来影响自己的主子。 而惠儿与翠衣两个,却是当日远黛往妙峰山别院时,沅真买了来给远黛使唤的。因此她二人对远黛的忠心与信心却比文屏等更强了十数倍。 一宿无话,次日远黛早早起身。若依她本意,是要过去西院与周姨娘一道用早饭的,然念及如今住在环翠阁内的宁夫人,她却还是放弃了这一打算。请了宁夫人来,一同用了早饭后,又与宁夫人说了一回话,远黛才自起身笑道:“夫人恕罪,我这会儿却有事,只得少陪了!” 宁夫人闻声,少不得问了一句。远黛倒也并不瞒她,便坦然道出要过去周姨娘处,看一看她。宁夫人听是要去看她生母,忙自起身笑道:“我既在你这里暂住,又怎可不与你同去!”远黛倒也并不推辞,当下笑着应了,便与宁夫人一道出了环翠阁。 日里的环翠阁,比之晚上看时,更觉清幽雅致。环翠阁西的荷池之中,虽因节气的关系,如今空空如也,但荷池侧边假山林立,池上曲桥蜿蜒周折,却也别有一番风貌。 二人一路行来,走至荷池边上,不免停步看了一回。宁夫人笑道:“如今冬日,这荷池周边已颇值一看,不知到了来年夏日,却是如何的一番繁盛景致!” 远黛神色宁淡的扫一眼面前荷池:“来年夏日,自有看景之人,但想来不会有我!” 微微一笑,宁夫人道:“同在平京,你若有兴回来看看,想来王爷也不会反对!”这话一出,宁夫人身后的侍女也便罢了,远黛身后的惠儿却已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蛾眉略略挑起,远黛道:“我素有疰夏的毛病,夏日里头,却是不喜四处乱跑的!”这话明面上是说自己身体不佳,夏日不宜走动,实则却很干脆的表明她对凌府全无感情。 宁夫人失笑,便也不再多加试探。以她如今身份,平京之中,莫说是这些侯门,便是皇宫大内,她若真想去住上几日,也不是不能办到。而她之所以选择来凌家小住,为的自是远黛。这一点,她与远黛可说是心照不宣。也正因此,二人之间却也少了许多虚伪客套。 “周姨娘……她是个怎样的人?”沉吟许久,宁夫人还是选择了直言相询。只因她很明白,同明白人说话,拐弯抹角实在不算是明智之举。而远黛,无疑正是个明白人。 “我娘吗不跳字。她既坦白,远黛便也直言不讳,毫不遮饰。 甚至在称呼周姨娘时,也直呼其为娘而非是姨娘。而这,其实是极不合乎规矩的。大户人家的庶出子女,通常需唤嫡母为母亲,而称呼自己的亲生母亲为姨娘。 若有所思的看向远黛,宁夫人缓声道:“是!在九小姐看来,她是个怎样的人?” 微微沉吟一刻,远黛毕竟还是摇头道:“我娘是个怎样的人,夫人一看便知,其实倒也无需我来多费唇舌!”说到这里,远黛却不由想起周姨娘的性子来,唇角不自觉的露出一丝苦笑,她岔开话题道:“夫人乃我长辈,便请直呼我的名字吧!” 宁夫人听她这么一说,倒也并不推辞,当即笑道:“既如此,远黛便也莫要唤我做夫人了。王爷可算得是我一手带大,因此惯常称我一声姑姑,你也这般唤我便是了!” 这话于远黛而言,并不奇怪,但她身后的惠儿却立时眸光一亮,心情也为之一振。宁夫人这话,说的虽是平淡,但因这话的根由是在向远黛解释为何要唤她做姑姑,而话里话外,一是将远黛与睿亲王并提,二来,也凸显出了宁夫人对远黛的尊重之意。 两厢结合之下,远黛未来在睿亲王府的地位已是昭然若揭。 远黛与宁夫人且行且说,倒也不觉疲累。及至行至西院左近地带,宁夫人眼见地方荒凉,眸中终不免露出些许讶色来。将她面上讶色尽收眼底,远黛却只作不见,抬手一指前方,她平静道:“那里,就是我娘住的西院了!”她说着,已回头朝惠儿略一示意。 惠儿会意,忙疾走几步,匆匆过去西院通禀周姨娘去了。 过不一刻光景,周姨娘已急急的带了王氏及红英紫罗几人迎了出来。一眼瞧见远黛身边容貌秀丽、气质不俗的宁夫人,她便自然而然的深深一礼,才要说话时,却已被宁夫人含笑上前一把扶住:“妹妹这般礼重,却叫我如何担当得起!” 周姨娘在凌家早惯了做小伏低,忽而听了这话,却只当是反讽之词,倒不由得惊了一跳,毕竟挣扎着还要行礼,一边远黛却已上前一步,抬手扶住了她:“娘!宁姑姑是自己人,这些礼数,便都免了吧!”口中说着,她已扫了一眼周姨娘身后跟着的众人。 王氏等这会子也已行过了礼,见远黛如此,便忙一拥而上的簇了周姨娘。 远黛则神色不动的回看宁夫人一眼,笑道:“我娘自来少见外人,又拘谨惯了,宁姑姑可莫要取笑她才是!” 宁夫人微笑摇头,眸中却忽而闪过一丝淡淡的怀念之色:“取笑?怎会?远黛难道忘记了,我从前可也只是个伺候人的奴才。如今所以有今日,说到底,不过是主子恩重罢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五章 母以子贵 费章节(8点) 远黛闻言,不觉深深看了宁夫人一眼,而后岔开话题道:“宁姑姑,请里面坐吧!” 宁夫人微微点头,便与远黛并肩入了西院。西院虽则偏僻,然毕竟也是侯门内院的一部分,其陈设布局倒也可称得清爽雅致四字。加之远黛自妙峰山别院回来时候,身边又颇带了些名贵花草,却将这座院子妆点得愈发脱俗典雅。 宁夫人也是识货之人,这一走了进来,举目四望之下,不免赞道:“京中早有传言,道远黛你调弄花草的能耐天下少有人能比,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远黛听出她这话乃衷而出,心下不觉微讶,偏头看一眼宁夫人,她道:“原来宁姑姑也爱这些花花草草!”她口中说着这话,心中其实却并不如何诧异。 喜爱花草、能够花费大量时间在这上面的女子,大多都是寂寞而空虚的。幸福的女子有着太多可以消磨时光的事儿等着她去做,相对而言,她便也少有时间放在这些花花草草上面。 而不巧的是,大多数的名贵珍稀花草偏又是极娇贵,离不得人的。 在一株叶片青碧如玉的蕙兰跟前站住脚步,宁夫人眸色平静的看着这盆花,许久,她才微微的笑了一笑:“去年,我也养了一盆与它相差无几的蕙兰,只是我虽费了许多心力在它身上,但比起你这盆蕙兰来,我那盆却实在有些寒酸了!” 远黛微笑道:“姑姑原来也爱兰花,等回头,我可要与姑姑好好切磋一回养花的技巧!” 宁夫人闻言,不免笑道:“说起来,我是该向你好好讨教一回才是!” 因这一趟来是来探望周姨娘的,宁夫人便也没再多说什么,而与远黛一同举步,往正屋行去。周姨娘这会子也没敢进屋,而是在门口候着,见二人来,忙上前一步,就要说话。 远黛见她面上神色,忙抢先开口道:“外头冷,且让宁姑姑进去再说话吧!” 周姨娘早习惯了为女儿之命是从,听了这话,自是毫不犹豫的退后一步,请了宁夫人入内。众人才刚分主宾坐定了,那边红英早见机的沏了茶来送上。 宁夫人一面接茶,一面笑道:“远黛的茶如今亦是名满京城,不过我却还不曾尝过!”她口中说着,便已揭了盏盖,看了一眼。她本是宫中出来之人,于茶,自是明了的很,这一看之下,便已知道这盏内沏的是什么茶了:“竟是祁门香,可惜可惜!”祁门香固是难得的名茶,但对宁夫人来说,却只数平常。她这句可惜,指的却是未能喝到远黛亲手窨制的茶。 远黛自也明白宁夫人的意思,一笑之后,她道:“冬日里头,却还是红茶最好!姑姑若是喜欢我亲制的那些茶,等回了环翠阁,我使文屏沏了给您尝尝!” 宁夫人自是含笑点头。二人这里说着茶,那边周姨娘便干巴巴的坐着,她是浑身不自在,然却不能不在此作陪。宁夫人是何等的玲珑之人,怎能看不出周姨娘的别扭,一笑之后,便转了话题道:“周妹妹的气色仿佛不甚好?可曾请了大夫没有?” 周姨娘忽然听了“周妹妹”这三字,竟是不能将之与自己联系在一起,怔了一刻后,不免茫然的注目看向宁夫人。若细说起来,周姨娘其实是要比宁夫人小上不少的,然宁夫人这许多年来一直养尊处优,猛一眼看去,还真是要比周姨娘年轻不少,也难怪她逡巡不前。 周姨娘那里正自愣神,远黛已带笑看她一眼,道:“娘!姑姑在同你说话呢!” 听得这一句,周姨娘这才如梦初醒的“啊”了一声,脸上也不免有些发红,半晌才讷讷道:“这个……姐姐……夫人……”一时竟是语不成声,不知如何是好。 宁夫人觉察出她的慌乱,不免又是一笑,温言替她解围道:“妹妹想来难得出门吧?” 除却点头,周姨娘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远黛见她如此,心中自是又是无奈又是怜惜,叹了口气后,先自抬手挥退了屋内伏侍之人,这才朝周姨娘道:“宁姑姑是自己人,娘亲不必担心,但只有什么便说什么好了!” 周姨娘怯怯的点一点头,毕竟又偷眼觑向宁夫人。见她如此,宁夫人心中倒不免生出几分怜意来,叹了口气后,她抬手在周姨娘臂上轻轻拍了一拍:“妹妹可曾听过一句话吗不跳字。 屋内如今只余了周姨娘与远黛、宁夫人三人,加之远黛适才的那一句话与宁夫人温和的态度,倒还真让周姨娘心绪稍稍松弛了一些。只是虽如此,她却依然没能听懂宁夫人的这句话,而只能迷茫的抬眸去看宁夫人,半晌惑然问道:“姐……姐姐……这话,却是何意?” 宁夫人此来周姨娘这里,一来是要看看周姨娘这人如何,而来也不无点拨之意,听闻这话之后,她便很是爽然的道:“妹妹难道竟不知母以子贵的道理吗不跳字。一面说着,她已含笑回头,看了远黛一眼:“妹妹生了个好女儿,这也是你的福分!” 周姨娘听宁夫人夸赞远黛,心中自是欣喜非常,然而对宁夫人这话,她却还是未能完全听懂,却是想了好半晌,她才不无怯怯的问道:“姐姐的意思是……我家九姑娘不是去做妾?”这句话她初初出口时,语声还略带颤抖,及至说到“不是去做妾”这五个字时,双眸却是陡然一亮,原本显得苍老而憔悴的面容在这一瞬间也陡得闪现出了光彩。 宁夫人含笑点头,下一刻,她已语意坚决的道:“我家王爷决意娶九小姐为正妃,早在数日之前,宫中皇后娘娘便已得了他的信儿。只是如今正值年下,宫内宫外事物繁琐,加之我家王爷又是亲王之身,婚事岂可轻慢潦草!故而这三媒六礼却不免要等到到年后了!” “啊!”周姨娘才刚听了宁夫人这第一句话,已是不由得惊呼出声,再听到后来,神色之间却又不免有了几分黯淡之色。她虽不是什么聪明绝顶之人,但也在豪门大院内生活了这许多年,又岂能不知“迟则生变”之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六章 何来信心 费章节(12点) 宁夫人见她神情,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有些话,她即便是说了,怕周姨娘也未必便肯信,到头来,还要多费一番唇舌。她心中这么一想,便也没再说下去。 远黛见宁夫人微笑不语,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当下微微一笑,出言向周姨娘问道:“我不在家的这几日,娘的身子可还好吗不跳字。 宁夫人虽已尽量展露笑颜,但端坐一旁的她无疑仍给了周姨娘不小的压力,毕竟偷瞥了宁夫人一眼后,周姨娘才摇头轻声道:“我身子倒是还好,只是有些担忧你!”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便很是自然的落在远黛面上,眸中满满的都是关切。 远黛被她这么一看,心中不觉一酸。眼前这个苍老而憔悴的女子乃是她的生身之母。在她心中,曾经不止一次的庆幸自己并非在她身边长大,否则她都无法想象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然而血浓于水,她虽叹她无能、恨她不争,却仍无法割舍那份冥冥之中的联系。 叹了口气后,她拉过周姨娘的手,轻轻拍了一拍,温声道:“我很好,你不必担心!”她本不是个感情外露之人,莫说是宁夫人当面,便是她母女二人独处,有些话她也是难能出口,因此好半晌,她也只能这么淡淡的安抚了周姨娘一句。 宁夫人在旁看着这母女二人,面上却也不免现出几分怅然之色。她这一生,起于低贱,如今身份虽也可算是尊荣,但早年丧夫,又无有子女,于自身而言,却一直孤苦无依。百里肇虽是她一手带大,但成年之后,却是威仪日盛,这几年更是让她也颇有些琢磨不透。 因此上,宁夫人听着远黛母女的说话,竟是不由得感慨万千。 毕竟有宁夫人当面,说话甚为不便,远黛约略的问了周姨娘几句后,也并未多待,便起身告退了要走。宁夫人原是与她一道过来的,这会子远黛要走,她自也不能独自留下。 出了西院,宁夫人仍与远黛并肩而行,却是久久不曾言语。远黛原非饶舌之人,宁夫人既不言语,她便也乐得沉默。二人默默行了一刻,却还是宁夫人先开了口:“远黛,你可知道,其实我颇羡慕你母亲!”言下不无喟叹之意。 淡淡一笑之后,远黛避轻就重道:“我娘,她不过是个可怜人,却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宁夫人缓步而行,神色间隐现怅惘:“有你在,她后福无穷,又怎能算得可怜?” “后福?”远黛不无讥嘲的重复着这两个字,而后轻轻摇头:“我的想法却与宁姑姑不同!”口中说着,她便自然地偏头看了一眼宁夫人:“姑姑这一生,想来也经历了不少风雨吧?” 宁夫人觉出远黛这话却是话中有话,不免微讶的看她一眼,而后点一点头道:“比你想的或许还要多得多吧!” 闻得此言,远黛蛾眉顿然一扬:“容我冒昧的问一句,这几年,宁姑姑可有后福无穷的感觉没有?”她说着,却又补充了一句:“我指的是,若是王爷不曾受伤的话!” 宁夫人为之默然无语。她如今已是朝廷诰封的一品夫人,宫中,萧皇后与她关系算得不错,宫外,百里肇对她亦是尊重有加,但有所求,无不竭力而为。她也曾不止一次的想,人生至此,已无所求,然而漫漫长夜,心中所有,仍是冰冷与寂寞。 “你这丫头呀!”长长叹息一声后,宁夫人也只能吐出这五个字来。然而话音才落,她却又忽有所觉的看向远黛:“你……当真对自己那么有信心?” 若然远黛最终追求的竟是二人之间的真心相对,她实在很难想象,远黛竟会选择百里肇。真心二字,世上从来少有,更莫说在皇室贵胄之家。 轻轻摇头,远黛甚为干脆的道:“没有!”说着,她却又忍不住的摇了摇头:“只是事到如今,我已实在没有更好的路可以走了!” 她的坦然,反令宁夫人心生怜意:“其实……只要你最终能完成那个承诺,有很多事情都还是可以商榷的!”她口中的那个承诺,指的自是医好百里肇的双腿。 平静一笑,远黛道:“多谢姑姑关心!只是有些事儿,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事情已走到了这一步,她无意回头,至少暂时还不想。至于商榷的余地,她却是从一开始便已为自己留好了。与百里肇见面虽颇有限,但她已可看出对方那言出必行的性子。 答应她的事情,他想来是不会反悔的。更何况,她的要求其实一点也不过分。 很显然的,宁夫人对她与百里肇的约定并不尽知,所以远黛更无意吐露实情。而她之所以在宁夫人如此坦然而言,极重要的一个原因却是宁夫人乃是百里肇最为信任的人之一。 二人且行且说,身后伏侍人等早知机的远远缀在后头,不敢上得前来。 再往前走了不多远,前头却已有人急急的走了来。远黛觉出那人似是往自己等人这边来的,不免定睛看了一回。待得看明白是云桦时,她便已猜知了对方的来意。 云桦过来,果是奉了老太君之命来请二人过去用午饭的。 远黛自也并不多说什么,便与宁夫人一道过去了春晖园。 因时候尚不到午时,二人便也走得不紧不慢,沿途指点着春晖园的景色随意着说着话。宁夫人这却还是第一回来凌家,对春晖园倒也颇多赞誉之词。一时行到沁芳斋外头,远黛足下便自一停,抬手遥遥一点沁芳斋笑道:“这里便是十妹妹的住处了!” 宁夫人对凌远萱倒也甚为喜爱,闻言便自笑道:“听说你从前却是与十姑娘住在一道的!” 远黛颔首道:“正是!”口中说着,却向云桦问道:“十小姐这会子可在沁芳斋吗不跳字。 云桦忙应声答道:“回九小姐的话,十小姐今儿一早便去了三太太那处。这辰光回没回来我却是不知。不过总是不在居多!九小姐若要见她,只是过去老太太那边便是了!老太太说了,要请宁夫人及九小姐、十小姐一道过去用早饭的!” 远黛闻声,便点一点头,倒没再多说什么。她对凌远萱极之了解,自然明白凌远萱若然过去罗氏处,必有许多话语要同罗氏说,一时半会的又怎回得来。 萧老太君早在屋内等着,见宁夫人进来,少不得起身迎了几步,两下里寒暄了几句,这才各自坐了。才刚坐的定了,老太君便笑向远黛问道:“环翠阁住着可还习惯吗不跳字。 远黛听问,少不得起身笑道:“谢老太太关心!环翠阁是极好的那!” 萧老太君便笑着点一点头,道:“听说今儿一早你已去看过周姨娘了?” 远黛应声道:“是!姨娘身子甚好,又托我问候老太太!”周姨娘原就是边缘人,若非有远黛在,萧老太君平素里哪里会提及到她。但这会子真问了起来,远黛心中倒也并不觉得诧异。毕竟今日过去探望周姨娘的,可并非是她一人。 萧老太君低头沉吟了一刻,才道:“说起来,西院也确是偏了些!这么着吧,回头我使人在环翠阁周旁拾掇个院子出来与她住。你母女日常走动起来也方便些!” 她原以为自己这话一出,远黛自是满口应允,却不料远黛闻声却是想也不想的便摇头道:“谢老太太关怀!只是姨娘在西院住了这许多年,早已惯了,其实不必麻烦了!” 萧老太君见她言谈神色不似作伪,倒不免微怔了一下,而后才道:“也罢!这事便暂且搁着,等来日慢慢商讨便是了!”因又向宁夫人笑道:“夫人今儿却是有心了!”她与宁夫人虽是素识,但从前并未打过交道,也说不上什么交情,因此言语之中仍以夫人相称。 之所以说宁夫人有心,指的却是宁夫人过去探望周姨娘一事。宁夫人从前如何姑且不论,但她如今却是朝廷诰命的一品夫人,以这个身份而过去西院见周姨娘,自然算得折节了。 她祖孙二人说着家务事,宁夫人自是不好插言,这会儿听了这话,忙笑道:“老太君这却是哪里话!我既借住在远黛那里,陪她同去见见她的生母,自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话却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表示自己并无意介入凌府家务事,之所以前去西院,只是因为她与远黛的私交而已。 萧老太君听了这话,心下这才一松,当下呵呵一笑道:“周姨娘其实倒是个老实人!”周姨娘在凌府已待了二十余年,但一直以来,对凌府众人来说,她都只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人物。因此提到她得时候,即便是萧老太君,也只能以简单的“老实”二字加以概括。 宁夫人点头:“我看她也真真是个老实人!”她说着,却忍不住的便拿眼看了一看远黛。事实上,若然不是确知此事,她还真是怀疑周姨娘怎么竟能生出远黛这样的女儿来。 神色不动的安然而坐,远黛对萧老太君的言语及宁夫人的目光竟是全然听而不闻、视如不见。而此刻,外头也适时的传来丫鬟通传的声音:“老太太,三太太与十小姐到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七章 门庭若市 费章节(12点) 一时罗氏与凌远萱二人带了丫鬟笑吟吟的进来,先给萧老太君请了安,这才转了头来同宁夫人与远黛说话。宁夫人对凌远萱本就颇有好感,这会儿见了她母女二人,自也甚是亲热。 罗氏原就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人,见宁夫人如此,自然更是投其所好,二人说了一回话,已大有相见恨晚之感。萧老太君素有午睡的习惯,众人用过了午饭,便辞了出来。 才刚出了门,罗氏已笑向远黛道:“远黛竟也不请我们过去环翠阁坐坐吗不跳字。 远黛听得一笑,便道:“瞧三婶说的,我这不是还不及说到这个吗不跳字。 罗氏便也笑了起来,因又问道:“早间你可曾过去看过周姨娘没有?” 远黛点一点头,道:“已去看过了!也宽慰了她几句,不过她的性子,三婶也是知道的,我说的话,她只怕未必能听得进。少不得还要劳三婶闲时帮我宽一宽她的心!” 先时周姨娘的神情她都看在眼中,又怎能不明周姨娘心中仍自忧心忡忡。而这份忧心,若由罗氏出面抚慰,该会比她的话还更让周姨娘信服得多。 罗氏之所以在此刻说出这话来,便是已想好了要助远黛一臂之力的,此刻听了这话,自是毫不犹豫的一口应允了下来。四人且行且说,眼看着便行到了沁芳斋门口。 罗氏便停了步,一指沁芳斋,笑向远黛与宁夫人问道:“可要进去坐一坐吗不跳字。 远黛抿嘴一笑,还未言语,那边凌远萱却已笑道:“娘,你也不是不知九姐姐身子弱,每日午后都要小憩一刻的!” 罗氏又怎会不知此事,她问这话,也不过是同远黛客气一回罢了。远黛见凌远萱已帮她将话说了出来,自也并不否认,毕竟出言婉拒道:“不瞒三婶,我今儿还真是有些累了!” 她这里说了这话,那边宁夫人便也开口,婉拒了罗氏的好意。别过罗氏母女,二人一路径回环翠阁。远黛也真是有些累了,这一觉,便直睡到申时正,方才醒了过来。 懒懒的歪在炕上,远黛正自静静出神,那边文屏却已沏了茶来。一面将茶奉与远黛,一面禀道:“小姐,适才二太太那里使人送了好些上好的绸缎布匹来,说是临近年下了,给小姐或做几身衣裳或赏人用!”她口中所说的二太太,正是凌府二老爷凌晖的续弦赵夫人。 远黛听说是赵夫人,却是不由的挑了下眉。说起来,她那位二叔,因家中妻妾众多,是非也多,早在五六年前,便已阖家搬去了凌府西头居住。而这位二婶,因不得老太太欢心,便也甚少过来这边走动。以至于远黛自回凌府之后,也不过只见了她二次。其中一次,正是昨儿宁夫人来时,赵夫人奉老太君之命,过来迎接的。 远黛蛾眉微蹙的沉吟一刻,才道:“你随意挑几样东西回了二太太吧!也不必挑什么贵重物事,这回礼不过是个意思罢了!”赵夫人这会子使人送了东西来,自是示好来了。她若不收,那反倒得罪了她,倒不如收了。 早在收到赵夫人使人送来的东西后,文屏便已知了赵夫人之意。这会子听远黛这般交待,倒也并不觉得奇怪。点了点头后,又道:“适才内院的秦妈妈也来过了,略坐了一回后,便说起我们院内伏侍之人太少,该添补几个。我想着她这话也颇有些道理,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这秦妈妈却是内院的一个小管事,却管着内院的小厨房。 远黛“唔”了一声,还未言语,文屏却又笑道:“不瞒小姐说,秦妈**孙女儿清荷,今年刚一十四岁,我看她来这一趟的意思,却是为了清荷来的!” 摆一摆手,远黛淡淡道:“这些事儿,你与杜若商量着办便是了!”对于凌府内院之事,她所知有限,也更无意去了解更多。不过如今她身边有颇识大体又可靠的文屏,又有对内院之事了如指掌的杜若,倒也并不担心无人来料理这些事儿。 文屏得了她这话,便点了头,果然便不再多说这些。 远黛那边却又想了想:“这几日怕是难能安宁,若再有什么事儿,你只说我又染了风寒,须得好生养几日!”似凌府这等人家,从来不乏迎高踩低之人,而她在这里也住不得几日了,也实在懒得与这些人物打什么交道,倒不如仍旧托病推脱了的好。 文屏了然的点头,便也没再多说什么,悄然的退了下去。 …… …… 远黛称病,其实也不止一次两次了,然而从前她不过是凌府一名普通庶女,生母既不受宠,亦不得嫡母欢心,府中自是无人会在意她的动向。然而如今,眼见着她便要嫁入王府,且至少也会是个侧妃,无数消息灵通人士自是纷纷而来。 也不过个许时辰光景,凌府上下,几乎无人不知远黛病倒之事。 在这些人里头,周姨娘自是第一个过来的。才刚进了屋子,眼瞅着远黛精神恹恹的歪在炕上,周姨娘便不由的眼眶一酸,险险落下泪来。 她本好哭,虽然早知女儿多病,但见她才刚回来不到一日,便已病倒,心中又怎能不担心。远黛见她来的这般快,也只能暗自叹息无奈。 若换了从前,只要她这边不送出消息去,只怕过个三五日,周姨娘那边也未必便知她生病一事,然而如今,她这院子无疑已成了整个凌府中人,最为关注的地方。 虽知周姨娘担心,远黛也还是无意将自己装病一事说了出去。周姨娘本不是个有城府之人,况如今她又是众矢之的,她若知道了,只怕不用多久,阖府上下便要无人不知了。 叹了口气后,远黛颇感无奈的道:“只是小病罢了,娘实在无需担心的!” 周姨娘默默,这几年下来,虽则远黛从未与她说过什么,但她也多少能从远黛的举止言行中看出女儿的不凡。而况妙峰山别院时,但凡她有个头痛脑热,皆是远黛开方抓药给她治的,她又岂能不知远黛的医术:“远黛……”她轻轻唤着,却是欲言又止。 抬手慢慢握住周姨娘的,远黛轻声的道:“娘的意思,我都明白,只是这环翠阁地方太好,人来人往,却哪里及得西院清静,又少有人去得!你这性子,又素来软弱,我在时倒还罢了,将来我若出了阁,你独自一人住在这里,反易招惹是非。” 见周姨娘这样儿,她便猜知,必是有人将萧老太君有意使周姨娘搬来与她同住一事同周姨娘说了。周姨娘这几年虽也不争不夺,但心中何尝却没有几分憋屈。加之如今自己又病了,她想搬来环翠阁,顺便照顾自己,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周姨娘听了这话,半晌方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远黛的言语。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却已传来一阵**,下一刻,惠儿已急急的走了来,禀道:“小姐,老太太来了!”远黛早知萧老太君是会过来的,却不料竟来的这般快。 一怔之后,忙自坐起身来,作出一副挣扎起身的样儿。 只是她才坐直了身子,外头萧老太君已带了人进来。周姨娘瞧见老太君,也自急急起身行礼。眼见她起身,萧老太君忙忙叫道:“既病着,却还起身作甚,快躺着快躺着!”说着话的时候,已朝周姨娘摆了摆收,示意她起身。 她这里一开了口,早有伶俐丫头几步上前,按住了远黛,不许她起身。远黛本也无意起身,当下半推半就的重又歪在了**,勉力笑道:“孙女不孝,让老太太担心了!” 萧老太君听得这话,不免轻哼了一声,便道:“你既身子不好,白日里怎么却还四处乱跑!”言下却既有关心又不无埋怨。 远黛便苦笑道:“老太太却不知道,早间起来,不过略觉有些头晕,便也并没放在心上。及至在老太太处用了饭,也只觉得身子倦怠,却不料午睡醒了,竟就坐不住了!” 萧老太君摇头叹道:“你这孩子,身子本就虚,却又这般逞强……”一面说着,她已走上前来,便在远黛床前坐了,抬手轻轻按一按远黛的额,却觉微微发热,也不禁担心起来。 便唤了人来,吩咐去狮子巷请董御医来。那边远黛听得要请御医,少不得开口推脱。萧老太君想着天已不早,且远黛这病瞧着也并不甚重,犹豫一刻,毕竟还是息了立时请了大夫的打算。只吩咐身边人,明儿必要记得请董御医来。自有妈妈接口应了。 萧老太君倒也并没多坐,与远黛略说了一回,便起身回去。临去时,却又看了周姨娘一眼,吩咐她这几日便不必回西院了,只在环翠阁照应着远黛。 周姨娘正巴不得如此,忙不迭的满口应着。 萧老太君才刚去了,那边罗氏与凌远萱也匆匆来了。又一刻,二太太赵夫人那边也使了人来,送了些药来。甚至连陆夫人那边也被惊动,使了人来,环翠阁一时竟是门庭若市。(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八章 夫妻之间 费章节(12点) 冷了脸,一言不发的坐在自己屋内,陆夫人的脸色着实算不上好。丫鬟秋莹沏了茶来,小心翼翼的搁在她手边的几上,轻轻唤了一声:“太太!” 端了茶盏浅浅啜了一口,陆夫人压下心中不快,冷冷问道:“胡妈妈可回来了没有?” 秋莹忙回道:“算算时间,也快回来了!”她说着,不由在旁悄然觑视陆夫人的面色。陆夫人面色难看依旧,事实上,这阵子,陆夫人的脸色就没好看过,连带着这一屋子的人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不敢稍有懈怠。 “太太……”秋莹犹疑的唤了一声,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抬眸自她面上淡淡扫过,陆夫人平平道:“想问就问!这般畏畏缩缩的作甚?” 秋莹一听这话,忙顺着她的话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太太听得九小姐病了,要使胡妈妈过去看她?”她在陆夫人跟前多年,也算得是心腹之人,自然清楚陆夫人对远黛母女的态度。也正因知道,她才愈发诧异于陆夫人今儿的举动。 陆夫人冷然道:“如今她病了,便连老太太也要亲去看她一看。我若不去,却将老太太置于何地?我虽深厌那贱人母女,但亦要顾着面子!” 秋莹眸光微动,毕竟忐忑问道:“九……她的婚事……”她在陆夫人身边非止一日,从前也颇为难过周姨娘几次,如今府内轰传远黛将要嫁入睿亲王府为妃,怎由得她不心中不安。 陆夫人冷嗤道:“即便她进了睿亲王府又如何?睿亲王府手再长,也还伸不进这里来!” 秋莹闻声,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她伏侍了陆夫人这许多年,怎会不知陆夫人的脾气。而此时陆夫人这话,听在她耳中竟隐约有些色厉内荏之意。 连她都能感觉到,陆夫人又怎能全无感觉,重重哼了一声后,她的面色便也愈发难看了几分。秋莹见她如此,自然更不敢再问下去。好在此刻,外头已适时的传来了胡妈**声音:“太太,我回来了!” 陆夫人也不言语,只看了秋莹一眼。秋莹会意,忙唤了胡妈妈进来。胡妈妈进了门,先向陆夫人行了一礼,而后却不言语,只立在一侧,等着陆夫人问话。 沉默了一刻,陆夫人才开口问道:“九丫头病势如何?”语调淡漠,却是全无关怀之意。 胡妈妈应声答道:“回太太话,我过去时,三太太与十小姐也在。只见九小姐歪在**,气色果然并不甚好。不过太太也知道,九小姐素常都是病病歪歪的,单只我这么看一眼,实在也看不出什么来!”她说着,却忽然想起周姨娘来,因又道:“是了!我过去时,周姨娘也在屋里,眼圈虽有些红,但脸上倒不见多少悲戚之色!” 陆夫人听她说起周姨娘,顿然秀眉一蹙,面上也现出了嫌恶之色,仿佛周姨娘是什么恶心物事一般。好半晌,她才冷冷道:“可开了方子没有?” 胡妈妈摇头道:“这个却是不知!不过屋里倒不曾见有人熬药!” 点一点头,陆夫人淡淡吩咐道:“这会子天晚了,也就罢了!明儿可记得给她请个大夫!”胡妈妈忙应了一声,陆夫人还待再说什么,外头却已传来丫鬟的声音:“侯爷回来了!” 陆夫人听得凌昭回府,少不得起了身,出门相迎。胡妈妈与秋莹两个便忙跟在后头。三人才刚走至门口,那边凌昭也正迈步进了房门。凌昭看来不过四旬左右年纪,却是身形颀长、容貌清俊,颌下五绺长须,更为他平添了数分儒雅之气。看容貌,倒与凌远清颇为相像。 见陆夫人领了秋莹二人迎了出来,他便摆一摆手道:“不必行礼了!” 陆夫人才一走近了他,便闻到他身上那一股子淡淡的酒气,秀眉微蹙之下,她回头先自打发了胡妈妈离去,而后却吩咐秋莹道:“去为侯爷做碗醒酒汤来!” 秋莹应着,急急的出了门。陆夫人一面上前搀了凌昭坐下,一面问道:“怎么又喝了酒?” 凌昭似也有些乏了,坐下后,便自斜歪在了炕上,而后才答道:“席上遇了你二哥,只是同我不依不饶。强不过他,不免多喝了几杯!” 陆夫人听说是遇到了自家大哥,却也只得苦笑。她二哥陆谦一生惟好杯中之物,一年里头,倒有多半年都是醉醺醺的,若只自己喝那倒也还罢了,却偏偏还有个怪毛病,最喜强人喝酒,又不知出于何种缘故,每每遇到凌昭,便闹的愈发凶,竟是不醉无归之势。 “他今儿又喝醉了吗不跳字。 凌昭点头:“他瞧见我时,已有了几分醉意,否则我哪得这般轻易脱身!” 陆夫人听得只是摇头,一时也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凌昭遇上陆谦时,陆谦已将将醉了,与他喝不上几倍,便醉倒当场,故而他其实喝的却并不多。抬眼看向陆夫人,凌昭随口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胡妈妈又过来了?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儿?” 陆夫人眸光微动,片刻之后,毕竟淡淡道:“才刚有人来传话,道九丫头又病了。我想着前阵子萧家别院曾传维英患了天花,又想着她身子弱,毕竟放心不下,便使胡妈妈过去看看!” 凌昭听了这话,面上却不免现出一丝错愕之色来,看一眼陆夫人,他慢慢道:“这九丫头,也是个不省心的。如今京中竟隐约有传言,道睿亲王已禀了皇后娘娘,道他如今身残,得妻一人已足,不敢妄求其他,并直言要立九丫头为正妃。”说着这话的时候,凌昭面上却是殊无喜色。他在平京多年,怎不知如今正是诸皇子争嫡的关键时候。睿亲王虽无上位可能,却无疑是如今京中最值得争取之人。在这时候,凌昭心中其实是不愿介入皇室之事的。 陆夫人微惊,不觉失声道:“侯爷这消息来得可确实吗不跳字。 凌昭摇头道:“是否确实,如今却还不好说!天心难测,谁知究竟如何呢?”说着,他却又不禁想起百里肇来,不无怅然的微叹了一声,凌昭道:“睿亲王雄才大略,他若为君,必是我大周一代雄主。只是可惜……”他没再说下去,面上却已现出几分黯淡之色。 微抿双唇,陆夫人道:“我原是妇道人家,却不懂这些。我只是觉得,若安亲王能得继位,倒未必便比睿亲王稍差!且安亲王乃皇后所出,论起关系来,却比睿亲王更要亲密些。” 凌昭闻言,心中甚不以为然,但他也无意与陆夫人争辩这些朝堂之事,才欲转开话题时,外头秋莹却已捧了醒酒汤进来。陆夫人见醒酒汤来了,少不得起身,亲手捧了醒酒汤递与凌昭。凌昭抬手接了那汤,一面慢慢喝着,面上却忽而现出几分若有所思之色来。 喝了半盏汤后,凌昭便朝秋莹略一示意,将那碗盏仍旧与了她,且吩咐道:“你且下去!”秋莹忙脆应一声,捧了那碗盏快步的退了下去。 这边凌昭毕竟又沉吟一刻,这才向陆夫人道:“九丫头既是病了,明儿你可亲自过去看一看她。与睿亲王府的这门婚事,如今已是八九不离十。你与周姨娘素有嫌隙,我是知道的。然闹了这许多年,你固有你的伤心处,她也未必便好过。若能和解,还是早日和解了吧。” 陆夫人一听这话,脸色顿然一僵,好半晌,她才冷冷道:“我与那贱婢,断无和解可能。侯爷若觉我善妒、不能容人,可立休书与我,更不必言它!” 凌昭不意她会说出这话来,一怔之后,毕竟苦笑道:“你这又说的哪里话!你我结缡二十余载,我待你如何,你如何不知。我今儿之所以……” 他话还不曾说完,那边陆夫人已冷然道:“侯爷的意思,我自然明白。不过莫说她只是区区睿亲王妃,便是将来,她有那福分能做了皇后,我也不惧她分毫。大不了一死而已!” 她这一番话却说得干脆俐落,语调更是斩钉截铁,倒将凌昭听得一惊。急急一把掩了她口,低声斥道:“虽是后宅,也不可妄论这些,你难道竟不知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你今儿这话若然传到有心人耳中,莫说是我凌家,便是你陆家也未必便能保得住!” 陆夫人被他掩了口,却是说不出话来,露在外头的那一双明眸却仍闪着坚决的灿亮光芒。 凌昭见她如此执拗,早知事不可违,不免叹了口气,放脱了手后,却是不无疲惫的站起身来,淡淡道:“谨言慎行乃我凌家家训第一条,还望夫人勉之!” 说过这话之后,他竟是再不稍留,转身便要离去。 陆夫人见他要走,不觉微启双唇,欲待唤住他,然犹豫一刻,却还是将已到唇边的话语咽了回去。她既不开言,凌昭自然更不稍留,举步便走了出去。 屋外,很快传来秋莹不无诧异的叫声:“侯爷?”显然对凌昭这会子还要离去甚感诧异。 凌昭淡淡应道:“我还有些事,需去书房一趟!你好生伏侍太太!”(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九章 妾与女 费章节(8点) 懒懒的歪在炕上,这一刻,远黛面上除却无奈之外,已再无其他表情。昨儿得了萧老太君话后,周姨娘毕竟不肯走,硬是留在了环翠阁内。远黛见她执意,却也拿她无法。 结果今儿一早,她才盥洗用了早点,便见周姨娘捧了药碗来。原来周姨娘忧心远黛病势,便将从前远黛开了与她疗治风寒的药方子找了出来,依样给远黛熬了一碗来。 远黛看着那药苦笑不已,不喝,怕伤了她心,喝了,却又于己无用。无奈之下,只得费了一番心思,将周姨娘哄了出去,又唤过文屏,令她将药倒了。文屏早知远黛是在装病,心中不免好笑,但也不曾多说什么,便将那药倒了去。 才刚处置好了那药,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萧老太君身边的云桦却又领了昨儿老太君说的那董御医来。远黛无奈,只得令文屏垂了帐幔,由得那董御医诊了脉。一时又开了方子,抓了药来。周姨娘不通医术,听说是个御医,心中自是欢喜,忙接了方子,又使人抓了药来,浓浓的煎了一碗送与远黛,却让远黛深感无奈。 文屏笑着送了茶来,且道:“难得小姐也有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时候!” 远黛听她这话竟颇有些幸灾乐祸之意,也不免无奈,白了一眼文屏后,才道:“你这丫头,如今倒是愈发伶牙俐齿了,连我也敢打趣了!” 文屏笑着,才要说什么时候,却听得外头传来采莲充满诧异的声音:“侯……侯爷……” 远黛忽然听了这一声“侯爷”也不禁一怔,竟不由抬眼看了一看文屏。文屏也正朝她看来,面上也满是掩不住的惊愕之色。蛾眉一蹙,远黛朝文屏使个眼色,自己则很快躺了下去,闭目作沉睡状。文屏看得瞠目结舌,有心想说什么,但知远黛必不肯听,也只得罢了。 远黛可以借假寐无视凌昭,她却是万万不能的,无奈的暗叹一声,文屏急急往外行去,才刚走到外屋,便见外头凌昭正举步进来。文屏忙上前行了一礼。 凌昭朝她摆一摆手,问道:“九小姐此刻如何?” 文屏应声答道:“回侯爷的话,九小姐……她……才刚吃了药睡下!”她说着,毕竟不无犹疑的抬眼看向凌昭,轻声问道:“侯爷若有要事,我这便去唤九小姐……” 听得远黛已睡下了,凌昭不觉微微怔神,好半晌,他才开口道:“她既病着,却唤她作甚?”文屏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放下忐忑之心,暗暗松了口气。 她原以为凌昭既知远黛睡着,必不会久待,却不料凌昭站了一刻之后,竟又举步往屋内行去。文屏心中大急,却又不敢言语,生恐漏了马脚,少不得战战兢兢的跟在凌昭身后。 凌昭举步径入内室,一路行至远黛床前,立在那里举目凝视远黛,却是足足看了有一炷香的工夫,方才轻轻叹了一声。凌昭身后,文屏僵硬的立着,屋中明明温暖如春,她却只觉手足冰凉,一颗心更是“噗通噗通”狂跳不止,声音之大,甚至让她担心凌昭会清楚的听到她的心跳,而后从中发现她的异样。 然而一炷香工夫之后,凌昭却毕竟转过了身,且轻步的走出了内室。 文屏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假寐的远黛,便自垂头紧跟其后。 到得外屋,凌昭才缓声开口问道:“今儿董御医来,可说了什么没有?” 文屏忙道:“董御医为小姐把了脉后,道是小姐先天不足,身子原就不如常人,偏还多思多虑,便愈发伤神伤身。嘱咐要仔细调养着,这风寒之症倒是不妨,吃上几副药便无碍了!”说着这话时候,她却不由的想起那老御医说话时的郑重表情,心下不期然的飘起一丝疑惑:看那御医之言不似妄言,然而小姐明明便是在装病,怎么他却不曾看出来呢。 凌昭听得多思多虑,伤神伤身之语,不觉默默无语,过得一刻,才道:“既如此,你只是好好照顾她!管事那边,我自会交待,但有所需,只管过去开口!” 文屏听得这话,心下不觉又是好一阵吃惊,然当着凌昭的面,她却是无论如何不敢表露出来,只是俯首连连应是。凌昭也无意多留,便自举步要走。 恰在此刻,房门却陡然开了,周姨娘手捧端了黑漆托盘举步正要进来,口中还在叫着:“文……”她原想叫文屏来着,然迈过门槛再抬头看时,却陡然便见了凌昭。 下一刻,她已怔立当场,手中托盘也应声落地。只听得“啪”一声轻响,盘内青花带盖碗盏也应声滚落在地,内中满满一碗燕窝粥随之漫溢出来,热气旋即腾腾而起。 “侯爷……”她轻轻叫着,脸上已全没了一丝血色,双眼却只渴求一般的定定望着凌昭。 凌昭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上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晌,他才偏头避开周姨娘那已痴缠的黏在他身上、不肯稍离的视线,平淡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姨娘似乎不曾听懂他这话的意思,只是茫然的重复道:“我?我在这里……” 这一刻,她似乎早忘却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忘却了自己这十几年来所遭遇的一切,甚至连远黛也忘得一干二净。她的眼内、心中只余下了面前的这个男子。 然而凌昭却显然不愿多留哪怕一刻,他很快淡淡道:“有你照顾九丫头,那是再好不过了!”说过了这话之后,他陡然加快了步伐,竟与周姨娘擦身而过。 周姨娘愣愣的站在原地,却是知道凌昭已大步离了这屋子,甚至出了环翠阁的院子,她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凄厉大叫一声:“侯爷……侯爷……”一个转身,便要追了出去。 然而她此时心中一片混乱,却哪里还能顾忌周遭之物,才刚埋了两步,便被门口处那高高的门槛一绊,下一刻,已自重重摔倒在地。(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章 三妻四妾(一) 费章节(8点) 蹙眉看着面前哭得泪人儿一般的周姨娘,远黛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外头闹了这么一出,她也实在无法再装病安安稳稳的躺在**。叹了口气后,远黛终究开口道:“他已走了!” 文屏只道远黛会说几句话来安慰周姨娘,却不料她竟说出这话来,一时愕然无语。 周姨娘闻得此语,却是哭得愈发哀切,单薄的肩一抽一抽,看着尤其可怜。远黛对此却似乎全无所察,她只是冷冷的继续道:“他早走远了,你觉得这么哭有用吗不跳字。 到了这个时候,文屏哪儿还敢继续留下去,默不作声的便退了下去。 周姨娘仍在哭,声音却明显小了许多。远黛冷静问道:“他有什么好?竟值得你如此?这么多年的冷落、无视,难道还不能让你清醒过来?姨娘!!”她刻意的加重了那最后的两个字。 哭声渐渐转为抽泣,许久许久,周姨娘才颤声道:“你……你不明白的……”远黛回来也已将近三年,她自然明白,远黛每每改换称呼,唤她为姨娘时,都是心中已自怒不可遏之时。 深吸一口气,远黛勉强按捺心中怒火:“姨娘若是无事,不妨回西院去吧!我这会子头疼得紧,就不送了!”说过了这话,她也不问周姨娘的意思,便扬声唤了文屏来。 文屏听是让自己送周姨娘回西院,不觉微微犹疑,有心想为周姨娘说几句好话,然抬眼时见远黛面沉似水,眸色冰冷,毕竟不敢多言,便上前扶了周姨娘,轻声道:“姨娘请吧!” 周姨娘心中本就惧远黛几分,这会子见她变了脸色,竟是连眼泪都被吓了回去,默默站起身来,就要出门。才刚走了几步,远黛却又在身后冷冷道:“且叫惠儿打水伏侍姨娘洗了脸后再走!”文屏知远黛这是不想周姨娘满脸狼藉的出去引人笑话,忙答应了一声。 远黛没有回头去看周姨娘,只冷了脸一言不发的坐在屋内。过了一刻,外头惠儿轻步的走了进来,低声禀道:“小姐,姨娘已回去了!” 轻吐一口气,远黛忽而问道:“惠儿,我今儿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惠儿不意远黛竟会问自己这个,怔了半晌,也还是没敢接这个话。而远黛问她,本来也就是心中郁郁,倒也并没指望能从她口中得到答案,叹了口气后,远黛朝惠儿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惠儿被远黛才刚的那个问题问的有些心惊胆战,见令她下去,便也不敢耽搁,退了出去。 远黛独个儿发了一回怔,毕竟起身,稍稍整理一下自己,又自箱笼内随意翻了件斗篷披上,举步出屋。惠儿见她忽然出来,不觉愕然,赶忙迎上,才要说话时,远黛已道:“走吧!陪我过去宁姑姑那里坐坐!” 二人出了房门,沿朱廊一路缓行,走不几步,便到了宁夫人所住的东厢房外头。早有丫鬟瞧见她来,少不得快步进去禀了宁夫人。宁夫人既知远黛过来,便忙迎了出来。 两下里见过礼后,宁夫人便引了远黛进屋,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她既不说话,那便是表明,主屋那里发生的事儿,宁夫人已有所闻,因此才会这般沉默的等待远黛开言。 接过丫鬟送来的茶水,远黛慢慢啜了一口,却是直到这时候,她的心情才自稍稍纾缓了些。叹了口气后,远黛抬眼看向宁夫人:“今儿之事,夫人见笑了!” 事儿既发生了,她也无意讳言,更不愿诸人各自心知肚明的装傻。 宁夫人微笑:“远黛只管放心便是!”言下便是告诉远黛,这事她断然不会宣扬出去。 一手支颐,静静的出了一回神后,远黛忽而抬手,挥退了屋内众人后,这才开口道:“我此来,是想问一问夫人,王爷对我娘可有什么安排没有?” 这才是她此来的目的。对周姨娘,她恨她无能,却又不能不同情她,更无法抛下她不理。而她之所以过来寻宁夫人,只是因为昨儿宁夫人曾说过的四个字——母以子贵。 宁夫人神色宁静的看她:“本朝泰昌帝宠妃静妃之事,不知远黛可曾听过?” 轻轻摇头,远黛坦然道:“这事儿,我还真是不甚清楚!” 宁夫人对她不知此事,倒也并不如何奇怪,只解释道:“说起来,静妃与远黛你的出身颇有相类之处,庶出且生母无宠。然她却是个有福的,上巳节时,她偶遇其时仍是福王的泰昌帝。其后,她便入了福王府为妾。三年之后,福王登基,她便成了静妃。她的母亲,也因此被其父扶正,成了正妻。” 微微扬眉,远黛平淡道:“却不知静妃之父可在朝为官吗不跳字。虽然宁夫人以静妃为例,给她指了一条路,但远黛仍很明白,这条路未必便适合她走。 宁夫人见她神态平静,全无一丝激动之色,心中不觉暗赞了一声。叹了口气后,她道:“静妃之父只是区区一介锦州知府,而且他的结发夫人也只是一般人家出身!” 远黛点头:“那就是说,这种法子于我们其实并不适合!”莫说百里肇如今还只是亲王,便是来日登基,此事也仍不好办。毕竟凌昭乃世袭侯爷,凌家又是名门望族,若然当真做出这等事情来,只怕要为千夫所指。而况陆夫人也非一般人家出身。 宁夫人颔首,却道:“其实早在绿萼岭之时,我便已与王爷商量过此事。古人常言道‘三妻四妾’,远黛该是知道的吧?” 了然点头,远黛若有所思道:“姑姑的意思,我如今已明白了!只是此事……只怕行之也不甚易!”三妻四妾指的便是一发妻二平妻四偏妾,较之妾室,平妻地位虽仍不及发妻,但名可入宗祠,且不必向发妻行礼下跪,所出子女亦可算得嫡出。 若然依此行事,自是比让陆夫人下位要容易太多。而远黛此刻之所以提出质疑,却是因为凌昭的态度。凌昭身为安肃侯,再娶一平妻自是无人可以置喙。然而也正因他乃是安肃侯,故而即便是百里肇,也无法强令他什么,只能是他甘愿而为。 宁夫人又叹了口气,而后慢慢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此来凌家,正是为了此事。先时我见老太太时,倒觉老太太该不会反对此事。倒是你那嫡母,性情执拗,只怕不易说服。而今再见了你父亲,竟觉这事怕是难上加难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一章 三妻四妾(二) 费章节(12点) 远黛倒不意宁会说出这话来,怔了一刻后,方不无讶然的道这个……竟是王爷的意思吗不跳字。对宁在凌府小住一事,她自也颇多揣测,然却没想到宁竟是为此而来。此刻乍然听了,怎由得她不在诧异之余,心中微感温暖。 宁朝她肯定点头正是如此!”说过这话后,她却忍不住一笑说起来,我在王爷身边多年,还真不曾见他如此待过一个女子。”她原以为远黛听得这话,多少该会现出几分娇羞之态来,然抬眼看时,却见远黛面色如常,只神色之间微见恍惚,心中不免有些意外。 “王爷有心了!”许久,远黛才徐徐吐出这么五个字。 神情古怪的注目看着远黛,宁终忍不住讶然问道难道你就没有其他话要说吗不跳字。 偏首望向宁,远黛忽而一笑,问道姑姑可爱听曲看戏吗不跳字。 这个问题实在已与二人先前所谈之事全无干系,宁疑惑之余,毕竟还是点了点头。 远黛一笑,便道姑姑既爱听曲看戏,该不会不知其中的报恩方式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宁一怔,旋即失笑摇头不意此时,你竟还有心思说这些俏皮话!”戏曲里头女子的报恩方式最多的自是以身相许了,而如今远黛与百里肇虽未正式定亲,但彼此之间也已有了约定,确是不必故作小儿女态的表现出感激万分的模样来了。 眸色因之微微一沉,过得片刻,远黛才淡淡道此时不说这些,还能说些呢?” 宁听得一时无语。事实上,此事说到这个地步,确已如远黛所说的那样,再不是说儿便能解决的事了,深思的看向远黛,宁温言道不知远黛打算如何做法?” 不无厌烦的蹙了眉,远黛道从前我初回府时,并没太过在意此事,但如今看来,这事似乎并不那么简单。我有意着人在府中打探一回,看看究竟是一回事!” 世家大族之中,似周姨娘这等因失宠而长久见不到家主的妾室并不少见,因此这几年下来,远黛虽觉凌昭甚是薄情,但也并不以为意。直到今日,眼见凌昭对周姨娘那避之惟恐不及的态度时,她才忽而觉得,此事里头,该是大有文章。 宁闻言,也不觉沉思起来,半晌才道此举倒也不失为可用之法!你放心,回头我便修书一封,送与王爷,同他提一提此事!” 远黛摇一摇头道姑姑误会我的意思了!如今这事,已非王爷一言而能解决。既是如此,那便不必烦劳王爷了!” 若有所思的看向远黛,宁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你若执意如此,那依你便是!” 在宁处又稍稍盘桓了片刻,远黛便自起身辞了出去。她才刚回屋,那边文屏却已迎了出来。远黛进屋在炕上坐下后,这才开口问道姨娘如今可好些了没有?” 文屏忙应声道据我看着,却是已好了许多了!” 远黛便也不再多问,过了一刻后,却又忽而问道杜若呢?这两天仍看不到她?” 文屏道杜若也不妨事了,她原是要伏侍的。但我想着,咱屋里如今并不缺人使唤,加之她也不曾大好,还是再歇几日等痊愈了再不迟!” 远黛默默点头,过得一刻,却道你去唤她,只说我有话要问她!” 文屏应着,便匆匆的退了下去。远黛独坐屋内,端了惠儿刚沏来的茶慢慢啜着,却是一言不发。杜若来的倒快,不过盏茶工夫,已跟着文屏急急的走了进来。 摆手遣了文屏两个下去,远黛指一指紧挨在炕旁的一张锦杌,温声道坐吧!” 杜若谢了座,便在锦杌上坐了,静静等着远黛发问。沉吟一刻后,远黛终于问道杜若,你在老太太跟前也有好些年了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杜若点头应道是!我原是那年冬日进府的,到今年此时,刚刚一十四年!” “嗯”了一声后,远黛直截了当的问道那从前之事,你多少?”今日周姨娘闹出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甚小。对于如今正住在环翠阁的杜若,远黛不信她会一无所知。 果不其然,杜若闻言之后,稍稍犹豫一刻,才轻声问道可是想周姨娘之事?” 远黛点头你可吗不跳字。她身边的几个丫鬟,文屏与采莲虽是凌家的家生子,但其父母都不曾在内院伏侍过,此事的可能不大。惠儿与翠衣则干脆是她买来的,自然更无可能知晓。这般一算,唯一可能略知一二的便是杜若了。杜若入府虽才只有一十四年,但入府之时,已解人事。又且一直跟在萧老太君身边,一些不为人知之事也是正理。 蹙眉深思良久,杜若方低声道不敢隐瞒,这事我虽不十分清楚,但确是隐约一些……”说到这里,杜若不由抬眸,偷觑了远黛一眼。见远黛神色如常,似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她也只得续道不知可四爷是哪一年去的吗不跳字。 忽然听了这话,远黛一时竟没能会过意来,诧然问道四爷?”她对凌家之事实在算不得熟悉,而这个所谓的四爷,她更是全无印象。 杜若见她如此,当真是除了苦笑再无它法,片刻之后,毕竟解释道四爷亦是大太太所出,不过早在十八年前便已夭折了!” “十八年前?”远黛若有所思的重复着她那位四哥夭亡的具体。 杜若又轻轻补上一句说起来,四爷是头天傍晚去的,而……则是次日子时出生的!” 远黛听得陡然一惊,失声道这么说来,四爷夭亡竟与姨娘颇有关系吗不跳字。 生子,原就是过鬼门关,阵痛上一日一夜也是多有的。若周姨娘果是因目睹凌四之死而惊了胎气的话,也能解释远黛早产的缘故。 杜若忙摇头道当日之事,原非我亲眼所见,如今又怎敢遽下结论。事实上,我之所以隐约这些,却是有年除夕,老太太身边的玉簪与我闲聊之时,一时不慎,说漏了嘴。不过这事,老太太似乎曾下过严令,不许旁人提起,所以她一旦觉得失言,便不肯再说下去了!” 微微颔首,远黛问道那你可玉簪如今去了哪儿?” 杜若坦然道玉簪比我年长五岁,四年前便出了府,嫁了一个秀才。第二年,那秀才便中了举,转过年来,又中了三榜进士。玉簪为他的事儿,特地回府来求了老太太,后来听说放了江淮为官。去年年下,玉簪还特为替老太太做了套衣裳使人捎进府来!” 微微一叹,远黛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却正色向杜若道谢道不管如何,这事多谢你了!” 杜若忙起身道言重了,杜若不敢当!” 朝她摆一摆手,远黛温言道你身子才好,不必起来,坐吧!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谢过远黛之后,杜若重又坐了,静静等着远黛开言。沉吟一刻之后,远黛徐徐道我的事儿,你多少也该一些!”她说着,也不待杜若开言,便问道只不知,你作何打算?” 陡闻此语,杜若却是立时起身,远黛还不及拦住她,她便已跪了下去愿与同往!”她心中很明白,远黛这会子问起这个,实质上便是问她可愿陪嫁了。 远黛见她如此,倒不由叹了口气,因道快起身吧!我看你在老太太屋里时,倒很自在,来了我这里,却这般拘谨了!” 杜若没有言语,只顺从的站起身来。为何会对远黛如此,其实她也说不上来。许是因为刚来时,远黛便给了她一个下马威的缘故。 屋内静默了一刻,远黛毕竟又问道也罢!说起来,我倒还欠你一个承诺。只是如今,我也还做不得的主。只有等来日再说了!” 杜若应了一声,却也不知这时候该说些,只得依旧沉默着。 远黛见她如此,自也不再多说,只朝她摆了摆手道你病才好,且好好歇着。侯大好了,再来伺候吧!”打发杜若去后,远黛靠在炕上,静静出了一回神,只觉心中烦厌,却又无从发泄,只能长长叹息了一声。 一时文屏捧了新沏的茶进来,换下远黛面前那盏残茶,远黛没去端茶,却忽而问道文屏,你可四爷的忌日是在哪一日?” 她这话来的实在太过突然,倒让文屏很是愕然了一刻才算回过神来,因摇头道这个我们如何?不过太太屋里之人该是的!”依照大周习俗,孩童若然早夭,则应掘坑先自入土,侯父母百年之后,再行起出与父母同葬。因此多数人家都不会刻意去记这个日子。然父母对于的忌日,却总归是不能全然忘记的。而陆若然记得,在那一日时,多少便会有些异状,她身边人因此知晓此事也便是件理所当然之事了。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远黛忽而道明儿你可抽空六爷那里同他说一声儿,只说我有事儿想问问六爷。请他得空时我这里一趟!”(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二章 忌日与生辰 费章节(12点) 二人这边正说到凌远清,那边惠儿却已快步的走了进来,禀道:“六爷来了!” 远黛闻言,先是一阵愕然,旋笑道:“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倒是巧得紧!惠儿,你先去请六爷在外屋稍坐片刻,我马上过去!”答应一声之后,惠儿转头又走了出去。 远黛则站起身来,稍稍整理一番,这才与文屏两个迈步走了出去。 二人出来时,正见凌远清神情悠然的坐在外头,一面喝着茶一面与惠尔说着话。见远黛出来,凌远清便起了身,笑道:“听说九妹妹又病了?”语气里头有的只是调侃。旁人不知端的倒也还罢了,凌远清等知晓陆维英天花内幕的人却都知道,远黛于医之一道造诣匪浅,而凌远清更清楚知道,远黛之所以称病,只怕与最近府内种种锦上添花之举脱不了干系。 远黛一听他这口气,便知早已被他看透,一笑之后,倒也并不出言辩驳。在凌远清对面坐下后,远黛扬眉开门见山的问道:“六哥此来,必是有什么事儿要找我吧?” 凌远清一怔,旋失笑道:“瞧妹妹说的这话,难道我就不能一时起意来看看你?”远黛也不言语,只拿了眼似笑非笑的看他。凌远清被她看的微微心虚,过得一刻,终究叹气道:“罢了罢了,总是什么也瞒不过你去!”他说着,已伸手自袖笼内取了一封书信,递了给远黛。 远黛一笑,伸手接信,看了一眼封皮,才知这信原来却是萧呈娴写来的。既是萧呈娴所书,远黛便也并不顾忌凌远清,而是拆了信,简单的扫了一眼。 对面坐着的凌远清见她看信,便也随口问了一句:“信上都说什么了?” 没将那信递给凌远清,远黛抬头简单解释道:“萧姐姐从前有个闺中好友嫁去了潭州,当日她曾写信过去潭州,向那好友打听陆家维英表兄之事,前一二日,那边刚回了信来,萧姐姐便写了信来给我,说明这些事儿!” 凌远清听得面上一僵,神色之间也颇见尴尬,过得一刻才勉强笑道:“这事如今已都过去了,其实写不写信来也都没有什么?”提到陆维英的事儿,凌远清的第一反应便是陆夫人曾有意指使陆维英算计远黛,而想到这个,怎由得他不心中别扭。 点一点头,远黛道:“我也是这么觉得!”凌远清的心思,她怎能不知,因此也只是淡淡一语带过,并不多说什么,只是问了一句:“六哥今儿去了萧府吗不跳字。 坦然点头,凌远清道:“我是早间过去的,与呈烨喝了几杯酒,在萧府小憩了一刻后,这才赶了回来!”他说着,抬手一指远黛手中书信:“才一回来,便为你送信来了!” 莞尔一笑过后,远黛道:“六哥来的可巧,我正有一事要讨教六哥呢!” 凌远清讶然挑眉:“你竟也有事儿要讨教我吗不跳字。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戏谑。远黛没有言语,只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凌远清见她神色之间并无分毫玩笑之意,遂也敛了说笑的心思,正色问道:“却不知是什么事儿?” 远黛敛眸正色问道:“我想知道,四哥的忌日是哪一日?” “四哥?”凌远清诧然轻呼,俊朗的面容写满疑惑,他虽颇想不明白远黛为何竟会问起早夭的四哥之事,但最终却还如实答道:“是五月初七日!” 远黛听他几乎想也不想的便脱口说出这个日子,心中怎还不明白,凌昭夫妇对这个早夭的次子甚为重视,以至于他的忌日凌远清也能随口道出。 不解的注目看向远黛,凌远清终究问道:“九妹妹问这个却是为了什么?” 抿了下唇后,远黛不答反问道:“六哥可知道我的生辰是在哪一日?” 凌远清一怔,神色间尴尬之色更浓,一时嗫嚅的说不出话来。远黛自幼不曾长在凌家,其后虽则回来,但很快便又去了妙峰山别院,他又怎会知道她的生辰。 远黛见他面现惭色,不免一笑。她说这个,原不是为了责怪凌远清什么,见他如此,自然很快接下去道:“好教六哥知道,我的生辰——在五月初八日!” 凌远清心下正自窘迫,忽然听了这话,不免大大松了口气,立时应道:“五月初八日吗?我记住了,日后再不……”他才要说日后再不会忘记了,然转念一想,却是忽然愣住了,下一刻,他已失声叫道:“五月初八日?” 神色宁静的看着凌远清,远黛平静重复道:“正是五月初八日!” 怔愣良久,凌远清才失神的喃喃道:“你今年刚刚一十八岁……”远黛又点一点头。凌远清神情恍惚的又道了一句:“四哥若是还在,今年该是二十四岁,而他……是六岁时过世的……”猛的打了个冷颤,凌远清脱口而出道:“九妹妹,你……究竟想说什么?” 远黛淡淡道:“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出生与四哥的去世,这二者之间是否有所关联?” 凌远清僵硬的坐在那里,一时竟觉浑身冰冷。许多平日里浑不在意的事儿一一自脑海浮现:母亲陆夫人对周姨娘的恨意、父亲凌昭这许多年来对周姨娘的视而不见、甚至……远黛那因早产而不甚健康的身体…… 良久,他才低声的问道:“你难道就不怕……不怕根由出在周姨娘身上吗不跳字。 眸色沉静的看向凌远清,远黛恬然反问:“六哥觉得……这有可能吗不跳字。 凌远清无语,周姨娘那畏缩软弱的神情再一次出现在脑海,那个女人,她真能够做得出这种事情来吗?他不敢遽下断语,然而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说:该是不能的吧。 他这里迟疑的不知该如何说才好,那边远黛已道:“我出生时候,太太已有了大哥、二姐、四哥甚至六哥。而姨娘偏偏在这时害死四哥,甚而招致自己早产,而这其中缘由到底何在?” 凌远清听了这话,心下立时一阵清明,点一点头后,他道:“你说的有理!只是你既认为此事与姨娘并无干系,那你在此时将这桩故事翻了出来,又是为何呢?” 轻轻一挑眉,远黛答道:“六哥也知道,我即将出阁,然而我可以走,我娘却是不能离开凌府的。所以……我希望在我离开之前,能为我娘最后做点事情!” 了然点头,凌远清问道:“你是希望我娘能与姨娘冰释前嫌,重归于好吗不跳字。说着这话的时候,凌远清的脑海之中却是不由的浮现出了陆夫人那冰寒彻骨的眼神。 那种眼神,于陆夫人并不常见,但每每提及周姨娘,她却总会如此。 她们二人,真有冰释前嫌的可能吗?光只想着,凌远清便已觉此事不异天方夜谭了。 远黛笑笑,却道:“我有封书信,想请六哥代我捎给沅真!六哥且请宽坐,我这就去写信!” 凌远清闻声,也只有点头应是。当下远黛起身入房,不过一刻的工夫,已写了书信出来,交予凌远清:“这信其实也不必急在一时,何时六哥得空送去便是!” 凌远清也不在意,便接了书信,依旧揣入袖笼之内。又起身笑道:“不意我如今竟成了信使了!”他虽面上在笑,但神情却甚是僵硬,显然适才远黛所言,于他,仍有些接受不能。 远黛见他起身,便知他已有告辞之意,当下跟着起身笑道:“有劳六哥了!改日必有厚报!” 凌远清哈哈一笑,倒也并不将她所言的“厚报”放在心上,便自告辞去了。远黛送他到门口,因自己仍在称病之中,便没继续送,告罪之后,折返回屋。 才一回了屋里,远黛适才还微微含笑的面容便陡然沉了下来。凌远清尚知陆夫人与周姨娘全无和解可能,她又怎会妄想这二人能够冰释前嫌。 事实上,她如今想要做的,乃是查明这一切。凌家老四头天过世,第二日自己便早产临世,她绝不信这里头全无干系。而数年之后,自己离奇的消失,想必也与此事颇有干连。 虽然她一直认为,离开凌府的十多年,是她一生的幸事,但这也并不代表她就不想查明这些事情之后的真相。要离开了,所以,从前的一切旧账,也该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远黛默默想着,眸中陡然寒光冷冽。 一侧,文屏正过来:“小姐!”她轻轻叫着,声音里头却带了几分微微的颤栗。这副模样的远黛,是她从前从未见过的。在她心中,一直以为这位小姐性情淡漠,偶尔有些促狭,但却不该有如今这样凛冽的煞气。这种煞气虽不是冲着她来的,却也足够让她心中阵阵发寒。 应了一声后,远黛抬眸看向文屏,温声道:“文屏,马上便要年下了!我想着,你也该去给你老子娘置办些年礼送去!还有采莲,也是一样的!” 远黛所说的这些,文屏其实早已暗暗在置办了,只是因这几日远黛称病,故而没敢向她提起,此刻见远黛主动提起,忙应声道:“原该如此的,只是小姐……” 没等她说下去,远黛已摆手道:“我这病,原只是为了耳根清静,却不妨事,你们只管去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三章 除夕 费章节(12点) 交待过了文屏等人,远黛不无倦怠的回到内屋,随手将萧呈娴的书信搁在几上,倒是发了好一回怔。过了许久,她才起身,打开一侧的螺钿小柜,将那信放在了柜内的一个匣子里。 对于那信的内容,远黛倒也不曾欺瞒凌远清。事实上,萧呈娴信中除了简单问候了远黛几句后,主要谈论的便是陆维英在潭州的种种风流韵事。远黛二人从前打听这些事时,为的乃是凌远萱,如今凌远萱既已改了初衷,她对此自也没了分毫兴趣。简单扫了一眼之后,便放下了书信。而她也不觉得,到了这个时候,将这封信交给凌远萱还有意义。 既是如此,这信的下场,也只有被收藏在匣内一途了。 放好那匣子,远黛仍在炕上歪了,却是不多一会的时间,便已沉沉睡去。 …… …… 时至年下,凌家上下都是忙忙碌碌,远黛这边,却是一直称病不出,过得闲闲散散。萧呈娴那边偶有书信过来,最近的一封书信中更约了她与凌远萱二人上灯那日一同赏灯。收到信后,远黛随口一问,得知凌远萱那边也有一封书信之后,却是不由一笑。很显然的,萧呈娴如今也是怕了凌远萱了,遇事宁可多费些气力,也不愿再激起彼此之间的矛盾来。 远黛既看了信,才要令人过去请凌远萱过来,那边凌远萱却已匆匆过来。二人一说了起来,不出远黛所料的,凌远萱此来,为的正是萧呈娴的那封信。 平京素有赏灯的习俗,每至正月十三,是为上灯的日子。京中各富商、世家都会在自家门口扎上灯棚。棚内悬挂各色不一的花灯,每盏花灯下方另悬灯谜。从十三上灯到十八落灯,共计六天时间,任由京中各色人等前往猜谜。但有猜中灯谜者,则主家有小礼赠送。 这些小礼,或是笔墨纸砚、或绢帕佩饰,依灯谜的难度而分三六九等。 而今年适逢大比,这赏灯盛事却比往年更要兴盛许多。这里头,自也少不了依据灯谜来测验学识,甚至因此选婿的雅事产生。 而远黛一见凌远萱,心中便已明白了凌远萱的来意。她自然不会再有选婿之意,不过借着赏灯一事而得能与陆维杰再见一面的心思却是显而易见的。 远黛既然知此,对于凌远萱的相邀同往自是一口应下,全无留难之意。 约好同行之后,凌远萱不免又问候了远黛几句,说笑一回之后,方才辞了出去。 而这一日,却已是腊月二十八日了。 除夕之夜,转瞬即至。远黛身边的四名丫鬟,文屏、采莲都是凌家的家生子,惠儿与翠衣两个,虽则是外头买来的,但父母却都还在。远黛自己想了想,便索性将四人都打发了回去与自家人团圆。文屏等虽则辞了一回,但见远黛坚持,终于还是各自归家去了。 对于自己身边之人,远黛自是不会委屈了,各自赏了丰厚的银子,令其去了。 文屏等四人一去,远黛屋内一时便沉寂了下来,只余下杜若一人与她做伴。杜若乃是多年前被萧老太君带回凌府的,却是孤苦一人,父母双亡,便是想回,也是无处可归。 天色擦黑时候,萧老太君那边已遣了人来请远黛一同过去守夜。远黛自是想也不想的借口身子不好,推辞了未去。如今的凌府,是无人不知这位九小姐身子病弱,自也无人相强。过不一刻的工夫,萧老太君那边便赐了几样菜来。 远黛使杜若亲去谢了,又令她往周姨娘那里,请了周姨娘过来用饭。不一时,周姨娘已引了红英、紫罗过来。王氏却已回家同子女团聚去了。 当下众人亦不问什么主仆身份,便热热闹闹的坐了一桌,用了饭。 这却还是上次周姨娘去后,远黛第一次请她过来。虽因除夕的缘故,周姨娘颇敷了了轻粉,但仍遮不住面上的憔悴之色。很显然的,这阵子,她过的并不好。然见了远黛时,她却还强自的挤出笑容,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虽然她掩饰的实在算不上好。 见她如此,远黛也只能暗暗叹气,少不得也故作不觉。 一时用过了饭,周姨娘便借口身子疲乏,带了红英两个回了西院。远黛也并不留她。 及至她去了,整个环翠阁一时便安静了下来。唤了两个小丫头子收拾了残肴之后,杜若悄然的沏了茶来给远黛。伸手接了茶,远黛长长吐出一口气,微叹道:“今儿真好安静!” 杜若闻声,便抿嘴笑道:“小姐若觉得太静,我可出去将那两个小丫头子唤来,大家一同说说话,便热闹些了!只不知小姐可喜欢这样的热闹?” 远黛听得一笑:“罢了!那些无干的人,唤她们来作甚?叫她们稍稍整理一下外头,若有想回去的,便回去吧!”她说着,便随手一指身边搁着的一只红漆嵌螺雕花拣妆盒子,吩咐道:“这个是前几日备下的压岁钱,明儿早间若有人过来贺喜,你便斟酌着赏吧!” 杜若的能力,远黛却是信得过的,因此只简单吩咐了一句后,便不再多说其他。 杜若闻声,忙自点了点头。远黛又想了想,道:“这样吧!你这会子便出去,问问外头的那几个小丫头子,令她们分了班,也不必时时都在,便轮换着回家与家人聚聚吧!” 杜若想了一想,索性道:“这会子左右无事,有我一人在,其实便够了。不若早些赏了她们,让她们都归家团聚去吧!只是嘱咐她们明儿早些回来便是了!” 远黛听她说的有理,不免应道:“如此也好!”杜若当即出门唤了众丫头进来,打开拣妆,一一赏了。这拣妆里头,装的却都是一色的红色绣福字小袋,袋内却是各色成对的小金锞子。 远黛屋内,原本是没有这些小丫头子的。但绿萼岭回来后,府中人等却都知道远黛这是要攀上高枝儿了,因此忙不迭的送了自家的丫头过来伺候着。不过数日的工夫,这院里便一下子多出了十来个小丫头。其实这里头的多数人,因装病之故,远黛甚至连照面都不曾打过。 杜若分别赏了众人,又说了远黛的意思,众丫头自是欢欣鼓舞,各自上前行礼谢了远黛,便出门去商议分班之事了。杜若目送她们出去,眸中终不免现出几分羡慕之色来。 远黛端坐炕上,自是将她神色尽收眼底,微笑一下后,她道:“可是想念自己家人了?” 杜若微微一笑,笑容却略显苦涩:“他们早都不在了,想了其实也无用!” 默默了一刻,远黛缓声道:“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活着的人却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完全忘记他们!”言语之中,却不无怅然之意。 微感意外的抬头看向远黛,杜若忽而问道:“小姐是在怀念你故世的义父吗不跳字。 没有答她的话,远黛朝她招一招手,示意她将拣妆送过来。杜若会意的上前,将那原本甚为沉重,此刻已略略轻了一些的拣妆递了给远黛。 远黛接了,随手搁在身边的小几上,而后轻轻抽出拣妆盒的第二层,从里头取出一个福袋来,递了给杜若:“这是赏你的!文屏她们因走的早,却是早都赏了!” 杜若忙伸双手接了,又忙行礼谢了远黛。朝她微笑了一下,远黛温声道:“你的事儿,我都放在心上呢!不过你也知道,如今老太太虽将你给了我,那卖身文书,却还在老太太手里,我便是有心想放了你出去,少不得也要等出阁之后了!” 不意远黛竟会提起这个,怔愣之后,杜若失声叫道:“小姐!” 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且莫言语之后,远黛温声道:“你在老太太身边多年,得的赏赐自也少不到哪儿去,等日后你去时,我也会厚厚赏你一笔银两。想来也够你一生温饱无虞。至于往后能过得如何,却只看你自己的本事!我曾应你一诺,日后你若逢难,可以来寻我!” 抿唇怔立良久,杜若才轻声道:“今儿除夕,原是阖家欢喜的日子,怎么小姐却在说这些离别的话儿?” 淡淡一笑之后,远黛道:“该欢喜的,不会因几句扫兴话儿日后就不欢喜了。该离别的,也不会因几句吉利话儿,就从此永不分离。之所以今儿同你说这些,是因今儿人少,清静,却与今儿是除夕并无关系!”她说着,便又深深凝视了杜若一眼:“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欢身边的人患得患失、战战兢兢的。明儿,就是新的一年了,今年的担忧,自然该在今年结束!” 听了这些话,杜若却是没来由的心底一酸,下一刻,两行珠泪竟是不克自制的滚落面颊。 眸色温和的注视着杜若,远黛抬手,却是将自己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给杜若。 默不作声的接了帕子,杜若胡乱的拭去面上泪痕,才要说话时候,外头却陡然的传来阵阵噼啪的鞭炮之声。鞭炮声中,夹杂着的,还有更鼓之音。 已是子时了,新的一年,来的竟是如此的快。(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四章 新年里 费章节(12点) 次日便是初一,按例是该过去春晖园请安拜年的。但远黛如今是愈发懒得与凌府众人虚以委蛇,早间杜若过来请她动身过去老太太处拜年时,她却是动也不曾动一下,只淡淡吩咐道:“我今儿只觉身子愈发不好,竟是不能起身。便由你代我去一趟吧!” 杜若听得一怔,有心想说些什么,但见远黛神色,却还是默然咽下已到口边的话语,答应了一声后,便自悄然的退了下去。既是告了病,远黛便只简单将长发挽了纂儿,也不梳妆便悠然自得的靠在炕上,取过炕头那卷书册,闲闲翻看着。 至于宁夫人,她虽说了要在凌府小住一些时日,然而春节临近之时,她毕竟还是辞了萧老太君离开了凌府。不管如何,一个外人,在一个大家族内过新年,委实还是有些不便的。 外头的几个小丫头子才来几日,却是只能在外屋听命、传话,并不能进来伺候。远黛却也乐得如此。杜若这一去,便去了足有半个时辰,及至回来时候,身边却还跟了一人。 听得有人揭帘而入,远黛便随意的抬眼一扫,目光随之一定,而后坐直身子微讶问道:“十妹妹,你怎么来了?”与杜若一道进来的,可不正是凌远萱。 因是年初一,为讨吉利,今儿凌远萱身上着了大红喜鹊登梅缂丝袄子,外罩五彩缂丝石青褙子,下头却是桃红撒花盘金彩绣锦裙,人才进了屋,便无由予人一种四壁生辉之感。 失笑的看她一眼,远黛随意道:“十妹妹这一身,倒真是喜庆!” 凌远萱闻言,不免白了她一眼,走了过去,一面在炕边上坐下,一面道:“今儿可是年初一,九姐姐便是身子不爽,也该过去给老太太请安拜年才好,怎么竟遣了杜若过去?” 言下既有关心,又不无埋怨之意。 微微一笑之后,远黛道:“正因今儿是年初一,众人皆去,我才借故不去!十妹妹想,我若去了,固然热闹,只怕有人心中却未必欢喜,而不巧的是,我若去了,见着她,心中也是多有不快。既如此,倒不如我不去也还罢了!” 凌远萱自然知道她语中所指是谁,但她却不好在远黛跟前说陆夫人的不是,只好苦笑道:“我这会子过来,却是替老太太她们送压岁钱来了!”她说着,便朝杜若招了招手。杜若抿唇一笑,便将手中捧着的黑漆托盘双手托了给凌远萱。 凌远萱接了托盘,搁在远黛身前的那张小几上,指点着盘内的锦袋,向远黛一一说明是哪位长辈给的。远黛听着,不免连连点头。指点完了后,凌远萱便又道:“我们的,昨儿老太太已给了,本是打算送来给你,后来一想,今儿初一,你总要过去,还是当面给的好。却不料你今儿居然也不曾去。”说到这里,凌远萱微微一顿,好一会子,终于还是低声提醒道:“老太太虽未出言责怪,但我看她脸色仿佛不大好呢!” 昨晚守岁她不曾过去,今儿初一拜年又不曾去,萧老太君的脸色能好看那才是怪了。远黛暗自想着,面色却是丝毫不动,只平静道:“昨儿我请了姨娘来我这里一道守了岁,其后忙着散钱给这屋里的人,直闹到子时后才睡。今儿早起,便觉头痛脑热,这才不曾过去。且等这几日,我身子好了些,再去给老太太赔罪!” 凌远萱来此,原不是指责她来的,所说的这些话,也不过是提醒远黛一二,这会儿听了这话,便也顺势的不再多问,只笑道:“九姐姐这病,可得早些好起来。上灯那日,我可还盼着同姐姐一道出门看灯呢!”言下却是意有所指。 远黛听得哑然失笑,忙道:“十妹妹放心!我是断然不会误了看灯的!” 二人又说了几句,凌远萱便起身告辞了出去。二人如今的关系虽不似从前那般僵硬,但也远远不曾恢复到初见时候的亲密,倒真真像是一个大家族的姊妹二人了。 凌远萱去后不多一会子的工夫,环翠阁院内很快便传来了阵阵喧哗之声,杜若闻声,忙快步行到窗前,推窗往外一看,却回头向远黛道:“小姐,内院的丫鬟婆子们来给你拜年了!” 凌府规矩,大年头上,府中各下人都可往主子处拜年讨赏,这些丫鬟婆子想来便是为此而来。远黛颔首道:“既如此,你便出去发了赏银吧!” 杜若忙点一点头,便自螺钿小柜内取了昨儿远黛与她的那只拣妆盒子来,捧了出去了。众丫头婆子其实也知远黛身子不好,然这上门拜年,她们却是不能不来,哪怕明知这位小姐手头可能甚是拮据。然而这位主子可能嫁入王府的身份,却由不得她们不来。 来,固然会令对方破费,不来,却无疑便是一种藐视了。 譬如周姨娘,这些年来,便极少有人会去她那边拜年。众丫鬟婆子虽然也知银钱是好的,更知道若是过去,周姨娘断然不会做的太过寒酸,但碍于有陆夫人在,却真是无人敢去。 一时众人闹哄哄的进来,各自说了吉利话儿,从杜若手中领了赏银,又朝内屋方向行礼,谢了远黛,这才一道离去。却是一拨去了又来一拨,直到午后才渐渐歇止了。 杜若在凌府多年,对凌府内有多少人,自是一清二楚,适才发赏之时,更是默默记了来人。此刻眼见人大多已来过了,不免掐指稍稍算了一算,这才依旧捧了那拣妆盒子入内屋。 远黛听得声音,便自然看了过来,见是杜若,却是不由一笑,道:“难得我这里竟这般热闹!”言下却是不无自嘲之意。对于今儿这局面,她自是早已算计到了,否则也不能备了这许多赏钱。但在想到之时,她却也很明白,今日来的这些人,都是看在百里肇的面子上。 杜若笑了笑,一面呈上拣妆盒子,一面道:“内院的丫鬟婆子们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是一个没来!小姐备的赏银却还多出了一些!” 远黛自然明白杜若这话里的意思,该来的,自是其他各房主子身边的人;不该来的,自然便是陆夫人身边之人了。摆一摆手,她淡然道:“我这银子终究不是白来的,她们不来,难道我却还想她们来吗不跳字。言下却是全不在意。 杜若在她身边也有一些日子了,自然不会以为她这话言不由衷。一笑之后,道:“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小姐如今已走到了这一步,确也无需为这些人气恼!” 挑眉一笑,远黛却没接口,只道:“杜若,你去外头唤个小丫头过去西院看看姨娘那里如何了?”她这里既来了这么多人,周姨娘那里想来也少不了会有人去。 了然点头,杜若很快的退了下去。她去了之后,远黛才轻吁了一口气,懒懒的舒展一下四肢,更抬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适才外头这一阵子,可实在喧闹得紧,让她很有些头疼。 周姨娘那边,她其实倒不十分担心。早在文屏几人准备年节赏银的时候,她便吩咐了,让连带着周姨娘那边的赏银一道备下,所以那边即使开始有些慌乱,但却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果然不出她所料,过了一刻,过去西院的小丫头子进来,禀说那边一切都好,过去拜年之人这会儿都差不多散了,周姨娘看着虽困乏,但精神却还不错。 远黛听得微微颔首,倒也没再言语什么。 正月里头,热热闹闹之外便是吃吃喝喝,因着称病的缘故,远黛更是足不出户,除却初一日闹了一回外,以后数日倒都颇为清静。初二日下晚,却是文屏先回来了。 放下行李,文屏便过来给远黛见礼。远黛见她回来,却是不免一笑,一面唤杜若取了赏银来赏了文屏,一面笑道:“不是说了,让你初三晚上再回来的!” 文屏接了赏银,先自谢了远黛,这才笑道:“回小姐的话,我倒是有心想在家中多待几日,怎奈我老子娘同哥哥都催逼着我快些回来,我委实受不住他们的呱噪,只得提前回来了!” 远黛听得失笑不已,而后终是不无自嘲的道:“敢情我还真是攀上高枝儿了!”文屏虽没明说,但远黛又怎会不明白文屏的老子娘及哥哥为何会催逼着文屏快快回来。 文屏、杜若在旁听着这话,却都不由笑了起来。 事实上,若将远黛与百里肇的这门亲事宣扬出去,只怕全平京的人都要觉得这桩婚事确实是远黛攀了高枝。然而不知怎么的,文屏与杜若如今却莫名的觉得,也许……只是也许……也许这门亲事到了最后,真正得益的之人,竟会是百里肇也说不准。 而这个想法,不止是已在远黛身边待了近三年的文屏有,便是如今的杜若,也会无由的有此感觉。虽然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实在很有些不可思议。(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五章 绣球 费章节(12点) 初三日之后,采莲、惠儿等人也都陆续回来环翠阁,远黛屋里一时便也热闹起来。在远黛身边将近三年,惠儿手中也颇攒了些银两,于是便在平京左近地区置了一块良田,将她老子娘及弟弟都接了来。因此此次回来,却是她带的东西最多,且净是些新鲜土产。 远黛看了,也只一笑,便叫收了起来。才与惠儿说了几句,那边已有小丫头子一路嚷嚷了进来:“小姐,小姐,萧小姐来了!!” 忽然听了这么一句,远黛却是不由的一怔,一时竟没回过神来。她这里正自愣神,外头却已传来萧呈娴银铃般的笑声:“九妹妹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呢!”说话间,她人已走了进来。 因是正月里,萧呈娴也是穿了一身红,看着甚是喜气的样儿。 而远黛到了这个时候,才总算是想起了前些日子,萧呈娴曾与她说过,每年初三,萧灿夫妇总会过来凌府拜年之事。失笑的摇一摇头,远黛道:“上回你写信来,约我上灯那日一道赏灯,我便将初三这事儿给忘记了!” 萧呈娴其实压根儿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哈哈一笑之后,却朝远黛一福,道了好些吉利话儿。远黛见了,也不由一笑,忙回了一礼,也如法炮制的恭贺了萧呈娴几句。因周围丫鬟甚多,二人也不好说那些调笑的话儿,只拣着那正经贺词念了几句。 一时远黛便请了萧呈娴坐下,萧呈娴才一坐下,便朝身边的巧兰使了个眼色。巧兰会意,忙笑吟吟的取了红封包来,一一分了给文屏等人。杜若见状,也不待远黛吩咐,忙替远黛散了红色福袋。萧呈娴在旁看着那红色绣福字小袋,倒觉颇有意思,少不得同杜若讨了一个来,看了一看后,却笑道:“九妹妹这里,总有稀奇玩意!” 微笑一下,远黛道:“我义父在时,每至新年,总以这种小袋赏赐府中人等。如今他虽不在了,我却还是不能改了这习惯。这些袋子,也都是沅真每年使人做了送来。” 萧呈娴笑道:“这东西却有趣,等我回府,也令人依样画葫芦去!”她说着,却不客气,便随手将那小袋放入了自己的袖笼内。 远黛在旁看得失笑起来,因似真似假的调侃道:“我这袋子原都是有数的,如今姐姐拿了一个去,将后来我若不够用了,却如何是好?” 萧呈娴满不在乎的笑道:“我固知妹妹这袋子备的必然有多,且绝不会只多一个两个。因此便给了我一个,倒也是不怕不够的!” 远黛自然知道她这话的意思何在,不过她适才的言语,也只是随口打趣萧呈娴,却非当真舍不得那袋子。因此听萧呈娴说了这话后,她便也没再说下去。 二人说笑的当儿,那边杜若早沏了茶送来。打发走了众人,萧呈娴端茶啜了一口后,这才问道:“听说妹妹这几日身子不甚好,先时我过来时,老太太还同我说了。怎么我这会儿看你,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儿。”她与远黛日益熟悉,说话也便愈发随意,无所不言。 对她,远黛倒也并无隐瞒之意,当下淡然答道:“年前宁姑姑曾在我这里住了几日,于是我便因之而水涨船高。我看着心烦,便索性托了病!至于这几日仍旧称病,却是因我不想见着府中的某些人。”说着这话的时候,远黛的眉峰却是不由的轻轻一蹙。 对萧呈娴,她虽是坦然而言,但对这话所指的那人,却还是有意的淡淡一语带过。 萧呈娴自不会知道远黛这话指的乃是凌昭,事实上,无论远黛这话听到何人耳中,那人的第一反应也必是陆夫人。摇了摇头后,她终究劝道:“说起来,你在这府中也待不得多少日子了,只是虚以委蛇一番便罢了,又何必非做的这么明显?” 沉默一刻之后,远黛道:“我之所以选了睿亲王,便是不想再瞻前顾后,处处委曲求全……”她说着,却忽而朝萧呈娴一笑:“姐姐该知道我的心思才对?” 无语的点一点头,萧呈娴道:“我只怕你做的太过,竟至让这门婚事无以为继。若然如此,你往后的日子,只怕更难过了!” 神色如常的挑一下眉,远黛道:“到了如今这个时候,除非睿亲王食言,否则这门亲事几乎已是板上钉钉!而我相信,他是断然不会食言的!”从百里肇的一系列举动之中,远黛早已察觉出了百里肇的心意。对于这门婚事,他们二人是早有默契了。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萧呈娴便也不再多问,只笑道:“既是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 二人这里正说着,外头却又有人进来禀道:“小姐、萧小姐,十小姐过来了!” 远黛听凌远萱来了,心中不免颇为无奈,当下抬眼看向萧呈娴。萧呈娴心下其实也颇无奈,摇头之后,她道:“走吧,我们去迎她一迎!” 远黛本也没打算再继续装病下去,闻声之后,点一点头,便也站起身来,道:“走吧!” 原来今儿除了萧灿夫妇带了儿女同来拜年之外,陆家却也有人过来。凌远萱既要嫁入陆家,自是不好不随罗氏过去见一见长辈,因此萧呈娴来寻远黛时,她便没立时跟过来。 凌远萱既来,这边远黛与萧呈娴自是不好继续说先前的话题。 萧呈娴想了一想,便说起了平京的上灯之日:“这几日,九妹妹一直病着,怕是不甚知道,但十妹妹却一定是知道灯棚一事的吧?” 凌远萱之所以这般急急赶过来,其实为的正是萧呈娴所约的一道看灯之事,闻言忙笑道:“可不是呢?我这几日总听家下人在讨论门口的灯棚!不知萧姐姐府上可扎了灯棚没有?” 坦然点头,萧呈娴道:“我们府上自也是有的!”她说着,却又忍不住一笑,旋补充道:“而且我们府上的灯棚至少比你家灯棚多一样物事?”这话里头,却已带了几分自嘲之意。 远黛隐约听出什么来,不免甚为好奇的看向萧呈娴。 凌远萱听了这话,却只觉不服气。若算起家世、财力,凌府其实绝不比萧府略差,她可并不以为自家的灯棚会比萧府差:“原本我们府上的灯棚可能比萧姐姐府上差些物事,不过萧姐姐今儿既在这里说了,我可定要补上这差的物事呢!”她说着,便倾身过去扯住萧呈娴的衣袖:“姐姐快说,却是差了什么物事?” 嘿嘿一笑之后,萧呈娴道:“只怕这差的物事,凌伯父不会答应添补上的!” 这话一出,莫说是凌远萱,便是远黛也觉甚为诧异。 萧呈娴见二人都是一脸疑惑之色,不觉大笑了起来,因抬手一指二人道:“你们二人,毕竟不是在平京长大,自然不会知道这些事儿了!”她倒也无意太过卖关子,在二人逼问之前抢道:“其实差的这样物事倒也很是简单,只是一双绣球而已!” 远黛一听“绣球”二字,顿然便会过意来,当下微讶道:“绣球招亲?” 几乎便在同时,那边凌远萱也失声的叫了出来:“绣球招亲?” 她二人异口同声,倒让萧呈娴失笑不已,因调侃道:“果然都是恨嫁之人,居然一听绣球二字,便立时都反应了过来!” 陡然听了这话,凌远萱顿然臊了个大红脸,当下半带羞怒的白了萧呈娴一眼。那边远黛却仍自面上如常,只是笑了一笑。很显然的,萧呈娴这话还不至让她觉得羞赧。 萧呈娴便也不再卖什么关子,便详细的同二人讲了一回平京的习俗。 原来大周自定鼎平京以来,便素有惯例,以十三为试灯之日,又称之为上灯,而以十五元宵为正灯日,十八为落灯又称之为残灯。在这六日里头,平京各富商豪门都会搭起灯棚,棚内设各色灯笼,供人游览猜谜。家中若有待嫁之女者,更需在灯棚外头悬挂两颗红色绣球。 这两颗红色绣球便是表示有招婿之心,已有家室或已定了亲事之人,便要绕道而行。而有心为婿者,却可呼朋唤友的进去猜谜。若然表现得当,当场定下婚事者,也并不少见。 而如今凌府虽还有两名在室女不曾出嫁,然凌远萱婚事早定,远黛这里也几成定局,自是不能悬挂绣球,萧府那头,萧呈娴的亲事迟迟不定,虽说萧呈娴颇有些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之意,但毕竟早到了出阁的年纪,萧灿夫妇对此还是甚为挂心,悬挂绣球便也成了一桩理所当然之事了。 一时解释清楚之后,凌氏姊妹这才恍然,因相视一笑,竟都起身朝萧呈娴一礼,道:“倒是忘记了恭祝姐姐早得佳婿呢!” 毕竟闺中女儿,这等嫁娶之事却不好在外头公然说起,因此却是直到此事,内屋全无外人之时,二人才自将这话说了出来。 萧呈娴忙自起身回礼笑道:“也愿两位妹妹有情人终成眷属,此后一生快乐无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六章 她的身份 费章节(12点) 萧呈娴来过的次日,也就是初四日,远黛终于早早起身,带了文屏等几个过去春晖园给萧老太君拜年并请安。她虽早厌了与人虚以委蛇的日子,但只要一日未离凌府,她却终究不能便将萧府上下当真视同无物。她人刚到了延晖斋,便有眼尖丫鬟瞧见,忙忙的禀了进去。 出来迎远黛等人进去的,正是萧老太君身边的云桦。杜若去后,萧老太君身边最得力丫鬟这一头衔隐隐然的便落到了云桦身上。虽然府中其实并无一人认为云桦真能取代杜若。 在云桦的引领下,远黛迈步进了延晖斋,一眼便见萧老太君正自端坐上首,慢慢的喝着茶。远黛上前数步,朝萧老太君福了一福:“孙女愿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萧老太君见她过来,面上倒不曾显露出什么异色来,只慈和一笑,一面示意云桦扶了远黛起身,又示意她在身侧坐下,这才开口道:“你身子既是不好,只是好生歇着便是。怎么却还起这大早,巴巴的来说这几句话!倘或病又重了,却怎生是好?” 远黛闻声,少不得立起身来,又朝萧老太君欠了欠身子:“老太太说这话,倒让孙女惶恐无地了!我这病,原只是风寒之症,略歇上几日便好了。不过想着这几日,正是要讨顺遂之时,倘或强自支撑,病病歪歪的过来,不过是徒然扫兴,因此才不曾来!” 说到这里,她却抿了一下唇,似有犹豫之色。萧老太君在萧府已过了数十年,怎不知道她欲言又止之意,但也并不言语,只是看她,似乎在等她继续往下说。 迟疑片刻,远黛终于还是静静道:“况我若来了,怕是相看两厌之局,倒是不来也还罢了!” 萧老太君一时无语,半晌才叹了口气,慢慢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只是心太重!”言下颇多喟叹,更隐隐的带着些从前少能感觉的真诚。 敏锐的捕捉到了萧老太君那一闪即逝的情绪,远黛不觉抬眼看向萧老太君,却没有言语。而萧老太君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温言留她用了早点,这才使云桦送了她走。 此后数日,一直无话。远黛既向萧老太君拜了年,便也不好失了别处的礼数。而陆夫人那里,她却也不能不去。想了一想后,只得遣了杜若过去罗氏那边送了些物事。罗氏是何等伶俐之人,当即会意,便淡淡同杜若说了几句,打发了杜若走。 杜若回去环翠阁,将罗氏之言如实告知了远黛。远黛便也心领神会。当即带了文屏等人径往陆夫人处。而不出所料的,她也果然在陆夫人的住处外头巧遇了罗氏与凌远萱。 于是三人并做一处,一道去了陆夫人处。一来是新年,二来又有罗氏当面,陆夫人虽甚不待见远黛,但见罗氏同来,也不好失礼,神色虽自淡漠生疏,却终是不曾为难远黛。 从陆夫人处出来,远黛又过去二房赵夫人处拜了年,最后方才去了罗氏处。 她才进罗氏院内,凌远萱已笑吟吟的迎了出来。一时入屋坐下,远黛不免起身向罗氏笑道:“今日之事,却是多谢三婶了!” 微微一笑之后,罗氏道:“你这孩子,总是忒客气!说起来,萱儿之事,我还不曾谢过你!” 陡然听了这话,远黛却是不觉一怔,下意识的移眸看向凌远萱。而凌远萱这时,也已红晕上脸,觉出远黛在看她,不免略略侧了脸,并不看她。只是她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远黛便已知道,绿萼岭上,关于凌远萱之事,罗氏怕已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 抿唇莞尔,远黛道:“早听人说‘知女莫若母’,我今儿算真真懂了这话的意思了!”这话说的甚是圆滑,既捧了罗氏母女,又轻轻带过了罗氏先前的那句谢语,更顾全了凌远萱面子。 罗氏听得一笑,偏头颇带深意的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凌远萱。凌远萱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对罗氏这一眼却是视如未见,面上似有沉吟之意,仿佛在想着什么。 远黛并没在罗氏这里坐太久,略略盘桓过后,便起身辞了出去。 送远黛去后,母女二人仍旧回到屋内,罗氏这才抬眼带笑的看向凌远萱:“如何?” 默默了一刻,凌远萱终于垂眸道:“其实……我早知道了,我本就不如她……”言下既带几分怏怏,却又不无心悦诚服之意。 点一点头,罗氏温声道:“你不如她,才是对的!”不意母亲竟会说出这话来,凌远萱诧然抬头,看向罗氏。想着远黛,罗氏也不禁叹了一声:“萱儿,你的路与你九姐姐不同。她此番嫁入睿亲王府,固是一种荣光,但却绝非坦途。如今朝中储位未定,睿亲王乃皇室嫡子,从前又曾为太子,他虽因身体缘故,已绝了登位可能,但这场风雨,他却仍旧不能置身事外。” 凌远萱自幼长在深闺,对朝中之事,自是一无所知。这会儿听罗氏说起,也只是半懂半不懂,当下只是静静听着,指望听到最后能明白过来。 “而皇后娘娘之所以想要结下这么亲事,为的其实却是安亲王!睿亲王虽已不能承继大统,但影响仍在。若他肯全力相助安亲王,那安亲王继位一事几乎便是十拿九稳!” 听到这里,凌远萱终于忍不住问道:“安亲王对睿亲王似极恭谨,若他最后得了睿亲王之助而顺利登基,应该不会薄待睿亲王的吧?” 微微苦笑一下,罗氏慢慢道:“将来的事儿,谁又能说得清楚。为娘的只能说,也许会吧!”察觉出女儿面上的懵懂之色,罗氏最终还是咽下了将到口边的话语。 这些事儿,事关朝局,闺中女儿,知晓太多,其实并无好处,点到为止也还罢了。 沉吟一刻之后,罗氏又道:“为娘的只是想告诉你,睿亲王在朝中影响太大,一时难以清除,所以将来无论是谁登上那个位置,他第一要做的,必然是尽量削弱睿亲王在朝中的影响。所以,睿亲王未来的日子,怕是并不好过!” 罗氏虽未提及远黛,但话说到这里地步,凌远萱又怎能听不出其中之意。低头想了一想,她忽而问道:“如果……女儿只是说如果……如果睿亲王的腿……好了呢?” 罗氏听得一怔,半晌方摇头道:“若是他的腿真好了,那你九姐姐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 凌远萱不解的睁大了双眸:“依娘的说法,睿亲王的腿若能好了,他便该可以承继皇位呀?如果真是那样,那九姐姐岂不就是皇后了?为何日子竟会更不好过?” 罗氏叹了口气,慢慢道:“萱儿觉得你九姐姐生的如何?” 眨了一眨眼,凌远萱迟疑道:“其实女儿倒觉得九姐姐五官精致,很是耐看呢!”这话却是她的真心话,与远黛在一起久了,便会愈发觉得,远黛的容颜虽是不能予人一种惊艳之感,但却极是耐看。甚至有时,从某一个角度看去时,会让人有种挪不开眼之感。 凌远萱能看出的,罗氏自然也能,点一点头后,她忽而问道:“那好,我便问你,你觉得你九姐姐的容貌与你萧姐姐相比如何?” 对于这个问题,凌远萱自是不假思索的立时答道:“萧姐姐明**人,便称国色也不为过,九姐姐自是远远及不上她的!” 微一颔首,罗氏道:“你说的不错!但我却可告诉你,你萧姐姐的容貌,虽称国色,但较之皇后娘娘年轻之时,却仍多有不及之处!”凌远萱顿然面现诧色,才要说话时候,那边罗氏却又已开了口:“而皇后娘娘失宠多年之事,对于我们这些人家而言,早已非是秘密了!” 凌远萱无语垂眸。罗氏徐徐的又补上一句:“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韶华易逝春易老,女儿家,又能有多少好时日?更何况,你九姐姐本也算不得绝色!” 犹疑一刻,凌远萱还是忍不住道:“或者睿亲王看中的,只是九姐姐这个人,而非其他也说不准啊!九姐姐本就不美,自也算不上以色侍人了,难道不是吗不跳字。 听着女儿的天真之辞,罗氏也只能叹气:“你以为,睿亲王看中的,只是你九姐姐这个人吗?绿萼岭上,你也在。你如今仔细想想,他与你九姐姐一共见过几回?” 凌远萱一时语塞。事实上,她所知道的百里肇与远黛单独相处之机,前后也只两次而已。 “你九姐姐虽是庶女,生的也自平常,但她终究是凌家人!”罗氏意味深长的道:“你九姐姐,她是安肃侯府的小姐,她的祖母,是皇后娘娘的亲姑母!” 凌远萱一梗,心中还有许多话,便再说不出来。 罗氏凝眸看着自己的女儿,过了许久,她才抬手握住凌远萱的:“事到如今,为娘的也不怕告诉你,若是你萧伯父舍得你萧姐姐,如今嫁给睿亲王的该是她才对!正因为萧府舍不得,所以皇后娘娘只得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你九姐姐!她们本来也怕睿亲王看不上你九姐姐,所以求的只是一个侧妃之位,甚至更低些也使得。可是你九姐姐终究是有些手段的,为娘虽不知她同睿亲王说了什么,但睿亲王忽而态度大变,决意立她为正妃,便是证据!” 凌远萱怔然而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是。 罗氏低柔的声音却又响起:“你的路,为娘早替你择好了!陆家与凌家世代交好,维杰那孩子又是个谦和之人,你嫁了过去,必然平顺一生,安乐无虞!”(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七章 上灯日(一) 费章节(8点) 大周素有拜年的习俗,大年里头,平京世交之家相互往来,也是极为寻常之事。诸如凌昭等兄弟三人,自初一日后,便一直是清早出门,直到夜半,方才醉醺醺的回来。 而各家内眷之间,也是往来颇密。然而这一切,却都与远黛无关。本来她若不称病,陆夫人在萧老太君的示意下,可能还会带她四处走走,然而如今这样,自是两下里都省了事了。 远黛对此,自也浑不在意,淡然处之。 因时常同罗氏出门拜年的缘故,凌远萱来的也极少,偶尔来时,也总一副心不在焉、愣愣出神的模样。遽而回首时,远黛甚至会捕捉到凌远萱明眸中的那一丝似怜悯若同情的光芒。而察觉到远黛视线时,凌远萱又总逃避一般的移开眸光,不敢与远黛对视。 如此数次之后,再结合凌远萱这些日子的言行,远黛便也隐隐明白了一些什么。但她对此心中早有准备,自也并不太放在心上。 到了十二那日,凌府门前的灯棚便已准备就绪。这灯棚扎的却也甚为别致,乃以当年的粗大毛竹为干,整个灯棚共计三层。第一层悬挂一百零八盏各色彩灯,灯下各悬红绸,绸上书有各类灯谜。第二层,则是三十六盏极为名贵的琉璃走马灯。不过这二层,却也不是人人都可进得,需在一层答对至少三题灯谜者,才可上得二楼。第三层,悬挂彩灯便更少,只得六盏而已。而进入三层的条件,自然也与一层进二层规矩相类。 远黛因听萧呈娴说起过此事,故而对这灯棚倒是颇感兴趣。甚至难得饶有兴致的遣了杜若过去问那些灯谜的题目。外院谢管家见是杜若来问,倒甚是恭谨。但对杜若问起灯谜题目一事,却表示无能为力。更解释说这灯谜得等到十三日午后,侯爷亲笔书好送来再行悬挂。 杜若回来,将这事说与远黛听,倒让远黛很是失笑了一回。她遣杜若过去问起灯谜之事,原也只是一时兴发,想试试这些灯谜中,自己能猜中几条,如今见此情状,便也失了兴趣。 她再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却并不代表别人也便彻底将此事放下了。次日午后,远黛照常小憩醒来,盥洗完了,正喝茶时,那边文屏满面诧色的走了来道:“小姐,春莺姐姐来了!” 微讶的挑一下眉,远黛道:“春莺?”这个名字,于她甚是陌生,竟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杜若正在一边收拾屋子,眼见远黛面色,却是不觉一笑:“小姐不知春莺倒也并不奇怪!这些年,春莺一直都在浩然堂伺候,却是难得进这后院来!” 浩然堂,却是安肃侯凌昭的书房。对于这一点,远黛自是知道的。点一点头后,她道:“既如此,便请她进来吧!”她口中说着,心中却多少有些惊疑不定,想不通春莺何以会忽然来此。 文屏应了一声,快步出去,不多一会的工夫,已引了那春莺进来。 春莺看着约莫十八九岁模样,容貌俏丽甜美,一走了进来,便朝远黛行了一礼,且说了几句吉祥话儿。远黛一笑,寒暄几句后,便问道:“春莺姐姐今儿怎么却有空来我这里?” 春莺抿唇一笑,便自袖中取出一封书笺,双手捧了奉与远黛道:“回九小姐的话,侯爷听说小姐昨儿兴起,想知道今年上灯的灯谜,因此拟定了灯谜后,便又抄了一份令我送来!” 远黛不意她此来竟是为了这事,一时不觉怔愣住了。好半晌,才笑道:“原来竟是为了这事!倒是有劳姐姐了!”当下示意杜若上前接了那书笺。 春莺此来,只为送这书笺而来,东西送到后,便也很快告辞了出去。远黛忙示意文屏赏她银子。文屏会意,便开了螺钿小柜,仍旧取了一只红色福字袋与了春莺。 春莺接过,又谢了远黛一回,这才轻步的去了。 远黛眼见她去,却是陡然便觉心中有些怏怏的,怔愣一刻,不免叹了口气。惠儿恰在这时走了进来,她显然也已听到了春莺先前的言语,进来时,眼见那书信正自搁在远黛手边,远黛却似无意打开,不免一笑,道:“小姐昨儿使了杜若姐姐巴巴的去讨那灯谜,怎么今儿有人送了来了,小姐却又懒得多看一眼了?” 远黛淡淡道:“不过是当时乘兴,如今却已败兴罢了!” 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却让屋内的几个丫鬟都有些茫然不解。也因不解,故而也便无人敢问,各自相视一眼,都默然的闭了口,不再多说什么。 内屋里,一时寂静无声,很有些让人不自在。好在这种不自在并没维持太久,因为这时候,外头翠衣的声音已快快活活的响了起来:“小姐,小姐,萧小姐到了!” 萧呈娴过来,远黛并无丝毫惊诧之意。这日已是十三,正是上灯之日,萧呈娴既约了赏灯,自是要过来的。听得这一声后,她便起了身,率一众丫鬟迎了出去。 外头,萧呈娴正笑吟吟的走进来。两下里见过礼后,远黛便随口问道:“姐姐可去过老太太那里没有?”萧老太君乃是萧呈娴的姑奶奶,故而萧呈娴每回来时,总要先往她那里去。 摇一摇头后,萧呈娴道:“还不曾去过!我已使人过去沁芳斋告知十妹妹,请她过去老太太处,我自己则先来这里,同你一道过去姑奶奶处见了礼,再一起出门赏灯!” 远黛笑道:“原来姐姐竟是打的这个主意啊!不过这样倒真是省了不少的时间呢!” 仔细算来,若萧呈娴先自过去萧老太君处请安,自是少不了要与萧老太君叙谈几句,而后才能遣人过来请了自己前去,自己去后,怕少不了又是一番请安问候,一来二去的,自是远不及此刻这样做法来的节约时间了。 抿嘴一笑,萧呈娴道:“那是!”说过这话后,她便随手一指外头,问道:“春莺那丫头,怎么竟会过来你这里了?”口气甚为熟稔,似乎与春莺颇是熟悉。(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八章 上灯日(二) 费章节(12点) 远黛倒也懒得过问萧呈娴与春莺的关系,便自淡淡道:“昨儿我闲着无事,便令杜若过去打听一下今年府中的灯谜,原想着猜上一猜,看我能猜中几题……”对着萧呈娴,又是这等无关紧要之事,远黛倒也并不隐瞒,便将相关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及至说到春莺时,也不过淡淡一语,道是春莺奉凌昭之意前来送灯谜,其他却是不曾说起。 萧呈娴听得笑了起来,目光一动,却瞧见楠木小几上,那封书笺依旧静静平躺,似乎压根儿不曾被人拆开过。略带好奇的走上前去,萧呈娴随手拈起那书笺道:“妹妹昨儿特特使人去问,怎么今儿拿到了,却又连拆都懒得拆上一拆了!” 远黛闻言,也只微微一笑,却并不言语什么。一边惠儿则带笑言道:“萧小姐问的问题,倒是同我一样呢!我们小姐才答我说,昨儿是乘兴,今儿却已败兴,因此便没有拆开?” 萧呈娴听得失笑,因信口背诵道:“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她倒也并不发表什么意见,只是随口道来,目光同时看向远黛,却是不无戏谑之意。 远黛便也淡淡一笑道:“若非是姐姐说起,我倒是才发现,原来我竟是一个任诞之人呢!” 原来萧呈娴先前那话,却是出自南朝刘义庆所著《世说新语?任诞》第二十三篇,其中所说的,便是王子猷月夜起兴访故友,一路迢迢而往,却至门不入而返之事。 任诞二字所指,便是随性而为,不受世俗眼光拘束。而萧呈娴这时候忽而说起这话,却是因看出远黛先前那话只是借口,借此调侃于她。远黛对此也无意争辩,居然淡淡默认了。 深思的看她一眼,萧呈娴便也不再多言,只道:“时候已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过去老太太处吧!”远黛对此自无异议,便起身随了萧呈娴出屋。文屏等人欲待跟上时,却被她止了。 才出环翠阁,萧呈娴便不免拿眼看向远黛,她既有心追问下,又恐触着远黛逆鳞,心中不免犹疑难定。看出她的心思,远黛终于开口笑道:“今儿这事,却是姐姐想多了!事实上,若姐姐来的再缓一步,或者我已拆开看了也未必!至于惠儿所说那话,原是我见她心急,故意说来冷她一冷的!不料姐姐竟当了真了!” 萧呈娴听得一怔,旋无奈的白了她一眼。她自来非是识趣之人,如今远黛既给了她一个理由,虽然这个理由未必是实,她也惟有接受的份儿。叹了口气后,萧呈娴道:“原来如此!” 远黛知她不信,但有些事儿,她如今也还不十分肯定,又怎能随意对人提及。更何况这事若是属实,那更是毫无疑问的家丑,断无对人言及之理。一笑之后,她岔开话题问道:“姐姐过来时,一路所见如何?” 萧呈娴笑道:“自是灯棚处处,彩灯高悬。想来到了晚间,必是一派花灯明如昼的景象!” 远黛闻声,却是不觉一笑,因抬头看了看天色。此刻日已西沉,西天晚霞明艳如火,偏首看向萧呈娴,远黛莞尔道:“看来今儿还真是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好日子!” 二人这会儿正走到沁芳斋门前,萧呈娴忽一眼见到沁芳斋,再念及此诗,也不由失笑。 萧、黛二人一路行到延晖斋时,凌远萱早已等得不耐,与萧老太君说话时,更时不时移目看向门口,期待之色更是溢于言表。罗氏坐在一边,眼见女儿如此,惟有好笑。 一时远黛二人进来,各自见过了礼,又略说了几句,萧老太君便笑道:“罢罢!我知你们三人早已急不可耐,我这太太若还不识趣、再行拖延,你们心中却还不知怎么怨我呢!”她说着,便自转向云桦道:“你还愣着作甚?去传饭吧!”云桦应着,忙笑着去了 她那边才刚去了,这边凌远萱便已不依的撅嘴叫道:“老太太又打趣我们?”一边的远黛与萧呈娴听她叫了这一声,却也并不出言附和,只是抿了嘴笑而不语。 萧老太君则笑向罗氏道:“看吧!即便这样,这丫头还是不肯放过我呢!” 罗氏便也笑了:“这可不都是老太太往日里宠出来的,儿媳妇可不敢胡乱置喙呢!” 众人听得都笑,各自顽笑一回后,那边云桦已进来,道是晚饭已备好了。当下众人起身往偏厅用饭。萧老太君想着,毕竟不甚放心,又令人去前头唤了凌远清与萧呈烨二人,细细嘱咐了一回,这才放了几人出去。 五人才刚出了延晖斋,凌远萱便急急问道:“我们先过去哪儿?”言下颇有期待之意。 凌远清见她如此,倒不由一笑,因道:“这个却要看你们的意思了!老太太的意思,只是过去萧府灯棚内坐坐,看看热闹,等入了夜便回来!” 三人都乃侯门贵女,自是无有出门在人堆中乱挤的道理。因此萧呈娴来邀远黛二人时,只说是往自家灯棚玩耍,顺道在后头看看前来猜谜的学子们,也算是帮萧呈娴拿些主意。因萧家有借此选婿之意,老太太自是不能出口拒绝,少不得应了下来。 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凌远萱撇一撇嘴,赌气的别过头去。她原想着,即便自己不问,那边远黛也必然会问,便索性闭口不答。却不料众人这一路行来,眼看着前头已将至垂花门,远黛却还沉静无语,心下不免更增了几分焦急之意。 犹豫一刻,凌远萱终究忍不住的移步到了远黛身边,抬手轻轻扯了一下远黛的衣袖。见她如此,远黛也是既好气又好笑,安抚的看她一眼后,低声笑道:“十妹妹稍安勿躁!”萧呈娴究竟如何安排,其实她也并不清楚,但她知道,萧呈娴是断然不会乖乖待在自己灯棚内的。 凌远萱无奈,只得闷闷的闭了嘴,但面上的郁郁之色却终是掩不住。 说话间,众人却已行到垂花门口。而门口处,这会儿早备了暖轿。三人各自上轿,一路晃晃悠悠的往前行去。行至门口时,远黛更抬手揭帘往外看了一眼。 凌府门口,果有一座高大辉煌的灯棚。棚高三层,外型呈塔状。此刻天色已黑,棚内棚外所有灯笼早都点得亮了。乍一眼看去,各色灯笼光焰辉煌,其中更有几盏七色琉璃灯闪耀着绚烂的光彩,令人直有目不暇给之感。默默凝视一刻,远黛终究松了手,暖轿的窗帘顿然垂落,遮住了外头明艳到几乎刺目的各色彩灯。 上灯之日,却不比平日,此刻天色才黑,平常此时,各家怕是才围坐一起,用着晚饭,然而今日,平京所有人似乎都有志一同的将晚饭时间提前了不少,因此街道之上,到处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三人所乘暖轿一路行的甚是缓慢,若非萧呈烨早料到会是如此,特特带了一队家丁在前头开路,怕真是要寸步难行了。 饶是如此,诸人行到萧府灯棚时候,却仍花费了数倍于平日的时间。而到灯棚外头时,萧府灯棚也早围了个水泄不通。斜倚轿中,远黛不无兴味的听着外头百姓的窃窃私语,却仍不由失笑不止。很显然的,今年最热闹的灯棚,萧府若认了第二,怕是没有别家敢认第一的。 而这一切,正是因为这灯棚正面所悬挂的两个硕大的红色绣球。 外头围观之人实在甚众,远黛虽颇有心揭帘一看,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费了好大气力,又是里应外合之下,众人总算勉强进了灯棚。 远黛在文屏的搀扶下,下了暖轿,抬眼看时,却是不由一怔。原来她的正对面,正有二人含笑而立。而这二人,恰恰也正是众人的素识。这二人,赫然正是陆维杰与陆维英兄弟。 目光迅捷的扫过陆维英,见他略瘦了些,面上气色也远不如往日,显是因病而致。 对陆维英,远黛自是无甚兴趣,看过一眼后,便自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刚自轿内走下的凌远萱。才刚下轿,抬眼便见了陆维杰,几乎立时,凌远萱便已面泛霞晕,她虽竭力想要克制,但终是忍之不住,双眼便好似黏在了陆维杰身上一般,对于一边的陆维英竟是看也不看。 远黛在旁看着,不觉莞尔的轻咳了一声。而最先下轿的萧呈娴也在同时重重的咳了一声,明眸之中更满布笑意。乍见凌远萱时,陆维杰倒还算是面色如常,这会儿被远黛二人一轻一重的咳嗽了两声,却也不自在起来,白皙清秀的面容上便也泛出了些些红意。 凌远清在旁看着,却已忍不住的笑了出来,上前一步,一拉陆维杰道:“我们且先进去!” 陆维杰应着,却还忍不住多看了凌远萱一眼,这才随他走了进去。 那边萧呈娴已笑道:“两位妹妹且随我来换一换衣裳吧!若这样出去,来日传到老太太耳中,我可也担当不起呢!”说着上前一手一个,拉了二人进了后头一间隔开的小屋里。(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九章 再见流花河 费章节(12点) 及至三人从小屋出来,已都换上了男装。目光微动之下,远黛已注意到萧呈烨的面色颇有些不自在,而这丝不自在显然是针对陆维英而来。很明显的,陆维英此来,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而看到陆维英,在远黛来说,虽不至成为困扰,却也让她略觉不快。 然而此时此刻,却显然不是说这些的适当时机。 七人对视一眼之后,却还是凌远清先开了口道:“今儿上灯,外头人多得紧,若在左近看灯,怕是免不了挨挨挤挤,我的意思,还是寻处酒楼坐了,居高临下的看看也就算了!” 对于灯节,远黛的兴致其实也算不上多高,对此自是不置可否,只回头看向萧呈娴。而对凌远萱而言,灯节唯一的作用便是可以让她出门来见陆维杰,而见了陆维杰后,她眼中心中早都没了旁人,更不说什么花灯之类。 因此上,凌远清的目光,最后便落在了萧呈娴的身上。而萧呈娴对此,似乎也早有准备。扬眉一笑之后,她道:“今儿这事,原是我萧府做主,而现下这情况,我也早考虑好了。”她说着,不免抬眸看了一眼萧呈烨:“酒楼看灯,虽则居高临下,不受拥堵之苦,但俯视之下,满目所见,怕也不过就是翻了西瓜船,到处皆是人头,却有什么可看?” 陡然听得这话,远黛却是不由一笑,神色间颇有赞许之色。萧呈娴所说其实确有道理,若要寻个酒楼居高临下的看灯,那这酒楼的位置自是不能差了。而地点若是好,只怕街道之上必是人山人海,从上往下看去,可不正是处处人头,不见其他了。 萧呈娴既已开了口,萧呈烨少不得也笑了出来:“远清不必担心!这事我早前已与呈娴商议过了!安亲王府上有条游舫,这你该是知道。我们已与他商量了,便借他的游舫一用。好在灯节时候,流花河上也有船灯,倒也不乏可看之景!” 流花河,位于平京城南郊。其河狭长,河道又颇曲折。大周定鼎平京之后,便以原先的流花河为基,又掘通了平京左近的几条河道,使之环绕并护卫住整个平京内城。而流花河又有内外之分,不过因内流花河位于皇城之内,因此外间说起流花河时,所指皆为外流花河。 当下众人商议已定,萧呈烨便往灯棚侧门处看了一看。这会子天色已全黑了,各家灯棚已陆续开了,外头围观之人相应的便也少了许多。众人觑了空,悄然的自侧门溜了出去。 这会儿的街道上,早是人山人海,七人才刚出了侧门,便瞬间淹没在人潮之中。好在萧呈烨对此早有准备,与凌远清及陆氏兄弟一同,尽力将远黛三人护在中间,随着人潮慢慢往外行去。萧府灯棚距离外流花河其实不远,若在平日,最多不过顿饭工夫便到了,但在上灯这日,众人却是足足花费了五倍于平日的时间,方才行到了流花河畔。 好在流花河一带人虽也不少,但因地方空旷的缘故,却远不如城内那般拥挤,也让众人颇松了口气。萧呈烨先叹了口气道:“今年这人倒仿佛比往年更要多得多!” 凌远清也是挤得满头大汗,这会儿一面抬手拭汗,一面苦笑道:“依我看来,这人其实倒不见得多了,只是我们带的人少了!”往年灯节里,似萧呈烨、凌远清这等世家公子出门,身边总要带个五六七八人前呼后拥的开路,一路行来,虽则缓慢,却也依旧轻松。 而这次,因有远黛她们在,凌、萧二人自不好带了太多人在身边,以免漏了风声出去,自己开路与有人开路,这感觉自是大不相同了。 众人停步稍稍休整一刻,又略略整理衣冠,这才举步继续前行。而远黛也觑空打量了一回这流花河畔的风物。说起来,她回平京已有好些日子,但流花河的夜景,她却还真是第一回见。或是因灯节的缘故,流花河畔的垂柳、桃李树上都挂满了各色大小不一的灯笼,辉映得这一整条流花河明如白昼,便连天空原本明灿的星月也因此失了颜色。 而此时的流花河上,也正有无数游舫往来穿梭,这些游舫无一不是画栏雕砌、布置华丽,而船首处更有各色组灯流光溢彩,或天女散花、或八仙过海、或丹凤朝阳种种不一,却都精巧无伦,令人直有目不暇给之感。船中,更有乐音悠悠传来,借着水势,更觉其音清绝。 不期然的微眯双眼,远黛若有所思,却并没说什么。 一边凌远萱却对此事全无所知,侧耳倾听片刻后,终是忍不住向身边的陆维杰道:“这些游舫也不知是谁家所有,这乐音听着倒是格外清幽呢!” 陆维杰微觉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过得一刻方点头敷衍了一句道:“正是!” 凌远萱毕竟非是愚蠢之人,先前话才出口,已觉陆维杰神色有意,心中也是一惊,当下便不多问,只静静闭了口。而那边萧呈烨已适时笑道:“看!百里的游舫在那里!” 众人应声看去,却见离着约莫数十步远的前头,正有一条游舫静静靠在岸边。游舫瞧着甚是清爽,舫体以黑漆漆就,虽不似先前那些游舫那般精致,却更增古朴尊贵之感。而船首之上,也只应景一般的设了一盏巨大的琉璃走马灯。 此刻灯内早燃了红烛,那琉璃灯罩之内一时影影绰绰,其中车驰马骤,图影旋转如飞。 众人都是见惯了走马灯的,见了此灯,除觉这灯更为巨大、影像也更清晰一些外,倒也并不在意。但那游舫停在岸边,却引来了无数孩童围观,窃窃私语,而船上竟也无人制止。 萧呈烨见着,不觉一笑道:“百里这人,从来都是如此!”言下颇多感喟之意。 在场众人皆是明白之人,除凌远萱不解世事之外,却是人人明白他的意思。性情温和固是好事,但若为帝王,将来怕是少不了掣肘之忧了。然而这等明白,却是无人敢说出口来。 当下众人上前,才刚排开儿童走近那游舫,舫上早有人迎了上前,朝众人深施一礼,却并不出言,而是侧身作个手势,请众人上船。 因早有了约定,众人自是不言其他,便随他上了游舫。行至船头时候,那人却并不急着推门,而是抬手轻轻叩了几下。门内停了一刻,方传来百里聿的声音:“快请!” 那人听得这一声,方才轻轻推开了门。众人此刻正站在船头,门一开时,一个意外之人的身影便也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众人的眼中,却让众人都是一怔。 百里肇!游舫之内,除却安亲王百里聿之外,睿亲王百里肇赫然正在其中。 萧呈烨一眼瞧见百里肇,心中也实在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先前迎众人上船之人的举动,他看在眼中,心中便是不无诧异,而到了此刻,见了百里肇,他哪还能不明白过来。 若游舫之中只有百里聿一人,即便他不愿露面,只怕也早侯在门口等着众人,更无需叩门之类。而正因有百里肇在,一应礼数便不得不变得周到繁琐起来。 互视一眼之后,众人各自上前,才要行礼时候,百里肇已抬手温声道:“都非是第一回见了,这些礼数,只是能免则免了吧!”口中说着,目光却已越过众人,在远黛身上一转,黑如深潭的瞳眸之中,便闪过了一丝微微的笑意,似是对远黛今儿这扮相颇觉有趣。 远黛却自神色如常,对他那似有意若无意的一眼竟是视如不见。 众人终究还是向他见了礼后,方才各自落座。因有百里肇这么一个意外之人的出现,众人神色之间便也颇见了几分不自在,一时竟是无人开口言语。 过得一刻,毕竟还是身为主人的百里聿先自开口向萧呈烨笑道:“今儿午后,我入宫给母后请安,偏巧二哥也在。用晚膳时,说起今儿上灯,我便随口约了二哥同来游船。难得二哥有兴,便一道来了。我看着时候已不早了,便没特特使人过去萧府通知你!” 这话却是在解释百里肇会出现在这里的缘故。 萧呈烨心中虽绝不以为百里肇真是因一时兴起才会出现在这游舫之上,然却也不敢说出来,只得勉强笑道:“能得睿亲王同行,京中可不知有多少人是求也求不得呢!” 百里肇闻声,却只淡淡一笑,并没接这个口。 萧呈娴在旁,却是不由撇了撇嘴,过得一刻,终究忍不住侧身在远黛耳边道:“看来他对妹妹倒是上心得紧!”言下既有调谑又不无淡淡的羡慕之意。 远黛垂眸淡淡而笑。她从来不是个自信过甚的人,对于百里肇的出现,她倒是宁可相信百里肇是为了他那两条不能动弹的腿,而非是真正对自己倾心的缘故。 倾心于一个人,总是需要足够的理由。 而她并不以为,自己已给了百里肇足够的理由让他竟能就此对自己倾心相恋、不能片刻或离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章 四绝楼 费章节(12点) 因百里肇忽然出现的缘故,游舫之中,气氛多少有些僵硬。对此,百里聿自不会全无所察。颇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后,他勉强开口道:“今年灯节比之往年仿佛更要热闹些!” 他本不是个擅于言辞之人,想了半日,也只想出了这么一句来。 萧呈烨与他素日亲近,又怎能不知他的情性,也只得应声道:“今年正值大比之年,各地赴京赶考的学子着实不少,灯节时候热闹些也是理所当然!” 凌远清在旁笑着打趣道:“你们不说这个,我一时倒还想不起来。一说了起来,我却忽然便想起三年前陆家灯棚被人挤塌一事了!” 这话一出,几人顿然失笑起来。而那边不知此事的远黛与凌远萱则是略感好奇,旋不约而同的看向萧呈娴。三年多前,她二人都并不在平京,对于此事自是一无所知。 觉察出她二人的好奇,萧呈娴笑着解释道:“三年前,陆家的芷莹姐姐其时尚未出嫁。灯节时候,陆家循例建了灯棚。芷莹姐姐素有美名,京中裴、叶两家都有议亲之意。因此上灯那夜,裴、叶两家都有人来。两下里撞上,当即起了冲突,其后猜谜之时,偏又打了个平手,于是便争锋相对起来。上灯之夜,人本就多,他两家这一闹,便引了许多人来看热闹,两家偏又各有奥援,一来二去的,最后不知怎么的,竟将灯棚给挤塌了,直闹得大家灰头土脸。” 萧呈娴终归是不曾出阁的黄花闺女,如今游舫之上除却她们三人外,又有陆维杰等陆家之人在,因此说起这事时只是平平道来,并无任何渲染之意。然这些话听在远黛二人耳中,又想象着灯棚倒塌的情景,却仍不觉心中好笑。 凌远萱忍不住笑道:“只不知三年前的情景,今年可会重现不会?”言下直指萧府灯棚内外的情状。倒没料到她会说起这个,萧呈娴一怔,旋目视凌远萱笑了笑后,却未接口。 远黛见她如此,顿知此事里头怕另有文章,一笑之后开口道:“我却与十妹妹不同!十妹妹对今年可能会发生之事甚感好奇,我如今却只想知道从前可曾有过类似之事没有?” 凌远清早觉凌远萱先前那话问的有些不妥当,此刻听了远黛这话,忙应声答道:“如今天下承平已久,何处能缺的好事之人呢。似这等热闹之事,虽不能年年都有,但每隔数年,少不了却还要再度上演个一次两次的!” 远黛便笑道:“原来如此!”她说着,却忽而转头看向窗外道:“不过比起城内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的景象,我倒是更喜欢这流花河上的灯景呢!” 萧呈娴闻声,忙点头应道:“我心有戚戚焉!” 话题终于重回流花河的灯景上,百里聿暗自松了口气,忙开口道:“今儿上灯,图的原就是一个同乐。各位不必拘谨,随意就好!” 他既说了这话,众人自是乐得从命,当下各自笑应了一两句,便自三三两两的起身,走至船窗跟前,往外看去。上灯之日,平京内城固是人山人海,灯火辉煌,这流花河畔又何尝不是如此。事实上,流花河两岸,也各有大小不一的组灯存在。天色愈黑,那灯便愈显明亮。那灯光倒映在河中,那灯影波光,相互辉映,便愈觉辉煌灿烂,几不似人间。 而河上游舫又自络绎不绝的往来穿梭,而每一次与这艘游舫擦身而过时,却总有乐音随风而来,因是在水上的缘故,其音便愈发多了几分飘渺清幽,极是动人心弦。 远黛很是自然的与萧呈娴站在了一处,而那边,凌远萱早与陆维杰凑在了一起。 偏头看一眼萧呈娴,远黛低声问道:“姐姐从前可曾来过这流花河吗不跳字。 萧呈娴摇头笑道:“九妹妹可知道这流花河是什么所在吗不跳字。 微一扬眉,远黛反问道:“姐姐这话,却是什么意思?”打从一来这流花河,眼见河上游舫来去,其实她已隐约猜测到了一些,只是这等猜测,却还有待证实。 萧呈娴坦然道:“我也不瞒妹妹!这流花河上的游舫,都是男子寻欢作乐的所在。本来这些事儿,我等闺中女儿莫说是言之于口,便是被人知晓居然知道这等地方,怕也是要被人暗里耻笑的。”她说着,不免朝萧呈烨一努嘴,低声笑道:“而我之所以知道这些,可不都托了我大哥的福!”二人一问一答之间,声音均极小,只是堪堪入得二人之耳,却不虞旁人听见。 远黛闻声,便也不由一笑,萧呈娴既无所顾忌,她倒也非是拘泥于此之人:“姐姐既这么说了,我自也不瞒姐姐。其实我一至此间,便已猜到此间是何所在。只是不敢确认而已!” 萧呈娴失笑白她一眼,低声道:“原来你竟也知道这等所在!” 挑眉莞尔,远黛道:“好教姐姐知道,其实我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呢!” 忽然听了这一句,却不由的萧呈娴不轻笑出声。二人这边正说得得趣,一侧却走来一名小婢,朝着二人行了一礼,且轻声向远黛道:“这位少爷,我家王爷有请!” 乍一听得“王爷”二字,几乎是下意识的,远黛便自转头看向了百里肇。不知何时,百里肇的轮椅竟已停在了游舫后身的位置,而此时他也正向这边看来。 二人目光一触,百里肇便朝远黛略略的点头,示意确是自己之意。 回眸朝萧呈娴无奈一笑,远黛尚未开口,萧呈娴已摆手道:“此次出来,我原是想与你一道赏灯耍玩,却不料他竟横插了一杠子,真真扫兴!罢了罢了,你去吧!”言下甚是怏怏。 远黛抿嘴一笑,却并不多说什么,便自离了萧呈娴,往百里肇那边行去。斜倚在轮椅旁的船窗边上,远黛并没立时开口。过得一刻,却还是百里肇先开了口:“想不到你竟也是个好事之人!”语调平平,倒也听不出褒贬来。 微笑一下,远黛恍若不曾听见这话,却反自顾自的道:“难得王爷身边不见岳尧!” 这话来的甚为突兀,但百里肇却依旧听懂了,微微一笑之后,他意有所指的道:“看来你近来并不曾去过回*药铺!” 远黛听得一蹙蛾眉,却没言语。事实上,她此刻问起这个,所想要的也正是这个答案。 “不想说什么吗不跳字。等了一刻,不见远黛回答,百里肇终究问道。 甚为诧异的抬眸看他,好半晌,远黛才失笑道:“王爷为何以为我竟会去管这事?”她并不指望百里肇会答她的话,便又继续的说下去:“沅真并非天真不知世事的孩子,这些事儿她自己自会拿主意,该如何做实在也无需我去指手划脚,王爷以为然否?” 百里肇听得一笑,对她的这番言辞倒也不予置评。一艘游舫适时滑过船舷,舫内,有琴音悠悠传来,音律清绝雅致,弹琴之人显然功力不俗。 似是看出远黛面上的欣赏之意,百里肇笑笑道:“远黛可曾听过平京四绝楼?” 稍一扬眉,远黛不无好笑的反问道:“王爷这是在考校我对平京青楼的熟悉程度吗不跳字。 深邃如海的瞳眸之中闪过一丝微微的笑意,百里肇道:“若我真有此意,那你如今的答复岂不是在说,你对此还真是颇有了解,至少……你知道四绝楼,不是吗不跳字。 不甚在意的笑笑,远黛道:“王爷若非要这么说,我倒也无意否认之!”她口中虽说着这话,却又很快问道:“敢问王爷,这‘四绝’二字,指的可是琴、棋、书、画吗不跳字。 对四绝楼,她自是从未听说过。不过先有萧呈娴的一番话,后又有那一缕琴音,再从百里肇口中听得“四绝楼”四字,她自也不难推测这“四绝楼”所做的究竟是何营生。 百里肇略一颔首,答道:“这四绝楼虽名为四绝,其实却远不止四绝而已!而适才你所听到的琴音,却应是四绝楼琴绝清韵所弹无疑!” 远黛听他一口点出其人,不觉微觉诧异,若有所思的看了百里肇一眼道:“想不到王爷对四绝楼竟是如此熟悉?”她这话若听在旁人耳中,却只觉言语微酸,而事实上,她却真无此意。她只是觉得奇怪,奇怪百里肇看来并不似流连青楼之人,怎么竟会对四绝楼如此了解。 百里肇笑笑,却是全无答她之意,只径自的道:“远黛以为清韵此曲如何?” 听他问起,远黛便也淡淡应道:“此曲琴韵孤高而不流于自赏,可算是深得其中三昧!”这话于她而言,其实已算是极高的评价了。 了然点头之后,百里肇竟又问道:“远黛既精于箫,想来于琴造诣亦自不浅吧?” 微微摇头,远黛平和道:“从前倒也略学过几日,只是久已不碰了!”说到此时,她的神色之间便不期然的现了几分落寞之态,似颇怅惘。 沉寂了一刻后,百里肇徐徐问道:“这几日,我听说你的身子一直不甚好?” 远黛为之一怔,半晌方答道:“有劳王爷挂心,前几日已无碍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一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费章节(12点) 百里肇便点了点头,道:“如此却是最好不过!” 这几句言语,在百里肇说来,其实话语淡淡,似全不经心,但不知怎么的,这几句话却偏让远黛无由的感到心中熨贴,微微一笑之后,她问道:“王爷怎会忽而起兴来此赏灯?” 嘴角轻扬,百里肇轻描淡写道:“我若说是为你而来,你可相信?” 偏首看他,许久之后,远黛方才莞尔道:“若王爷非要给我这个理由,那除了相信,我又能如何呢?”言下之意,却还是并不相信。百里肇为之失笑,却并没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很显然的,先前那话,他也只是随口一说,并非真是如此。 沉吟的看了远黛一眼,百里肇道:“姑姑的府邸已翻整好了。得空时,你可过去看看她。”微诧的看向百里肇,远黛正讶异于他竟会说起这话的时候,百里肇却又继续道:“你我相见殊为不易,你若遇了难处,却不妨去请教请教她!” 他愈是说,远黛心下便愈加诧异,定定看向百里肇,她忽而开口道:“到了这会子,我才信了王爷适才所言!”这话转的甚为突兀,便连百里肇一时也未曾会过意来,面上现出几分愕然之色。远黛并无解释之意,只轻声道:“王爷好意,我心领了!宁姑姑处,我会常去的!”言毕却朝百里肇一礼,举步离去,百里肇也未挽留,只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的背影。 萧呈娴仍旧站在先前二人所站之处,见远黛过来,不免一笑道:“话都说完了吗不跳字。 远黛听出她的调侃之意,却是不觉莞尔:“若一次就将话都说完了,下次见面岂非便无话可说了。”口中说着,她更微微扬起下巴点一点四周:“何况周遭还有这许多眼睛看着!” 她与百里肇说话的时间虽并不算长,但却能够清晰感觉到周遭众人时不时投了过来的视线,这些视线虽不至让她有如坐针毡之感,却也让她不愿再继续与百里肇交谈下去。 了然点头,萧呈娴笑道:“不过如今看来,睿亲王对妹妹倒确是另眼相看的!” 微微而笑,远黛忽得开口道:“舱内看灯,终究不过是隔靴搔痒,不知姐姐可有兴,陪我往船尾看灯吗不跳字。她既说了这话,萧呈娴自无不应之理,当下点头与远黛一道往船尾行去。 夜色已深,虽则灯火辉煌,映得天地如昼,但夜风吹在身上却仍是冰寒一片。二人又是自温暖如春的船舱之内行出,便愈觉寒冷。打了个冷颤,萧呈娴失声道:“好冷!” 昂起头来,远黛深吸一口气,平和道:“被这风一吹,我却只觉得脑筋清明呢!” 觉她此语似是所指,萧呈娴不觉微诧看她:“你素来怕冷,今儿怎么竟会说出这话来了?” 反手一点自己的心口,远黛笑道:“只是一时有感而发,姐姐不必多想!” 这会儿萧呈娴也已猜出远黛此语怕与百里肇脱不了干系,又见她隐约其辞,故而也不再多问,只微微的叹了口气。她生于侯门、长于世家,当今皇后又是她的亲姑母,年纪虽还算不得大,但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又岂是寻常。沉默一刻之后,萧呈娴忽而问道:“不知妹妹如今可后悔在绿萼岭上所做的决定吗不跳字。她所问的,正是当日远黛决定嫁给百里肇一事。 回头冲她一笑,远黛道:“当然不!当日我既决定了,如今就断然不会后悔!” 二人正说这话的当儿,岸边忽而却传来一阵孩童的欢呼之声,随着声声欢呼,一蓬蓬烟花陡然冲天而起,夜幕中绚烂绽开,一时花雨满天洒下,那一刻的辉煌却将远黛面上难得的坚毅之色照的通明透亮。二人不约而同的仰头望去,烟花在天空肆意绽放,岸边欢呼之声不绝于耳,黑蓝色天空也被这烟花耀得忽明忽暗,星月亦因之黯然失色。 烟花燃放了足有顿饭工夫,这才慢慢歇止。 侧头看了一眼萧呈娴,远黛笑道:“看着这烟花,倒让我忽然便想起一首词来!” 萧呈娴是何等的玲珑剔透,一听此话,早知其意,当下漫声吟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吟过半阙之后,萧呈娴便即有意无意的住了口,偏头看向远黛。远黛会意的接道:“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阕吟罢,二人不觉相视一笑。萧呈娴笑道:“走吧!在这船上,灯景烟花倒都可看得,唯独这人,却是看不得的。这会子夜深,人也少了许多,倒颇可上岸一游了!” 见她兴致勃勃,远黛自也不会去扫她的兴。当下一笑,重又随她进了游舫。游舫之中,众人此刻却都靠窗而立,而船窗此刻正自大开。很显然的,适才绝非只是二人在看烟花。 见二人入内,凌远萱先自欣然笑道:“萧姐姐、九姐姐,刚才的烟花可真是好看极了!” 萧呈娴笑道:“可不正是!我正与远黛商议想要下船看看去呢!” 凌远萱的性子其实远比二人更要好动一些,一听这话,一双明眸顿然熠熠生辉:“好啊!我也要去!”她也知这事自己等人却做不得主,因此说这话时,已转眸看向了凌远清。 众人互换了一个眼神,对于萧呈娴这一提议,其实都有心动之感,只是碍于百里肇不良于行,恐他不快,不敢遽下决断。众人这里正自犹豫不决,那边百里肇却终于开口道:“既是都想下船一游,那便下船吧!总待在这船上,确也有些气闷!” 这话一出,众人不觉各自舒了口气。百里聿忙招手唤来舫上管事之人,吩咐了几句。那管事闻声,忙疾步的走了出去。过不一刻,众人只觉舫身一颤,那舫却已系缆停住了。 那管事随进来请了众人出去。百里聿也不待人说,便行到百里肇身后,亲自推了他慢慢往外行去。其余众人自是紧跟其后,踏出了游舫。 此时却刚过了戌时正。平常这时,街道之上,早见不到多少行人。然而今日却显然是与平日大不相同的。街上行人虽远不及早前那般拥堵难行,却仍自熙熙攘攘,笑语之声不绝于耳。众人这一下了游舫,因人数甚多,又各容止非凡、衣着华丽,立时便引来了许多侧目。 而众人却只视若平常,顾自的四下看去。远黛目光一动,却瞧见一侧不远处,竟有一个放满了烟花爆竹的小小摊位。那摊位边上,此刻正围了许多孩童,却都恋恋的看着那些烟花爆竹,虽则无钱购买,在他们来说,便只看看也是好的。 远黛看得心下微动,便回头朝凌远清笑道:“六哥,你看那边!” 凌远清闻声,便下意识的看了过去,然却一无所得。一怔之后,他疑惑问道:“什么?” 远黛也不解释,只笑道:“六哥,你就行行好去将那些烟花爆竹都买了吧!” 这话一出,非止凌远清,便是其余人的目光也都满是疑惑的看了过来。对于花些银两,凌远清倒不甚在意,轻咳一声之后,他苦笑道:“买些烟花爆竹倒是无碍,只谁来放呢?”那小摊上的烟花爆竹数量可实在算不得少,若要放完,怕真要费上不少气力。凌远清可不会以为自己等人有那闲工夫能在此地将这些烟花都放完。 远黛笑着一指摊位旁边围着的那群孩童:“便请他们一道放如何?”见凌远清神色愕然,她却又莞尔的补了一句:“这难道不算是与民同乐吗不跳字。 这话一出,萧呈娴第一个便笑出了声。她还不及言语,一个清冷平缓的声音却骤然响起:“好一个与民同乐!七弟以为然否?”众人移眸看去,却见那人竟是百里肇。 他既开了口,百里聿哪还不明其意,当下偏头朝身侧随从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忙上前一步,行到那摊位跟前,问明烟花价值几何,当即取出银两尽数买下。周遭孩童眼见那些烟花爆竹被人一时买尽,均不掩失望之色,才要各自散开之时,却被那随从叫住。 那随从旋将烟花爆竹分了与众孩童,又嘱他们在近旁燃放。众孩童闻声,惊喜之外心中又不免惧怕。过得好一刻,方有一个胆大些的孩童怯生生上前接了一把烟花爆竹。 那小贩处早备了粗劣的柱香,见状忙手快的燃了一支递了来。那孩童接了柱香,毕竟又抬头看了一眼那随从,这才急步的跑开,奔到流花河边,一手爆竹一手香的放了起来。 既有了领头之人,其余孩童便也不再犹豫,各自冲上前去,竟是连抢带夺,旋欢欣鼓舞的各自散开。流花河畔,一时鞭炮声声,烟花冲天,将这一片地方点缀得热闹非常。 更有孩童得了那种名为“地老鼠”的烟花,当即放了起来。那烟花点燃之后,便自满地乱蹿,五色绚烂又兼嗤嗤作响,其中一支更蹿到凌远萱脚边,倒将她惊得叫了起来。萧呈娴在旁看得手痒,终忍不住上前也取了几支,兴致勃勃的燃放起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二章 羡慕嫉妒 费章节(12点) 在场众人,除百里肇外,年纪最长的萧呈烨也不过二十有二,却都是玩心犹在的年纪。如今萧呈娴一动,众人便也各自跟上,连站在百里肇身后的百里聿也颇有些跃跃欲试之意。 觉察出百里聿的心意,百里肇不觉一笑,朝他摆一摆手,示意他不必跟在身边了。百里聿会意,当即吩咐另一随从为百里肇推车,自己旋即快步的走了上前。 那边萧呈娴放了几支地老鼠后,一时想了起来,便随手从那摊位上又抓了一把烟花,反手递给远黛且笑道:“一起放呀!” 远黛见她神采飞扬又兴致勃勃,却不由失笑,接过那烟花看了一看后,却道:“这个乃是‘水老鼠’,却是在水中放的!”一面说着,一面却从萧呈娴手中取过,燃着手中烟花后,却随手将那烟花抛入了水中。那烟花一入水,却陡然绽放五色光焰,在流花河中滴溜直转。焰光倒映水中,却比在岸上更觉绚烂许多。 萧呈娴看得有趣,忙令人将所有“水老鼠”都搬了来,又叫了萧呈烨等人一道来放。七八人同时放这“水老鼠”,当真是声势浩大,光焰流离之下,当真是美不胜收。 只是这么放来,这“水老鼠”的数量却觉不足,不过片刻,便已放得罄尽。 萧呈娴心下犹觉不足,正欲唤人再去买时,却听那边百里聿已抢先吩咐道:“快去再去买些来!”这话一出,众人倒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见众人失笑情景,赧然之余百里聿也只得装做不曾瞧见。但他素来少年老成,那随从更不曾见过自家王爷这般模样,怔了半晌回神之后,方急急应了一声,依命快步往前头买烟花去了。 这会子先前的那群孩童已放完了手中烟花重又聚拢了来,却都眼巴巴的瞧着众人,既想上前讨要,却又不敢大胆造次,只在一边逡巡不前。远黛见着,却不由一笑,当下朝他们招手道:“你们自己过来拿吧!”众孩童闻声,不觉大喜,当下一拥而上,各自抱了满怀的烟花爆竹去了。只是这一会的工夫,摊位上的烟花爆竹却已十去七八。 看着这群孩童欢快的笑颜,萧呈娴忽然便觉心臆舒畅,适才的烦郁也随之一空。 回头看一眼远黛,她笑道:“想不到妹妹对烟花也颇知一二!”她所指的却是先前远黛点出“水老鼠”一事。事实上,“水老鼠”与“地老鼠”这两种烟花的形状甚是类似,至少萧呈娴先前便不曾发觉这两种烟花之间却有什么不同之处。 烟花等物,每年年关将至时节,各府都少不了是要置办一些的。而大周宫中更有专门的花炮司,每年年底均会下赐一些烟花爆竹之物与臣子,以示同乐之意。 这些臣子中,自是少不了萧、凌、陆三府。然宫中烟花多富丽堂皇,似水老鼠、地老鼠这等在民间流传多年的烟花在花炮司看来,自是入不得法眼,也根本无人会去制它。而相比之地老鼠,水老鼠这等在水中燃放的烟花对于萧呈娴等闺中女儿来说便更是难得一见了。 远黛闻声一笑,却轻飘飘道:“姐姐自幼长于侯门,对于民间的这些玩意自是所知不多!”口中说着,她却抬起手来,指了一指周遭的人群。 萧呈娴诧然看去,却见周遭游人之中亦有不少女子。这其中既有垂髫女童、又有总角**,更不乏年已及笄的少女,观其服饰,虽不能穿绸着锦、插金戴银,却也衣履鲜明,容貌清秀,显见得都是些小家碧玉。值此上灯之时,这些少女手中大都提一盏彩灯,身边或有家人陪伴,或有年纪相仿的少年同行,面上却都挂着盈盈的甜美笑容。 默然凝视良久,萧呈娴竟不由的叹了口气,道:“这会子我却忽然羡慕起她们来了!” 唇角微微一扬,远黛笑道:“人之苦,苦不知足。姐姐在此羡慕她们,殊不知她们平日又有多么羡慕姐姐呢!” 萧呈娴心中正觉怅惘,忽然听了这话,也不禁好笑起来。 挥去那份怅然之后,她回眸白远黛道:“妹妹说的是!那我只得羡慕妹妹了!羡慕妹妹从前既能过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后来却又过上了与我一般的日子,妹妹以为然否?”这话于她,原是脱口而出,却是直到说完了,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颇不妥当。远黛自幼长于民间,原是为人拐卖,虽不曾吃什么苦,但终究算不得光彩之事。回到凌府之后,日子过得也远称不上顺心如意。嫁入睿亲王府一事,如今更难言祸福。自己这话,实是极不相宜。 她心中如此一想,面上便不觉现出几分歉然之色来。 远黛对此却仿佛全无所觉,只笑道:“大周地理广博,人口稠密,闺中女儿更不止百万。然这百万人中,能被姐姐衷心羡慕之人,想来不过屈指之数。能侧身其中,真真是我的福分。承姐姐吉言,我只愿一生都为姐姐所羡所妒呢!” 萧呈娴之言,原来并非这个意思,如今被远黛这么一解释,倒成了十足十的吉利话儿。不无感喟的叹了口气,萧呈娴道:“妹妹巧舌,我自愧不如,只得甘拜下风了!” 二人相视一眼,却不由各自莞尔。这个时候,先时百里聿遣去买烟花的随从也已回来。手中捧了满满一大纸箱的“水老鼠”。 其实耽误了这么会子工夫,众人的兴致也早不如先前那般浓厚。见买来了,也只是令那随从放在一边,而后随手取了几个来放了。 剩下大半,却被那群不时出现向众人索要烟花的孩童放得罄尽。 及至烟花放完,亥时却已将尽。眼见街道之上,游人已愈发稀少,众人便也不再登船,别过百里肇兄弟二人,七人沿着流花河一路往萧府行去,沿途却都默默无语。。 子时将近,游人稀少,空气中犹且残留着因燃放烟花爆竹而来的硝石味道,却使人平添几分繁华落尽的怅然之感。行得一刻,萧呈娴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向远黛道:“这会子我竟忽然便想起了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这句话!” 远黛为之一笑,却反问道:“却不知姐姐这‘败兴’二字从何说起呢?” 萧呈娴想了一想,也觉自己这话有些不对,因改口笑道:“若说败兴似乎也算不上,只是心中没来由的便觉空落落的。兴致一时全无!” 凌远萱在旁也道:“萧姐姐说的极是,其实我也是呢!”面上神色一时也颇怅惘。 远黛笑笑,跟着应和道:“于我心有戚戚焉!” 萧呈娴要的,可并不是她的这一句话,当下白她一眼,更打鼻内轻嗤了一声,表示对她的不满。远黛却仍笑着,并不多说其他。事实上,这个时候,她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前头,萧府灯棚已遥遥在望。一直默不作声的萧呈烨便停了脚步,转向陆维杰二人一拱手,道:“二位陆兄,可要在我家中暂住一宿吗不跳字。 大病一场之后,陆维英明显沉默了许多,今儿这一晚上,他都几乎不曾说什么话。此时此刻,也是全无开口之意。陆维杰则自然接口道:“今儿赏灯一事,我们先时已与大伯说了,此刻自是要回归本家,就不与萧兄同行了!”他口中说着,却不由看了凌远萱一眼。 察觉到陆维杰的目光,凌远萱也自然回望过来,面上满是恋恋之意。 萧呈烨早料到陆维杰会如此说法,之所以问起,也不过是客套而已。当下一笑,便又约了次日再同行。陆维杰闻声,却自摇头道:“不瞒萧兄,我此来平京,为的却是赶考,如今春闱在即,却哪有那许多时间出门赏灯。萧兄好意,只是心领了!” 萧呈烨倒不意他会说出这话来,一怔之后,竟不由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凌远萱。但见凌远萱面上虽满是不舍,却抿了唇儿并不言语。只是一眼,萧呈烨便知,陆维杰的这番心意,只怕早些时候便已同凌远萱说了。既是如此,他自也并不多说什么,只笑着朝陆氏兄弟一拱手,道:“如此,我便在此先预祝二位金榜题名、心愿得偿了!” 陆氏兄弟闻言,自也各自回礼谢了萧呈烨的吉言。两下里各自别过了,萧呈烨五人径回萧府。萧府灯棚内,此刻除却萧府家人外,几乎已是空无一人。众人自侧门悄然而入,才刚入内,那灯棚管事已急急的迎了上来,一张老脸却已皱在一处:“我的爷,您总算是回来了!侯爷与夫人那边已催了几回,道是天色不早,请二位爷与三位小姐早早回府歇息呢……” 他还待再继续的说下去,却已被萧呈烨打断:“啰嗦!我们这不是已回来了!” 原来平京的上元灯节前后共计六日,萧呈娴便索性同萧老太君说了,请了远黛姊妹过府小住几日,侯落灯之后再行回府,如此却省了来回奔波之苦。 萧府原就是老太君的娘家,况两家相隔也不甚远,老太君对此自无异议。 当下萧呈烨使人自后头小屋内唤出文屏等人,簇着众人出了灯棚,直往萧府内宅去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三章 改变 费章节(12点) 因身在萧府的缘故,次日远黛早早起身,与凌远萱一道随萧呈娴往杜夫人处问安。三人到时,杜夫人正坐在屋内喝茶。听得声音,忙搁了茶,笑吟吟的起身相迎。 远黛姊妹见她出来,忙上前见礼,并说了几句贺岁的吉祥话儿。 杜夫人一面拉了二人起身,一面却埋怨萧呈娴道:“你这孩子,昨儿回来晚我也不说你什么了,怎么今儿又这般早的拉了你两个妹妹过来我这里?真真好不晓事!” 萧呈娴抿嘴而笑,也不理杜夫人的埋怨之辞,却向远黛二人道:“你们可都听见了?我原叫你们迟些过来,你们却只不听,如今可带累得我被责骂了吧?” 听了这话,远黛二人也只是笑,却并不开言。 杜夫人引了三人往偏厅,四人才一坐下,早有丫鬟送了盖碗茶来。杜夫人侯其上过了茶,便又吩咐传早点来,那丫鬟应着退了下去。杜夫人这才笑着一指桌上那茶道:“是红枣桂圆莲子茶,快喝些暖暖胃!”说着这话的时候,杜夫人眸中便自然的现出了几分笑意。 觉出杜夫人眸内不加掩饰的笑意,远黛倒还好,一边的凌远萱却已禁不住红晕上脸。 平京人家,年节时候多备枣茶,一来枣茶确宜冬日饮用,二来也为图个来年吉利。 而红枣桂圆莲子茶,既有红红火火、团团圆圆的吉兆,又有早生贵子之意,尤其适合新婚之人讨吉利之用。而此刻杜夫人使人送了这茶来,却并不挑明,却是因为远黛二人毕竟还不曾嫁人,将话说明了难免唐突,但其中的意思却很是明显。 然杜夫人虽则不说,远黛二人又岂有不明之理。 察觉出凌远萱的羞窘,远黛不觉一笑,才要抬手去端那茶,一边萧呈娴已先一步的端茶喝了大大的一口,而后向杜夫人笑道:“且让我抢她们一步!”这话却是一语双关。 见她如此,厅内众人一时皆笑。杜夫人更笑的前仰后合,半日方指着萧呈娴道:“你个没羞没臊的丫头!好,为娘的倒要看你如何抢她们一步!”一语未了,早又笑的掩口不迭。 而萧呈娴的这一动作,早将凌远萱的羞怯化解于无形。带笑啜一口盏中枣茶,凌远萱道:“我们三人中,以萧姐姐年纪最长,原也该以萧姐姐为先呢!” 远黛闻声,便也莞尔赞同道:“十妹妹所言极是呢!” 萧呈娴抿嘴一笑,却全无羞窘之意,只道:“承二位妹妹吉言了!”在场之人,杜夫人是她亲娘,远黛可称至交,凌远萱与她也甚亲密,因此说起这话来,她倒也并不故作小女儿态。 杜夫人见她如此,却也不禁无奈,当下笑骂道:“你这孩子,这二年年年如此,总是为娘的不好,说得多了,却将你这脸皮也给说老了!”言下不无喟叹之意。 很显然的,对萧呈娴的婚事,杜夫人面上虽笑笑的似不在意,暗里其实也颇焦心。 远黛二人毕竟仍是不曾出嫁的闺阁女,偶尔说笑几句固是不妨,但若说得太多,却不免失于轻浮,因各自抿唇,却都没接这个话。萧呈娴在一边也是但笑不语。 说笑的工夫,那边丫鬟已提了食盒进来。一时摆了上桌,便请众人过去用早饭。 远黛举目看时,却见那桌上林林总总的摆了一桌,却是色色精致、样样玲珑,一眼看去,直让人有垂涎欲滴之感。四人落座之后,一边早有丫鬟盛了燕窝粥奉上。 远黛早已饿了,却也并不拘谨,吃过一碗后,却还示意那丫鬟又添了半碗来。 用过早饭后,杜夫人便携了三人往内屋说话。及至到了内屋,便又拉远黛姊妹上炕坐在了自己左右。丫鬟送了茶后,杜夫人方牵了远黛的手,细细看了她一回,才笑道:“早些时候听说你病了,我还颇担心了一回。这次见了,见你气色比之早前,倒还好些,我才放了心!” 远黛抿嘴一笑,便道:“有劳婶娘挂念!我这病原只是寻常风寒,本不碍什么事,不过染上的时日不巧,偏赶在年节这几日,没得扫人兴致!好在总算在灯节前痊愈了!” 杜夫人点头,倒也并不多问,只笑道:“也合该你时来运转了,这一病竟将从前脸上的病容也冲去了好些呢!”她说着,便又问萧呈娴与凌远萱道:“你们二人来看看,看我说的可对?” 自打绿萼岭上,远黛妙手为萧呈娴二人遮饰容光之时,萧呈娴其实便知远黛面上病容多是假的。只是远黛如此行事,当有其因,她自不会多事的将之戳穿。此刻听了杜夫人这话,萧呈娴当即一本正经的答应一声,而后转头仔细看了远黛一回,又附和杜夫人道:“娘不说时,我还真不觉得。这会子仔细一看,却还真是这样呢!十妹妹觉得呢?” 若论心思细腻,处事圆融,凌远萱却是拍马也及不上萧呈娴。而况她这些日子来一直心思烦乱,先有陆维英,后又是陆维杰,却哪里有心思去注意远黛的变化。 这会儿听了杜夫人与萧呈娴的话,这才抬眼细细打量了远黛一番。这一看之下,却是不由的吃了一惊,下一刻,竟已失声叫道:“呀!九姐姐真是变了不少呢!” 早在百里肇在绿萼岭上一言点出远黛容貌的问题后,远黛其实便已开始逐步消去自己面上的病容。但她做的极为巧妙,仅是每日略修一点点,而这种极其细微却持续不断的改变使得时常与她见面之人压根儿不觉她的变化,更遑论原就算不上细心的凌远萱。 含笑抬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面容,远黛神色如常的道:“竟有这事?我却不觉得呢?” 凌远萱频频点头,面上颇有些不敢置信之色:“真是变了不少!比以前可美多了呢!” 对于自己的容颜,凌远萱从来都是极为上心的,正因如此,对她人的容颜,她也颇为注意。早在二人相识之初,她甚至还为远黛出谋划策,教她如何打扮自己。因此上,一旦发现远黛容颜上的变化,她便很是肯定自己断然没有看错。 见她如此,远黛也惟有暗暗苦笑。而这当儿,凌远萱却似又发现了什么一般的叫道:“还有肌肤!九姐姐的肌肤从前泛黄偏暗,如今却白皙细腻多了呢!”一面说着,她已抬起手来,去轻触远黛的面容,以确认远黛用的并非铅粉:“这阵子九姐姐到底用了什么?” 远黛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无奈的拨开凌远萱的手,她温声道:“说起来,我手中还真有张养颜的方子,名曰‘玉肌散’。十妹妹若是喜欢,改日我抄一份给你也试试!” 凌远萱忙追问道:“最近这阵子,九姐姐用的就是这张方子吗不跳字。 见她满脸希冀,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远黛除却承认却还有什么法子:“是啊!” 凌远萱雀跃叫道:“好啊!好啊!”说过这话后,她却又似想起什么一般的问道:“既是正用着这方子,那姐姐处此刻可有制成的‘玉肌散’没有?” 远黛一时无语,她所以有此改变,其实与那“玉肌散”全无干系,手边又怎会有什么制成的“玉肌散”。无奈一笑,她才要说什么时,那边萧呈娴却已笑道:“原来九妹妹处竟还有这等奇方!所谓见者有份,这‘玉肌散’可不能少了我的!” 凌远萱忙叫道:“是我先要的,得先给我一份!” 远黛早知萧呈娴说这话,其实却是为自己解围,忙笑道:“这‘玉肌散’我制的原就不多,又吃了这些日子,早已所剩无几。十妹妹问我讨要,我已觉拿不出手,如今萧姐姐也要,可真真是没法给了!倒不如等我回府之后,再制些分给你们试用吧!” 她既这么说了,凌远萱也只得点头勉强道:“好吧!” 看到此处,杜夫人在旁便故意虎了脸道:“你们三人倒是商议妥了,却仿佛忘了什么吧?” 这话一出,远黛三人不觉相顾失笑。萧呈娴忙抢先讨好道:“瞧娘说的,女儿若拿到这‘玉肌散’又岂有不孝顺娘亲的道理?” 杜夫人轻哼一声,意甚勉强的道:“这才有些像话!”一语未了,却早笑了出来。 远黛三人早知她是故意调笑自己等人,也不免各自莞尔。对杜夫人却是好感愈甚。 四人又自说笑一刻,杜夫人见外头日头已高,这才向萧呈娴道:“远黛这还是头一回来我们府上,你可要好好的尽一尽地主之谊!”萧、凌两家原是世交,凌远萱之父凌昀回京不久,便携了妻女来过萧府,所以凌远萱却并不是头一回来。 萧呈娴闻声,自然明白母亲之意,忙笑道:“娘放心,女儿都省得!” 杜夫人满意的点头一笑,这才转向远黛二人道:“你们难得来一回,陪我在此东拉西扯了半日,想来早有些不耐了!我们府上虽无惊人之景,却也有几处略值赏玩之处。可让娴儿领你们瞧瞧去。你二人也不可拘束了,只将这里当作自家便是了!” 远黛二人闻声,忙不迭的起身应着,又连道不敢。而后方行礼辞了杜夫人,随萧呈娴离了杜夫人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四章 相约中元节 费章节(12点) 萧府与凌府一般,也是百年世家,府邸宅院又岂是一般。远黛二人在萧呈娴的引领下,在萧府后宅稍稍走了一圈,时候却已将近午时。 复又回杜夫人处用了午饭,三人方各自回屋小憩。因头天晚上睡的甚迟,早间又起得甚早,便连萧呈娴也颇觉困倦。回屋之后,便在炕上歪了,不多一刻,已熟睡过去。 她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而便觉有人在旁推她。微皱了下眉,萧呈娴不满的挪动了一下身子,有心不去理睬那人。却不料那人不依不饶,只是不停的推她,口中却还叫着:“小姐,小姐……”萧呈娴勉强分辨一下这人声音,却觉仿佛是巧兰。 无奈的睁开双眸,萧呈娴不快道:“巧兰,怎么了?” 站在炕边推她的,果真便是巧兰。见她神色不悦,巧兰也只有无奈苦笑:“小姐,大爷在外头,说有事要同你说呢!我原说了小姐正睡着,他却非让我叫醒你!” 萧呈娴听是萧呈烨的意思,却不由一怔。对自己这位大哥,她却明白得很,知道萧呈烨若无要事,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忙起身稍稍整理仪容,而后快步的走了出去。 外屋,萧呈烨正蹙眉坐在桌边,脸上神色颇为怏怏,似是刚刚吃了谁的排头一般。听见内屋的帘子响,他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萧呈娴。 萧呈娴忙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且匆匆问道:“怎么了?” 没好气的白她一眼,萧呈烨道:“还能怎么?昨儿的事,娘都知道了!才刚使人唤了我去,好生教训了我一回!娘还说了,昨儿的事便罢了,以后可不许再如此了!” 萧呈娴听是这事,却不觉撇了撇嘴,道:“你可算了吧!我们做的这些事儿,我可不信娘一点也不知情!她不过是装作不知罢了!”杜夫人对膝下的这一双儿女管束一直也算不得严。只要不出大问题,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所以萧呈娴才敢去做这些事儿。 苦笑的白了妹妹一眼,萧呈烨道:“本来娘是没打算问的,但昨儿我们在流花河边放烟花时却被人瞧见了!今儿爹出门时,偏又遇了那人,一时说起这事来,娘便不能不问了!” 萧呈娴听得一怔,面上神色便也不自然起来,好半日,才蹙眉道:“却是谁这般多事?” 萧呈烨摇头道:“我也如此问了娘,不知怎么的,娘却没告诉我。她只吩咐我这几日再不许带你胡乱出门乱走。又说倘或只是你一人,那倒无妨,但如今还有九妹妹与十妹妹。这事若闹到凌府,她却不好向那边交待!” 萧呈娴闻言,也只有叹了口气,好半日才怏怏道:“我知道了!” 深深看她一眼,萧呈烨终究道:“依我看来,你也真该定定心了!早间起来,我已问了刘管事,据他说来,昨儿灯棚还真来了好些个颇有才学的举子。” 他虽没继续说下去,萧呈娴又怎能不知兄长的意思。沉默了一刻后,她才叹了一声,而后甚为突兀的道:“看你们这样,倒让我真有些后悔起来!” 一时没能跟上她的思维,萧呈烨茫然问道:“后悔什么?” 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萧呈娴转开话题问道:“凌远清呢?他回去凌府没有?” 这话一出,萧呈烨顿时恍然大悟。怔了一怔后,却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却还是答萧呈娴道:“今儿一早,用了早饭后,他便回去了!”他这一声长叹,自是不是为了萧呈娴与凌远清,而是为了他自己。萧呈烨其实很明白,萧呈娴所以提起凌远清,并非因她改了心意,有意回头,而只是单纯的生出了一种恨嫁之心。 感觉到萧呈烨有些低落的心情,萧呈娴也不禁怅然。过得一刻才笑道:“如今看来,睿亲王对九妹妹还真是颇不一般!” 经了这许多事,萧呈烨对远黛固是大为改观,心中更不无爱慕之意。但这份感情却还远算不上深厚,更不至令他无法自拔。闻言之后,收拾一番心情,萧呈烨方淡淡道:“也许吧!” 萧呈娴先前之所以提起百里肇,为的不过是想点醒自家大哥,其实却无丝毫想要深谈此事的意思。点一点头,萧呈娴闷闷道:“好好一个灯节,就这么被搅了,说来忒也无趣。” 微微颔首,萧呈烨道:“可不正是如此!” 提及此事,二人其实都觉扫兴。相对抱怨了几句,却也无法可想。当下萧呈烨起身离去,呆坐一刻之后,萧呈娴便也起了身,带了巧兰举步往远黛姊妹所住的客房行去。 这当儿远黛也已醒了,正坐在炕沿上喝茶。听说她来,忙起身相迎。一见了远黛,萧呈娴便叹了口气,道:“不瞒九妹妹,我这趟来,却有一个不好的消息要同你说!” 当下将萧呈烨先前所说的话重又对远黛说了一回,远黛默默听着,半晌方道:“若说此事,其实却怨我!若非我昨儿忽然起兴,想到要放烟花,便不致如此了!” 萧呈娴忙摇手道:“九妹妹切莫这么说!如今细想起来,昨儿若非是你一时起兴想到要放烟花,但只坐船去游那流花河,可不知多么无趣呢!”一时想起昨夜绚烂缤纷的烟花,萧呈娴不由精神一振,因兴致勃勃的问道:“妹妹幼时,可常放烟花吗不跳字。 微一摇头,远黛道:“不逢时也不过节的,谁无事常放那个!不过幼年时候,我的两位兄长,却时常带我出去耍玩。上元时候看灯猜谜放爆竹,中元时节便去河边放灯。长兄对我最是疼爱,知我体弱,年年中元节都会亲手为我制九盏莲花灯,放于河道之中,替我祈福添寿。他说,九为数之极,九盏,代表的便是长长久久。” 这一番话,远黛说的极其平淡,但话语之中蕴含着的,却是无尽的哀伤之情。说过这话后,她却又沉默了许久,方才慢慢道:“谁能想到,年年替我祈福的他却会先一步去了呢!” 远黛幼时也有兄弟之事,萧呈娴从前曾听她提过一次,只是那次,远黛只是一语带过,其后更从未提起,而看其神色,却也不似什么开心快活的往事,萧呈娴便也一直没有问起。如今见她又再提起,却终是忍不住,试探的问道:“昨儿放烟花时,你是不是想到了他们?” 轻轻吐出一口气,远黛道:“我大哥已死了三年多快四年了!人死如灯灭,剩下的,其实只是活人心中的一份念想,于死人来说,又能剩下些什么!” 萧呈娴听她说死了有三年多快四年,心下却不由微微一动。 若然萧呈烨所打听的情形无讹,那今年三月前后,远黛回凌府便已整整三年了。那就是说,她大哥该是死在她回凌府的前一年。而远黛的义父在儿子死后不久,也客死他乡,这一家人听着倒真有些可怜。萧呈娴默默想着,神色间不免现出了几分悲悯之色。 屋内一时静寂无声,几乎落针可闻。 好半晌,远黛方勉强笑道:“早年离家的时候,我便发誓再不同人说起这些令人不快的事。可在姐姐面前却还是忍不住!倒叫姐姐见笑了!” 萧呈娴忙摇头道:“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说起来,若非是我约了妹妹同游,妹妹也不至想起这些伤心事来!若要深究起来,却还是我对不住妹妹呢!” 轻笑一声之后,远黛忽然道:“今年中元节时,姐姐若还在平京,便不约我,我也是要约姐姐的!只不知届时姐姐可愿陪我一道往流花河放莲花灯吗不跳字。 萧呈娴闻之,却是毫不犹豫,当即举手向远黛笑道:“那我们就此约好了!” 远黛便也笑着举起手掌,双掌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至极的一声脆响。二人更相视而笑,一时莫逆于心。二人这里正说着话,却听得外头传来凌远萱的声音:“萧姐姐,你过来九姐姐这里,竟也不使人告诉我一声儿,却害我往你那边扑一个空,你可怎么补偿我?” 说话之间,凌远萱竟已笑意盈盈的走了进来。 见她进来,远黛二人忙各自起身相迎。萧呈娴更叹道:“我来这里,原是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们二人。之所以先来九妹妹处,却是因巧兰说九妹妹午睡已醒了,我便先来了这里!” 凌远萱闻言,便自然回头看向巧兰。先前二人说话时候,巧兰早知趣的与文屏一道去了外屋说话。凌远萱一来,她便也与文屏一道跟了进来。 这会子听了萧呈娴这随口扯的谎话,说不得也只有圆谎一途,因笑道:“早前我出来时,偏巧遇到文屏,所以才知九小姐这边的事儿。至于十小姐那里,我可真真不知究里!” 凌远萱之所以看一眼巧兰,不过是自然反应,本无疑意,闻言之后,也不在意,哦了一声后,便问萧呈娴道:“不知萧姐姐有什么不好的消息竟这般着急的要告诉我们?”(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五章 节外生枝 费章节(12点) 出乎萧呈娴意料的是,凌远萱对这一消息竟无太大的反应,只点了点头道:“这样啊!” 见她如此,萧呈娴心中倒略松了口气。当下也不再提起这事,只道:“那今晚你们就陪我过去灯棚看看吧!”说着这话的时候,却连她自己都觉有些意兴索然。 远黛二人也知她对此事心甚怏怏,当下自是笑着应了。 叹了口气后,萧呈娴终究还是道:“也不知是哪个可恶的家伙,竟会在我爹跟前胡言乱语,闹得我们如此扫兴。我若知道他是谁,定要设法整治他一回!”这话于她只是发泄之语,不过是说了解解气而已。不管那人是谁,端看他能在萧灿面前说得话,便知非是一般之人。 远黛听得直笑,半日方道:“我倒觉这人用心甚为怪异!我想,或许不用多久,姐姐就会知道他到底是谁了?” 她虽没明说,但萧呈娴却已隐有所悟:“你是说……” 远黛笑道:“姐姐有没有想过,背后指使此事之人年纪只怕不会太大!” 凌远萱在旁早已听得一头雾水,眨一眨眼后,她终是忍不住问道:“二位姐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却是愈听愈迷糊了?” 萧呈娴无暇顾及凌远萱的疑问,只是蹙眉默默不语。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远黛所言竟是颇有道理。昨晚,众人离了萧府灯棚,便去了流花河。从萧府出来时,一路更是拥挤非常。在这种人潮涌动的混乱情况下,又有谁会特别注意到她们几人呢? 既非是途中撞见,那必然便是在流花河畔偶然相遇。会在上灯之日出现在流花河畔的人,想来应是年轻好事之人。而更大的可能是,对方极有可能身在游舫之内。 百里聿乃皇后之子,如今又贵为亲王,他的游舫,京中有心之人都不难认出。 全平京最为著名的烟花女子,几乎都集中于流花河的花舫内。这一点,在平京几乎无人不知。大周虽不禁官员宿ji,但身为官员,却大多甚为自律。至少明面上,是自律的。 这一点其实并不难于理解,立国以来,大周便一直推行御史监朝制。而流连于烟花柳巷的官员无疑又极易被抓住小辫子并受到弹劾。通常情况下,一名官员一旦被御史弹劾为轻薄无行,那仕途只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能与萧灿说得上话的人,身份必不简单,这样的官员,年纪又大都不会太小。然而年纪较大,官位又颇高的人,又怎会随意透露自己冶游、宿ji之事呢? 一旦将这几种人尽数剔除之后,剩下的可能之人,也确可称得上是屈指可数了。 萧呈娴默默想着,面上神气一时阴晴难定。她这里默不作声,那边凌远萱不得答案,心下不免着急,只得拿眼去看远黛。远黛朝她一笑,示意她暂不必心急。 好半日,萧呈娴才道:“被妹妹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有些头绪了!”她如是说着,如柳长眉却已轻轻蹙起,显然心神颇为烦乱。又自沉默了一刻后,她却忽而起身道:“两位妹妹恕罪!我这会子却有事,就不陪你们坐了!等晚饭时,我再来同你们叙话吧!” 说过了这话,萧呈娴也不稍留,便自匆匆一礼,转身急急走了出去。 见她去了,凌远萱只得转向远黛道:“九姐姐,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呀?” 远黛笑笑道:“十妹妹,我只问你,昨儿若我们不在一处,而你在流花河畔看见萧姐姐正放烟花,你会如何做?可会主动将这事告诉萧家叔父吗不跳字。 凌远萱眨了眨眼,几乎不假思索的道:“我若见到萧姐姐,定会过去同她说笑几句。而且也绝不会将这事告诉萧伯父的!”这事若被萧灿得知,可想而知的是,萧呈娴必少不了要被责骂几句,而对她也并无丝毫好处,所以她当然不会将这事胡乱说了出去。 淡淡扬眉,远黛道:“是啊!可昨儿那人却偏偏做了与你相反之事!所以此人应当识得萧姐姐,但与她却又算不上朋友。十妹妹,你再想想,这人将昨晚所见说与萧家叔父知晓,是不是会有什么目的呢?” “目的?”凌远萱陡然睁大了双眼,失声叫道:“他也打算来猜灯谜?”这话于她,原是脱口而出。但话一出口,凌远萱却是愈想愈觉不会有错。身为大家闺秀,萧呈娴私自携伴夜游流花河绝非什么光彩之事,萧灿便是再疼女儿,被人说到面上,也断然不会再容她恣意妄为。而萧呈娴既出不得门,自也只有乖乖待在自家灯棚看人猜谜了。 远黛便点头道:“我亦是这么想的!” 凌远萱想着这事,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平京竟有这么多爱慕萧姐姐的人呢!我如今倒希望那人今晚就能来,也好让我好好的看一出热闹!” 远黛在旁淡淡而笑,却是不予置评。她很明白,因与陆维杰心心相映的缘故,在如今的凌远萱眼中,看什么人都是好的,遇事也总往好处想,而自己也实在没必要去泼她冷水。 萧呈娴这一去,却是直到晚饭时分才自回来。三人在杜夫人处用了饭,又各自回屋歇息片刻,这才起身出了内院。垂花门外头,萧呈烨与凌远清早已等在那里,脸色却都不算好看。 两下里见了礼后,倒也并不耽误,便自往前头灯棚行去。 萧府灯棚却只一层,占地甚为广大,更在后头隔了一间小屋出来。屋子虽不大,却收拾的甚为整洁,正中却是一张楠木八仙桌,桌上搁着各式时令鲜果、蜜饯点心。 各自落座之后,却还是萧呈娴先自开口问道:“可查出那人没有?” 萧呈烨闻声,便自瞧了一眼凌远清,示意由他来说。凌远清无奈,狠狠白他一眼后,也只得出言道:“若是消息属实,昨儿那人,该是永郡王无疑!” 萧呈娴一听“永郡王”三字,不禁眉峰一拧,怒道:“我早想着除他之外也不会有旁人了!” 远黛纹风不动的坐在那里,却并不言语。关于这位永郡王,她所知不多。只知这位郡王乃柳贵妃所出,行六,恰比百里聿略大。对于自己并不了解之事,她自不会随意开口。 而凌远萱则听得杏眼圆睁,满脸都是疑惑之色,欲待问话,又怕说错,只得学远黛不语。 见萧呈娴发怒,萧呈烨便也不好再继续沉默下去,叹了口气后,他道:“看这情形,永郡王只怕还不曾死心!”言下不无担忧。 萧呈娴撇嘴道:“他不死心又如何?有姑姑在,难道他竟打算强娶不成?”怒过之后,她已很快的镇定下来。心中虽仍觉不快,但也总算不曾大发雷霆。 转眼瞧见远黛二人似懂非懂模样,萧呈娴终究解释道:“一年多前,永郡王百里律之母柳贵妃曾求皇上将我赐婚给他,当时皇上便笑了笑,道是要问一问皇后娘娘的意思。这事便没成,却没料到她们母子到了如今竟还贼心不死!” 她心中恚怒,言语便不甚客气。萧呈烨在旁听着“贼心不死”四字,却还忍不住皱了下眉。不管如何,柳贵妃总是后宫仅次于皇后的妃子,而永郡王更是王爷之身,萧呈娴如此说她们,却着实可算得“僭越”了:“呈娴……注意你的言辞!”他沉声的开口道。 萧呈娴也知失口,轻哼一声之后,并没再继续说下去。 了然点头,远黛倒也并不多说什么,却站起身来,走到小屋门口,往外觑了一眼。透过这扇巨型的落地大屏风的缝隙,她可以清楚的看到外头的情景。 因着那一对绣球的缘故,萧家灯棚无疑是所有未婚举子心中的一个梦。远黛这一眼看去,满目所见,尽是头戴儒巾,身着儒衫的年轻读书人。他们或单人独往,或三五成群,在每一盏彩灯面前蹙眉沉思,不时抬手撕下写有灯谜的红字条,信心满满的挥毫在反面写下他们以为的谜底,而后递与灯棚内的管事之人,再满怀期待的等待着对方的期许。 更有几名年轻举子手指灯谜,大声的议论着什么。远黛侧耳听去,却只听了满耳的经书典故,其中更不乏迂腐之辞。微微摇了摇头,远黛不无失望的叹了一声,便重又回来坐下。 一边的凌远清看出她的心意,不觉微微一笑道:“今儿已是正月十四了。我大周会试,共为三场,分别是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这会子满打满算起来,也不过剩了二十五日。那真正专心苦读、一意上进之人哪还有心思来这灯节。所以这灯节之中,绣球挂的虽招摇,却难得成上一桩。九妹妹只管宽坐便是了!” 他这里话音还不曾落,外头却忽然传来几下轻叩。 萧呈烨闻声,少不得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叩门的却是外头灯棚的管事,匆匆向萧呈烨一礼,他便忙忙开口道:“大爷,永郡王带了几个人往咱家灯棚来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六章 永郡王 费章节(12点) 那管事声音说的虽不甚大,但也足够屋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萧呈娴一听这话,顿然柳眉一扬,立时便站了起身。萧呈烨闻声,忙回头瞪她一眼,示意她不可胡闹。而后才向那管事道:“我已知道了!你且出去,不可声张,见着他时,只做不识得便是了!” 那管事答应一声,便忙退了下去。 苦笑回头,萧呈烨深深看一眼远黛,而后却向萧呈娴道:“你先坐下!他若不点名找我说话,我们便只装作糊涂。即便他将所有灯谜尽数猜出,只要我们不点头,他又能奈我萧家何?” 平京旧例,凡京中官员、贵胄之家,家有未嫁之女者,逢灯节起灯棚者,都应在棚外挂上绣球。但这却并不是说,有人若能猜对所有灯谜,便一定可以抱得美人归。 因此萧呈烨说起这话时候,却是语调从容,神色平静。 无奈坐下,萧呈娴不快道:“这点我明白,那百里律想来也不会不知。我只是想不通,既是如此,那他做这些事,却又是为了什么呢?”说到最后,已忍不住移目去看远黛。 沉吟的微微抬眸,远黛忽而问道:“然则他若能猜对所有灯谜,你们总不能全无表示吧?” 萧呈娴想了一想后,道:“这事我记得从前倒也曾经有过!不过却是多年以前的故事了。听说猜谜那人才学虽是不错,但生得甚是丑陋,从前更有过一房妻室,虽因病去了,却还留了一双稚龄儿女给他。主家那女儿听了,怎么都不肯嫁。主家无奈,只得同他结了干亲,厚赠银两,又为他另娶了一房妻室,这才算完!”萧呈娴说着,却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若永郡王愿意,其实我倒不反对循例而为的!”言下却不无讥嘲之意。 萧呈烨在一边听得好一阵无奈,不免狠狠瞪了她一眼。 远黛却没有笑,只平静道:“他若当真猜对所有灯谜,再在众多举子百姓面前陈述他对姐姐的一番情意,却不知又会如何?” 萧呈娴初时犹不在意,但她对远黛素来甚为信服,循了她的话细细想了一刻后,却是不由陡然一惊。事实上,这事若换了旁人,她倒是不怕,然而如今来的人,却是身为永郡王的百里律。百里律倘若真表现得如远黛所说一般情深款款、无怨无尤,而自家却仍断然拒绝,那这事到了最后,伤及的无疑便是皇家的颜面了。 真到那时,有些事情只怕便由不得萧府做主了。 她想着,便忍不住看向自家大哥。萧呈烨显然也已意会过来,脸色也颇不好看。过得一刻,他终是开口道:“呈娴,你先回去,将这事同爹娘说说,看看他们的意思如何?” 萧呈娴点头,起身欲走的当儿,却又忍不住回头问远黛道:“九妹妹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这事若换了在旁人身上,远黛未必便肯去管,但因事关萧呈娴,她却也不好不理,当下转向凌远清道:“这会子闲着也是无事,六哥何妨出去也猜一回谜呢?” 这话一出,凌远清便是一怔。下一刻,眸光却已转向萧呈烨兄妹,眸内隐含征询之意。 这时节萧氏兄妹也已回过神来,低头略略思忖一刻,萧呈烨已抢先开口道:“好主意!如此便有劳远清了!”百里律来此,必是早有准备,居心想要力压全场的。而在这种情况下,任其而为,却在最后断然拒绝,无疑非是良策。而凌远清的出现,却可将此局势暂缓一二。 人心本就奇妙,一枝独秀时候,往往便是碾压之势;而若平分秋色之局,最终往往便是不了了之。萧府如今需要的,却正是一个不了了之。 萧呈烨虽已表明态度,凌远清却仍不言语,只注目看着萧呈娴。 事实上,凌远清与萧呈娴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有些微妙的。萧、凌两家既是世交,又有姻亲,凌远清与萧呈娴自幼便都认识。只是因男女礼教大防的缘故,二人虽是相识,偶尔见着也只寥寥数语,彼此之间更无什么想法。却是直到萧呈娴与百里肇议婚之事无疾而终之后,两家才又动了联姻之想。对此,首先怦然心动的便是凌远清。 毕竟萧呈娴家世既好,又可称得才貌双全,如此女子,又有哪个男子能不为之心动。 两家既存联姻之念,从此便有意无意的给了二人许多接触的机会。然而到了最后,萧呈娴仍是拒绝了这门亲事。就这么被人拒绝,于凌远清而言,当然极不是滋味。 得了远黛的开解之后,凌远清心中才好受了些。其后,在凌远清与萧呈娴有志一同的轻描淡写下,二人之间也终于从初始时的尴尬慢慢回复到从前的淡然相对。 然而若说凌远清就此再无任何芥蒂,凌远清自觉自己也无那宽宏之量。如今远黛出得的主意眼看又要将二人捏合在一起,凌远清又怎肯继续剃头挑子一头热下去。 萧呈娴生性玲珑,又岂能不明凌远清的意思。僵了一刻后,终于还是朝凌远清浅浅一礼,低声道:“小妹在此先行谢过六哥了!”这话说的甚是客气,但却依然表明了她的态度。 不用多少言辞,只一句“六哥”便已在二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鸿沟。 这两个字乍一入耳,凌远清也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样的感觉,或许是一身轻松,也或者是怅然若失,长吸一口气后,他站起身来,平静的回了萧呈娴一礼:“妹妹客气了!” 说过这话后,他便不再去看萧呈娴,却转向萧呈烨道:“呈烨该知我素不擅猜谜,这事只怕还要落在你身上了!” 萧呈烨闻声,忙笑道:“这却不难!远清且略坐片刻,我去去便回!” 棚内灯谜本是他萧府自己拟的,萧府自有答案备着以供查阅。当下萧呈烨匆匆出了屋子,不多一刻,已取了几张纸笺来,将之递了给凌远清。 凌远清更不多言,展笺迅速扫了几眼,稍稍记了一回后,便朝众人一拱手:“我先去了!” 既要参与猜谜,他又怎好从这小屋出去,使人一见便生疑窦。少不得先要悄悄离去,而后再从灯棚门口处进来的。 凌远清这一去,屋内一时静默下来。怔立许久,萧呈烨方才叹了一声,看一眼自家妹子,欲言又止了一刻,最终也只道了一句:“容我失陪片刻!”言毕拱手告辞而去。 屋内三人自然明白萧呈烨此去必是打算将这事告知萧灿夫妇,再行仔细考量,自然不会有其他言语。眼见萧呈烨去了,远黛却又站起身来,仍旧走到屏风跟前,往外头看了一眼。 她这一眼看的却巧,将将瞧见数人举步入了萧府灯棚。为首那人身量中等,头戴儒巾,穿一袭宝蓝蜀锦袍子,形容儒雅,举止端雍,唇角一缕笑意,更令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不用第二眼,远黛便知这人是谁。百里肇、百里律、百里聿这三兄弟虽非一母所出,但却有着颇为相似的眉目,令人一见便知乃是兄弟。 没有回头,远黛一面观察那人,一面却道:“来了!”下一刻,细微却杂乱的环佩之声已然响起,萧呈娴与凌远萱几乎同时抢步上前,一同凑了来,往外看去。 “没有错!正是他——百里律!”萧呈娴冷声的道。 凌远萱好奇看着,而后却道:“我倒觉得他生的很俊呢,萧姐姐为什么却这么讨厌他?” 萧呈娴的脸色因着这个问题而一僵,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她才是。 三人同时挤在屏风跟前盯着外头的百里律看,而外头的百里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也忽然转头朝这边看来,唇角也因之微微一扬。他的目光其实远称不上锐利,举止更无异状,但却无由的让远黛有种惊栗之感。忙忙拉着二人退了一步,远黛沉声道:“他发现我们了!” 凌远萱并不曾觉出什么异处来,闻言只茫然的“啊”了一声。 萧呈娴则点头道:“我也有这感觉!”对百里律,她自然是不喜欢的,但也算不上讨厌。她只是不喜欢柳贵妃,宫闱之争,但凡有些头脑的人都不会表现的太白,但私底下的明争暗斗却从来不少。而柳贵妃这个萧皇后在宫中最大的对手,萧家人对她也就只剩下了提防。 既然已被察觉,三人自然不会继续看下去。 仍旧在桌边坐下后,远黛叹道:“也许我们还该遣人往安亲王府一趟!”若百里律知趣,凌远清一旦出现,他便该打消原有的打算;但他若不知趣,偏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那也依然是件棘手之事。这种情况下,若有人能压他一压,自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 事实上,才一想到此点,远黛心中第一个浮现的便是百里肇的身影。然而这等场合,百里肇只怕不易请动。退而求其次之下,也只有请了百里聿前来了。 那边萧呈娴沉默一刻,却道:“安亲王年轻面嫩,只怕未必能压得住永郡王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七章 也塌了的灯棚 费章节(20点) 那边萧呈娴沉默一刻,却道安亲王年轻面嫩,只怕未必能压得住永郡王呢!” 这一点,远黛心中何尝不知。摇一摇头后,远黛道多虑了!事实上,永郡王若能察局势,知进退,那么只需看到六哥,一切也许就会到此为止了!” 明知事不可为而强为之,绝非明智之举。而百里律看起来也并不像是个冲动之人。 萧呈娴自然明白远黛所言有理,但事关己身,她终究不能如远黛那般冷静。胡乱点了点,又略坐了一刻后,她终于还是忍之不住,起身依旧走到屏风后头,往外看去。凌远萱心思远不及二人复杂,对于此事更是好奇胜于担忧,但见远黛二人都已回座坐下,她只得强忍好奇,随二人回座。此刻见萧呈娴又已起身窥视,忙也与萧呈娴同看。 只是几句话的当儿,萧呈娴再看时,却见百里律正抬手摘下一条题有谜面的红纸,随手递与身边之人。见他如此动作,萧呈娴便也自然的移眸看向了他身边之人。 百里律此来,虽算不上从者如云,身边却也跟了三四人。而此刻帮他捧着红纸那人,看着约莫三旬年纪,身量不高,面目白皙,颌下不曾留须,看着倒也眉清目秀,只是不知何故,却予人一种阴森之感。萧呈娴目光才一落到那人身边,便不由一惊。原来那人手中此时已捧了厚厚一摞红纸。萧呈娴简单一扫再粗粗一估,便知至少已有了十余条。 而百里律犹自闲庭信步一般的缓缓踱步,时不时抬手摘下一条红纸,递了给那人。 “果然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萧呈娴眼见此景,不禁恨恨言道。 远黛这会儿也已走了来,正静静立在她身侧。闻言之后,便也点了点头,而后却问道我回平京时日不久,却不知这灯节猜谜可有讲究没有?” 萧呈娴冷声应道要说讲究,倒也没有特别的讲究。不过每年灯节时候,除却一般灯谜,各府还需备下六条谜面。若有人将棚内所有灯谜尽数猜出后,又能猜出六条灯谜内的任意三条,主家便需设宴招待,更要尽出家中子女以示敬重之意!”话中满是恼意。 若有所思的笑笑,远黛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故人诚不我欺也!”语声淡淡,乍一听来,却也听不出褒贬。 萧呈娴随口道我大周立国百余年,太祖时候便曾有言:可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其后又有与文人共治天下之语。而朝廷重臣更多由读书始。落魄潦倒的寒门学子,一朝登第,便即青云直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者更不在少数。朝廷如此,民间岂不随之!” 她自幼长于平京,萧府又是大周屈指可数的世家之一,她的亲姑姑更是后宫之主。因着这一层关系,年纪稍长之后,萧呈娴便开始出入宫廷,而如此经历,自然使得她眼界开阔,对于朝局、乃至天下大势,都有着远超一般养在深闺的千金的见识。 因此这番言论,于她,竟是信口拈来,全不思考。 相比之下,凌远萱虽也聪明伶俐、颇通文理,但于这等大局却是一无兴趣,二无所知,听了这一番对话后,也只侧头看了一眼萧呈娴与远黛二人,便重又回头往外看去。 而远黛与萧呈娴二人因说着这些,却不免分了些心,一时便没顾及到外头,只默默的各自想着的心事。直到凌远萱忽而轻呼一声六哥来了!”后,二人方同时一惊,齐齐移眸往外看去,这一看之下,却恰恰瞧见凌远清孤身一人举步入棚。 才一瞧见凌远清,远黛便不由的轻挑双眉。若说凌家之人,谁与她走的最近,其实既非凌远萱也非罗氏,而是凌远清。自打妙峰山一面后,凌远清便开始有意无意的照顾她们母女二人,虽然他的能力实在有限,而且因着陆的缘故,也并不能做的太过明显,但远黛心中却很明白,甚至因而一直心感温暖。可以说,整个凌家,最让她觉得亲近之人便是凌远清。 然而正因如此,凌远清的优缺点她也尽数看在眼中。凌远清其人,明理也不失远见,但于决断上多有欠缺。而这,或者正是萧呈娴始终无法对他动心的真正原因。 然而这一刻,出现在远黛面前的凌远清却是一副自信满满,胸有成竹的模样。而这样的凌远清,却令远黛不由的心生疑惑。因着紧迫的缘故,适才众人也只简单商量了一番,勉强想出了个聊胜于无的应对之策来。而这个法子按理来说是无法给凌远清如此信心的。 更何况,凌远清出现的也着实有些迟。 他究竟在哪儿耽误了这许多呢?远黛心中暗暗想着,面上终忍不住现出了几分疑惑。 她这里正暗自想着,那边凌远萱却已浑不在意的将话说了出来六哥来的可真够慢的!” 对于这句话,萧呈娴显然也有同感,但如今的她,却显然早已失去了苛求凌远清的资格,笑了一笑后,萧呈娴道虽然来的有些慢,但总算是来了!” 三人这里窃窃私语,却仍自不眼的瞧着外头,生恐过了不该过的。 萧府灯棚之内,人自然是不少的。这些人里头,既有前来猜谜的,也有萧府的管事之人,更不乏专程凑热闹的好事之人。那些猜谜与看热闹之人倒也罢了,惟有萧府的那些管事却在凌远清才一踏入灯棚时,便已注意到了他。 凌远清本是常在萧府行走的,萧家的管事几乎人人都认得他。他这边才刚走了进来,立时便有一名管事快步的迎了上前行礼笑道六爷,您来了?”言下满是诧异之情。 无论是榜下选婿还是灯节招婿,所招、所选的大都为寒门学子。真正门当户对的人家,却哪有通过这等途径来结亲的道理,更遑论萧、凌两家本就关系亲密。这也正是这位管事忽然瞧见凌远清迈步进来,便想也不想的招呼的缘故。 淡淡一笑,凌远清不急不缓道我来这里,还能有事儿?”口中说着,已朝那管事摆手道你自忙你的去吧!” 那管事的听得是一头雾水,虽则满心不解,却也不敢多言,只得默默退了下去。 他二人时,虽则声音都不大,但那管事毕恭毕敬的态度却还引来了许多注视的目光。 打发走了那管事,凌远清便自踱步行到离他最近的一盏八角宫灯跟前,却是看也不看,便随手扯下了那灯上所悬的谜面。他手脚甚快兼且压根不去看那谜面,只随手扯落,不过瞬间,手中便已握了七八张红纸。而藏于屏风之后,悄悄窥视的三人细察他前进的方向,也并不意外的,凌远清赫然竟是一路直奔百里律去的。 事实上,百里律也早注意到了凌远清。此刻见他一路,百里律便也自然的立住了脚步,预备要与凌远清说上几句。他二人既生于平京又长于平京,一个是宗室子弟,另一个却是侯府嫡子,身份都非寻常,平日里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虽说不上有深交,彼此却都是认识的。然而凌远清这一路行来,却是目不斜视,仿佛根本不曾瞧见百里律。 浑若无事的将百里律视作无物,凌远清抬手“唰唰唰”几下,瞬间便将百里律身边的残余的、还不及撕下的几条谜面尽数扯下,而后径直举步,眼看便要越过百里律去。 见此情状,百里律不觉一怔,已到口边的话语便又生生的咽了。只淡淡以目示意了一回身侧的随从。那随从跟他多年,岂不知他之意,忙笑吟吟的朝凌远清一礼咱家严忠,给凌六爷请安了!”其音甚是尖细,似带雌音。这严忠,赫然竟是一名太监。 凌远清闻声,当即循声看来,目光才一落在严忠身上时,便似乎吃了一惊严公公……”他诧异的叫着,声音不算大,却也并不小,堪堪足够半座灯棚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而这一声,既凸显了他的愕然,又并不显得过分唐突无礼。 无论哪朝哪代,太监都绝不是个值得自傲的身份,哪怕你权倾天下,其实也不例外。假作随从,却被凌远清一语道破真实身份的严忠自也并不免不了有些尴尬。只因此时,灯棚之内,已有许多不无好奇的刺探目光向他扫了。清秀白皙的面孔上,不期然的泛起了一丝红晕,眼中恼意更是一闪而逝,严忠勉强克制,干涩的笑了笑后,道正是咱家!” 发觉凌远清似乎还没注意到正站在一边的百里律,严忠真恨不能赏凌远清一记耳光,好将他的头打的偏向百里律那头,然而这种事情莫说是他,便是他的主子百里律也不敢无故掌掴贵胄之子。面露苦笑的看向凌远清,严忠稍稍示意,表示身边还有位主子在。 而到了这时,凌远清也终于从善如流的顺着严忠所指看了。目光才一落在百里律身上的下一刻,他已再一次的失声叫道永郡王?”这一声却比适才那一句“严公公”却还要大上许多,而这一声,也成功的使得原本还算热闹的萧府灯棚一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转向这边,又整齐划一的落在了百里律的身上。而那目光中的含义也是种种不同。有惊讶、有好奇,但更多的却还是满含兴奋的兴味。 即使共同生活在平京这个地界,却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那福分瞧见常在宫中的皇子,更遑论他们今天看到的可能还是一出争娶的好戏。一片静寂过后,便已有人在悄悄打听着凌远清的身份。比之百里律,平京之中见过凌远清的人却无疑要多得多。 不消片刻,灯棚内的多数人便都明了了正自对峙的二人各自的身份。 至于为何称之为对峙的二人,理由也很简单。这两人,一个是亲手捏着一把灯谜谜面,另一位却随从代为掌管着。如此情形,不是对峙却又是呢? 远黛三女隐于屏风之后,见凌远清轻描淡写之下便将百里律弄成了众矢之的,惊诧之余,却早忍不住各自掩唇偷笑不已。远黛更早于心中肯定,这事背后定有高人撑腰。她可并不以为,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下,行事颇有些瞻前顾后的凌远清会这般摆明车马的去得罪百里律。 形势急转如下如此,却让百里律不自觉的蹙了下眉。半晌,他方苦笑向凌远清道凌兄此举,可实在颇有些不厚道!”凌远清如此刻意,百里律若还看不出来,真真愧为皇室中人了。既已入彀,百里律也只有放弃原有打算,转而将话挑明 哈哈一笑之后,凌远清道王爷说我不厚道,殊不知王爷此举,又何尝厚道了?”百里律既已将话挑明,凌远清便也干脆顺水推舟,彻底打开天窗说亮话。 二人这里你来我往的说着话,却都寸步不让。而那边先前得了萧呈烨言语的萧府家人此刻也再难继续装糊涂下去。互换一个眼色后,却都齐齐上前,齐齐整整的朝百里律一礼到底,更齐声道我等见过王爷,眼拙之罪,还请王爷见谅!” 眼见如此,百里律也只得苦笑一摆手本王此来,只为消遣,你等不必多礼,快快起身!” 众人乱哄哄行了礼后,先前那名与凌远清的管事便忙快步的往后跑去。不多一会工夫,却引了萧呈烨。此刻的萧呈烨却满面惶恐之后,大步上前后,忙不迭的朝百里律一礼,连连赔罪道王爷大驾光临,呈烨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百里律见状,少不得苦笑道呈烨兄若再如此,却真令本王无地自容了!” 这边二人见过了礼,萧呈烨这才转向凌远清诧然道远清却是何时来的?” 凌远清挑眉,却只淡淡应道我来时,王爷已在了!” 萧呈烨便“啊”了一声,不免又瞪了一眼身侧那群灯棚管事,毕竟呵斥道好一群没眼色的,永郡王大驾在此,你们却还容人不断入棚。倘或有个万一,谁能担待?快!快去闭了门!”众管事闻声,忙各自应着,转身便要请闲杂人等出去。 然而一看之下,众管事顿然目瞪口呆,有种虎咬刺猬,无从下口之感。 原来只是这一刻的,外头却已陆续传开永郡王微服前来萧府灯棚意欲结亲,谁料却与安肃侯府的六爷撞在一处。二人情敌见面,份外眼红,这会儿看来更颇有争风吃醋之意。正月里头,又逢灯节,正是一年里头,最是闲散的时光。这事才一传开,立时便有无数好事之人蜂拥而来,其中更裹挟了好些其实并不知情,只身不由己随人潮而来的百姓。 而这些人此刻却正不无兴致围在周遭,却将百里律等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萧府灯棚虽则不小,但毕竟也仅仅是个灯棚而已。里头的管事之人满打满算的,也不过十余人。而这十余人此刻面对的却是几十倍于他们的围观之人,怎不令这些管事无从下手。 言下人数悬殊太过,强行驱赶是万万行不通的。温言劝退,更是无需去做,只是一想也足以令众管事头皮发麻。但迫于萧呈烨之令,众管事终究不得不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 他们心中其实也很明白,放人进来容易,想请人出去却无疑是难上加难。他们这厢才在劝说着内圈看热闹的人出去,却不防外头正有更多的人想要挤入灯棚来。 三年前陆府的那一场热闹,有许多人只是耳闻却不曾亲见,如今三年了,当年的盛况又似有重演之势,怎不令好事之人心下激动。于是外圈之人努力往内,而内圈之人莫说不想退去,便是想退的,被外圈人一挤,那也是寸步难退,只能努力平衡住。 值此局面,萧府众管事也只能徒呼奈何。萧呈烨这会子也已觉出不对,又恐再挤下去当真闹出事儿来,也只得苦笑向百里律等人道情势如此,还请永郡王入内暂避一二!” 到了此时,百里律却还能有法子。萧呈烨见他允了,忙喝令众管事围成一圈,护卫着百里律、凌远清与他,奋力往萧府方向突围而去。 堪堪自后门离了灯棚,行不到二十步,三人便听得身后响声隆隆,似是有倒塌了。萧呈烨急急转身看时,却只见萧府灯棚发出一声闷响,下一刻,已自轰然塌了一角。 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眸,好半晌,萧呈烨才喃喃道我家灯棚……居然……塌了……” 在他身侧的百里律,此刻神色也颇有些古怪,移眸看一眼身侧二人,却没有言语。 而另一边的凌远清则忽然开口道呈烨,其实你该说,你家灯棚……也……塌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八章 生气 费章节(12点) 屏风后头的小屋内,原先正透过屏风看热闹的远黛三人早一步便已得了萧呈烨使人送来的消息,从灯棚后门处悄然的撤了出去。灯棚后门,早备好了暖轿,三人入轿,早有健妇上前抬了小轿一路直往后院而去。暖轿行到垂花门前,三人方各自下轿,举步进了内院。 萧呈娴想着灯棚内的情形,总觉有些心神不宁,走不几步,却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看灯棚方向,且道:“也不知外头这会儿怎么样了?”萧府庭院幽深,到了这里,再往外看时,唯一能见的,却只有那盏悬于灯棚顶部的琉璃八宝灯所发出的黯淡微黄的光芒。 凌远萱忙点头道:“我也很想知道外头这会儿是什么情形呢!”小脸上满是渴望之色。 说到这里,二人却都忍不住各自拿眼去看远黛。见她二人如此,远黛也不禁好笑,当下道:“既然都想知道,何妨遣个人过去打探打探!” 萧呈娴深感有理,因笑道:“九妹妹言之有理!”当下招手唤了巧兰,低声嘱咐了几句。巧兰忙应着,便快步的去了。这边三人便也不再耽搁,举步一路直往萧呈娴屋内去了。 三人进屋,早有丫鬟迎了来,伏侍三人除下身上所着斗篷,又送了新沏的茶水来。接茶浅啜一口后,萧呈娴终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道:“今儿这事,总算是支应过去了!” 听得这话,远黛却只沉吟的捧茶坐在一边,却并没接话。 凌远萱倒没太在意,一面喝茶一面随口应道:“我倒觉得姐姐太多虑了!那永郡王今儿我也见了,若论威势,却远不及睿亲王,姐姐又何惧之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萧呈娴一听这话,面上顿然现出愕然之色,不无怔愣的看向凌远萱,半晌,她才语带不快的蹙眉冷声道:“十妹妹这话却是从何说起?” 乍闻此语,远黛面上也是不无讶异,然听了萧呈娴的质问之后,她却还是温言开口:“十妹妹此言差矣!龙生九子,各不相类。十妹妹又岂可以偏概全?” 凌远萱对百里肇颇存几分惧怕之心,这一点,远黛其实并不意外。百里肇其人,早年曾领兵征战北疆,并有常胜之名。见惯生死厮杀之人,身上总免不了带有几分凛冽的兵戈之气,加之他出身皇室,又是嫡子,自幼学以帝王之术,即便如今不良于行,那份凌驾于万人之上的气势却仍不曾稍减。似凌远萱这等的闺中弱女,见着他时,怎不心下怯怯。 相比之下,容貌俊美,气度端雍温雅的百里律在她眼内便自然显得可亲了许多。 先前凌远萱那一席话本是随口而出,并未深思熟虑,其后听得萧呈娴语气不对,她也不由心中一惊。正自思忖着该如何应对之时,那边远黛却已主动开口为她解了围。 心下稍稍一松,感激看远黛一眼,凌远萱干干笑道:“我只是觉得永郡王看着甚是温雅,不似九姐姐先前说的那般心机深沉!所以忍不住说了几句!”她心中紧张,这话又是不假思索而出,却浑然不觉自己在为百里律说话之余,又已不知不觉的贬了百里肇几句。 神色不无古怪的看了凌远萱一眼,萧呈娴终于没有继续的盘问下去,笑了一笑后,她道:“十妹妹难道竟不曾听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吗不跳字。 凌远萱之所以忽而起兴将百里律与百里肇相较,其实却是因为早前在家之时听罗氏说起萧府拒婚的往事,才会一时不经意的脱口而出。如今既觉不对,哪儿还敢继续与萧呈娴争辩下去,忙笑道:“萧姐姐说的也甚有道理呢!” 萧呈娴本不欲多说这些,听了这话,便也罢了,只是面色仍有些不甚自然。 远黛适时在旁笑道:“这巧兰也是,明知我们好奇外头之事,她却磨磨唧唧的,总不回来!” 却是轻描淡写之间,便将目下已有些难以为继的话题轻轻的扯了开去。 萧呈娴忙应声附和道:“可不正是呢!”她说着,便回头吩咐正自立在一边伏侍的大丫鬟云英道:“云英,你也去,同巧兰两个轮番回来禀报!” 云英听得一笑,正应着要出去的当儿,屋外已自脚步声声,随之而来的便是巧兰的声音:“小姐……小姐……”语声里头却还略略的带了几分喘。 见她回来的如此及时,屋中三人不觉相视愕然,彼此都有失笑之意。远黛更抿唇嫣然道:“这巧兰,果真不愧名字里头的这一个‘巧’字!” 萧呈娴听得大笑不已。三人这里正说着,巧兰却已疾步的奔了进来,白皙俊俏的脸蛋上尤且带着红晕,红唇噏张,气喘吁吁,显然一路跑回来的。立在三人跟前,却是急喘了一刻,这才略略调匀呼吸,匆匆的道:“小姐……咱府上的灯棚……塌了……” 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眸,萧呈娴白着脸失声叫道:“灯棚塌了?怎么可能?” 三人回来时候,外头灯棚里头人虽已不少了,但却远远不到将灯棚挤塌的地步,因此忽然听了巧兰这话,萧呈娴的第一反应便是不能相信。 巧兰这会儿气息已渐渐匀停下来,当下很快道:“是真塌了!我过去时候,刚见着大爷同凌六爷、永郡王从里头出来,才走了十余步,后头灯棚便忽然塌了一角下来。刘管事等几人吓得脸都白了,掉头就往灯棚奔!这会子外头大家伙正在外头忙着救火、救人呢!” 因简单便捷的缘故,各家的灯棚大多是以粗大的毛竹扎就,萧府自也并不例外。而灯棚之内,偏又到处是灯。灯棚一塌,棚内挂着的各色彩灯一落了地,不消片刻,便即大火熊熊。 而三年前,陆家灯棚倒塌,便是前车之鉴。亏得陆家人手脚甚快,灭火及时,方才没有闹出人命来。萧呈娴想着这些,早已冷汗涔涔,忙吩咐道:“快!再使个人去前头打听打听!” 云英早侯在一边,听了这话,忙答应着,快步的去了。 屋内萧呈娴方转向远黛二人道:“昔日我听得芷莹姐姐之事,只觉好笑,却不料这事有一日竟会落在我的头上!”言毕苦笑连连。 挤塌灯棚,于平京士庶百姓而言,无疑是个极佳的谈资。然因之带来的,便是街头巷尾的议论纷纷。虽然这些谈论多为艳羡之语,但其中仍少不了嬉笑调侃之辞。只要想到未来三年,乃至在更长的时间里,自己必将成为平京人的谈资,萧呈娴便只觉得头痛不止。 远黛为之莞尔笑道:“不过是些闲言碎语,姐姐又何必太过在意!常言说的好,不被人议是庸者,姐姐既非庸者,自也不惧为他人议论!” 萧呈娴心中虽仍烦厌,但听了远黛这话,毕竟是好受了些。叹了口气后,萧呈娴终究是没了继续闲聊下去的兴致,只默默坐在屋里,等着云英的消息。远黛姊妹见她如此,自也不好多说其他,少不得陪她静静坐着。又过得一刻,云英匆匆回来,禀说外头灯棚虽塌了一角,幸喜那处悬挂的彩灯甚少,虽也略起了些火,但这会子已被扑灭了。 棚内百姓因受了惊吓,而致彼此践踏,却踩伤了数人,好在伤势不重。正在府内的萧灿得了消息,这会儿已过去灯棚处,又从帐房处支了银两补偿所有灯棚倒塌时身在棚内之人。 云英的性子原就比巧兰稳重许多,这一番言语说得更井井有条,萧呈娴听了这话,这才放下心来,叹气道:“如此就好!” 远黛见此,不觉一笑,当下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了,我与十妹妹也该各自回屋歇着了!姐姐也早些歇息吧!”凌远萱听了这话,忙随她站起身来。 萧呈娴倒也并不挽留二人,便颔首道:“既如此,我送二位妹妹出去!”便也站起身来,送远黛姊妹出了自己的屋子,眼看二人走得远了,她却忽然问道:“永郡王这会子在哪儿?” 云英应道:“大爷正陪着永郡王与凌家六爷在莳画阁饮酒!” 萧呈娴默默点头,便不说话,只举步回屋,面上神色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远黛一路缓缓而行,神色之间若有所思,却是始终不曾言语。因着先前的一些无心之言,走在她身边的凌远萱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又走一刻,终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九姐姐!” 漫应了一声,远黛偏首问道:“十妹妹有什么话要说吗不跳字。 不无怯怯的看她一眼,凌远萱低声问道:“萧姐姐……会不会生我气?” “生气?”远黛失笑摇头反问:“十妹妹为何竟以为萧姐姐会生你气呢?” 凌远萱无语,好半晌,才道:“我似乎不该在九姐姐面前,拿永郡王与睿亲王相较的?”她虽阅历稍欠,但毕竟非是糊涂之人,想了一回,也终于想通萧呈娴变色的缘由了。 有冷风迎面而来,却吹得凌远萱稍稍瑟缩了一下。远黛见状,忙伸手替凌远萱紧了紧大红羽纱斗篷的系带,又温声道:“你的脾气,总是藏不住话。这样其实并不好。不过也正因如此,不管你说了什么话,我总不会当真生你的气。萧姐姐同我,其实也是一样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九章 难得糊涂 费章节(12点) 一夜无话,次日早间,萧呈娴早早遣了巧兰来请远黛过去她屋里用早饭。远黛才到门口,萧呈娴便迎了来,笑道:“九妹妹来的倒早!” 远黛一听这话,便知凌远萱还不曾到。当下笑道:“想是我平日惫懒惯了,难得早来一次,姐姐便忍不住要打趣我一回!真真愧煞我了!” 失笑的拉了她进屋,萧呈娴道:“妹妹若也称得惫懒二字,那这世上可真少有明白人了!”她虽言笑晏晏,但言语之中终究透出了些许的担忧之意。 若无其事的一笑,远黛道:“世人多道明白好,我却以为糊涂二字才是遇人处事之道!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不知姐姐以为然否?” 目露异色的看向远黛,好半晌,萧呈娴方才展颜一笑:“好一个‘难得糊涂’!”心中却因适才远黛的言辞而大大的松了口气。凌远萱之所以会落在远黛后来过来她这里,原就是她特意安排的。而她之所以如此,为的只是想解释一下有关百里肇的事儿。 凌远萱无意的那一句“何惧之有”,听在不知内情的人耳中,或者全无所觉,但在她而言,却多少有些不自在。事实上,在旁人眼中看来,既然她萧府连睿亲王也敢拒绝、也能拒绝,那如今的永郡王的确也算不得什么。然而萧呈娴心中却很明白,当年拒绝那桩婚事,萧府事实上也是很战战兢兢的。而结果也并没出乎萧灿的意料,百里肇平静的接受了此事。 与远黛相处的愈久,萧呈娴便愈清楚远黛的性情。远黛看着淡淡的,平日里更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但事实上,她却是个心思极之玲珑细腻之人。这样的远黛,让萧呈娴不敢有丝毫慢待之心。而这,也正是她今日这仿佛画蛇添足之举的最终缘由。 二人进屋,各自坐下,云英便忙沏了茶来送上。含笑接了茶,浅啜一口后远黛方含笑问道:“还未问过姐姐昨儿灯棚之事如今怎样了呢?” 无奈一笑,萧呈娴道:“这才第二日,已出了这乱子,却还有什么可说!今儿一早,我爹已令人将那祸端拆了,往后几日,倒也省得烦心了!” 点一点头后,远黛道:“不知姐姐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萧呈娴听得一怔,不免讶然重复道:“打算?妹妹这话却是什么意思?” 远黛才要答她的话,外头却已传来巧兰的声音:“小姐,十小姐来了!”萧呈娴听是凌远萱来了,忙站起身来。只这一刻的工夫,那边凌远萱已走了进来。她原不是心眼多的人,见远黛已来了也并不在意,只笑道:“两位姐姐恕罪!我来迟了!” 萧呈娴便笑着上前,拉了她在身边坐下,且笑道:“九妹妹也只比你略早了一刻,这不才坐下喝茶吗不跳字。凌远萱的心思虽远不及远黛细腻,却也并非迟钝之人,萧呈娴虽故意安排二人一早一迟的过来,但也不会将时间拉的太开。 凌远萱昨儿虽因远黛之言而心中稍安,但远黛毕竟也不能完全代表萧呈娴。因此她过来时,心中多少仍有些忐忑。此刻见萧呈娴如此,这才暗暗长出一口气。 三人坐定之后,凌远萱便也问起昨儿灯棚倒塌一事。萧呈娴也同样解释了几句。 凌远萱听后,却忙问道:“那灯棚拆了,可还要再建不要?” 萧呈娴闻声,忙故作惊惶的连连摆手:“十妹妹这话,难不成塌了一次却还嫌不够多吗不跳字。远黛二人见她如此情状,虽明知其中多有作伪之意,却还忍不住各自失笑。 莫说是她们,便是萧呈娴自己,说过那话之后,自己却也不由笑了起来。笑了一刻后,萧呈娴才向远黛道:“先前妹妹曾问我可有什么打算,难道妹妹竟有打算吗不跳字。 微微颔首,远黛道:“前儿游舫上,睿亲王与我说起宁姑姑,更着我得了闲儿过去看看她!” 萧呈娴亦是一点就通的人物,闻言之后,只略一思忖,便已应道:“宁夫人处倒不失为清静所在。也罢!我便与二位妹妹同去吧!”宁夫人虽因百里肇的缘故,早年便受封为夫人,但毕竟出身寒微,在百里肇双腿已残的今日,多数世家虽仍待之以礼,却并不会主动屈节相交。加之她离京也已有了数年之久,门庭冷落自也在意料之中。 凌远萱在旁听着,已忍不住讶然问道:“你们这是在说什么?打算去宁姑姑府上小住吗不跳字。 带笑转头看她一眼,远黛和声道:“我正有此打算!十妹妹若是愿意同去,想来宁姑姑定是欢迎的。只是这事儿只怕你却还做不得主,少不得要回去问问三婶的意思!” 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而过了一刻,凌远萱才忽而后知后觉的睁大了双眸:“可是我们如今不是正在萧姐姐家中吗不跳字。这话一出,远黛与萧呈娴却是不由各自失笑起来。见她二人如此,凌远萱便也醒悟过来,当下不确定的问道:“我们今儿就要回去了吗不跳字。 这句话,身为主人的萧呈娴自是不好答她,当下一笑,没有言语。远黛则解释道:“我们来此,原是因为萧姐姐灯棚选婿。如今灯棚已塌,六哥偏又被牵扯进了这事,便是婶娘并无逐客之意,老太太必也不肯我们再留。只怕中午时分,便要来人接了!” 凌远萱听她这么一说,也觉有理,当下点头道:“九姐姐说的是!” 她二人正说着,那边萧呈娴却似想起什么一般的笑道:“说了这一刻的话,我竟忘记了,早饭却还不曾用呢!”她说着,便忙吩咐巧兰过去小厨房传饭。侯巧兰去后,才又向远黛二人解释道:“我娘早前差人来传了话,令我们不必过去她那里请安用饭,免得拘束了你们!” 这话其实却正中远黛二人心怀。杜夫人固然亲密周到,但终归是长辈,在她面前二人少不了会有几分拘束,怎及得三人在一起时的轻松随意。 巧兰出去,不多一刻,已提了食盒来。三人用过早饭,便由萧呈娴引着,在萧府后花园闲走了一刻。眼看着将至午时,三人这才重又回了萧呈娴所住小院。 小院外头,云英早已候着,见三人回来,忙上前道:“小姐,两位凌小姐,才刚大爷使了人来,说凌家大爷已带了人来,说是要接两位小姐回府!” 对有人来接,远黛并不意外,但听说来的是凌远翊,心中却仍不由咯噔了一下。下意识的抬眼望向萧呈娴,而萧呈娴这会儿也正朝她看来,二人目光一触,面上都不免有几分担忧。 远黛二人此来萧府,本是凌远清送的,回去时候,按理也该是他来接才是,此刻听来的是凌远翊,二人自然便知凌远清怕是免不了要受一番责罚了。 凌远萱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立在一边,竟也没有言语。见三人各自不语,云英便继续的说下去:“太太知道后,已传了话来,让小姐与两位凌小姐一道过去用午饭呢!” 萧呈娴应了一声,而后却苦笑的看向远黛二人,半晌方叹气道:“二位妹妹回去见着他,可记得替我谢他一声!”不管如何,凌远清此次总是为她受罚的,她不能全无表示。 远黛为之一笑,道:“姐姐只管放心便是了!” 三人在杜夫人处用过了午饭,又陪杜夫人略叙了一回话,这才辞了杜夫人。萧呈娴犹自不舍二人离去,少不得一路送二人出了垂花门。垂花门外头,凌府的轿子早停在那里。 三人依依作别,远黛二人便自上轿,离了萧府。 回府之后,二人少不得过去便先过去延晖斋给萧老太君请安。萧老太君午睡才醒,这会儿屋内除她却并无旁人。见二人回来,心下不免欢喜,当下拉二人一左一右的坐了,又关切了问了几句。然对萧府之事却是绝口不曾提起,说了一回话后,便打发了二人各自回屋休息。 出得延晖斋,凌远萱便忍不住担忧问道:“九姐姐,六哥他……” 冲她摇一摇头,远黛笑道:“十妹妹不必担心!事关萧家,老太太是断然不会重责六哥的。所谓责罚,不过是做给外人看而已!我估摸着,也就是禁足数日而已!” 凌远萱听她说的肯定,也只得点一点头,但面上忧色却仍不曾稍缓。 见她如此,远黛却也无奈,只得温声提醒道:“妹妹与三婶数日不见,也该过去请安才是!” 凌远萱听她忽然提起罗氏,却是不由明眸一亮,当即应了一声,与远黛作别之后,便急急的往罗氏那里去了。见她去得远了,远黛才不觉微笑的摇了摇头。再回头时,却吩咐身边杜若道:“我们先自回去环翠阁,你且去找一找文绿,打听一下六爷的事儿!” 杜若会意,答应一声后,便自匆匆的去了。远黛便也不再多留,带了文屏自回环翠阁去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七十章 元宵圆圆 费章节(12点) 凌远萱一路急急赶往罗氏所住小院,堪堪走到院子门口时,恰恰却见罗氏带了夏蝶几人正出来。凌远萱一见罗氏,不由欢喜的叫了一声,人已扑了过去。 罗氏含笑张臂将她抱住,且嗔责道:“你这丫头,竟是愈大愈没规矩了!”她本是要出去的,然见了凌远萱,便也打消了原有的念头,携了凌远萱的手,一路回了自己屋里。 凌远萱心中只是挂念着凌远清的事儿,也并不在意此事,待到进屋坐下后,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娘!六哥怎样了?” 罗氏听她开口便问凌远清,心中不免好笑,面上却故意板了脸儿道:“你这丫头,真真好没良心!为娘的为了你的事儿,操碎了心,也不见你问个一句两句。你六哥不过为你穿针引线了一二次,你便与他亲厚若此。人道女大不中留,如今看来,却是再真也不过了!” 忽然听了罗氏这么一番话,却是不由的凌远萱不俏脸飞红:“娘……”她撒娇的叫着,却忽然明白过来,上灯那日,流花河畔究竟都有哪些人,罗氏竟已全知道了。 而罗氏既已知道,萧老太君等人便也万无不知之理。 笑吟吟的看着满面羞红的女儿,罗氏伸指轻轻一弹凌远萱俏挺的鼻尖,笑骂道:“有些事儿,我们口中虽不说,却未必真不知道。你这丫头,还真以为这世上有不透风的墙啊!” 在这一刻,凌远萱几乎便有一种冲动,想要问一问罗氏,绿萼岭一事她是否也是一清二楚。然话到嘴边,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半晌,方憨憨一笑,道:“你们原来都知道呀!” 见她如此,罗氏更不由的失声大笑起来。凌远萱见母亲如此,不觉更是羞窘。过得一刻,终究怏怏的打断了罗氏的大笑:“娘,你还没说六哥的事儿呢?” 过得好一刻,罗氏方止了笑道:“你六哥能有什么事儿?昨晚之事原是你萧家伯父一手安排,你六哥不过是依命行事。不过这事毕竟关系永郡王,我凌家也不好就将这事一肩扛下,说不得,只有给你六哥安个自作主张的罪名,罚他禁足几日了!” 凌远萱听得杏眸圆睁,仔细琢磨一刻才讶然问道:“萧伯父?这事怎么又与萧伯父有关了?这……明明就是九姐姐出的主意呀?” 罗氏听得一怔,不免面现诧色的看向凌远萱:“此话怎讲?你且仔细的说一说!” 对着罗氏,凌远萱自是全无隐瞒之意,当下便将十三那日离开萧府后所发生的事儿一一详细说了,其中只略过了她与陆维杰二人私下的一些言辞。罗氏仔细听着,却是好半日,方叹了口气,道:“这个九丫头,我以为我已高看了她许多,却料不到竟还是低估了她!” 目光落到凌远萱犹自有些迷糊的小脸上,罗氏不免又叹了口气:“萱儿,你若有你九姐姐的一半,为娘便也放心了!” 凌远萱点头,心悦诚服道:“九姐姐确是七窍玲珑,莫说是我,便是萧姐姐也不如她呢!”早前她对远黛还颇有不服之意,但经了昨晚之事,却早由不得她不服。 慢慢点头,罗氏道:“远黛说的其实真是不错!你这藏不住话的脾气,是该改改了!” 琼鼻微微一蹙,凌远萱不无郁闷的道:“瞧娘说的!女儿又何尝不想改呢,只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不是总也改不过来吗不跳字。 罗氏闻言,也只有无奈摇头。 既知凌远清之事,只是表面文章,凌远萱便也放下心来,一时又想起罗氏先前说昨日之事乃萧灿一手安排,却又忍不住问道:“女儿还是不甚明白,昨儿之事,明明便是九姐姐想的主意,怎么最后却成了萧伯父的安排的了?” 思忖一刻后,罗氏问道:“昨儿你六哥可是才离了你们那处,便马上从前头进了灯棚?” 凌远萱摇头道:“说起这事,却也有些奇怪,六哥离去后,却是耽误了好一阵子才从前头进了灯棚。那会子,永郡王都猜了好些灯谜了呢!”说到这里,她却忽而眼前一亮,失声叫道:“这么说来,六哥出了屋子后,竟是在外头遇上了萧伯父吗不跳字。 罗氏想了一想后,才道:“该是如此无疑了!若非你萧伯父从旁指点,你六哥便去了棚内,只怕也是规规矩矩的猜谜,见着永郡王时,更不会大一声小一声的引得众人纷纷注目!” 凌远萱想着,却不由点了点头。凌远清性情温和,虽不乏聪慧,却并非那种富于急智之人,昨夜灯棚之中的表现,也的确与他平日的表现不甚相符。 罗氏倒也无意再说下去,笑了笑后,便自嘱咐道:“这几日,你若得空,可过去看看你六哥。你大伯发怒,正将他锁在梧桐院内,勒令反省呢!” 凌远萱知道罗氏已不打算再与自己讨论此事,当下一笑,点头允了,才要离去时,却又想起远黛先前所说的有意过去宁夫人的府邸小住一段时日,少不得将此事同罗氏说了。 罗氏那里沉吟了一刻,却还是摇头道:“你若真想去,便去住几日也使得!只是时日不可太久,毕竟你也是将要出阁的人了,有些女红物件也该好好赶一赶了!” 提及出阁二字,凌远萱面上才刚褪了些的红晕便重又泛了出来。却是过了好一刻,方才垂首应了一个“是”字。罗氏也不多说,便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回去沁芳斋了。 …… …… 远黛二人回来的这一日,正是正月十五元宵这日。当晚,天才擦黑,凌府众人便已齐聚正厅等着吃元宵。这一夜,远黛虽来了,凌远清却又被禁足在梧桐院内,凌府依旧缺了一人。 府中包的元宵却是颇为寻常的红糖芝麻元宵。那元宵才刚端了来时,萧老太君便忙不迭的吩咐人送了一碗过去梧桐院与凌远清。远黛在旁看着,却是不由会心一笑。 及至陆夫人等三名媳妇将元宵一一捧了上桌时候,萧老太君却忽然出人意料的想起各房的妾室来,因令人过去小厨房,令多煮些元宵来,姨娘们房中也各自送些过去。 凌府之中,长房凌昭先时也曾有过几房妾室,其后因无所出,便陆续打发了去,如今只余远黛的生母周姨娘。二房凌晖虽是人品庸碌,内宠却多,如今人到中年,屋内却还有七八房姨娘,庶出子女人数也最是众多。三房凌昀,早年虽也有过两个通房丫鬟,娶了罗氏后,便陆续将之遣去,竟是一心一意的守着罗氏,全没了那些念想。 凌府家规甚严,妾室如无召唤,是不能出现在凌府大厅之中的。所以此刻的凌府大厅里头,有的只是凌府的正经主子,却并没有哪怕一个妾室。而这,也正是凌府历代的家规。 这话一出,众人面上却不免都现出了异样的神色来。甚至有人忍不住偷眼瞧向正自神色自若,端然而坐的远黛。对于这些异样的目光,远黛却是全然不为所动,仿佛与她毫无干系。 这些妾室,既有在凌府多年的,也有这一二年,凌晖新纳的,但有一点却从来不变。那就是萧老太君这许多年来,虽不曾特意的给她们脸子看,却也从未如今儿一般,居然会在元宵之日想到送些元宵给她们也一道团圆一番。而这一切,毋庸置疑的却都是为了远黛——为了这个即将嫁入王府的庶出之女。众人想着,心中不免滋味不一。 对众人的心思,远黛既不愿测度,更不会得志张狂,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侯众人开始进食之时,跟着神色自若的略用了些,而后放下了汤匙。 从萧老太君忽发奇想的令人给各房姨娘屋里送了元宵去后,陆夫人的脸色便有些泛青,她虽强自克制,不使自己当堂发作,搅了全家人的兴致,却仍无法完全控制住自己。 陆夫人的心绪,显然也影响到了郭氏。余下的时间里,郭氏都有些战战兢兢的。而一边的凌昭与凌远翊父子二人更是神情尴尬,各自默默不语。 萧老太君对陆夫人的面色完全视而不见,略用了两个元宵后,她便兴致勃勃的唤人取了烟花爆竹来放。一时厅外放起烟花齐绽、爆竹声声。凌远翊的一双儿女年纪都还甚小,见此情状,早将自己爹娘的窘迫抛诸脑后,兴奋不已的奔了出去,睁了一双大眼,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但碍于长辈在旁,却终于不敢提出自己动手。 凌远萱在旁瞧着这些烟花,心中其实也颇有些痒痒的,甚是更有上前亲手燃放一些的冲动。但如今堂上气氛实在古怪,却让她怎么也不敢造次,少不得只有忍着。 没什么理由的,看着眼前辉煌灿烂,华美无伦的烟花,凌远萱却忽然便开始怀念前天晚上流花河畔的那些烟花。虽然那一天离着今天其实也并没多少时间,更远远说不上怀念二字。 然而,她就是怀念——怀念那一夜那无比绚烂的火树银花。 …… …… 第二卷完(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一章 宫廷往事 费章节(20点) 狮子巷,位于平京内城西南的一个角落里。因巷子算不上深,位于这巷内的那所宅子因此也并不太大。然而在寸土寸金的平京内城来说,这处宅子的价值已自不俗。 宅门前挂的那块匾额,其实极为普通,上头也只两个大字“宁宅”。那字却是大气磅礴,笔画银钩,其中更隐隐透出一种逼人的锐气,令人一见,便无由屏气凝神,不敢喧嚣。 冬日里头,日头甚短,才刚过了未时,红日却已偏西,看着也是黯黯沉沉的。而此时的狮子巷口,却忽而来了一行人。这一行人,人数不过七八个,团团的护着中间那辆不大不小的马车。马车边上,一名年约二旬、着天青云锦长袍的清俊男子正自策马缓行。 瞧那意思,马车内的人,该是其家眷无疑。 堪堪望见宁宅时候,马上男子抬手轻轻一拍**马儿,那马便也乖顺的往马车旁靠了。清俊男子抬手轻叩一下车窗,叫道九,我们已到了!” 这话一出,车帘立时一动,便露出半张沉静宁雅的清丽面容来。眸光微微流转之后,那少女朝男子微微颔首,车帘旋之落下。这二人,自然便是凌远清与远黛兄妹二人了。 同远黛说过一声后,凌远清便不再耽搁,便朝身边的一名随从略一示意。那随从会意,忙快步往宁宅行去。他们一行人鲜衣怒马而来,宁宅的门房哪还看不到,这会子早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问道请问诸位可是凌府之人?” 那随从忙应声道正是!”说着已回手作势道那位便是我们家六爷!” 那门房赶忙朝着凌远清的方向行了一礼,又回头吆喝道凌家来人了,快去禀报!”门房里头早有人答应着,一溜烟的去了。 马车才刚在宁宅门前停下,宁宅的大门已自缓缓打开,一群丫鬟簇着宁走了出来。 车厢打开,惠儿从车内跳下,又扶了远黛下车。含笑上前数步,远黛朝宁一礼,道打扰姑姑了!” 宁闻言,不由一笑,忙快步上前扶她起来,且佯怒的嗔责道你这孩子,只是胡说!你能来,我欢喜尚且不及,却说出打扰这等见外的话来!” 侯二人见了礼后,凌远清这才上前向宁见礼。宁与他也非第一日见面,略说了几句后,便请二人入宅。凌远清闻声,忙笑道姑姑客气了!我还有事,便不打扰姑姑了!” 宁听得一笑,也并不挽留,便点头道既如此,我便不强留你了!” 她早年丧夫,膝下又无儿女,凌远清若真依言入内,反会令她深感为难。故此她虽知凌远清之言不过是推搪之辞,却也乐于顺水推舟。 凌远清应着,便又同远黛道别,而后方回身领了凌家之人仍照原路返回。这里宁宅自有人出来,帮着文屏等人将远黛的行装等物事抬进了宁宅。 宁此刻早引了远黛顺着抄手游廊缓缓而行。宁宅占地虽则不大,但风格雅淡,布局巧妙。顺着曲曲折折的游廊一路行来,更有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走不一刻,远黛便不由衷心赞道姑姑这宅子建的倒别致!” 宁对此报以一笑这宅子,原是当年王爷为我买下的!买下不久,王爷便出了事,我也随之回了全州。等我再时,才知这宅子竟荒废了!”一面说着,她便抬手指点了一回周遭好在底子还在,收拾了几天,便又恢复了旧观!” 远黛忽然听了这话,却也不由的心生感喟,环视一回周遭,半晌方叹了口气。 见她叹气,宁便忙看了,问道远黛这是在想,竟叹起气来?” 轻轻摇头,远黛应道只是忽然想起我幼时的住处了!忽忽三年,物是人非,如今也不知成了样儿了!”说着这话时候,她虽力持镇定,面上终不免现出几分感伤之色来。 宁闻声,却也不由叹了一回,过了一刻,才道远黛若是喜欢,等来**与王爷完了婚,不妨请王爷陪你看看。王爷想来是不会拒绝的!” 没料到宁竟会说起这话来,微怔之后,远黛不觉失笑道王爷志向高远、心存天下,怕是未必便能抽出来陪我故地重游呢!” 深思的看向远黛,宁忽而停住脚步,抬手遣散了身后跟随的所有人等,这才正色的转向远黛道远黛真有如此把握,定能医好王爷的双腿?” 摇一摇头,远黛道若然王爷双腿看着能与常人无异,我至少可有五成把握!”她无意将话说满,因此只淡淡的表示可有五成把握。 目露异色的看向远黛,宁忽然问道远黛口中说是五成,其实更不止五成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一听这话,远黛便已明白,百里肇的双腿必与常人无异,至少看起来该是如此无疑。对于宁的问题,远黛也只含蓄道或者吧!毕竟王爷的伤情,我还不曾亲见。” 乍闻此语,宁不觉喜上眉梢,下一刻竟已脱口而出我这便遣人去请王爷!”言毕便即紧走几步,看那样儿,却是恨不能立时便将百里肇请了让远黛诊治一回。 见她如此,远黛不禁大感窘迫,急急上前拉住宁,苦笑道姑姑且慢!这个……怕是不太方便吧!” 宁为之愕然,几乎脱口便要说出有不方便的,然而目光一动,落在远黛窘迫之余又微微泛红的面容上,她才忽然意识到了远黛的意思。旁人不知百里肇的伤情,她又如何不知——百里肇双腿以下根本全无知觉。 中医讲求望、闻、问、切四字。望,为观其气色;闻,指听其声息;问;则是询问症状;切;便是搭脉察象。百里肇伤在腿上,单看面上气色,无疑远远不够,少不得是要看一看伤情的。而远黛偏又是个少女,男女授受不亲,但只第一条已是无法办到。 百里肇身为皇子,从前又曾为太子,这三年多来,出入睿亲王府的大夫只怕数以百计,却无一不是束手无策。如今远黛既敢夸下这等海口,所用手段只怕也与寻常大夫迥异。如此一想,这腿伤只怕还真是要等成婚之后方可诊治了。 这么一想,宁不免露出一个苦笑是我太心急了!竟全没想到此点!” 远黛忙笑道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姑姑所以如此,也是关心王爷所致,又何必自责!” 宁叹了口气,好半晌才慢慢道说句不怕僭越的话,王爷虽则身份贵重无比,但在我眼中心中,他却永远只是当年凤仪宫中那个粉妆玉琢、聪慧顽皮的二皇子!” 默默点头,远黛道姑姑的意思,我已明白了!” 百里肇极幼之时,董皇后便已过世。今上立萧妃为后,又将百里肇托在萧妃膝下抚育。其时萧后尚且无子,待百里肇自是疼爱有加、如同己出。然而数年之后,当萧后诞下百里聿之后,百里肇在她心中的地位自然便也一落千丈。 世上哪有不爱亲子的母亲,而一旦爱了,所想的,必然便是给他最好的。而天下之大,却又有好能够比得上至尊无上的皇帝之位? 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宁转开话题问道今儿只你一人?我原想着,便是萧家不来,你那十也会随你小住几日呢?” 远黛为之一笑,便答道正月十四那日,萧府灯棚被人挤塌一事,姑姑想来也是的。因着那事,萧便来不了了。至于十,却是因为嫁妆还不曾备齐,所以也不能来!” 萧府灯棚倒塌的缘故,平京之中但凡略有些门路之人几乎无人不知,宁自也不例外。此刻听远黛这么一说,却不由失笑点头。 萧呈娴的婚事其实真可算得是波折横生。早年萧府曾有意将萧呈娴许与百里肇,却因一连串的事端一再延迟,直到后来,百里肇双腿残疾,婚事也因此不了了之。 萧府也知此事他们做的不甚厚道,其后的两三年里,便也一直有意无意的搁置萧呈娴的婚事,以期将之前退婚一事的影响降至最低。然而随着今年灯棚被人挤塌,有关萧呈娴的种种议论重又甚嚣尘上,虽然碍于萧家与宫中那位娘娘的面上,并无人敢传的太过,但于萧呈娴的名声,无疑仍是有影响的。尤其这事里头偏还夹了一个永郡王。 与此同时,宁与百里肇的关系,朝野亦几乎无人不知。萧呈娴若在此时冒然陪远黛小住,京中流言怕是难免又要将萧呈娴与百里肇扯到一起。 在此情况下,萧灿与杜最终断然拒绝了萧呈娴的请求,令她不得与远黛同行。萧呈娴也知父母的顾虑,少不得只能默默忍了。而凌远萱那边,所谓嫁妆不曾齐备,其实也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却还在凌昀的身上。罗氏倒是有意让凌远萱与远黛同来的,然极少在女儿之事上与罗氏相悖的凌昀却是执意不肯。所以最后真正成行的,便也只有远黛一人了。 宁点一点头,倒也并不多问,只含含糊糊,若有所指道只你一人来,其实也好!” 远黛听得蛾眉轻扬,却终于没有追问。二人且说且行,走了这一回,前面却已看到了一片潇潇竹林。时序已入二月,因平京位于北地,初春二月,风仍肃杀,庭院之中也不见多少绿色,但这一片竹林却已焕发了精神,看着竟是一片青青翠绿,让人不由心生欢喜。 竹林里头,更间植了好些色泽鲜亮的迎春花。早春二月,正是迎春开放时节。那花一蓬蓬一簇簇的开在竹林里头,更点缀得竹林一片生机勃勃,让人顿觉心旷神怡。 宁引了远黛穿过这一片竹林,前头便见了一处小小的庭院。极为简单的白墙青瓦,清爽素净之外更予人一种出尘之感。庭院前头则是一片花圃,正月才尽,正是平京春寒料峭之时,那花圃便也显得有些冷清,只一圈长青灌木静静的守着,仿佛在等着一般。 不由自主的微微一笑,远黛道这处地方倒是一个妙处!”不必仔细观察周围,远黛也,这处庭院已是整个宁宅的最后方,也可以算是宁宅之中最为僻静的一处所在。 目注这处庭院,宁心中也是不无怅然不瞒远黛,我自幼生在全州,家中以务农为生。先帝顺德十三年,我被采选入宫,数年后,便去了凤仪宫伏侍皇后娘娘。宫中生活,固然既富且贵,然午夜梦回之时,我却仍会记起全州家中的那一片小菜地。皇后娘娘薨后,我重又入宫,伏侍王爷。有一次无意同王爷说起此事,他居然便将之记在了心中!” 宁没再说下去,远黛却已明白王爷一番心意,姑姑该喜欢才是!” 叹了口气,宁慢慢道是啊!王爷的一番心意,我原是该喜欢的。”她说着,抬手点一点那一片花圃,道这里,原先不是花圃,而是一片菜园子。可惜的是,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下来,我早不记得该如何种菜了。欢喜过后,我也只能吩咐将它改作了花圃!” 言下竟是不无苦涩之意。 远黛听得又一阵默默,才想说的当儿,却见那屋子的门忽而开了,文屏等几人匆匆的迎了出来。一眼瞧见她们,远黛才算明白,原来这处,竟是宁为她备的住处。 才要说的时候,宁已自微笑道远黛莳花弄草的本领,早为京中之人称道。这处院子我让你住,可也是有私心的,你可莫要辜负了我的一番打算才好!” 远黛听得便也笑了出来姑姑可高看我了!如今虽入了春,却还远不到栽花种草的时候,姑姑将这一片花圃交给我,却真真是有意为难我了!” 宁笑而不语,只上前执了远黛的手,缓步的进了屋子。 这座院子外表看来甚为素净,而屋内的陈设也是一般的素雅宁馨,乍一眼看去,各样物事都仿佛不甚起眼,然细细端详之下,却觉原来件件都不寻常。淡扫一眼之后,远黛便不由的在心中暗赞了一声。二人在屋内坐定,文屏便忙沏了茶了。 略啜了几口茶后,宁便自含笑起身道我还有些事要办,你且歇一歇,等晚些时候,我再来同你!” 她既说了有事要办,远黛自也并不留她,当下含笑应了,便起身送了她出去。送走宁,远黛再回屋坐下,却是不由的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微微犹疑的看了远黛一眼,文屏立在一边,却是欲言又止。抬眸看她一眼,远黛平静道有话只管问吧!不必这么吞吞吐吐的!” 她虽说了这话出来,文屏神色却还有些迟疑,好半日,才苦笑的道这趟,若萧与十在也还罢了,如今只得一人,我总觉有些不好!” 远黛点头,这一点,她又何尝不明白。然而当日百里肇既说了这话,她又怎好全无表示。微微一摆手,远黛平静道这点其实倒也不必担心!”说过这话后,她却忽而不再言语,良久之后,方叹气道在这里,我至少能博个清静不是!” 元宵那日之后,整个凌府对她愈是不同。虽然碍于陆当家主母的身份,众人不敢做的太过明显,但远黛屋里日复一日的热闹却还是免不了。远黛虽已刻意冷了脸,不愿理睬她们,却也奈何不得对方从周姨娘处下手。周姨娘本就是个好拿捏的性子,心中虽也惧着远黛三分,但被人一捧,便不免有些晕晕陶陶,分不清南北。 远黛却也拿她无法。不管如何,周姨娘总是她的生母,在凌府又素不得重视。若然连也都回了她的意思,那周姨娘日后的日子只有更是难过。 一念及此,远黛也只有暗自忍了。 正月十八后,远黛与百里肇的婚事终于浮出水面。而得了这一消息的凌府中人,看待远黛母女便更是不同。远黛不堪其扰,终于决定宁小住几日,也好避避风头。 而这些,一直在远黛身边伏侍的文屏自是一清二楚。犹疑一刻后,文屏最终还是吞吞吐吐的问道可是……一人住在宁家中,倘或睿亲王忽然……” 淡淡扬眉,远黛道来就来了,这却有的?” 文屏见状,不禁无奈,话也不好再说下去了。事实上,若然早知凌远萱不能随远黛同来,文屏必会劝说远黛三思而后行。然而凌远萱却是直到今晨,才忽然由罗氏出面,向远黛说明缘由,从而未能成行的。 察觉出文屏的担忧之情,远黛不免朝她一笑你在担心?担心睿亲王忽然退亲?” 文屏默然,好半晌,她才轻轻的点了点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章 担忧 ) 远黛笑笑,对文屏的担忧不予置词。文屏等了一刻,也不见远黛回应,心下不免着急,忍不住语带提醒的问道:“小姐真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医好睿亲王?”那日远黛与百里肇在照水林说话之时,文屏虽也有所回避,但因夜深人静的缘故,二人所说,她却还是听得了一鳞半爪。虽是模模糊糊,但却也稍稍知晓这桩婚事所以能成的关键所在。 微微摇头,远黛道:“十成十的把握我自是没有的!”见文屏眉目微动,面上更增担忧之色,她却又不觉一笑:“但文屏你可知道,此事其实并不如你想的那样!” 文屏在远黛身边多时,对她其实早已信服,此刻听她这么一说,当即敛眉做倾听状。 远黛淡淡解释道:“文屏,你原就是个晓事的!在我身边又已将三年,我的境况,你不会不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来由不得我做主。我能做的,不过是用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尽量规避我不想要的婚姻,再制造出一些事端,使得老太太她们不得不让我半步,使我不至落到太过窘迫的境地……” 文屏听得默默点头,心知远黛这话确是实情。 远黛徐徐续道:“知道这一点,你便该明白,在这种境况下,若他当真有心欺我,其实根本无需答应我的任何要求。而在老太太来说,只要我能进得睿亲王府就好!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去,她压根儿不会在意!” 不自觉的张了张嘴,可到了最后,文屏却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全不在意的漠然一笑,远黛看向文屏,眸光平和:“不过这些事儿都与你无关!你所需要做的,只是安心做你该做的事。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也不要说。等我在睿亲王府站住了脚,你就可以离开了。那时候,何去何从,只在你自己!” 文屏听得心下一震,失声叫道:“小姐……”没什么理由的,这一刻,她只觉得心慌。 朝她摆一摆手,远黛道:“你又想差了!我想说的是,你们几人的卖身契,日后我都会发还你们。是自立门户还是另作选择,也都由得你们自己!” 听得此话,文屏不由心中稍安,迟疑一刻后,她终究问道:“那沅真姐姐呢?” “沅真吗不跳字。听文屏提及沅真,远黛便不由一笑:“沅真与你们不同!你们可以离开,她却不能!对她而言,我永远是她的主子。这一点,不管到了何时,总不会变!于我而言,她不但是我的丫鬟,更是我的贴心人,她与我的亲厚程度,甚至远胜至亲姊妹!” 与文屏说过一回话后,远黛自己也觉有些疲惫,因歪在贵妃榻上,小憩了一刻。再睁眼时,却见外头天色已然擦黑。她这里才刚坐起身来,那边惠儿却已走了来,朝她行礼笑道:“小姐可算是醒了!宁夫人才遣了人来,请小姐过去花厅用饭呢!”她这里正说着,那边文屏却已捧了水走了来。简单盥洗后,远黛便起了身,带了文屏二人往花厅去。 宁宅的花厅,位于远黛所住小院的西南,一路过去,倒是没费太长时间。才到花厅跟前,便有宁夫人的贴身丫鬟迎了上来,向远黛笑道:“小姐可来了!王爷与夫人已等了一刻了!” 远黛听得微微扬眉,倒也没有显出太多的惊诧,只点了点头。那丫鬟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引她一路进了花厅。一进花厅,远黛第一眼便瞧见百里肇静静坐在上首,正与坐在她身边的宁夫人说着什么。听得脚步声,宁夫人忙起了身,笑道:“远黛来了!快坐!” 紧走几步,远黛含笑行礼见过了二人,道过失礼之后,这才微嗔的向宁夫人道:“姑姑也是,王爷来了,怎么也不使人告我一声儿。” 宁夫人便笑道:“我原是要令人告诉你的!怎奈王爷不许,我也只得罢了!” 远黛笑笑,才要再说什么的当儿,上首的百里肇已微微抬手,淡淡道:“本不是什么大事,哪里值得说这许多!来了就坐吧!” 远黛非是饶舌之人,之所以嗔责了宁夫人几句,其实不过是为了掩饰乍见百里肇的尴尬,如今百里既主动开口,她自也乐得从命。谢了坐后,便在宁夫人身边坐了。 宁夫人见她坐了,一面示意身边之人传饭,一面却笑道:“今儿王爷来的甚是突然,我也不曾料到。他来后,我本打算派人给你送个信儿,又怕你羞怯,便索性瞒着你了!”口中说着,却已忍不住仔细端详了远黛数眼。 不无苦笑的抬手轻抚一下自己的面容,远黛叹息道:“我原先倒不觉得羞怯,然听了姑姑这一番话,却忽然便想羞怯一回,只不知如今再作羞怯之态可还来得及否?” 忽然听了这话,却由不得宁夫人不失笑出声:“你这丫头,原来竟也如此促狭!” 静静坐在上首的百里肇此刻也适时的开口道:“对她,莫说是姑姑,便是我,也是一般的看不清、看不透!不过好在……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这话从他口中平平道来,却是无由的熟稔而亲密。在这脱口而出的熟稔中,远黛更听出了一丝探究之心。这让远黛知道,对她,百里肇是好奇的,而这份好奇目前仍是有所克制的。 对百里肇报以一笑,远黛便不再言语。雁过留痕,已过去的事,无论如何掩饰,也总有露出痕迹的一天。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刻意掩藏的打算。然而这并不代表,她就愿意主动对人提起。也许,将来总有那么一天,她会告诉眼前的这个人。 毕竟——这个人是她挑中的夫婿。若然不出意外,也应该会是她相伴一生的男人。即使一开始,她并非那么心甘情愿,然而,最终下了决定的人,也依然是她。而既然她已做了决定,那就一定会走下去。结局如何,她不知道,也并不太在意。婚姻之于她,不过是生命中的一部分,远非全部。如果有一天,这一切难以为继,她也不乏勇气敢于将之弃如敝屐。 在言语暂时停顿的静默之中,远黛抬眸瞥向百里肇。而这个时候,百里肇也正朝她看来。二人目光在空中稍稍一触,一个略带探究,一个平和淡然,下一刻,却又很快错开。 花厅外头,一行丫鬟正自手捧佳肴轻步的鱼贯走入花厅。 用过饭后,早又有人送了漱口的茶水来。三人各自漱了口,下头却又送了茶来。 宁夫人接茶在手,浅啜一口之后,便自笑道:“平京今年竟是出奇的暖和呢!这才刚入了二月,居然便有了些些暖意。这在平京,倒真是难得的紧!” 远黛听得一笑,便道:“我到平京至今也才刚满三年,对平京还真所知不多,只是觉得这里远比万州要冷的多。偏我又是个极怕冷的人,一到了冬日,便只是懒待动弹!” 她二人在那边闲闲的说着家常,百里肇却也并不言语,只神色淡然的坐在一旁喝茶。待得杯中茶尽,他便随手搁下了茶盏,候着远黛与宁夫人说完一个话题后,这才开口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 宁夫人倒也并不挽留,起身却向远黛笑道:“远黛便替我送送王爷吧!” 宁夫人的这个要求自然远称不上合理二字,然而远黛对此却仿佛毫无所觉,看也不曾看一眼侍立一边,满面焦灼之色的文屏,她淡静起身,先行辞过宁夫人,这才上前一步,径自行到百里肇身后,推了那辆轮椅缓缓往花厅外头走去。 下意识的前行一步,文屏正欲跟了上去,远黛却已回头,朝她轻轻一摇头,示意她不必跟来,文屏心下虽是不愿,却也不敢违拗远黛的意思,只得犹豫的停下了脚步。 才出宁宅花厅,前头便是一段狭长的小径。小径周旁,间植着桃李灌木之类,如今虽则无花,但看着倒也青青郁郁。月色胧淡,一路行来,倒也不觉黑暗。 二人谁也没有言语,只是缓缓而行,眼看着前头却出现了一处三岔口子。于宁宅,远黛这却还是第一回来,遇到岔口时候,不免便有些迟疑,不知百里肇想往哪儿去。 似乎察觉了她的迟疑,百里肇微微抬手,点一点右侧:“这边!” 远黛闻声,仍不多言,便推了他上了右边那条青石小路。二人又行一刻,百里肇终于开口道:“三日之后我便要入闱了!” 这话来的突然,却让远黛不由一怔:“入闱?”二人此刻堪堪出了那一条狭长的小径,出现眼前的,却是一座小小的荷池。才是初春,荷池显得格外清冷,也正因此,风过之时荡起的涟漪便显得格外的清晰而深刻。行到荷池边上时,远黛便自然的停住了脚步。 “是!”这一刻,百里肇的声音竟是异常的冷峻而淡漠:“承蒙父皇看重,点我主试本次春闱!”主试春闱之人,需与考生一同进场。考生三场试毕,便可离场,静候放榜。而主试之人却仍需留在闱场贡院之内,批阅考卷、拔擢人才。却是直到榜单定下,方可出闱归家。(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章 主试 ) 骤闻此语,远黛不由一惊,心下更是好一阵诧异。 能得圣上钦点为春闱主试,对任何一位朝廷大臣,都意味着信任与看重,甚至是一种恩遇。只因科考乃国家取士重径,岂是一般。而主考春闱之人,更是本科所有及第进士的座师。一科进士,足有数百人之多,这些进士不曾中举之前,分布于天下,近者相距百十里,远者或相隔万里,而一任主考,却可将这些俊杰之士尽数集于门下,其影响,实不可谓不大。 也正因如此,在百里肇之前,大周还从未有过皇子主试科考之事。 “王爷忽然对我提起此事,可有什么缘由没有?”过得一刻,远黛方徐徐问道。 淡淡一笑,百里肇注目看着远黛:“之所以同你说起这些,不过是想让你更清楚的看明白我如今的尴尬境地而已!”言中既有自嘲,更多的却还是漠然——事不关己一般的漠然。 微微一叹之后,远黛道:“以王爷之能,未必便不能翻转局势!” 轻嗤一声,百里肇淡淡道:“姑且拭目以待吧!”说着,他却忽而注目看向远黛:“文宣阁内那三人,二文一武,不知你是如何打算的?” 诧异于百里肇忽然提起此事,一怔之后,远黛方蹙眉问道:“难道王爷竟有提拔他们三人之心?”这会儿忽然说起这个,除了这个理由,她想不到还有其他。 眉峰稍稍一抬,百里肇道:“这又有何不可?” 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远黛不由轻笑出声:“国家抡才大典,不意王爷竟如此轻忽,此举若为外人所知,怕是不免引人诟病吧?” “诟病?”重复此句之后,百里肇忽而反问:“对自己看上的人远黛竟如此没有信心?” 摇一摇头后,远黛道:“王爷该知道,我与他们并不熟悉。王爷口中所谓的看上,也只不过是我曾与其中一人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一面之缘而能如此照应,我是该说你慧眼独具抑或其它呢?”百里肇扬眉。 为之一笑,远黛轻描淡写道:“王爷不妨将它归之为心血**!” 于罗起东此人,她的所作所为也确可称得上是心血**。虽然起始之时不无有为萧呈娴着想的打算,但远黛心中却也很是明白,萧呈娴看上罗起东的可能,其实近乎于无。而其后她之所以一直做下去的理由则更简单,既然已做了,那自是该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对远黛这个本可算得出人意料的答案,百里肇却是不曾表现丝毫异色,似笑非笑的看一眼远黛,他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而如今,你已不打算继续下去了,是吗不跳字。 偏首看向百里肇,远黛答道:“王爷此言差矣!既云心血**,自然不能持久。而况这事,原是萧姐姐所为,文宣阁内的一切用度亦是萧姐姐提供,其实与我并无太大干系!” 所以忽然与远黛说起文宣阁内三人,于百里肇而言,其实不过是一种随口而出的试探。罗起东与远黛二人偶遇之事,百里肇早从岳尧口中得了详情,然而他所知道的,不过是岳尧目中所见,对远黛二人的打算,他却是一无所知。似罗起东等人,本来是并不值得百里肇试探的,然这事出自远黛之手,值此独处之际,他便忍不住的问了出来。 此刻见远黛似无多说之意,他便也淡淡一笑,没再继续问下去。远黛无疑是个极聪明之人,正因如此,百里肇反而倾向于相信远黛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刻意隐瞒自己什么。 静默一刻之后,远黛终于问道:“入闱之前,王爷可还有什么事儿要嘱咐我吗不跳字。 百里肇道:“除却我刚才所说之事,便只有你我之间的婚事了!”即便是在说到婚事之时,百里肇的语声仍甚平淡,乍然听来,倒仿佛是在讨论公事一般。 他的这种态度,远黛其实是满意的。相比于百里肇有时略显暧昧的言辞,她倒更喜欢他以这种口气同她说话,如此至少不会让她心生不安:“王爷请讲!” 微微颔首,百里肇道:“我虽入闱,但并不影响一应三书六礼之仪。我的意思,是尽快完婚。今日入宫之时,我已向皇后娘娘禀明此意,皇后娘娘也已欣然应允此事!”他说着,不免注目看向远黛:“之所以同你说起这些,只是要告诉你,你若有什么事儿,需待解决,却须尽快做完,若有为难之处,可同姑姑说起,她会尽力助你!” 百里肇这话虽说的含蓄,但远黛却已明白过来。百里肇这是在告诉她,他希望周姨娘之事能尽快尘埃落定,不管如何,现在的远黛还是凌家的女儿,周姨娘之事,还可算得是凌家的家务事,无论结果如何,凌府将来大不了是被人半嘲讽的说上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也。 而若远黛将来一朝成了睿亲王妃,那时却只怕要落得个倚势凌人的说法了。 一旦提起周姨娘,远黛忽而便觉有些疲惫起来。微叹了一声后,她道:“王爷只管放心,这事如今已现端倪,若能如我所想,其结局该会比我原先预料的更要好上许多!” 周姨娘之事,年前她已令沅真去细细调查。但因时近过年,至今也还没什么消息来。不过对于沅真的办事能力,远黛却一直都是深信不疑的,所以心中也并不如何焦急。 对于此事,百里肇显然并不十分关心,之所以问起,也不过是看在远黛面上而已。顿了一顿之后,他却忽然问道:“那个沅真……仍是你的人吗不跳字。 听他忽然问起沅真,却由不得远黛不禁警觉的看向百里肇;“王爷这话却是什么意思?” 挑一挑眉,百里肇淡淡道:“我看她不错,便随口问一问你!”见远黛仍自不语,百里肇不觉哂笑:“如今见你这样,我已明白了,你也无需再说了!” 脱口问出那么一句后,远黛其实也知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长出一口气后,她还是道:“我绝不会强迫沅真做她所不愿做的事!无论出自谁的要求,这一点都绝不例外!” 了然点头,百里肇道:“如此说来,沅真该是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的!” 远黛淡淡道:“王爷其实可以将之理解为,有些事情,即使沅真愿意,我也绝不会答应!” 这话说的有些绕口,但百里肇仍是明白了远黛的意思。微微一笑之后,他道:“你想多了!我问起这事,并非为我,而是为了岳尧!” 摇一摇头后,远黛道:“我明白!但我给王爷的答案却仍是那一个。沅真若愿意,那我绝不会说一个不字。她若不愿,我也只能对王爷说一声抱歉!” 对远黛的断然拒绝,百里肇面上倒也没有显露出任何不悦之色,点头之后,他道:“原来如此,我已明白了!”他说着,却又忽然一笑:“你也不必多想,此事并非岳尧要求,只是我忽然起兴,想要看一看你对沅真的态度!” 平静点头,远黛道:“如今王爷已看到了,不知可还满意否?” 哈哈一笑,百里肇竟又旧事重提:“文宣阁内三人,你真打算就此搁置?” 对此话题,远黛其实已颇不耐烦,当下冷淡应道:“此三人与我非亲非故,又何来搁置之说。于我而言,他们若有能耐,凭借一己之力,也能一飞冲天。而他们若无能耐,我却也犯不着为三个无能之辈筹谋什么。能去萧府为奴其实也不失为一个体面的出路!” 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百里肇恍然道:“原来如此!”言下却是不无笑意。 微怒的白他一眼,远黛道:“时辰已不早了,王爷若无其他交待,便请恕我不奉陪了!” 微笑一下,百里肇却抬手指了一指荷池前方:“推我过去吧!”远黛便不言语,仍旧走到他身后,缓缓推了轮椅往前行去。绕过那座荷池,又穿过一片梨花林,远黛不无惊诧的发现,前头竟有一扇不大不小的门。而门的一侧,却正有人等着。 见二人过来,门旁侯着的数人忙快步的走了上来,朝二人深施一礼。百里肇朝他一摆手,示意免礼之后,这才转向面露讶色的远黛道:“难道远黛竟以为我会从大门离去吗不跳字。 远黛不语。事实上,她还真是如此认为的。然而这个时候,再说这话,似乎全无必要。 百里肇显然无意解释自己所以如此的理由,道了一句:“时候不早,你该回屋了!”后,他便径自吩咐一侧的从人:“送她回去!” 那人立时应了一声,便自上前一步,朝远黛行礼道:“小姐请!”声音却甚尖细。 此时月上中天,却让远黛可以清楚看到那人的面容。四旬左右,面白无须,看着颇有几分阴柔之态,只看这些体征,远黛便可确定,这人定是个太监无疑。 没再多说什么,远黛向百里肇一礼,便自举步,随那太监一路往自己所住的小院行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章 文与武 ) 一夜无话,次日远黛早早起身,才刚盥洗完毕,宁夫人身边的丫鬟莲青便已过来,道是宁夫人这会儿正在房里等远黛过去用早点。远黛闻言,便即点了头,带了惠儿随莲青往宁夫人处行去。宁宅本来不大,远黛一路过去,不过盏茶工夫便已到了。 宁夫人所住小院只是一个简单素净的小四合院,院内的花圃内,满植长青灌木,看着毫不张扬,而是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清爽宁静之感。远黛将之看在眼中,不觉暗暗点头称赞。 她这里才刚行到门前,屋内宁夫人却已笑微微的迎了出来。各自见礼毕,宁夫人方携了远黛的手,往房内走去。屋内桌上,早备好了早点,却是一盅燕窝粥,四碟小菜,八色点心。 二人用过早点,早有丫鬟送了茶来。远黛接茶在手,正想着该同宁夫人说些什么,那边宁夫人却已开口道:“我这宅子甚小,个中也无多少景致可看,说来倒不免委屈你了!” 远黛闻声,忙自笑道:“姑姑忒谦了!我却觉得此处清静雅致,颇宜居家呢!”这话于她,却是真心而出。事实上,宁宅人口甚少,如此大小却真是刚刚合宜。 宁夫人微笑一下,倒也并没继续谦虚下去。很显然的,她对自己的这处宅子也是极为满意的。“昨儿王爷来时,曾交待过我,使我不可拘束于你!远黛该明白王爷的意思吧?” 虽然早从百里肇的言辞之中听出这层意思来,但此刻听宁夫人说出这话来,仍让远黛有种意外之喜的感觉。当下抿唇嫣然道:“多谢姑姑!” 宁夫人听得此语,却是不由失笑道:“你要谢,其实该谢王爷才是!却怎么竟谢起我这个带话的人来了?”言下竟是不无打趣之意。 对宁夫人的打趣全不在意,远黛只含笑道:“既言谢,那自该当面才显诚心!姑姑以为呢?” 笑着点一点头,宁夫人道:“这话倒也颇有道理!” 二人闲叙一回,眼看着日上三竿,远黛这才起身辞别。宁夫人少不得起身送了她出去,及至到了门口时,却又意味深长的叮嘱了一句:“出门在外,一切小心!” 远黛是何等玲珑之人,一听这话,哪还不明宁夫人的意思,当下笑应道:“姑姑放心便是!” 辞了宁夫人,远黛一路径回自己所住小院。文屏听得声音,便忙迎了出来。远黛见她出来,便自吩咐道:“文屏,将我们带来的那套男装取出来!” 文屏听得一怔,惊疑不定的看了远黛一眼后,倒也没有多问,便行到一边,打开远黛随身所带箱笼,不多片刻,已取出一身淡青色锦袍来。先自换上那身锦袍,远黛才又行到梳妆台前坐下。文屏会意的过来,为她卸下头上簪环,重新梳发,戴上青色儒巾。 不过顿饭工夫,原本清丽而略带病容的少女已自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俊秀的少年书生。惠儿很是自然的上前一步,打开妆台上的那只拣妆盒子的最下层。 那里头,搁着的,是远黛用以修饰容颜的特殊物品。 经过一番修饰之后,最后出现在水银镜内的,却是一个弱冠年纪,肤色姜黄,双眸无光的平凡少年。羸弱的体态衬着姜黄的面色,使少年看来一副大病初愈、弱不禁风的模样。 仔细端详一回镜中的自己,确定并无太大的破绽之后,远黛方站起身来,吩咐文屏二人道:“这一趟,你们无需跟去。最迟酉时,我便会回来!” 文屏下意识的张了张口,有心想说什么,然目光看进远黛淡静坚毅的眸内时,却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只道了一句:“小姐小心!” 冲她微微一笑,远黛没再多说什么,便自举步出了这座小院。 宁夫人虽是朝廷诰命的一品夫人,但毕竟非是世家名门出身,宁宅内的规矩乃至仆役一类也自然远远及不上凌府这等人家。远黛入住这座小院,院子里也只得她随身带来的文屏二人伏侍,宁宅负责打扫整理的粗使丫鬟只在早晚时候送来热水,平日却并不在院内。 远黛这一路出去,竟是不曾遇到任何一个不相干之人。而到了这个时候,远黛自然也便明白过来,百里肇与宁夫人之所以将这座小院予她暂住,显然是早有打算。 没费多少气力,远黛便找到了那条她曾推着百里肇走过的小径。 荷塘、梨花林,一扇黑色小门。缓缓抬手,远黛拉开了那扇小门,面前出现的,是一条小巷,巷子甚为狭窄,仅可容二人并肩而行。没有丝毫犹豫的,远黛步上小巷。 巷子里头空无一人,而这条小巷也出奇的并不太长。不过行了五十余步,远黛便不无惊诧的发现,前方居然又出现了一扇黑色小门。只是一眼,远黛便可确定,这扇小门与宁宅的那一扇完全一模一样。略带好奇的走上前去,远黛拉开了那扇小门。 小门一开,远黛诧异的发现,门里,是一所宅子——准确说来,是一扇空无一人的宅子。 只是瞬间,远黛便已明白过来。百里肇之所以能够无声无息、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进入宁宅,正因他是穿过这所宅子而来。平京乃是大周的政治中心,能够住在平京内城的,非高官达贵便是富商之流,而这一座座鳞次栉比的府邸便将平京内城划分为一条条胡同。 远黛虽是从未去过睿亲王府,但眼见这等情景,她却已明白过来。百里肇必是暗暗买下了一些宅院,院墙之上开了几扇隐蔽的小门,以便他可以轻易的从睿亲王府过来宁宅。 而眼前这座看似空无一人的宅院想必便是其中之一。远黛更可以确定,这所宅子绝非如她此刻所见的渺无人烟。这宅子里,必有护宅之人无疑。 揭开心中又一个疑惑,远黛更不犹豫,当下加快了步伐,一路急急而行。这所宅院虽比宁宅略大,但仍远远及不上凌府与萧府这等宅院,远黛没费多少时间便又看到了那扇熟悉的门。 这一次,推门而出的远黛没有直穿小巷,而是横向而行,走不多远,而在连续拐过三个拐角后,她并不意外的看到了平京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条小巷无疑是比较偏僻的,远黛一路走来,也不曾看到什么人。快走几步后,她汇入了那片人潮之中。之所以这么快便不再从府邸之中穿行,远黛自然有着她自己的打算。 她并不熟悉平京的地势,而且她的时间有限,她必须要尽快找到回*药铺,找到沅真。而另一个原因也很简单,即便有人会盯着宁宅,那也只是盯着宁宅,而绝不会是靠近宁宅的另一所宅子,更何况她如今的形象也不会是那些人会留意的目标。远黛更知道,以百里肇的手段,只要这条途径有被人发现的可能,他定会毫不犹豫的将之废弃。所以此路一定是隐秘的。 寻了个路人稍稍打听了一回,远黛确认了回*药铺的方位之后,便也不再耽搁,快步向回*药铺行去。她随身带着信物,到得回*药铺后,取出信物给那掌柜看了。那掌柜验过信物无误之后,便忙请她入了内院。而得了消息的沅真也早迎了出来。 在偏厅坐定后,远黛这才带笑向沅真道:“看你这样儿,仿佛早知我要来似得!” 沅真笑道:“我确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小姐这几日会来,不过却并不知道会是今儿!否则我早在外头候着了,又何须旁人进去禀告?” 挑一挑眉,似笑非笑的看一眼沅真,远黛问道:“那个别人如何?” 在远黛面前,沅真倒也并无隐瞒之心,闻言之后,便即毫不犹豫的道:“岳尧此人,小姐也是见过的。据我看来,此人性情直率,倒也不失赤子之心!” 远黛便点了点头,笑道:“昨儿百里肇曾向我问起你!不过已被我拒绝了!”沅真听得眸光微动,却是欲言又止。远黛仿若不曾看出她的不对,续道:“你的事,自该由你自己做主!” 远黛没再说下去,只抬手端了桌上清茶,浅浅啜了一口。沅真见她如此,便知远黛已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沉默一刻之后,她道:“小姐的事儿,我已令人去办了!只是至今却还没有消息来!小姐少不得是要再等几日了!” 应了一声后,远黛却忽然问道:“沅真,你觉得文宣阁内三人如何?” 沅真很快答道:“那两个文举人倒都是苦读之人,那武举人也很刻苦!我曾暗里请人将那两位文举人所做文章抄了数篇,交予朝中翰林院的大人看过,评价却都极高。裴翰林甚至表示,这等文章若仍不能及第,那实是科举之失!” 若有所思的一笑,远黛道:“难得他竟会给出这等评价!”很显然的,对于这位裴翰林,远黛竟是颇为熟悉的。 带笑点头,沅真道:“可不正是呢!如今我只是佩服小姐,不过一次偶遇,竟能透过一个武举人遇上这等百里挑一的人才!小姐的运气,实在不可谓不好呢!” 远黛听得一笑,却道:“沅真,你要记住。文人固然清高尊贵,但绝大多数时候,决定局势走向的,往往却都是武者!”(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章 徇私 ) 远黛听得一笑,却道沅真,你要记住。文人固然清高尊贵,但绝大多数时候,决定局势最终走向的,往往却都是武者!” 沉默着没有言语,却是过了好半晌,沅真才道不过这样的人,最后也难得好下场!” 仿佛因沅真的话而想起了,远黛轻叹一声之后,也是半日没有言语。 屋内气氛僵凝了许久,沅真才不无勉强的一笑那……如今有打算没有?” 远黛此刻也已恢复了早前的平静打算?我从前的打算你都,既然一切都已推翻重来,这一时半会的却还能有打算。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面上不自觉的现出几分迟疑之色,沅真道,你……真想好了?” 点一点头,远黛道自然是已想好了!” 沅真早知远黛的脾性,听得此语之后,也只得收回已到口边的话语,却问道那如今打算做?” 朝她摆一摆手,远黛道能医好他的双腿对他而言想来便已足够了!”她说着,却又忍不住一笑,向沅真道至于你,你想做,也由得你!” 沅真与远黛自幼一同长大,几乎可以说得是心灵相通,对她这话的意思哪还能不明白,笑笑之后却道我明白的!”很显然的,对于岳尧,沅真暂时还没有深谈的意思。 她既无意多说,远黛自也不会多问。只因远黛,沅真之所以不说,想来自有她的理由在,也或许,是她至今也还没有做出决定。而等她决定了,远黛,沅真第一个说的人,一定会是她。二人闲聊一刻,沅真便自起身笑道可要看看这几个月的账簿?” 想也不想的摇了摇头,远黛笑道我难得得空出来一回,你别的不说,却只是说这些阿堵物。你这丫头,还真是愈来愈无趣了!” 被指责为无趣的沅真也不在意,只笑道说我无趣,我可觉得如今是愈发懒散、也愈发的不爱理事了呢!”言下竟隐隐的有几分抱怨之意。 悠然舒展一下四肢,对沅真的抱怨全然不做理会。闲闲向后靠在椅背上,远黛笑应道谁叫我身边有个这么能干的你呢!所谓能者多劳,说的可不就是你了!” 轻嗤一声,沅真无奈道不说这话也罢了,一说了,却让我只觉惭愧无地呢!” 远黛摇头道这却是话!这三年,你做这些事确是做的极好,我想着,便我亲自来做,也未必如你!你若惭愧无地,那坐享其成的我,岂非真要钻地洞去了!” 这话一出,二人却是不由的各自沉默了一刻,半晌,竟是异口同声的叹了口气。而这口颇有些心有灵犀的气一旦叹了出来,二人竟又不觉相视一笑,有怅然、有失落,还有许许多多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又自沉默片刻,远黛却站起身来,道带我去看看我的那些花吧!” 她口中所说的那些花,指的却是当日离开妙峰山时,交予沅真照料的那一些。 沅真闻声,面上顿然浮现一丝意料之中的神情我早知说过正事后,第一个想到的必是那些寄存在我这里的花!” 远黛听得一阵莞尔,旋笑骂道那是自然的!我不关心它们难道还去关心你不成?” 这话一出,沅真立时露出一副甚为委屈伤怀的模样来,又做张做势的抬手捧心,看着甚为哀戚这话,可不叫人伤心?就不怕惹我伤了心,这便后院,便将那些花儿草儿一把火烧了?”说到后来,却又露出一副凶恶的神态来。 远黛听得只是笑,半晌方道看你这凶狠样儿,怎由得我不担心我的那些花?”口中说着,她已上前一步,一把扯了沅真,便要往外走去,口中更道快!快领我去看看,被你这么一说,我却愈发的不放心了!” 沅真大笑,这才引了远黛一路往后院去了。 沅真的这处宅子,前头乃是店铺,后头却是一座三进的宅院。宅子虽不大,布置也甚简单,却予人一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感觉。行不多时,便到了沅真所住的小院里。 这座院子,占地着实不小。正屋前头,乃是一片极大的花圃,虽是冬日,却仍一片葱茏。若有识得这些花草之人在,见着必会啧啧称奇,逡巡不前。而远黛二人一路,却是看也没看一眼那片花圃,便径自从花圃边上直往后走去。 二人穿过正屋,行到后头,面前出现的,却是一座占地极广的温棚。那温棚主体部位用的却都是大片大片的透明玻璃,从外头看时,却已可以清楚看到里头栽种的各式奇花异草。 其时大周玻璃之物却还是珍稀之物,而似这等大块大块的透明玻璃,更是价值不菲,沅真却舍得花这么一大笔钱财建这么大的一座玻璃温棚,其财力已可见一斑。 目光才一落到那座温棚上,远黛便不由的双眸一亮,倒仿佛是见了许久不见的老一般。沅真几步上前,打开那温棚大门,朝远黛作了个请的手势。 远黛倒也并不客气,快步入内,也顾不上一边的沅真,便忙上前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回,而后才向沅真道很好!沅真,你有阵子没在我身边,但这莳花弄草的手段可没放下!” 轻轻一昂尖俏的下巴,沅真傲然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跟谁学的!” 这话一出,二人倒不由都笑了起来。 远黛本也不急着离去。她此来,真正想要的,不过是昔日周姨娘的一些往事。剩下虽还有些事,但其实却都不太放在她的心上。因此进了温棚之后,她便一面与沅真说着话儿,一面却随手取了喷壶与银剪,沿着温棚一路浇水剪枝,又仔细翻看叶片,却也做得不亦乐乎。 沅真深知远黛的性子,便也笑笑的随在她身边,随意的同她说着话儿。 春阳熙和,透过玻璃,将阵阵暖意洒在温棚内,令人顿觉春意融融。 及至将整个温棚走了一圈下来,远黛再抬头看时,却已过了午时了。微讶的轻呼一声,远黛道竟已过了午时了吗不跳字。旋又责备的看一眼沅真你也不提醒提醒我?” 沅真听得失笑左右也是无事,又何必催着逼着!” 远黛想想,也觉有理,因笑道这倒也是!”她说着,不免颇觉留恋的看了一眼这座温棚,而后才向沅真道走吧!该去用些午饭了!”她虽还想在此再待一刻,但也知时候不早,有些事儿,她虽不甚在意,也该同沅真好好商量商量。 毕竟这种出门方式,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常常如此的。 在偏厅用过饭后,远黛接了沅真亲手递来的盏茶,一面喝着一面却忽然问道我上回同你说的事儿,你可留心了没有?” 乍然听得这话,却由不得沅真不怔了一下,片刻之后方才醒悟,因笑道这事只管放心便是了!等来日她们出来,我必会给一个交待!” 略一点头之后,远黛却又忽然问道文宣阁内三人……你觉得如何?” 这却已是她今日第二次问这个问题,而这一次与同上一次问得显然并非同一个意思。 低头仔细想了一刻,沅真摇头道那三人的身份我私下倒是稍稍了解了一回。那武举罗起东与那个身患痨病的文举游方信乃是表,游方信自幼失怙寄养在罗家。九年前,罗起东与游方信二人同时进学,倒让罗家人很是作难了一回。” “罗家家境本只一般,供一人读书已甚勉强,一旦供起二人,却难免左支右绌。那罗起东的娘性子朴质又倔强,想了一刻后,便决意让罗起东往城内学个手艺,不再念书。谁料那罗起东倒是个有造化的,他娘带他入城时,却被城里武馆的师傅看中了。” “那罗起东由是开始一面随那武馆的师傅学武,一面种地。学了数年,居然便考中了武生。又过几年,又中了武举。那罗大娘便想着让他去县衙,做个捕快,既可混个温饱,又可贴补家中。不想这事却被游方信死活阻了。于是才有二人一道进京赶考之事!” 对于罗起东还有以为同伴,远黛是早已的,但对于那第三人,她却全无所知。此刻既是开口问了,便索性一次问的清楚那第三人又是谁?” 沅真道那第三人也是个贫家书生,中举之后,便即赶来平京。在文宣阁近旁租住了一间茅屋,却恰与罗起东二人相邻而居。此人也算是个厚道之人,游方信有病在身时候,曾得了他不少照顾。罗起东二人搬入翠竹轩时,心中多少念着他的好,便试探的问了邓掌柜。因去时,曾吩咐说,但有所求,倘不过分,可酌情而为。想那邓掌柜本就是个心软的,又有这话在,被他一求,又想着左右也不少这一口吃食,便允了下来。” 远黛听得微微点头,却是半日没有言语。 沅真在侧,揣摩一回她的心思,毕竟问道的意思,可是打算……” 远黛摇头,平淡道再过数日,便是考生入闱之时。及至放榜,他们几人想来都已高中,又怎看得上奴婢出身的女子。” 沅真扬眉,却对远黛的话颇不以为然差矣!从来科考之事,都并不好说。名传天下的才子屡屡落第也为常见,才华平平之人,忽而高中,也并不稀奇,就敢说这‘高中’二字?” 轻吐一口气后,远黛淡淡道今科主考,乃是百里肇。就在昨儿,他曾饶有兴趣的问起那三人!”对于百里肇,远黛自然算不上非常了解。但她所了解到的,却也足够让她推测出百里肇的一些动作。她更,百里肇绝不会无的放矢的与说起那三人来。 微诧的睁大了杏眸,沅真不可置信道他……这是打算徇私?” 沉吟一刻,远黛才道徇私倒也未必,不过这三人若真有些才学,我想他是一定不会让他们落榜的!”不管如何,百里肇与这三人都无交情可言。既无交情,那他又有何必要去刻意提拔三个腹中空空的草包呢? 沅真也非不解世事之人,闻言之后,不由轻轻点头。 远黛又自想了一刻,才道那两个文举人很快便要入闱,可替他们备好文房四宝,届时可再遣小厮陪他们一道入闱,以照顾起居饮食!”见沅真神气诧然,远黛便又一笑来日我们虽未必便能用得上他们,但好人既已做了一多半了,又何妨不做个十全呢!” 沅真想想,也觉确是这么个理,因笑道这倒也是!” 二人这里正说着话,那边却忽然便有丫鬟快步的走了进来,向沅真禀道娘子,外头有人要见你呢!” 沅真听得一蹙眉,才要令那丫鬟出去回了这事,却听远黛在旁问道是人?” 远黛虽不常来这处,但沅真对她态度却从来亲密又不失恭敬,那丫鬟又是沅真身边颇得力之人,自然不敢怠慢于她。听她问话,便忙答道说起来,那位上回也曾来过,我记得仿佛是姓萧的。” 听得“姓萧”二字,远黛第一想起的便是萧呈娴,心下虽诧异于萧呈娴怎会忽然来此,但也并没多想,便自站起身来,向沅真道走吧!我们一道看看去!” 她既说了这话,沅真又怎会拂逆她的意思,笑应一声,便自起身,与远黛一同往外行去。 内城之中,原是寸金寸土的地儿,沅真又非有权势之人,这宅子自也不会太大。二人行不多时,便已到了回*药铺后头的那间厢房。沅真抬手轻叩一下房门之后,方才推门走了进去。屋内那人此刻正立在那里,闲闲的打量着厢房墙上的那两幅字画,听得声音,便自转头看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章 偶遇 ) 两下里打个照面,都有瞬间的怔愣。远黛更是失声叫道:“是你!” 眼前这人,却并非远黛心中以为的萧呈娴,而是萧呈娴的亲兄长——萧呈烨。 不无震惊的看着远黛,好半晌,萧呈烨才道:“远……九妹妹……”很显然的,萧呈烨也不曾想到,远黛这个时候竟会在回*药铺。 二人面面相觑一刻,最终却谁也没言语。沅真察觉出了二人的尴尬,只得轻咳一声,而后笑道:“萧公子大驾光临,我这里倒真是蓬荜生辉了!” 她这一出声,却无疑为二人解了围。干干一笑,萧呈烨道:“沅真姑娘说笑了!”口中说着,却忍不住又看了远黛一眼。远黛此番出来,虽也略动了些手脚,但大致却还是从前扮了男装的模样,因此萧呈烨却是在第一眼便认出了她。 三人分了主宾坐下,早有人送了茶来,沅真便笑道:“萧公子今儿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略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后,萧呈烨才道:“我今儿来,是有一桩大生意要交给沅真姑娘,只不知姑娘对此有没有兴趣?” 听是一桩大生意,沅真面上自然现出了几分意外之色,与远黛交换一个眼色后,沅真才道:“不知却是什么大生意?” 萧呈烨听得一笑,遂将自己的来意一一说了。原来前些日子,宫中刚刚处理了一位专供内廷药材的官商。此人一去,内廷药材便有了缺口。前数日,萧呈娴进宫拜见萧皇后时,无意得知此事,她便立时想起了沅真的回*药铺,而萧呈烨此来,也正是为了这事。 眸光微微闪动,沅真偏头又看一眼远黛,觉察出远黛正朝她微微点头后,她便也再不犹豫,起身朝萧呈烨一礼,且爽然道:“难得萧小姐与萧公子有心,沅真这厢先谢了!” 不自觉的偷觑了远黛一眼,萧呈烨也忙起身道:“沅真姑娘太客气了!” 重又坐下后,萧呈烨便简单的告知了一下沅真,此事该去何处找谁细谈。沅真听后,少不得又问了几句。萧呈烨一一解答。萧呈烨与沅真其实真算不上如何熟悉,甚至从开始到现在也并没说过几句话,因此说过了这几句话后,二人便又各自沉寂下来。而察觉出这份生疏与僵硬后,二人也只得同时移眸看向远黛,指望她能说些什么来,解决目下的窘境。 远黛见状,也只得苦笑。事实上,她与萧呈烨见面的次数确实不少,但单独相处却只寥寥。她又是个极敏锐的女子,萧呈烨对她的感觉从不不在意到欣赏,再到更深一层,其实她心中都是一清二楚。在这种情况下,她自然更不愿与萧呈烨再有更多的牵扯。 可以说,若不是回*药铺跻身官商对她颇有好处的话,她甚至都想让沅真拒绝了此事。 默默了一刻之后,远黛才笑道:“时候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萧大哥呢?” 萧呈烨听得一怔,而后点头道:“我来回*药铺,为的就是告知沅真姑娘此事。如今事既办妥了,我自然也该走了!” 远黛点头,便站起身来,向沅真道:“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愕然之后,沅真起身笑道:“那我送二位出去吧!”竟也并不过问萧呈烨的意思。 萧呈烨本已打算离开,远黛替他作主,虽让他心下诧异,但也并未表示什么,也跟着站起身来,随远黛一道走了出去。沅真将二人送到回*药铺门口,便自折返。那边萧呈烨自迷迷糊糊的跟在远黛身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离了回*药铺,朝前走出十数步后,远黛却已先行开口:“萧姐姐这几日可好吗不跳字。事实上,若不是误以为来回*药铺之人是萧呈娴,远黛是根本不会出来的。但当她瞧见萧呈烨的时候,才忽然发现,此次理所当然、不经大脑的行事,实在太过莽撞了。 在萧灿夫妇的有意纵容下,萧呈娴固然可以时常离开萧府出门走走,但却从没有哪一次可以单独出门。而每次跟在她身边的,都是萧呈烨。更何况如今才刚到了二月,正月十四萧府灯棚倒塌一事,如今仍为平京百姓津津乐道,萧灿夫妇又怎会在这个时候放萧呈娴离府。 远黛这一问,总算让二人之间不无尴尬的气氛缓和了些,笑了一笑后,萧呈烨道:“她倒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每每想到不能与你同去宁宅,便会怨声连连!” 听得这话,远黛便也忍不住笑了出声。如今的萧呈娴,在她心中,无疑已是她最好的闺中好友。准确说来,这一点,便是沅真也做不到。沅真在她身边太久,对她的从前了解的也太多,即使她如今她已不是过去的她,也仍不能完全抹去二人之间的主仆关系。 远黛心中正自默默想着,耳中却忽然听得萧呈烨问道:“你……如今该是在宁宅小住吧?” 收回飘的有些远的思绪,远黛点头道:“正是!”她如今暂住宁宅一事,显然是无法瞒过萧呈烨的,因此她也根本没打算瞒。好在萧府与宁宅几乎便是对角线上的两处住宅,只要用些言辞推脱,她倒也并不害怕萧呈烨发现她是如何出来的这一秘密。 这个答案其实早在萧呈烨的意料之中,所以几乎便在下一刻,萧呈烨已脱口问道:“那……你这次出来,可是……他允准的?”说到最后一句时候,他的声音里头却不免带了几分苦涩。 宁夫人是因照料百里肇有功,才被朝廷敕封为一品诰命的。而百里肇对宁夫人的尊敬也是全平京之人有目共睹的。因此,甚至可以说,远黛如今住在宁宅,其实与住在睿亲王府并无两样。除了睿亲王百里肇碍于婚约之事,不好常去看她之外。 而远黛这次所以能无声无息的离开宁宅,想来也是得了百里肇允准的。 对于这一点,远黛自然不会去否认,微微颔首之后,她点头道:“我许久不曾见沅真,心中甚是想念。便求了姑姑,让她放我来回*药铺一趟。姑姑也做不得主,便令人问了王爷的意思。我听说姑姑要问王爷的意思,原以为怕是出不来了,谁料王爷竟是一口允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七章 畅谈 ) 心中不期然的泛起一丝酸意,过了好半日,萧呈烨才勉强道:“你……一个人出门,他竟没让人跟着你吗不跳字。这话出口,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话里头究竟有着什么含义。 是挑拨抑或只是单纯的关怀?萧呈烨不敢说,他只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憋屈。 百里肇会派人随身保护自己吗?这一点,远黛其实也不敢肯定。蹙了下眉后,她才淡淡道:“这事我虽没听宁姑姑说起,但我想着,该是有的吧!”虽然她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但在萧呈烨面前,她却还是肯定了此事。萧呈烨对她的心思,她并非全无所知,但她既已做了决定,就断然没有改变的打算。更何况,如今即便她改变主意,似乎也已来不及了。 在这种情况下,将话说死,对萧呈烨来说,其实却是好事。远黛始终相信,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生死相许。萧呈烨对她,无疑是有好感的,但她相信这份好感还远远不到一往情深的地步。于她而言,她既选择了百里肇,便不该再与萧呈烨有所牵扯。 稍稍沉默了一刻,萧呈烨方苦笑道:“原来如此!”言下不无失落。 朝他微微一笑,远黛温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萧大哥请!” 她既说了告辞之语,萧呈烨自也不会厚颜再说什么,点一点头后,朝远黛一拱手,便自掉头去了。目视萧呈烨离去的身影,远黛微微摇头,这才往宁宅方向去了。 萧呈烨一路慢慢而行,心内满是怅惘。 对远黛,他其实早知自己已全无希望了,萧呈烨并非冲动之人,自然也不可能做出什么偏激之事来。事实上,今儿同远黛所说的这一番话,于他素日的情性而言,已是过了。 萧呈烨在平京街道上漫无目的的信步而行,心中只是恍恍惚惚、酸酸涩涩。有风自远方来,带来缕缕寒意,却让他不由的打了个冷战。再抬头时,却见西头红日已沉,暮色已将临。 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后,萧呈烨这才开始注意身边。迷迷糊糊的走了许久,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方。目光在这一片街巷上扫了一回,萧呈烨知道,这里绝非萧府附近。只是这处地方于他而言,仿佛也甚熟悉,应该是他时常会来的所在。 拧了下眉后,萧呈烨目光微动的又细细看了一回周遭,下一刻,他的目光已落到右前方那一处极为熟悉的门庭上。兽头大门,门前一对威风凛凛的石狮。这里是——凌府。 愕然一刻之后,萧呈烨失笑的摇了摇头。正欲回头往萧家去的时候,他却又忽然停了脚步,迟疑一刻之后,索性迈步往凌家行去。他原是常来凌府走动的,门房等人又怎会不识得他。才一看出他是谁,便忙快步的迎了上来,打千笑道:“萧大爷可是来找我家六爷的!” 略一颔首,萧呈烨问道:“他如今可在府中吗不跳字。 那门房赶忙应道:“六爷才刚回府不久,却是小人亲眼见的!” 听说凌远清如今正在,萧呈烨便自点头道:“那就好!我自去寻他便是了!”口中说着,却已掏出一块碎银子,随手抛了给那门房。而后迈步绕过那门房走入了凌府。 萧、凌两家原是通家之好,往来也无需通报之类。萧呈烨一路进去,便直奔凌远清的梧桐院去。堪堪行到梧桐院,那边早有眼尖的丫鬟瞧见,忙奔去禀了凌远清。凌远清虽讶异与萧呈烨这个时候竟会来此,但也并不耽误,忙忙的起身便迎了上来。 二人见面,少不得寒暄了几句,凌远清便请萧呈烨进屋坐了。丫鬟送了茶来后,凌远清这才诧然的望向萧呈烨问道:“呈烨今儿怎会忽然起意过来的?” 萧呈烨听得微微苦笑,他自然不会同凌远清说起在回*药铺巧遇远黛之事,闻言之后,也只道了一句:“我才从回*药铺出来,一时想起你来,便过来寻你陪我喝一杯!” 凌远清听提起回*药铺,却也不免奇怪,他倒也并不拐弯抹角,既觉奇怪便即开门见山问道:“回*药铺?那不是九妹妹从前那丫鬟沅真开的吗?你无事怎会忽然过去那里?” 对于此事,萧呈烨自是不会瞒他,当下便将宫内供药一事说了。凌远清这才恍然,当下笑道:“这等好事,难为你们竟记得她!” 苦笑的摆了摆手,萧呈烨道:“这事原是呈娴的意思,本不是大事,我便应了下来!” 他本来意兴阑珊,加之这声苦笑,看在凌远清眼中,心下却不由好一阵疑惑。深思的看一眼萧呈烨,凌远清蹙眉道:“这事原是好事,怎么你看着却是心情不佳?” 萧呈烨倒没料到凌远清竟会这般敏锐,尴尬一刻后,少不得掩盖了一句:“最近我家中出了不少事儿你也知道,我这心情哪里便能好起来?” 凌远清听得也是默默。二人对视一刻,心下却都各自惘然。僵持一刻后,却还是凌远清先自提起精神笑道:“难怪你今儿一来,便说要我陪你喝一杯呢!” 萧呈烨便也笑道:“怎么?莫非你还不愿不成?” 凌远清哈哈一笑,便回头叫道:“文绿、文绿!摆酒,我与呈烨今儿不醉不归!” 他的贴身丫鬟文绿早侯在一边,听得这话,忙自一笑,便应着去了。过不一刻时候,已送了酒菜过来。凌远清随手提了银壶,先为萧呈烨斟得满了。萧呈烨倒也并不说话,便自举杯朝凌远清略一示意,而后也不等凌远清,便自仰头一口饮尽。 凌远清这酒也不知是个什么来路,萧呈烨这一口饮了下去,只觉满口温醇之外,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幽幽果香,馥郁浓醇至极。放下酒杯时,萧呈烨面上终不由浮起一丝诧然:“远清,你这酒却是从何处来的,这滋味倒仿佛果酒,只是却比我从前喝的果酒更要醇香得多!” 一面说着,他已抬了手,自行提过银壶,徐徐斟了一杯。一线酒液细细,愈显得那酒色泽鲜丽。倒于洁白的瓷杯之内,乍一眼看去,竟仿佛上好的红宝石一般,瑰丽神秘。 跟着一口饮尽杯中美酒,凌远清爽然答道:“这酒乃是从前九妹妹送我的!呈烨可还记得九妹妹从妙峰山搬回凌府时候,是我去接的。她便送了我几坛酒!那酒原是埋在她院内树下的,回程时候,我便令人掘了,带回梧桐院。我本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带回来后,便令人将之埋在了梧桐树下。却是前些日子,才忽然想起掘了一坛出来!” 若说萧呈烨此时,最不愿听人提及之人,无疑便是远黛。然而愈是想避开,却反而愈避不开。苦笑的凝视着杯中美酒,萧呈烨微微失神的叹了口气,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 见他如此,凌远清不由大为不满,白他一眼,没好气道:“怎么?难道这酒你还看不入眼?” 萧呈烨苦笑仰头,又饮一杯,更懒懒道:“这酒我若还看不上,这世上只怕也没几种酒还能入口了。我此刻只是觉得天意弄人,使人不由嗟叹而已!” 凌远清便再迟钝,此刻听了这话,也难全无所动,惊愕的注目看向萧呈烨,下一刻,他已失声问道:“难道你今儿见过了九妹妹?”语音里头满是诧异之情。 在他想来,如今远黛身在宁宅,是万万不能有机会与萧呈烨见面的。然而萧呈烨面上的怅然与苦笑,却无疑肯定了他的猜测无误:“可是……她不是在宁宅吗不跳字。 嗟叹之余,萧呈烨便也没打算继续瞒着他,当下爽快道:“我是在回*药铺见着她的。她换了男装,想来是去见沅真的。我乍一眼见了她,其实也如你一般吃惊呢!” 怔了好半晌,凌远清才不可置信道:“她是怎么瞒过宁夫人的?”远黛身在宁宅,按理是绝不能瞒过宁夫人的耳目,悄然男装出现的回*药铺的。 以一种朽木不可雕也的目光看向凌远清,萧呈烨无奈道:“她需要瞒吗不跳字。 凌远清为之一梗。事实上,他此刻也已明白过来,远黛想要悄然出门,那是断然瞒不过去的,而瞒不过去,她却仍能出现在回*药铺,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宁夫人知道此事。 默默了一刻,凌远清才摇头不可置信道:“这么说来,此事睿亲王应该也是知情的!” 萧呈烨点头:“我问了她,她说此事是睿亲王答应的!” “只她一人还是什么?”凌远清忍不住的追问着。 既已同他说了,萧呈烨自是毫不隐瞒:“我看到时,是只她一人。我想着觉得有些不放心,便问她可有人同行,她说,应该是有的!” 凌远清听得无语,好一会才道:“上回流花河时,我便觉睿亲王对她颇不同寻常,如今再听你这么一说,竟真是如此!” 萧呈烨默默,唇角笑意便愈发苦涩。二人面面相视,一时却都无言语。(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八章 心素如简 ) 跟着一口饮尽杯中美酒,凌远清爽然答道:“这酒乃是从前九妹妹送我的!呈烨可还记得九妹妹从妙峰山搬回凌府时候,是我去接的。她便送了我几坛酒!那酒原是埋在她院内树下的,回程时候,我便令人掘了,带回梧桐院。我本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带回来后,便令人将之埋在了梧桐树下。却是前些日子,才忽然想起掘了一坛出来!” 若说萧呈烨此时,最不愿听人提及之人,无疑便是远黛。然而愈是想避开,却反而愈避不开。苦笑的凝视着杯中美酒,萧呈烨微微失神的叹了口气,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 见他如此,凌远清不由大为不满,白他一眼,没好气道:“怎么?难道这酒你还看不入眼?” 萧呈烨苦笑仰头,又饮一杯,更懒懒道:“这酒我若还看不上,这世上只怕也没几种酒还能入口了。我此刻只是觉得天意弄人,使人不由嗟叹而已!” 凌远清便再迟钝,此刻听了这话,也难全无所动,惊愕的注目看向萧呈烨,下一刻,他已失声问道:“难道你今儿见过了九妹妹?”语音里头满是诧异之情。 在他想来,如今远黛身在宁宅,是万万不能有机会与萧呈烨见面的。然而萧呈烨面上的怅然与苦笑,却无疑肯定了他的猜测无误:“可是……她不是在宁宅吗不跳字。 嗟叹之余,萧呈烨便也没打算继续瞒着他,当下爽快道:“我是在回*药铺见着她的。她换了男装,想来是去见沅真的。我乍一眼见了她,其实也如你一般吃惊呢!” 怔了好半晌,凌远清才不可置信道:“她是怎么瞒过宁夫人的?”远黛身在宁宅,按理是绝不能瞒过宁夫人的耳目,悄然男装出现的回*药铺的。 以一种朽木不可雕也的目光看向凌远清,萧呈烨无奈道:“她需要瞒吗不跳字。 凌远清为之一梗。事实上,他此刻也已明白过来,远黛想要悄然出门,那是断然瞒不过去的,而瞒不过去,她却仍能出现在回*药铺,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宁夫人知道此事。 默默了一刻,凌远清才摇头不可置信道:“这么说来,此事睿亲王应该也是知情的!” 萧呈烨点头:“我问了她,她说此事是睿亲王答应的!” “只她一人还是什么?”凌远清忍不住的追问着。 既已同他说了,萧呈烨自是毫不隐瞒:“我看到时,是只她一人。我想着觉得有些不放心,便问她可有人同行,她说,应该是有的!” 凌远清听得无语,好一会才道:“上回流花河时,我便觉睿亲王对她颇不同寻常,如今再听你这么一说,竟真是如此!” 萧呈烨默默,唇角笑意便愈发苦涩。二人面面相视,一时却都无言语。 第八章 沉默的提起酒壶,凌远清又为自己斟上一杯酒,一口饮尽之后,他才慢慢道:“你这又是何苦?”他与萧呈烨相交可称莫逆,自然不会看不出萧呈烨的心思,只是如今事已至此,再无挽回余地,他便也有意不予提起,免得揭了萧呈烨的疮疤而已。 长叹一声,萧呈烨道:“这事,说到底,其实也是我自己的缘故!”与远黛相识之初,他从未想过男女之事。只单纯的将她看做凌府一名不受重视的庶女。甚至对萧呈娴的有意无意的取笑,也全然没放在心上。然而事实证明,萧呈娴的眼光极之精准。 她觉得远黛不凡,她与远黛投缘,她处处帮着远黛,甚至无视他言语上的劝阻。而他也因此与远黛渐行渐近。愈是相处,他便愈觉得她不凡。她并非张扬之人,甚至可以说,她是淡雅平和的。离她愈近,他便愈觉她的特殊。 清淡如菊,心素如简,说的岂非正是她这样的女子。 原本他是可以娶到她的,他清楚的知道这一点。萧灿夫妇对他们兄妹无疑是宠爱的,这种宠爱并不表现在放纵上,却表现在尊重二字。萧呈烨甚至可以肯定,只要他同父母略提一提这桩婚事,萧灿与杜夫人想必都不会反对。而况他很清楚的知道,杜夫人对远黛是极有好感的。然而他还是错过了。这一错过,就不能再回头。 没有错失,也许他就不会这么怅然。是的,只是怅然。这份怅然,初时甚至是淡淡的,而越到后来,便愈加的浓郁。到得今日,更是攀上了高峰。 看出他的怅然,凌远清却是大笑一声,又自饮尽一杯,这才懒懒道:“可见你我两家终究是没有什么缘分的!” 萧呈烨听得也笑,跟着饮尽杯中美酒,他失笑道:“可不正是如此呢!” 二人也不多说,便自你一杯我一杯的饮着酒。不过片刻,已将一壶酒饮尽。凌远清犹自不满,便又唤了文绿再送酒来。文绿无奈,少不得又送了一壶。 远黛这酒,虽是果酒,但酿制方法,却与一般果酒颇有不同。二人喝在口中,只觉香醇,却不料这酒后劲甚足。饮到第四壶尽,二人已自醉得深了。 文绿见着,也只得唤了人来,将他二人抬了下去,各自休息。 …… …… 别过萧呈烨,远黛仍是自别宅小门悄然穿过,无声无息的便回了自己如今所住的小院。才到了院子门口,便见文屏满面焦灼之色的频频看视。眼见远黛过来,便忙快步上前。 冲她一笑,远黛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吗不跳字。文屏面上虽有交集之色,但却并不十分紧张,她便知道,文屏必是有什么事儿才会在此等她。但此事应该并非什么急迫之事。 文屏一面上前扶住她,一面匆匆应道:“是宁夫人,她已在我们屋内等了小姐好一会了!” 远黛便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便随文屏匆匆回屋。宁夫人果然正在屋里等着,见她回来,忙自起身笑道:“回来了?”看那模样,倒仿佛松了口气一般。 松了口气之余,目光便也不无诧异的上下打量了远黛一回。 含笑上前见了礼后,远黛道:“姑姑来了多久了?”面上倒也没有太多惊惧之色。 她这次出门,宁夫人本就是知道的。之所以在此候着,想来是见天色不早,她又迟迟不归,心中有些担忧,所以才会来此。 果不其然,宁夫人应声笑道:“倒也没有什么事儿,只是等你一道用晚饭罢了!” 远黛少不得笑应一声,便又告了罪,起身换了女装出来。 宁夫人见她出来,便携了她手,一路出了院子,一面走,还不忘笑道:“远黛扮起男子来,倒也很似模似样呢!”言下竟略略的带了几分试探。 为之一笑,远黛道:“我自幼好玩”(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九章 不关风月 ) 在宁宅的日子,其实很是悠闲。一切仿佛回到了妙峰山时期,这种自由自在、无所拘束的生活让远黛甚为满意。悠然自得的立在一株玉蝶梅下,远黛懒懒的随意抛洒着手中的鱼食,脚下,一群锦鲤或沉或浮,自在争食,映得这座池塘活色生香,悦目至极。 文屏匆匆自后头过来,眼见此景,当即停住了脚步,也不上前。 堪堪撒尽手中鱼食,远黛拍一拍手,将手中碎屑尽数拍落池塘,这才回头问道:“这会子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看她神情,显然早已发现了站在身后的文屏。 略略朝前走了一步,文屏轻声禀道:“小姐,才刚府上来了人,催着小姐让回去呢!” 蛾眉因之微微一蹙,远黛问道:“来的人是谁?可说了日子没有?” 文屏道:“来的乃是老太太身边的周嬷嬷,这会子正在我们屋里等着小姐。宁夫人也过来了,如今正陪着她。我稍稍问了周嬷嬷几句,这次回去,该是因为定亲的事儿!”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远黛便也不再多问,举步随文屏往小院行去。她不可能在宁宅久住,这一点,她从来的第一天便知道了。对凌府而言,与睿亲王府结亲无疑是一桩大事。对于此事,凌府一定会努力的尽善尽美的将其做好,而她,自然也不可能完全脱出身去。 默默想着这些事儿,远黛却不由的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声。缓步走入小院,行到门口时,那周嬷嬷早迎了上来,朝着远黛恭恭敬敬的行礼请安。 朝她摆一摆手,示意免礼之后,远黛朝犹自站在屋内的宁夫人一笑:“不过是家中来个人而已,怎敢有劳姑姑特特到此?”她说着,已迈步进了屋子。 宁夫人笑道:“也罢了吧!你同我却还客气什么?” 抿唇一笑,远黛便也不再同宁夫人说这些客套话。进屋坐下后,径自看向周嬷嬷,远黛缓声问道:“嬷嬷此来,老太太可交待了什么吗不跳字。 赶忙上前一步,周嬷嬷轻声细语回道:“老太太的意思,小姐在此已打扰了宁夫人好些时日,也该回去了。” 这一点,远黛早从文屏口中得知。微微颔首之后,她问道:“老太太可说了日子没有?” 周嬷嬷应道:“为着小姐回去之事,老太太特特的翻了黄历,道二月十六日是个好日子,打算在那一日午后遣人过来接小姐回府!” “二月十六吗不跳字。远黛略略一想,道:“那就是后日了!”萧老太君既已发了话,远黛自也懒得去讨价还价,点一点头后,她道:“老太太既已择定了日子,那便十六好了!” 口中说着,她却已朝文屏使了个眼色,示意文屏可以打发周嬷嬷走了。文屏会意,赶忙上前朝周嬷嬷笑道:“嬷嬷且跟我来吧!”周嬷嬷倒也识趣,忙朝远黛一礼,退了下去。 周嬷嬷一去,宁夫人先自叹了一声:“原想留你多住些时日的,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远黛闻之失笑道:“不知道的人听姑姑这么一说,可不要以为我们两家隔着千山万水了。” 不曾想她会说出这么一句来,宁夫人也不由噗哧一笑:“也是!你我同在平京,要见面其实真是不难!”二人之间,原先多少有些依依之意,远黛这话一出,离愁别绪顿然淡薄了许多。 说过了那话之后,远黛却还忍不住叹了口气,颇有些郁郁的道:“姑姑这里真是个忙里偷闲的好地方,只是可惜,我马上又要回去了!”在宁宅多日,远黛与宁夫人虽还远远不到可以无话不谈的地步,但关系也已亲密了许多,说起话来,也便随意了许多。 宁夫人微笑道:“婚事将成,如今的你,也可算是凌府之中身份最为尊贵之人了!” 摇一摇头,远黛知道宁夫人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却也无意解释什么,只笑了一笑。二人又说了一会子的话,宁夫人便自起身告辞出去。送了宁夫人出去后,远黛仍旧回到屋内坐下,惠儿捧了热茶来递了与她,抬手接了茶后,远黛随口吩咐道:“这一二日,若是得了空儿,便将我们带来的箱笼收拾收拾,莫要届时手忙脚乱的!” 应了一声后,惠儿道:“这次出来,带的东西本不甚多,其实倒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呢!” 点一点头,搁下才刚啜了一口的清茶,远黛叹气道:“又要回去了!想着那一大家子人,我便只觉得头晕!” 惠儿听得噗哧一笑,在远黛身边两年多,她又怎能不知远黛的性子。事实上,才刚远黛喟叹之时,她便已明了了远黛的心意:“既已忍了数月,倒也不怕再忍上一段时日!如今府中的日子,其实真真比以前好过得多。只是看着那些阿谀之人,莫说小姐,便是我也觉心烦呢!” 叹气的拍一拍惠儿的手,远黛道:“你这丫头,果然深得我心!”二人正说着,那边文屏却已回来。远黛看她一眼,随口问道:“可打发走了吗不跳字。 文屏点头回道:“我已取了几两银子打发她走了!” 远黛也不多问,便道:“过一会子你可出门一趟,将这事告诉沅真!” 文屏应着,却又问道:“上回那事,可要催一催沅真姐姐吗不跳字。 摆一摆手,远黛道:“那事也不必催她!她办事,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而况这事,便是如今打探出来了,少不得也要耽搁些日子才能挑明了!” 文屏听得一阵不解,讶然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淡淡一挑眉,远黛道:“这事若是如我心中所想,一旦揭了出来,不免引起一段不大不小的风波。还是等我走了,由得他们爱怎么闹怎么闹,我只是眼不见为净罢了!” 文屏想着远黛这话,不由的点了点头。惠儿在旁听着,却忍不住插口道:“这事若不似小姐所想,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默然良久,远黛终究轻吁一声:“人的路,总是自己选的!当年她自己选了这条死巷,伤心了这么些年,如今却还绝不悔改的打算一路走到底,却叫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在妙峰山数年,她也曾数度试探过周姨娘。结果却总不如人愿。很显然的,周姨娘是不愿离开凌府的,即使她根本见不到凌昭,她也还是愿意守在凌府,守在这个男人左右,而且此心甚坚。 正如远黛从前曾对凌远清说过的: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惠儿小嘴噏张,似乎还打算说些什么。远黛却已抬手制止了她:“好了,这些话便不必再说了!有我在一日,太太再恨她入骨,也不敢当真拿她如何。由得她去吧!” 她口中说着由得她去,言语之中终不免透出些许的喟叹之意。 惠儿闻声,也只得默默的不再言语。 …… …… 二月十六日,却是一个极好的天气。二月中旬之后,春阳终于显露出了该有的熙和,春风吹在面上也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一丝温柔。 午时过后,凌府果真派了人来接。不出远黛意料的,来接她的,正是送她前来的凌远清。别过宁夫人,远黛颇有些恋恋的上了凌府来接的马车,一路缓缓往凌府行去。 许是看出了远黛不舍的心思,马车行不多远,凌远清便策马驶近车厢,提起马鞭敲了敲车窗,口中更笑着问了一句:“九妹妹似乎不想回府呢?” 对着凌远清,远黛倒也并不隐瞒,懒懒应道:“六哥说的不错,我其实还真是不想回去!” 凌远清听得一阵失笑,便道:“九妹妹不想回去,可知道有人可是极希望你回去呢?” 远黛一怔,旋讶然问道:“六哥说的可是萧姐姐吗不跳字。 凌远清道:“可不正是她呢!这阵子她被关在萧府,可是被闷坏了。时时都在想着你呢!” 念及萧呈娴,远黛心中便不自觉的泛起一阵暖意,微微一笑后,问道:“十妹妹近日可好?” 凌远清笑道:“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时时挂记着维杰,不知他考的究竟如何呢?”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远黛道:“说起来,今儿已是十六了,不知他可曾出了贡院没有?”大周春闱,共有三场。为二月初九、二月十二与二月十五。每场名为三天,但提前交卷之人却也不在少数。陆维杰文章若做得快,十六这日出场,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凌远清应声道:“我来接你时候,倒还不曾听说他出来。不过我想着,也该快了吧!” 不期然的嘴角微扬,这一刻,远黛却忽的想起了文宣阁翠竹轩内住着的那三个举子,还有……那个主试本次科考之人:“今科发榜,该是在三月一日吧?”她忽而问道。 应了一个“是”字之后,凌远清却又一笑道:“说起来,今年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儿,便是睿亲王居然做了本次科考的主试呢?后日他若与维杰见了,维杰岂非还要尊他一声座师?妹妹可不知道,只是这么一想,我深感庆幸。幸亏我不曾选在今年参加春闱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章 回家的烦恼 ) 同在平京内城,宁宅与凌府相距自也不会太远。马车一路缓缓而行,也不过行了半个时辰左右,便到了凌府门前。下了马车,远黛换乘小轿一路直奔内院。 既回凌府,第一个要去的,自然是春晖园的延晖斋。才刚行到延晖斋门口,云桦却早等在那里,笑吟吟的迎了上来,朝远黛行礼道:“九小姐回来了!老太太正等着呢!” 淡笑的朝她略略颔首,远黛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径自步入延晖斋,远黛紧走几步向端坐堂上的萧老太君浅浅一礼,盈盈笑道:“老太太,孙女回来了!” 见她如此,萧老太君便也笑了起来,忙示意云桦扶了远黛起身,又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含笑谢了老太君后,远黛便又回头,与坐在一侧的罗氏母女见了礼,这才过去坐下。 笑吟吟的牵着远黛的手,仔细打量她一刻,萧老太君方向罗氏道:“说起来,还是咱府上养人。你看看,九丫头刚回来时候,气色不好,人也恹恹的,这才回来几个月,看着竟是脱胎换骨了一般!”言下颇多欣然之意。 罗氏听得一笑,便道:“可不正是如此呢!”远黛容颜的变化,早前她已从凌远萱口中得知了一些,因此此刻听萧老太君说起此事,倒也并不显得如何意外。 罗氏的心思,比凌远萱更要缜密许多,所以更不会以为远黛真是因用了玉肌散才致容颜大变。在她想来,远黛从前必是有意遮饰了容颜,而遮饰容颜的目的,自然是为了韬光养晦。而如今,与睿亲王府的婚事已然抵定,遮饰容颜已无必要,所以远黛才会有此变化。 罗氏素来谨慎小心,既意识到此点,又想着言多必失。自然不肯在萧老太君面前多嘴。 萧老太君倒也并不多问,只拉了远黛的手,问了一些宁宅之事。远黛便也含笑的一一应答,言下对宁夫人更是多有溢美之词。萧老太君听着,也不由点了点头,感喟了一声:“说起来,宁雅这孩子,也确是个苦命之人!”想来宁雅二字,便是宁夫人的名字了。 若有所思的看了萧老太君一眼,远黛却未多加追问,只笑着看了一眼凌远萱道:“十妹妹今儿是怎么了?看着仿佛有些心神不宁一般!” 才刚走了进来时,她便注意到凌远萱有些心神不属,却是直到此刻,才能得空问出。 显然没料到远黛竟会忽然将话题转到她身上,一惊之后,凌远萱脱口而出的问道:“什么?”这一刻,她那娇俏面容上显露出的,全是茫然之色,却愈发验证了远黛心中所想。 见女儿形容窘迫,罗氏便也失笑起来,怜爱的抬手轻轻拨了一拨凌远萱微微散乱的鬓发,罗氏不无打趣的道:“这丫头,这几日总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儿,真真是女大不中留呢!” 凌远萱大窘,俏脸一时嫣红如霞,但却低垂了头,并未还口。 萧老太君在上首看着,便也微微而笑,却也不加解释。见众人如此模样,远黛心中其实已隐约猜到了一些,但她怎好表露,说不得也只有装糊涂的看着众人。 过得一刻,却还是罗氏先自开口解释道:“三老爷已遣人在闱场外头等维杰这孩子出考场了!不过这孩子素来沉稳,我却想着他怕是不会提前交卷呢!” 远黛这边还不曾说了什么话来,那边凌远萱已自微嗔的叫了一声:“娘!”待见满屋子人都笑吟吟的望她,她却再坐不住,忙自起身一跺脚,掩了脸儿疾奔出去了。 众人见她羞赧而去,却是不由各自失笑。笑了一刻,罗氏也便起了身笑道:“倒是难得见这丫头这般害臊,说不得我得去看看才好!老太太,媳妇儿就不陪您了!”见萧老太君笑着点头允准之后,她才又转向远黛道:“明儿得空,我再去看你,同你好好说说话!” 见她起身要走,远黛少不得也起了身,此刻闻声,忙笑道:“如何敢劳三婶大驾,倒是明儿侄女儿该去拜见三婶才是!” 罗氏便笑一笑,道:“也由得你!”言毕便朝萧老太君一礼,告辞去了。 目送罗氏离去,萧老太君倒不免先叹了一声,面上颇见郁郁之色。远黛见状,自不好置之不理,只得开口笑道:“十妹妹这事原是好事,怎么老太太却叹起气来了?” 示意她仍旧坐下后,萧老太君拍一拍远黛的手,温声道:“这事于你们既是喜事,也是好事,于府里于我自然也是。只是你们一旦出嫁,这府里难免又要冷清下来,我这心里呀,总觉空落落的,颇不是个滋味!” 淡淡一笑之后,远黛避重就轻道:“瞧老太太说的,倒仿佛我与十妹妹是嫁到万水千山之外,从此再难见面了一般!”她自然明白萧老太君这会子说这话,无非是希望自己能够答允日后得闲,常来萧府走动。然而这事,她自问自己日后难以做到,说不得只有轻轻岔开了。 萧老太君是何等人物,怎能听不出远黛的意思,深深看她一眼之后,便也不再提起。祖孙二人又自闲聊一刻后,萧老太君毕竟又道:“今儿天已不早了,你可早些回去休息。明儿早间,可去你母亲那里请个安。她近日身子有些不好,你也需去问候一番!” 远黛听得这话,却不由暗暗蹙眉,她心中自是不愿过去陆夫人处请安的,但这事若要拒绝,却也不好出口。她这里正自思忖难定,那边萧老太君却又淡淡开口道:“我知你是个晓事的孩子,正因如此,你更该明白,大户人家,自有大户人家的苦衷。这私下如何,也不必去说它,唯独这面上的功夫,却是不能不做!你那母亲,对你们母女二人确算不上好,但这么些年来,她若当真有心针对周姨娘,只怕你也早见不着她了。” 远黛默默,过得一刻,方才缓声答道:“老太太的意思,孙女已明白了!” 萧老太君听得这话,这才满意一笑:“明白就好!” 远黛一笑,便也起身道:“孙女已扰了老太太许久了,也该告辞了呢!” 萧老太君倒也并不留她,点一点头后,温言道:“你身子素弱,是该回去休息了!”说过这话后,她便回头令云桦送了远黛出去。云桦应着,便上前扶了远黛离了延晖斋。 一路送远黛到春晖园门口,云桦这才回转延晖斋。才一进门,便见萧老太君懒懒的歪在榻上,布满皱纹的面上难得的竟满是疲惫之色。云桦见状,倒唬了一跳,赶忙快步上前,扶住萧老太君道:“老太太,您这是怎么了?才只一会的工夫……” 叹了口气,萧老太君摆手道:“罢了!我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觉得有些倦,想歇息会子!” 云桦自不会以为萧老太君真是忽然疲倦,但她身为丫鬟,主子既不说,她自也不好追问不休,当下低声道:“老太太若是倦了,越性早早歇了便是。等我令她们细细的熬一碗燕窝,搁在屋里。不拘何时,老太太醒了,便用些!” 点一点头,萧老太君叹气道:“如此也好!”云桦得了这话,便忙吩咐人打了水来,伏侍着萧老太君盥洗,又扶她在**躺了。闭目静静躺在**,老太君心下只觉疲惫,然而她虽疲惫已极,却偏偏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入睡。发了许久的呆,她却忽然开口道:“云桦!” 云桦一直守在边上,自然知道老太君并未睡着,此刻听得呼唤,赶忙应了一声,走了上前。略略撑起身子,却又沉吟了一刻,萧老太君才自吩咐道:“你去,叫杜若来与我说说话!” 云桦听得一怔,面上神色便自有些惭然,过得一刻,方才轻轻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了。 这当儿,时候其实已不早了。云桦奉命一路往环翠阁,因心下郁郁,她的脚步自也快不到哪儿去。说来也巧,她到环翠阁时,却恰见远黛一行正从西面过来。两下里撞个正着,远黛不觉微诧的挑了下眉。文屏随侍在她身旁,怎能不知这位主子的心思,当下上前一步,笑问了一句:“已是这个时候了,云桦姐姐怎么却来了?可用了饭没有?” 云桦心中便再是不快,却也不敢在远黛面前甩脸子、闹脾气,忙自上前一步,先自见过远黛,这才回文屏的话道:“我此来原是老太太差来传话,要请杜若姐姐回去说说话呢!” 远黛听得蛾眉轻挑,目露异色的看了云桦一眼,这才向文屏笑道:“敢是老太太想杜若了!文屏,你且去,叫杜若这便过去老太太处。着她今儿不必回来了,好生陪陪老太太。” 文屏听得一阵错愕,然当着云桦的面,她也不好替杜若辩解些什么,只得苦笑点点头,向云桦道:“小姐既这般说了,我便陪姐姐你走这一趟吧!” 云桦原是有意当着远黛的面说出这番话的,如今眼看奏效,心中自是欣悦,忙辞了远黛,与文屏一路往后头杜若所住的屋子去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一章 请安 ) 远黛也并不理会云桦,便自带了惠儿回屋。先时从萧老太君处出来,她便去了周姨娘的西院。周姨娘见她来了,自是喜出望外,少不得同她说了一回话,又留她吃了饭。正因如此,远黛回来时候,才会恰恰遇上过来传话的云桦。 在自己屋内坐下,远黛先自长出了一口气。惠儿默默过去,沏了茶来奉了与她,而后却站在她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接过茶来,远黛浅啜一口,这才抬眼看向惠儿:“你这丫头,这般直挺挺的杵在我跟前,可是又有什么话儿不吐不快了?” 惠儿等的正是她这句话,闻言之后,更不犹豫,当下直言不讳的道:“那个云桦,我瞧她那样儿,便觉不是个好东西。她今儿说的那话,更明摆着便是在挑拨小姐与杜若姐姐的关系,怎么小姐却还上了她的当,竟让文屏姐姐带她去找杜若姐姐呢?”言下甚是愤愤。 淡淡扬眉,远黛道:“这些我自然都知道!”惠儿为之愕然,才要再说什么,远黛却已朝她摆了摆手:“稍安勿躁!你这丫头,别的都好,只是脾气太急!” 惠儿虽则有一肚子话想说,但见远黛如此,说不得也只有忍了,只一声不响的站在旁边。好在过不一会,文屏已迈步进了屋子。看她一眼,远黛问道:“杜若可去了没有?” 文屏点头道:“小姐的意思,我已告诉她了。她倒没说什么,谢了小姐,便起身去了!”她说着,却还忍不住问道:“小姐以为,老太太究竟会与杜若姐姐说些什么呢?” 微微一笑,远黛道:“杜若伏侍老太太多年,主仆情分比之旁人总是要深厚一些的。我想着,老太太唤她过去,左不过是有些话想同她说说。”她说着,已自抬眸扫了一眼面前的两名丫鬟:“顺道也借着杜若的口,将有些不宜出自她口的话传了给我!” 萧老太君那是什么人物,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中自有一本账在。她与杜若多年相伴,情分固然算得深厚,但在老太君眼中,这世上,绝没有什么事能比凌府的未来更为重要。 “罢了!天色不早,也该歇息了!明儿还要给太太请早安呢!”远黛吩咐着。 她不提这事,也还无妨,一旦提起,文屏与惠儿面上却都现出了担忧之色。过得一刻,仍是文屏开口问道:“小姐……就不担心明儿太太有意为难?” 摆一摆手,远黛淡漠道:“这个倒是不必担心!太太是个聪明人,如今老太太当面,她心中即便恨极了我,也不会放在面上。更何况,如今的我,身份也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远黛忽然便有片刻的失神。自己如今这样,算不算是狐假虎威? 听她如此解释,文屏二人这才放下心来。 …… …… 次日因要起身往陆夫人处请安,远黛却是早早便起了身。她虽从不曾往陆夫人处请过安,对陆夫人的起居习惯却还是略有所知的,知道若无意外,陆夫人都会在卯时正起身。 辰时才至,远黛便自到了陆夫人的院子外头。陆夫人院外,日日都有传话的人候着。远黛这里才刚过来,那妇人便已眼尖的瞧见了她。若在从前,眼见远黛过来,这些人怕是看也不会多看一眼,然而如今正如远黛所说的那样,她的身份比前已大不相同了。 那妇人忙忙紧走几步,朝她恭谨行礼,且笑道:“九小姐稍待,我这便给您通禀!” 远黛颔首,且温言道:“多谢婶子!” 那妇人见她神态谦和,心下也自欢喜,当下乐颠颠的回身直奔院内去了,过得一刻回来,便已回来,脸上却颇有些讪讪的,瞧见远黛时,眼神更是微微闪烁。但见远黛静静而立,似是等她的样儿,却也不敢不来回话,少不得挪着步子上前,低声道:“太太说了,她这会还有些事,却是有些不便,烦劳九小姐进去在廊下略侯一刻。”言下不无尴尬之意。 见她如此,远黛早知她必是挨了训斥,为之一笑后,倒也并不过分为难于她,只道:“有劳婶子了!”偏首已朝文屏使了个眼色。 文屏会意,忙自上前一步,笑吟吟的拉了那妇人,手指微动之下,已塞了一块银子过去:“委屈妈妈了!这点银子,给你吃个压惊酒,也算是我们小姐的一点心意!” 妇人闻言,忙忙摇手道:“这个却怎么敢当!”说话时候,却早将那银子牢牢捏在了手里。 文屏哪还看不出来,当下笑笑,道:“妈妈若再推辞不受,却不免生分了!” 那妇人这才笑吟吟的收了。她在陆夫人门外做这通禀之事,平日油水极多,也早收得惯了。适才所以推拒,不过是作个模样而已。得了这话,便也不再客套,引了众人进去。 远黛也并不言语,便自随她进去,在廊下静静站了,却是神色安然,全不在意。等了约莫盏茶工夫,屋内便出来一名身着浅紫衣衫的丫鬟,笑吟吟的道:“太太请九小姐进去!” 远黛早知陆夫人不会过于留难自己,当下一笑,谢过了那丫鬟,便自迈步进了陆夫人的屋子。回凌府已将三年,远黛这却还是第一次进陆夫人的屋,一时想着此点,不觉微生感喟。 无意仔细打量这间屋子,远黛缓步上前,向陆夫人浅浅一礼,道了一声:“太太万福!” 陆夫人着枣色云锦妆花通袖袍子,端坐正首,面色冷肃,瞧着自有一份当家主母的威严派势,见她行礼,也是淡淡摆手:“免了吧!九小姐的礼,我可当不起!”言下不无怨艾。 对她此言完全听而不闻,螓首低垂,道了一声:“谢太太!”便自站起身来。如今的她,对着陆夫人已是占了上风,又怎会在意陆夫人略带冷讽的口气。 冷眸扫向远黛,陆夫人又道:“九小姐去了一趟宁宅,气色也好了,人也出挑了!睿王爷果然慧眼,能识得你这颗明珠!”这话却是冷嘲热讽,样样俱全。 远黛如何不知陆夫人这话的意思,微微一笑之后,她平静道:“太太对王爷与我的夸奖,日后我得了机会,定会告知王爷,王爷若是知道,想来也会欢喜不尽!” 这话一出,却是生生将陆夫人噎的愣在当场。原就冰冷的一张脸,更是僵住了。胡妈妈这会子正立在陆夫人跟前,听得这话,再看陆夫人面色,心中便不由一惊,忙自上前一步,出言解围道:“太太,九小姐身子不好,又是难得过来,只该赏个座才是!” 被她这么一岔,陆夫人这才勉强得了个台阶,当下冷声道:“坐吧!”却是看也不看远黛。 胡妈妈见此,也觉无奈,少不得上前,笑吟吟的向远黛道:“九小姐,这边请!”一面请远黛在陆夫人下手的酸枝木靠背椅上坐了,一面又唤了丫鬟奉了茶来。 远黛沉静坐下,接过丫鬟送来的茶盏,神色自若的啜了一口,却并不言语。 僵硬的坐在上首,好半晌,陆夫人才冷冷道:“你的嫁妆,我已使人去办了。只在这几日,便会有人送了单子往你屋里。你先看看,若有不满意的,便只管提!” 远黛听得这话,少不得稍稍起身,平和道:“多谢太太!”陆夫人既不与她为难,她自也无意与她撕破脸皮,逞一时痛快,往往于事无补,这一点,她心里自然清楚得很。 陆夫人见她如此,也自应了一声,而后却道:“你身子素日不好,日后请安这等事儿,仍旧免了吧!”如今既奈何不了远黛,又何必将这眼中钉肉中刺日日搁到自己眼前,徒然不自在。 远黛也巴不得这一句,闻声之后,忙自起身:“谢太太!”这一句,她却是真心实意的。陆夫人见着她时,心中多不痛快,她又何尝不是如是。 既是相看两相厌,能不见自然还是不要见了的好。 陆夫人点一点头,淡淡道:“我这里还有好些事儿要办,便不多留你了!” 这话于远黛,真真不啻天籁。答应一声后,便带了两个丫鬟告辞出去。三人离了陆夫人的院子,又往前走了约有百十来步,惠儿却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回头看她一眼,远黛笑骂道:“你这丫头,今儿可不是疯癫了,没来由的却笑成这样!” 惠儿笑道:“小姐可不知道,能忍到此刻才笑,我可不知是多么辛苦呢!”她说着,却一推文屏,格格笑着道:“文屏姐姐,你且想想太太先时听了小姐那话时的表情……”她且笑且说,一言未了,早笑的弯了腰,捧了肚子只是叫疼。 那边文屏想着陆夫人的表情,却也忍不住大笑了出来。见她二人都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远黛却不禁无奈,摇一摇头后,她道:“这处离太太屋子却还不远,你们二人,仔细着被人瞧见了,告了一状到太太处,等她秋后算账,却叫你们好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二章 尽管放心 ) 这边远黛才带了文屏二人出去,屋内陆夫人的面色便已一片铁青,胡妈妈在一边看着,心中也不由暗暗害怕。她这边正欲说些什么来平复陆夫人的怒火时,陆夫人已自陡然起身,抬手指着远黛坐过的靠背椅,冷声道:“叫人进来,将这椅子烧了去!还有那茶盏,给我砸了!砸了!”她初时语调尚且平稳,待得说到最后二字时,声音已自尖锐得近乎刺耳。 胡妈妈见她如此,不觉大惊,忙自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了陆夫人:“太太,太太,镇定些!眼前这些,不过是些死物,这会子九小姐才走,您就如此,倘若传到老太太耳中,只怕不好!” 她原是陆夫人的贴身丫鬟,与陆夫人情谊最厚,这几句话说的又颇是中肯。**起伏不定,口中更咻咻的喘着粗气,好半晌,陆夫人方始镇定下来,咬一咬牙后,她冷声道:“等过几日,你寻个借口,将这套桌椅尽数换了吧!”慢慢坐回炕上,陆夫人沉声道:“被那对贱种母女坐过、用过的东西,便多一眼,我也不想见!” 胡妈妈深知她的脾气,自也不会不识趣的多说什么,答应一声后,却自行到陆夫人身后,一面替她捶着肩背,一面缓声的道:“太太又何须这般生气!只为她们二人,气坏了身子,却是不值当!宫里的意思已很明白了!希望亲事能尽快抵定,婚事也早早办了。如此一来,这丫头在府中的日子也不多了!等她一走,西院那边,太太还不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到了这一刻,陆夫人已完全的镇定下来,长出一口气后,她慢慢道:“你这话,却只是傻话!现如今这个局面,老太太正指着她用,是断然不会许我为难西院那个贱人的。” 眸光微微闪烁,好半晌,胡妈妈方小心翼翼道:“若是那一位失势,或许老太太……” 摆手打断了她接下去的言辞,陆夫人徐徐道:“失势?这话切不可胡言!要知道,那一位若真真失了势,这祸事也就大了。非止萧府,便是我凌、陆两家,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她说着,已自回头看向胡妈妈:“安亲王年轻,与他关系又从来亲密,将后来若真有那一天,对他也定是百般倚重,又何谈失势二字!” 胡妈妈想着,也不禁默默点头,过得一刻,却又开口言道:“依我看来,那丫头如今虽则比从前出挑了些,但也算不得什么绝色美人。似她那等模样,便得眷宠只怕也是有限!” 微叹了一声,陆夫人道:“罢了!你也不必尽说这些话来哄我开心!你我都知道,这丫头虽则生得平凡,内里却颇有些心机。这王妃的位置她一旦坐上了,再想将她拉下,怕是不易。只要她能坐稳这个位置,投鼠忌器之下,谁敢真格去动那贱人!” 胡妈妈一时无语。 不无疲惫的斜靠在了炕上,怔怔出神片刻,陆夫人却忽而开口道:“何况还有侯爷在!侯爷可以容忍我将那贱人踩在脚下,也可以对她置之不理。但我若真下了狠手,他却是万万不能再原谅我了!这一点,锦茵,你从来是知道的!”锦茵,却是胡妈妈从前做丫鬟时的名字。 沉默了许久,胡妈妈才自颤颤的叫了一声:“小姐……” …… …… 远黛才刚进了环翠阁,便见杜若迎了上来见礼。朝她摆一摆手,示意免礼之后,远黛一面进屋,一面温声道:“昨儿你陪了老太太一宿,这会子便该回屋歇着去,怎么却等在这里?” 笑着摇了摇头,杜若道:“小姐可不是言重了!昨儿我过去老太太处,是确有其事,若说一宿,却未免过了。小姐可不知道,老太太从来最重的便是自己的身子,起居饮食皆有定制,熬夜这等事儿,却是最是忌讳不过!唤了我去,见天已不早了,也不过是略说了几句话儿。其后又说我许久没为她梳过头了,着我留到早上,给她梳了头再走!因不好违拗她老人家,我只得在延晖斋外屋的贵妃榻上睡了一夜!” 远黛听得一笑,也不言语,便在炕上坐了。 那边杜若已向文屏二人问道:“太太可曾留了小姐用早饭?” 这话她不问也还罢了,一旦问起,却让文屏二人顿然又想起了陆夫人铁青僵硬的面孔,文屏倒还好些,那边惠儿又已大笑了起来,只看得杜若一阵愕然。 无奈的白了一眼惠儿,文屏应道:“因事儿多,太太并未留小姐用饭!” 见惠儿这样,杜若哪还不明白陆夫人今儿必是在远黛身上吃了亏,她也并不说破,只笑道:“既如此,我这便去传早饭!” 微微一笑,远黛道:“早间我过去太太那里时,已先用了一盏燕窝,这会子只叫她们拿碧粳米细细的熬些粥来,再配几样合口的酱菜来便是了!” 杜若应着,才要下去吩咐,远黛却已向文屏二人笑道:“她昨儿在老太太处当了一夜差,你们两个倒会偷懒,竟就这么傻愣愣的看着她忙活?” 文屏会意,忙笑着应了一声,拉了惠儿便自出门去了。屋内一时只剩了远黛与杜若两个。 看一眼杜若,远黛淡淡开口问道:“老太太可有什么话儿让你带给我没有?” 杜若早前便一直想着该如何挑一个合适的机会同远黛说起这事,此刻见远黛主动开了口,倒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忙自禀道:“老太太初时见着我,倒很是叹了一回气!问了几句闲话后,便同我说起小姐来。又问我觉得小姐是个怎样的性子……”远黛虽然只问了老太太要她带了什么话,但她又怎敢只说那些,少不得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 见她如此,远黛倒不由叹了口气,抬手打断了杜若的言语:“杜若,你来我身边已有一阵子了,你的性子,我不说十分了然,却也有了五六分了。你只说我想知道的事儿便是了!” 杜若为之一怔,默默看了一回远黛,好一会子,方低声道:“老太太许是老了,昨儿真说了不少话。但我觉得,小姐想知道的,应该只有一句——老太太说了,周姨娘那边,小姐尽管放心就是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三章 桃之夭夭 ) 杜若此刻所说,其实早在远黛的预料之中。而她更知道,昨儿萧老太君对杜若说的,绝不仅止这一句话。不过其他的那些话,远黛不用猜也能知道是些什么,故而此刻杜若不说,却反正中了她的下怀。点一点头后,她却忽然问杜若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不跳字。 她想知道的固然只有这一句,但杜若想说的,却未必只是这么多,而这一点,早清清楚楚的写在了杜若的脸上。左右这会儿闲着也是无事,远黛倒也不介意与杜若聊上几句。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杜若不曾犹豫的便道:“有些话,虽则小姐或不爱听,但我却觉得老太太说的颇有些道理……”说到这里,杜若却没继续说下去,只拿眼去觑远黛。 微微一笑,远黛道:“既是想说,又何妨说来听听!” 杜若知远黛非是那种口是心非之人,闻言之后,便自沉静言道:“昨儿老太太虽是说了许多,但那意思无非是不想小姐因着往事而与府里横生隔阂。老太太道:凡女子,出嫁生子,谓之为夫家开枝散叶。然这开的枝、散的叶是否真能让这女子繁茂一生,有一部分却还在根上。根壮则枝叶茂,这之中,纵便是有些差池,也不至伤筋动骨。而小姐的根,便在这府上。” 听着这话,远黛却不由挑了挑眉。不管如何,她得承认,萧老太君这一番话说的确有道理。而能验证这一番话的,凌府却正有现成的例子——陆夫人。不说别的,若无陆家作为后盾,只凭陆夫人有意将自己遗弃这一点,萧老太君又怎肯与她善罢甘休。 杜若垂眸继续的说下去,却是看也不看远黛一眼:“老太太又道,小姐是个玲珑人儿,当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自家人,再怎么闹,闹得再如何,血脉之亲终究还是血脉之亲!” 点一点头,远黛淡淡道:“我已明白了!来日老太太若再问起你时,你便这么答她就是!” 她虽未置可否,但有这么一句话,却也足够杜若同萧老太君交待。心下稍稍松了口气,杜若还待再说的时候,外头惠儿的声音已自响了起来:“小姐,粥已熬好了!” 用了粥后,远黛略坐了一刻,便起了身,缓缓步出屋子。连续数日的晴好天气,使得平京今年的春日来得仿佛比往年都要早许多,空气中,一股草木的清新气息也已开始氤氲。 在一株已自打苞的桃花树下站住脚步,远黛不自觉的扬起脸来,感受着温暖的阳光。若说四季之中,她最不喜的季节,无过于寒冷的冬日了。 “春天终于来了呢!”文屏抿嘴笑着,走到远黛身边。在远黛身边待了近三年的她,自然不会不知远黛的喜好。 微微一笑,远黛道:“是啊!春天终于来了!” 主仆二人齐齐立在桃花树下,感受着春日的气息时,一个声音却忽然的响了起来:“小姐,小姐,十小姐来了!”说话之人,却是新进环翠阁的小丫头采儿。 挑一下眉,远黛自然移眸往院子门口看去。这一看,却恰见凌远萱迈步正走了来。微讶的扬眉,远黛不无调侃的道了一句:“十妹妹今儿怎么竟有空过来?” 陡然听了这句满是调谑的言语,却是不由的凌远萱不玉面生晕,嗔怒的白了远黛一眼,凌远萱软软的抱怨道:“九姐姐怎么总是取笑我?” 远黛故作讶色的问道:“取笑?这是怎么说的?”口中说着,她已转向文屏:“文屏,你且为我评评这个理儿,我好好儿的说话,何曾有取笑的意思了?” 文屏如何肯搭这个话,当下噗哧一笑,便道:“小姐们的事儿,我可不敢多口呢!呀!才刚惠儿说了有事要同我商量的。我一时贪闲,竟给忘了!”她说着,也不管远黛,便自去了。 见她如此,远黛不由一笑,倒也并不叫住她,只朝凌远萱道:“十妹妹既来了,便与我到后头去坐一坐吧!”见她并未接着戏谑,凌远萱倒不觉松了口气,忙应着,便走了过去。 环翠阁此处,位于凌府后院的一处高地上。虽说是高地,事实上,也不过是比旁的所在略高了些许。环翠阁周遭,最多的便是树木,因以环翠二字为名。 二人挥退了丫鬟,一路缓行,便到了环翠阁东头的一片花木从中。微笑抬手抚了一抚身侧一株桃花,远黛随口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她这里信口而出,却不期望凌远萱那边面色又已绯红一片:“九姐姐……”她叫,言语之中已带了几分央求的意思。桃夭之诗,原是古人在女子出嫁时所唱之歌,内里多有女子对于未来生活的憧憬与期望之情,远黛这刻儿吟出这诗来,也难怪凌远萱误解。 笑吟吟的看她一眼,远黛道:“十妹妹不觉得,今年这桃花开的这般早,真是吉兆吗不跳字。 被她这么一说,凌远萱少不得也将羞意暂且压下,抬眸看向身侧的那株桃树。她倒是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知怎么的,这一刻,她偏就觉得脑中空空,竟是一句话也想不出来。 远黛本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来,一笑之后,随口问道:“他还没来吗不跳字。 她虽没点名那个“他”是谁,但凌远萱又怎能听不出远黛的意思。事实上,她之所以在这会儿过来,也正是因为在自己屋里等了半日,也还等不到陆维杰的消息,着急之余,更是坐立不宁,忍不住的便走了来,想与远黛说说话,好让时间过的更快些。“还没有?”深吸一口气后,凌远萱轻声道:“九姐姐,我有些害怕呢!”这一刻,她的声音竟自微微发颤。 抬手拍一拍凌远萱的肩,远黛微笑道:“害怕什么?他是个颇有才华之人,即便本次时运不济,下次也自少不了他。凭着凌、陆二家,难道还怕饿了你、冻了他不成!” “况中举得官也并没什么得趣的,说到底,不过是博个好听的名儿。以他的家世,选庶吉士时,是必然能够选中的。届时日日出入翰林院,反倒少了许多陪你的时间!”远黛懒懒的说着,看那态度,倒仿佛是希望陆维杰不中也还罢了。 这话若听在凌昀与罗氏口中,只怕难免不以为然,然听在此刻的凌远萱耳中,却又别有一番感觉,眨了眨眼后,她忽而道:“对呀!我从前怎么竟没想到这点?” 见她这副迷迷糊糊的样儿,远黛却不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抬手一点凌远萱的额头,她道:“早这么想就对了!他若中了,你嫁的便是新科进士,面子上大为好看。反过来一想,他若不中,你虽面上不甚好看,但却可与他多在一处,其实倒也不错呢!” 凌远萱听着这话,却是愈听愈觉颇有道理,烦恼的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她真心的道:“是啊!可是九姐姐你不知道,我本来总在担心他不中,这会儿被你这么一说,倒忽然便想他若是落第却是更好了!”言毕脸上却又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来。 远黛听得直笑,才要再取笑她几句时,那边云英却已急急的走来,口中更叫着:“小姐,小姐……来了……来了……” 忽然听了这一声,凌远萱却已闪电回身,叫道:“他人呢?”面上却满是紧张之色。 云英匆匆应道:“老爷才刚回府,听得他来了,已唤了他过去书房呢!” 凌远萱一听这话,更不犹豫,抬脚便要奔了出去。远黛在旁看着,忙自伸手,一把拉住了她:“十妹妹且住!他如今在三叔的书房里头,这会儿必是在讨论着今次做的三篇文章。你这般赶了去,只怕难免误了他们的事儿。倒不如在我这里再等一等!” 凌远萱何尝不知远黛这话颇有道理,而她适才的举动也不过是一听陆维杰已到,下意识的便想过去见一见而已。犹疑的停下脚步,看一眼远黛,凌远萱不无迟疑的道:“九姐姐,要不,你陪我一道过去看看吧!” 见她如此,除却叹气,远黛也真无其他法子了。摇一摇头后,她直率道:“陪你过去寻三婶倒也罢了,若是去三叔的书房,我可是不去的!” 她虽已说了这话,凌远萱却还不肯放弃:“姐姐陪我在书房外头悄悄的听一听吧!只不教他们知道便是了!” 笑着摆一摆手,远黛道:“我可不爱听那些长篇大论的!我记得妹妹也是最厌那些的吧!” 梗了一下,凌远萱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好。远黛却又适时的道:“依我看来,十妹妹若真想见他,何不去问问三婶的意思!只要三婶开了口,三叔想来是会依着她的!”远黛说着,眸中却又泛起一丝微微的笑意:“三婶素来最是疼你,你若求她一求,她未必便不肯呢!” 凌远萱想着,也觉远黛所言确要比悄悄溜去书房偷听里头的说话要来的靠谱许多,当下点一点头,毕竟还是不肯放过远黛,拉了她道:“那九姐姐便陪我去找我娘说话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四章 你能做到吗 ) 不曾想凌远萱这事也要拉着自己一起,远黛不无苦笑的摇头道:“十妹妹……” 凌远萱一听她这语气,便知她有推脱之意,心下一急,更索性上前一步,抱住远黛的玉臂左右晃动着:“九姐姐,我求求你了!你就陪我去吧!求求你了!” 她忽然来了这么一手,倒弄得远黛哭笑不得起来,无奈的拍一拍凌远萱牢牢抓住自己玉臂的小手,远黛叹气道:“罢了罢了,你既这么想我去,我便陪你同去,顺便也给三婶请安!” 凌远萱心愿得偿,自是欢喜无尽,当下也不缩回手,便笑嘻嘻的改抱为拉,一路拉了远黛直往罗氏所住小院而去。既已答应了她,远黛自也不会去介意她这种生恐自己逃掉一般的举动,只笑笑的与她并肩而行。 罗氏这会儿正在屋内与身边几名丫鬟说笑,听得远黛与凌远萱来了,却是不由一笑。知女莫若母,而作为凌远萱母亲的她怎会不知女儿此来的目的。微微摇一摇头,罗氏笑吟吟的站起身来,还不及走出几步,外头已传来了凌远萱清脆若银铃一般的声音:“娘!” 随着这一声叫唤,凌远萱已拉了远黛迈步进了内室。 白一眼凌远萱,罗氏没有理她,却是转向远黛笑道:“远黛怎么来了?”一面说着,一面已示意远黛过来自己身边坐。对罗氏,远黛还是颇愿亲近的。 不为其他,只为了罗氏从前对她们母女的善意。对罗氏亲近自己的母女的目的,远黛心中其实是明白的。但她却并不反感如此。人生在世,许多事情原就是互惠互利,本不存在真正的公平二字。罗氏并不欠她母女什么,而能如此待她们,无论如何,远黛心中总是感激的。 笑了笑后,远黛道:“我原是不想来的,无奈十妹妹不依不饶,少不得只有来打扰三婶了!” 失笑摇头,罗氏道:“都是一家人,怎么说得上打扰二字。”她口中说着,却已忍不住凝眸细细打量了远黛一回,而后关心问道:“听说你今早去给大太太请安了?” 远黛颔首,神情宁然的道:“是!” 见她如此,罗氏心中不觉暗暗诧异。如今凌府的局势,她看在眼中,心中自也明了的很。她更知道,摄于萧老太君之威,陆夫人绝不敢做的太过,但若说和颜悦色,那也是万万不能的。而看如今远黛这副沉静自如的模样,很显然的,今日她过去陆夫人处,应是不曾受辱。 心下其实诧异至极,但这个时候,若问起这事,却是殊不好看。因此罗氏也只得生生压下心中疑惑,笑道:“我才在跟她们几个说,打算过一会子过去环翠阁看看你去。不想你却过来了,看你这样儿,我心中倒放心了不少。” 盈盈一笑,远黛道:“多谢三婶关心!我是不妨事的!”先前她与凌远萱一同散步时候,早遣退了身边的丫鬟,因此这会儿过来,却是独身一人。否则罗氏只要见着惠儿的面色,只怕便能猜出远黛今儿过去陆夫人处,非但不曾受辱,反将陆夫人气得够呛。 凌远萱在旁听着这话,却是不由的眨了眨眼。对于远黛去给陆夫人请安一事,她却是全无所知,因此这会儿惊讶却更胜罗氏:“九姐姐去给大伯母请安了吗?我怎么却不知道!” 罗氏听她说着这话来,却也不禁无奈,才要呵斥她一句,那边远黛却已笑吟吟的开口道:“十妹妹的心,早不知飞去了哪儿,如何还能注意得到这点子小事!” 言下尽是戏谑之意,然而戏谑之外,却也让人觉出丝丝怜惜爱护,却使人生不出反感来。 被她这么一说,凌远萱早又红晕上脸,娇嗔的扑了上去,便要去掩远黛的口:“九姐姐!”她叫着,一张小脸霎时间便已红的仿佛便要滴得出血来。 罗氏自然明白远黛这话所指,轻笑一声之后,却朝身边几名丫鬟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先自退下。待众丫鬟退却之后,罗氏才深感无奈的瞪向凌远萱:“说吧!你又想怎样?” 对这个胳膊肘子尽往外拐的女儿,她如今也真是没了法子了。 眼见此景,远黛便知,如今已再无她的事儿了。笑吟吟的坐在一边,她歪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对母女,神情之间,更是不无顽皮之色。 见她如此,凌远萱少不得瞪她一眼,而后才怯怯向罗氏道:“娘……我……我只是想知道爹在书房同他说了什么而已!”她何尝不知,这一趟自己是不该来的。作为闺阁娇女,她应当矜持而淡定的对待自己的未婚夫婿,不管心中多么想知道,面上也不该显露出来。 然而她真是做不到这一点。 见她如此,罗氏却是愈发无奈,叹了口气后,她犹疑着看了一眼远黛,却是欲言又止。远黛是何等玲珑之人,见此情景,不免一笑,便自站起身来,道:“三婶这院里的桃花却仿佛比我环翠阁里的那株生的还要好些,我得去看看!”言毕朝罗氏一礼,便自退了出去。 见她如此,罗氏不觉微微犹疑,有心想要叫住她,最后却还是忍了下来。眼见远黛离去,她才回头看向凌远萱,叹气道:“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叫娘放心不下呢?” 言下却是既心疼又无奈。 凌远萱犹自没明白过来,惘然的看向罗氏:“娘,我又怎么了呀?” 叹气的拉了她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罗氏徐徐道:“萱儿,你与维杰的事儿,娘虽不十分清楚,但也能猜出个七八来。本来娘对这事,是乐见其成的。你们二人,能在成婚之前便两情相悦,自然是桩好事。”凌远萱听母亲说这是桩好事,面上却不由的红晕更盛,才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却被罗氏陡然打断:“但是……” 被她这么一转折,却不由得凌远萱不心中一惊,明眸顿然定定的看向母亲,眸内满是惊惶之色。见她如此,罗氏当真既是心疼又觉无奈,长叹一声之后,她才徐徐道:“但你如今的表现实在太过了些。娘自然明白你是一片赤诚,我也知道,维杰待你,也是真心的。” 疑惑望她,凌远萱实在有些不明白自己母亲今儿这番话的意思何在,怔了一刻后,她不无迷惘的问道:“娘,您究竟在说些什么啊?我怎么一点都不明白呢?” 冷静的望着女儿,罗氏冷冷道:“娘只是想告诉你,女人痴情起来可以是一辈子,但男人,却未必能!所以娘希望你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不要太过!你虽说不上是什么才女,但打小儿,娘也教了你不少诗书文章。你如今也不小了,该当明白色衰而爱驰的道理!” 面上红晕在这一刻陡然褪去,震惊的瞪视着罗氏,这一刻,凌远萱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徐徐吐出一口气,罗氏慢慢道:“这事也怪娘不好!娘将你保护的太好,以至于你对很多事都不尽了然。唉,你若有你九姐姐的十一,娘对你,也就不那么担心了!” 这一番话,罗氏说的却极沉重,显然凌远萱如此,让她极度担心。 “九姐姐?”凌远萱惘然的重复着这三个字,许久许久,她才轻声的问道:“我就真这么比不上她吗?甚至连我的亲娘都觉得我比不上她?”她初时语调平静,到了最后却陡然尖叫起来。却将罗氏惊了一跳。 好在罗氏也是久经风雨之人,怔愣过后,便也很快回过神来,急急伸手一把捂住了凌远萱的口,她低声喝道:“噤声!要知道,你九姐姐如今可正在外头呢!” 凌远萱犹自不服的想要大叫,却耐不得罗氏捂的极紧,她连挣了几次也没能挣开。 罗氏见女儿挣扎不休,却也不禁无奈:“萱儿,你且听娘说!” 凌远萱毕竟是闺阁弱女,一番激烈挣扎之后,这会儿也早已没了气力,听了这话之后,虽不再挣扎,却仍拿了一双泪盈盈的眸子去看罗氏。 罗氏冷静道:“你还记得上次娘同你说过的你九姐姐的事儿吗不跳字。 见女儿情绪甚为激动,罗氏仍不敢缩回捂住凌远萱嘴巴的手。因此凌远萱这会儿却是发不出什么声音来,只得垂下双眸,以示自己知道了。 罗氏见状,当即追问了一句:“绿萼岭之时,你也在,你可曾想过,你九姐姐究竟是如何让睿亲王答应立她为正妃的吗不跳字。 愕然摇头,凌远萱奇怪的看向自己的母亲,眸中清楚明白的写着疑惑。 静静的望着凌远萱,罗氏徐徐道:“娘也不知道究里!但娘却知道,你九姐姐必然是说了些什么能让睿亲王心动的话。萱儿,娘且问你,你若是她,你能做到吗不跳字。 “娘且问你,你若是她,处于她原先的地位,你能做到结交萧府大小姐,你能做到说服睿亲王立你为正妃吗不跳字。说过这句后,罗氏却又幽幽的补了一句:“要知道,她只是凌府的一介庶女,生得更算不得如何出色?”(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五章 不会太糟 ) 罗氏的这一连串问题恰似兜头的一盆冷水,将凌远萱的怒火浇得干干净净。抿了嘴坐在屋里,凌远萱一言不发,心中虽仍郁郁,但已全没了适才的冲动。 见她如此,罗氏这才稍稍放心,叹了口气后,她道:“为娘的知道,你如今最厌的,便是别人拿你同你九姐姐比。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会比不上你九姐姐?” 凌远萱不答,面色却自僵硬。凌府共有三房,却只有两名嫡出的女儿。而长房陆夫人所出的二女凌远瑜年纪又比她大了不少,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是凌府最受宠爱的女儿。然而远黛出现了。她的出现,将她这个原先凌府的九小姐硬生生的挤成了十小姐,这个并非大事,她自也不会在意。然而接下去,远黛却一次又一次的让她尝到挫败的感觉。 她不如她,这种不如曾让她不服,甚至因此而与远黛产生过龃龉。她与她,吵过也闹过,她不止一次的郁郁,而她依旧云淡风轻,见着她时,也仍如初见时的模样。于是渐渐的,她也就失了继续与她攀比的心思。只因她知道,远黛的处境,其实远不如表面那般风光。 见她迟迟不语,罗氏不觉轻叹了一声:“你不如她,是因为——你有娘处处护着,而你九姐姐却没有!不但没有,她更要想方设法的护住周姨娘……”凌远萱一惊,下意识的抬眼去看罗氏,小嘴微微噏张,似欲言语,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罗氏却没继续的说下去,默默了一刻,她淡淡道:“罢了,你九姐姐的事儿,我们也无须替她烦心。她原是个玲珑人,将来的事儿,自有她的应对。我们仍旧说说你吧!” 凌远萱依旧不说话,只定定的坐在那里,却是动也不动一下。 罗氏却也并不理她,只是继续的说下去:“娘知道你不爱听这些,但娘却不能不说。你如今心里想的都是他,眼里看到的,也全是他的好处。可你想过没有,陆维杰,不仅仅是陆维杰,他还是陆家的六少爷。你将来,是要进陆家,做陆家少奶奶的。” 陡然听了这么几句话,凌远萱终究慢慢抬了眸子去看罗氏。罗氏此刻说的话,她自然都是知道的,因为知道,她便愈觉得罗氏这话说的根本没有必要。 “萱儿,做媳妇儿,并不如你想的那么容易……”见她神情,罗氏又怎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别人我们姑且不说,只说说你大嫂,你觉得她容易吗不跳字。 凌远萱听得眨了眨眼,有些闹不明白罗氏的意思:“大嫂?”她惘然的开口:“她怎么了?” 见她一脸迷糊之色,罗氏也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气:“也罢了!你九姐姐如今正在外头,不好总教她等着,你先陪娘出去同她说说话儿,这些事儿,等得空了娘再与你慢慢说!” 抿了小嘴只是不言语,过了好一阵子,凌远萱才闷闷道:“我这会子不想出去呢!” 罗氏点一点头,倒也并不勉强,只道:“既是如此,你便待在这屋里,不许出去!”说过了这话,她却是看也不看凌远萱的反应,稍稍整了整发鬓,自行走了出去。 才刚开门走了出来,罗氏便一眼瞧见了立在院里的远黛。 因这几日,天气转暖的缘故,凌府众丫鬟主子早换下了厚重了冬衣,改穿了夹衣。远黛自也不例外。她今儿穿的却是一件玉色暗竹叶纹的对襟夹袄,下拖蜜合色挑线马面裙,外头更罩了一袭月白缂丝折枝莲夹棉披风,她身材原比一般女子要略高些,穿了这一身后,整个人便愈觉娉婷窈窕,一眼看去,恰似清荷盈盈立于水面。 “远黛……”罗氏含笑上前,扬声叫着。 听得声音,远黛自然回头,瞧见罗氏,却不免微微一笑:“三婶!”她人虽算不上绝色,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却自温雅合宜,恰是多一份嫌过,少一分又觉拘谨。 眼见此景,罗氏心中竟自毫无理由的想起了四个字:仪态万方。这个念头一起,她便免不了的又想起凌远萱来。叹了口气后,罗氏上前,缓声道:“今儿之事,多谢你了!” 微讶的睁大了双眸,远黛道:“三婶这话却是什么意思?”她说着,已自移眸望向罗氏身后,旋又问道:“十妹妹呢?怎么却没同三婶一道出来?” 远黛既是不认此事,罗氏便也顺势的将话题岔了开去:“她忽而觉得头疼,要歇息会子。我想着我正有些话想同你说,便让她自行歇着了!”她口中说着,已自走上前来,牵了远黛的手,一路慢慢往院子外头行去:“你也不必理她!今儿天气甚好,且陪我走走吧!” 远黛闻声,也只得点头笑道:“三婶既有这份雅兴,侄女说不得只能奉命了!” 二人一路缓缓而行,却是直到出了院子,觑见左右无人,罗氏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远黛自然明白罗氏的意思,但她却并不以为自己该在这时候说些什么,因此仍自沉默不语。 只是她此刻的沉默显然并不能让罗氏将已到了口边的话语咽回去:“此事你怎么看?”罗氏骤然的开口问道。 她这么一问,却让远黛不好不予回答,沉默了一刻,远黛轻声道:“这事……我其实也有不是的地方!”如果不是入住文宣阁,凌远萱根本不会遇到陆维杰。不过若然没有遇到,也许如今的凌远萱心中记挂的仍是陆维英。而这种可能或者会更糟糕也未必。 远黛心中默默想着,却没有将这话说出口来。 她虽将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但罗氏又怎会当真怪罪于她。摇一摇头后,罗氏淡淡道:“萱儿的性子,颇有些憨直。一旦认定了谁,便会一头扎进去。这一点,很像你三叔!”提及凌昀,罗氏眸中自然的便泛起了丝丝涟漪,仿若春风乍起:“许是因为她的性子与你三叔实在颇有些相似,这些年来,我屡次想要拿拿她的脾气,最终却总半途而废!” 听得罗氏说起这话,不由得远黛不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后,她简单的应了一声。 “远黛与维杰也见过几次,觉得这孩子如何?”罗氏很快扯回话题问道。 远黛如何肯答这个话,摇一摇头后,答道:“我与他虽则见过几次,但几乎不曾单独说过什么话,怎敢随意评说。只是远远看着,觉他性情温雅,颇有大家公子之风!” 罗氏颔首,道:“你这话却说的甚是公允!”她说着,略顿了一顿后,却忽然又问道:“你觉得,他会一生一世对你十妹妹好吗不跳字。 这话问的远黛一阵哭笑不得。苦笑摇头,远黛无奈道:“三婶问这话,可真真为难死我了!” 罗氏听得也笑了出来,当下换了一个问法,笑道:“那你说说,这世上,可会有一个男人会一生一世对一个女人好,并能做到从一而终?” 迟疑一刻后,远黛才自答道:“我相信是有的!”罗氏倒不料她会说出这么一个答案来,微微扬眉,还欲再问的当儿,远黛却已平静的补充了一句:“但我不以为我能遇到!” 这话说了却是等于没有说,无奈摇头,罗氏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竟学会打哈哈了!” 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远黛慢慢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对我来说,我甚至都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变,又怎敢去要求别人永远不变。” 罗氏默默,下面的话便再说不出来。 远黛也已无心再陪她说下去,笑了一笑后,却忽而开口道:“已是午时了!昨儿我使人告知姨娘,说今儿中午会去西院陪她一道用饭!三婶请容我告辞!” 罗氏听得这话,自也不好留她,少不得点了点头,与远黛道别。 别过罗氏,远黛更不停留,一路缓行,直往周姨娘处行去。 罗氏向她道谢其实并没有错,她的确是有意带了凌远萱来见罗氏的。从一开始,她就很明白,罗氏不会轻易让凌远萱去见陆维杰,而事实上,她也不想让这二人见面。 在她看来,是到了凌远萱该冷静一下的时候了。 陆维杰乃是陆家的公子,陆家乃是名门望族,望族之子,身边有一两个通房丫鬟,这原是很普遍的事儿。远黛并不以为陆维杰会洁身自好的那种程度。而她更不以为,凌远萱嫁给陆维杰后,陆维杰就能一心一意的守着她过日子,把以前丢开,从此不看其他女人一眼。 不管何时,凌远萱都不缺乏情感,她缺乏的,是冷静。冷静的面对将来可能要面对的所有事情。罗氏只能替她铺好一条相对较为平坦的道路,却不能扶着她走一辈子。 在这个天下,于婚姻,所有女人的路都不会太过平坦。凌远萱,也只能比一般女子要稍好些。而她,她如今选择的这条路,却无疑是其中最难走的一条。 不过好在,她有足够冷静的头脑。而她知道,百里肇也如她一样的冷静。 两个冷静的人,也许不会过的太幸福,但应该不会将事情弄的太糟。(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六章 春日迟迟正好眠 ) 远黛往西院用过午饭再回环翠阁,却已过了午时了。她才在炕上坐下,惠儿便忙沏了茶来,接茶浅啜一口,远黛还不及开口,已见文屏捧了一份礼单来奉了与她:“小姐,这单子乃是太太才刚使人送了来的,说等小姐过目之后,再行增删一二!” 一听这话,远黛便知此刻文屏手中捧着的,多半便是凌府为自己准备的嫁妆清单了。不无慵懒的舒展一下自己的四肢,远黛淡淡吩咐道:“遣人送去西院交给姨娘就好了!” 微微怔了一下,文屏先是应了一声,而后却道:“小姐不先看已看吗不跳字。 半倚在炕上,远黛淡淡应道:“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由姨娘做主也就是了!” 柳眉轻轻皱起,略迟疑了片刻,文屏却终于还是开了口:“姨娘的性子,小姐是知道的,这清单若只由姨娘过目的话,只怕小姐不免是要吃些亏的!”她不好直指周姨娘畏陆夫人如虎,怕是根本不敢更改清单上的任何内容,只得如此隐晦的道出自己心中的担忧。 淡然自若的一笑,远黛道:“在我看来,没有谁比姨娘更适合增删这张清单了!” 对这一看似随意的行为,远黛并没做出任何的解释,但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已表明了她无意多说的态度。文屏不敢再说下去,答应一声之后,收了那张清单,静静退了下去。 见文屏碰了钉子,惠儿自也不会不识趣的追问不休,见远黛神色间似有疲惫之意,便即上前低声问道:“小姐可要小憩一刻?”见远黛点了头,忙上前伏侍她在炕上歪了。 因今晨起的甚早,远黛其实早已睏了,然这会儿歪在炕上,却是过了好半日,也还是没能睡着。之所以睡不着,其实却与陆夫人使人送来的那张嫁妆清单并无关系。 在她看来,凌府予她的那点嫁妆虽不至让她不屑一顾,却也不会真正让她放在心上。 失神的斜倚在炕上,许久许久,远黛方叹了口气。事实上,到了这个时候,真正能搅动她心的,也只剩下了近在眼前的这一桩婚事了。远黛想着,心中不免又一阵烦躁。但她很快潜下心来,甩一甩头,重又躺回炕上,静静的闭目睡去了。 及至午憩醒来,文屏却早回来了。见远黛醒了,忙打了水来,伏侍她盥洗。远黛一面盥洗,一面便随口问道:“姨娘看了后,可说了什么没有?” 文屏应声道:“我将那单子给姨娘时,她本是不肯看的,我再三说了,这是小姐的意思,她才接了。不过姨娘也说了,这清单关系重大,须得细细斟酌一回,过几日她再令人送来!” 远黛听得扬一扬眉,便也没再问下去。 待得盥洗过了,文屏收拾了盥洗用品出去,再回来时,已端了茶来。将茶递与远黛后,文屏才低声的道:“对这事,姨娘看来甚是用心。我出来时,她已令人去请内院的刘嬷嬷了!” 微叹一声之后,远黛平静道:“她这阵子心情颇为郁郁,能有事儿分分她的心,倒也不错!”自打与凌昭不期而遇之后,周姨娘的情绪便一直有些不稳。而她的这些异状,自然都看在远黛眼中。远黛很明白这是为了什么,但她却帮不上什么。 感情一事,向来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又岂是外人可以置喙的。 文屏由衷点头道:“原来小姐将那单子交予姨娘,是因为这个缘故,却是我想的差了!” 蛾眉为之一挑,远黛失笑自嘲。事实上,文屏太高估了她对周姨娘的关心程度了。 之所以让文屏将那单子交予周姨娘来定夺,她的理由其实极为简单。于她而言,凌府是她的父族,却远远谈不上“家”这个字。对凌府,她是漠然而不在意的。在她心中,凌府予她的嫁妆,几乎便等同于她们给予周姨娘的某种补偿。作为女儿的她,不过是受益之人而已。 既是给予周姨娘的,那自该由周姨娘来增删定夺,她也无须为此费神。 她的性子,从来都不算热,尤其是在发生了那么多事后的如今。之所以回归凌府,她为的,一来是那一句“落叶归根”;二来,也是因为她很疲惫,疲惫到只想找一个没人会注意她的角落静静的待着。而那个时候,凌府无疑是最适合她的地方。所以,她回来了。 对周姨娘,虽是骨肉至亲,母女连心,她也还是无法去孺慕、尊敬于她。对她,她只能在能力允可的范围内,帮她、助她,让她得以安度余生。 至于其他的,她做不到,暂时也并没有那个打算想去做。 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文屏犹疑的立在一边,却是欲言又止。 摆一摆手后,远黛问道:“还有什么事儿吗不跳字。 文屏忙答道:“小姐该知道,嫁妆里头,有些女红,按常例来说,是该小姐亲自动手的。” 远黛点头,对于这点,她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不过知道,并不代表她就真肯自己动手:“这些东西,我这里并无准备。回头你送清单给太太时,只管如实同她说了便是!” 文屏先自点头,旋又道:“今年年节之前,我奉小姐之命过去沅真姐姐处,也曾与她略说了几句小姐的近况。沅真姐姐听了,却忽然对我说,说她这些年倒很做了些女红。着我若是需要,可禀知小姐过去她那里取了来!” 不意沅真竟还交待过这事,微怔之后,远黛不由一笑:“不必了!她亲手做的女红,仍旧留着她自己日后用吧!免得日后她要用时,却让我也不得安宁!” 文屏在远黛身边已有好些日子,自然明白远黛口中那一句“不得安宁”的意思。笑了一笑后,文屏终究还是劝道:“如今才只二月初,这门婚事便再如何着紧,怕也要等到五月。有这三个月的工夫,小姐何不捡那紧要的物事,自己做上几样,如此也好消磨时间不是?” 她在远黛身边三年,自然是见过远黛的女红的。远黛的女红,清丽雅逸,设色之精妙,布局之雅致,远非常人所能及。在文屏想来,自己既是能做,又何必非要用别人做的。 笑了一笑之后,远黛闲闲道:“春日迟迟正好眠,这个时候,去做女红岂非大煞风景!” 文屏听得哭笑不得。她自然知道远黛懒待亲自动手,断然不会是因为这个理由。然而远黛既说了这个理由来,她却也不好再追问不休。无奈的白了远黛一眼,文屏道:“府内上下,对小姐这桩婚事都甚是着紧,我怎么看小姐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呢?” …… …… 因凌府所剩的两位小姐都要在近期成婚,故而府内的绣娘等人一时忙的不可开交。连带着各院内女红出色的丫鬟们也各自领了些绣活。而这其中,又以环翠阁中之人为最。 原因说起来也很是简单,凌远萱的亲事是早年便已抵定的,而罗氏出身名门,又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许多该当亲手做的女红,这么些年来,她早有意无意的逼着凌远萱做了。 远黛的生身母亲周姨娘原是丫鬟抬了姨娘的,本也没有什么正经嫁妆,这么些年来,在凌家,又属于边缘化的人物,哪里知道这么些事儿。周姨娘是不知道,远黛偏又懒待理睬,这一来二去之下的,便弄得远黛这里几乎什么也不曾准备下。而不巧的是,远黛偏偏又是要嫁入王府的,各样物事都马虎不得。一时闹得整个府内都为她忙得昏天黑地。 午后,环翠阁内,几个大丫鬟都各自低头,飞针走线忙得不亦乐乎。远黛却自悠然而坐,闲闲的翻看着手中一卷书本。但很显然的,她的心思并不在这本书上。这一点,从她微微垂落的玉腕,与早已低垂下来的螓首上便可看出端倪。 二月将尽的平京,春的气息已愈加浓郁。环翠阁外,桃李已自半绽,薄薄的窗纱更早无法阻隔外头勃发的春意与清新的草木清华之气。 屋外院子里,一个声音忽而响了起来:“小姐,小姐……” 这一声来的甚是突兀,远黛睡眠原就甚为警醒,这一声才一入耳,她已是一惊,原先的困倦之意一时无影无踪。抬手轻捏了一下眉心,无奈抬眸看向正自疾步走了进来的惠儿,远黛蹙眉道:“你这丫头,可是愈来愈莽撞了!可是又有什么事儿了?” 惠儿见她这样,如何不知自己是扰了远黛的好眠,抿嘴一笑之后,她道:“好教小姐知道,才刚老太太处来了人,说是萧小姐来了,正请小姐过去说话呢!” 听是萧呈娴来了,远黛不觉一怔,旋即笑了出来,便坐直了身子道:“原来是她来了!”口中说着,已站起身来,稍稍整理一番衣裙,便自示意惠儿带路。 说起来,萧呈娴已有好一阵子没过来凌府走动了。想来灯节时候,萧府灯棚塌掉一事,多少还是让她有些不便出门。不管如何,那日为了替她解围,凌远清可是出了面的。 而在这种情况之下,萧呈娴自是不好随意来凌府走动。因此说起来,远黛也真是有好些日子不曾见到萧呈娴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七章 青梅之约 ) 远黛才到延晖斋院子门口,早有丫鬟迎了上来,笑着朝她行了一礼九到了!” 向她点一点头,远黛随口问道十可来了没有?”这些日子来,她一直也没见到凌远萱。毕竟凌府大到足够让一个有意对她避而不见的人,不露痕迹的避开她。 那丫鬟应声答道十此刻已在里头了!” 含笑一颔首,远黛便不再问。事实上,她若果真想见凌远萱,那自是能够见到的,不过她这个人,素来不喜勉强别人,凌远萱既有意避开她,她便也淡淡的,从未起意去找她。 二人说着话,脚下却是未曾稍停,不过片刻,便已到了延晖斋门口。那丫鬟赶忙上前一步,为远黛打了帘子,且扬声叫道九到了!” 远黛笑吟吟的入了屋子,先自朝萧老太君行了礼,而后才转向正自坐在萧老太君身侧的萧呈娴道许久不见,还真是想念呢!” 早在远黛进屋时候,萧呈娴便已起了身,闻言忙自上前一步,拉了远黛的手笑道早些时候听说,我便打算着要来,只是一直不得空儿!” 二人也是好些日子不见,乍一见了时,心中均自欢喜,只是当着萧老太君的面,有些话儿也不便出口,说不得只能略略的叙了几句离情。见她二人如此,凌远萱少不得也起了身,却是静静立在一边,并不上前,只勉强挤出一丝笑颜来。 萧老太君在旁见她二人如此,倒不免笑了起来,因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二人也不必在我老太太面前做这文章了。去吧!去吧!出去顽去吧!” 萧呈娴听得抿嘴一笑,忙掉头道听老太太这话,却是在撵我呢!” 萧老太君笑骂道这丫头,打量着我老了,糊涂了,竟拿了话来绕我,也罢,你们既不舍得走,便都留下!不过我可将丑话说在前头,过一会子你可莫要后悔!” 远黛在旁听着,只是微笑,却并不接言。萧呈娴抿嘴一笑,赶忙上前一步,拉了萧老太君的手臂撒娇道老太太今儿这是了?净拿了这次话来轧我们?” 失笑的白她一眼,萧老太君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这丫头居然还拿这话来哄我。果真是打量着我已老糊涂了!”她口中说着嗔怪之辞,脸上却早乐开了花,显然并无丝毫怪责的意思。 两下里说笑了一刻,萧呈娴终于还是没再延晖斋多留,拉了远黛姊妹出了延晖斋。信步走在春晖园内。春已渐浓,春晖园内,处处花红柳绿,看着好一派灿烂*光。 只是才刚出来不多一会,凌远萱便已借口身子不适,告辞去了。 不意她会有此举动,萧呈娴愕然一刻,倒也并没多加挽留,便由得她去了。待凌远萱去得远了,她才不无诧异的回看远黛,问道十这又是了?” 远黛为之苦笑,对萧呈娴,她倒也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便将那日的事儿说了。萧呈娴默默听完,怔了一刻后,方叹了一声,面上更泛起一丝茫然之色。对凌远萱,却是不置一词。 见她如此,远黛却是不由蹙了下眉你有心思?”她直率的问道。 苦笑一下,萧呈娴敛了笑容,却并没立时开口,只道最近*光甚好,想来的环翠阁定然风物一新,可愿带我去赏一赏?” 她既说了这话,远黛又岂有拒绝之理,当下一笑,道请!” 二人一路缓行,往环翠阁而去。一路之上,却只是指点风光,随意闲聊。及至到了环翠阁,远黛也并不往房里走,只笑着一指周遭,道我这环翠阁,周遭倒颇清幽,也少有人来。若有兴趣,不妨陪我到后头的滴翠亭闲坐一回!” 见萧呈娴颔首之后,她便转头吩咐身后文屏道你去收拾些时鲜物事,再取些上年酿的玫瑰露来!”文屏应着,便忙往正屋去了。惠儿却早知机的拉了云英等人滴翠亭收拾了。 远黛便引了萧呈娴慢慢往滴翠亭方向行去。二人走的都不甚快,也并没说话。直直往前,行了百十来步后,萧呈娴才苦笑道我爹娘已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必须尽快择定夫婿!” 她没说的太清楚,远黛却已明白你是说——榜下选婿?” 点一点头,萧呈娴坦然道而且就在今科!” 远黛为之默默,不用萧呈娴解释的太多,她也明白,之所以这么急着选婿,最终根子还在上元灯节之事。沉吟一刻后,她忽然道还有数日便是杏榜张贴之时了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所谓杏榜,贴出的便是春闱科考得中考生的名单。杏榜头名,谓之会元。得中杏榜之人,才能参加三月初一日的殿试。而殿试之榜,才是金榜。 萧呈娴点头道是啊!这几日,我也总想着这事儿呢!”她说着这话,面上却殊无喜色。 凝神思忖一刻,远黛忽而道可还记得那名武举人吗不跳字。 略一怔神后,萧呈娴失声道你是说……那个……”对那个有些莽撞的武举人,萧呈娴自是记得的。只是她无论如何思忖,却仍记不起那人的姓名来。 了然微笑,远黛提醒她道罗起东!” 罗起东这个名字,对于萧呈娴来说着实陌生得全无一丝印象,摆一摆手,她道若依你从前所说,那人自是不的!只是他是个武举人,只怕不甚合宜吧!” 不甚在意的笑笑,远黛道却不,那罗起东的表兄却是一名文举。而且据我所知,他一共带了二人入住文宣阁。另一人,也是一名文举人!” 若有所思的想了一想后,萧呈娴叹气道看看再说吧!” 远黛本也没有勉强她的意思,当下笑道我想府上必是要等金榜开时,才会下决断。这边呢,倒可请萧大哥帮忙留意着杏榜。那两名文举人,这会儿我也想不起姓名了,若想,倒是可以沅真那里,向她打听打听!” 萧呈娴听她说的有理,少不得点头随口笑道若到最后,我当真挑中了那二人中的一个,倒真是要多谢那位罗起东了!” 远黛一听她这话,便知萧呈娴并未太将这事放在心上,因微微一笑,倒也并不过分多说。二人说了这一会的话,前面便也看到了滴翠亭。滴翠亭位于环翠阁左近,却是这块高地上最高的一点,周遭花木葱茏,人还不曾走近,鼻际却已幽香隐然。 二人才刚入亭坐下,那边文屏却已提了食盒。打开食盒之后,却从里头取了一只精巧的银制葡萄缠枝小酒壶来。此外取出的,却是几样时鲜的干鲜果子与两只汝窑酒盏。 远黛亲手提壶为萧呈娴斟满一杯,且笑道这酒乃我向年以玫瑰花瓣淘制而成,滋味甚是醇厚,不妨略用些!” 萧呈娴低头一看,却见那酒色若玫瑰,却是娇艳之中又透着醇厚之感,只是放在面前,已觉有幽香袭人而来。那香味闻着倒并不似花香,而更像草木的幽馥清气,闻着令人只觉浑身舒畅。举杯就口,萧呈娴浅浅一啜,而后已不自觉的赞了一声果然是好!” 她说着,一时却又想起一事来,因笑道我从前倒不竟还会酿酒,却是直到前些日子,我大哥从你六哥这里大醉而归,我才知原来的酒酿的也是极好的!” 在萧呈娴面前,远黛倒也并不过谦,便自笑道我记得从前曾同说过,我这人,旁的倒也罢了,惟在这吃喝上头,却真是下过工夫的!” 萧呈娴一想,果真记得远黛从前确是说过这话,不免也笑了出来,当下道你不说这个,我倒险些忘记了。前些日子有人自绿萼岭来,我一时想起从前你说过的话,便令人问了他一句。据他说,照水梅已开始结果。我便吩咐他等梅子熟了,便送些来给我!” 远黛听得一笑,才要谢她的当儿。萧呈娴却已继续的道而后我却忽然想,马上便要嫁入睿亲王府,往后我若想吃梅子了,少不得还要求着呢!”萧呈娴说着,却已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很显然的,她忽然说起这话,为的便是要取笑远黛一回。 无奈的白一眼萧呈娴,远黛嗔道瞧的说的这话,仿佛你每年都吃这酸梅子似得!” 扬眉一笑,萧呈娴道那青梅子既酸且涩,却有可吃的?不过亲手腌的梅子却是不同。我今儿可要与约定好了,日后不论我身在何方,每年都须送我些梅子尝尝!” 远黛听得想也不想,当即满口应允道既说了这话,我又岂能不应着。打从今年起,无论你我二人身在何方,每年端午前后,我总使人送两坛亲手腌的酸梅给你便是了!” 萧呈娴听得大笑我如今忽然,与一起时,占便宜的仿佛总是我呢!” 微微一笑之后,远黛道不过是两坛酸梅,哪里便说得上占便宜了!说句实心话,我也真是不愿与断了联系呢!如今只愿这青梅之约能永远不断呢!” 轻叹一声之后,萧呈娴慢慢道果真知我之心!” 凭她萧府大的身份,即便下嫁乞丐,也不会缺了吃用,哪里真就在乎这些酸梅子。这一约定,说到底,不过舍不得二人之间的情谊,想要借些外物将之牢牢联系着而已。(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八章 出人意料 ) 春闱放榜,惯例是在二月廿八日这一天。巳时左近时分,一顶暖轿自萧府角门悄然的被抬了出来。暖轿后头,另跟了数名仆妇丫鬟,却都是插金戴银,衣着不俗。 暖轿出门,不过一刻钟的工夫,萧府角门却又打开了,萧呈烨大步的走了出来。门口,早有马僮牵了马儿来,见他出来,忙自上前双手将马缰呈上。接过缰绳,萧呈烨翻身上马,双腿微微一夹,那马已自踩着优雅的小步,不疾不徐的往前奔去。萧呈烨的身后,数名长随也忙疾步的跟了上去。萧府位于平京内城西侧,内城之中,自是不允放马奔跑的,因此萧呈烨的这匹马儿虽则品相不凡,但行走速度,也并不多快。几名长随跟的倒也并不吃力。 出了巷子,萧呈烨拨转马头,直往南面的礼部方向去了,却恰与那暖轿所去的方向相反。 暖轿一路不急不缓的往北行去,而后却出人意料的停在了一家药铺的跟前。 春阳熙熙,投射在那药铺门前悬挂的黑色大匾上,却将那匾上的四个金字照的熠熠生辉。待得定睛看时,却见那四字赫然正是“回*药铺”。 轿夫才一落轿,自有丫鬟上前,揭了轿帘,从轿内扶出一位帷帽遮面的少女来。少女下轿,先自抬头看一眼那匾,而后淡淡吩咐道进去吧!” 因这一日乃杏榜放榜之日,回*药铺这边又离着贡院甚远,店铺门前堪堪便是门口罗雀。这边轿子才刚停下,药铺里头便有人迎了出来问道请问诸位可是自萧府来的吗不跳字。 扶着那的丫鬟忙应声道正是!” 那掌柜模样的男子便笑道诸位请进,我们东家早已恭候多时了!”口中说着,已自做个手势,请众人入内。那倒也并不犹豫,便扶了丫鬟的手步入药铺。 药铺内的人显然也听得了声音,众人才刚行到隔开外屋与雅间的那道青布夹帘跟前时候,那夹帘却已先一步的被人揭开,沅真笑吟吟的迎了出来萧驾临,恕我有失远迎!” 那听得这话,当即一笑沅真东家如此客气,却是叫我汗颜无地了!” 间二人却已入了雅间,沅真便忙招呼着那坐。那含笑应着,随手摘下帷帽递给一边丫鬟,而后才坐了下来。帷帽下头,露出一张清艳绝丽的面容,却不是萧呈娴是谁。 二人这里才刚坐下,便听得外头一阵喧闹。有人敲锣打鼓的一路而来,其中更有人扬声的呼喝着。二人在雅间侧耳听去,却听那声音依稀是在报着某地某老爷高中杏榜第几名。 虽则长在平京,而每隔三年平京又总有这么一回,然萧呈娴听着这声音,仍觉甚为新鲜。毕竟萧家深宅大院,外头纵有些声音,也难传了进去,而萧呈娴更不是时时都能出来的。 看出萧呈娴的兴味之色,沅真适时的笑道这都是京中的一些闲人。早早打听了那些举子中手内有些银钱的,记下名姓来。待发榜时候,听得中了,便纠结起一帮人,敲锣打鼓的前去报信,谓之报喜。本是喜事,那些举子少不得是要打赏几个的,有那泼皮无赖,赏得少了,便不肯走,只是闹腾不休。那些举子无奈,加之旁观者众,只得忍痛加赏,打发他们!” 萧呈娴倒还真不知此事,这会儿听了这话,不禁笑了出来竟有这事?我却不呢!” 沅真笑道这本是些市井无赖的手段,登不得大雅之堂,自然不会有人在跟前说起。” 听得这话,萧呈娴心中却是一阵莫名的惘然,半日叹了一声,却忽然问沅真道我今儿的来意,你应该都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沅真点头,坦然道不瞒萧,前数日,曾令文屏来过一次,当时便说了,萧今儿可能会。我得了信儿,便也早早准备了!” 萧呈娴点头,才要开口问话时候,外头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东家,文屏姑娘到了!” 沅真闻声,忙起身朝萧呈娴笑道不想才说到文屏,她居然便到了,真真巧的很了!” 萧呈娴一笑,还不及时候,外头夹帘一动,文屏却已笑吟吟的走了进来。早在外头时候,文屏便已见了萧呈娴所乘的那顶暖轿,因此进来时,却先向萧呈娴行了一礼。 萧呈娴忙抬手止住,且笑问道可是你们遣了你来的?” 文屏笑应道正是呢!说起来,我们对今科杏榜也甚为关心呢!”她说着,却笑吟吟的拿眼去看萧呈娴。意指远黛所以关心此事,却是因为萧呈娴的缘故。 萧呈娴一笑,才要说的时候,外头脚步之声却又响起。随之而来的仍是那名掌柜的声音东家,萧府大爷到了!” 沅真听是萧呈烨到了,却也并不意外,当下应道快请萧大爷进来!” 萧呈烨迈步进来,乍一眼瞧见文屏,面色不觉微微一动,眸光便也下意识的扫了一眼这屋内。待见并无旁人,这才笑了一笑,拱手同沅真见礼。 然在座的皆是明眼之人,又怎会看不出他的失望之情。 众人见过礼后,萧呈烨便自袖笼内取了一份名册出来,一面将名册递与萧呈娴,一面向沅真二人解释道这个,便是今科贡士的名册了!” 因平京素有榜下选婿的旧例,每值春闱,礼部吏员在抄录榜单时候,通常都会额外安排数人在旁,另行抄录十数份,以供一些家有待嫁女的朝廷重臣索取,也算一种优待。 而先前萧呈烨之所以与萧呈娴分道而行,为的正是赶去礼部,索要名册。 大周礼部放榜时候,为表公正,惯例是在堂前高声诵读得中考生的籍贯、姓名,而后由吏员当场将之书于榜上,故而直到此刻,这名单却还不曾完全公示出来。 萧呈娴接过名册,却是从后头开始看起,目光旋即定在了一个名字上。微微一笑之后,她道想不到这陆维杰腹中倒真有几分才学,居然中在第九名上了。”历来抄录贡士名单,皆是按名次自后往前,最后一名在名册的第一位上,而杏榜会元却在最后一个。 萧呈烨笑道可不正是!才我礼部时候,恰撞见陆家二爷出来,却是满面喜气,瞧见我时,倒还同我很说了几句。”他说着,却又古怪一笑,道呈娴,你可看看最前头!” 微讶的看他一眼,萧呈娴也不多说,便在开头处扫了一眼,只是一眼,她便不由的睁大了双眸,失声的叫了出来陆维英?他竟也中了?”明艳俏脸一时净是不可置信之色。 陆维英这个名字一说了出来,便连文屏面上也满是诧异之情。 萧呈烨对此倒不意外,只笑道我才听陆家二爷说到他也中了,可不也如你们一般吃惊!”陆维英从来浪荡,不喜诗书,只好在花丛中打滚,却是谁也不曾想到他居然能中试。 萧呈娴仔细看了看,忍不住笑道中在第二百九十七名上,总算还在孙山之内。” 大周春闱每科取士,皆为三百人。似陆维英这二百九十七名,说得难听些,便是倒数第三了。古人常以名落孙山代指落榜,萧呈娴此语,却是调侃陆维英总算不曾落第。 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后,并未见到任何熟悉的名字,萧呈娴也便懒得多看,随手将那名册递了给沅真。沅真一笑,接过名册,仔细的看了起来。 当着萧氏兄妹的面,她自不好太过托大,却是从头开始看起。萧呈娴在旁,见她屏气敛眉,仔细寻找,没理由的,忽然便觉一阵紧张。沅真一目十行的扫了下来,却是一直看到最后,才终于吁了口气有了!”口中说着,已将那名册摊开,纤指点向其中一个名字。 萧呈娴忙探头看去,旋将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念了出来第七名,永州游方信。” 萧呈烨显然也一些,闻声忙也凑了,笑道不意这小子中的比维杰还高些!” 兄妹二人正看着,却听那边沅真轻咳了一声,语调颇有些古怪的道还有这个——连州丁一鸣。”萧氏兄妹应声看了,下一刻已各自愕。 “连州丁一鸣”这个名字的上头,赫然竟是两个比其余小楷更要大上三分的字——会元。 杏榜头名,这连州丁一鸣,赫然竟是此次科考的头名会元。 “这丁一鸣便是那两人之一吗不跳字。萧呈烨诧异问着,神色之间净是不可思议。 沅真点头,却向萧呈娴道据我所知,萧与我们在文宣阁外所遇那人乃武举人罗起东……”便将罗起东与游方信之事又重述了一遍与萧氏兄妹听。 而后方说起了丁一鸣这丁一鸣,亦是寒苦人家出身。据说此人自幼家贫,父母与其村的私塾略沾些亲,他四岁时候,便将他送入村中私塾做小厮。不意此人极为聪敏,书听一遍便能成诵。那私塾一时爱才,便将他留在私塾念书。而此次赴京,也是借贷了相邻好些银钱,才得成行。来京之后,为节省开支,便在京郊租住了一间小屋。这才得以与罗起东二人结识。说起来,此人也算是个热心肠的,虽穷,但罗起东每每相求,他却都是竭力相助,这也是罗起东搬入文宣阁后,肯带携他同往的缘故!”(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九章 上门拜谢 ) 离了回*药铺,萧氏兄妹一路慢慢回返萧府。因一个马上,一个轿内,说话不便,二人一路之上倒是没有说什么话。端坐马上,萧呈烨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袖内的名册,所有所思。 只是他也知道,此事乃是大事,既不由他做主,也非是沅真的一面之词便能定下,少不得要回府禀知萧灿夫妇才能有所定夺。他心中想着,腿上也不觉稍稍用力。他**的这匹马儿,原是萧皇后在他及冠之时赠予他的大宛名驹,随他多年,甚为通灵,感觉到主人略有些急躁的心情,跑的却比平日更轻快了一些。 这马一跑开,顿时便将在后头晃晃悠悠的暖轿落下了好些,萧呈烨也未在意,仍是向前疾行。直到前头依稀可见萧府大门,他这才放缓了马速,同时回头看去。 身后,早不见了那顶暖轿,便是他身边那两名腿脚甚快的长随,也是不见人影。失笑摇头之后,萧呈烨翻身下马,将马缰丢与迎了上前的门房,正欲进去的当儿,那门房却已赶在他身后叫道:“大爷、大爷,小的有事要禀告大爷!” 讶然止步,萧呈烨回头问道:“有什么事儿,只是快些说吧!” 那门房应声笑道:“才刚有三人过来,说是大爷的故交,要求见大爷!小的也不知大爷何时回来,便回他们说大爷不在,请他们留下名帖,侯大爷回来再行回拜。那三人听得这话,商量一刻后,却又改了口,说要求见老爷。小的见他们言辞甚恳,便入内禀了老爷。爷便令人请了他们入内用茶!大爷回来的可巧,这会儿过去堂上,恰可见着他们。” 萧呈烨听得一怔,不免愕然问道:“这三人你从前可见过没有?” 那门房摇头道:“回大爷,小的从不曾见过他们三人。听口音,也不似平京人氏。看那样儿,倒有些像是入京赶考的举子!” 忽然听到这最后一句,却是不由的萧呈烨一惊,下一刻,竟自忍不住失声重复道:“入京赶考的举子?”若这门房并不曾看错人,那这三人的身份已自昭然若揭。 顾不得这门房,萧呈烨疾步上了台阶,径往大堂奔去,心中却是好一阵忐忑。远黛与萧呈娴私自出门,撞见罗起东,而后一时兴起,竟致私下资助这三人应考。这里头虽然并无私情成份,但也难说萧灿会作何反应,怎由得萧呈烨不暗自担心不已。 他心中担忧,脚步便也愈发的快,不过片刻工夫,便已到了厅前。然到了厅前,萧呈烨毕竟又迟疑的停住了脚步,才欲悄然过去,听上一两句话时,摸摸风向之时,却忽而听得有人唤道:“大爷回来了?”萧呈烨愕然望去,却见一名小厮正捧了茶站在自己身后。 这小厮这一声叫的其实也并不如何大声,然萧府从来也不是个喧闹的所在,这一声虽不大,却也足够里头的人听见。几乎是立即的,厅内,萧灿的声音已自响起:“是烨儿回来了吗不跳字。 无奈的瞪了一眼叫破自己行踪的小厮,萧呈烨举步入厅,向萧灿行礼笑道:“爹,孩儿回来了!”起身之时,目光却已迅捷的自厅内其他三人身上掠过。 厅内共有三名男子,生相虽算不上如何俊美,倒也堪可称得不俗。居中男子身形挺拔,浓眉大眼,肤色微呈古铜,着青色棉袍,气质略显英武却无一般武人的粗鄙之感。 而此刻,这男子也正诧异的望着他,眼中全是疑惑之色。 不用第二眼,萧呈烨便可确定,此人便是因故与远黛二人结识的武举人罗起东了。这么一想之下,萧呈烨才忽而想到,适才自己去礼部时,竟忘了瞧一瞧武贡生的名单了。 匆匆丢了个眼色给罗起东,示意他稍安勿躁,切勿多言之后,萧呈烨这才分神看向其他二人。从沅真口中,他知道那游方信年前才刚患过痨病,因此只是一眼,他便知道,罗起东左侧那名面色苍白、身材瘦削而面目清秀的男子便是游方信。 目光最后落在罗起东右侧的丁一鸣身上,萧呈烨笑着朝丁一鸣拱了拱手,道:“这位想来便是连州丁一鸣丁兄了,在下萧呈烨,恭喜丁兄高中本次春闱会元!” 丁一鸣看来却比罗起东、游方信二人更要年长些许,容貌虽是平平,但因自幼浸yin书本的缘故,却自有一份儒雅之气,令人一见,便不由的心生好感。萧呈烨进来时候,他却正自满目感激的望着这位萧府公子。见萧呈烨撇开罗起东二人,却先同他说话,却不免愕然。待得听清萧呈烨的言语,更是心中狂震,怔然立在厅内,竟是完全的呆住了。 萧呈烨哈哈一笑,也不多说,便又转向游方信:“游兄以病弱之体参考,而能高中第七,也是可喜可贺!呈烨在此一并贺过!” 这话一出,游方信也早怔在那里,好半日,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反倒是一边的罗起东忽然听了这一句,却早欣喜的跳了起来,张臂一把抱住游方信,大声叫道:“中了!中了!大哥,我早知道你必定能高中的!”欢喜之色溢于言表,竟是全不顾及自己如今身在何处。更将先前瞧见萧呈烨时的满心疑惑暂且丢在了一边。 丁一鸣先前为萧呈烨所言惊呆,却是直到这一刻,才被罗起东这毫无顾忌的一声欢喜惊醒,怔然一刻之后,目中却早流出泪来。片刻之后,却忽而转身,朝着萧氏父子一揖到底:“一鸣能有今日,多蒙萧公子相助,一鸣在此,多谢二位了!” 萧氏父子还不及言语什么,那边罗起东二人也已回过神来,忙各自上前行礼道谢。 萧呈烨见状,少不得上前扶起三人且向罗起东笑道:“罗兄久违!说起来,我今儿过去礼部时候,因在门口撞见故交,略说了几句,一时大意,竟忘了查看一下武举名榜,实在失礼。不过看罗兄如此模样,该是高中无疑吧!” 定睛细细看了一回萧呈烨,终于在萧呈烨面上寻到了与男装萧呈娴的一些相似之处后,罗起东终究压下心中疑惑,应声答道:“在下能有今日,却是多蒙贵人相助!自此之后,府上所命,但无愧天地父母者,赴汤蹈火,决不敢辞!”(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章 打探情况 ) 文屏自回*药铺一路返回,才刚进了环翠阁,便见正自远黛手提银质洒水小壶,悠闲自得的给院内的花草浇水。春日熙和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自有一份沉静平和之美。 仿佛感觉到了文屏的注视,远黛闲适回身,目光落在文屏身上,面上便自泛起一丝柔和若春风一般的笑意:“回来了?”说话时,她已微微欠身,从地上提起一只小小竹篮,将手中洒水小壶放入其中,又将竹篮随意的挽在臂弯里,这才朝文屏招一招手,道:“进去说话!” 正如罗氏曾对凌远萱所说的那样,单以容貌论,远黛实在算不得出色。然而她的身上,却自有一份独属于她的韵致,一份沉静、宁雅,更让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的韵致。 二人进了屋子,惠儿早迎了上来,一面接过远黛递来的竹篮,一面却向文屏笑道:“文屏姐姐回来了!可见着了萧小姐没有?” 看一眼远黛之后,文屏才应道:“我去的略迟了些,到沅真姐姐处时,萧小姐已到了……”当下将回*药铺发生之事一一的说了。及至说到丁一鸣与游方信各自高中之时,惠儿早吃惊的叫了出来。惠儿不比文屏,三年之前,她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农家贫女,状元在她看来,真可算是尊贵无比又遥不可及的一个身份了。 “小姐的眼光可真是准呢!”惠儿吃惊的道,看向远黛的目光已隐隐带了敬畏之色。 察觉到惠儿古怪的神色,远黛不由失笑起来。事实上,这件事情于她,也是万万不曾料及的。她并非神仙,更没有未卜先知的能耐,她之所以一时兴起拉了罗起东一把,不过是因罗起东的憨厚实在的性情,颇合他的脾胃。至于游方信与丁一鸣二人,则纯属意外之得。 想着这事的时候,没什么来由的,远黛却又忽然想起百里肇来。入闱之前,百里肇曾似笑非笑的提起这三人,如今想来,只怕百里肇是早觉出了这三人的好处,今次丁、游二人得以高中,这其中未必便没有百里肇的助力。如此一想,远黛不由暗暗摇了摇头。 会试之后,虽则还有殿试这一关,然大周殿试只考策问一条,应试贡生黎明即入保和殿待考,日暮而出,个中更少不了一些繁琐的礼仪应对,因此这时间却算不得长。若百里肇当真有心扶持这二人,难说今科的状元是否就是丁、游二人之一。 微微沉吟一刻,远黛却忽而问道:“那个罗起东呢?”对没见过面的人,她无意加以过早的评判,所以便淡淡的转开话题,问起了罗起东。 文屏应声答道:“今次武举,只取了一百一十六名武举人,罗起东正是其中之一。” 文举人参加春闱,在贡院考试,由礼部主试,而武举考试,则由兵部主试,地点却在兵部校场。因武举打斗较易造成伤害,所以礼部主试武举时便规避了这一项,而将考试分为了三场,一二场试弓马技勇,三场则试策论。 因内容均有定制,真正成绩优异的武举成绩相差也只仿佛,因此在名次排定上便颇有些困难。因此武举杏榜排名却是不分先后,只待殿试之时,再由皇帝亲自排定名次。 挑一挑眉,远黛忽而道:“文屏,你且去梧桐院看看六爷可在。若在,便请他过来说话!” 隐约猜到远黛的意思,文屏也不多说,应了一声才要出去时候,一边惠儿已笑道:“文屏姐姐一早出去,直到这会儿才回来,小姐却还不放过她,仍是支派来去,也不使人歇歇!” 远黛初时倒没想到这点,这会儿被惠儿一说,倒不由笑了出来,因朝惠儿挥一挥手,笑道:“你若想替文屏跑这一趟,直说就是,又何必拐着弯儿的埋怨我!” 惠儿却也不惧,便道:“小姐这话却是错怪我了呢!这跑腿差事,在我,还真是不稀罕。我这话,不过是帮这院里有些想说又不敢说的人说的。” 忽然听了这话,却不由得远黛不微怔了一下,深思的看一眼惠儿,远黛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已知道了!不过你既说了这话来,今儿少不得却须你去跑这趟腿了!” 惠儿本来也真不在乎这些,听得这一句后,当即脆生生的应着,转身便出去了。 目视惠儿离去的背影,好半日,远黛方微微一笑,却向文屏道:“这段日子下来,这丫头倒愈发出挑了!”言下非但无有丝毫不快,更隐有欣慰之意。 抿唇一笑,文屏道:“惠儿如此出挑,小姐该是最欢喜不过的了!” 远黛笑笑,却并没接她的话,只朝她摆一摆手,道:“你也累了,去歇息会吧!”文屏虽并不觉得累,但听远黛这话,便知她已不想再说下去,当下一笑,便告辞退了下去。 打发文屏去后,远黛不觉长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沉吟的注视着外头繁盛的春景,静静的出神。她并没出神太久,因为很快的,她便看到惠儿引了凌远清进来。 既见着了,远黛自然含笑的迎了出去,朝凌远清遥遥一礼:“六哥来了!” 甚为随意的还了一礼,凌远清笑道:“几日不见,九妹妹的气色倒是愈发的好了!” 远黛一笑,也不让他进屋,却走出来,指着院内的一组石桌石凳道:“六哥请坐!” 微讶的看一眼远黛,凌远清不无关心的道:“虽已是春天了,然北地毕竟不比南边,春日寒气仍盛,九妹妹身子又弱,莫要贪凉才是!” 远黛笑道:“多谢六哥关心!难道六哥竟看不出,近来我这身子已比从前好多了?” 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凌远清不白了她一眼:“这话你也好意思说!”言下却是无奈居多。他本非糊涂之人,到了这会儿,哪里还不知道远黛早前的恹恹病弱,多是装出来的。 远黛听了这话,却只是笑,也并不辩驳什么。二人坐定之后,凌远清也便不再说什么客套话,直接问道:“九妹妹今儿找我,想来不会无事吧?” 远黛本来倒是打算先与他闲谈几句的,这会儿见他已自单刀直入的问了出来,自己若不直说,却不免太过做作,无奈一笑:“六哥可还记得当日文宣镇,我曾请六哥赎过一块玉佩?” 凌远清听得一挑眉,这事过去还不多久,他自然不会忘记,而况当初远黛给他的理由也实在甚为离奇,古怪的看向远黛,凌远清笑道:“怎么,那小子竟真的高中了?” 远黛听得噗哧一笑,却也并不瞒她,便将这事一一的说了。凌远清听得微微愣神,好半晌,却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事情闹到最后,竟会是这么一个结局!”言下不无怅然。 上灯之后,萧呈娴虽少来凌府,与他更无什么交流之机,但他与萧呈烨私交极好,对萧府之事,又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偏首凝视凌远清,远黛莞尔道:“事到如今,六哥竟还没有完全放下吗不跳字。 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凌远清坦然道:“事到如今,放不放得下,其实早都没有区别。不过事情既发生了,却终究不能当它从未发生过,九妹妹以为呢?” 远黛听着这话,却也忍不住微叹了一声,点头道:“六哥所言极是!”她素性淡漠,更非那种擅于安慰别人的女子,听得这话,一时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宽解凌远清才好。 看出她的迟疑,凌远清却自洒然一笑,打趣她道:“九妹妹不必太在意了!不过你可要记得,此次事情若成,你可欠着我一次,来日得机,也须为我好好谋划才是!” 失笑抿唇,远黛道:“只怕我看中的人,六哥可未必喜欢呢!” 凌远清这话,本也只是信口道来,压根儿也没往心里去,闻言之后,也只信口回应:“九妹妹看中的,却哪里有差的!我的事儿,还劳妹妹费心了!”说过这话后,他却很快的又转回正题道:“不过妹妹今儿请我过来,不过只是为了同我说这些闲话的吧?” 远黛何等玲珑,又岂能听不出他这话里的敷衍味道,当下笑笑,却道:“我今儿请六哥来,却是想请六哥去一趟萧府,打探一回萧府如今的情况!” 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凌远清道:“这事儿你先前却是怎么安排的?” 无辜的看向凌远清,远黛道:“沅真也问过我这话,当日我倒没想得太多,只吩咐放榜这一日早间,将萧府地址与了他们三人,所以我想着,他们若是守信,这会儿也该到萧府了!” 凌远清愕然,瞪视远黛良久,方苦笑道:“敢情你今儿请我过来,就是想让我帮你打探一下,这人过去萧府时,萧府的反应?” 认真看向凌远清,远黛不耻下问的道:“六哥觉得,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是值得打探的?” 凌远清一时无语,瞪了远黛一眼后,方无奈道:“我算是服了你了!也罢,我就去萧府!”(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一章 会元?探花? ) 忽然听了罗起东这么一番带了明显告辞意味的话,却不由的萧呈烨不怔了一下。正在他忖度着该说些什么留客的时候,一直坐于客厅上首冷眼旁观的萧灿陡然长身而起,沉声吩咐道:“烨儿,三位贤侄都是你的朋友,你须好好招呼着,不可怠慢了!” 萧呈烨闻声,顿时知道萧灿这是在为自己解围,当下松了口气,忙应了一声是。 略一颔首之后,萧灿转向罗起东三人,温声道:“老夫与人有约,须先行一步,便不陪三位贤侄了!已近午时,三位贤侄不妨留下用饭。你三人与烨儿年纪仿佛,日后可要多多亲近!” 罗起东三人闻言,却是各自愕然,互视一眼后,终于各自欠身朝萧灿一礼:“老大人慢走!” 萧灿去后,萧呈烨方上前一步,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三位请!” 这话一出,游方信与丁一鸣二人几乎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罗起东。他们与萧家本来全无丝毫关系,萧家之所以出手相助他们,却是基于罗起东的缘故,因此在萧府,他们倒是有志一同的以罗起东为主。迟疑一刻之后,罗起东才终于点了点头。 萧呈烨毕竟非是当日帮他那两人中的一个,这让他在奇怪之余,也有些不甚放心。 感觉到三人的犹疑之意,萧呈烨倒也并不在意,只笑了笑,先自举步在前引路。 身后罗起东三人也只得紧跟其后。萧呈烨引着三人一路往东,走了足有盏茶工夫,前头才见了一座花厅。足下稍稍放缓,萧呈烨抬手指那花厅笑道:“这处名曰漪兰厅,但凡我的朋友,大多在此招待!三位请!”言毕率先举步入了花厅。 四人分主宾坐下后,罗起东终于觅得机会,起身朝萧呈烨拱手,且犹疑叫道:“萧兄……” 见他如此,萧呈烨哪还不明他的意思,当下苦笑道:“罗兄满心疑惑,萧某自是明白。只是这事,还须她人点头,我才好将个中原委一一向诸位道来!” 罗起东之事,原是远黛与萧呈娴二人弄出来的。萧呈娴倒也罢了,远黛与睿亲王百里肇如今婚约已成,却正是需要谨言慎行之时。这个时候,萧呈烨又怎敢胡乱透露内情。 为之愕然一刻,罗起东才要再说什么之时,漪兰厅外却忽然传来一个男子清朗的笑声:“呈烨!”随着这一声叫唤,凌远清已迈步走入漪兰厅。 乍然瞧见凌远清,萧呈烨怔然之后便也回过神来,因笑道:“你怎么却来了?” 洒然的耸一耸肩,凌远清笑道:“可不是奉命前来吗不跳字。言下不无自嘲之意。 萧呈烨听得了然一笑,便也不再多问,便指了罗起东三人一一介绍了与凌远清知道。凌远清原非倨傲之人,拱手道了一句:“久仰!”便指了自己道:“凌远清!三位不妨直呼我名!” 凌远清在萧府无须通报,即可自如出入,同萧呈烨说话时态度更是亲密随意,一望便知身份非凡,罗起东三人如何敢当真直呼其名,当下连称不敢,容止比之先前却更拘谨了些。 萧呈烨见此,心中不免又叹了一声。因着出身的缘故,他的性情固然从来算不上孤高,但也绝非那种亲善到随意何人都可谈笑风生的之人,因此见罗起东三人拘谨,他还真有些束手无策。瞅一眼凌远清,萧呈烨也不兜圈子,便自问道:“你来时,她可交待了你什么没有?” 凌远清笑笑,却是毫不犹豫的答道:“没有!”远黛请他来跑这一趟时,曾点明是想知道萧府对这三人的反应,却并没交待其他,显然并无丝毫居功之意。 萧呈烨听得摇一摇头,便也不再指望凌远清,好在这么一会工夫,下头的菜肴已陆续的送了来。萧呈烨忙提了酒壶,替众人斟满了酒。三杯酒下了肚,罗起东三人态度便也自如了好些,虽还远称不上谈笑风生,但总算也不那么僵硬了。 萧呈烨觑了机会,便问凌远清道:“维杰与维英二人也都中了,你该知道吧?” 凌远清颔首道:“是!今儿早朝才罢,三叔便赶去礼部,看了名册,回来时候,同我爹说起时,却还叹了几声。我那时恰在一边,见他那样儿,怕是觉得维杰中的低了!” 丁一鸣与游方信二人忽然听他们说起今科杏榜之事,心中不免关心,不由各自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生恐错漏了一个字去。罗起东因是武举,对此倒并不如何关心。 萧呈烨倒没在意他们三人的神情,只自如笑道:“听说三叔当年高中会元,不曾料殿试却只取了探花,只怕他到了如今,心中还苦恨不足,满心想在维杰身上弥补一回吧!” 凌远清耸耸肩,无所谓的笑道:“我那三叔性子原就有些执拗,这你也是知道的!据说维杰出闱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来拜望三叔,并将闱场所作三篇文章重又誊写一遍,交予三叔品评。翁婿两个在书房足足待了三个时辰!” 这事儿,萧呈烨还真是不曾听他说过,这会儿一听,倒忍不住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却向游方信二人道:“适才我与远清所说的维杰,却是姓陆,乃是凌府十小姐的未婚夫婿,今科杏榜中了第九,与二位算是同榜之谊,改日得了机会,当与三位引见之!” 游方信二人闻声,少不得拱手谢了。稍稍犹豫一刻,游方信问道:“在下适才听得萧兄言语,仿佛除了这位陆维杰陆兄,另还有一位同年?” 萧呈烨点头道:“正是!那人却是陆维杰的表弟陆维英!”对陆维英,他无意多加评论,只笑道:“侯殿试过后,等我唤了他二人来,再与三位同聚饮酒!” 他说着,倒又想起一事来,稍稍思忖之后,便道:“明儿便是殿试了!三位若不弃嫌,今儿不妨在此暂住一宿。明儿入宫就试也方便些!” 三人不意萧呈烨竟会出此邀请,各自愕然一刻,又相互交换一个眼色,半晌,三人才自起身朝萧呈烨深施一礼:“萧兄好意,我等心领……” 话虽只说了一半,但里头的推辞之意却已昭然若揭,只是他们下头的话尚不及出口,那边凌远清已骤然开口打断了三人接下去的言辞:“三位也不必太拘谨了,相识即为有缘,既是有缘,便是自家兄弟,况你三人各自中举,来日更多有见面之机,太过生分却是不好!” 罗起东三人听着这话,倒觉是中肯之辞。毕竟三人能得高中,也是亏了别人之力。便辞了不肯住在萧府,少不得也要过去文宣阁,说到底,也仍是欠了对方的情。 叹了口气后,游方信拱手道:“萧兄大恩,方信等人永不敢忘!之后只是结草衔环相报了!” 萧呈烨闻言,忙自连连摆手,且苦笑道:“游兄言重了!咳,这个中原委,日后三位自知,我如今也不多说什么了!”言毕却又提壶,为诸人斟满酒杯。 凌远清更哈哈一笑,举杯朝三人道:“这一杯,便预祝三位明日殿试一举夺魁!请!”言毕举杯便要一口饮尽。 自凌远清坐下之后,罗起东已有半日不曾言语过一个字,这会儿忽然听了这个“请”字,却是忽而开口道:“凌兄且慢!” 微怔一下,凌远清不无疑惑的看一眼罗起东:“罗兄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吗不跳字。 罗起东却是更不犹豫,便自爽然问道:“敢问凌兄,当日帮助我等的,原是两位公子。其中之一为是萧府之人,我等已尽知,不知凌兄可肯告诉我等另一人是谁?” 话虽只说了一半,但里头的推辞之意却已昭然若揭,只是他们下头的话尚不及出口,那边凌远清已骤然开口打断了三人接下去的言辞:“三位也不必太拘谨了,相识即为有缘,既是有缘,便是自家兄弟,况你三人各自中举,来日更多有见面之机,太过生分却是不好!” 罗起东三人听着这话,倒觉是中肯之辞。毕竟三人能得高中,也是亏了别人之力。便辞了不肯住在萧府,少不得也要过去文宣阁,说到底,也仍是欠了对方的情。 叹了口气后,游方信拱手道:“萧兄大恩,方信等人永不敢忘!之后只是结草衔环相报了!” 萧呈烨闻言,忙自连连摆手,且苦笑道:“游兄言重了!咳,这个中原委,日后三位自知,我如今也不多说什么了!”言毕却又提壶,为诸人斟满酒杯。 凌远清更哈哈一笑,举杯朝三人道:“这一杯,便预祝三位明日殿试一举夺魁!请!”言毕举杯便要一口饮尽。 自凌远清坐下之后,罗起东已有半日不曾言语过一个字,这会儿忽然听了这个“请”字,却是忽而开口道:“凌兄且慢!” 微怔一下,凌远清不无疑惑的看一眼罗起东:“罗兄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吗不跳字。 罗起东却是更不犹豫,便自爽然问道:“敢问凌兄,当日帮助我等的,原是两位公子。其中之一为是萧府之人,我等已尽知,不知凌兄可肯告诉我等另一人是谁?”(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二章 三月三日天气新 平京水边多丽人 ) 三月三,为古之上巳节。大周朝历来重视上巳一节,这一日,若无大事,百官便可休沐一日,免却早朝之苦。而更为凑巧的是,这一日,也恰是殿试金榜过后的第二日。 继三月初二日的状元夸官之后,三月三日早间,当今延德帝在宫中设宴,招待一应新科进士。一应新科进士于巳时初刻入宫饮宴,直到午时末刻方才出宫各自归家。 罗起东三人仍是结伴而行,才刚出了宫门,便见外头有人迎了上来。朝着三人躬身一礼,那人笑道:“三位爷可算是出来了,请!” 自打二月廿八日,杏榜放榜后,三人便一直住在萧府,在萧府倒也混了个脸熟,此刻一见,自然便知道此人名唤萧兴,乃萧呈烨身边颇得用的长随。 萧兴身后,却是一辆马车,很显然的,萧兴此来,是为接他们三人的。 侯三人登车,萧兴便自跃身上了车辕,提起马鞭挥出一声脆响,前头拉车的两匹马儿已自扬蹄,稳稳的朝前奔驰而去。车内,丁一鸣三人面面相觑,心下都甚不自在。 那日漪兰厅饮酒之后,三人已约略猜到了萧府留下他们的意思。对于大多数读书人而言,能够娶到一位出身名门的妻子,无疑是一件幸事。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两句诗,相传乃是出自某一位皇帝的《励志文》。这里头的意思,其实也很是明白,读书、励志、上进,一朝得登金榜,便有机会能够娶得名门如玉妻,再因之得岳家之助,从此走上青云之路。 然而天下读书之人何止千万,真正能娶得名门妻的又能有几人。因此在从前而言,这两句诗对三人而言不过是一种望梅止渴的梦想而已。而如今,这个梦离他们却是那么的近,仿佛触手可及。但三人却都陷入了一种尴尬,只因他们三人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彼此的对手。 叹了口气后,游方信苦笑的看向罗起东:“这算个什么事!这萧家,我已愈来愈弄不懂了!” 事实上,要说尴尬,三人里头罗起东无疑是最尴尬的一个。三人里头,只有他见过远黛与萧呈娴二人,而且见到的还是男装的二人。然而他心中却也很是清楚,若说三人里头,谁最没有希望,那么这个人无疑就是他。即使他已成了今科的武状元,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弄不弄的懂,我们总是受了别人恩惠,却是不好有所怨怼!况此事于我们而言,成自是好,便是不成,其实无什么坏处!”沉吟一刻后,丁一鸣折中的评价着此事。 昨日金榜出,身为杏榜会元的丁一鸣毫无疑义的被延德帝点为今科状元,已算功成名就。 默默点头,游方信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事实上,他的想法也与丁一鸣相仿佛。之所以略有怨言,其实却是因萧府的行事方式,实在颇为古怪,甚至可说有挑拨之嫌。 抬手揭起车帘,往外头看了一眼,罗起东微诧的开口:“这里……仿佛是流花河?” 游方信闻言,忙自探头往外看了一眼。暮春三月,春花正盛,碧草如茵,正是最佳的踏青时节。流花河边,更是游人如织,个中更不乏少年男女相伴而行。 “不必看了!”丁一鸣沉稳开口:“我已想起来了,上巳日,女儿节。据说这一日,平京不禁男女同游。定下亲事的男女,更可由男方出面,邀约女方相伴出游踏青。” 被他这么一提醒,罗、游二人顿时恍悟过来。 长舒一口气后,罗起东道:“原来如此!说起来,此事却是愈快定下来愈好!”红颜从来祸水,这事如今倒还罢了,若拖得久了,难保三人相互之间不会互生芥蒂。 丁一鸣与游方信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当下一笑,才要说什么的时候,外头却已传来萧兴的声音:“三位爷,我们已到了!”三人闻声,这才发觉,马车不知何时竟已停了下来。 答应一声之后,罗起东倒也并不客气,便自打开车厢,先行跳下了马车。丁、游二人也相继下车。萧兴恭敬的侯在一边,见三人下车,少不得抬手一指,笑道:“三位爷请!” 三人应声看去,却见离此不过五十步远的地儿,正有七人或站或坐,言谈自若。七人周遭,另有二三十名插金戴银,衣着不俗的丫鬟仆妇环绕伏侍。而这一圈人里头,最让人一见便难忘怀的无疑便是闲闲立于垂柳之下,指点说笑的两名女子。 二女面水而立,有风自河上来,拂得二人衣袂飘飘,更平添三分出尘之气。二女一着紫,一穿蓝。紫是沉静之中又不失高贵的绛紫;蓝却是淡雅沉静,雅致清新的水蓝。 无需走近,只这么远远一瞧,已让人顿生心旷神怡之感。 没什么理由的,三人一下子便已猜出了这两名女子是谁。三人正犹疑着是否该理所当然的迈步走了过去时,那边萧呈烨却已瞧见了三人,含笑的站起身来,他扬声叫道:“三位,快请过来坐!”被他这么一招呼,倒立时借了三人的困窘,忙自过去,同萧呈烨等人见礼。 及至过去时候,三人这才注意到,除却柳树下头站着的二女,此处竟还有另一名少女。与树下二女不同,这名少女此刻正安安静静的站在一名一名容貌白皙清秀的俊雅男子身侧。她虽面对着三人,但三人却都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少女眼中并无他们的存在。她那秋水一般明澈的眸子里,只有身侧的那名男子。这几日,因新科进士之间多有见面之机,故而三人却是毫不费力的便认出了眼前这人——新科榜眼:陆维杰。 众人见面,少不得各自见礼。寒暄几句之后,凌远清便指了陆维杰笑道:“你们该是相互认识的,我也就不多介绍了!”他说着,却抬手点了一点陆维杰身侧那名肤光胜雪、色如春晓的明丽少女:“这位,乃是我家十妹,她与维杰却是自幼便订了亲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三章 睿王驾到 ) 三人听得这话,便也明白过来,当下各自笑笑,不免说了几句恭喜的言语。陆维杰闻声自是微笑拱手,看向凌远萱的目光也自温存柔和。 众人这边见礼毕,那边垂柳下头的二女却仍是全无动静。萧呈烨不得已,少不得轻咳一声,朝那边叫了一声:“妹妹!” 垂柳下,着绛紫二色金折枝牡丹云锦襦裙的少女意甚无奈的回过头来,微带不悦的白了一眼萧呈烨。只是一眼,罗起东三人已自怔然立于当场,一时竟都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一张清艳绝伦的娇容,纵便是在含嗔带怒的情况下,也仍不减其美。让人在乍见她的第一眼,便陡然想起了八个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萧呈娴回头之后,一直与她喁喁细语的远黛便也含笑的转过了头。若论容色,远黛自是远远不及萧呈娴的,然而她的那种淡远清逸、浑然天成的清丽气韵却足以让她纵使站在萧呈娴的身边,也绝不会沦为陪衬红花的绿叶。轻轻一拉萧呈娴,远黛便自举步走了过来。萧呈娴其实满心不愿,但当此情景,却也不好太拂了二人颜面,少不得闷闷的于她一道走了过来。 眸光微微流转,萧呈娴很是自然的看向罗起东:“罗……罗起东,是了,如今该唤你一声状元郎了,你很不错,没有糟践了我那块玉佩!” 罗起东倒不意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怔愣一刻,竟窘迫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远黛在旁看着,却忍不住微笑起来,因在旁解围道:“罗公子怕是还不知道,公子三人在翠竹轩内一住数月,却是以我萧姐姐的一块玉佩作抵的!” 罗起东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然面对着眼前二女,话到嘴边,却还是没法说出,半日方嗯啊了两声。一张英气而略带憨直的脸却已微微的泛起了红晕。 白一眼远黛,萧呈娴微嗔道:“九妹妹,你可也罢了。这事当日原是你的意思,如今你可是一推二五六,竟是诸事不理,仿佛与你全无干系一般!” 这话一出,众人不免各自诧异。便是萧呈烨与凌远清也是万万不曾料到这事竟是远黛主导而成。觉出众人目光灼灼的望向自己,远黛却也并不慌张,只笑道:“姐姐说的却是哪里话!天日昭昭,众人在旁,我何曾说了这事与我全无干系了?” 萧呈娴才要再说什么之时,一个淡漠沉静的声音却忽而响了起来:“诸位见谅,我来迟了!”这话说的不疾不徐,音调也自不高不低,却无甚理由的令人无法忽视之。 不约而同的循声看去,所有人的目光旋之落到了那个正自静静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身上。 一袭简单的玄色暗纹库缎圆领长袍,只在袖口、领口等处简单的以金线绣了一圈螭纹,穿在他的身上,却予人一种说不出的雍雅自若之感。深邃宁静的眸子只淡淡的环视了众人一眼,却让众人不自觉的连呼吸都轻了不少,神情也各自拘谨了几分。 好半晌,却还是凌远清不无僵硬的朝他施了一礼:“我等失礼,不曾远迎……” 他这话才只说了一半,却已被百里肇抬手打断:“罢了!今儿来此只为踏青,这些个礼数与客套话,能免则免了吧!” 他这里一开了口,众人即便心中仍深感压迫,却也不得不各自掩饰。陆维杰与丁一鸣、游方信三人更是踏前一步,恭恭敬敬的朝他行了一礼,口称:“座师在上,学生有礼!” 此次春闱,百里肇以亲王之身而被钦点为主考官,今榜所有进士按理都该尊称他一声座师。丁一鸣等三人自也不例外。这里头,反是罗起东以武状元的身份得以免了这个称呼。 百里肇点一点头,目光自然的扫了三人一眼。及至落在陆维杰身上时,却忽然的淡淡的扬了下双眉,问道:“陆维杰,你可知杏榜之上,我为何黜你为第九?” 一怔之后,陆维杰却问道:“王爷所言,黜我为第九,不知却是合意?”他天资甚为聪颖,幼读诗书,更是二十年如一日,不敢有丝毫懈怠。此次进京赴考,于己更是信心十足。他自以为闱场之中,自己那三篇文章可称得是道德昭昭,文理斐然,出闱场时,更是信心满满。一心以为当可连中二元,却不料想杏榜上,却只列了第九。 杏榜公布之后,他更颇费了一番心思,寻了今科会元丁一鸣所做的三篇文章,仔细揣摩了一回,却只觉丁一鸣之文固然极好,但比之自己,似还差了一筹。由是心中也颇有不服。 神色自若的一笑,百里肇淡淡道:“当日阅卷,众人公评你为第一,是我复阅之后,一力压下,黜了你为第九!”这话从他口中说来,却是舒徐平缓,仿佛理所当然。 陡然听了这话,陆维杰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一时竟是浑身冰凉。一侧的丁一鸣也自怔在了当场,脸上神色也着实有些不自在。 深吸一口气后,陆维杰镇定一下自己纷乱的情绪,拱手朝百里肇道:“敢问王爷,这却是何缘故?”他虽努力镇定自己,但因心绪实在混乱,这一句话已自微微颤抖了。 略略颔首,百里肇道:“所以黜你为第九,只因你文章虽好,却偏偏欠缺了一分锐气!”略顿了片刻之后,才又补充道:“锐,为锋芒之气。你之文,固然文采斐然,条理明晰,却全无锋芒,平和中庸太甚,故此为我所不喜!” 说到这里,他却忽而转向游方信,问道:“你是游方信?” 游方信忙应了一声,上前俯首行礼:“学生正是游方信!” 点一点头,百里肇道:“你之文,文采亦颇出色,只是锐气太过逼人,当是心中多有怨气所致!”他说着,眸光却又极是平和的扫向陆维杰:“不过在我看来,少年之人,有些锐气总是好的!只因这世上,几乎便没有什么人能够永远保有那份锐气!” 点评过陆维杰与游方信二人之后,百里肇最后移目看向丁一鸣:“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这个名字,甚合你之文风!不知却是谁人为你取的?” 恭谨的上前一步,丁一鸣垂首应道:“回座师,此名乃学生族叔在学生满十岁时为学生所改。只是可惜,学生的族叔已在三年之前过世,却再见不到学生光宗耀祖的一日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四章 畅所欲言 ) 深思的看一眼丁一鸣,百里肇微微颔首,面上若有嘉许之意,却并没再同他说话,只转向众人道:“今日上巳踏青,却不可拘束了,只以尽兴为上才好!” 众人闻声,自是各自点头应是。然或是有百里肇在场的缘故,众人虽都口中应是,心下却总觉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一时竟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好。 许是察觉到了众人的窘迫,百里肇淡淡扬眉,却朝远黛道:“陪我去前头走走吧!” 为之一笑,远黛缓步行至百里肇身后。原先立在百里肇身后为他推轮椅的小厮倒也伶俐,见她过来,忙自躬身朝她一礼,很快的退了下去。远黛也并不多说什么,便推了轮椅,一路缓缓而行。眼瞅着他二人去了,众人第一反应竟不约而同的都松了口气。 惟有萧呈娴颇为不悦的轻哼了一声,远黛一走,却让她没了伴儿。然而她也非不知分寸之人,心中虽则不快,却也并未言语,只是不无怏怏的在身侧的锦墩上头坐下了。 凌远清见此情景,也只有苦笑,轻咳一声后,却道:“诸位不必客气,都坐吧!”说着已示意一边的丫鬟们送了锦墩来与罗起东三人。 三人坐下之后,早又有丫鬟过来为他们各自设了几案,几上却早备好了一套自斟酒具及几样时鲜果蔬菜肴。含笑举壶先行自斟一杯后,凌远清举杯笑道:“今日上巳,相邀诸位,只为踏青游玩,诸位不必拘束,只是自便即可!”言毕仰头举杯一饮而尽。 罗起东等人闻言,少不得各自应着,自行提壶斟了美酒,各自饮了一杯相陪。 自打听了百里肇那一席话后,陆维杰便有些神不守舍。此刻人虽坐了下来,却压根儿也没在意凌远清的举动,只怔怔的坐在那处,脑海中翻来覆去的只是自己闱场之中做的那三篇文章。凌远萱在旁见他如此,心下不觉担忧,忍不住伸手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 陆维杰被她一拉,竟不由的惊了一下,回头望进她满是关切的双眸时,才觉自己失态,少不得朝她一笑,低声道:“我没有事的,只是一时出神了!” 口中说着,却不由的抬眸扫了一眼丁一鸣与游方信二人。待见二人也与几一般颇有失神之意,心下这才稍感平衡。他这里才要开口,相约对方等人来日再聚,却听对面罗起东忽而开口道:“我有一言,若不问出,怕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没继续说下去,只拿了眼去看凌远清。罗起东虽是武举,但早年亦曾潜心学文,其后虽则弃文习武,然言辞之中终究不似一般武举那般粗鄙不文。 凌远清本也是聪敏之人,又怎能听不出他的意思,哈哈一笑之后,倒也并不隐瞒:“不瞒罗兄,那一位,乃是我家九妹。今年早些时候,才与睿亲王定下了婚姻之约!” 罗起东恍然,下一刻,却已忍不住拿眼去看萧呈娴。萧呈娴端然而坐,神色淡静的自斟自饮着,却是看也不曾看他三人一眼。直到罗起东看她,她才淡淡的撩了一下眼皮,却是依旧不言不发。罗起东出身贫寒,少年读书,年纪稍长又苦练武艺,何曾与女子有过什么交往,这会子忽然被她这么一扫,竟是不觉的红了脸,忙低下头来,却是再不敢看她。 见他如此,萧呈娴先是一怔,眸中笑意旋即隐现。然她出身大家,虽则性情大方,却也没有与陌生男子当众谈笑的兴致,不无好笑的看一眼罗起东后,便也收回了视线。 这边众人各怀心思,均各自斟自饮,只间中略说几句,气氛虽不甚热切,倒也算得融洽。那一边,远黛推了百里肇,也不言语,更不相询,只是不疾不徐的朝前走着。 这一走,便走了足有五十步开外,百里肇才忽而开口道:“今儿天气不错!” 微微一笑,远黛顺势的停下了脚步:“王爷的心情仿佛也极为不错?” 神色自若的淡淡挑眉,百里肇不答反问道:“何以见得呢?” 远黛答道:“行事却还向人解释,这一点实在不似王爷素日做事的风格。难道这却还不能说明王爷今儿的心情委实甚是不错吗不跳字。 轻笑一声之后,百里肇平静道:“细论起来,他们如今也算是我的门生弟子,今日偶遇,我这个为人座师者出言提点一二,岂非也是人之常情?” 远黛为之莞尔,却是并不言语。于这些场面上的话,她自是不肯信的,然而纵便不信,她也并没那个兴致去揭穿百里肇。说到底,这事于她,其实并无什么直接关系。 至于那些日后或许会有的关系,如今却还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这里不言语,那边百里肇却已开了口:“当**为何竟会遽然起兴帮他们?” 静静思忖了一刻,远黛徐徐道:“很久以前,有人曾教导过我,若是想做,就去做,不必考虑日后与将来。就如此次之事,帮他们,于我或有好处,也或没有。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给他们的,不过是一些目前于我而言并不如何重要的钱财而已。以我之有余,而济他人之不足,于我,损伤有限。将来,却未必全无回报。能如此,我何乐而不为?” 默然一刻,百里肇叹息道:“好一个何乐而不为!” 淡淡一笑,远黛却自问道:“我如今已答了王爷一个问题,王爷是否也该公平相待呢?” 百里肇不意她会说出这话来,当下失笑道:“你倒是一点不吃亏!” 无谓一笑,远黛悠然道:“左右闲着无事,总需找些话来说说,王爷以为然否?” 似对远黛甚感无奈,摇一摇头后,百里肇道:“若无意外,这一榜进士该会是我唯一的一批门生。父皇既给了我这样的好机会,我难道竟不该好好笼络他们一回吗不跳字。 言语之间,却有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之意。很显然的,这父子二人的关系,并不若传言中的那么好。凝眸看向百里肇,沉默一刻之后,远黛忽而问道:“我听说今科取士三百,个中却有一多半都是寻常人家子弟,王爷就不怕此举引来世家侧目吗不跳字。 “侧目?”百里肇失笑:“今科进士之中,难道竟有滥竽充数者吗不跳字。 对于此点,远黛却真是不知,虽然她相信百里肇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为人诟病之事来,但仍未妄加评议。事实上,她此刻所说的,还是适才与萧呈娴闲聊时候,从萧呈娴口中得知的。 历代科考,所取中的,多为世家子弟。这其实也并不让人惊讶。世家子弟,自幼就学,所请先生也均为世之大儒,各方面条件比之寒门子弟所胜非止一筹,这是其一。 其二却是入京赶考。世家子弟,入京之后,多寄宿于幽静的所在,方便静心读书应考。而寒门子弟,却大多长途跋涉而来,住最简陋的屋舍,吃最粗陋的粮食,即便如此,尚且有人挨不到考试之日。毕竟文人士子多读诗书,未免五体不勤,身体虚弱。这等人家的子弟,长途而来,水土不服者自是不少。便如游方信这样的士子,其实也不为少数。 种种因素加在一块,寒门士子的中举率,自是远远及不上富家子弟了。 然而今科,到了百里肇的手上,这一现象却是无由的被削弱了许多。杏榜下发之后,便有好事之人加以统计了一回,得出的结论赫然便是今科寒门学子中举者足有一百五十七人,这一数字,却是远远超出了往年。当然了,这些所谓的寒门学子,大多也仍出于中等人家,真正如罗起东三人的,仍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我如今才知,原来这锐气二字,竟可让人分辨出出身来?”过得一刻,远黛才感喟道。 百里肇点头:“此法虽非百试百中,但也颇值一观!”说到此,他却忽而淡淡道:“远黛或许不知,杏榜一出之后,朝中不少臣工对我也颇多怨怼之辞。以为我此举是在笼络寒门士子!” 远黛扬眉,却是反问道:“难道王爷竟不是吗不跳字。 似笑非笑的看向远黛,百里肇淡淡道:“是啊!其实我确实是!” 见他如此坦然,远黛也不免轻笑起来:“王爷虽是如此做了,却还不愿别人怨怼。因此今儿有意拿了陆维杰做筏子,想借了他的口,将你取士的侧重之处传之于世家之口,可是吗不跳字。 深深重重的叹了口气,百里肇道:“远黛难道却不曾听说祸从口出这四个字吗不跳字。 笑了一笑后,远黛道:“这个我自是清楚的!不过我却以为,王爷怕是并不希望我在你面前牢记这四个字,并奉为圭臬的!” 百里肇居然也便想了想,而后一笑置之:“也是!这个天下,难得有一个敢于在我面前畅所欲言之人,我自是应该珍惜的!” 被他这么一说,远黛倒不由想起适才萧呈烨等人面对着百里肇时,那种噤若寒蝉的模样,却也不禁失笑起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五章 樱桃红绽 ) 流花河,原是平京城内的一条并不如何起眼的小河。大周定鼎平京,选定皇城方位之后,因流花河恰恰位于皇城之内,故以流花河为基,更顺其走向,历经数十年沟通经营,方始有了如今狭长如带,贯穿平京皇城、内城、外城三城的内外流花河。 三月三日,正是暮春伊始,因平京地处北方的缘故,这个节气却正是桃李方兴未艾之时。放眼流花河,近处三步一桃,五步一柳,芳气袭人而来;远处更是青山隐隐、绿水迢迢,景致之美,真真不可胜收。有暖风自湖上熏熏而来,花树轻摇,落红片片纷飞。 不经意的抬手拈起一瓣恰恰落于肩上的粉色桃瓣,远黛微笑道:“今年这花开的倒好!” 墨眉微微一挑,百里肇伸手拂去满襟落花:“我以为以你秉性会更爱梅花一些?” 似是不曾料到百里肇竟会说出这话来,半晌,远黛方淡淡一笑:“王爷以为我秉性为何?” 稍稍凝眉之后,百里肇摇一摇头,最终却还是不予置评。对于远黛,从初始到如今,他也还是没能完全看懂。正因如此,他更不想妄下结论。 无意过分的纠结于此,远黛很快的转了话题:“我以为今儿岳尧会来!”百里肇不能完全看懂她,她又何尝能够看得懂他。好在这些对于她来说,暂时还并不成为困扰。 “岳尧?”百里肇仿若失笑的扬了扬唇角:“关于他,你该去问那个沅真才是!” 陡然听了这话,远黛不禁又是一笑。二人一站一坐的说话,其实已说了好一阵子了。而在此之前,远黛偏又与萧呈娴在垂柳下头站了半日,因此这刻儿,她却是已觉双腿酸软。 很是自然的微微弯腰,轻捶了数下双腿之后,远黛方才神色自若的直起了腰。 见她如此,百里肇倒怔了一下,旋失笑调侃道:“好一个惫懒的丫头!” 抿唇莞尔,远黛倒也并不故意装着糊涂,只朝百里肇盈盈一礼,笑道:“谢王爷体恤!”她之所以有先前的动作,本就为着提点百里肇,而如今百里肇既出此言,自然该当有所作为。 被她这么一说,百里肇除却摇头也真真是别无他法了。甚是无奈的看了远黛一眼,百里肇稍稍抬手,不过片刻工夫,一直远远缀在二人身后的那名随从已疾步赶上:“王爷!” 一指面前青碧如茵的草地,百里肇简单吩咐道:“设毯!” 那人更不迟疑,当即回身,朝着身后做了个手势。不过片刻工夫,后头已快步奔来数人,手中或抗或抱。行至二人面前,却只一礼,也不言语,便即手脚利索的将背上所抗之物平铺在了草地之上。远黛在旁看着,却见是一张颜色浓丽,颇有异域风情的厚厚毡毯。 毡毯才一设好,那边又已很快的设下一张方桌并两张锦墩。这边一切才刚就绪,后头数名丫鬟也已在此时提了食盒过来。先时那人一直在旁看着,见瓜果摆放停当了,便忙看向百里肇。见百里肇朝他微微点头,他才上前一步,小心的扶起百里肇,在其中一张锦墩上坐定。 指一指自己对面的位置,百里肇转向远黛,淡淡吩咐道:“坐吧!” 远黛倒也并不与他客气,便自走了过去,在百里肇对面的那张锦墩上坐下。在她坐下的那一刻,先前指使众人设毯的那名男子已很快示意众人退下,而他自己,也仍旧退回了原处。 远黛站了这半日,实在已是累了,坐下后,顿时便觉舒服了许多。她也不待人言语,便自抬手提起桌上犹自温热的茶壶,先为百里肇斟了,才替自己也倒了一盏。 桌上,陈设着几样时鲜的瓜果,想来应是南方地区进贡而来。其中最引远黛注目的,却无疑是那摆放于方桌正中、盛于无瑕水晶盏内嫣红欲滴的樱桃。事实上,自打那名婢女将那樱桃取了出来,远黛的目光便一直没有离开过这盘樱桃,神色,更是若有所思。 喝过一口茶后,远黛自若的抬手拈了一粒樱桃,送入口中。 神情宁定的坐于锦墩之上,百里肇慢慢的啜着盏内茶水,看向远黛的眸光却是似笑非笑的。一连吃了数粒樱桃,又饮过一盏茶水,远黛方才抬眸,朝他一笑:“看起来,王爷的腿,其实并不如我想的那般严重!”那人搀扶百里肇过来坐下时,远黛一直在旁仔细观察着。 而通过百里肇一些不自然的动作,她可以明白的发现,百里肇的双腿并不如她以为的那样全无知觉。应该说,这一双腿并没全废,不过是因经脉受损而无法站立。 她与百里肇相识,已近四月,这里头,也不无单独相处的机会,但远黛却从来不曾有只字片语提及百里肇的伤腿,仿佛百里肇的腿与她全无干系。因此这会儿她忽然说起这个,却让百里肇不由一怔。扫一眼自己的双腿,默然片刻之后,百里肇淡淡道:“远黛可知道,三年前,若有人敢以这等口气说起我这双腿,那他断然无法走出我的视线范围!” 对这一点,远黛倒并不意外,一笑之后,她道:“其时王爷刚刚受伤,一时还无法接受自己将来可能无法站起,因此反应过激,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 这话从远黛口中说出,却是轻描淡写,仿佛全不在意一般。 注目凝视远黛,许久之后,百里肇才忽而一笑:“远黛可知,其实早在一年前,我对这双腿,已是全然失望了!”说到这里,他的语声却陡然一段,却是许久之后,方才继续的说了下去:“然而……你却出现了……”口中说着,百里肇已慢慢抬手,轻捏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这个动作仿若无意,却让远黛忍不住的笑了出来。事到如今,她倒也并不隐瞒,只含笑的问了一句:“这三年里头,王爷该服用了许多灵药吧?” 她既不说,百里肇也无意过分迫她,当即微微颔首,表示远黛并未说错。 点一点头后,远黛道:“那便是了!前次我下那药时,原是以为这药的药效至少在半年内不会消褪。只是我却没有料到,王爷近年来多用灵药,药性相生相克之下,我这药居然这么快便没了作用!”她所指的,自是在与百里肇达成婚姻之约时,所下的秘药。 见她坦然若此,百里肇也惟有无奈叹息:“你倒坦白!”事实上,百里肇绝非那种喜爱揽镜自照的男子。绿萼岭时,远黛直指他眉心有异之后,他对眉心这三个淡金色小点也颇为注意了一段时日。然而那段时间之后,他也便很快放下了此事。 只因他一直以为,眉心这三个小点乃因自己双腿的缘故而生,却并没想到的太多。而这一双腿,残废了已有三年,他也实在无有必要在三年后忽然注意起这三个小点。 却是直到他出了闱场之后,才在一次沐浴之后,无意发现眉心的这三个小点不知何时,竟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乍然发现此点之后,他先是不可置信,旋即震怒莫名,再然后,却忍不住失声大笑了起来。不可置信,是因为诧异,诧异这三个导致他双腿绵软无力的小点消失,而他的双腿却仍无丝毫好转的迹象;震怒莫名,是因他陡然意识到,自己原是被远黛摆了一道;失声大笑,却是因为佩服,佩服远黛竟敢如此的愚弄于他。 然而到了最后,他却还是放弃了揭露此事、取消婚约的打算。 原因也许有很多,但这一刻,他却只承认一个——凌远黛,她既有本事能够无声无息的在他身上做下手脚,或者她竟真有能耐能医好他的双腿呢。 至于其他的理由,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暂时而言,却还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神色依旧不动,远黛轻轻笑道:“我相信,王爷绝不会因今日所做的决定而后悔!”落日微微西斜,金色余晖洒落她一身,略显刺眼的金辉在那一刻晃花了百里肇的眸。 移开视线,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百里肇平静道:“我亦希望真能如此!” 远黛微笑,却并没接着说下去。有些话,说得太多了,却还不如不说的好。 “你今儿怎么忽然起意说起这个来了?”良久之后,百里肇才问道。事实上,令人送了帖子过去凌府之时,他也曾起意想在今日点一点远黛,且听一听她的说辞。但到了最后,他却还是改变了主意。只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不提,远黛竟会主动提起。 没有答话,只是抬了手,轻轻拈起一粒樱桃,送入口中。她一贯极喜樱桃的清新口感,然平京一带,却并不产这等娇贵物事,因此这几年,她却也极少能吃到这么上佳的樱桃。 细细咀嚼着口中鲜甜多汁的樱桃,许久之后,远黛方微噏嘴唇,吐出一粒柔黄色小核:“不瞒王爷,我原也是没有打算说起这些的。今儿忽然说起,其实却是因了这樱桃的缘故!” 微怔了一下,百里肇却没有接口。 宁然抬眸,看向百里肇,远黛恬和道:“人与我一寸,我还人一尺。王爷此举,是有意或无意,我并不想追究。可我仍要再说一次,多谢王爷!”(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六章 不识相 ) 及至红日将沉,众人方收拾了踏青的种种物事,打点着准备各自归家。 早前出门时候,萧呈娴便已同萧灿夫妇提了,欲往凌府小住几日。故而便弃了自家的马车,上了远黛所乘的那辆马车。而这些日子时常有意无意避开远黛的凌远萱见状,便索性原先借口身子不适,有意小憩一刻,改而上了萧府马车。对凌远萱的举动,远黛是淡然处之。而她既不说什么,近日一直甚为心烦的萧呈娴自也懒得对此多说什么。 二人上了车,却是直到马车缓缓前行之时,萧呈娴这才开口朝远黛笑道:“我如今愈是看着,却愈觉得睿亲王对妹妹大是不同!” 远黛听得一笑,对萧呈娴,她也无意遮着掩着,略略沉吟一刻,才答道:“确是如此!”百里肇对她的确算是另眼相看的,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一点,却还难以肯定因之带来的后果。 “姐姐呢?你如今又作何打算?”无意深谈的远黛很快岔开了话题。 蹙了柳眉,萧呈娴甚是头疼的叹了一声,下一刻,却反问道:“妹妹觉得这三人如何?” “三人?”为之抿唇一笑,远黛道:“我以为姐姐只会考虑其中二人呢?” 萧呈娴哪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失笑嗔骂道:“你这丫头,又想套我话了不是!” 远黛笑应道:“我与十妹妹的婚事,如今已无悬念可言,惟独姐姐,花落谁家还在未知之数,怎由得我不心中好奇!” 被她这么一说,萧呈娴面上也不免现出几分无奈之色,叹了口气后,她道:“不瞒妹妹,我自己看着他们其实也只觉得平平!又哪里说得上其他!” 对于萧呈娴的这番言语,远黛却丝毫不觉诧异。萧呈娴出身名门,自幼所见,皆是各大名门世家子弟。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名门子弟的气度又岂是寒门士子可以比拟。 罗起东等人,在寒门子弟之中,固然算得出色,但较之名门世家出身的子弟,相差仍不可以里计。至少在远黛看来,这三人论起谈吐、气度,便差了凌远清非止一筹。 萧呈娴连凌远清也看之不上,又岂能看得上他们。 笑了一笑后,远黛开口宽解道:“依我看来,萧伯父所谓的必择其一也不过说说而已,姐姐若真不中意,其实大可不必勉强!” 对于自家爹娘的心意,萧呈娴又怎会不知。事实上,她这次之所以提出想往凌府暂住几日,其中也不无避开罗起东三人的意思。而萧灿夫妇的爽然答应,更让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且看看再说吧!”好半晌,萧呈娴才叹息的道了这么一句。 没什么理由的,二人忽然便都沉默了起来。斜靠在车壁上,远黛微微失神的想着百里肇。就目前而言,百里肇诚然是看不透她的,然而反过来说,她又何尝能看得透他。 这次上巳日踏青一事,本是出于百里肇之意。流花河畔的那处地方,亦是百里肇所选。不过百里肇临时被召入宫参与新科进士的琼林之宴,所以颇耽误了些时日。他来时候,远黛等早来之人,其实已等了有数个时辰了。 远黛确信,她与百里肇独处之时,从人呈上的樱桃,先前并没有。但她却不能肯定,在这事上,百里肇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也或许,这一切,都是自己太过谨小慎微了。 远黛静静想着,心中却只觉得不甚踏实。对百里肇,她从来也没有太多的奢望。在她心中,至始至终所求的,不过是二人间如朋友一般的相处。 然而就目前看来,这一点,仿佛已成了奢望。她当然不会自大到以为百里肇会对她情深一往,但她却可以确定,至少目前而言,百里肇对她,无疑是饶富兴趣,甚至是多方试探的。 一直以来,她在他面前坦然无伪的言语、行止似乎并未打消他的兴趣。 …… …… 神色淡漠的坐于书房之中,百里肇慢慢翻看着案上堆积的文牒,心思却全不在这些文牒上。门外廊上,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却是他极为熟悉的足音。 不片刻,门上已响起了数声轻叩。没有抬眼,百里肇淡淡应了一声:“进来!” 外头那人应了一声,便已推了门进来。书房之内,亮如白昼的灯光清晰的照出迈步进来那人的面容,赫然便是岳尧。上前朝百里肇行了一礼后,岳尧也不言语,便自静静立在下首。 随手阖上面上正看着的文牒,百里肇抬眼问道:“如何?” 皱了下眉后,岳尧道:“不知王爷此言,所指为何?”竟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注目看他,旋之唇角微扬:“你以为呢?”百里肇闲淡反问。 岳尧不甚甘愿的道:“属下以为,沅真之事,只是属下的私事!” 百里肇神色不动,只平平回道:“这一点,本王自然明白!”他口中说着自然明白,但那态度,却仍是淡定而坚持的。 岳尧大为无奈,当下不快道:“王爷想要知道的,来日总会知道,又何必非要急在一时!” 见他死活不肯吐露分毫,百里肇微微皱眉之后,却也只得放弃了原先的打算。摆一摆手后,便也不再多言。岳尧见此,心中不觉一松,当下更不迟疑,告辞之后,便忙退了下去。 书房内,百里肇独自高踞案后,静静沉吟。对于婚姻,一直以来,他都并不如何抗拒。他很清楚,他总是要娶妻的。事实上,从宫廷走出的皇子们,对于正妻,大多是不在意的。 天下人都知娶妻求贤,纳妾求色之理,他们又岂能不知。对他们而言,这个所谓的贤,却并不如普通人所想的贤惠二字。他们,求的是补益。他们所想要的正妻,必须有足够的家世,至于容貌、性情,有固然是好,没有,却也并不那么重要。 正妻,于他们而言,很多时候,都只是一个摆设。众人如是,他百里肇自也并不例外。 在萧皇后为他选的几名人选里头,远黛的家世无疑是最好的。凌府乃大周的开国元勋,百余年下来,凌府开枝散叶,莫说长房一支,便是旁支,也颇出了些人物。 远黛比其他人所差的,只是她并非嫡出这一条。然而这一条,对于百里肇而言,其实也不重要。北疆大战之时,凌昭曾在他的帐下听令,也因此对他颇为信服。 有了这一点,远黛并非嫡出的身份,便也并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可以说,从一开始,百里肇所考虑的,不过是该给远黛怎样的名分而已。 而如今,远黛仿佛已愈来愈多的占据了他的心思。 这个想法才一出现在脑海,百里肇便不由的皱了眉。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太差,但他却不喜欢。尤其是他发现远黛似乎也不大愿意事情如此发展下去后。 那盘樱桃,其实来的很是简单。延德帝宣他入宫参加琼林之宴,而琼林宴上,却恰恰便有樱桃这等时令的鲜果。鬼使神差一般的,他居然便想起了远黛。离宫之时,便令人过去御膳房,取了些带在了身边。于他而言,此举本来不过是桩无足挂齿之事。 这丫头,实在颇有些不识相。百里肇忽而的想着,心中没来由的便有些不悦。 …… …… 上巳之后,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萧呈娴在环翠阁住了三日之后,便自返回了萧家。周姨娘自得了远黛令人送去的嫁妆单后,便一心的扑在了这上头。每每拿了清单,仔细审察着每一项,但有所得,便忙过来同远黛商量。却让远黛颇为无奈。 文屏等大丫鬟,都忙着替远黛打点着女红等物件,远黛每日这么看着,心中倒也免不了有些歉疚,兴之所至之时,也会亲自动手,做上一些,打发无聊的光阴。 而她与百里肇的婚期也终于定了下来,是在五月廿四日这一天。初初得知这个日子的时候,远黛倒颇吃了一惊。不为别的,而是因为这日子实在太紧迫了些。 满打满算着,距今也不过剩了两个半月,一个亲王的婚事,只用了这寥寥的数月,便从商议到敲定再到迎娶,这实在已可算是大周之最了。然而远黛也知道,这事本是不容她置喙的。她如今所能做的,也只有静静的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远黛的婚期一定,凌远萱与陆维杰的好日子也很快的定了下来。却是在八月廿八日。凌远萱与陆维杰原是自幼定亲,而从定亲之后,凌昀与罗氏便已开始为凌远萱打点嫁妆,因此一切倒是水到渠成,比之远黛却还要省力的多。 婚期抵定后的凌远萱,心绪也显然好了许多,偶尔见着远黛时候,面上也自多了几分笑颜。远黛将之看在眼中,也惟有苦笑而已。 事情到了这一步,凌府之中,也惟有周姨娘一事仍让远黛挂心不已。她也因此数度遣了文屏过去沅真处一再相促。(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七章 再上观音山(一) ) 不出远黛所料,萧家虽对罗起东等人甚为礼遇,但最终也还是只字不曾提起萧呈娴的婚事。萧老太君听得消息,倒很叹了些气,她自然不是希望萧府将萧呈娴许配给寒门出身的罗起东等人,所以叹气,也只是因为萧呈娴的婚事迟迟难以定下的缘故。 对于萧呈娴的亲事,远黛心中其实也是关心的。但她也知婚姻之事,容不得勉强,故而在萧呈娴明确表示对罗起东三人全无感觉之后,便也识趣的不再多劝什么。 已是三月暮,桃李将谢,芽叶新发,定睛细看之时,却见枝叶之间颗颗指头大的果实悬于其间。倒也别具一番滋味。信步其间,倒也让人心绪沉静不少。 立于一株果实累累的桃树之下,远黛有些失神的注视着荷池内已稍具规模的亭亭青荷。她已在这一处站了有好一会子,而且看其神态,明显有些心神不属。 她的身后,文屏静静侍立着。见远黛沉默不语,她自也安静的不发一言。然而这种静谧却并没维持太长时间,穿花拂柳匆匆而来的却是惠儿:“小姐!”惠儿行礼叫了一声。 叹息的收回有些散乱的思绪,远黛回头看一眼惠儿,问道:“你这么急急匆匆的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吗不跳字。神色虽自倦怠,倒也并无怒意。 惠儿应声道:“小姐,老太太才刚使了人来请您过去呢!” 远黛听是萧老太君遣人来请,心下不觉微微诧异。这几日正值春夏之交,天气颇有些阴晴不定,萧老太君原是上了年纪之人,逢了这等天气,身上不免有些不自在。故而这几日却都在延晖斋内静养,家下一应请安之类,却都免了去了。 “老太太身子已大好了吗不跳字。远黛不无诧异的问道。 惠儿摇头道:“昨儿仿佛听得说比前些日子咳得略好了些,离着大好,怕还早了些!” 远黛颔首,却也并不多加耽搁,便点头示意文屏二人陪她过去延晖斋一趟。惠儿一面紧跟其后,一面继续道:“今儿过来传话的,却是老太太跟前的秀蔷姐姐。据她说,是萧府那边差人送了书信来,老太太看过之后,才让来请小姐的。具体因为什么,她却也不知道!” 远黛听是萧府来人,顿知这事怕与萧呈娴有关,脚步却不免更加快了几分。虽则如此,待她赶到延晖斋时,凌远萱仍在她之前便到了,这会子正坐在炕边,同萧老太君说着话。 远黛见此,倒也并不意外。凌远萱毕竟住在春晖园内,来的比她更快,也在情理之中。 萧老太君这会子正斜歪在炕上,身上尤且盖着薄毯,神色间,也颇有些恹恹的,显是身子还未大好。见远黛过来,忙朝她招了招手,笑道:“九丫头来的倒快!” 行礼之后,远黛已自笑道:“老太太使人唤孙女过来,孙女又怎敢耽搁了!” 这话说的显然颇合萧老太君的心理,老太太呵呵的笑了两声,才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忽而举帕掩了口,下一刻,已自剧烈的咳了起来。远黛见状,才要上前的时候,那边凌远萱已急急扶住萧老太君,小心翼翼的为她拍抚后背。一边伏侍的几名丫鬟也早一拥而上,将萧老太君团团围住。远黛眼见插不进手去,便也从善如流的站住了脚,静静候着。 好在萧老太君咳了一会之后,便也止住了,瞅见众人如此,却也不禁无奈,当下摆手道:“罢了罢了!只是略咳几声而已,哪里就真能要了我的命了!且让九丫头来与我说话!”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忙自闪开一条道来,远黛这才走了过去。 萧老太君见她来,少不得抬手点一点炕边,示意远黛坐下。远黛依言坐下,注目看时,却见老太君因着适才剧烈的咳嗽,如今面上却还带着红晕,微微迟疑一下,终于开口道:“老太太若不弃嫌,我那里倒还有备了些枇杷露,回头我使人送来,老太太可试试!”萧老太君与远黛自是远算不上感情深厚,然总算是她亲祖母,让她对此坐视不理,她却也做不出这事来。 对于远黛所言,萧老太君只是一笑点头,拍一拍远黛玉手,温声道:“这原是你的一片孝心,祖母听着,心中却是最欢喜不过,又哪里会弃嫌!” 远黛闻声,才要说什么的当儿,凌远萱却已撒娇的开口道:“孙女那里也有止咳药,等回头便去问我娘讨了送来,老太太可要记得用呢!” 萧老太君自是含笑的一一应着。祖孙三人说过几句闲话后,老太君这才开口道:“今儿所以唤你们过来,却是因你们萧姐姐的缘故……”说到这里,她却顿了一顿,注意的看向二女。 远黛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淡静,眸中却透出几分毫不掩饰的关切之情。凌远萱则是眸光明澈,若有好奇之色。萧老太君将之看在眼中,哪还明白不过来。暗自叹了一声后,这才继续的说了下去:“你们也知,娴丫头的婚事一直蹉跎难定,令人好生焦心。今儿萧府使人送了信来,道后日娴丫头打算往观音山求一求姻缘,顺道问你们可愿结伴同去!” 远黛闻声,不觉一笑,却先问凌远萱道:“十妹妹可打算去吗不跳字。 她原以为凌远萱是绝不会不去的,却不料这话一出,凌远萱面上却现出了几分犹疑的神色来,好一阵子,才甚为勉强的道:“九姐姐若去,我又怎能不去?” 不意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怔得一刻,远黛才平静道:“萧姐姐既去,我自也是要去的!”凌远萱的反应,虽让她心生诧异,但却并不会妨碍到她的取舍。 凌远萱其实早知远黛的选择,然乍一听了,却还忍不住面现失望之色,只抿了嘴不言语。 将二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萧老太君倒也并未多言其他,微微颔首之后,倒也并没多说什么。与二人又略说了几句后,便借口身子不适,打发了二人出门。 远黛与凌远萱之间早生嫌隙,在萧老太君处,虽仍言笑晏晏,但一离了老太君处,便复相敬如宾,不无生硬的同行几步后,便相互道别,各行各路了。 一路离了春晖园,远黛才忽而若有所思的道:“今儿十妹妹看着倒有些古怪!”对于凌府一些与她无干的人与事,她极少会去理睬,身边人既知她的性子,自也不会刻意同她说起。因此她这会儿忽然说起这个,却是在问身边的文屏二人,最近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发生。 文屏听得先是一笑,而后方解释道:“小姐不知道,后儿陆家会有人过来!” 她虽没说的太详细,远黛却已全明白过来。陆家来人,谈的不管是不是凌远萱的婚事,那人总都是她日后的长辈,这也难怪凌远萱不愿往观音山去。 笑了一笑后,远黛淡淡应道:“原来如此!”言毕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因着陆夫人的缘故,对陆家之人,远黛是全无好感的。故而这个消息反而更坚定了她往观音山一游的打算。 又行几步之后,远黛却忽而问道:“这些日子,沅真那里,可有什么消息没有?” 她与沅真那边的联系,却都建立在文屏的身上。文屏乃凌府的家生子,虽因身在内院的缘故不能时常出府,但她父兄却都是在外头当差的,帮着里外传个话却还是能做到的。因此远黛这话,却是在问文屏。文屏闻言,当即应道:“昨儿我特特问了,说是还没有!” 微微颔首之后,远黛便不再言语。一时回了环翠阁,便令文屏从螺钿小柜里头,取了枇杷露来,又唤了杜若来,令她亲自送去。杜若却无一言,接了那细口小瓶便自去了。 …… …… 凌远萱终究还是没去观音山。远黛原也并不想她去,得了这消息,也只一笑了之,并未置词。观音山,于她,已是第二次去了。第一次去,是罗氏为让女儿安心,特为安排成行。而那一次,萧呈娴因着种种缘故,也不曾去。隔过年来,却是凌远萱不能成行了。 远黛如是想着,心下却不由失笑不已。 因陆家来人的缘故,凌府一时竟找不到人陪她同往,无奈之余,萧老太君只得点了二房凌晖的续弦赵夫人,陪伴远黛同往观音山。 因萧老太君不喜的缘故,于凌府而言,这位赵夫人很多时候都像是一位局外之人,而她也的确极少过问凌府之事。萧老太君所以点她同行,也有一个极好的理由——赵夫人嫁入凌府至今,也将十年,膝下至今却无一儿半女。 观音山,非但可求姻缘也可求子女,因此让赵夫人同行,倒也算得一举两得。 对这位二婶,远黛既说不上有什么好感,却也并无丝毫厌弃之心。在凌府,赵夫人无疑是个存在感极低的人,而她也很明白自己的地位,因此一向谨言慎行、安分守己。 凌府之人每每提及这位二太太,除却嘲笑她手头太紧,近乎苛刻之外,倒也并无二话。(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八章 再上观音山(二) ) 远黛闲闲的靠在炕上,漫不经心的翻看手中书卷。屋内一侧,惠儿文屏等人却正轻手轻脚的收拾着明日往观音山所需用到的各色物事。杜若捧了茶盏从外头进来,换下了远黛手边那盏已自冷了的茶水。见杜若过来,远黛便随手搁下手中书卷,道:“老太太那里可好些了?” 杜若原是老太君身边的贴心人,如今老太君身子违和,远黛想着自己跟前倒也不缺人使唤,这日一早便打发了过去老太君处代自己请个安。杜若这一去,果如她所料的,却是直到午后才得回来。因她在老太君跟前伏侍了一个早上,远黛这会儿才会问起这个来。 杜若应声答道:“昨儿我送了枇杷露去,老太太听是小姐亲手制的,当即便用了些。用过后,便说嗓子里清爽了好些,却比旁的止咳物事都要见效的多。今儿我再去,眼看着老太太咳得比昨儿便好了许多。想来再用几次,便能大好了吧!” 远黛闻言,点一点头后,便坐直了身子,端茶喝了一口。还不及放下茶盏,外头却已传来小丫头子传报的声音:“小姐,白露姐姐到了!” 远黛忽然听了这个似曾相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历的名字,却是不觉一怔,她这里正想着这白露是谁的时候,那边杜若已自可心的接了口,低声道:“这白露却是二太太跟前的大丫鬟!” 二房赵夫人早年已分院独居,与远黛这里来往亦是极少,远黛不识,也在情理之中。听白露乃赵夫人跟前的丫鬟,远黛便也明白过来,知道白露此来,为的该是明儿的观音山之行。她既明白过来,少不得朝杜若使了个眼色,杜若会意,忙笑着迎了出去。 白露的年纪,只与杜若仿佛,生得容长脸蛋,细细眼儿,亏得肤色白净,方勉强算个中人之姿。进得门来,忙自上前一步,向远黛行了礼。远黛含笑的摆了摆手,又令惠儿搬了锦杌来使白露坐。白露谢过座后,方斜签着身子略略坐了。 见她这般拘束,远黛心中虽觉疑惑,面上却是半分不显,只含笑的问了几句赵夫人的起居身子。白露忙一一答了,言辞却甚为恭谦得体。 稍叙过几句后,远黛这才回归正题的问道:“二太太使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吗不跳字。 白露闻言,忙起身道:“我们太太使我来问一问九小姐,不知九小姐打算明儿几时动身?” 远黛听得一笑,便道:“二太太这话,我却如何当得起。这趟出门,我为晚辈,又是与长辈同行,一应相关事宜,自该由二太太做主才是!” 这话一出,白露面上顿然露出释然之色来,当即笑道:“我来时,我们太太原说了,此去既是礼佛,便当诚心,若九小姐并无异议,最好是辰时初刻(早七点)动身!” 陡然听了这话,远黛却不觉愕然,好一会子才笑道:“二太太既有此语,我自无异议!” 白露告辞之后,远黛还不曾说什么,那边惠儿已不满道:“辰时初刻便要动身,那岂不是说,至迟卯时正,小姐便要起身了。二太太……” 她才只说了半句,便被远黛抬手打断:“如今天气也暖了,便早起些也无妨。左右待在这府里也闷得慌,却不如早些过去观音山散散心!” 惠儿听得这话,心中对赵夫人虽仍多不满,但终于没再多说什么。 远黛也不在意,却转向杜若道:“二房那头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杜若早前一直伏侍萧老太君,自是出落得玲珑心窍,听得这话,哪还不明远黛的意思,当下一笑,便自解释道:“二老爷素常是个不安分的性子,二太太也管束他不得。没奈何之下,只得尽量不予他空子钻。身边所用的丫头,如白露者,已算是出众的了!” 说过白露之事后,她才又道:“至于先头白露说的话,小姐也不必放在心里,这事却并不独小姐一人遇上的。二太太于七八年前虔心礼佛,每年春秋两季,总要过去各家佛寺尼庵叩拜许愿,每常去时,都起得绝早,似此次辰时动身,已算是迟的了!”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远黛道:“二太太如此虔诚,想是存了求子之心吧?”赵夫人过门十多年,腹中却一直无有动静,眼看着那群姨娘接二连三的怀孕生子,心中又岂能全无触动。 杜若早知这位小姐聪敏玲珑,见她一语道破,倒也并不意外,默默了一刻后,才道:“二房那头,原是府里人丁最旺的一房,早些年小姐不曾回来时候,也是二房是非最多。却是三天两日的便要闹出些事来,搅闹得老太太不得安宁。也正因这个缘故,老太太发了怒,将西头宅子翻了,令二老爷一家搬了去,她好落得个眼不见为净!” 说到这里,杜若不免抬眸,觑了一眼远黛。待见远黛面上似有兴味之色,便又继续道:“小姐或是不知道,七小姐与八小姐年不过十六,便出了阁!” 杜若并未细说,远黛却已明白过来。年不过十六,便已出阁,这在世家之中并不算罕有。然而杜若却偏在说过老太太对二房的不满之后提起这个,暗藏的意思已是昭然若揭。 微叹一声,远黛只道了一句:“原来如此!”便再无他话。 因与赵夫人有约的缘故,次日远黛特特起了早。正盥洗间,却听外头传来低低说话的声音。远黛侧耳听时,却觉那声音仿佛从来不曾听过。她这里正想着外头同翠衣说话那人是谁,那边翠衣已气愤愤的走了进来:“小姐,才刚二太太那边使了人来催你呢!” 远黛恍然笑道:“我道外头是谁同你说话,原来竟是二太太跟前之人!” 翠衣愤愤道:“二太太那边可也是!约了辰时,这会子卯时还不曾过,便忙忙的来催……” 远黛听着这话,却不由蛾眉微蹙。正自立在她身后为她梳发的文屏从镜中瞧见,忙自轻咳一声,打断了翠衣接下去的话:“好了!翠衣,你去看看早点可送来了吗不跳字。 翠衣还待再说什么,一边的惠儿已自伶俐的扯了她一把,示意她莫要多说。到了这会,翠衣也总算觉出不对,忙闭了口,匆匆出门去了。 文屏揣摩着远黛的心思,觉她似有不快之意,忙自指了梳妆台上的拣妆盒子道:“今儿小姐打算戴什么簪子?这支赤金虫草的可好?” 远黛淡淡点头后,却道:“我知你们觉得她小,又身世可怜,故而平日总护着她。这丫头,也就被你们惯成这样了。这回观音山回来,可记得好好管束她些。如今在府里,倒还不怕什么,来日去了王府,再这般口无遮拦,难保有一日我也护不住她!” 文屏闻声,不觉回头看一眼惠儿,而后笑着应了一声“是”。 一时收拾妥当,又略进了些燕窝粥,众人方才出了门。环翠阁外头,早有暖轿候着,远黛先自上轿,到得外头,才又换了马车。远黛上了车,才知赵夫人竟在另一辆车上。 文屏觉出她的诧异,不免笑着解释道:“二太太早前已交待了,这一路过去观音山,她沿途是要诵经的,便不与小姐同乘了。” 对于此事,远黛只是诧异,其实却说不上不快,此刻再听得这解释,倒不由又叹了一声。她如今出门,身边多带文屏与惠儿两个,这两人也算她的贴心人,因此她也无甚顾虑。 文屏听得她叹气,自然明白她的心意,当下随她叹了一声:“说起来,这几年,二太太过的比前些年却还舒心些。早些年,二房几位小姐在时,她这日子过的却还更难。小姐许是不知道,向年老太太生二房的气,便连开支用度都减去了好些。二房人丁本就最多,二老爷官俸也不高,过的便也格外艰难些。听说二太太很贴了些嫁妆才勉强支应过去!” 见远黛淡应一声,仿佛并无深谈的意思,文屏便自住了口,没再往下说。 马车一路缓行,待得到了观音山时,却已将将巳时正。因赵夫人要表虔诚之心,才到了观音山下,便自下了马车,一路步行上山。倒弄得远黛颇感无奈。 赵夫人毕竟是她长辈,她不肯坐车,远黛又怎好独自坐车上山。说不得也只得带了帷帽,下了马车,带了文屏两个一路缓缓上山。巳时左近,观音山香客已有络绎不绝之势。 凌府这一行人多是女子,个中的丫鬟,如文屏、惠儿等,都算得百里挑一的美人,加之身在侯府,衣着装饰几不输于一般人家的小姐,这一路上山,自是引来了不少注意的目光。 远黛眼见如此,也惟有苦笑而已。好在观音山早得了信儿,早早便有知客的女尼侯在山门处,眼见众人过来,少不得迎上前来,簇了众人往前,多少也遮了些闲人的眼。(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九章 什么人 ) 第二十九章 什么人 赵夫人确是虔诚,自山门一路而入,却是逢殿必拜。远黛对此虽甚无奈,但也不好说什么,少不得跟着她一一拜了进去。堪堪将整座白衣庵都走了一遭下来,外头才有人来报,道是萧府之人到了。远黛闻声,倒不觉大大松了口气。 参拜完诸佛之后,赵夫人也不再似才入山时那般严肃。此刻听得传禀,便携了远黛的手,往萧府诸人来的方向迎了过去。却是才走了几步,便见前头萧呈烨兄妹二人已并肩走了来。 远黛乍一眼见杜夫人不在,心下不免好一阵诧异。两下里碰了头,自然各自见礼。赵夫人不见杜夫人,显然也颇诧异,少不得问了一句。 萧呈娴笑吟吟的答道:“母亲原是要与我同来的,不巧昨儿家中来了客人,便出不得门了!” 赵夫人素不得老太君欢心,与萧府关系自也不甚亲密,听萧呈娴并未细说,便也没再追问下去,略说了几句后,便道要去听白衣庵主持慧觉大师讲经,径自去了。 远黛二人见此,倒是正合心意,当下各自行礼,别过了赵夫人。 赵夫人的身影才刚消失在二人面前,萧呈娴已自开口道:“不意老太太竟会遣了二太太陪你来观音山!”言下不无诧异之意。她与萧呈烨同来,却是无拘无束。才进山门时候,因嫌碍事,已将身边带着的丫鬟婆子都打发了去,因此此刻说话却是百无禁忌。 远黛先前倒没想得太多,这会儿听了这话,却忽然便明白了过来。敢情萧呈娴正是知道陆府之人今儿会往凌府商议陆维杰与凌远萱的婚事,故而特特的定了这一日来这观音山。 “你如今消息倒是愈发灵通了!”失笑的白了萧呈娴一眼,远黛道。 萧呈娴抿嘴一笑,却偏头看了一眼萧呈烨:“若细说起来,这事可真真亏了我大哥呢!” 立在她身边,一直不言不语的萧呈烨听得这话,却除了苦笑再无它法。萧呈娴倒也并不在乎他的表情,上前拉了远黛道:“走!我们且去禅房换一换衣裳!” 远黛听还要换衣裳,却不觉瞅了萧呈烨一眼。觉出她的意思,萧呈烨只能为之苦笑,摆一摆手后,却道:“去吧!去吧!你们二人的事,我但凡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又哪里敢管!” 琼鼻一皱,萧呈娴娇俏道:“只怕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你也不敢管!” 萧呈烨听得哭笑不得,少不得叹气道:“是!是!是!二位姑奶奶只当我今儿没来吧!” 远黛在旁见他如此,也自忍不住展颜笑了出来。她素日沉静宁雅,纵然偶尔促狭打趣,也少有这般全不设防的开怀而笑,这一忽然笑了出来,真如奇花乍开,异葩陡绽,明艳不可方物。萧呈烨忽一眼见着,目光不觉一凝,竟是看得痴了。 远黛正觉有趣,倒没觉得他神情有异,那边萧呈娴却早将此看在眼中。然萧呈烨毕竟是她兄长,她又怎好令他难堪。当下一拉远黛,笑道:“他这会儿并不在观音山,我们只管走我们的便是了!”说着已一把拖了远黛转身便走。 萧呈烨自然明白妹妹的意思,怔愣片刻后,终究叹了口气,回身却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去。 远黛二人一路往东,走不多远,便到了一处禅房。萧呈娴抬手指一指那间禅房,道:“先祖母甚是信佛,在世时候,时常过来白衣庵礼佛,一住便是十天半月。因她早年曾捐重资重塑过送子观音金身。故虽过世多年,但她从前专用的那间禅房,白衣庵至今却还为她留着!” 她这一番话,只字也不曾提起自己,然远黛却仍可从她的言语之中,听出萧呈娴与她这位早已过世的祖母之间的深厚感情。默默看一眼萧呈娴,远黛并没冒失接口。 萧呈娴显然也无意多谈此事,说过那话后,便很快收敛了悲伤。而她身后,云英已很快上前,推开了禅房大门。远黛随在萧呈娴身后进了禅房,举目看时,心中不觉暗暗诧异。 这间禅房极之素净,素净的几乎可称得空无一物。萧府乃白衣庵的大香客,白衣庵自不会怠慢,这间禅房收拾得一尘不染,看着格外素净清洁。粉得雪白的墙面上,只得一个端雅的大字“禅”。屋内一炕,炕上铺席,炕下并排设了两张蒲团。对面一张长条香案,案上一尊佛像,两盏烛台,一具香炉。一缕青烟正自香炉之中袅袅升起,为这间禅房平添了几许幽韵。 迈步走进这间充满禅韵的禅房,深吸一口屋内幽淡的檀香味道,远黛微叹的道:“我虽从不参禅,进了这屋,仍有心胸澄明,万虑皆静之感。” 萧呈娴也自点头低声道:“妹妹这话,却是正合我心!”她口中说着,却已举步上前。云英见状,也忙紧走几步,从一侧抽出三根檀香燃了,双手奉与萧呈娴。 敛容正色,接了那香,萧呈娴恭恭敬敬的上前数步,对那佛像三拜之后,将那香插入香炉之中。见她如此,远黛自也规行矩步的上前进香行礼。侯所有人一一行礼毕,萧呈娴方引了众人出门,往禅房左侧的起居室走去。这间起居室虽仍素朴,少有装饰之物,然比之禅房,却无疑要令人舒服许多。一入起居室,萧呈娴便示意云英取了男装出来。 失笑的看一眼那两套男装及各样饰物,远黛道:“姐姐准备的倒周全!” 萧呈娴闻言,却忽然沉默了一刻,而后才叹气的道:“我如今只恨我怎么却不是男子!” 她这话说的其实有些没头没脑,但远黛却仍能明白她的意思。微微苦笑一下,远黛淡淡道:“女子固有女子的苦处,男子又何尝便没有属于男子的苦衷,姐姐又何必想的太多!” 嘴唇轻撇,萧呈娴斜眼白向远黛:“你可也罢了!依我看来,若真可转换性别,我只怕你会是第一个嚷着要换的!细想你从前做的那些事儿,却有哪一件是循规蹈矩的!” 远黛先前所以说那话,主要却还为安慰萧呈娴,却并不代表她心中真是那么想得。因而这会子忽然听了萧呈娴这话,倒忍不住笑了出来:“姐姐这话却说对了!若能换,我自是想换的,只因换不得,也只得说几句吃不到葡萄的酸话来自我安慰了!” 远黛这话一出,莫说萧呈娴,便是云英等一干丫鬟也都笑了出来。萧呈娴更笑骂道:“无论怎么说,都只是你有理!”众人笑了一回,远黛二人方各自换了衣裳。 收拾停当之后二人留下云英等人守着,却从侧门悄然的溜了出去。对于此次观音山之行,萧呈娴早已打算好了,唯恐引人注目,所备的衣裳,料子也是特特令人从外头绸缎铺里买的。 因此二人溜出白衣庵后,混迹于人流之中,倒也并不觉得如何显眼。 二人漫步而行,却都挑着人少之处,走得片刻,周遭便也见不到多少游人了。长舒了一口气,萧呈娴叹气道:“能出来走走,可真是好!这些日子,可险些没闷坏了我!” 远黛自然知她为何烦闷,只是这事,她也实在无能为力。陪着萧呈娴叹了一声后,远黛似真似假道:“姐姐明鉴,其实我六哥真是不错的!” 听得这话,却不由的萧呈娴不白她一眼:“我从前也同你说过,其实我大哥也是极不错的!”口中说着,萧呈娴却不禁想起先前萧呈烨的模样,心下不免更觉怅然若失。 不意她会如此以牙还牙,远黛微怔一下,旋无奈道:“这话从前说说,倒是无妨的……” 话说了半截,远黛便没再说下去。萧呈娴原是与远黛说笑惯了的,本也不曾太在意这些,这会儿被远黛一提醒,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话实在大不妥当。 远黛如今亲事已定,对方又是睿亲王百里肇。这等玩笑话,倘或传到他的耳中,无论是对远黛还是对萧呈烨都是有害无益。萧呈娴这般一想,心中不觉一阵后怕。 二人各自默默了片刻,好半晌,萧呈娴才深深重重的叹了一声:“妹妹说的有理!是我失言了!”言语之间,神态甚为落寞。 静静看她,好一会子,远黛才淡淡道:“姐姐的心乱了!” 萧呈娴默不作答,心中却知远黛这话说中了她的要害。大周名门闺秀,多在十六至十八岁出嫁,而她如今已满十九,却至今不曾议定人家。在她面前,萧灿夫妇虽从不提及这些,但心焦之意却仍可隐约揣出。叹了口气,萧呈娴忽而道:“妹妹陪我往前头去求根姻缘签如何?” 偏头看一眼萧呈娴,远黛笑道:“姐姐若是有兴,我自当奉陪!” 萧呈娴闻言,便是一笑:“既如此,我们这便过去吧!”她本是雷厉风行之人,口中说着这话,人已转了身。这一转身,却甚是匆促,隐隐绰绰的,便觉前头仿佛有人闪了一下。 她这里尤且不能确信,那边与她一先一后回身的远黛却已冷声叱道:“什么人?”(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章 缘 ) 乍然听得这一声,原先还有些不确定的萧呈娴顿然肯定自己先前并未看走了眼。她也并不言语什么,却自凝眸,瞬也不瞬的紧盯着那处人影闪过的地方瞧。 初夏之时,草木正旺。二人如今所在之处,又是观音山后山少有人来之处,地上草长及踝,花木从杂,枝叶横斜茂盛,那人又是藏于灌木丛后,从这处看去,竟是一些破绽也无。 就在萧呈娴几乎便要以为自己二人都看花了眼之时,那丛灌木却终于轻轻晃动了树下,从后头走出一人来。乍一眼瞧见那人,萧呈娴便不由轻呼了一声:“是你!” 那人身材修长英挺,穿一袭藏青色暗纹团花箭袖,足踏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色微呈古铜,五官虽算不得俊逸超拔,却也英武端正,气宇不俗。此人可不正是今科武状元罗起东。 只是被人一口道破行藏,罗起东面上却不由的微微泛红,眉宇之间更满是尴尬。他似乎有心想要解释什么,然而在远黛二人灼然不悦的目光下,最终却还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两下里面面相觑了一刻,却还是远黛开口问道:“罗侍卫怎会在此?”虽没太过关心罗起东三人,但因有凌远清在,远黛仍是第一时间便知道了三人的近况。 罗起东为今科武状元,按例授了御前一等侍卫之职,入宫供职。丁一鸣为今科文状元,例授翰林院修撰,入翰林院供职。游方信杏榜第七,及至金榜,排名未动,却列在了二甲第四名,又经朝考,终得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大周翰林院,为朝廷储才之地,庶吉士虽无实权,却有“储相”之称,可以说,得为庶吉士,已是来日平步青云的第一步。 远黛此刻称罗起东为罗侍卫,所呼的,却正是他新授之职。 不无窘迫的偷觑一眼萧呈娴,罗起东尴尬道:“我……我今儿是来……上香的……” 远黛二人闻言,却是不觉相顾无语。既来观音山,上香自是不言而喻之事,罗起东以此作为解释,实在是说了等于不说。微蹙双眉,萧呈娴语带不悦的道:“我们自然知道你来此是为了上香,九妹妹才刚是问你为何鬼鬼祟祟的跟在我们后头!” 被她这么直言不讳的冠之以“鬼鬼祟祟”之名,却不由得罗起东面色更红,神色更显窘迫。支吾一刻之后,才勉强道:“我……我上过香后,才要下山,便见……你们出来……我……我远远看着,觉得眼熟,又……又不敢肯定,所以……才会……跟在后头……” 听他这么一解释,二人便也明白过来。敢情是罗起东在人流之中瞧见男装的二人,当日文宣阁时,远黛二人与他巧遇,也正是着了男装,然当时也只匆匆一面,略说了几句而已。故而罗起东对远黛二人男装时的模样,多少有些印象,但又有些模糊。这会儿在观音山巧遇,他便觉得有些像,但又不敢肯定之,抱着这个想法,便忍不住跟了上来。 远黛二人原非那种小家子气的女子,既想通了此点,便也各自释然。点一点头后,萧呈娴淡淡道:“你如今既……”她才要说,你如今既认出了我们,也就可以走了。 却不料话才说了半截,却已被远黛一下子截断:“罗侍卫若是无事,可与我们一道用饭!” 萧呈娴先前那话虽只说了半句,但逐客之意却已昭然若揭,罗起东又如何听不出来。他甚至已准备好了告辞的话语,却万没料到远黛会忽然出口截断萧呈娴的话,且说出的竟是挽留之辞。怔愣的抬眸看了一眼远黛,再看一看萧呈娴:“这个……太打扰二位了吧?” 隐约猜出远黛之意的萧呈娴默不作声的看一眼远黛,却终于没有说什么。 有意无意的看了萧呈娴一眼,见她不置可否,远黛方继续的说了下去:“罗侍卫客气了!我们总也是要吃饭的,与你一起,也实在算不得打扰!”言毕却自举手示意罗起东前头引路。 毕竟又偷眼觑了一觑萧呈娴,罗起东方快走几步,引了二人往外行去,心中却无由的一阵紧张。一路行来,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闷不吭声的走在前头,却是头也不敢回上一回。 他那边虽是不语,但有他在,远黛与萧呈娴也不好说什么衷心话儿,这一路走的竟是寂然无声。三人自后山一路往前,走不过盏茶工夫,眼中已可见得川流不息的香客。 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罗起东脚下一顿:“呃,这个……我们……”他所以开口说话,本只打算简单询问一下远黛二人想用些什么饭菜,然说话之时才觉怎么开口都不妥当。 萧呈娴与远黛二人此刻却正并肩立在他的身后,眼看只这几个字的工夫,罗起东面上先有了红晕,而后那红晕却是一路而下,直将耳朵也给染得红了。亏得他肤色并不如何白净,这会儿红了脸时,也并不那般显眼。二人各自心中好笑,却忍不住互换了一个眼色。 最终却还是远黛含笑的开口道:“罗侍卫想问什么?” 罗起东听她开口,便忙一鼓作气的应声道:“我只是想问,我们……不,是二位,二位想吃些什么?”这话他其实已在心中揣摩了许多次,然这会儿能顺畅的道出,却还大松了口气。 对于他语中的如释重负,远黛二人自是能够清楚感到。萧呈娴,心中委实想笑,但见他已如此紧张,自己若再笑出来,怕他还不知要如何,少不得只有强自忍住。 她那里诸多紧张,远黛那边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闻言之后,当即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今儿既是罗兄做东,这吃什么,自也该由罗兄做主才是!”这会儿三人已到了前山,左右人潮熙熙,若再称呼罗侍卫,却不免多有不妥,因此远黛便也改了称呼,唤罗起东做罗兄。 罗起东一怔,面上顿时显出犹疑难决之色来。这由他做主,在别人看来,自是一种尊重之意,然而在他来说,却实实是一种为难。毕竟远黛二人,皆是侯门千金,身份非常。而其饮食起居等,罗起东在萧府暂住之时,虽只管中窥豹,却已足够令他心惊。 萧呈娴在旁见罗起东神色,却不禁又是一笑,当下一拉远黛:“九……咳,九弟莫要顽皮耍笑了!”制止过远黛后,她才又转向罗起东:“罗侍……罗兄原打算吃些什么?” 对于远黛的戏谑之辞,罗起东只是犯愁,倒还未见得如何无措。及至萧呈娴接过话头,他却是窘迫的仿佛连手脚都没了放置的地儿,怔愣半日,才嗫嚅道:“我……我原是打算随便吃碗面的……”面上才刚略略褪去的红晕在这一瞬间又已红到了脖颈处。 见他如此,萧呈娴的一颗芳心却是没来由的轻颤了一下,那种感觉,有些酸、有些涩、又带一丝微微的疼痛。略有些不自在的偏头看了远黛一眼,萧呈娴压下心中的异状,笑道:“说起来,我长这般大,竟是从不曾吃过外头的面呢!” 会意的微微一笑,远黛便也从善如流道:“既如此,我便陪你也吃上一碗吧!” 听二人这么一说,罗起东却不免赧然,忙自在旁开口道:“这样怕是不好吧……我……” 远黛知他觉得只请二人吃碗面不免显得寒碜,当下一扬眉,道:“我倒觉得如此也没什么不好!”她说着,便自反手一拉萧呈娴衣袖,道:“走,我们且去寻个面摊去!” 罗起东见二人已自越过自己,径往人流最旺之处去了,也只得快步的跟了上去。 观音山在平京左近一带极富盛名,常年香客不绝,连带着观音山山道两侧也是摊贩云集,卖茶的、卖面的、卖点心的小摊更是处处皆可见得。本着慈悲为怀的信念,白衣庵对这些人却也并不如何管束,唯一的要求,只是这些小摊不许出现荤食。此刻已将午时,多有香客腹中饥饿,争相过去买了吃食垫饥,三人一眼看了下来,竟未找到一个空座。 对于请这两位侯门骄女吃碗普通的素面,罗起东其实是深感窘迫的,然见远黛二人兴致勃勃的样儿,却也不好出言扫了二人的兴。此刻见此情景,少不得左右看了一眼,挑了一家面摊,走了上前,却自袖内取出几块碎银来,同几名正自坐在桌边,开怀大啖的香客商议了一回。那些香客见有人竟拿了银子来买座,自是再乐意不过,接过银子更不犹豫起身便走。 远黛二人早在罗起东打发这桌食客时便已走了来,只是见那桌子肮脏,却是不忍坐下。罗起东那边早又取了银子与那摊主,包下了这张桌子。那摊主倒也伶俐,见罗起东举止皆各不凡,出手便是银子,哪里敢怠慢了,忙自唤了浑家过来,将那桌子细细擦了,才请三人坐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一章 一碗素馄饨 ) 似这等设于观音山山道两旁的小摊,却是再简单不过。这个小摊,便是这夫妇二人开的。这夫妇二人家住观音山附近山村,每日凌晨时分,那摊主便先担了锅灶碗盏等物事上山,他浑家力薄,只随在一边,间或帮他扶上一把。放下锅灶等物后,妻子便在道旁生火烧水,丈夫则再下山数次,将生意所需的方桌、板凳等物担了上来。 三人坐下之后,那摊主的浑家便忙过来招呼。这妇人看着不过二旬左右,相貌倒还端正,笑起来时,嘴角便显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来,非只为她平添了三分颜色,更让人不由的心生好感。萧呈娴先前所说的言语,其实却是实情,她这一生,生于萧府,长于萧府,便是出门,来来去去的,也只是那么几处,却真是不曾在如此简陋的地方吃过什么东西。此刻见那妇人过来问要吃些什么,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少不得抬眸看向远黛。 会意的一笑,远黛温尔开口,问那妇人道:“不知大姐这里都有些什么吃食?” 那妇人口齿倒也伶俐,闻声之后,忙答道:“回公子的话,我们当家的做的最好的,便是素馄饨。如今正是春菜鲜嫩的时节,几位公子却是不可不尝!” 远黛听得一笑,点头后,却向罗起东问道:“罗兄意下如何?” 罗起东遇到她二人,却还能有什么说的,当下急急点头道:“那便是素馄饨吧!先来三碗!” 那妇人看出这三人之中,远黛仿佛是作主之人,答应一声后,便又道:“几位公子可还要尝尝我们自家做的茴香豆与卤花生?滋味也是极好的呢!” 远黛自是来者不拒,当下笑道:“大姐这里但有好吃的,只管送了来便是!” 妇人见她爽快,心中自是欢喜,答应之后,便忙忙的去了。不多一刻,已送了四碟小菜来。三人看时,却是一碟茴香豆、一碟卤花生、一碟腐乳,另有一碟色泽青碧的凉拌野菜。 萧呈娴见那野菜色泽青碧,甚是惹人食欲,不免举箸挟了些许,送入口中略尝了尝。入口只觉芳香浓郁,其味独特,不免赞道:“这是什么?味道倒很别致!”目光便也自然看向远黛。 远黛却是神色自如,也自举箸挟了送入口中,仿佛细细品味,最后却是摇了摇头,看向罗起东问道:“罗兄可知这是什么?” 见二人均不识这样野菜而来问他,罗起东面上非但没有得色,却反泛起一丝淡淡的伤怀之色,好一会子,才自低声道:“说起这样东西,我又怎能不知!” 萧呈娴见他露出这般神态,却不由微怔了一下,一双妙眸旋之落在罗起东身上。 陷于往事之中的罗起东已全没了先前的无措与慌乱,注目看着那碟野菜,他低声的道:“这个,乃是今年新腌的香椿叶!”他的解释,于萧呈娴而言,却是有听没有懂。她有心想要追问,待见罗起东神色,却又无由的有些不忍再问下去。 好在罗起东恍惚片刻之后,便也回过神来,朝着二人勉强一笑之后,他道:“二位可能不曾见过香椿。那是一种颇为高大的树木,每年清明前后生出新叶来,新发的芽叶可以做菜。贫寒人家多有以这种芽叶充饥的,我家屋前便有这么一棵香椿。” 他没再说下去,然远黛二人皆是心思玲珑之人,又怎能不明他适才面上伤怀之色的原因。 迟疑片刻之后,萧呈娴终忍不住问道:“你如今已然高中,却怎么不告假回乡?”这话里头,却已带了几分关切之意。罗起东的家世,她早从远黛口中得知了一个大概。 罗起东听得微微苦笑:“回乡?我如今虽中了举,也得了官。然朝廷的俸禄是按月发放的,连州距离平京又是路程遥遥。我与兄长早已细细计较过了,都觉此时告假甚为不妥!” 这话一出,萧呈娴顿时明白罗起东所以不肯回乡的真正缘由。她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又怕这话出口只能是适得其反,少不得又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三人说了这么会子话,那边的素馄饨也终于送了来。原来这素馄饨因馄饨皮极薄的缘故,却是需要现包的,因此却要比其他更费时些。三人暂且放下略显沉重的话题,各自往碗内看去。这一看之下,萧呈娴便忍不住的先赞了一声好。这一碗馄饨,皮薄如蝉翼,漂浮于碗内更近乎于半透明,这素馄饨的馅,却正如先时那妇人所说的那样,包的乃是鲜嫩的春菜。 因此那馅包于其中,便恰似翡翠一般,青碧通透。那汤也不知是什么物事熬了出来,更是清而白,汤面之上,飘了数点油花,几片青翠的葱花,无需动口,只看着便已让人心旷神怡。 赞过一声之后,萧呈娴便迫不及待的举了匙,盛了一只素馄饨送入口中。入口只觉鲜甜无比,馄饨皮更是入口则化,其味之鲜美,不可言喻。 及至吃完了,萧呈娴仍觉有些恋恋,然她素来食量不大,这会儿也实在吃不得了,当下不无遗憾的叹了一声,眼睁睁的瞧着罗起东又吃了两碗,神色之间,居然颇有羡慕之意。 远黛在旁看着,却是不觉好笑,然当着罗起东的面,她自也不好开口取笑萧呈娴。 一时三人用过了馄饨,罗起东便自抬手唤过那妇人结算了银钱,又如数与了她铜钱。萧呈娴在旁看着,其实倒有心赏那妇人些银两,但因先前曾说定由罗起东做东,最终也只得作罢。 远黛则是神情自若,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只是悠然而行。萧呈娴见她已往前走去,少不得忙忙的跟了上去。罗起东则亦步亦趋的跟在二人身后,看着倒像二人的随从一般。 远黛只顾着与萧呈娴一路闲游,倒是萧呈娴想着身后跟着的罗起东,却不免有些微微的歉然。犹豫一刻之后,毕竟轻拉了一下远黛,示意她停步之后,这才转向罗起东道:“今日烦劳罗兄做东,却是多谢了。改日若得了机会,我二人自有回报!” 与二人一道吃过素馄饨之后,罗起东面对着二人,也不似先前那般紧张。闻声之后,忙自摇头道:“萧小……萧兄若说这话,却是太见外了!说起来,我身上这份功名,若非二位兄台,只怕也万万博取不得。二位对我的恩情,起东永生不能忘却!” 说到此,罗起东面上却又不免现出了几分激动之色,面色复又泛起了红晕。 远黛其实已有好一会子未与罗起东说话了,此刻听了这话,却忽然又开了口道:“罗兄今儿怎会独自前来上香的?” 罗起东与游方信二人甚为交好,按理该是同来才是。 罗起东忙自解释道:“今儿是我的轮休日,偏巧又赶上了朝廷五日一次的休沐,我们三人原是早早约好要一道来的,却不料翰林院掌院邱大人今日正逢六十寿诞。翰林院之人,便约了同往邱府为邱大人贺。我也只得一人来了!” 今日正逢朝廷休沐,这一点,远黛与萧呈娴自都是知道的,至于那位掌院大人的寿诞,她们却还真是不知。毕竟平京极大,也并不是所有人与萧、凌二府都有交情的。 若有所思的看一眼罗起东,远黛道:“原来如此!” 罗起东既知萧呈娴已有逐客之意,自是不会厚颜再留下去。而于远黛而言,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已是她的极限,她也无意再继续下去。当下三人又略说了几句后,便自道别而去。 罗起东才刚去了,萧呈娴便自赏了远黛一记白眼,微嗔道:“你今儿可促狭够了?” 远黛听得抿唇一笑,倒也并不在意,只闲闲道:“听姐姐这话说的,倒仿佛我做了什么一般!”神色却是若无其事的,仿佛今日一切,都与她全无干系。 萧呈娴也不好就着这一二人心知肚明的话题深说下去,又自白她一眼之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二人默默行了一刻,她才微叹了一声,慢慢道:“其实他们几人,也真是不易!” 对于她的这句话,远黛心中却是颇为赞许的。点一点头后,远黛赞同道:“姐姐说的极是!” 听她这么一说,萧呈娴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的轻哼了一声,责问道:“今儿那香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有意让他来说的?” 对于她近乎责问的言语,远黛倒也并不在意,只嘻嘻笑道:“姐姐这话,我可不大明白呢?” 见她如此,萧呈娴却终忍不住,啐了她一口:“你可也罢了!我虽不识得这香椿,也曾从医书之上见过。以你的见识,我可不信你竟会对这香椿毫无所知!” 远黛听得直笑,既已被她识穿,她自也放弃了继续装傻充愣的打算,当下笑道:“待得明年春日,姐姐若还在京中,我定当请姐姐过府,尝一尝我亲做的香椿宴,以作赔罪,如何?”(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二章 缘分如云 ) 远黛既这么说了,萧呈娴也不好再说什么,白她一眼之后,便也就此揭过了这事。远黛见她面上似有沉吟之色,便也没再说什么,只含笑的举步与她并肩而行。 二人在山道之上默默行了片刻,不知不觉间却又走回了先前与罗起东相遇的地方。眼看着周围除却她二人外,已无旁人,萧呈娴忽然便开口道:“妹妹可还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足下微微一缓,远黛微诧的偏头看一眼萧呈娴,旋摇头道:“姐姐以为我会说些什么?”见萧呈娴斜睨自己,面上满是不信之色,她便也忍不住的笑了出来,而后却忽然问道:“姐姐可信缘份?”她原是面上带笑的,及至说到缘份二字时,面上却忽而现出了几份凝重来。 萧呈娴不意她会反问上这么一句,偏远黛如今所说,又是她从前从未潜心想过的事儿。微怔之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好一会子,才茫然道:“这缘份二字,却不知作何解释?” 缘份二字,其实常可听得,也算是司空见惯,然而若让人细细解释起来,却又觉无从下手。 敛眉沉吟片刻,远黛道:“据我所知,这‘缘’之一字来于梵语,其意本为‘原因’。又有人问隐士何为缘份。隐士答:缘是命,命亦是缘。那人不解其意,又往询高僧。高僧应之:缘乃前生修炼。那人仍自不解,复又求解于佛。佛不语,只以手指天边云!” 远黛说着,便也抬了手,指了一指头顶白云。萧呈娴顺她所指看去,这一日天气晴好,碧空明湛而白云如棉,偶有风过,辄聚散随之。怔然审视良久,萧呈娴毕竟摇头道:“妹妹这是在同我打禅机吗不跳字。很显然的,对于远黛所说,她是有听没有懂。 失笑的摇了摇头,远黛道:“我本来不甚懂禅,又如何打得了禅机?我此刻所说的,不过是依样画葫芦。从前旁人如何对我说,我如今也仍旧说了给姐姐听罢了!” 萧呈娴听得一阵无语,半日苦笑道:“如此说来,却是我没有慧根了!” 远黛笑应道:“我们如今正在观音山,姐姐若有兴趣,倒不妨找位师太好好解一解这缘!” 萧呈娴闻言,白了一眼远黛后,却道:“眼前现成便有高人,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她说着,却已笑吟吟的朝远黛一礼,打趣道:“还请凌师太不吝赐教!” 被她叫了这么一声师太,远黛也不由笑了起来:“有求于人,却还这般伶牙俐齿,不肯轻易饶人。也亏你好意思说!” 萧呈娴也不在意,只是掩口轻笑。二人说笑一刻之后,远黛终于还是开口道:“我从前才听了那一番话时,也觉迷迷惘惘,全不知所谓。然如今再想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了!” 萧呈娴见她神色之中隐现伤怀之色,便也隐约猜出当日同远黛说那一番话之人的身份来。她知远黛对那位义父一贯讳莫如深,因此也不多问,只静静看她,等她开口。 微叹一声之后,远黛终究道:“我如今想着,缘之一字,许是前生注定。故而高僧有缘是前生修炼之语。然而缘份缘份,有缘也终须有份。缘若是前生修炼而来,那该是注定有缘之人定能相见。而份,我想着,或许便是份该如此、最终结局之意。” 萧呈娴蹙眉,半晌方道:“若依妹妹所言,那便是有缘才能相见,有份方可相守之意了?” 远黛点头,却道:“我这也是一面之词,其实却也做不得准。” 微微失神片刻,萧呈娴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我与那人看来倒是有缘的?” 远黛见她神色甚是凝重,仿佛是在考虑着极重要的事儿,心中却不免有些不放心起来,忙又道:“对于缘字,姐姐其实也不必想的太多。据我想来,这缘之一字,所指极多,倒也未必全是姐姐心中所想。”说着,便又解释道:“想那世间之缘,既有兄妹之缘,也有父母儿女之缘,更有似你我这样全无血缘而能一见如故之缘,姐姐若只专注一点,却不免以偏概全了!” 萧呈娴听得这话,却是没来由的想起了远黛与萧呈烨二人。有缘辄能相见,有份方能得成正果,自家大哥与远黛或者便是有缘无份。叹了口气后,萧呈娴慢慢道:“妹妹说的有理!” 这话才一说了出来,萧呈娴忽然便觉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很是难受的感觉。 二人一路过来这后山,又说了这么回子话,却已耽误了不少时间。怔愣许久之后,萧呈娴方叹气道:“妹妹从前也一定不会想到,最后与你有缘的,竟会是睿亲王吧?” 远黛不答,但面上神情却已很是明白的透露出了她的心意。 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萧呈娴断然道:“这个罗起东,或许真是我的有缘人吧!我已决定了,若他与我还能有缘再见一面,我便嫁他又何妨!” 见她说的肯定,倒让远黛有片刻的愕然。说到底,罗起东之所以能够一再得到她的帮助,只因这个人完全符合远黛原先对自己未来丈夫的设定——家境虽贫寒却重情、上进、一言九鼎;容貌虽算不上绝顶俊美,却端正大气,身上也无什么恶习。 只是可惜,在遇到他之前,她便已改变了主意,而她偏又没有出尔反尔的习惯。更何况百里肇那种人,又岂是她可以随意左右得了的。在这种情况下,远黛不自觉的便生出了些许移情的念头,更似有意若无意的将这段缘分转嫁到了萧呈娴的身上。 她有心想要说些什么,转念又觉罗起东想与萧呈娴再见一面,其实也并不那么容易。萧呈娴乃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并不能时时出门。而他们若真能再见,或者也真是一种缘分了。 如此一想,远黛心中便也释然了许多,一笑之后,她道:“姐姐许是不知,我从前抱着榜下选婿之念的时候,想得也不过是遇到一个如罗起东三人的男子!”有些话,她不好直说,但也并不打算刻意隐瞒萧呈娴,因此也只有用这种含蓄的方式稍稍点了一点。 萧呈娴颔首道:“这话我从前曾听妹妹提过一些!” 略显无奈的叹了口气,远黛最后道:“嫁入豪门,固然风光无限,然而内里如何,却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嫁入寒门,看来虽则寒酸,却也难说便没有好处!” 说过这话之后,远黛也不去看萧呈娴的面色,只抬头看一看天色,平静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二人悄然回到先前那间起居室,才到门口时,便见文屏正侯在外头,面上隐有焦灼之色。眼见远黛二人回来,忙自上前道:“小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倒像是松了口气一般。 微诧的一挑眉,远黛匆匆吩咐道:“且先进屋再说吧!” 文屏忙自点头,便引了二人急急回到那间起居室。远黛二人才进起居室,便忙行到屏风后头,重又换上女装。及至换好衣服,那边文屏等人早打了水来,伏侍二人净面。 及至在梳妆台前坐下,远黛这才问道:“可是二太太那边遣了人来?”除了赵夫人那边,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事儿能让文屏等人如此焦灼。 一面为远黛梳头,文屏道:“正是!今儿二太太也不知是怎么了,平日她来上香,总要等到申时末才肯回府。今儿却是未时正,便遣了人来,说有话要同小姐说。可将我们几人吓得不轻,只好借口道是小姐正与萧小姐在禅房诵经,吩咐了我们不许打扰,这才勉强应付了去。” 远黛听文屏等人说自己与萧呈娴在禅房诵经,不觉好一阵无语,当即转头看向萧呈娴。萧呈娴闻得此语,亦是满面苦笑之色,显是觉得文屏等人这借口实是有些牵强。 她二人各自觉得无奈,殊不知文屏才是其中最是无奈之人:“我这里费了许多言辞,好容易将那人打发了走,却不料不过盏茶工夫,她居然又来了。说二太太叮嘱了,使小姐一出禅房,便请过去她那里,她有几句要紧话要同小姐说!” 微讶的挑了下眉,远黛道:“既如此,过一刻,我便过去二太太处!” 文屏应着,却忍不住又问道:“也不知二太太究竟是有什么要事,竟这么催着!” 远黛倒是不甚在意,只淡淡道:“过一会子不就知道了!”虽与赵夫人没有太多的往来,但从赵夫人日常遇人处事之道上,远黛却可看出,赵夫人绝算不上是个有手段的人。 她若有手段,早将二房的那些妾室给压了下去,也不至如此不受萧老太君待见。此次观音山之行,她原可好好笼络自己一番,而她非但全无表示,更有甚者多有得罪。要知道,如今的她,可早不是从前那个凌家不起眼的庶女了。 一时梳毕了头,远黛便起了身,却朝萧呈娴笑道:“姐姐稍待,我去去就回!” 萧呈娴抬眸看她一眼,多少却还有些不放心,当即问道:“可要我陪你同去吗不跳字。 含笑摇一摇头,远黛道:“多谢姐姐!只是却不必了!我想着,二太太所以唤我去,该是商议事情,断不会对我有所为难!” 萧呈娴想想,也觉这话有理,略一颔首之后,便也不再多说。远黛那里则唤了文屏、惠儿两个径自出门去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三章 回府 ) 远黛这边带了文屏二人直往赵夫人如今所在的慧觉师太禅房行去。 慧觉师太乃白衣庵的住持大师,因其身份,又多与权贵世家的家眷交好,所住禅房自是位于众尼居所的中心。而萧府先老太君,虽则身份尊贵,然只看她从前所居禅房,便知其人其性,而她所住的禅房自也不会处于喧哗之地。 三人一路过去,却也走了足有盏茶工夫,方才到了。慧觉师太所住的,乃是一座四合院。整座院子建得甚为精巧,除却色调较之一般富贵人家显得素净一些外,其他几无差别。远黛来这观音山,这已是第二次了。只是第一次时,她并未见着萧府先老太君的禅房,无有比较,自也并不觉得什么。如今见过了那边,再来此处,心中却不免徒然生出几分感喟来。 院子里头,赵夫人身边的白露早已候着,见远黛三人过来,忙走上前:“九小姐可算来了!” 冲她微微一笑,远黛温声问道:“二婶如今可有空吗不跳字。 白露忙恭敬回道:“我们太太正等着九小姐呢!九小姐且先随我来!”言毕抬手作个手势,请了远黛三人随她一道过去。远黛便不多言,带了文屏两个跟在她身后,往里走去。 行至禅房门口,白露抬手叩一叩门,轻声禀道:“太太,九小姐来了!” 里头赵夫人闻声,疾疾应道:“快请九小姐进来!”白露这才推开了房门。屋子里头,一如这间院子予人的感觉一般,素雅中不失精致,一应摆设较之于普通大户人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远黛随她进去时候,恰见赵夫人正起身迎了出来。两下里各自见礼坐定,远黛方笑道:“二婶恕罪,出门前,我曾稍稍打听过二婶来这观音山的习惯,因此才会嘱咐丫鬟……” 赵夫人忙笑道:“无妨!我先前使人过去请你,也只是有事要同你商量。你如今来了,也是一样的!”言语之中,虽则客气,但也不失长辈的架子。 远黛听是有事与自己商量,心下不免诧异,当下道:“二婶言重了,我年轻识浅,如何敢当得二婶这商量二字。二婶有何吩咐,只管说来便是了!” 赵夫人见她言辞恭谨,心中也自欢喜,当下笑道:“倒也没有旁的事儿,只是我忽然起意,打算此行在白衣庵住上几日,因此才差人过去唤你来商议。” 远黛听得一怔,旋微蹙了眉道:“白衣庵原是清静地儿,二婶想在此住上几日,虔心礼佛祈福,也是好事,老太太若知道了,想来也是欢喜的。只是……”赵夫人此刻所谓的忽然起意,打算在白衣庵住上几日,在远黛看来,显然并非实情,而像是先斩后奏之举。 然话若再说下去,却难免有忤逆长辈之嫌,远黛心中虽不惧这些,却也不想无故闹得双方红脸,因此说到这里,便自停了口,等着赵夫人开口。 赵夫人显然是心意已决,笑了一笑后,却道:“此事乃是我的意思,本来与你无涉。我打算让白露与你一道回去,老太太那里,也由她去,你意下如何?” 她既这么说了,远黛却还能说些什么,说不得只有答应下来。赵夫人见她不再多说什么,面上笑容便愈加亲切,同她又叙了几句话,却道:“这会儿天已不早了,九姑娘可去问问萧家小姐的意思。既要回去,便当早些才好!” 远黛听出她有逐客之意,自不会赖着不走,当下起身辞了赵夫人,带了文屏二人出了房门。临去时候,赵夫人却又留了白露,道是有话要交待白露,让她过一会子去寻远黛。远黛自无不允之理。三人离了院子,文屏还罢了,惠儿却第一个忍不住:“小姐,二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淡淡看一眼惠儿,远黛道:“她的意思如何,又与我们何干?”对于赵夫人的心思,她并无猜测之意。于她而言,凌府大多数人,都并不在她心上,面上客套一番也就足够了。 惠儿见远黛全无过问之意,便也按捺了对赵夫人的不快,不再言语了。 一时回到萧呈娴处,萧呈娴自然关心的问起这事来。远黛也不瞒她,便将事情一一说了。萧呈娴听得一阵愕然,半晌摇头道:“真不知她这是在想些什么?” 远黛笑笑,却道:“由得她去吧!左右也与我们无干!” 萧呈娴想着远黛这话,也觉有理,当下笑道:“这话倒是实在话!”她终究不是凌府之人,自不好胡乱在远黛面前非议凌府长辈,说过这话后,便道:“你过去二太太那里时,我大哥已使了人来问我们何时动身回去。” 微微扬眉,远黛道:“等二太太跟前的白露来了,我们便立刻动身就是!” 眸光闪了一闪,萧呈娴却忽然笑道:“说起来,二太太既不与我们同行,那你不若顺势过去我们府上小住几日吧?” 忽然听了这话,远黛却也有些心动。她自然明白萧呈娴的意思,赵夫人既是不在,她自是要与萧氏兄妹同行的。过萧府时,只需借口杜夫人挽留,便可顺理成章的在萧府小住几日。 然想了一想后,远黛终究还是摇头笑道:“以我们两府的关系,我若要过去小住几日,原也不是什么难事。实在不必借了这个由头。”见萧呈娴似有言语之意,她忙又补充道:“况我若过去你们府上小住,来日老太太责难她时,只怕她会迁怒于我,却不免又凭空生出事来!” 她如今若依赵夫人安排回去凌府,日后不管在萧老太君面前还是赵夫人跟前,都能站得住脚,也不惧人言。而若顺势过去萧府暂住,却是不遵赵夫人之言,自行其事,倒落得两面不讨好。远黛虽并不将凌府放在心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她出嫁在即,又何必徒惹怨恨。 萧呈娴想想也觉有理,当下点头道:“这话倒也有理!” 二人说了这一回话,那边白露也已奉命过来。外头萧呈烨也令人送了信来,说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等二人便可启程返回平京。(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四章 不为人知的凌府往事 ) 打发走了萧呈烨差来的人后,萧呈娴方才掉头转向远黛笑道每次与一起出游,总觉过的飞快,转瞬之间,便又要各自归家了!” 远黛听得一笑适才提议让我你们府上小住几日,因二太太的缘故,我不能遵命。但我想着,若是有意,其实却可我们府上小住几日的!” 听着这话,萧呈娴倒忍不住先叹了一声以为我不想吗?不瞒说,这次出门时,我爹娘已早说了,令我不许借故往凌府暂住。” 她并没说明缘故,远黛却知萧灿夫妇所以如此,必是因为凌远清的缘故,当下苦笑摇头。一时却又想起一事来,因起了身,走到窗前,推窗看了一看,却忽然问道从观音山回平京,若是一路急赶,大约多久能到?” 萧呈娴不意她会问起这个,一怔之后,想了一想道半个时辰足矣!” 远黛闻言,少不得在心中略略计算一番,而后方点头道既如此,我们这便下山回京吧!若得早,倒还来得及沅真那里略坐一坐!” 一怔之后,萧呈娴不免出言嗔怪道既想沅真处,也不早些说!”一面说着,已吩咐云英等丫鬟收拾了准备下山,又令人前头去催萧呈烨。 见她如此,远黛不觉微笑,而后却还是解释道我所以有此想法,也是临时起意。当,带着二太太回*药铺,可绝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呢。”萧呈娴听得也笑了起来。 二人白衣庵,原是借着上香之名来的,在这屋里也并没待得太久,云英等人稍稍收拾一回,便已妥当。二人一路出了内院,萧呈烨那边也早准备停当,二人结伴登车下山。萧呈烨那边早得了信,知要回*药铺,当下一路催促前行,到平京时,堪堪才是申末时分。 因马车一路急赶的缘故,萧府的随侍之人却有一多半被丢在了半路。凌府那边倒还好,因赵留在观音山的缘故,所带之人,大半并未随行。远黛身边所带之人,原就只得文屏、惠儿两个,如今再多一个白露,一辆马车却仍可坐得。 及至到得回*药铺门口,文屏才要下车进去通禀,那边萧呈烨早示意一名侍从走了入内。回*药铺那掌柜的倒也精明,见着外头这些人,早迎了出来。 远黛等人才刚下了马车,那边沅真却已急急的迎了出来,身后却还跟了一个让众人都大感吃惊的人——岳尧。远黛乍一眼瞧见岳尧,却是不由一怔,足下也是微微一顿。 因出门在外的缘故,远黛与萧呈娴二人这会儿却都戴了帷帽。然二人身边的丫鬟,岳尧从前却都是见过的,故而只是一眼,他便知眼前二人是谁,而看向远黛的眸光更隐约透着不耐。 相比于他,沅真的欣喜却是溢于言表。急急上前数步,搀住远黛,沅真关切问道今儿得空来了?”又朝萧呈娴笑道萧也来了!” 透过帷帽垂下的薄薄轻纱,远黛朝沅真露出一个温淡的笑容我才从观音山回京,想着时候还早,便忍不住你这里坐坐!”口中说着,已自似有意若无意的看了一眼岳尧。 沅真伏侍她多年,岂能不知她的意思,笑了一笑后,便朝岳尧道时候不早了,岳兄也该了!我这会儿却有贵客须得招待,便不送岳兄了!”竟是干脆利落的逐客之辞。 面色明显一僵,半晌,岳尧方冷哼一声,掉头去了。沅真也并不理他,只请了远黛等人入房。萧呈烨见沅真连岳尧都打发了走,婉拒了沅真的好意后,却识趣的没跟进去。 一时三人进屋坐下,早有人送了茶来。远黛接了茶,却朝沅真道看起来,岳尧这阵子可真是吃了不少闭门羹呵?”言下不无忍俊不禁之意。 萧呈娴在旁也自笑道适才我在旁瞧着他那脸色,可实在好看得紧!”她与岳尧虽是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但每见岳尧在等人面前那副面无表情、目中无人的模样,却总忍不住心中火起。今日难得见岳尧如此吃瘪,又如何能不得意。 抿嘴一笑,沅真却并没接这个话茬,而是问道二位可要留下用饭?” 萧呈娴与沅真见面甚少,对她的性子也知之不多,闻言之后,却没多想,便摇了摇头道我只是陪九略坐一刻,用饭却还是免了吧!” 远黛在旁则是若有所思的微微一笑,并未拆穿沅真,只笑笑的岔开话题,却问起沅真这回*药铺的生意来。沅真会意,少不得起身笑道说起来,已有好些日子不曾查过这药铺的账簿了呢。我去叫他们取了账簿来,看看可好?” 远黛闻声,忙自摇头笑道你这丫头,何时也这么不晓事了,这时候竟会说起账簿来!” 萧呈娴在旁听着这话,却忍不住问道?这回*药铺竟是名下的产业吗不跳字。名门世家有些头脸的奴婢年长之后,多有被主子赐还卖身契,放了出来的。这些人里头,最多的,却还是在替从前主子做事。萧呈娴所以从前没有想到这点,却是因为沅真丫鬟的身份。 名门世家的家生丫鬟,有些头脸的,多数是配了给家中的管事之人。一般些的,也多有配给小厮的。只有极少数顶顶拔尖的,才会容其自寻出路。但似沅真这样,独自为主子掌管一家店铺,撑起一方天地的丫鬟,却仍是萧呈娴所闻所未闻的。 从萧呈娴的讶然之色中猜出了她的心思,远黛倒也并不做解释,只莞尔一笑,反问了一句觉得沅真做得如何?” 萧呈娴一怔,而后毫不犹豫的点头赞道果不愧是**出来的丫鬟!”沅真听得萧呈娴赞她,少不得笑吟吟的谢了。远黛也只在旁含笑的看着,面上似有与有荣焉之色。 三人说笑一刻,萧呈娴方识趣站起,笑道你们二人既还有事,我便先告辞了!”又向远黛笑道改日得了机会,再请往我们府上小住!” 及至送了萧呈娴离开,远黛与沅真回屋坐下,这才问道可是有事要同我说吗不跳字。她与沅真主仆多年,早有默契。早前远黛问起沅真药铺生意,便是一种试探。沅真若将话岔开,便表示并无他事,而若继续说下去,似萧呈娴这等眉高眼低之人,又怎会继续淹留下去。 果不其然,沅真点了一点头,道前次让我向那玉簪打听十八年前之事,我虽很快便在江淮一带找到了那玉簪的所在。然这事可算是凌府的家丑,那玉簪又怎敢胡乱对人提及。若要盘问,她如今也是一位七品县官的正头,等闲也下不得手。却是直到几日前,才总算是设法从她口中问出了些当年之事。” 远黛听得心中一凛,神色也一下凝重了许多。 沅真续道据她所言,凌家四爷乃是溺毙于荷花池中。而周姨娘从前在陆身边时,伏侍的也并不是陆,而是的这位四哥。据说周姨娘被凌侯爷收房之后,这位四爷还念着从前情分,时常找她玩耍,可见二人之间,关系是极亲密的。” 远黛听得若有所思,却并不开言,只等着沅真继续往下说。 沅真又道据玉簪所言,当日落水之人,除了凌家四爷,周姨娘也一并落了水。那时她已怀孕近八个月。”她说着,已忍不住偷眼觑向远黛。 乍闻此言,却不由得远黛不心中一拧。若然玉簪所言是实,与那位无缘的四哥所以一生一死,便完全可以解释了。不过若实情只是如此,固然可以解释陆何以深恨周姨娘。萧老太君与凌昭又为何这么多年对周姨娘一直不闻不问。甚至幼时为人拐卖一事明明陆脱不了干系,但凌府这许多人却一直对此事装聋作哑也因此有了解释, 然而这一切,却与她的初衷大相径庭。她调查此事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改善周姨娘在凌府的地位,虽然她从不指望有一日周姨娘竟能与陆分庭抗礼,但若有办法能让她过得好些,远黛也还是愿意倾力一试的。默默一刻,远黛叹道只有这些了吗不跳字。 正色摇头,沅真道还有一些!我想,这些才是真正想要的!” 心下不期然的一颤,却是颇有一种柳暗花明之感,远黛很快追问道是?” 沅真道适才那些,是我派去的人调查出来,呈交给我的。我听后,觉得其中该是没有真正想要的,故而前些日子,特意赶去江淮,亲自见了一见那个玉簪……” 玉簪并非凌家的家生子,她是一个孤女,极小的时候,便被卖进了凌府。才到凌府时候,因年纪幼小,府内也无人照应,便被分派到了花园里头,做些粗活。 才进凌府时候,玉簪才只有七岁。那时候,周姨娘还不曾被凌昭收房,却是在陆屋里负责照顾年幼的凌府四爷凌远绱。凌远绱那时年幼,府中人都唤之为绱哥儿。 绱哥儿好动,身边又养了一只小狗,每日无事,便与小狗在花园之中追逐嬉戏。每当这个时候,周姨娘总是随侍在旁。玉簪才在花园当差时候,绱哥儿才只五岁,他日日带着丫鬟往花园跑,一来二去的,自然便与玉簪熟悉了起来,有阵子,他甚至每日都带些吃食与玉簪。 凌府下人,伶俐之人甚多,见玉簪与绱哥儿投缘,也不必绱哥儿说些,便免了她的一些粗活,由她陪着绱哥儿玩耍。那时的周姨娘在凌府的丫鬟里头也颇有些头脸,她也甚是喜欢玉簪,因悄悄儿同内院管事打了招呼,有意给玉簪换个差事。 只是玉簪的运气却似乎不太好,那阵子,各房主子跟前伏侍的人竟无一个缺额。玉簪一时没有去处,也只得继续留在花园,干些轻省活计,与绱哥儿、周姨娘的关系便也愈发亲密。 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并没过得太久,因为数月之后,当时凌府的大爷凌昭忽然决定纳周姨娘为妾。此事在当时的凌府来说,其实真算不上是件大事。纳周姨娘为妾之前,凌昭房里,便已有了数名通房丫鬟。所以忽然抬了周姨娘为妾,原因也极简单——周姨娘怀孕了。 玉簪那时尚且年幼,对于其时凌府的风雨欲来之势也说不甚清楚,只隐约记得陆仿佛大发雷霆,然而这一切,都很快消弭于无形,仿佛根本没有这回事。 周姨娘既被抬了姨娘,自然便算是半个主子,按例是要在府内选几名丫鬟伏侍的。她原先的想法,是要将玉簪要到身边伏侍,也好照应一二。然而这个时候,萧老太君却忽然发了话。她将身边的两名小丫鬟与了周姨娘,而玉簪也因此顺理成章的到了萧老太君身边。 仿佛对玉簪与绱哥儿的关系略有所知,萧老太君并未刻意拘束住玉簪,时不时的甚至放任她与绱哥儿一起往花园玩耍。而这个时候,因怀孕的缘故,周姨娘却已极少出现在花园了。 一来因为了许多年,二来也因那时年纪尚幼,对于从前与绱哥儿一起玩耍的事儿,玉簪已淡忘了许多。但对于那一天所发生的事,她却从未有一日或忘。 那是五月初七日,即使过了这许多年,玉簪也还是能够清晰而准确的说出这个日子来。 她清楚的记得,那一日,天气晴明,碧空如洗,白云如丝。凌府花园的荷池里头,荷叶圆举,荷苞婷婷。周遭的槐树上,知了鸣声不断,天气也热的厉害。 那日午后,萧老太君午憩之后,她便悄悄溜到了花园。 花园里头,下有一池碧水,上有绿树成荫,却比府内的大多数地方都要凉快的多。到了花园之后,玉簪约她来玩的绱哥儿竟还没有,在荷池边上等了一刻之后,有些不耐烦的玉簪便爬到了荷池旁边的假山上,打算躲了起来,好等绱哥儿来时,吓他一跳。 她爬到了假山顶上,躲进山洞里头,左等右等的,却总也不见绱哥儿。假山石洞紧靠荷池,顶上又覆着层层叠叠的青色蔓藤,夏日躲在里头,却最是凉快不过。等着等着,玉簪不知不觉的便睡着了。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玉簪也说不上来,直到她在半梦半醒之中听到了绱哥儿快活的笑声,她这才醒了。 从山洞往下看时,玉簪看到绱哥儿翼翼的扶着一个人。她认识那个人,那是周姨娘。怀孕已八个月的周姨娘已是大腹便便,高腰襦裙也仍遮之不住。不用多想,玉簪便,绱哥儿之所以到了这会儿才,是因为周姨娘。 这个想法让她心里有些微微的不舒服,于是她躲在山洞里头,没有出去,也没有出声,即使荷池边上的绱哥儿与周姨娘都已开始呼唤她的名字,她也还是没有答话。 或是因天气太过炎热的缘故,午后的花园里头,并没有太多的人在。叫了几声之后,见无人应答,绱哥儿与周姨娘便也不再叫喊,而是在荷花池边上坐下了。 因居高临下的缘故,玉簪并不能看到绱哥儿与周姨娘的神情,只能隐约听到二人语声。然而事情许多年,当时传来的声音又是断断续续的,她却早已无法说清那一日绱哥儿与周姨娘究竟说了哪些话。她只记得,那一日,荷池里头的荷花开的极艳,而其中恰有一朵,离着周姨娘极近,仿佛伸一伸手便能将之折了下来。 而她所以能够记得那一朵荷花,也正是因为周姨娘的举动。她伸了手,去折那枝荷花。过了将近二十年,玉簪再回忆起那一幕时,仍觉得一阵惊心动魄。 她甚至可以肯定的说,如果周姨娘没有身孕,那么她稍稍费些气力,是一定能够折下那枝荷花的。因为从前周姨娘在与她和绱哥儿一起在花园玩耍时,便经常会去折这么一两枝荷花,而她每次又都能轻易折下。然而不巧的是,那时候的周姨娘恰恰是怀着身孕的。 于是她一下子便摔入了荷池中。 眼睁睁看着周姨娘摔进荷池的玉簪早已目瞪口呆,她惊得甚至都叫不出声来,只能傻愣愣的站在假山顶上的石洞里,两腿都在打着颤。 相比之下,绱哥儿无疑便要好上许多,因为他在怔愣片刻之后,很快的便叫了出声。他叫的声音很大,可是却并没有人来。周姨娘落水,本已慌乱至极,加之她又是有身孕的人,身体沉重,慌乱之余,挣扎几下,眼看着便沉了下去。 到了这时候,绱哥儿也已慌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在叫了几声之后,眼看左右无人,而周姨娘又渐渐的往下沉去,一时慌乱,居然也跟着跳了下去。 山洞里的玉簪看得完全呆住了,就在她几乎便要发出尖叫的时候,她忽然眼尖的,其实离着荷池不过二十步远的一株老槐树下,一直站着两个人——那是陆与她身边的锦儿。(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五章 再问杜若 ) 远黛静静斜倚在车壁上,身侧,是文屏、惠儿以及赵夫人身边的白露。一行人已别过了萧呈娴兄妹,正自徐徐赶回凌府。而自打上了马车后,远黛便一直在沉吟。 她如今心中想的,自然正是十八年前发生在凌府荷花池畔之事。 沅真的办事能力,自是毋庸置疑的。远黛更不以为,这样的一番言辞,竟会是玉簪捏造出来的。那么,这件事情便该是千真万确的了。这般一想,远黛却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 据玉簪所言,见绱哥儿落水之后,陆夫人并未立刻赶去救起二人,而是第一时间离开了荷花池。而很快的,便来了数名家丁,周姨娘与绱哥儿也因此被救。 二人里头,周姨娘因落水而动了胎气,并于当夜产下一个尚不足月的女婴。绱哥儿却出人意外的溺毙于荷花池中。因着绱哥儿的夭折,陆夫人大病一场,险险丧命。 而之所以说绱哥儿之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外,是因绱哥儿本是会水的。六岁大的孩子,水性虽说不上精通,但在荷花池中打几个扑腾,游上数丈远,却还是绰绰有余的。玉簪甚至很肯定的说,绱哥儿是极喜水的,从前甚至不止一次的偷偷下荷池攀折荷花,采摘池中菱角。 所以直到如今,玉簪想起绱哥儿之死时,也仍是不能理解。 如此一想,事情其实已很是明白。绱哥儿会水,陆夫人显然是知道的。也正因此,陆夫人压根儿就没想到绱哥儿竟会溺毙于湖中。她想要的,是其时怀有身孕的周姨娘的命。 二人落水,一个是怀有身孕、身体笨重的女子;另一个则是健康活泼,时常下水玩耍的孩子,使人猜测谁会溺毙于水中,只怕所有人都会选择前者,然后最终的答案,却是后者。 至于绱哥儿溺毙的原因,其实也有很多可能。所谓善战者死于兵,善游者溺于水说的可不就是如此了。而况绱哥儿毕竟才只六岁,下水时又极是慌乱,在这种情况下,一心救人的他,出任何的差错,都不会让远黛感到诧异。只是想到这位素未谋面的四哥乃是为了救她们母女而落到幼年夭折的境地,到底让远黛心中生出几分微微喟叹之情。 她这里正自静静出神,那边文屏却已伸手轻轻推了一推她,且叫了一声:“小姐!” 远黛一惊,这才回过神来,下一刻,却觉马车似乎已停住了。定一定神后,远黛问道:“我们已到家了吗不跳字。在她想来,仿佛只是片刻工夫。 文屏目露诧色的看向远黛,而后点头应道:“是!?”见远黛示意可以下车之后,她忙开了车门,自己先自下了车,这才从车内将戴好帷帽的远黛扶了下车。 夏日里头,白日甚长,这会儿虽已将近酉时末,天色却还是亮的。一行人一路径往内院,行至垂花门前时候,白露方不无犹豫的看向远黛道:“九小姐……” 从她一开口,远黛便知她的意思,当下淡淡道:“我也正要过去老太太处,你便与我同去吧!”既在凌府,对于凌府的规矩,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远黛也是愿意遵守的。虽说她如今实在心事重重,但也还是决定去见一见萧老太君,说一说观音山之事。 白露见远黛愿意与她同行,却不由大喜过望。若能选择,她自然是不愿意单独回来,向萧老太君禀告赵夫人不愿回府之事,只是她身为赵夫人的丫鬟,却只能遵从赵夫人之命。 远黛也并不回环翠阁,吩咐惠儿先自回去后,便带了文屏与白露两个往春晖园去。三人到延晖斋时,萧老太君早用过了晚饭,见她过来,却不免责怪道:“怎么直到这会儿才回来?”说过这话后,老太君才忽然发现,赵夫人竟没有与远黛同来,神色不觉微微一冷。 远黛抿嘴一笑,却道:“不知老太太可还记得我初回凌府时,身边带着的那个丫鬟?” 听了远黛这一句后,萧老太君想了一想后,才笑道:“这人老了,记性便也大不如从前了,只隐约记得那个丫鬟甚是出众,其他的,倒真是想不起来了!” 远黛自不会以为萧老太君会将沅真记在心上,听得这话,倒也并不意外,只笑道:“老太太能记得她,已是她的荣幸,若真将她记得清清楚楚的,我只怕她生受不得呢!” 萧老太君听得呵呵而笑,抬手一点远黛的额头道:“你这丫头,如今倒是愈发会说话了!” 抿嘴一笑之后,远黛终是回归正题道:“不瞒老太太,今儿我从观音山下山,一时想起她来,忍不住便过去她那里略坐了一刻,因此耽误了行程,这才晚归!” 萧老太君听得这话,却不由想了一想道:“这事说来倒是我的疏忽了!想你与那丫头自幼一道长大,情谊与旁人自是不同。这样吧,日后你若得闲,可使人唤她进府与你小聚一番!” 远黛所以忽然对萧老太君提起此事,存的正是这个心思,这会儿如愿以偿,忙自展颜笑道:“谢老太太体恤!”倒也并不说什么谦词。 萧老太君笑着一摆手道:“你这丫头,在我这里,一向最是生分。往后这些事儿,只吩咐内院管事一声便是了,她们自然不敢不从的!”她说着,却又想起一事来,因笑道:“说起谢来,倒还是我这身老骨头要好好谢你。若非你那枇杷露,我这会儿怕还咳嗽不止呢!” 远黛闻声,面上非但不喜,却反露出几分惭愧之色来:“老太太不说这话则罢了,一说这话,倒让我心中惭愧呢!我若早知老太太有这痰疾,其实早该使人送了枇杷露来才是的!” 这一番话却听得萧老太君心中好一阵熨帖,笑容便也愈发慈和了几分,怜惜的拍一拍远黛玉手,萧老太君柔声道:“你这会儿回来,还不曾用晚饭吧?” 远黛忙应道:“老太太不必为**心,先前我来时,已令惠儿先回环翠阁准备去了。” 听得这话,萧老太君便也弃了留远黛用饭的意思,点头道:“既如此,你且回去用了晚饭吧,莫要饿着了!”言语之中,更满是关切之意。 答应一声之后,远黛却自移眸看了一眼白露,而后迟疑道:“谢老太太关心,只是孙女还有一事,须得禀明老太太!” 见她如此神色,萧老太君哪还不明白,冷淡瞥一眼白露:“可是你二婶又打算在观音山多留几日了?”听这口气,仿佛早在见着白露时候,便已揣度到了这一点。 见她如此,远黛倒不免诧异起来:“老太太怎会知道的?” 萧老太君淡淡道:“这事在你二婶,本也不是第一回了,又有什么难猜的!”远黛听得“呵”了一声,心中却不免好笑起来。才要再说什么的时候,那边老太君已自摆手道:“九丫头,你且回去,早些用了饭歇下才是正理!” 既知这事于赵夫人已非一次两次,远黛便也无意多留,笑了一笑后,起身辞了老太君,带了文屏离了延晖斋。及至出了春晖园,远黛却忽而在园子门口停住了脚步,朝着西院的方向微微发怔起来。文屏见她停步,便忙跟着止步,却站在远黛身后九九不语。 好在远黛并未出神太久,略怔了片刻后,便重又举步,往环翠阁行去。 环翠阁里头,早一步回来的惠儿早备好了晚饭。她在远黛身边数年,早摸清了远黛的饮食习惯,知她每每外出之后,总爱用些清淡饮食,因此备的,只是一盅碧粳米粥与几碟小菜。 与沅真一番长谈之后的远黛这一刻,实在无甚食欲,勉强用了些后,便搁了箸。惠儿等人忙过来收了粥菜,杜若则捧了茶水来,伏侍远黛漱口。 漱过口后,远黛却忽然朝杜若道:“杜若,你来,我有几句话要问问你?” 她身边这几个丫鬟里头,要说谁对凌府最是熟悉,那自是非杜若莫属。而玉簪这个名字,也正是她从杜若口中打听而出,如今她心中的几个疑惑,少不得仍得着落在杜若身上。 听得这话,杜若显然怔了一下,旋即放下手中物事,默默跟在远黛身后,进了内室。远黛既点名了要问杜若话,文屏几个自不会跟了进去,只识趣的留在外屋。 在内屋炕上坐下,远黛神色古怪的看向杜若,下一刻,已自开口问道:“对于玉簪,杜若,你知道多少?” 忽然听得玉簪二字,杜若却不由惊了一下。玉簪已离开凌府四年有余,而她离开时候,远黛甚至还不曾回来,甚至可以说,若非是她,远黛本是不该知道玉簪这个名字的。 “当年的事儿,小姐已有了头绪了吗不跳字。迟疑一刻,杜若方小心翼翼的问道。 微微颔首,远黛平静道:“不错,当年之事,我如今已略略有了些头绪。这事说来,还多亏了你。你放心,只这一件功劳,我后便绝不会亏待了你!”(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六章 意外之得 ) 微微颔首,远黛平静道:“不错,当年之事,我如今已略略有了些头绪。这事说来,还多亏了你。你放心,只这一件功劳,我后便绝不会亏待了你!” 听得这话,杜若芳心不觉微微一动。她原是心思玲珑之人,在远黛身边也待了有些日子,对于远黛的性情也早有所了解。据她这些日子的观察,可以知道,自家的这位九小姐虽有些神秘,平日看来也是淡淡的,仿佛什么也不在她心上,但事实上,却绝不是个难相处之人。 对于她们这些丫鬟,远黛的无疑是宽容的,在远黛看来,最为忌讳的便是她们这些丫鬟做出自作主张、与外相通的行为,而只要不在这些方面触怒了她,她都不会太在意。甚至有些时候,文屏等人在不明她心意的情况下,出言相阻,她也会耐心解释之。 而在发现了这一点后,杜若对远黛便也愈发恭谨,遇事也不敢稍有逾越。 抿了下唇后,杜若低声问道:“小姐到底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凝眸看她,嘴唇微微翕动,远黛清晰的吐出两个字来:“玉簪!”是的,只是玉簪,这次留下杜若,她所想知道的,只是玉簪——这个亲眼目睹了凌府往事的女子。自幼与她一同长大的沅真,在很多方面都与她有着共同点。例如说,她若对一个人没有十足的了解,那就断然不会妄下断语,而对玉簪,也是一样。对于玉簪这个她只见过一面的女子,沅真只对远黛仔细述说了她从玉簪口中得来的信息,对于玉簪此人,却从头到尾不置一词。 因此上,远黛想要打听出玉簪此人从前的性情,只有另寻她人。 仔细想了一想后,杜若才道:“玉簪姐姐……在府中大多数人眼里,其实很不起眼。”说着,她已忍不住拿眼去看了一看远黛:“老太太十七岁那年嫁入凌府,今年六十有一,在凌家待了足足四十余年。这四十余年里头,伺候过她的丫鬟便不说外院的粗使丫鬟,单只身边有些头脸的丫鬟,也有二十余人。但能如玉簪姐姐者,却是屈指可数。” 杜若话里的意思,远黛自是明白的。名门世家如凌府者,家中丫鬟虽多家生子,但也不乏外头买来的小丫头子。这些丫鬟最终的出路,大多是在到了适宜婚配的年纪时,被指了给凌府的家丁、小厮等人。这里头,有些头脸,颇得喜爱的丫鬟,会被许给一些管事,来日做个管事的妈妈。真正会被赐还卖身契,任其自主的丫鬟,其实真是不多。 若然玉簪甚为出众,那也还罢了,偏偏杜若前头还说了,玉簪很不起眼。一个不起眼的丫鬟,却得到了许多比她更出色许多的丫鬟所不能得到的恩典。 “继续说下去!”远黛沉吟的道。 杜若依言续道:“在凌府时,玉簪姐姐并没有什么太要好的姐妹。老太太跟前那么些丫鬟,也有几人甚是喜欢她,一心想与她亲近,但她却一直淡淡的,少有回应。其他姐妹试了几回后,那份亲近她的心思便也渐渐淡了。我所以能从她口中知道些从前之事,却是因为那一年夏日,我一时意动,夜半时候,去了荷花池的缘故。” 远黛听得“荷花池”三字,心中不觉又是一动。 杜若还在继续往下说:“我到荷花池时,玉簪姐姐也正巧在。我与她平日虽少有交谈,但夜半时候见了她,却也不能不说上几句。那天夜里,玉簪姐姐的心绪仿佛很不稳定,我所知道的那些模模糊糊的事情,便是在那一日,从她口中得知的。” 不期然的微微眯起双眼,远黛很快问道:“你可还能记得那一天的具体日子吗不跳字。 杜若摇头道:“这事到如今已过去了好些年了,我却哪里还能记得,只记得是夏天里……”说到这里,她却是忽然一顿:“不过我如今想想,那一夜,只怕便是五月初七晚上!” 默默点头,远黛没有言语。事实上,对于杜若的这一推断,她也是隐有所感。又自沉默一刻,远黛才问道:“除了这些,你再不知道其他了吗不跳字。 杜若点头道:“当年那事,发生在我进府之前,我却哪里能够知道。不过这事甚为隐秘,我隐约知道一些之后,也曾忍不住悄悄向别人打探过,与我年纪相仿的,大多茫然不知所谓,而那些年纪大些的,一听我问起四爷的事儿,却都是连连摇头,谁也不敢说出。我旁敲侧击了几次,才知老太太昔时曾下过严令,不许任何人再提起,我晓得此事后,便也不敢再问了!” 沉默片刻之后,远黛却忽然开口问道:“这事我心中已然有数,如今也不必再说,只是我这里却还有一桩事情,需你帮我打听打听!” 杜若赶忙应道:“不知却是什么事情?” 徐徐吐出一口气来,远黛平静道:“我要知道,十八年前,太太身边那个正得用的丫鬟锦儿如今怎样了?”那年,荷花池畔发生之事,就远黛如今所知,只有三人在侧。这三人里头,玉簪已将她所知道的,尽数说了出来,对她的助益也是极大。因此上,她已不打算再去继续逼迫于她。那么剩下的两个人,一个是陆夫人,另一个便是她的丫鬟锦儿。 “锦儿?”杜若疑惑的重复了一遍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 点一点头,远黛淡淡道:“活,我要见人,死,我要知道死因!” 陡然听得一个“死”字,却不由的杜若不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面色也一下变得刷白。 仿佛明白她的心思一般,远黛抬眸朝她一笑,下一刻,已冷静的吐出三个字:“你放心!” 这三个字,说的其实很有些没头没脑,但杜若却能明白远黛的意思。知道远黛这是在告诉她,不管事情最终如何,她都一定会保住她。而没什么原因的,杜若的心,却立刻就放下了。朝着远黛盈盈一礼,杜若轻声道:“小姐放心,我会尽快打听出这事的!” 杜若去后,远黛犹自歪在炕上怔怔出神。 外屋,文屏等人早收拾好了,见杜若出来,倒也并没围上去追问什么。这屋里的几个丫鬟,对远黛的熟悉程度都远甚杜若,自然知道远黛最忌讳什么,又怎会有意触犯。这会儿见杜若出来,文屏忙过去一边,沏了热茶,捧了进去奉与远黛。 文屏进去时候,见远黛出神,也不打扰,只轻步的过去,将茶盏小心的搁在远黛手边的几上。她虽已尽力做到轻手轻脚,却仍不免发出了一声轻响。远黛也因之一惊,眸光便也自然的落到了几上的那盏热茶上。仿佛定了定神,远黛忽而问道:“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文屏应声答道:“已将戌时末了,小姐可是有什么事儿吗不跳字。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远黛道:“已是戌时末了吗不跳字。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却出人意料的站起身来,一副有意外出的意思。 文屏在旁看得一阵诧异,忍不住问道:“小姐这是要过去哪儿?” 倒也无意瞒她,远黛平静道:“我要过去后头的荷花池走走!” 对于这位小姐的任性随性,文屏早有所知,她心中虽觉这会儿时候不早,实在不该过去,但也并未出言阻止,只转了身,从后头取了一袭月白缎薄披风来,打算为远黛披上。 抬手阻止了她的好意,远黛淡淡道:“已是夏日了,就不必加衣裳了!” 文屏一怔,赶忙答道:“小姐若是去旁的地儿,加不加件披风却都无碍。只是若去荷花池,却必是要加一件的!”一面说着,终究拿了披风来,为远黛披上了。 远黛听得这话,却觉里头颇有文章,便也没有拒绝她为自己加衣的举动,而是偏了头,拿眼看了一看文屏:“这话又是怎么说的!” 文屏坦然道:“小姐却不知道,咱府这荷花池曾溺死过人!原本老太太的意思,是打算将这荷花池给填了的。只是请了风水先生来看时,那些风水先生却都说,这荷花池乃是咱府里的风水眼,若擅加改动,只怕会影响了府里的风水。老太太听了这话,才改了主意!” 远黛本已举步,打算往外走,这会儿忽然听了这话,却不由的停住了脚步,回头问道:“你既知道这荷花池里曾溺死过人,却不知可晓得死的是谁?” 见远黛仿佛对这事颇为关心,却不由的文屏一怔,诧异的看一眼远黛后,这才开口道:“这荷花池里头,曾溺死过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咱府里的四爷。另一个,却是一个丫鬟。” 万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这么轻易的从文屏口中打听得这事,愕然片刻,远黛很快问道:“她……可是唤作锦儿?” 这话一入了耳,却不由的文屏大大的吃了一惊:“是不是唤作锦儿,我还真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原是在太太房里伺候的,且很得太太看重。她死之后,太太还很是伤心了一阵,又厚赏了所有与她有关的人!”(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七章 你对她好奇吗 ) 听她说的这般仔细,远黛心下却不免愈发诧异:“这事你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文屏年纪只与她仿佛,也就是说,在荷花池之事时,文屏应该只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按理来说,文屏是不该知道这事的,更遑论居然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抿了抿唇后,文屏低声答道:“只因我说的那人,乃是我娘的亲妹妹。当年她在世时候,与我娘感情甚笃,她死之后,我家也是获益良多。因此直到如今,我娘每年清明祭祖时候,也总不会忘了给她烧些纸钱。每每提起她时,也总忍不住絮叨一回,正因如此,我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说着这话的时候,文屏面上的神气也颇有异处。 她从来非是蠢笨之人,否则也不能得了远黛那般的信任。远黛固然从不曾对她提起过什么,但她日日都在远黛身边,若说全无所觉,也未免太过迟钝。只是因为不知内情,而远黛也并没问过她什么,所以她才不敢胡乱插口说些什么。 沉吟一刻,远黛道:“既是如此,明儿你可回去一趟。问一问你母亲你死去的姨妈昔日究竟唤作什么……”她说着,却又若有所思的眉黛微凝:“还有,若有可能,尽量帮我打听一下,她是在何时溺死在荷花池中的。临时之前,可曾留下什么言语没有!” 文屏听得心中微颤,知道此事怕是比自己从前所想的还更要复杂得多。当下不敢多问,更不敢怠慢,只神色凝重的答应了一声。 而与文屏说了这一回话后,远黛便也放弃了本想过去荷花池走走的打算,重又回到榻边坐下,她徐徐的吐出一口气来,原本有些晦涩的心思已然是一片清明。事情已过去近二十年了,即便无人刻意的抹去痕迹,远黛也相信,那里不会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所以去与不去,其实也是一样。她之所以想去,也只是纯粹的想要看一看那个地方而已。 不过如今看来,去荷花池看一看之事,倒也未必就在今晚。 …… …… 被沅真直截了当的赶了出来,岳尧心中自是极为不快的,不无怏怏的大步离了回*药铺,全然不理外头那名掌柜殷勤上前的举动。好在那掌柜涵养甚好,面上倒也并无怒色。 岳尧足下甚快,不过顿饭工夫,便已回了睿亲王府。他在睿亲王府虽不管事,但却挂着王府总管之名,因此府内上下,见了他时都甚是恭敬。岳尧也不理人,迈步便想穿过角门。只是他虽不理人,却自有人理,门口众门房见他过来,忙自上前见礼,其中更有一个看似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满脸谄笑的上前叫了一声:“岳爷!”岳尧乃这王府的大总管不假,但他却从不喜人唤他做岳总管,因此这睿王府中之人,见着他时,都唤之为岳爷。 足下一顿,岳尧连头也懒得回,只冰冷问道:“有事?”他的脾气从来也算不上多好,脸上更是常年难得有丝笑意,因此王府内外之人,见着他时,总不免现出些许畏惧之色来,敢于上前同他说话者,更是百中无一。因此这管事一上前,岳尧便知他必是有事要禀告自己。 那管事笑的愈发谄媚,声音却带了些不为人知的颤抖:“回岳爷,王爷才刚遣了人来说,若是岳爷您回来了,还请您过去那里一趟,似乎是有什么事,要同您商量!” 眸光不期然的微微闪动了一下,岳尧轻哼一声,也不言语,只大步的进去了。他这一走,外头一众门房方才各自松了口气,互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轻松。 既得了百里肇的话,岳尧自然并不犹豫,进门之后,绕过九龙照壁,岳尧一路疾行,径往主院行去。百里肇所住的正寝位于这所王府的中心位置,面阔五间,看着颇是庄严肃穆。他偏又喜爱清静,正寝院落一带,宫女之类甚少,看着便愈让人有种没来由的压抑感。 岳尧行至此间,却是神色不动,迈步便走了进去。院落里头,虽也有人守着,但瞧见岳尧时,却只各自行礼,神色恭谨,更全无一丝阻拦之意。 岳尧入内,却是直奔东头第二间屋子,那里,才是百里肇日常办事的所在。他才刚刚行至门口,便听得里头传来百里肇平静的声音:“进来吧!” 对于百里肇能听出他的脚步声,岳尧自是毫不意外的,答应一声之后,他已推门而入。屋内,百里肇神色淡静的端坐在椅上,目光宁和的看着他,仿佛已等了他一阵子了。 简单的朝他一礼,岳尧问道:“王爷找我有事?” 微微颔首,百里肇道:“听说你才去过回*药铺了?” 为之一怔,岳尧的眉很快便蹙了起来:“王爷一直都在注意回*药铺吗不跳字。他与百里肇也算是相交多年,自然不会以为百里肇会派人盯他的梢,然而一想到百里肇一直令人守着回*药铺,并随时注意里头的动向,却还是让他心下颇有些不快。 眉目不曾稍动,百里肇很是干脆的应承了下来:“不错!我还知道沅真去了哪里!” 岳尧心中又是一动。事实上,他与沅真间的关系,便是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算是什么。他是经常过去回*药铺找她,但却几乎从不走正门。他知道她时常会在的任何一个地方,每每过去时候,总能很快的找到她。而她在见到他的时候,往往却都是既不诧异,也不欣喜,而是一种视若平常。仿佛他出现在任何地方都是一种理所当然。 心情好的时候,她会唤了丫鬟送了酒菜来,陪他喝上一杯。心情不好时候,她会视若无睹,似乎没有看到他,而只是做着她该做的事情。至若今日这等逐客,于她,却还是第一遭。 这般一想,岳尧心中便不自觉的一阵烦躁,没来由的烦躁。默默沉吟片刻,岳尧忽而问道:“她……去了哪儿?”他知道他也许不该问的,但他就是想要知道,所以他还是问了。 抬手点了一点面前的一张笺纸,百里肇平淡道:“安庆,她去了安庆!” “安庆?”岳尧的眉峰愈发皱起:“她去那里做什么?”沅真曾经离开平京一些时日,这一点,对于时常过去回*药铺的岳尧来说,自不是一种秘密。而事实上,他与沅真已有十余日不曾见面,今日终于见着,却还未及说上几句话,便被远黛的突然出现打断了。 “应该是去找寻十八年前的事情!”对岳尧,百里肇倒是知无不言:“据我所知,安庆芦县的县太爷乃上科三榜进士,而他的夫人,正是从前凌府出来的一个丫鬟。” “十八年前?”岳尧微诧的道:“十八年前,沅真才只有三岁而已!” 淡淡点头,百里肇语意淡淡:“十八年前,却恰是她的主人出生的那年!” 陡然听得这话,却不由的岳尧不变了颜色,冷哼一声之后,他愣是没说一个字。 对于他的脾气,百里肇自是十分了解的,并不理他,只径自的问道:“你见着她了?” 压下满心的不快,岳尧终究点了点头。对远黛,他从第一回见时,便觉不喜,如今因了沅真的缘故,却是愈发厌恶了。 扫他一眼,百里肇平静吩咐道:“这几日,你替我多注意些凌府!” 不解的一扬眉,岳尧干脆问道:“王爷这又是为何?”在他看来,百里肇若想知道这些事儿,只是直接去问远黛便可,实在无需这般曲曲绕绕、费了许多心思也未必有效。 嘴角微微一扬,百里肇淡淡道:“对她,我很好奇!不,也许我该说,是愈来愈好奇了!”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岳尧道:“王爷既是好奇,索性查个水落石出也非不能,又何必这般弯弯绕绕?”在这大周,怕是再没有谁,比他更了解百里肇手里握有的势力了。 仿佛笑了一笑,百里肇忽而道:“岳尧,你对沅真可好奇吗不跳字。 岳尧一怔,一时没弄懂百里肇的意思,便也不敢胡乱出言。眸带诧色的看一眼百里肇,好半日,岳尧才答道:“自是好奇的!”这句话才一出口,他便忽然明白了百里肇的意思。 他对沅真无疑是好奇的,也很想知道沅真的从前。他更知道,如果他真想知道沅真的从前,那么费些心思,也未必就不能打听得清楚明白。但没什么理由的,在开始派人打探过一回,却没有结果之后,他就忽然打消了这个主意,直到如今,他也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而到了这一刻,听了百里肇的这一句话,他却忽然便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 原来,他所以一直没有这么做,为的也是沅真。他希望,有一天,沅真能亲口对他说起从前,而不他如抽丝剥茧一般,慢慢将她的从前剥开在他的眼前。 而百里肇所以如此行事,心中所想的,又何尝不是与他一样。(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八章 荷花池畔(一) ) 端坐在炕上,远黛的神色看似如平常一般,只是双瞳幽深,间或更有异芒闪动。文屏则静静站在她的面前,微微低头,似在等着远黛开口。长出了一口气后,远黛朝着文屏摆了摆手,示意文屏可以退下了。文屏见状,倒也并不言语,便自默默的退了下去。 静坐许久之后,远黛终是缓缓站起身来,迈步出了内室。外屋,文屏等人各自端坐,忙着手中的女红。很显然的,她们手中正做着的,乃是远黛出嫁时必要的一些女红类的嫁妆。 听得脚步之声,文屏等人自然抬头看来,眼见远黛出来,少不得各自起身唤道:“小姐!” 朝几人点一点头,远黛平静吩咐道:“我过去西院一趟,你们就不必跟来了!” 听得她这一句吩咐,几名丫鬟面上各自现出几分古怪之色。对此事略有所知的杜若与文屏两个的面色尤为奇特。她二人皆是聪敏之人,到了这时候,哪还能猜不出远黛的意思。 远黛也并不多看她们,吩咐过后,便自举步,直往外头走去。 正是夏日午后,整个后院似乎都荡漾着一种温暖而慵懒的气息,西院自然也不例外。几个女红不错的丫鬟都围坐在正屋里头,各拈针线,都忙着飞针走线。 而这几个丫鬟里头,赫然便有从前远黛身边的丫鬟采莲。斜靠在桌边,手拿绣绷,周姨娘却似乎有些倦意,并没动针,而是双目微阖,头颅微点,显然正处于被睡魔侵扰的状态之中。 然而院子外头陡然传来的一声呼唤却一下子惊动了这屋里的所有人:“小姐来了!” 周姨娘首先便是一惊,手中绣绷更是“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定一定神后,周姨娘先看了一回身边的几个丫鬟,确定了那一声绝非自己的幻听之后,这才急急站起身来。而这个时候,房门口的青竹帘子也早被人掀了起来,下一刻,远黛已含笑的从外头走了进来。 屋内众人忙自起身,周姨娘则朝疾疾往前行了数步,走到远黛面前,和声道:“这时候你怎么却过来了?”远黛虽非在她身边长大,但却与她在妙峰山别院相伴近三年,她又怎能不知远黛的起居习惯。所以她很清楚,午后这个时候,若无意外,该是远黛小憩的时候。 对周姨娘的言下之意,远黛自是清楚明白,抿嘴一笑之后,她道:“说来也怪了,今儿竟是怎么也睡不着。想着左右无事,便索性过来找姨娘陪我说说话儿!” 周姨娘听得愈发惊诧。她与远黛之间,从来也算不得亲近。对远黛,周姨娘其实是有些惧怕的。虽说远黛极少同她大声说话,更难得疾言厉色。但远黛身上,却偏有那一种气势,让她无由觉得压抑的气势。这种气势,让周姨娘无由的感觉压抑。 而在这种无由的压抑之下,她还真是不敢越鸿沟一步。 察觉到周姨娘的惊疑不定,远黛却也无意多加解释,只含笑的道:“只不知姨娘这会儿可有空?”想也不想的点了点头,周姨娘脱口道:“自然是有空的!” 点一点头,远黛环视一眼屋内,又自笑道:“这处甚是憋闷,却不是说话的好地儿呢,姨娘若有空,可愿陪我在外头走走!”答应一声之后,周姨娘才要唤红英、紫罗两个同去时,远黛却又道:“她们手中都有事,就不必跟着了,姨娘请吧!” 忽然听得这话,倒不由的周姨娘心里不颤了一下。然而她心中虽是隐隐有些发怯,却也并不以为远黛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来,稍稍迟疑一刻,仍是点了点头,迈步跟在远黛身后走出房门。只是脸上却终免不了的,露出了几分怯色,乍一看去,倒有些老鼠见了猫的意思。 远黛也不言语,朝这红英几个点一点头后,便跟在周姨娘后头出了房门。她出来时,周姨娘正站在屋外,无措的看着她,瞧那模样,显然是人虽出来了,却不知该往那里去,只得站在那里等着她。见她如此,远黛心中忽而升起一丝无力感。 这个懦弱而良善的女子,就是她的生身之母。这个女子,明明全无一丝害人之心,甚至在被害多年之后,还懵懂茫然的全无所觉。 微叹一声之后,远黛举步越过周姨娘,同时平静道:“姨娘随我来吧!” 有些慌乱的“噢”了一声,周姨娘想也不想的紧跟在远黛身后往前走去。 二人一路出了西院,却都各自默默。远黛是什么话也不想说,而她的沉默却让周姨娘有一种压抑至近乎窒息的感觉。也让她不敢出声,只能低了头,紧紧跟在远黛身后。 当前头的远黛忽然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周姨娘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竟自一头撞在了远黛背上。远黛也没料到周姨娘会出这个岔子,一时不慎,竟被她撞了一个趔趄。 周姨娘气力本来不大,迈的步子也小,才一撞上远黛便觉不对,因此很快的便站稳了身子。此刻眼见远黛如此,却不由的吃了一惊,赶忙上前去扶远黛:“我……我不是有意的……” 见她神色惊惶,却让远黛不禁苦笑,摇一摇头后,她道:“姨娘乃我生身之母,在我面前其实不必这般拘束的!”周姨娘闻言,不觉拿了眼去看她,好半日才轻轻点了下头,神色之间却仍见局促。见她如此,倒让远黛不得不暗暗叹气。 她今儿来寻周姨娘,原就别有所图,并没打算与周姨娘说什么衷心话儿来拉近母女之间的关系,因此很快搁下了这事,回归正题。抬手一指周围,远黛忽而笑道:“姨娘可喜欢莲花?” 陡然听她提到莲花,周姨娘不觉一惊,而后才忽然发现了自己所在之地。只是瞬间,她的脸色便忽然变得一片苍白,白的全无一丝血色:“荷花池?”她艰难生涩的吐出这三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一般,整个人一下子变得萎靡无比。 注目静静看向周姨娘,远黛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而就在周姨娘陡然转身似欲狂奔而去之时,她却忽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周姨娘的手臂。远黛的手很稳,没有太大的气力,却也并非周姨娘所能够挣脱。全力挣扎了一番,最终确认自己无法挣脱的周姨娘骤然身子一软,竟仿佛再站不住了一般。似乎早已察觉出了她的情况,远黛平静上前一步,稳稳扶住了她。 神色自若的扶了周姨娘,在荷花池畔的一块平整的大石上坐下,远黛微笑道:“夏日炎炎,这荷花池本是最佳的纳凉所在,怎么姨娘却仿佛不太喜欢这里呢?” 怔然移眸看向面前的荷花池,周姨娘的神情已从惊惧、害怕慢慢的转为了茫然。已将五月,恰是荷花将盛未央之时,荷池之中,片片莲叶虽远称不上接天二字,却也清郁蓬勃,朵朵红莲亭然立于其上,其清丽雅致,更非凡花可比。荷花池上,时有凉风吹过,荷浪翻滚之下,清香幽馥,凉爽之外,更让人只觉心旷神怡,不觉沉迷。 “荷花池……”周姨娘痴痴的低声开口:“好多好多年了,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还能坐在这里!”她的声音极轻极轻,其中更是五味陈杂,难以理清。 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言语,远黛很是自然的抬起头来,看向自己对面的那座假山。凌府的这座假山无疑是出自高人手笔,山不甚高,却含嶙峋之意,石不甚显,却有兀拔之势。而从这个方位往上看去,远黛更可以清楚的看到,在假山的最顶部,有一个并不太大的小小山洞。 若是她所料不差,那个山洞,应该就是当年玉簪所待的地方了。 “前些日子,我偶尔听得人说,说姨娘从前最爱荷花,所以今儿特意与姨娘过来同赏!”神色自若的淡淡说着,远黛面上,仍无太多的表情,有的只是一贯的从容与闲淡。 “最爱荷花?”喃喃的重复着远黛的话语,忽然之间,周姨娘便仿佛陷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之内:“是啊!我从前是很爱荷花的……他也曾经夸赞我,说我如荷花一般清丽绝俗……”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已忍不住的抬起手来,抚向了自己的面容。 默默抬眸,看向周姨娘,远黛心中无由的生出一丝悯意。周姨娘的眉目五官无疑是极精致的,即使因这些年衰老太快的缘故,而让她过早的失去了美貌,但远黛仍可自她面上寻觅到一丝她早年的风采。然而她的青春与美貌毕竟是早已逝去,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当手指抚上面容时,周姨娘忽而的叹了口气,仿佛一下子,便从那种奇妙的状态之中脱离开来。慢慢抬眼看向远黛,她轻声的道:“你……想要知道从前的事?” 平静点头,远黛淡淡道:“若是姨娘愿意同我说,那是最好不过了!” 恍惚片刻之后,周姨娘低声道:“你今儿特意将我带到这里来,想必是已经知道了一些什么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九章 荷花池畔(二) ) 她叫荷若,陆府的家生子。她的母亲,乃是陆府老太太跟前的一名普通丫鬟,到了婚嫁之龄后,被指给了她的父亲——陆府一个普通的帐房先生。因为出生在五月荷花盛开的季节,她那个略读过几年书的父亲便为她取了这样一个清雅秀逸的名字。 七岁那年,她便被选中,在陆家大小姐身边做丫鬟。那时候,陆家大小姐陆昕冰才刚是及笄之龄,却已出落得雪肤花貌,容色不俗。十七岁那年,陆昕冰出嫁,嫁到了安肃侯府。 在陆府,陆昕冰乃是陆家嫡出的大小姐,深得父母宠爱。她的嫁妆也比一般陆府的小姐要丰厚许多。嫁去陆家时候,她带了八名丫鬟,有与她年纪相仿者,也有如荷若这般年纪幼小的。而这八名丫鬟的家人,也都成了她的陪嫁,随她一同过去了凌府。 未出嫁时,陆昕冰是大小姐,出嫁后,她是凌府的大*奶,身份仍旧高高在上,似乎从未改变过。然而一直在她身边伏侍的荷若却知道,她们的小姐过的远远不如从前。 凌府共有三名嫡子,嫡长子凌昭,正是陆昕冰的丈夫。陆、凌二府的这桩婚事,早在陆昕冰出生之时,便已定了下来。凌昭比陆昕冰年长五岁,他们成亲的时候,凌昭已二十二岁了。 二人一个娇美如花,一个英俊不凡,初成亲时,自是琴瑟相合,恰似蜜里调油。只在成亲的当年,陆昕冰便怀了孕。这个消息传到陆府,第二日,陆府的大太太——陆昕冰之母便很快赶来了凌府。在她的劝说下,陆昕冰不得已,在自己带来的丫鬟里头挑了一人,让凌昭收了房。凌昭略谦了几句后,居然也就安之若素了。 这事在大家族中,原是常事,几乎所有人,都未将之放在心上。虽然那阵子陆昕冰脾气极坏,但多数人也只是因为那是怀孕的缘故。这里头,虽然也不乏目光如炬、能够看出陆昕冰心思的人,但这些人却都认为,这是一个名门世家女子所必经的一段心路。 几个月后,陆昕冰与凌昭的长子终于出生,凌府的老侯爷为他取名为凌远翊,是为凌府下一代的嫡长子。凌远翊才满周岁,陆昕冰再次怀孕,这一次,她产下了凌府二小姐凌远瑜。一切仿佛是不停的重复,等到陆昕冰产下她与凌昭的第二个儿子凌远绱时,凌昭身边已有了三房姨娘。这三个姨娘里头有两个,乃是陆昕冰从陆府带来的丫鬟。 凌远绱出生时,荷若刚刚一十三岁,正是豆蔻年华。那时候,陆昕冰身边的八名丫鬟,或成了凌昭的姨娘,或被陆昕冰配了人,只余下了两个,一个是荷若,另一个名唤依云。 接连而来的三个孩子,让陆昕冰有一种心力俱疲的感觉。凌远绱出生之后,她便安排了荷若来照顾。事实上,她亲生的这三个孩子里头,次子几乎从没有得到过她的关注。 对于荷若来说,这个小小的生命无疑新奇的。在初时的慌乱无措之后,她很快的便接受了自己新的使命,她开始小心翼翼的照顾这个在凌府排行第四的小少爷。 随着凌远绱的渐渐长大,荷若也慢慢为之蜕变。她从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小丫鬟,慢慢长成了一个容貌清丽秀雅的大丫鬟。这一变化,陆昕冰自然看在眼中。于是她开始有意无意的竭力避免让荷若出现在凌昭面前,在这一过程中,她与凌远绱的关系也日益疏远。 荷若才满十八岁时,陆昕冰便匆匆的为她择了一门婚事,她想尽快将荷若嫁出去,以免生出事端来。然而这一切,却被初通人事的凌远绱破坏了。 在荷若的精心照顾下长大的凌远绱,在听说荷若将要出嫁,不能再留在他身边的消息时,他想也不想的跑去哀求他的祖母,求萧老太君帮他留下荷若,不让她离开。 对一个丫鬟的去留,萧老太君自是不在意的,她唤来她的长媳,同她商量,让她再多留荷若两年。陆昕冰虽是极其不愿,却也并不敢违拗婆婆的意思,只能违心的将荷若留下。 而这一切的后果,便是陆昕冰对荷若的极其厌恶。长期被人忽视的凌远绱无疑是聪明而**的,他不想荷若离开,但却没有办法改变祖母与母亲的决定,他于是想到了父亲。 他知道,父亲身边有几个姨娘,而若无意外,姨娘是会永远留在父亲身边的。于是他开始有意无意的接近父亲,并在凌昭面前提起荷若,又时常会同荷若说起他的父亲。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并没有白费,荷若终于引起了凌昭的注意。 在陆昕冰身边伏侍多年的荷若,性情愈发的柔顺,这份柔顺烘托着她清丽姣美的容颜,便愈显得清雅柔美,让凌昭也不免沉迷。他很快将荷若收房,并在得知她怀孕的消息后,顺理成章的抬了她做姨娘。当荷若以姨娘的身份第一次去给陆昕冰行礼奉茶时候,没有人知道,那一刻陆昕冰的心中是如何的恼怒,但嫁到凌府多年,已渐渐有了城府的陆昕冰却没有表露分毫。她神色自若,甚至是和颜悦色的打发了荷若,这让心中惶恐的荷若稍稍放心了一些。 凌昭很快拨出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安置怀孕的荷若,这是这些年来,对于荷若所怀的胎儿,他虽并不是非常在意,但也给了荷若足够的宠爱。萧老太君那边得了消息,也很快的派了两名丫鬟来伏侍荷若,并令她好生养胎。 因为荷若的怀孕,陆昕冰重新为自己的次子安排了丫鬟照顾。然而凌远绱却显然并不领情,他依然时时过来荷若这里,同她说话,与她玩闹,甚至会轻抚她已渐渐隆起的小腹,小心翼翼的同那个尚在腹中的胎儿说着一些孩子话。 每每瞧见他那认真的神情,总让荷若忍不住的失笑。 然而这一切,却都在那一个夏日完全的终结了。那一天,本是一个普通的夏日,炎炎的夏日,让怀胎近八个月的荷若只觉得心下烦恶。过来陪她说话的凌远绱于是提议去荷花池。 荷花池无疑是凌府后院一处极为荫凉的所在,打从怀孕后,便极少出门的荷若听了这一提议,居然没来由的便心动了。于是她悄悄与凌远绱溜出了自己所住的小院,过去了荷花池。 一切,就此发生。 在一个生命降临之前,另一个生命却悄然的逝去了。 在经历了数小时的阵痛之后,荷若终于产下了自己亲生女儿。她还来不及高兴,迹近疯狂的陆昕冰便忽然的闯进了产房,她指着荷若,放声大骂,骂她害死了她的儿子。 那时候的陆昕冰已几乎疯狂,浑身上下全没有了一丝往日的雍容淡雅,剩下的只是疯狂。她声嘶力竭的骂着,疯狂的冲上来,她的眼里全是怨毒,仿佛恨不能将荷若撕得粉碎。 陡然得知噩耗的荷若也是完全的呆住了,她只能傻愣愣的看着形容狼狈,涕泪横流的陆昕冰,听着她的指责、她的痛骂。她的身边,躺着她的亲生女儿。似乎为陆昕冰的指责所惊,那个本已安静下来的孩子忽然也跟着大声啼哭起来。 一切,终止在萧老太君与凌昭二人的出现。从二人冰冷却不掩悲痛的目光之中,荷若知道,陆昕冰所说的,完全属实。她再也看不到那个孩子,那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小男孩,那个出生第一天,她便小心翼翼抱在手中的孩子,已永远的离她而去。 他给她留下的,只有往后将折磨她一生的无尽的苦涩岁月与重的让她不堪忍受的负罪。 她低下头,看着身边她的女儿,那个不足月的孩子很小,很虚弱,即使用尽全力哭泣,声音也还是细细小小的,仿佛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猫一般。 因为她,所以他死了…… 这个念头乍一出现在她的脑海,她便忽然有一种疯狂的念头,她陡然坐起,揪起身边的那个孩子,猛的一下便摔了出去。她的这一举动,让整个屋里的人都为之惊呆了。 好在那个时候,她早已神志不清,那个孩子也并没被摔落在地上,她只是被她甩了出去,落在了正站在她对面的凌昭怀里…… 一切……对她来说都结束了…… 因为她,凌府嫡出的四少爷溺死在荷花池中。而她那疯狂的一掷,更让萧老太君与凌昭疑心她已疯了,于是那个孩子也被抱走了。她的身边,什么也没剩下。 萧老太君点了身边的一名亲信丫鬟来照顾她所生的女儿,而凌昭在痛失亲子的情况下,也终于收敛了一贯了随意。他遣散了身边所有的姨娘与通房丫鬟,除她之外,一个不留。 而之所以留下她,也只是因为她为凌府诞下了一位庶出的小姐。他没再见过她,萧老太君也是一样,她在凌府,成了一个完全透明的人——明明存在,却被所有人视而不见。 这一年,她失去了一个她视同亲生骨肉的孩子,三年后,她又失去了她自己的女儿。 在得知女儿失踪的消息时,她的第一感觉居然不是伤心,而是解脱——仿佛她欠那个孩子的,都已经还给了那个孩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章 远黛的长寿面 ) 不无担心的看着已自静坐良久的远黛,文屏终究上前,低低的叫了一声:“小姐!” 她的声音不大,却仍让远黛陡然的惊了一下。蓦然抬头,瞧见文屏之后,远黛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旋淡淡问道:“这会儿姨娘可好些了没有?” 文屏仔细观察着远黛的面色,而后才小心应道:“看着还有些失魂落魄的,不过红英、紫罗两个伏侍了姨娘这许多年,是一定能照顾好姨娘的!” 点一点头后,远黛并没多说什么。从周姨娘口中得知的这一切虽然并不出乎她的意料,却仍她心中颇生喟叹,也令她深感疲惫,疲惫到甚至不想说一个字。 文屏心中其实颇有些不安。毕竟锦儿这事,乃是她替远黛打听的,一想到这事可能与自家有关,怎由得她不心生惧意。迟疑一刻,她还是忍不住道:“小姐,姨娘她……” 仿佛没料到文屏还会开口,远黛不无诧然的抬眸看向文屏。待到发现文屏瞳孔之中暗藏的担忧之后,她才了然的摇了摇头:“不必担心!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她虽没有解释什么,但有这么一句,却已让文屏彻底的放下了心。在远黛身边愈久,她对远黛便愈发的有信心,那是一种几乎可以算是盲目的信心。 …… …… 时入五月,婚期愈近,整个凌府上下便愈发忙碌。然而这份忙碌却显然与春晖园并没有太大的关系,萧老太君的日子仍是一如以往的清闲自得。 斜歪在红木山水屏贵妃榻上,任云桦轻轻的给她捶着腿,一双因上了年纪而略有些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萧老太君的神色无疑是惬意的。对于云桦,她最满意的,也就是她捏腰捶腿的本事。稍稍挪动了一下右腿,萧老太君微微感慨的道:“人老了,这腿脚也就不行了,才刚不过是随便出去走了几步,回来竟就觉得酸酸的了!” 云桦闻言,不免抬头笑道:“老太太这话可不又是在挖苦我们这些丫头了!” 萧老太君呵呵一笑,才要说什么之时,立在她旁边伏侍的另一名丫鬟名唤彩云的已接口道:“可不是!今儿早间这随便走的几步,在老太太才只腿脚发酸,可不知我们走的脚也疼了呢!” 萧老太君听得又是一阵笑,因抬手指了彩云笑骂道:“你们这几个丫头,只是一味的哄着我便是了!”这话一出,众丫头少不了各自笑着,只是满口否认。 屋里主仆正说笑着,外头却有一名丫鬟走了进来,禀道:“老太太,杜若姐姐来了!” 萧老太君一怔,旋吩咐道:“这丫头这会子怎么却来了?叫她进来吧!” 那丫鬟应着,便转身走了出去。不旋踵,杜若已提了食盒跟在她后头走了进来。一面将食盒搁在一边小桌上,杜若上前行礼笑着唤了一声:“老太太!” 笑吟吟的看她一眼,萧老太君道:“这会儿你怎么却提个食盒过来了?可是你们小姐又整治了什么稀奇物事令人送来?” 杜若抿嘴一笑,道:“回老太太的话,今儿送的,还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她说着,已自轻盈转身,打开了食盒,却从里头端出一碗面条来。 那面条看着其实稀松平常,装在一个青瓷大碗里头,上汤作底,面上撒了几片青翠欲滴的葱花,虽极简单,看着却是分外的悦目。才刚捧了出来,已觉香气扑鼻。 乍一眼瞧见是碗面条,不由得萧老太君一怔:“你们小姐今儿怎么想到送碗面来?”若说起来,这会儿正是午时,恰是用饭的时候,只是送碗普通面条来,却未免有些古怪了。 杜若只是笑,也不回话,便又从食盒里头取了四样小炒来,一并搁在了桌上。做完这一切后,杜若才道:“这是今儿一早,我们小姐亲去小厨房做的,老太太必要尝一尝才好!” 萧老太君定眼看时,见那几样小炒用的也只是寻常时鲜肉类,不过看着仿佛比往日的菜肴更要色泽鲜脆一些,瞧着倒也颇为引人食欲。她今晨忽发逸兴,在春晖园里颇走了一回道,这刻儿见着这菜与面,腹中还真觉得有些饿了。因笑吟吟的坐直了身子道:“既是九丫头的一片孝心,自然是要尝一尝的!” 云桦等忙过来扶了她在桌边坐下,萧老太君也不在意,先自举箸吃了一筷菜,细细咀嚼一回,不免诧异道:“这个九丫头,又不知是弄了哪里的幺蛾子来,这菜的味道却仿佛与我平日吃的大是不同呢!”杜若闻言,却只是笑,也并不答话。 萧老太君每样小炒各尝一口后,这才吃了一口面。那面入口甚是爽滑,虽是上汤作底,却是丝毫不觉油腻,只觉清香怡人。萧老太君尝着,不免又赞了一声。略略尝过之后,她才笑向杜若道:“不意九丫头竟还有这一手,好!很好!” 杜若笑应道:“能得老太太这一声赞,可不枉我们从昨儿早上忙到这会儿呢!” 听得这话,萧老太君倒不由的皱了皱眉,因道:“九丫头身子原不甚好,如今又是婚期将至,正该好好养着才是,怎么却费心劳神的又来弄这些个?” 她这辈子,生于世家,嫁入世家,可说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然即便如此,这会儿吃着面前远黛令人送来的物事,却仍觉非同一般,由此点,也可知远黛在这上面着实用了不少心。 杜若忙道:“老太太不知道,正因婚期将至了,小姐对今儿才愈发的在意!毕竟这可是小姐在娘家的最后一个生日了!” 这话一出,萧老太君却不由的陡然一惊,手指也随之一颤,却是过了好半日,她才徐徐问道:“原来这面竟是长寿面吗不跳字。杜若一笑,才要说话时候,萧老太君却又陡然的打断了她:“这面除却我这里,你们小姐还送去了哪儿?” 杜若很快应道:“回老太太的话,各房都送了!” 默然呆坐片刻,萧老太君忽然便没了一丝食欲,朝着杜若摆一摆手,她淡淡道:“回去替我告诉你们小姐,就说她的这份孝心,我领了!”这番话语调虽还平和,但面上却已没了欢颜。 杜若在她身边多年,又岂能不知老太君这话里头已是有了逐客之意。当下不敢多说,答应一声之后,便自默默的退了下去。见她去了,萧老太君这才长长的吐了口气出来,一张早已皱纹密布的老脸在那一刻,却仿佛又平添了好些皱褶,显得更老了些。 屋内众丫鬟常年在她跟前伏侍,又怎能不知眉高眼低。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后,最终还云桦低声的问道:“老太太,可要撤下去?” 沉默半晌,萧老太君方慢慢道:“这几样菜连这面就都赏了你吧!九丫头想来花了不少心思在这上头,也不好辜负了!”这句话,她说的极慢,语声里头更满是显而易见的疲惫。 云桦虽觉萧老太君的反应甚是古怪,但这个时候,她倒也不敢胡乱开口,少不得谢了老太君,又朝彩云几个使了个颜色,示意将这面、菜撤下去。 一时收拾妥当了,云桦再进来时,却见萧老太君正默默的坐在那里,静静出神。见老太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云桦也只得咽下口中话语,不声不响的侍立在了一边。 良久,萧老太君才叹了一声:“冤孽呀……”再抬眼时,却已吩咐云桦道:“我这会子是真累了,且扶我歇着我去吧!” …… …… 从书房出来,凌昭一路返回陆夫人所住的紫藤院。这一天,是五月初八。五月,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个极为特殊的月份。每年五月初,也总是他最难熬的一段日子。但他知道,对于五月,有一个人,比他还更要痛苦百倍,也让他无法舍下她一个人。 他暗暗想着,不由的暗暗叹了一声,足下也走的愈发快了。将将行至紫藤院门口时候,斜刺里却忽然有人提了食盒走了来。凌昭随意抬眸扫了一眼,却见那人是个略有些面熟的清秀丫鬟。那丫鬟显然也已瞧见了他,忙自上前行礼,唤了一声:“侯爷!” 见她过来见礼,凌昭少不得淡淡一点头,因见她似是往紫藤院来的,少不得便问道:“你是哪房的?” 那丫鬟忙应声道:“回侯爷的话,我是在九小姐屋里伺候的!” “远黛?”凌昭微诧的看她一眼,旋皱眉道:“她差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吗不跳字。 那丫鬟不是旁人,正是文屏,听得这一问,文屏便很快答道:“回侯爷的话,九小姐使我送些吃食来略表孝心!”说着,已自略略提了一下手中的食盒。 听得略表孝心四字,凌昭的神色不免有些古怪,眸光也下意识的朝紫藤院里头看了一眼。他心里很是清楚,对于远黛的孝心,陆夫人怕是不会应承。他有心想要说些什么,转念又想到远黛马上便要出嫁,这会儿若拒绝了她,只怕伤了她心。 这般一想,凌昭终于在迟疑了片刻之后,慢慢的点了点头:“既如此,你便随我进来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一章 ) 摆一摆手,示意翠衣将桌上饭菜撤了,微感疲惫的斜靠在椅背上,远黛伸手接过惠儿捧来的茶,浅浅的啜了一口。惠儿在旁见着,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声道:“今儿可是小姐生辰,为这长寿面,小姐可是从昨儿忙到今儿,怎么也不用些,就叫撤了呢?” 翠衣在旁听着,也忍不住附和道:“惠儿姐姐说的极是!小姐好歹用些吧!” 眸光微微一转,远黛扫了一眼桌上那碗长寿面,平淡道:“我早先已吩咐了你们,只做两碗便够了,你们几个,非要自作主张。你们有这份心,我心中自是高兴的,不过这面,我却是吃不下的。撤了下去,赏给外头的几个丫头吃着就是了!” 听得这话,翠衣只得抬眼看了一看惠儿,见惠儿也不言语了,她便也识趣的不再多说,将桌上那碗长寿面连同几样菜肴一道撤了下去。惠儿在旁,看着远黛,却是欲言又止。 这位小姐,她已伏侍了几年,但有些时候却仍觉得看不透。 自若的搁下手中茶盏,远黛淡淡问道:“姨娘那边,你可依我所言安排妥当了没有?” 惠儿一惊,忙应声道:“我已同那边的几位姐姐都说了,着她们一有事端立时过来禀知!”口中说着,惠儿毕竟忍不住偷眼觑向远黛,轻声问道:“只不知小姐所指何事?” 朝她摆一摆手,远黛不无疲惫的道:“不用太久,你就会知道了!” 既知她无意解释,惠儿也只得熄了追问下去的心思,因岔开话题道:“都这会儿了,小姐却还没用午饭。小姐既不想吃面,我去吩咐厨下熬些清粥来可好?” 蛾眉不期然的蹙了一下,远黛终于没有再拒绝:“叫她们先备着也好!”惠儿听这话的意思,便知远黛这会儿并不想用饭,当下应了一声,转身下去了。 眼见惠儿离去,远黛毕竟又怔怔的发了一回愣,这才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抬手推窗,往外看去。夏日午后,阳光原该比早间愈加炽热,然而今时今日,因着厚厚堆积的云层,阳光却只显得苍白黯淡。没什么来由的,远黛竟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居然变天了!”她无声的吐出这五个字,心中非止不觉轻松,竟反愈加沉重了几分。 她这里正自心绪烦乱,外头却又有人轻步的走了进来:“小姐,杜若回来了!” 远黛转头看时,却见杜若正静静垂首立在她的身后。默默了片刻,远黛方慢慢问道:“老太太可说了什么没有?”五月八日,正是她的出生之日。这些寿面菜肴,其实多是她吩咐小厨房做的,例外的,只有两份,一份送了去萧老太君处,另一份,却送了去紫藤院。 因杜若在萧老太君身边伏侍多年,她有意的遣了杜若过去延晖斋。而紫藤院那边,她却使了文屏去。对于这事,她身边的几个丫鬟里头,略略知晓一些内情的,便是杜若与文屏,所以这两处要紧的所在,她也只有让她们二人去。 杜若答道:“老太太才见小姐送了东西过去,倒是极高兴的。其后听说是小姐亲做的长寿面,便仿佛想起了什么,面色当即便有些不好看。但也没同我说什么,便打发了我回来,又令我同小姐说,小姐的孝心,她领了!” 点一点头,远黛淡定道:“也不知文屏那里如何了?” 杜若轻声应道:“有侯爷在,大太太心中便再是气恼,想来也不会拿文屏如何的!” 远黛其实也知杜若之言有理,只是这会儿她的心思终究不能如往日一般平静安宁。微叹一声之后,远黛道:“杜若,你可知道,我这会儿最盼的是什么?” 陡然听了这一句,杜若心中泛起的第一感觉,居然是受宠若惊。她来远黛身边已有一些时日,然因萧老太君的缘故,远黛对她虽也算得不错,但却从未与她说过私心话儿。 稍稍犹豫一刻,杜若才轻声道:“小姐如今最盼的,该是大太太雷霆大作,不愿息事宁人吧?”若然陆夫人当真将这事咽了下去,远黛倒也不好咄咄逼人,这事少不得便要延后。这一延后,等她嫁去了睿亲王府,再要将从前之事翻了出来,只怕更不易寻到机会。 微微颔首,远黛慢慢的、一字一字的肯定道:“我知道,她绝不会就此息事宁人的!” 荷花池畔之事,至今已过去了十八年,能够清晰记得那日发生的这一切的人,数来数去,怕也不出五指之数。远黛深知,玉簪是断然不肯出面说清这一切的,而她更知道,即便玉簪当真出面指认,萧老太君等人最多也只能做到心知肚明,想要承认此事,只怕万万不能。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激怒陆夫人,令她失去理智,并在不经意的情况下透露当年之事。虎毒尚且不食子,远黛绝不相信,对于当年之事,陆夫人真能做到坦然无愧。 一切,她都已经安排妥当,如今,她能做的,只是等。 …… …… 凌昭才刚带文屏进了紫藤院,早有丫鬟迎了上来,低低唤了一声:“侯爷!”常在陆夫人跟前伏侍的人,自然都知道这一二日,对于陆夫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因此所有人都很是小心的穿了素色衣裳,头上也只敢用些素净的钗环,整个紫藤院内,一时便显得格外素净。 凌昭颔首,抬眼扫了一下正屋方向,问道:“太太可还好吗不跳字。 那丫鬟忙应声道:“太太这会儿正在西头屋里抄写往生咒,说是前些日子,曾发了愿心,要抄五千份往生咒出来,才好完愿。” 怔立片刻,凌昭方点一点头。下一刻,却回身对文屏道:“太太这会儿正抄经,你将食盒交给碧玉,便先回去吧!回去同你们小姐说一声儿,就说她的孝心,我们领了!” 文屏一怔,有心想说什么,但见凌昭神色,却知说了也只有适得其反,只得怏怏一礼,将食盒递了与那迎上来的丫鬟,而后告辞而去。对于文屏的离去,凌昭却并不在意,只是问那碧玉道:“太太可用过了午饭吗不跳字。 碧玉忙应道:“往常这几日,侯爷总会来与太太一同用饭,太太自是要等侯爷一道的!” 凌昭颔首,便吩咐道:“既是如此,你且将这食盒收好,等一会子一并上桌,让太太试试!”说到这里,他却又想了一想,补充道:“不必告诉太太这是九小姐处送来的!” 他与陆夫人结缡多年,岂能不知陆夫人的性子。知她若是晓得这些吃食乃是远黛送来,只怕当场便要令人掷了出去,却是平白糟蹋了远黛的心思。 碧玉听是凌昭的吩咐,自是不敢不遵,忙自应了一声。吩咐完了,凌昭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径直举步,往西头那间屋子行去。走至跟前,却先抬手轻叩了数下门扉。 屋内,寂然无声,竟是全无一丝回应。略等一刻之后,凌昭便也不再多等,而是推门走了进去。这间西屋,却是陆夫人的书房。陆夫人出身名门,幼习诗书,对于琴棋书画都颇有涉猎,嫁入凌府之前,更是平京颇有名气的才女。这间书房,正是为她备下的。 凌昭进门时候,她正端坐书案后头,一笔一笔的慢慢誊抄着佛经,神态更极之沉肃庄严。凌昭抬头见她如此,自也并不出言打扰,只迈步走了过去,在她身后站定了。 从他的角度看去,可以清楚看到陆夫人仔仔细细、一笔一划认真誊抄的佛经。一笔的蝇头小楷,字迹端正至极。心下忽然一阵恍惚,在这一刻,除却惭愧,凌昭再无其他想法。 凌昭进门时候,她正端坐书案后头,一笔一笔的慢慢誊抄着佛经,神态更极之沉肃庄严。凌昭抬头见她如此,自也并不出言打扰,只迈步走了过去,在她身后站定了。 从他的角度看去,可以清楚看到陆夫人仔仔细细、一笔一划认真誊抄的佛经。一笔的蝇头小楷,字迹端正至极。心下忽然一阵恍惚,在这一刻,除却惭愧,凌昭再无其他想法。 次子早夭,给妻子带来的痛苦,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于他而言,他也一直没有忘记那个聪敏伶俐的男孩儿,但若是问他心中还有多少悲伤,他却真是说不出来。 许多东西,都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慢慢褪去,父子之情,也并不例外。 然而次子的早夭,对于妻子而言,却仿佛是一道历久弥新的伤痛。这几年来,尤为如此。这般一想,凌昭却又忽然想起远黛来。也许……等她出嫁了,她会好些吧。 凌昭默默想着,心潮翻涌之间,他却又忽然想起了西院内,那个悄然无声活了近二十年的女子。没什么来由的,在这一刻,他的脑海之中居然清晰出现了那个女子昔日清丽的面容。 那是一个出生在夏日,名字里带有荷字,容貌也如荷花一般清致的女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二章 套中人(一) ) 听她这么一说,凌昭心中除却惭然,也真真是无话可说。沉默片刻,他才温声道:“夫人抄了这一早上的经,想来也累了,且歇一歇,先用了午饭吧!” 陆夫人点一点头,便与凌昭一道出了西屋。碧玉早前得了凌昭的话,早使人去传饭,这会儿见陆夫人与凌昭过来,忙上前行礼,又扶了陆夫人在桌旁坐下。 正如凌昭所说,陆夫人抄了一早的经,这会儿还真是有些累了,腹中也略觉饥饿。坐定之后,目光微动之下,却见一边几上搁了一只食盒,当下抬手一指,问道:“那里头却是什么?” 下意识的看一眼凌昭,深知陆夫人脾性的碧玉含糊道:“这食盒乃是侯爷带来的!”文屏是跟在凌昭后头进了紫藤院的,这食盒也是凌昭示意她收下的,说是凌昭带来,倒也勉强属实。 凌昭自不会不明碧玉的意思,暗叹一声之后,却仍点头道:“正是!”说着,他也不等陆夫人问他食盒里头装的是什么,便吩咐碧玉道:“且取出来给太太尝尝!” 碧玉闻声,忙自答应着,便开了食盒。目光才一落到食盒里头,她便是微微一怔,对于这食盒里头竟会有两碗面条而感到疑惑。但她也并没多想,便先自盒内取出面条,搁在了桌上。陆夫人乍一眼瞧见碧玉竟从食盒里头取出面条来,也不觉一怔。 一边的凌昭眼见面条,心中已自一突,脸色也微微变了。 对于十八年前荷花池畔之事,萧府上下,知情人等都是讳莫如深,少有人敢提及。而陆夫人跟前的碧玉今年才不过一十七岁,对于这事自是毫无所知。但她原是个极小心的,既知这食盒乃是远黛遣人送来,而陆夫人素日又是最厌远黛的,因此却是一声不吭,只将食盒内的几样菜式一一的端了出来,摆放在陆夫人与凌昭的面前。 远黛送来与陆夫人的菜肴,仍是四样。一道莲子炒莲藕,上头略洒了些碧色葱花,嫣红脆椒,却更衬得藕白如玉、莲子莹润,令人一见,便不由的垂涎三尺。另一道却是一只不大不小的蒸笼。碧玉将那蒸笼搁在桌上后,便自揭了开来。里头却是一套荷叶三蒸。 另有一盅清汤,亦不知是如何做成,只见汤色洁白,近乎透明,汤面之上,赫然漂浮着几瓣粉色盛开的荷花花瓣。幽幽荷香扑鼻而来,令人一见只觉心旷神怡。 将三样菜肴取出后,碧玉打开食盒的最下头一层,取出最后一样菜肴时,饶是已决意装聋作哑的碧玉也还是忍不住的轻呼了一声:“呀!”这一声轻呼之后,她已小心翼翼的捧了那盘菜搁在了桌上,同时赞道:“这道菜可真是好看极了!” 远黛送来的这最后一道菜,其形委实像极了莲花。花蕊处以玉藕为莲座,又以青色豌豆填充藕孔,玉白、湛青,异常悦目。四周以鸡茸裹以栗茸,制成共计六片色呈微红,妖娆绽放的莲花瓣,在莲瓣与莲座之中,竖放了六片新鲜半绽的荷花花瓣,使得这一道菜,乍一看去,活生生的便是一朵半开半绽的荷花。而荷花正中,赫然端坐着一个眉目宛然的面人。那面人却是童子模样,梳双丫,穿红衣,藕为骨、荷做衣,唇角带笑,小手微抬,似欲折花。 乍一眼见着这道菜,陆夫人面上血色一时尽褪。直勾勾的盯着这道菜,许久许久,她方慢慢回头,定定的看向凌昭,一字一字的问道:“这个……是你带来的?” 这一句话,她说的极慢,仿佛是自牙缝里头迸了出来一般,言语之中,更满是怨毒之意。 见她如此,凌昭不由一阵揪心。事实上,陡然瞧见了这一道菜,再见着那莲座之上坐着的那个小小童子,他的心中,又何尝不是一阵惊涛骇浪。微微叹了口气,他抬起手来,示意屋内众人退下。侯众人退下之后,他才缓声的道:“事情已过去这么些年了,你又何必……” 一言未了,陆夫人却已厉声的打断了他:“贱人如此放肆,侯爷非止无有重惩之意,却还一心想着息事宁人,却叫我母子情何以堪,又让我后有何颜面去指派这一府下人?” 陆夫人本是个玲珑人物,见着那面条时候,心中已然隐有所觉。再见着这几道菜肴,无一不与那荷花有关,最后的那一道荷花栗子鸡更是直捣她的旧疮,怎由得她不心中恚怒。 凌昭为之一梗,下面的话便噎住,再说不出来。僵坐了片刻,他终是缓声道:“那孩子离府多年,心中难免存些怨气,何况她不日便要出嫁,嫁的又是……” 他不提这话,也还罢了,一提这话,却不由得陆夫人不愈加气怒交集。本来周姨娘与远黛是压根儿不在她的眼下的,结果一趟绿萼岭,平白的让远黛攀上了一门好亲事,更让周姨娘母女在府中的地位节节看涨,如今却是连老太太都要让着三分。 虽说这府里仍是无人敢轻视于她,但在陆夫人看来,这事本身便是一种对她的藐视。而这口气,她也实在是忍了太久太久了。说到底,在她心中,对远黛的厌恶,更有甚于周姨娘。 “不错,她是要出嫁了,攀的还是一根高枝儿……”陆夫人语调尖利刻薄,言辞更是丝毫不留情面:“我还知道,那宁夫人在府内暂住时候,言辞之中多有暗示,对于侯爷的久无回应,那位王爷也难说是否心生芥蒂。照我看来,侯爷便索性休了我,将那贱人扶了正倒也罢了!” 陆夫人说着,终是忍不住心中委屈,两行清泪已自滚落腮边:“如此一来,我落了个眼不见心不烦,侯爷也可青云直上,从此再无滞碍……”一言未了,泪水更止不住的直往下掉。 凌昭不意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面上神气一时阴晴难定,好半日,他才冷冷道:“夫人这话,也未免将我凌昭看的太低了!莫说是现下这般情景,便是来日,那人当真临于绝顶,也断然不敢威逼我凌府至这等境地!”言毕带怒起身,也不言语,便自拂袖而去。 凌昭才刚去了不多一会的时间,便有人轻轻叩了叩房门,随之传来的却是胡妈**声音:“太太!”声音不大,语调更是小心翼翼的。 深吸一口气后,陆夫人从腰间抽出绢帕拭去面上泪痕,勉力压下心中愤恨,这才冷淡开口:“进来!”只是她虽竭力克制,声音仍免不了带些哽咽之意。 推门而入的,却只是胡妈妈一人。疾步的走上前来,胡妈妈不无担忧的轻呼道:“太太……”她显然是想问什么的,但叫过这一声后,最终却还是欲言又止。 眸中寒光四射,陆夫人抬眼冷冷扫过胡妈妈,下一刻,却陡然抬手,用力一拂。只听得“哗啦”一声,碧玉才刚自食盒内取了出来的那些饭菜已尽数被她拂落在地,地面一片狼藉。 “陪我西院!”陆夫人咬牙道,姣好的面容在这一刻满是狞厉,似欲择人而噬一般。 胡妈妈惊了一下,却很快过来扶住了她:“太太三思!这会儿可并不是撕破脸的好时候!” 陆夫人也并不言语,挥手甩开胡妈妈,一言不发的便要往外行去。距离绱哥儿之死,如今已过去了将近二十年,陆夫人身边真正知情之人,已是所剩不多,而胡妈妈却无疑是知道的。 才刚碧玉被凌昭挥退之后,便知自己必是哪儿犯了错处,因此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胡妈妈。胡妈妈听她仔细说了一回,哪还不知道陆夫人气怒的缘由。她在陆夫人身边多年,陆夫人对她又素来恩深,所以这会儿她却是怎么也不愿陆夫人过去西院的。 急急上前一步,胡妈妈一把抱住陆夫人的手臂,疾声道:“太太,你且听说我!这西院这会儿可去不得啊!”到了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陆夫人是否能听得进自己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太太,荷若那贱人从来是个任人揉捏、不足为患的软柿子,但她生的那丫头,可确然不易对付。她今儿这般行事,明摆着便是做好了套,只等您往里头钻,这个时候……” 胡妈妈所说的固然是诤言,但这个时候陆夫人却哪里还听得下去,冷哼一声,她终于还是开口道:“套?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套,竟让她敢于欺到我的头上来!”言毕重重甩开胡妈妈,迈步便往外头行去。胡妈妈见此,却也无奈,少不得急急尾随在后。 …… …… 出了紫藤院,凌昭一路疾步而行,心中却自一片混乱。这么多年来,对陆夫人,他一直是心怀愧疚的。只因他心中一直以为,当年之事,其中最是伤心的,莫过于陆夫人。 在他想来,他虽失了一个儿子,却总算得了一个女儿。而周姨娘,就更不该心存怨念。毕竟,若非她忽然起意要去折那池中荷花,绱哥儿压根儿就不会跃入水中去救她,自然更不可能溺水身亡。这般一想,不管怎样算法,也还是是周姨娘母女欠了陆夫人的。 然而远黛的做法,却无疑让他大大的吃惊了,他实在想不明白,远黛为何要这么做。 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凌昭注目看向前方已自清晰可见的环翠阁,微微叹息了一声,终究还是举步走了过去。一日不曾出嫁,她都还是凌府之人,该有的惩戒,自是不能少。(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三章 套中人(二) ) 才刚进了环翠阁,凌昭便不由的怔了一下。只因环翠阁的院子里头,这会儿赫然停着一顶小小的肩舆。凌昭一眼便可认出,这座肩舆,正是萧老太君日常所用的那一顶。 而肩舆之旁的几名粗使仆妇,凌昭依稀认得,正是春晖园内之人。 凌昭一进院子,早引来了众丫鬟的注意。犹豫片刻,翠衣毕竟迎了上来,朝凌昭行礼请安。凌昭难得过来远黛这里,对环翠阁内的丫鬟自是陌生得紧,看一眼翠衣,眼见并不认得,便知简单的点一点头,问道:“老太太可是在这里?” 翠衣应声答道:“老太太只比侯爷早来了片刻,这会儿正在屋里同小姐说话!”口中说着,已忍不住看了凌昭一眼,显然对凌昭的忽然到来颇感诧异。 眉头不期然的微微一蹙,凌昭径自的吩咐翠衣道:“你且去禀一声!”他久居人上,自有一份威严气度,此刻虽只简单的一言吩咐,却让人自然不敢怠慢。 翠衣赶忙答应着,急急的跑了进去。见她进去,凌昭这才举步,缓缓往正屋行去,心中却对萧老太君的忽然到来而不无诧异。才刚行至门口,那边翠衣正打了帘子出来,请了他入内。凌昭更不迟疑,便自迈步踏入房内。外屋里头,远黛屋里的几名大丫鬟却都在,见凌昭入内,少不得各自上前见礼。扫了一眼几人,凌昭微诧的发现,萧老太君身边的丫鬟竟是一个不在。 他这里正自诧异,那边杜若却已上前一步,打起内屋夹帘,恭声道:“侯爷请!”凌昭闻声,便也没有言语,迈步入了内室。内室里头,远黛早已侯在那里,见他入来,便自一礼。 萧老太君则是端坐正位,见了凌昭,便自点头蹙眉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原来萧老太君过来环翠阁的时间与凌昭可说是一个脚前一个脚后,她进屋之后,才与远黛见过礼,挥退了屋内丫鬟,还不及说什么话儿,那边凌昭便已到了。 苦笑一下,凌昭看一眼静静而立的远黛,叹气道:“连老太太都来了,儿子又岂能免之!”言下除却无奈便是满满的疲惫。眼见萧老太君在此,他原先的问责之心已淡了好些。 微叹一声之后,萧老太君抬手,示意凌昭坐下,而后却转向远黛道:“九丫头,你且说说,这事你究竟打算如何善了?”对远黛今日的举动,萧老太君心中其实也是不无迷惑的。 在她看来,远黛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且选的又是这个日子,实在算不得明智。 神色宁然的看向萧老太君,远黛沉静道:“我却以为,老太太这话,该去问太太才是!” 这话才一入耳,凌昭便不由的吃了一惊,下一刻,已然斥道:“满口胡言,大逆不道!”任他再怎么想,也料不到远黛竟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怒意亦随之狂涌而出。 萧老太君虽也没料到远黛会说出这么一句来,但对于此事,她无疑要比凌昭更要冷静的多,深思的看一眼远黛,萧老太君徐徐道:“你这丫头回府虽没多少日子,但我却知道,你非是那种无凭无据就会胡乱开口的人。但我仍要提醒一句,九丫头,行事说话之前,须得三思!” 微微吐出一口气,远黛平静道:“老太太的意思,我自然明白,只是我总觉得,不管是为了生者还是为了死者,有些话我都不得不说,有些事儿,我也非做不可!” 凌昭初时惊怒,其后听了萧老太君的言语之后,却也不由沉默起来。这会儿再听得远黛的言语,心中竟是没来由的有些慌乱。而这种慌乱的感觉,于他,已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萧老太君的面色也略有些难看,一双因年老而略略浑浊的双眼更是透着明显的不安。过得许久,她才慢慢道:“事情已过了这许多年了,你又何必非要追根究底。” 萧老太君的这一番话,其实早在远黛的意料之中,因此这会儿却是神色如常的道:“老太太既说了这话,我若执意,却是不孝了!这样吧,我答应老太太,此事就此作罢,只是若太太那里不依不饶,却是怪不得我!” 这话一出,萧老太君哪里还能不明白,当下站起身来,温声道:“既如此,我只是拼着这把老骨头不要,怎么也要将这事捺下去!”她这次出来,并没带身边的丫鬟,这会儿自也无人可唤,只得自己起身,打算出门唤那几名抬肩舆的仆妇来抬了她往紫藤院去。 远黛在旁见着,忙扬声唤道:“杜若!”外屋杜若闻声,忙自急急的走了进来,她是何等玲珑之人,不待远黛吩咐,便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搀住了萧老太君。 萧老太君眼见杜若,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叹了一声后,才要说话时候,外头却忽而传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九……九小姐,九小姐……”随着叫唤之声,红英已然跌跌撞撞的奔了进来。显然是一路疾奔过来的,这一刻的红英显得甚是狼狈,发髻散乱,小脸绯红,香汗淋漓,喘息细细,说起话来,也是上气不接下气。 红英才一冲进屋内,抬头看时,只见萧老太君与凌昭均在此处,便不由的一惊,然这个时候,红英也确是顾不得其他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她疾声的叫道:“老太太、侯爷,你们可要救救姨娘呀!大太太这会儿正在西院……”一言未了,早已泪如雨下。 陡然闻听这话,却不由的萧老太君立时勃然变色,狠狠瞪了凌昭一眼后,她匆匆吩咐杜若道:“快,快扶我出去!”杜若答应着,忙扶了她急急出去,这会儿外头那几个抬了萧老太君过来的仆妇也早看出不对,急急的抬了肩舆过来,请老太君上舆。 凌昭更是面色难看,竟也顾不得萧老太君,一路疾疾往西院行去。远黛那里更是面沉似水,一面示意翠衣搀了红英起身,一面却向文屏道:“肩舆可备好了吗不跳字。 文屏赶忙点头,当下快步出去,不多一会,却已叫了肩舆过来,且扶了远黛上舆。远黛也不言语,上了肩舆之后,便自吩咐道:“去西院,快!” 她既早有准备,所选之人自是脚程甚快,这一路赶了过去,才自走了一半路途,却已赶上了先一步出发的萧老太君。听得后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萧老太君便自回头看去,眼见来得是远黛,心中却不免暗叹了一声,知道远黛是早料准了陆夫人必不肯善罢甘休,因此早早准备妥当了。她这么一想,对于陆夫人的冲动举动,心中不免更是恚怒。 远黛一路急赶至此,眼见萧老太君在前头,却也不好超了过去,只得令几名仆妇紧紧跟随着。好在萧老太君这会儿心焦如焚,也是频频催促,速度其实也真是不慢。 因西院偏狭,院门也小,竟容不得肩舆入内,祖孙二人只得在西院门口下了肩舆,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才刚进了院子不几步,便听得里头传来凌昭带怒的声音:“你闹够了没有?” 旋即响起的却是陆夫人尖锐的声音:“看侯爷今儿这意思,是非得护着这贱人了?” 顿了一顿之后,凌昭才自怒道:“老太太一会就到,我只看你还要疯到何时?”很显然的,对于全然不顾面子的陆夫人,凌昭也是全无办法,说不得只有拿了萧老太君来压着陆夫人。 听得老太太三字,陆夫人不由为之一滞,但很快的,她便又锐声说道:“老太太,老太太,这么多年了,你除了老太太,还能再说些别的没有?” 萧老太君本已加快了脚步,听得这话,脚步却不由更快了三分,脸色也是愈加的难看。在她看来,长子夫妇结缡已将三十年,却还这般吵吵嚷嚷,真真是丢人现眼。 凌昭与陆夫人二人正在里头争吵,一应伏侍之人,自是不敢去触这霉头,这会儿都已退了出来。周姨娘身边的紫罗与王氏等人更是满面焦灼之色,然又不敢进去,只得在外守着。这会儿见萧老太君与远黛过来,自是各自松了口气,忙忙的散开一条道来,让二人进去。 这个时候,萧老太君已全然顾不得远黛,大步的走上前去,推开房门时已重重的咳了一声。远黛紧随其后的走了进去,双眸才一看到屋内形势,便已变了脸色。 屋内,凌昭与陆夫人正自对峙,而凌昭的身后,衣裳凌乱,发丝蓬松,面上掌印清晰可见的周姨娘则哽咽的跪在地上,形容狼狈至极。深吸一口气后,远黛快步上前,便要扶了周姨娘起来。然而这个时候,周姨娘却哪里敢站起身来。远黛也不理她的挣扎,只是手上用力,硬生生的将她拉了起来,又将她扶到桌边坐下。 萧老太君那边正自面沉似水的看着陆夫人,远黛却已上前一步,也不理睬萧老太君,更将凌昭视若无物,只径自冷冷向陆夫人道:“太太今儿此举,可算是做贼心虚吗不跳字。(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四章 崩盘?翻盘? ) 这话一出,屋内众人尽皆愕然。陆夫人更是变了面色,厉声叱道:“好个没上没下没教养的丫头!你那贱人娘亲就是这么教你的吗不跳字。口中说着,眼神却已如刀的扫向正瑟缩在一边的周姨娘。周姨娘对她本就惧怕至极,此刻见她若此,更不由惊得浑身颤抖。 然而她的疾言厉色看在远黛眼中,却只令她淡淡一笑:“太太自己做的事儿,难道自己却还不知道?多蒙太太恩典,我自幼儿便是有娘生没娘管,其实真真怪不得姨娘呢!” 这话一出,陆夫人如虹的气势却顿然为之一滞。一边的萧老太君与凌昭脸上神色也颇有些难看。凌昭张口才要说什么话的时候,陆夫人却已怒声叱道:“你说这话,证据何在?”她虽表现得理直气壮,但气势比之先前却毕竟减弱了许多。 静静凝视陆夫人,到了这个时候,远黛却是愈发的平静安然,仿佛她口中所说的全然与她自己无关:“这么多年了,午夜梦回之时,太太偶尔见到四哥,心中可会觉得惭愧?”她这一问,来的甚是突兀,却让正欲开口喝止她的萧老太君与凌昭各自愕然,一时忘了言语。 陡然听得此语,陆夫人竟不由的颤了一下,但很快的,她便已厉声道:“你……你胡说!”说到最后那个“说”字,声音已不自禁的抖了数下,面色更煞白一片。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唯一知晓这事的锦儿也被她逼死,这事在她想来,从此已是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然则心宽之余,她却也忍不住会害怕。她更不止一次的想,若是那天……那天,她在见他跳入水中之后,能立即上前相救,那么……那个孩子,也许就不会死…… 每每想到此事,总让她愧疚至不能成眠,尤其是在绱哥儿刚刚过世的那一段时间。然而很快的,她便找到了可以让她纾解愧疚的人和事——那就是周姨娘以及与周姨娘相关的事。 她开始咬牙切齿的想,若是没有周姨娘,那绱哥儿根本不会下水,不下水,也就绝不可能夭亡。所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周姨娘以及她腹中的那个丧门星。没有她们,绱哥儿不会死,她也不会如此!这个怨念沉积于她的心中,日久年深,便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恨意。 这种恨扭曲了她的心志,甚至让她不惜铤而走险,将年幼的远黛弃于途中。因为心中对于次子的愧疚被她完全的转嫁在了周姨娘的身上,陆夫人从此坦然的恨着周姨娘并心安理得的活着。她原以为,自己的一生就将如此渡过,然而失踪十余年的远黛却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远黛的出现,让陆夫人气恨交集。十几年过去了,这些年里头,她如天下所有痛失爱子的母亲一样,每年在爱子祭日之时为其诵经祈福,表达她深切的思念。本来,她是觉得,周姨娘已不再欠她什么,毕竟她以她的女儿来抵消了她的儿子。而她更明白,周姨娘从此是再无翻身之日了,周姨娘所能做的,只能是静静的蜷缩在凌府的某个偏僻角落,直到老死。 这其实正是这么多年来,陆夫人并未过份留难周姨娘的缘由——她需要这么个人,可以让她在想起次子时,便咬牙切齿的骂上一回,恨上几日。 然而远黛却回来了,远黛的归来,让陆夫人再也无法保持她心境的平和。她虽恨极了远黛,但心中却也明白,远黛不比周姨娘,她是凌家的女儿,身体里流着的,是凌家的血脉。而如今的凌府,更不是她的一言堂,她的上头,还有萧老太君在。 陆夫人知道,萧老太君虽不喜欢周姨娘母女,却也不会由着她肆意妄为。很多时候,名门世家的庶女都是一颗极为好用的棋子,而且往往不需要付出太多就能有所收获。 而甫一回家便展露出过人之处的远黛就很快的入了萧老太君的法眼。 察觉到萧老太君心意的陆夫人,心中自是气恼的。但她也知道,自己是无法扭转萧老太君心意的,因此在萧老太君提起这事之时,她保持了沉默。只是转过头来,陆夫人却还是忍不下这口气。所以她私底下唤了陆维英过去说话。 陆维英乃是陆家人,对于自家这位姑姑同那位姨娘之间的恩怨自是一清二楚。对她想要为难作践周姨娘母女的做法也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对陆夫人竟指派自己来做这事,而感到惶恐。 但他这会儿正有求于陆夫人,故而虽则不愿,也还是没敢拒绝,虽然他并没成功。 当远黛与睿亲王百里肇的婚事最终敲定之时,陆夫人心中也明白,自己从此是再不能将远黛如何了,这个念头让她又气又恨,一时却也想不出法子来。 然而她却万万想不到,在她拿周姨娘母女无法的时候,远黛竟忽然对她出手了。 一念转瞬,只是这一刻,陆夫人只觉得浑身冰冷,双腿竟软得仿佛无法支撑住她的身体。 不,这个丫头,她不可能知道从前发生的事,那件事情,如今早不该有人知道了……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在她的脑海,她便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她绝不会错的,这丫头,断然不会知道那早已过去近二十年的往事,这一切……应该都是自己会错意了…… 一定是……不会错……一定是她会错意了…… 猛然抬头,陆夫人冷冷看向远黛,眸内满是怨毒之色:“你这贱丫头,竟敢血口喷人!!” 静静看着陆夫人,到了这一刻,远黛眸中除了怜悯已再没有其他:“太太一心以为当年之事再无他人知晓,却不知道,那个时候,还有一双眼睛正藏在荷花池假山山顶的石洞里……” 不再去看陆夫人,远黛别过头,看向愣愣坐在椅上的周姨娘,而后才继续道:“那个人,她清清楚楚的看到姨娘落水,看到四哥为救姨娘跳下荷花池……她也看到……看到你那个时候就站在离荷花池不到二十步远的那株大树下……你的身边,还有丫鬟锦儿……” 这一番话,清晰无比的从远黛口中说出,恰似一道炸雷一般陡然的轰在了陆夫人身上,也连带着将凌昭惊得目瞪口呆。仿佛身在梦中一般,凌昭怔怔抬眼,看向萧老太君,嘴唇蠕动了几下,好半晌,才讷讷的吐出的三个字:“老太太……” 他满心只想问一问萧老太君自己所听所闻可是当真,然而目光触及萧老太君已自一片铁青的脸上,却再问不出话来。愣愣的转开视线,凌昭又再看向陆夫人,这一次,他看到的却是一张苍白如鬼的脸以及一双近乎涣散的眸。 不再需要太多的言语,这一刻,凌昭知道,远黛所说的一切,都千真万确。慢慢的吐出一口浊气,凌昭拖着疲软的双腿,踉跄的往屋外走去。这一刻,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没有怒意,也更没有喜意,有的,只是疲惫,深深的、发自心底的疲惫。 他才刚走了几步,那边的陆夫人却忽而尖叫了起来:“侯爷……侯爷……”她尖嘶着,猛然的扑向凌昭。没有止步,更没有回头,凌昭拖着步子继续的往门口走着。陆夫人这一扑,便扑了个空。但她尤且不肯放弃,急急膝行数步,却牢牢的抱住了凌昭的右腿。 “侯爷,侯爷,你可不能听信一面之辞呀!”陆夫人声嘶力竭的哭叫着,眼泪滚滚而下。 被她这么抱住,凌昭终于无法再前行,怔愣的立住脚步,他轻声的道:“这事儿,真是一面之辞吗不跳字。他的声音恍恍惚惚的,却包涵着一种莫名的渴望。 他是真心希望……希望这件事情真如陆夫人所说的那样,只是远黛的一面之辞。 到了这个时候,陆夫人也真是什么也顾不上了,她只是急急的叫着:“是!是!是!这一切,都是那个贱丫头的一面之辞!是她们母女两个合计起来陷害我的,是她们……” “够了!”一声厉叱陡然响起,一下子便打断了陆夫人接下去的哭叫声。发出这一声厉叱的,正是萧老太君。她也确是老了,这一声怒叱之后,竟便捧了胸口,吁吁的喘着粗气。一张老脸更是嫣红一片,只是这盏茶工夫,她却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龙头拐杖重重一驻地,萧老太君勉力的压下心中烦厌,从腰间抽出汗巾子,甩在陆夫人面前:“你……把脸擦干净……”到了这时候,陆夫人哪里还敢说什么,颤颤的伸出手,接过帕子,胡乱的抹了一回脸。冷冷看向凌昭,萧老太君冷声道:“你若觉得脸丢够了,便赶紧扶你媳妇回屋去,今儿这事,到此为止!” 凌昭这个时候,早已是恍恍惚惚,不知其所以然。而他对自己的母亲又素来信服有加,闻声之后,竟也毫不反对,便自茫然的弯下腰来,将陆夫人扶了起来,而后方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去。如此一来,若不注意到二人的脸色,从背后看来,俨然便是一对琴瑟谐和的恩爱夫妻。 打发走了凌昭夫妇,萧老太君这才徐徐转头,看向远黛:“九丫头,你谋划良久,今儿才忽然将这事揭了出来,是打算为你母亲出一口气呢还是其他?”(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五章 事了拂衣去 ) 打发走了凌昭夫妇,萧老太君这才徐徐转头,看向远黛九丫头,你谋划良久,今儿才忽然将这事揭了出来,是打算为你母亲出一口气呢还是其他?” 只看适才萧老太君的行事,远黛便知,老太君这是打算将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对于萧老太君的做法,远黛也并不意外。此事毕竟已过了太久太久,久得所有人念及往事之时都已没有了太多的悲痛,这其中,甚至包括绱哥儿的亲生父亲凌昭。 凌昭先时所以那般,更多的其实是震惊而非悲痛——震惊于枕边人的狠毒、震惊于竟被蒙在鼓中这许多年、震惊于竟如斯糊涂。但若真要说他如何悲痛,却也未必。 抬眸与萧老太君对视,远黛平静道老太太只管放心!我所以揭出这事,一则是告慰死者,二则,却是化解生者的心结……”说到这里,她已低头看了一看周姨娘。 很明显的,她此刻口中所说的生者,指的正是周姨娘。同样为远黛适才的言语所震惊,周姨娘这会儿也显得神思不属,傻愣愣的坐在那里,嘴唇则无声的翕动着,仿佛在念叨着。 若然仔细侧耳倾听,依稀却可听得该是在念叨着绱哥儿。 忍不住的看了周姨娘一眼,萧老太君在心中暗叹了一声,过得一刻,却慢慢道九丫头,你刚才所说之事,却是从何人口中得知的?”萧老太君之所以远黛,是因她,以远黛的性情,断然不可能胡乱诌出这么一番可说是一揭就破的谎言来。她既敢说,必有其据。而陆的反应,看在饱经世事的老太君眼中,这一切更是昭然若揭。 对陆,她心中虽是气恨已极,但事已至此,为了凌、陆两家的颜面,这桩陈年往事,她却也只能选择将之继续尘封起来。 对于萧老太君的所问之事,沉吟一刻之后,远黛才答道不瞒老太太,这件事情,我也是颇用了些手段才问了出来的。而告诉我此事的人,我想老太太一定还记得她——她就是从前曾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过多年的玉簪!” 陡然听得玉簪之名,萧老太君却不由一惊。对玉簪,她自是记得的。那是一个平时沉默少言,关键时候却往往能够让人觉得省心的丫鬟。稍稍沉默片刻,萧老太君才缓声道那个丫头,我隐约记得,她与绱哥儿甚是相熟!”她自幼记性极好,即使如今年纪大了,从前的许多事情,也还是记得的。这会儿听远黛提起玉簪,她再仔细一想,顿然便想起许多事来。 如今,她还依稀记得绱哥儿落水夭亡之后,玉簪曾大病了一场。因发烧多日不退的缘故,当时她身边的大丫鬟秋莹还曾来问她可要将玉簪移出院子去养病。当时她正心伤绱哥儿之死,闻得绱哥儿生前与玉簪甚为亲善,毕竟驳了这事,又令请了大夫来给玉簪把脉。 这会儿再想了起来,当时玉簪那病,只怕正因目睹荷花池畔发生的一切而致。 叹了口气后,萧老太君却忽而问道这事,睿亲王也吗不跳字。 神色不动的一颔首,远黛道前些日子,我无意听人说起玉簪曾在荷花池畔焚香,我便留了心。其后往宁姑姑处小住时候,也不知怎的,一时不慎,竟失了口。说到底,这事也是多亏宁姑姑有心了!”她虽绝口未提百里肇,但事涉宁,百里肇又脱得了干系。 眸光不期然的闪了一闪,萧老太君迟疑着没有言语。 远黛是何等人物,哪里看不出她的意思关于玉簪,孙女却想求一求老太太。”远黛慢慢的道玉簪在老太太身边多年,她是个怎样的人,想来老太太该比孙女更清楚的多。此次我们以她家人相挟,她才犹豫的吐出实情,而后更是有意当堂自尽,亏得拦住,否则早已溅血三尺。宁姑姑更因此心生怜意,答应保她一家上下平安……” 说到这里,远黛便没再说下去,只默默的看了萧老太君一眼。 这事当然与宁无关,与百里肇更是全无半点干系。远黛这会儿之所以攀了百里肇二人出来,为的无非是保全玉簪一家。相比于凌、陆两家这等侯门世家,玉簪的那点官衔完全不足一提。远黛从前虽与玉簪并无任何交集,甚至连面也没见过,但玉簪既帮了她的大忙,她自然不能反而害了对方。因此非但将这事尽数揽了下来,更连百里肇也给抬了出来。 萧老太君听着这话,再想想玉簪从前在身边时的模样,终归又叹了一声。深深看一眼犹自神魂颠倒的周姨娘,萧老太君缓声吩咐道好好照顾你母亲!” 远黛闻声,忙自应着,便送了萧老太君出去。经了适才一事,萧老太君行步之间却比往日更沉重了许多,往日总是挺得笔直的腰杆也略觉佝偻。二人才刚出了房门,杜若早迎了上来,轻轻扶住萧老太君,清澈眸中全是担忧之色。她在萧老太君身边伏侍多年,老太君待她也是格外亲厚,二人虽无亲缘,关系其实却还远胜远黛与萧老太君。 送走萧老太君,远黛重又回到屋内。屋内,这会儿只剩下周姨娘与她二人。默然许久之后,周姨娘终于慢慢的开了口你说的……都是真的?”声音颤抖,似渴望又似惊颤。 见她如此,远黛也只有在心中暗自的叹了一声是!” 自远黛来后,才刚刚止住的泪水在听得这简单的一个“是”字之后,忽然便如决了堤的江水一般狂涌而出,只是瞬间,周姨娘已哭得泣不成声。 哭绱哥儿……也哭她…… 十九年了,一切终于真相大白。然而死者已矣,生者也已苍老不堪…… 微微吐出一口气,明明此刻并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但远黛还是开了口,声音也仍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今日这事,姨娘切记守口如瓶,不可对任何人提起。若然泄漏,于姨娘倒是无碍,于旁人,怕是从此大祸临头!”说过这话之后,远黛又自深深看了一眼周姨娘,便不再多说,悄然的离开了这间屋子。周姨娘那软弱好欺的性子,她早已摸得透了。而她更,软弱怕事之人,嘴巴在通常情况下都是极紧的,除非遇到了让她更害怕的人。 而对于久在凌府的周姨娘而言,这世上,最让她害怕的人只怕莫过于陆。 才刚出了房门,外头候着的众丫鬟及王氏等人早迎了上来。仗着多少有些血缘关系,王氏壮着胆子先一步上前朝远黛行礼道……” 没等她问出来,远黛已淡淡抬手,示意她噤声,而后方徐徐道今日之事,不得多问、不可妄语,否则……便是我,也护你们不得!”说到最后一句,眸中却倏然闪出一丝厉芒,如刀一般的扫向王氏切记!切记!”言语冰寒,且尽是警告之意。 周姨娘身边这些人的性子,她早了然于心,当然更明白,这里头若真有人能从周姨娘口中将话套出来,只怕只有这个王氏。因此她才如此刻意的警告了一回王氏。 王氏被她厉眸一扫,倒不由的打了个冷颤,脸色也白了一片,当即垂了头,不敢言语。 远黛也并不理她,只径自举步,往外行去。外头,文屏正候着,见她出来,忙自上前,扶她上舆,却是始终默默不语。事实上,她虽随远黛一道西院,但却压根儿没进西院一步,一直在外头候着。端然坐于肩舆之上,远黛徐徐的长出一口气。 这一刻,她心中全没分毫快意,有的只是深深的疲惫。 这件事情,终于是告一段落了,而用不了多久,她也将离开凌府,去另一个更为复杂难测的地方。这条路,虽非她的本心,但既然选择了,她也不惮于去面对。 肩舆来时甚急,去时速度却已放缓了许多,慢慢悠悠的,却让她的疲惫感更为深重。 才刚回了环翠阁屋内,远黛几乎是倒头便睡。这一睡,便直睡到明月初升。等她睁开眼时,却正瞧见杜若静静坐在炕前的小杌子上,手拿绣绷,却没动针,只静静的发愣。月色胧淡,透过绮窗,落在杜若面上,远黛可以清楚的看到,杜若的失神与怅惘。 轻咳一声,远黛缓声叫道杜若!” 杜若明显的惊了一下,旋抬头看向远黛,下一刻,已匆匆站起身来醒了,我……” 摆一摆手,远黛道不急!你先说说,老太太都同你说了?” 苦笑一声,杜若不无晦涩的道老太太问,有关玉簪的事儿,可是我告诉的……” 点一点头,远黛温声道说起来,这事我是该好好谢谢你。若非你告诉我玉簪这个名字,我便是明知这事里头或有蹊跷,怕也难以打听出事儿来!”这件事情,她事后想想,也真觉得多亏了萧老太君将杜若送与了她。杜若在萧老太君身边多年,凌府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儿,旁人不的,她却能多少说出一些来,而这些,却正是她需要的。 杜若听得这话,却是不由的叹了一声老太太既使我来伏侍,这些便都是我该做的!只是眼见老太太神伤,我这心里,总觉有些对不住她老人家!” 静静看她,许久之后,远黛才自一笑,温言道老太太那边,你却无需担心!老太太的性子,原是老而弥辣,况这事毕竟已了这么多年,当日便再伤心,过了这许多年月,也早淡了。依我看来,老太太所以因这事神伤不已,多是事出突然,无法接受,若说伤心,倒也未必!这阵子,你若有空,可多去陪陪她!” 杜若细想这话,也觉有理,少不得点头应是。(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六章 锣鼓喧天来 ) 许是因为百里肇双腿不便的缘故,一应繁琐的礼节大多免了,这点倒也颇合远黛的心意。廿四日清晨,远黛起了早,洗漱过后,用过早点,这才在妆台跟前坐下。 她这里才刚梳毕了头不多久,外头萧老太君等人却都到了。翠衣进来禀知远黛,远黛点了头,便唤了文屏来,扶她出了内室。外头屋内,萧老太君端坐正位,下头分别坐着赵夫人与罗氏二人,周姨娘作为远黛生母,却只是敬陪末座,凌远萱则乖巧的站在罗氏身后。 没见陆夫人,远黛倒也并不意外。这些日子,她虽难得出次门,但有关于陆夫人的消息却还是源源不断的传入她的耳中。陆夫人的近况,她自也是一清二楚的。 见远黛出来,萧老太君不免挤出一丝笑意,仔细打量她一刻才转向赵夫人与罗氏笑道:“我们九丫头好好打扮打扮,其实也很标致呢!” 赵夫人闻声,少不得迎合道:“这要说起来,却还是老太太给定的这门婚事好!自打这门亲事定下之后,眼看着九小姐的气色便一天天的转好,可见得睿亲王真真是九小姐的贵人呢!” 这话一出,萧老太君的面色便有些不好看,然这一日,乃是远黛的好日子,眼前又有小辈在,她又怎好教训这个儿媳妇。一边的罗氏却是机灵,眼见老太君神色有些难看,便忙接口笑道:“二嫂这话却说的不错,论及这门亲事,九姑娘还真该好好谢谢老太太!” 她虽说着远黛该好好谢谢萧老太君,却绝口没提远黛气色日渐转好之类的言辞。事实上,这府里头,明眼之人,都能看得出来,远黛气色所以转好,是因她的气色本就如此,从前那一脸的病容,不过是为了不引人注意而已。而远黛为何如此,那理由便更是人尽皆知了。 赵夫人行事虽多迷糊,但在凌府多年,再怎么迷糊,也不至完全看不出萧老太君的脸色,自见老太君变了脸色,便忙住了口,再不敢言语一句。 至于周姨娘,她的身份如今虽比从前拔高了好些,但这等场合却仍不是她这个做姨娘的所能插言的。事实上,适才若非萧老太君的一句话,在这屋里,她只有站着的份。默默坐在一边,周姨娘抬眸定定看向远黛,眸中有的,却是满满的不舍。 这是她的女儿,即使她与这个女儿从来也算不得亲近,但那份血浓于水的亲缘关系却是怎么也抹杀不了的。而她更知道,自己如今所以能在这屋里有这么个位置,也多亏了这个女儿。 而如今,她要出嫁了,从此之后,自己在凌府,便又只剩了一个人了。 如此一想,周姨娘的心中,没来由的便是一阵不踏实,有些虚虚浮浮的。 对于屋内几人的心思,远黛已懒得去猜。很快的,她就将离开,从此之后,这安肃侯府以及这府里上上下下的男人女人们,就再不是她所需要重点关注的了。然而现在,该有的礼数,她却还是一样也不能少的。缓缓上前一步,远黛屈膝在萧老太君面前跪下:“孙女谢过老太太!”言毕却也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一边杜若见她过去,也忙捧了茶快步上前。 磕过头后,远黛复又挺直了背脊,杜若忙将茶盘捧到她的面前,远黛接了茶,双手奉了与萧老太君。老太君接了茶,浅啜一口之后,这才放下茶盏。下一刻却已起身,扶了远黛起身,且笑道:“今儿我受你三礼,说不得改日见面,我却要向你见礼了!” 远黛嫁去睿亲王府便是亲王正妃,论及身份比之萧老太君自要高出一头,向她见礼也非玩笑。然而于凌府而言,能够攀上这门亲事,自是一桩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所以老太君说着这话的时候,面上尽是欣然之色,却并没丝毫芥蒂之意。 抿嘴一笑,远黛道:“真到了那一日,老太太可切记动作须迟缓些,也使孙女能及时扶住您!孙女可实实害怕受了您的礼,白折了许多福分呢!” 萧老太君忽然听了这话,倒忍不住哈哈的笑了出来,因指了远黛回头向赵夫人几个笑道:“不想这九丫头哄起人倒也是驾轻就熟,听听,这一番话,说的多实在!” 赵夫人才刚说错了话,这时候哪儿还敢多言,少不得喏喏称是。罗氏见她如此,自不好说什么趣致话儿平白招来嫉恨,便也笑着连连点头。 与萧老太君略说几句后,远黛便又转了头,奉了茶与赵夫人与罗氏。因二人只是她的婶子,因此倒省了大礼,只是福了一福,便奉了茶上去。及至轮到周姨娘时,远黛心中倒不免有些酸楚。周姨娘虽是她的生身之母,但因只是姨娘,所以也是受不得她大礼的,行礼奉过茶后,好半晌,远黛也只是低低的道了一句:“姨娘,保重!” 虽只简单四字,里头却包涵了太多太多。周姨娘心中原只不舍,这会儿忽然听得这么一句,不觉眼圈一红,眼泪立时便如决了堤的江水一般狂涌而出,一时哽咽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远黛在旁看着,心中也自不忍。杜若在旁,早贴心的递了一块帕子给她,随手接过帕子,远黛抬手,温柔的替周姨娘拭去面上珠泪:“同在平京城中,日后多的是相见的日子。姨娘又何必如此!”只是她愈如此,周姨娘便愈忍不住眼泪,不一会,已将帕子哭得湿了一块。 远黛还欲再劝,那边萧老太君已温声道:“由着她哭吧!女儿出嫁,娘免不了总是要哭一回的!”远黛听得这话,不觉大感无措,忍不住便拿了眼去看罗氏。 罗氏见状,不觉一笑,忙站起身来,走到周姨娘跟前,温言劝慰了一回,又自腰间抽出自己带着的帕子,换下周姨娘那块已洇了好大一块的帕子。 罗氏的竭力安慰,终究是让周姨娘止住了泪。那边凌远萱这会儿也上前一步,轻轻叫了一声:“九姐姐!”对远黛,她心有芥蒂也非是一日两日,但真到了远黛出嫁之时,除却伤怀,凌远萱却再没有了往日的嫉妒心理。 朝她微微一笑,远黛轻声道:“十妹妹成婚之日,可莫要忘记请我?” 想也不想的用力摇头,凌远萱急声道:“不会!一定不会!我还怕九姐姐届时设词推脱呢!” 笑着摇一摇头,远黛道:“别人我许是不会去,但十妹妹的婚礼,我却是定要去的!” 二人正说着话的当儿,外头却已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老太太,几位太太、小姐,安亲王殿下已快到咱们巷子口上了!” 因百里肇腿脚不便的缘故,早已与凌府说明,此次迎亲由安亲王百里聿代之,因此众人听得这话倒也并不如何奇怪。打发走了来人,萧老太君转向远黛笑道:“安亲王虽来了,我们却也不急。前头多的是礼节慢慢磨着,一来二去,再用个饭,总要到午后才能起行。” 当下又与远黛说了些话,这才带了赵夫人与罗氏两个出去了。这凌府内院,早些年虽交了给陆夫人,但萧老太君手中却仍掌着大权。而况陆夫人前些日子因故病倒,这里里外外一把子事,又都落在了萧老太君手中,这时候,也真不是得闲的时候。 众人去后,远黛才微叹了一声,转而看向眼眶红肿的周姨娘,远黛慢慢道:“我如今就要去了,临去时候,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姨娘!姨娘也不必哭,只听我几句话!” 周姨娘听她说的甚是郑重,少不得抬眼看向远黛。 “我去后,姨娘需切记莫要与人争斗!但凡遇了事儿,可去同三婶商量一二。看在我的面上,三婶定会帮衬着姨娘的。至于太太那边,姨娘切记不管不问!只由得她自生自灭!她若找上门来撒泼,你也不必太过惊惶,只叫人过去三婶处求援便是!” 周姨娘不听这话犹可,一听这话,倒愈发的放心不下,怯怯的看着远黛,面色颇有些不好看。远黛却只是不管,继续的道:“红英、紫罗两个的婚事,你也不必管,我心中自有定夺!等我在王府站稳了脚跟后,会再挑两个丫头过来伏侍你!你凡事多听听她们的也就是了!” 周姨娘听了这话,心中这才松了口气。知道远黛即便嫁了出去,也毕竟还是没把她给忘记。然放心之余,却也不免惭愧,过得一刻,才低声道:“我这个做娘的,除却拖累你外,什么也帮不上你,我……” 抬手制止了她接下去的自责言辞,远黛平静道:“若非姨娘,又怎会有我!只凭着这一层关系,我为姨娘做这些,也都是应该的!只是姨娘自己也当学着些,不可事事倚靠别人才是!” 周姨娘点头喏喏,再抬眼瞧着远黛时,眸中却又不免流出泪来。 外头,锣鼓之声已然喧天而来,想来迎亲的队伍已到了凌府门前。侧耳默默倾听了一回,远黛不期然的叹了口气,回头却吩咐文屏道:“去传饭吧!今儿这一场折腾总是免不了的,若不吃饱了,怕还真是应付不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七章 洞房花烛(一) ) 周姨娘听了这话,心中这才松了口气。知道远黛即便嫁了出去,也毕竟还是没把她给忘记。然放心之余,却也不免惭愧,过得一刻,才低声道:“我这个做娘的,除却拖累你外,什么也帮不上你,我……” 抬手制止了她接下去的自责言辞,远黛平静道:“若非姨娘,又怎会有我!只凭着这一层关系,我为姨娘做这些,也都是应该的!只是姨娘自己也当学着些,不可事事倚靠别人才是!” 周姨娘点头喏喏,再抬眼瞧着远黛时,眸中却又不免流出泪来。 外头,锣鼓之声已然喧天而来,想来迎亲的队伍已到了凌府门前。侧耳默默倾听了一回,远黛不期然的叹了口气,回头却吩咐文屏道:“去传饭吧!今儿这一场折腾总是免不了的,若不吃饱了,怕还真是应付不来!” 直到被文屏与杜若两个一左一右的扶进了洞房,远黛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百里肇乃是早已开府的亲王,婚事只需在亲王府内举行,因此成婚当日倒也省了些许麻烦。他不良于行已有数年,借着不甚方便的由头,便也没有大宴宾客。 然而这桩婚事,毕竟非是睿亲王一府之事,婚事仪礼若太简单,却不免于两家面上有碍,因此一应明面上的仪礼,却是一样不差,倒将远黛折腾了个够呛。一想到自己在前头被折腾得七荤八素,百里肇连个面都没露,远黛心中便不禁油然生出一股无名之火来。 蹙了眉,她不耐的抬手,扯下面上蒙着的盖头,随手丢在一边。一边的文屏与杜若两个眼见如此,不觉惊得瞠目结舌。杜若更急急开口道:“小姐……这个盖头……” 淡淡扫了一眼这间屋子,远黛不意外的看到了一片深深浅浅的红。屋内,除却她带了来的八名大小丫鬟外,另有两名甚是眼生的丫鬟,这会儿正以一种满是震惊的眼神看着她,而这种眼光,显然是因她自行揭下盖头的这一举动而来。 对二人的诧异完全视而不见,远黛径自的吩咐道:“去沏茶来!”既然嫁来睿亲王府,她便是这里的女主人,又何必做出那等小媳妇模样来徒然惹人笑话。 那丫鬟怔得一怔,看看远黛,最终却还是没敢违命,朝着远黛一礼,悄然退了下去,不多一会,已捧了茶盘进来,双手奉了与远黛。远黛接了茶,一连喝了几口后,方颇觉不适的转动了一下玉颈。今日是她成婚的大日子,嫁的又是亲王,头上戴的凤冠自是轻省不了。 她几乎便有冲动,想将凤冠取下,然念及百里肇未到,却终于还是压下了这个想法。门上,适时的轻轻响了一声,而后,便是车轮转动的轧轧声。杜若一惊,立时拿起被远黛搁在一边的龙凤盖头,便要为远黛重新盖上。蹙了下眉后,远黛终于没有言语。 百里肇进屋的时候,远黛却已安然的遮着盖头静静坐在喜**,一动不动。见百里肇进来,众丫鬟忙上前见礼,且齐声笑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先时为远黛沏茶那丫鬟,更眼疾手快的捧了喜秤上来。百里肇也不言语,便执了喜秤,抬手挑落盖头。 大红龙凤盖头下头,难得盛装打扮的远黛沉静依然,却也并不故作什么娇羞之态,明眸凝睇,唇角微弯,仿佛平日相见一般。见她如此,百里肇倒不免微笑起来。 今日原是他的大喜日子,他自也不能免俗的穿了一身红衣,胸前挂一朵喜花。这一身若换在旁人身上,却不免有些碍眼,然而穿在他的身上,却仍是无碍于他的雍雅气度。 没有回头,百里肇淡淡吩咐道:“焚香吧!” 那名推了他进来的丫鬟闻声,忙招呼了屋内的另一名丫鬟,二人合力,却抬了一张香案出来,搁在屋内,又点上了香,而后才上前一步,低声禀道:“王爷,已备好了香案了!” 点一点头,百里肇道:“开门,叫刘公公进来宣旨吧!”口中说着,却已回头看了远黛一眼:“来与我一道接旨吧!”那丫鬟得了话后,却已匆匆的走了出去。 远黛闻声,倒也并不言语,便站起身来,朝百里肇浅浅一礼后,便自站在了他的身边。 过不一刻的工夫,果有一名面白无须、容貌甚是阴柔的太监捧了圣旨来。远黛才退了一步,打算跪地接旨,那太监却已急急摆手笑道:“圣上口谕,王妃站着接旨即可!” 远黛闻声,心中自是明白,之所以不令她跪接旨意,乃因百里肇双腿不便,不好使她夫妇一坐一跪,这才赐了站接。只是她心中虽是明白,却也不好宣之于口,少不得深深一福,谢了皇恩,而后便站在百里肇身边,俯身接旨。这道旨意却乃是一道简单的册立旨意,册封她为睿亲王妃,另又赐了许多吉庆物事下来。旨意宣过之后,那刘公公方上前笑道:“老奴在此恭贺王爷与王妃了!愿王爷、王妃琴瑟相偕,白头到老!” 百里肇神色不动,淡淡颔首之后,便吩咐看赏。一边的丫鬟闻声,忙自上前,奉了红包与那刘公公。那刘公公笑道:“既是王爷的喜钱,老奴也就不谦了!”接过红包,又谢了一回。 刘公公去后,陆续又来了几位公公,却都是宫中有些位分的娘娘遣来相贺的。凤仪宫萧皇后遣来的乃是一名姓贺的公公,宣过懿旨之后,少不得又赐了许多物事下来。 打发走了这许多宫中来贺之人,外头天色却已全黑了。百里肇这才注目看向远黛,指一指那香案道:“我知你也非拘礼之人,你我便就着这香案拜上三拜,如何?” 百里肇不良与行,并未亲自迎亲。而百里聿虽代他迎亲,却并没代行三拜之礼,因此直到这会子,二人却还未曾完礼。闹腾了这么一会,远黛已觉脖颈处酸疼酸疼的,听得这话,正是求之不得。当下与百里肇并肩站了,对着那香案拜了两拜,又彼此对拜一回。 一俟行过礼后,远黛也顾不得其他,连声告罪也无,便忙叫了文屏、杜若过来,帮她卸下头上凤冠。这会儿天色本已不早了,远黛也无心理妆,只令杜若为她简单梳了个纂儿。见她如此,百里肇倒也并无怒色,只静静坐在轮椅上,眸中略带笑意的看着远黛。 一边睿亲王府的几名丫鬟见他如此,却都不由的面现诧异之色。看着远黛时,眸中便都有了几分敬畏之色。百里肇虽则一直不曾册立正妃,但这睿亲王府从前也是有过一些姬妾的,其中更不乏得宠之人。其后因百里肇忽然患了腿疾的缘故,这些姬妾方陆续被遣散。然而在这些丫鬟眼中,当日便再得宠的姬妾,百里肇也不曾如此对待过。 侯远黛收拾完了,百里肇才略略抬手示意。几名丫鬟会意,忙捧了合卺酒来。二人喝过合卺酒,这才算是完了一应洞房仪礼。打发走了一应丫鬟,百里肇才似笑非笑的看向远黛:“似九小姐这等毫不羞涩的新娘子,我大周百年以降,也不知能有几人?” 为之淡淡一笑,远黛平静道:“王爷教诲,妾当再接再厉!”仿佛浑然不觉百里肇的调侃。 听得这话,百里肇不觉失笑:“好一个刁钻王妃!”他似褒似贬的戏谑着。 白他一眼,远黛无心多言,而是径自的在桌边坐下,伸手一摸桌上茶壶,觉壶身微温之后,便自提了茶壶,取过茶盅,一连喝了两盅茶。早前她从凌府出门时候,本是吃饱了的,所以这会儿腹中倒并不如何饥饿,只觉口中甚为干渴。 百里肇在旁看她,却忽然道:“凌府之事,远黛就没什么想同我说的吗不跳字。 喝过两盅茶后,远黛已觉舒服了许多,又自提壶倒了一杯,却并没送到唇边。闻听这话之后,便自回头看向百里肇,更微微扬眉道:“这事王爷其实早知道了,难道不是吗不跳字。 深思的看向她,许久之后,百里肇方摇头道:“听起来,沅真似乎比我想的还更精明得多!” 那段往事,远黛只是揪出了线头,其余等等,却都是沅真一手所办。故而这会儿听得远黛这话之后,百里肇顿时明白,自己令人盯着沅真行踪一事,只怕沅真早已察觉到了。 抿嘴一笑,远黛恬然答道:“若非有王爷相助,只怕沅真想要拿住玉簪一家的痛处,也并不那么简单。所以说起来,我却还该多谢王爷才是!” 玉簪的丈夫出身寒门,为官之后,行事殊为小心,平日也少有错处。沅真手中虽也有些势力,但因时日太短,力量又过于分散,想要找出那些足以让玉簪慑服的错处,还真是殊为不易。然而这事,办的却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水到渠成。沅真本是精干之人,自不会以为这等好事会无故的落在自己身上,因此一来二去的,便也猜到了一二。 偏偏岳尧又时时围在她身边转,沅真想要知道什么,自也简单得紧。 微微一笑,百里肇徐徐道:“我如今对那个抚育你长大的义父已是愈发的好奇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八章 菟丝 ) 听着百里肇的这一席话,远黛一时也真不知该说些什么,默然片刻,她却忽然的转开了话题:“这会儿左右无事,且容我为王爷把脉!” 知她有心闪躲,不愿多说此事,百里肇倒也无心相强,微微一笑之后,依言将手腕递了过去,看向远黛的目光虽似平静无波,但细看之下,却仍可察觉出那深邃眸中隐隐闪动的幽光。 绿萼岭时,远黛以医好他的双腿为代价,与他定下这桩当时在他看来,几乎纯属交易的约定。其后,他便不由自已愈来愈多的关注于她。这里头有好奇、有诧异、也有不可置疑的被吸引,但不能否认的是,在他心中,有着更多的期冀,期冀她当真能够医好这双腿。 良久,远黛方徐徐的缩回了手,看向百里肇的目光却是若有所思的。见此情景,百里肇的心竟是一阵发揪,没来由的便觉有些慌张。定一定心神后,百里肇竟先一步的开了口:“你也无须担心!不管我能不能重新站起来,你我之间曾有过的约定,都不会变!” 不意他会说出这话来,远黛讶然注目看向百里肇,而后摇头道:“王爷错了!我并非此意!” 心情一时大落一时大起,这一刻,百里肇竟无法形容出自己心中的感觉。举目望着远黛,这一刻,百里肇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因着百里肇难得的失态而抿唇一笑,但很快的,远黛便敛了笑意,正色的问道:“王爷与大……与南越之人可曾有过什么来往没有?” 陡然听得这么一句,百里肇的唇角却不由的微微一抽,深思的看一眼远黛:“来往倒也说不上,不过南北分立,两国虽都竭力克制,但背地里的小动作,却总是免不了的!” 对于这事,百里肇显然颇多克制,在远黛面前提起时,也是尽可能的一语带过。 而远黛更仿佛对这事全无兴趣,闻声之后,竟也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而后绕开此事直入正题道:“原来如此!王爷若不介意,可否详细同我说说当年你受伤时的情形?” 听得这话,百里肇不觉微微拧眉,面上也略现怔忡之色:“这事说来,已快四年了!”远黛在旁细看百里肇的神色,竟不无诧异的发现,这一刻,百里肇竟颇有些感喟伤怀之意。 微叹一声过后,百里肇没继续往下说,而是转向远黛问道:“对于我,你知道多少?” 摇一摇头,远黛坦然应道:“不比路人知道的更多!”对于百里肇,远黛所知道的,只是他那传奇一般的经历:十一岁随朝听政,十三岁撰《国事论》,乃至二十岁亲赴北境,大胜狄人,然而这一切,却都只是搁在明面上的事儿,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听到的事儿。 而隐藏于这些光辉之下的真实的百里肇,远黛的却仍算不上了解。也或许,可以这么说,对于百里肇,她是有所猜测的,然而这些的猜测究竟有多少可信度,目前却还不好说。 她的答复显然并不在百里肇的意料之外,稍稍沉默片刻,百里肇平静开口:“八年前,我的身边,共有四名我能够全心信任的人……”顿了一顿后,他补充道:“岳尧,便是其中之一!北境之战,所以能够大胜,他们居功至伟!” 远黛听得蛾眉微挑,事实上,百里肇此刻所说的,并非什么秘密,只是这个数字,却与坊间传言略有差讹。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百里肇淡淡解释道:“你也不必觉得奇怪,因为这四人里面,广为人知的,只有三个!而那并不为人所知的那一个,也早在四年前过世了!” 心下陡然一动,远黛若有所思的开口问道:“那个已然过世之人,若我不曾猜错,她该是名女子吧?”而且该是一个极擅**,生得又与杜若颇有几分相似的女子。 只是这最后的一句话,远黛却并没说了出来,她只是抬眸去看百里肇。 既愿将这事说与远黛听,百里肇自然也就没打算隐而不言:“不错!她叫初雨!”说到此,他却忽而的转开了话题,迹近交待的道:“你身边那个名唤杜若的丫鬟,你须记得,好好待她!” 这话一出,却只能让远黛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测。然而百里肇的这种口气,却仍让她心生不快,当下冷淡应道:“杜若既是我身边之人,我自会护持妥当,无须王爷劳心关照!” 在远黛看来,至少目前,她与百里肇之间,交易的成份仍是占了多数。在此情形之下,远黛并不愿意百里肇过多的插手她身边的人与事。至于往后,往后的事儿,谁又能说得清楚。 见远黛回应的如此干脆,百里肇却也不觉拧了眉,冷冷看了远黛一眼,他漠然的道:“七年前,因北境大战的缘故,狄人大败而回。其后数年,北疆虽仍有少量狄人不时骚扰侵袭,但都不足为虑。如是三年,到了第四年上,狄人却忽而暴起,一举斩杀多名当年我苦心布置,潜伏于狄境的线人,截断了几乎所有的起兵信息,而后复又举兵大举进犯。岳尧其时正在北境为总兵官,统领北境大军,因此这个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我的耳中!” 说到这里,百里肇的话头却是陡然一顿,过得一刻,方继续道:“因是一路急赶过去的,我身边所带之人不多……”眸中不期然的划过一缕悲色,良久,百里肇才接着说下去:“我们……中途遭到伏击,初雨因之身亡,我也受了些轻伤。因伤的不重,我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事实上,那次的伤,甚至算不得是伤,大略不过就是擦伤了些许油皮而已。初雨之死,于他而言,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甚至让他忽略了初始之时,体内出现的一些征兆。 那场战事,来的甚是突然,结束则更显得突兀。事后,百里肇细思此事之后,更有一种恍然之感。而等他明白过来时,才忽然发现,所有宫中太医都已对他的病情束手无策。 静静出了一回神,远黛终于开口:“王爷这是中了毒!” “中毒?”百里肇扬眉,对于远黛这话却显然并不深信。这双腿残废已有数年,这期间,连宫中太医带民间神医,前来为他诊治过的,少说也有百十位,这里头也不乏说是中毒的,但到了最后,却都只是不了了之,无人能说出具体根由。 肯定的一点头,远黛道:“这种毒,名为菟丝!不知王爷可曾见过菟丝花?” 百里肇拧眉,而后肯定的摇了摇头,他确信,自己从前该不曾听过这个有些古怪的花名。 对于他的反应,远黛并不意外。菟丝花只是一种平凡而娇弱的牵藤类植物,似百里肇这等身份尊贵的皇子,自然不会听说过这种植物,即或偶在野外见着,也难引起:“菟丝,是一种颇为常见的寄生植物。我这么说来,王爷当不难明白这菟丝的意思!” 百里肇听得眉心直跳,寄生二字才一入耳,他便忽然明白了远黛的意思。 见他有所了然,远黛这才接着说下去:“菟丝与一般毒物大相径庭,严格说来,它无毒……”说到这里,远黛不免轻咳了一声:“而且……它……是一件活物……” 饶是百里肇素来胆气甚壮,这个时候,也不觉变了颜色:“活物?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沉声的问着,面色着实有些难看。 深深看了一眼百里肇,远黛干脆道:“菟丝,本就是世间最为诡异之物。所以说它诡异,是因这样东西,种在别人身上后,甚至连下毒之人都不知道,它会发作在何处!也许是腿、也许是臂,甚至有可能在头部……” 一双墨眉拧的愈发的紧,对于远黛口中的这个“种”字,百里肇实在有些接受不能。 “王爷其实该感到庆幸……”对于百里肇有些难看的面色完全的视而不见,远黛径自的道:“菟丝种子会随着血液流经王爷全身,而后,在某一个它觉得合宜的地方落地生根,寄生于体内,吸收人体的血气以使自己得以生存。若寄于腿部,便会致使双腿枯瘦无力,不能成行。寄于臂部,则会由手臂蔓延直至半身。而这些,却都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便是寄于头部……”说到此,远黛便不再继续的说下去,然言下之意,却已昭然若揭。 嘴角不期然的浮起一丝苦笑,百里肇道:“你这一番话,亏得是对我说的,若被那胆小之人听了去,只怕真要活生生的吓死!” 听他犹能不无自嘲的说笑几句,远黛倒也不觉莞尔:“我所以详细的同王爷说起这个,乃因此物诡异,若想彻底摆脱之,只有一条出路!” 没有立时应诺,沉吟一刻,百里肇却先问道:“若是不能解开此毒,我会如何?这……菟丝,可会蔓延全身?” 摇一摇头,远黛道:“世间之物,总是有得有失。菟丝所以被称之为最为诡异之物,而非最致命之物,却是因为,它虽难以察觉、难以根除,却并不致命!说到底,它只是菟丝。菟丝或许能够缠死娇弱的花草,但对于参天的松柏而言,它却只是癣疥之疾,不足为患!” 在百里肇还未及言语之时,远黛却又很快的补了一句:“只是对于这菟丝而言,王爷虽非娇弱花草,但也远远算不上参天松柏!”(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九章 洞房花烛(二) ) 远黛这话说的虽不甚好听,但百里肇却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苦笑一下,他索性直入正题的问道:“你先前曾说过,要想彻底摆脱菟丝,只有一条出路,却不知所指为何?” 沉吟片刻,远黛才道:“我早前虽也想过你腿伤的问题,却并没想到居然会是菟丝之毒。这种奇毒,我虽有所了解,也知道该如何应付,但真要彻底祛除之,却还需好好谋划!” 深深看她一眼,百里肇终究点头道:“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对我开口!” 为之一笑,远黛道:“这是自然!王爷尽管放心便是了!” 话说到这里,便算是告一段落了。对坐桌前,二人相视一眼,心中忽然便都觉得有些古怪。好半晌,远黛才不无犹豫开口叫了一声:“文屏!” 正在外屋候着的文屏听得这一声,便忙快步的走了进来。进门之后,瞧见二人正自对面坐着,忙自一礼,且垂手立在下首,等着远黛吩咐。略有些不自在的看了一眼神色如常断然而坐的百里肇,远黛勉强道:“打水来,伏侍盥洗吧!” 文屏应着,忙退了下去。再进来时,身后却已跟了一溜的丫鬟,手中捧着各式的盥洗用具。二人各自盥洗毕,众丫鬟方退了下去。文屏几个从凌府陪嫁来的丫鬟,因没有远黛的吩咐,也不好离去,铺好床后,各自僵立于洞房之内,只是浑身的不自在。 好在远黛虽不言语,百里肇却终于先开了口:“都下去吧!” 这话一出,几名丫鬟恰似得了大赦一般,一礼之后,不过片刻,已去得一个不剩。她们几人去的轻省,倒让远黛心下愈发的不自在。偏偏这个时候,坐在对面的百里肇虽则不发一语,但看向她的双眸却似有笑意,仿佛是在等着看她如何面对。 叹了口气后,远黛终于认命的开了口:“时候不早了,王爷也该累了!” 百里肇听得一颔首,便朝她作个手势,示意她过来相扶。已到了这个时候,远黛只能抱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想法,硬着头皮站起身来,走至百里肇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百里肇身形颀长,却远称不上壮硕,虽则不良于行,双腿却并没完全失去知觉,只是绵软得无法支撑住他的身体而已。因此远黛扶他起来,却比想象中的要轻松一些。 饶是如此,二人勉强挪到屋内那张紫檀雕花拔步大床边上的时候,远黛仍不免累得香汗细细,呼吸也有些不稳。然而这些,却都不算什么。让她最觉不自在的,仍是百里肇的存在。 这桩婚事,可算是她一手促成的,然而当她真的身临其境时,她却发现,她真的无法在这一刻做到镇静自若。僵了一刻之后,远黛终于还是认命,默不作声的上了床,却是一头钻进被窝,且尽量往床的内沿靠去,至若那一身大红的新娘装,她更是一件也没脱下。 因着紧张的缘故,她的听力仿佛比往常更要灵敏了许多。以至于身后传来的窸窸窣窣的解衣声,在这一刻,竟是清晰无比,也让她愈发的紧张。 大红锦褥被人轻轻揭起,远黛可以清晰的感觉到,百里肇已在自己身侧躺了下来。虽然已是避无可避,但她仍忍不住的往里又缩了一些。而后,她听到身后传来百里肇低沉的笑声。 百里肇是真觉得有趣,与远黛相识至今,已非一日。单独相处,也已有了不少次,但他看到最多的,却只是远黛的从容自若,虽然从容沉静的女子无论何时都绝不会惹人嫌恶,但比对起此刻的远黛,这一刻的她,无疑却要真实了许多。 “你其实不必如此的!”笑过之后,百里肇平静开口。 这话来的甚是突兀,却让远黛不由的为之一怔,许是因为分心的缘故,她的紧张却也因之消散了几分。定一定心神后,她道:“王爷这话,我听不明白!” 百里肇也不在意,只淡淡续道:“我虽算不上好色之人,但也曾经血气方刚过。不瞒你说,四年之前,我这府里虽称不上姬妾成群,但绝色美姬也有十数位。不过受伤之后,我便陆续将她们都遣散了!”他语调平静,说的仿佛不是自己之事一般。 他的这一番话,换了旁的少女,许会听不明白,但远黛幼习医术,又怎会不懂他的意思。不期然的蹙了眉,她终究忍不住开口道:“菟丝……竟还有这等功效吗不跳字。 这一刻,对于菟丝竟还有着她所不知道的功效的讶异已盖过了她先前的紧张之情。 百里肇则答的更简单干脆:“没有!” “没有?”远黛疑惑的重复着,旋即冲口而出:“那你怎么还……”这话说到一半,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唐突到连这种话都能问出来,当下忙忙的将下半截话咽了下去。 沉默片刻之后,百里肇冷淡道:“我只是不想!”这个答案简单到近乎于粗暴,很显然的,百里肇并不愿意就这个问题继续对她解释什么。 沉默片刻,远黛也便没有继续的问下去。事实上,绝大多数时候,远黛都并不能算是一个好奇之人。劳心劳力的忙了这么久,她其实也已累得紧了,这会儿放下心来,居然很快的便睡着了。甚至连惯常的认床习惯,也被她丢到了脑后。 静静躺在**,百里肇却是全无一丝睡意。窗外月色如水,透过薄薄的窗纱,落在他的枕婆,也是必不可少的。边。他能清晰听到身边少女匀停的呼吸声,甚至可以嗅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幽香——那是一种极为清新淡雅的体香,彷如兰花,又似乎略带一些寒梅的冷香,令人不觉心怡。 没什么理由的,这一刻,百里肇竟忍不住稍稍挪动了一下双腿。他的腿仍有知觉,但却不足以让他站起身来。这几年里头,他所以一直不近女色,为的也是如此。 他不想、不愿意、也不能在那些女人面前显露出自己的脆弱,所以他宁可不要女人。 一想到那些女人,他却忍不住的偏过头去,看向了正自躺在自己身边的远黛。远黛显然已睡得熟了,平素沉静安宁的面容上,如今只剩了一片宁谧,显得格外清美无暇。 她其实是极美的,美在气韵、美在一举手、一投足。只是这些,却在她的有意遮掩之下,并不为人注目。深思的凝视着远黛,百里肇忽然便有片刻的恍惚。 今夜,他们说了不少话,而在不经意间,远黛也透露了一些极为关键的信息给他。 压下心中已然狂炽的欲念,百里肇缓缓阖上双眸。 …… …… 次日辰时才至,百里肇便准时的睁开了双眼。略略动了一下身子后,百里肇偏头,看向身边躺着的少女。远黛无疑是那种睡姿极为老实的女子,这一夜睡了下来,竟仿佛没有移动过分毫。然而比之这点更为明显的是她的浅睡。 百里肇才刚一动,她那乌黑长翘一如鸦羽的眉睫也随之一动,下一刻,却已睁开了略显惺忪的双眸。再然后,便是猛的一惊:“你……”她失声的叫着,却很快的又平静了下来。 “王爷恕罪!我竟忘记了!”她已很久没有的睡的这么的沉,沉的几乎连昨天她已出嫁都给忘记了。这个想法,让她不自觉的有些想笑。坐起身时,远黛才意识到,自己竟和衣睡了整整一夜。原来自己竟已累到这个程度了吗,她默然的自思,有些微的喟叹之意。 深深看她一眼,百里肇以手撑起自己的身体,同时淡淡道:“去换了衣裳吧!依例,今儿你是要陪我入宫去参见父皇与皇后娘娘的!” 百里肇才刚一动,她那乌黑长翘一如鸦羽的眉睫也随之一动,下一刻,却已睁开了略显惺忪的双眸。再然后,便是猛的一惊:“你……”她失声的叫着,却很快的又平静了下来。 “王爷恕罪!我竟忘记了!”她已很久没有的睡的这么的沉,沉的几乎连昨天她已出嫁都给忘记了。这个想法,让她不自觉的有些想笑。坐起身时,远黛才意识到,自己竟和衣睡了整整一夜。原来自己竟已累到这个程度了吗,她默然的自思,有些微的喟叹之意。 深深看她一眼,百里肇以手撑起自己的身体,同时淡淡道:“去换了衣裳吧!依例,今儿你是要陪我入宫去参见父皇与皇后娘娘的!” 对于皇室的种种规矩,远黛事先早已了解过,这会儿听他说起,自也并不意外。 因百里肇是已开了府的亲王,婚事自然便该在自己府中举行。然而新妇过门,次日拜见翁婆,自也理所当然,皇室也不能例外。点一点头后,远黛匆匆起身,却先除下了身上早已皱褶成一团的红色吉服,随手丢在一边,而后才扬声叫道:“文屏!” 外头,文屏等人早已候着,听得里头叫唤,忙自应着,推门走了进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章 入宫 ) 直到踏上入宫去的车舆,远黛的心思犹自飘浮难定。这辆车舆的仪仗制式,本也该是太子所享,却由延德帝亲自赐予了睿亲王使用,因此可说是金碧辉煌,华美至极。纵管大周,立朝至今已有百年,以亲王之尊,享太子服饰、车舆者,百里肇也算是第一人了。 一念及此,远黛竟不由的抬眸看了一眼百里肇。仿佛察觉到远黛的目光,端然坐于远黛身侧的百里肇便也侧头看了过来:“有事?” 略一犹豫,远黛终究还是开口问道:“皇上如此厚赐,在我看来,却是祸非福,王爷何不坚辞?”名不副实,从来都是大祸之端,对百里肇如此坦然受之的态度,远黛不能不感到疑惑。只因在她看来,百里肇绝非是那种不知轻重,狂妄自大之人。 墨眉不自觉的一挑,百里肇答非所问道:“我知你从来不是多话之人,怎么今儿却主动问起这个来了?” 眉目平和如初,远黛淡淡应道:“从前我不说,是因这事与我无关,而如今,我既与王爷同享这一切,日后还债自也少不了有我要还的一份,如此一来,我又怎能不说?”事实上,远黛很明白,百里肇既不推辞,自有他的理由。而她真正想要知道的,也正是百里肇的理由。 这一次,百里肇却再没多问什么,只道:“长者赐,不可辞!何况,想辞也是辞不了的!”他这话的重点显然正在最后的那一句——想辞,也是辞不了的!既如此,何不索性坦然受之! 嘴唇不自觉的轻轻噏张了一下,远黛有心想再问些什么,但一来知道这车舆之上,言语不便,二来,这才是二人成婚的第二日,有些话,这会儿问了出来,却仿佛还太早了些。 这么一想,远黛终于还是打消了原先的打算,抬眸,往前方看去。 这辆车舆,乃是半封闭的。上有黄盖遮顶,下以鎏金九龙为身。两侧,却是杏黄车幔。因时序入夏,这杏黄色的车幔材质,却用了薄薄的软烟罗。从外看了进来,只觉得里头人影隐约,其实却看不真切。而从里头往外看去,近处时,却几乎能看清周遭之人的眉睫发丝。 这个时候,天色是早已亮了。东面初升的朝阳毫不吝啬的将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已几乎近在眼前的那座宫殿的黄色琉璃瓦上,因之闪耀出的,便是一种近乎于刺眼的光芒,竟让远黛不由自主的微微眯了眯眼。真的……很刺眼呀……她默默的想着,却并没说出口来。 然而此刻,她的耳中却忽然的便响起了一个声音:“可是觉得很刺眼?”却是百里肇。 被他一语点中心思,却让远黛不自觉的有种心虚的感觉。迅速收敛一下震撼,她努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平静而自然:“怎么?王爷也有同感?” 在百里肇面前,她并不想过多的去说那些言不由衷之辞,只因她知道,百里肇绝非是那种好糊弄的人。在这种人面前,坦然自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才是最好的出路。 仿佛笑了一声,面上却无有一丝的笑意,百里肇抬头直视着前方殿顶的琉璃瓦:“这个时候入宫本是最让我厌恶的,原因正是这个!”他简单的解释着,却并没更深入一步的解释之。 他既不说,远黛自也不会不识趣的呱噪不休。沉吟一刻后,她问道:“今儿入宫,不知需拜见几位娘娘?”宫中规矩虽比民间更要繁琐许多,但说到最后,大体的意思,却总是一脉相承的。民间对于公公与儿媳相见,甚为避讳,宫中自也是一般。因此远黛很明白,对于延德帝,她大略不过就是见个礼也就是了,真正的重头戏,却还是那满满一宫的后妃。 听她这么问起,百里肇倒不免蹙了眉,沉吟一刻,他才问道:“你对如今的后宫可有了解?” 远黛为之苦笑,却没言语。百里肇见此,却哪还不明白:“这后宫,本是我最不喜去的所在。加之我如今情形又与从前大不一样,皇后娘娘是个极知情识趣的,我的性子,她也甚是了然。所以我们只需过去凤仪宫即可!”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倒不免暗自松了口气。百里肇在旁见此,却不免又是一笑:“你也无需担心什么!我想着,此刻宫里,一定已有人在等着你了!” 这话一出,远黛先是一怔,但很快的,便已明白了过来:“王爷是说……萧姐姐……” 察觉到远黛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百里肇的面上倒不免现出了几分诧异之色:“看来你们两人,倒真是投缘!” 远黛听着他那意思,倒仿佛是在暗示着什么,却不由的蹙了眉,淡淡扫了一眼百里肇,但最终却还是没有言语。有些事情,说的再多,也是无用,时间,才是最好的磨刀石。 二人这里正说着,前面却已到了宫门口。早有侍卫快步的迎了上来见礼,又很快的大开宫门,让了车舆入内。远黛端然的坐于车内,目光不经意的一扫,却不无诧异的看到了一张颇有些熟悉的面容。微怔一下之后,远黛倒不由的微微笑了起来。 她与百里肇并肩坐于车舆之内,二人相隔不过尺许距离,她面上如此明显的神情波动,自然也看在百里肇眼中。甚为自然的顺势看去,百里肇也自轻易的认出了那人。 车舆一路进了宫门,往深宫之中行去。正在远黛注目四周,仔细打量着四围景物的光景,百里肇却忽而开口问道:“对罗起东,你仿佛很在意?”这话问的甚是平淡,并无丝毫嫉妒之意,有的只是微微的诧异,似是以为,罗起东并不值得远黛注意。 微微一笑,远黛平静道:“罗起东,与我们,算是有些缘分吧!” “你们?”百里肇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两个字。 “我们——萧姐姐与我!”远黛坦然的回应着他。 只是这几个字,百里肇已可猜出了她的意思,眸光之中更见讶色,良久之后,他才淡淡道:“以萧呈娴的才貌,若是她愿意,可以找到比罗起东更好百倍的人!” 对于这话,远黛从心底里是赞同的。莞尔一笑之后,她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说句不怕王爷气恼的话,在我看来,王爷也未必便及得上那罗起东!” 陡然听得这话,却不由得百里肇不拧眉沉默。远黛的意思,他自然不会不明白,也正因如此,他很难当真因此表现出他的恚怒来。微微叹了口气,百里肇忽然开口道:“到了这会儿,本王却忽然开始怀念起从前来!”从前的远黛,绝不会在他面前这般直言不讳的说这些。 为之抿唇嫣然,远黛笑道:“那我只能说,我希望王爷不要太过缅怀了!” 怀念,只是一时之想,缅怀,却是沉湎其中,难以自拔。 这里头的区别,百里肇自不会不明白。哈哈一笑之后,他便不再言语。而事实上,这宫中,也实在并不是什么合适的说话的地方。车舆缓缓前行,又走了足有顿饭工夫,前头方见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远黛目力甚好,只是遥遥一眼望去,却已可见殿口匾上的“凤仪宫”三字。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凤仪宫,正是周朝后宫的中心,也是皇后的居处。 车舆在离着凤仪宫尚有数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而路边,早有宫女候着。车舆才刚停下,当先一名女官打扮的宫女已引着十数名宫女笑吟吟的上前一步,屈膝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齐声祝祷道:“奴婢等叩见睿亲王殿下!叩见睿亲王妃娘娘!愿王爷与王妃琴瑟相偕,百年好合!”言毕更对着车舆端端正正的行了三叩之礼。 百里肇端坐车内,神色不动,只淡淡的吐出了一个字:“赏!”车舆之侧,早有一名太监捧了托盘走了上前,那托盘之上,却遮着大红喜字锦缎。 那女官打扮的宫女面上笑意如故,抬手接过托盘之后,行礼谢赏之后,才又将那托盘转而递给了身边的一名宫女,而后方站起身来,俯首道:“皇后娘娘有命,请王爷王妃入殿!” 车舆两侧众人闻声,忙自上前,揭开杏黄车幔,打开一侧车门,小心翼翼的将百里肇连同他所坐的那辆轮椅抬了下来,而于此同时,也有人打开了另一侧车舆,扶了远黛下车。 这次入宫,远黛并没带文屏等人同来。原因说起来也很简单,文屏等人毕竟只是侯府的丫鬟,对于宫廷的那一套规矩,虽则也学了些时日,但毕竟还不够娴熟。一来是怕几人不慎出错,二来也是因为睿亲王府宫女甚多,不怕无人使唤,远黛便索性将她们尽数留在了王府。 因此这会儿扶她下车的,却是睿亲王府的大丫鬟秀雅,也正是昨儿洞房之时,为她沏茶的那一名丫鬟。秀雅小心的扶着远黛,而百里肇身后,则另有一名丫鬟为他推着轮椅。二人一走一坐,却在秀雅二人的小心维持下,始终保持着并肩而行,就这么一步步的走进了凤仪宫。(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一章 绿玉如意 ) 远黛一行在那名女官的引领下步入凤仪宫,行至正殿门前时,早有人迎前笑道:“奴婢等见过王爷、王妃!皇后娘娘有命,王爷、王妃若至,不必通报,只管入内便是了!” 对于大周皇宫,远黛虽算不上一无所知,但也是所知寥寥,因此这会儿却只藏拙的不发一语,只是面上含笑,若有羞容,倒也恰合她的身份。一边的百里肇则是淡淡一点头,身后伏侍之人见此,忙又取了喜钱出来赏了宫门口相迎的这数名宫女。 几名宫女谢了赏后,便引了众人入内。凤仪宫乃大周国母所居之处,其精致华美处自非一般宫室可比,更有一种雍华贵之气凌人而来,令人不觉屏气凝神,战战兢兢。 远黛心中虽不惧这些,但她这还是第一回入周宫,又是以新嫁娘的身份而来,自是目不斜视的在秀雅的搀扶下安然举步,却与百里肇恰恰的差了半步左右的距离,道走了进去。 她人还未进殿,却已听得里头莺声燕语不绝于耳。不用眼看,远黛也能猜出,这个时候,这周宫之中的娘娘妃嫔,怕早云集于此,等着他们一行过来了。 通传太监尖细的声音很快传入她的耳中:“睿亲王偕王妃觐见!”这一声传出,里头却陡然静寂下来。远黛此时也正行到门槛边上,正在秀雅的搀扶下轻抬玉足,踏入凤仪宫正殿。而百里肇的身侧,此刻也适时的出现了两名太监,小心翼翼的抬起他所坐的轮椅,过了门槛。 远黛可以察觉到无数的视线在这一刻尽数的落在了她的身上,有讥嘲、有同情、也有漠然,但更多的,却还是好奇,不带多少恶意、只是纯粹的那种好奇。 沉静而行,不曾多看周遭一眼,远黛行至凤座跟前,盈盈下拜,却保持着语速,同百里肇同声开口道:“儿臣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前岁千千岁!” 一侧,早有宫女捧了茶来,远黛接了茶,双手奉了与萧皇后。一仰首间,眼角余光却已扫见了正自远远立在一边的萧呈娴。然此时此地,便是见了,也是不好言语,少不得只做不见。。 若说起来,萧后如今也是四十开外的人了,然而眉目端凝秀丽,肌肤莹洁似玉,加之精致的妆容,乍一眼看去,竟仿若三十许人。华贵无比的九龙九凤冠及明黄凤袍穿在她的身上,为她原就明艳夺目的容貌更增了一种母仪天下的雍贵之气。 笑吟吟的接了茶盏,浅浅啜了一口后,萧后将茶盏搁在一边,却朝身后侍立着的宫女一摆手。那宫女会意,忙将早就准好的托盘捧了来,奉与远黛。远黛也并不看那托盘内的物事,便自恭谨接了,叩谢过后,萧后这才笑道:“好孩子,快些起来吧!”言毕抬手虚虚一扶。 远黛这才谢恩起身。萧后倒也并不急着同她说什么话,却自抬手一指殿内其他妃嫔,笑道:“说起来,这却还是你第一次入宫!且先见过诸位娘娘吧!” 远黛答应着,便与百里肇一道,一一向其他妃嫔见礼。 延德帝登基至今堪堪已是二十年,这二十年里头,后宫一直却还算得稳当。大周宫例皇后之下,是为四妃、六嫔,再以下便是婕妤、美人、才人等。而如今凤仪宫中所坐的,却几乎便囊括了这大周宫中的所有妃嫔。近些年,虽则新宠颇多,但却无一个可称得上专宠的,于后宫局势更是影响甚微。四妃六嫔、大都却还是从前宫中的老人。 远黛一一上前行礼,心下虽对这些繁文缛节深感厌烦,面上却是不显分毫,言行举止更做的滴水不漏。好在百里肇身份既高,连带着远黛轻省不少,普通婕妤、美人,她只需稍稍一福,便也算是见过了礼了。真正需她恭敬行礼端茶的,也只寥寥。百里肇端坐轮椅之上,指点着萧后紧下首坐着的数名高位妃嫔,语调平静的一一介绍了给远黛知道。 如今的大周后宫,除却萧后而外,位分最高的,便是永郡王百里律之母柳贵妃。 柳贵妃而下,另有李淑妃、陈德妃、汪贤妃三人。四妃之中,倒有三人都在这凤仪宫中,只是陈德妃未至。远黛一一行礼,三妃昨儿虽已有所赏赐,但这会儿却仍备下了物事。侯远黛奉过了茶,各自取出备好的金珠头面等物赏了与她。 远黛行过了礼,谢了赏后,再往下数步,便到了六位贵嫔的面前。 一时礼毕起身,远黛却是不无诧异的瞧见了一位熟人——临昌公主百里清月。临昌这会儿正立在坐在次位的那位贵嫔身后,远黛记得,才刚百里肇介绍时,曾说了,那是丽贵嫔。 若依临昌公主的年纪算来,丽贵嫔至少也该是三十四五的人了,然远黛抬眼看去时,却觉她眉目清雅甜美,看着不过二十四五的模样,眉目之间与临昌更多有相似之处。 她这里虽只匆匆一眼,丽贵嫔那里却已有所觉察,当下一笑,还了远黛半礼之后,略说了几句奉承话后,却转向正自立在自己身后的临昌公主道:“临昌,你与睿亲王妃年纪甚是相近,日后还该多多亲近才是!”似是早得了丽贵嫔的交待,临昌公主甚为勉强的对远黛笑了一笑,笑容却是僵硬无比。远黛见状,少不得也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一时见过了礼,萧后才要开口时候,外头却忽而传来殿外太监的通传之声:“皇上驾到!”殿内诸妃嫔闻声,忙各自起身迎了出去。殿外,延德帝正迈步的走了进来。 殿内众人各自上前行礼,延德帝见状,足下不觉一停,淡淡摆一摆手:“都免礼吧!”言毕径自上前,携了萧后的手,同至上首坐下。才一坐下,目光便已自然而然的落在了百里肇与远黛的面上。仪礼攸关,远黛自是不能抬眼直视于他,然适才那简单的一眼,却已让她对延德帝有了一个大概的观感。延德帝青年登基,至今将将二十载,若按百里肇的年纪算来,延德帝至多不过半百之龄。然而看在远黛眼中的延德帝,比之他的实际年龄却无疑苍老许多。 对于远黛,延德帝并未多看,扫过一眼后,便自点了点头,而后却转向百里肇道:“佳儿佳妇,朕心甚慰!”听得他的褒誉之辞,二人少不得各自谢恩。延德帝一摆手,道:“这宫里都为一家人,这些个繁文缛节,能免则免吧!” 一边萧后闻声,少不得笑道:“皇上倒轻省!一句佳儿佳妇,便了了这事,可知臣妾与诸位姐姐妹妹可都是下了血本的!” 这话一出,殿内诸妃却都笑了起来,丽贵嫔先自忍不住开口附和道:“皇后娘娘说的极是!”觉延德帝应声看了过来,且目中似有笑意,她忙又笑吟吟的补充道:“皇上明鉴,嫔妾等可不是为自己讨赏!”她笑着,唇角梨涡浅浅,一双明眸更是水光漾漾,待觉延德帝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亮了一亮后,她这才不急不缓的移开视线,看向远黛:“只是嫔妾今儿虽才是第一回见睿亲王妃,却没来由的只觉投机,这才忍不住斗胆为她说句公道话呢!” 延德帝听得失笑,而后却点头道:“也罢了!你便不说,朕也不能短了她的!” 一面说着,他却又看了一眼百里肇,而后却淡淡吩咐道:“冯锦,你去,将朕书房内的那支绿玉八宝如意取来,赏了睿亲王妃吧!”这话一出,立于他身后的那个执拂太监却在一怔之后,垂头答应着,行礼之后,快步的退出了凤仪宫。 凤仪宫内原本一片祥和的气氛却也因为这话而陡然一滞,便是萧后,也有一瞬时的失色,几乎同时,所有的目光都齐齐的落在了远黛身上,眸内各种百味,难以言说。而先时主动开口为她讨赏的丽贵嫔也是惊得目瞪口呆,神色之间颇见古怪。 远黛是何等玲珑之人,如何察觉不出这种古怪的气氛。然却知此时绝非拒绝的好时候,只得故作茫然的眨一眨眼偏首以征询的目光看向百里肇。 这个时候,倘或百里肇愿意说些什么,那自然一切都不成问题。即或是他不语,只要她表现出了足够的茫然与对此事的一无所知,旁人自也不好多说什么。 百里肇面上全无一丝表情,感觉到远黛的目光,他便也淡淡回看过来:“还不谢过父皇!”远黛无奈,只得屈膝叩谢了延德帝。 延德帝点头,这个时候才正色的看向远黛:“那如意,乃我大周开国太祖传下,赏你之后,你须妥善收好,将来如有子女,可传予他们,保其一生平安如意!” 先时看这殿中众人面色,远黛便已隐约猜出了一些,只是还不能确定,这会儿再听这话,心中更是再无疑虑,暗自叹了一声之后,远黛默默屈膝,又自谢了恩。(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二章 好处 ) 凭空的闹出这一番玉如意之事来,适才还一片其乐融融的凤仪宫顿时便沉寂了许多。好在延德帝并未待的太久,待得冯锦返回凤仪宫,将那支绿玉如意赏了与远黛后,他便起身去了。 延德帝一去,宫中众妃嫔更觉了无趣味,当下各自起身告辞,倒让远黛无由的松了口气。 众妃去后,萧后面上便也现出了一丝疲惫之意,接过宫女新沏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后,微笑注目看了一看远黛,她温和的道:“今儿你进宫,本宫原该与你好好亲近亲近的,不过你看……”她说着,已含笑抬手一指身侧的萧呈娴:“娴丫头一心盼着与你说些私心话儿呢,却是昨儿晚上便入了宫,这会儿本宫若再耽搁下去,她只怕是要满腹怨言了!” 萧呈娴在旁听着,少不得撒娇一般的叫了一声:“娘娘!” 萧后显然对她甚是疼爱,一笑之后,却摆了摆手,道:“这几日天气正好!这会儿也还不算太晚,你们且去御花园走走,待到了午时再来本宫处用饭吧!” 远黛其实也早厌了这凤仪宫,听得这话,自是求之不得,当下谢过萧后,与萧呈娴并肩,一道出了凤仪宫。百里肇则神色不动的留在了宫中。才刚出了凤仪宫,远黛便不自觉的长长吐了口气出来。再转头看向萧呈娴时,却见萧呈娴面上殊无喜色,有的反是淡淡的忧虑。 冲她微微一笑,远黛随意的道:“姐姐这是在为我担心吗不跳字。 苦笑的朝她一摇头,萧呈娴没有答她的话,却反抬手指一指西侧,道:“皇后娘娘的凤仪宫位于后宫中央,从这处过去御花园倒是近,我们且过去走走吧!” 一听这话,远黛便知萧呈娴这是不想在宫里说这些**的言语,故而有意岔开。既知她有这个意思,远黛自不会苦苦追问不休。微微一笑之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果如萧呈娴所说的那样,御花园离着凤仪宫并不远,二人走不多时,便已入了御花园。正值初夏,御花园内,绿叶成荫,百花齐放,好一片蓬勃生气。 才自凤仪宫那等压抑至极的地方出来,到了这么一个地方,二人均不由的长出了一口气,觉得心情更不由的为之一松。然而虽则如此,二人却仍无意提起适才之事,而只是泛泛的指点景色,漫声说笑,一时倒也减了好些心中烦闷。 因是漫步而行,这一路走来,对后宫甚为熟悉的萧呈娴便也没太在意行经的方向。及至又走一阵,萧呈娴却忽然停下了脚步道:“呀!前面便是碧波池了!妹妹可想过去看看!” 对于周宫的碧波池,便连远黛这等对于宫廷景致并无多少兴趣的人也曾有所耳闻,更知道这所谓的碧波池素以荷花闻名。挑一挑眉头,远黛道:“既将到了,又岂能不看!” 萧呈娴听得失笑点头:“这话却是不错!”因携了远黛的手,一路往前,二人才刚绕过一道漏窗,远黛便不由的眼前一亮。只因出现在眼前的,乃是一座方圆十数里的荷池。 荷之为物,素以清逸高洁闻名于世,且荷花池又称莲池,其音却与“廉耻”二字相合,因此凡富贵之家,无不植荷,宫廷之中,自也不会例外。眼前的这座碧波池,若强说特殊别致,其实倒也算不上。然而说到底,这座碧波池只是占了一个大字。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当一座方圆十数里,遍植荷花的池子出现在你的面前时,无论是谁,只怕也不能不赞上一声:好。 微叹一声之后,远黛道:“碧波池,果然不愧盛名二字!” 萧呈娴微微颔首,过得一刻,却忽然开口道:“我曾听说,江南一带,更有方圆千里的荷池,也不知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景!”言下既有怅惘,却也不失向往。 不自觉的莞尔一笑,远黛道:“姐姐可曾出过远门?” 萧呈娴摇头:“妹妹口中的远门,若指的是江南,那我还真是不曾出过!”她说着,却又忽然想起凌远萱来:“这样说起来,我们三人之中,十妹妹倒是唯一一个出过远门的人!” 远黛没有应声,静静出了一回神后,才道:“姐姐说的是!改日见着十妹妹,倒该好好向她打听一回江南景致!”这话若细听起来,不知怎么的,却只让人觉得有些敷衍。 然萧呈娴却显然没有听出,笑了一笑后,她道:“十妹妹虽则在江南长大,但我想着,对于江南景致,她只怕也是见的不多!”大户人家的小姐,一年里头,也往往出不得一回门,纵便是那千里荷花与凌远萱隔着只是一道墙,她只怕也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及。 远黛为之沉默,过得一刻,毕竟岔开话题,抬手一指碧波池西侧的一座宫殿道:“那座宫殿倒建的甚是别致,却不知是哪位娘娘的居处?” 萧呈娴常在宫中走动,对于周宫之中的宫室布置可说是了如指掌,闻声之后,便自应声看去,旋答道:“那是清仁宫,德妃娘娘的住处!” 远黛听得德妃娘娘四字,倒不免沉吟了一阵:“德妃娘娘,可是今儿不曾过来凤仪宫的那位娘娘吗不跳字。今日凤仪宫中,贵、淑、德、贤四妃却只来了三位,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不曾过来凤仪宫的,正是这位德妃娘娘。 萧呈娴点头道:“正是她!不过妹妹也无需在意,若细算起来,德妃娘娘已至少有十年不曾出过清仁宫了!”说到这里,她却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先前发现萧呈娴似不愿在这宫里说起这些事儿,远黛便没打算问她这些,这会儿见她竟主动说了起来,却不免微微诧异,当下随口问道:“这又是为何?” 萧呈娴倒也并不瞒她,当下解释道:“说起来,这德妃娘娘还真是个苦命之人!她原是皇上为太子时的太子良娣,据说性情温良,颇得皇上爱重。皇上登基之后,便封她做了德妃,对她也算是礼遇。她膝下育有一子一女,除她之外,在宫中可说再无旁人。” “只是可惜,十年前,她所出的斐郡王在纳妃前夜忽然暴毙,其后不到数月,宜昌公主也随之暴病身亡。德妃娘娘连遭打击,丧事过后,便将清仁宫改作了佛堂,自此再不出门!” 远黛听得眉睫频动,半晌也只苦笑的叹了口气。 萧呈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跟着她叹了一声后,她却陡然的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道:“天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凤仪宫,莫要误了皇后娘娘的午膳才好!” 远黛其实早巴不得这一声儿,这会儿听了,自是笑着点头称好。这一天,虽然到了现在,才只过去了半日,但实在已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使得她根本无心赏景。而她很清楚,萧呈娴其实亦与她有同感。只是人在宫中,萧后既嘱二人赏景,便再无兴致,也少不得是要遵命的。 二人各自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并肩折返,往凤仪宫去了。一路之上,虽则不时说笑,但彼此都知对方心思,言语之时,也只敢挑些不忌讳的言辞来说。 二人回到凤仪宫时,时候堪堪到了午时。凤仪宫外,早有宫女候着。见萧呈娴与远黛过来,少不得快步上前。行过礼后,便引了二人入内。 萧后这会儿仍在正殿,却早不见了百里肇。二人上前行礼,萧后忙摆手笑道:“罢了,这会儿也无外人,不须这般多礼!”一面说着,她却已看了远黛一眼,温声道:“你这孩子,本宫甚是喜欢,本想与你好好说一说你送本宫的那两盆花,只是可惜今儿是没有机会了!” 远黛听得微怔,却又不好相询。好在萧后倒也并不卖什么关子,只道:“因睿王爷急赶着出宫,本宫也就不留你用饭了!你可速速过去昭和殿,这会儿他怕是已等得急了!” 远黛闻声,非但不觉遗憾,心中更暗自的松了口气,她也并不多问百里肇为何急急离宫,朝萧后一礼,由略说了几句歉词,便自告辞了出去。 萧呈娴在一边看着,面上不觉微现诧色,然而这个时候,却又怎好多问,只得默默不语。 及至远黛离了凤仪宫后,萧后才自长长的叹了口气,目光旋之落在萧呈娴面上,温声的道:“娴儿心中可是觉得甚是奇怪?” 坦然点头,萧呈娴道:“孩儿只是奇怪,姑母为何竟不留九妹妹一道用饭?”这会儿凤仪宫中并无外人,萧呈娴称呼起萧后来,便也随意了许多。 萧后平淡道:“我本是要留她的,但睿亲王却不肯!” 听是百里肇的意思,萧呈娴不免更觉疑惑:“睿亲王?为什么?” 不无疲惫的摆一摆手,萧后淡淡道:“这个你就莫要问了!不过你的这个姊妹确是不凡,也值得你真心相待!娴儿,你好好记得姑母的话,真心对她,日后总有你的好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三章 定鼎之器 ) 直至登车离宫,远黛才偏头看了一看身侧端然静坐,一言不发的百里肇:“有些事儿,王爷不觉得该给我个交待吗不跳字。比如那件绿玉如意,再比如,二人匆匆离宫的缘故。 仿佛沉默了片刻,百里肇终于淡淡开口:“明儿我会请姑姑来府同你说说话儿!” 远黛一听这话,便知百里肇是打算请宁夫人来为自己解惑。她也并不多问百里肇何以如此,只简单的点了点头,下一刻,却道:“我如今可算是睿亲王府的女主人吗不跳字。 不意她会问出这话来,百里肇诧然抬眸看她,半晌方淡淡道:“这是自然!” 远黛等的正是他这一句,闻声之后,立时微微倾身,唤了一声:“秀雅!”正在车舆旁边缓步跟随的秀雅听得这一声,自是急急应了一声。远黛平淡吩咐道:“你替我去一趟回*药铺,告诉那里的东家,若有事,可直接往睿亲王府找我!” 听得这话,秀雅那清秀俏美的脸上顿然现出几分诧异之色。远黛观其神色,只以为她并不知道回*药铺,倒也并不在意,只随口问道:“你可是不认识那回*药铺?” 秀雅很快摇头道:“回王妃的话,这回*药铺奴婢虽是听人说过,但却真不知方位!”她原是昭和宫的小宫女,百里肇出宫开府之时,她便随百里肇到了睿亲王府,除却偶尔随百里肇入宫外,几乎无有任何机会离开睿亲王府,又怎会知道回*药铺所在。 远黛颔首,才要指点她一二时,百里肇这会儿却忽然开了口:“回*药铺那边,我会安排人去!”远黛听得先是一怔,下一刻却已明白过来,拧了下眉后,她终于还是没有拒绝。 秀雅听得这话,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默默闭了口,依旧随车舆缓步而行。 二人回了睿亲王府,车舆却是直奔后院而去。远黛在垂花门前下了车舆,换乘肩舆,那边百里肇也随之下了车舆,由丫鬟推着轮椅随远黛一道往后院正屋澄怀居行去。 澄怀居,正是远黛如今所住的地方,也是整座睿亲王府后院的中心建筑。 二人才刚进了澄怀居,文屏等人便忙迎了出来,面上却都带了几分不解之意。对于几人的诧异,远黛也并不觉得如何奇怪,这个时候正是午时,自己等人入宫却未在宫中用饭,若说了起来,也的确是有些不合情理。微笑一下,远黛吩咐道:“去传饭吧!” 文屏心下虽自奇怪,然当着百里肇的面,她自也不好问什么,当下答应着,便忙走了出去。二人入屋坐下,远黛迈步进了澄怀居,一眼瞧见这满是深深浅浅红色的澄怀居便不由的皱了下眉。默不作声的在桌边坐下,远黛不无疲惫的闭了闭双眸。 一边,杜若早送了茶来。抬手接了茶,远黛浅啜一口,怔愣一刻,方叹了口气。坐在她对面的百里肇正自喝茶,这会儿听得她叹气,不觉墨眉微挑。随手搁下手中茶盏,百里肇有些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王妃怎么忽然叹起气来了?” 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远黛道:“王爷这话,算是明知故问吗不跳字。 百里肇听得一笑,半晌却淡淡道:“这睿亲王妃并不容易做,我以为你早该知道!” 远黛为之苦笑,这一点,她自然早就知道。沉吟片刻之后,她很快问道:“王爷时常入宫吗不跳字。若是百里肇并不时常入宫,那么她倒是可以省不少的心。 然而百里肇的答案却只能令她更加无奈。 “从前是,不过往后怕是不能了!”百里肇坦然的道,神色之间却看不出任何异样。 不期然的微蹙双眉,远黛问道:“因为那支绿玉如意吗不跳字。她说着,也并不等百里肇言语,便自转向秀雅,吩咐道:“去将那绿玉如意请来,我看看!” 早前延德帝赏下那绿玉如意时,她便交给了秀雅,秀雅听得这话,忙自答应着,快步的走到一边,打开了屋内西侧的那架螺钿小柜,连带着那红漆托盘与蒙在如意之上绣着团龙图案的黄绫一并托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奉与远黛。 远黛更不言语,随手揭开那块黄绫,执了绿玉如意看了一眼。只是一眼,她这心中便不由的惊了一下。这支玉如意无论做工抑或玉质无疑都是上上之选,这一点,并不让她觉得奇怪,上造的物事,又得延德帝钟爱,且又别有涵义,这三样因素加在一块,这支玉如意自然不会太差。真正令她感到震惊的,是这支玉如意里头所藏着的那条色泽金黄的飞龙。 那是一条天然而成,色泽金黄,鳞须毕现,高贵昂扬的金龙。 无论是谁,见着这支玉如意,只怕都只有一个想法——鬼斧天工。 不自觉的赞叹了一声,远黛道:“这个,只怕便是当年开国太祖皇帝所得到的吉兆吧!” 百余年前,天下大乱,四方英杰风起云涌。大周太祖起于草莽,因其家世平凡,初时其实并不占据任何优势,甚至一度潜藏于深山之中,苟延残喘。 史书对于那一段历史并未太过避讳,而其中更留下了详尽的一笔:十一月廿一,午时,白日骤黑,旋降冬雷,电光陡然,恍惚刺眼,隐见有物落下。太祖时居山巅草屋。雷降之时,其屋片瓦无存,屋内陈设皆化齑粉,惟太祖毫发无伤。雷电过后,雨落滂沱,山巅现大石。剖之,出神玉。内有神龙昂首,盘旋欲上九天。自此众人咸服,四方附者无数,乃定天下。 不自觉的又叹一口气,远黛将那玉如意搁回到托盘之内,又抬眸看一眼百里肇:“好烫手的东西!”她说着这话,神色之间却是全无忧虑之意,有的只是淡漠。 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百里肇清浅一笑,漫不经心道:“确是很烫手呀!好在是赐给你的!” 听得这话,远黛不觉好一阵无奈,少不得又白了他一眼。好在这个时候,文屏已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道:“王爷、小姐,饭已摆好了!” 听得这句小姐,百里肇不免抬眼看了一看文屏,简单纠正道:“叫王妃!” 他这话听着像是随口而出,面上更无一丝怒意,但文屏却是没来由的觉出了一股寒意,颤声应着,面色却已白了一片。眉心微蹙,安抚的看了文屏一眼,远黛起身道:“蒙王爷所赐,我还真是饿了!”言毕却朝文屏略一颔首,示意她过来扶自己。 文屏心中犹觉胆颤,也并不敢看百里肇,只勉强走上前来,扶了远黛往偏厅走去。 偏厅里头,饭菜早已备的妥当,然而却并不如外人所想的那般丰盛到近乎奢靡。甚至以远黛的眼光看来,这睿王府的饭菜竟连安肃侯府也大有不如。 待得百里肇在上首坐定了,远黛才含笑的落了座,目光随意一扫之后,她道:“王爷倒是个难得的好王爷!”这话却说的似褒似贬,难以分辨个中真意。 淡淡一笑,百里肇平淡道:“你若不喜欢,可着人依着你的口味斟酌而为!毕竟你如今已是这睿王府的女主人了,不是吗不跳字。 远黛对此,倒是全无拒绝之意:“多谢王爷!” 简单数句之后,二人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各自举箸用饭。远黛其实并无胃口,简单用了些后,便搁下了镶银乌木箸。一时百里肇用过饭后,倒也并没多留,便起身离了澄怀居。 见他去了,远黛倒不免松了口气。简单盥洗之后,便在软榻上靠了,不多一会的工夫,已自睡了过去。这一觉,直睡到天色将晚,她才总算睁开了双眸。 杜若正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静静的做着女红,见她有了动静,忙自搁下手中绣绷,起身笑道:“小姐醒了!我这就唤她们打水来伏侍小姐盥洗!” 听得这“小姐”二字,远黛倒不免蹙了下眉,想了一想后,终究吩咐道:“打今儿起,都改口唤我王妃吧!在这府里,该注意的还需注意着些!早日改了过来,也免得日后受责罚!” 先时文屏被百里肇纠正时候,杜若并不在场,因此却并不知道此事,然而她也是在侯府多年之人,自然心思通透,闻声之后,忙自答应着,倒是未露分毫异色。 远黛自己想了一想,又回头看了看天色,才问道:“王爷可曾过来?” 杜若很快答道:“才刚王爷身边的人来了,问起王妃。听我回说王妃午憩未醒,便留了话说王爷这会儿正在书房,侯王妃醒了,他再过来!” 才刚问起百里肇时,远黛心中其实多少也还有些紧张,心中更隐约有些希望百里肇今晚能不过来。不过这会儿听了杜若这话,便知道自己这个心思看来是注定要落空了。长长的叹息一声,远黛道:“既如此,你便让秀雅过去书房请王爷过来吧!” 杜若答应了一声,先自出去唤了人来伏侍远黛盥洗,一面又同秀雅说了远黛的吩咐。秀雅闻声,立时答应着,快步的过去书房请百里肇去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四章 肚兜 ) 许是午憩时间有些过长的缘故,盥洗过后,远黛仍觉身子倦得紧,杜若几个初来睿亲王府,上下还不甚熟悉,这会儿都忙着去了,只留下原睿亲王府的秀雅与秀清两个丫鬟在屋里伺候着。远黛也无心言语,喝过一盅茶后,目光到处,却见炕边上,杜若的绣箧还搁在那里。 那绣箧的最上层,放着的正是适才杜若拿在手中的那具绣绷。远黛一时起兴,随手拿起那绣绷,细细一看,不觉微微诧异了一回。那绣绷上头,绷着的,却是上用大红潞绸,更以金彩丝线绣着五福捧寿的纹样。若论及杜若的女红,那在凌府都是数一数二的,她绣了出来的花样,自是活灵活现,精巧绝伦。只是这等浓艳的设色,却委实让远黛有些敬而远之。 她才要放下手中的绣绷,却听一边秀雅笑吟吟的开口道:“说起来,王妃身边的杜若姐姐真真是细致周到!绣活做的也真是出色得紧,这小肚兜做的,也莫怪王妃喜欢!” 远黛本来只是随便看看,并没太放在心上。然听得秀雅夸赞,倒也不好立即放下,只得点一点头,随口应道:“杜若的绣活确是极出色的!” 说过了这话之后,她却忽然觉出秀雅这话仿佛话中有话,不觉为之一颦蛾眉,远黛略觉不解的才要追问些什么,却听得外头传来翠衣的声音:“王爷来了!”听是百里肇来了,远黛少不得起身迎了出去。却是才站了起来,外头却已有人推了百里肇进来。 睿亲王府不比宫中,因主人腿脚不便的缘故,是以早将所有门槛都截了去,便连上下台阶也都设了坡台,好方便主人上下来去,因此外头翠衣才在通传,那边百里肇却已进来了。 他虽已进来,远黛却也不好不做个样子,少不得紧走几步,浅施一礼,含笑道:“王爷来了!”百里肇见状,便自朝她一颔首,乍一眼看去,倒也是一副相敬如宾的模样。 因百里肇腿脚不甚方便,他在的时候,远黛也极少上炕,而是陪他坐于桌边。却是坐下之后,远黛才忽然发现,才刚她起身去迎百里肇时,竟随手将那绣绷搁在了桌上。她正欲令秀雅将那绣绷收起的当儿,百里肇却已抢先一步,伸手拿过那绣绷看了一眼。 再抬眼时,一双幽邃深黑的眸子却已透出了几分戏谑:“王妃倒是心急得很?” 这一句话来得没头没脑,却让远黛一时大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感。不解的看一眼百里肇,远黛迷惑道:“王爷这话却是什么意思?” 这话一出,便连秀雅等两个丫鬟也都忍不住掩口笑了出来。 见她如此,百里肇却不免失笑,他与远黛相识至今,所见皆是远黛冷静沉稳的一面,此刻见她难得糊涂,心中倒不免生出些别样的情愫来。将手中绣绷递与远黛,百里肇似笑非笑道:“这样东西原来并不是你做的吗不跳字。 坦然一点头,远黛道:“这是杜若的绣活,做的什么,我还真不曾看出!”若说是肚兜,似乎小了些,若说是帕子,却又大了些,况颜色这般鲜丽,实在有些拿不上手。 略一颔首,百里肇道:“论起来,这杜若倒心思周到!很好!很好!” 杜若的心思自是周到细腻的,否则也不能得了萧老太君那般的宠爱。然而这一会的工夫,却连续有数人夸赞杜若周到,却不由的远黛不心生疑窦。下意识的蹙了眉,远黛忽而想起先时秀雅所说的那句话。她说:这小肚兜做的,也难怪王妃喜欢…… 倒抽了一口凉气,远黛面上顿然泛起了微微的红晕,这个时候,她才猛然意会到,秀雅所说的小肚兜的真正意思。不无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远黛稍稍偏头,将拿在手中的绣绷递与站在一边的秀雅,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道:“且将绣箧收好了,一会子还给杜若!” 她才刚嫁来睿亲王府,王府内的丫鬟诸如秀雅等人对她都不了解,因此也不敢胡乱打趣什么,听得她如此吩咐,秀雅忙自答应了一声,将那绣箧接了过来。 将那烫手山芋丢了出去后,远黛这才安心了些,转过头时,却恰恰看入百里肇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带怒的狠瞪他一眼,远黛不快道:“王爷之博学多闻,我今儿算见识了!” 这话明着是夸奖,其实却在毫不客气的讥讽着百里肇连这些女人婴童的物事都知道。 见她颇有些恼羞成怒之意,百里肇倒不觉又是一笑,却并没再说什么。 事实上,他之所以知道这些,却是因为萧后的缘故。董后过世甚早,那时萧后膝下犹虚,因与董后关系甚睦的缘故,便将他接到了自己宫中照顾。 说来也怪,萧后入宫多年,一直无子,却在百里肇来后的第二年怀上了孩儿。那时她也已是二十开外的人,又是多年求子不得,一朝怀有身孕,心中欢喜自是难以言喻。因此百里聿出生伊始,一应襁褓等物都是她亲手做的。这里头,自然也包括了婴儿用的肚兜。其时正在萧后宫中的百里肇,对于这些,自然不会一无所知。 念及当年之事,百里肇忽而便有一种前尘如梦之感,面上也不免现出了些许怔忡之色。 屋外,杜若轻步的走了进来,但见屋内,远黛与百里肇对面而坐,却都不发一语,她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静静的侍立一边,等着二人注意到她。 远黛正觉不自在,见她进来,不觉松了口气,当下偏首问道:“晚饭可备好了吗不跳字。 杜若忙应道:“已备好了!请王爷与王妃过去用饭!” 用过了饭后,二人重又回到屋里坐下。一应丫鬟倒也识趣,送上了茶后,便自悄然无声的退了下去。对于与百里肇二人独处静室,远黛却仍有些不惯。在发现百里肇静静啜茶,似无言语之意后,她便索性站起身来,走至一边的螺钿小柜边上,打开了柜门。 凌府乃是百年侯门,远黛如今又是嫁入亲王府,于嫁妆等物自是处处求精,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处。今早远黛入宫,文屏几个更是赶着忙了一早上,才将四季衣服,各样趁手物事,按照远黛平日的习惯,先自简单收拾了一回。因此远黛这会儿打开螺钿小柜时,眼中所见,已堪堪与在凌府时候相类了。她开这螺钿柜子,原也不过是解解局促,其实却还真不知该拿些什么出来,因此开了柜子后,倒愣了半晌,好半日,才在柜子下头拿了绣箧出来。 这绣箧却是远黛自己的,她平日虽少动针线,但也免不了偶尔动念,因此这绣箧里头,倒也有个才刚做了一半的荷包。屋内只他两个在,百里肇也无事可干,故而一直都在注意着远黛,这会儿见她捧个绣箧过来,不免又笑了一回。 “我倒不知道,你竟还会做女红?”搁下手中茶盏,他闲闲的开口问道。 淡淡抬眸,远黛平平道:“王爷既这般说了,我却忍不住便要问一句,对我,王爷又究竟知道些什么?”从头到尾,她与百里肇也并没见过几次,其实根本算不上了解。所以选择百里肇,她有她自己的考量,而百里肇所以娶她,又何尝没有他的私心与打算。 因其不了解,成婚之前,百里肇对她更多有试探。而远黛对此,也并无太多反感。归根结底,他们两人,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相似的,都有顾虑,都有计算,甚至连试探,在很多时候,也都是双向的,他们——都在寻摸着对方的底线与秘密。 察觉到远黛的口气不对,百里肇也只淡淡一扬眉,面上也无气恼之色:“远黛这是在气我竟对你一无所知吗不跳字。语调平平,却是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这话一出,远黛不觉一梗,好半日也没说出一句话来。仍旧在他对面坐下,微微出神一刻,她才慢慢的道:“从前我小的时候,曾有一次义父与我说笑,道是将来定不会容我盲婚哑嫁,草草婚配……”说到这里,她却不由的停顿了一刻,好半日,才淡淡道;“如今想着从前的那些言语,心中真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不意她会说起这个,微诧的看向远黛,百里肇勉强道:“你义父待你倒是真好!”这个时候,对于远黛一时意动所说的这话,除了这么一句,他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远黛本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安慰之辞来,闻声之后,便也毫无失望之意,略一颔首之后,她直截了当的岔开话题问道:“王爷今儿可打算宿在这里吗不跳字。虽然竭力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但这话出口后,她的面上终究还是现出了几分窘迫之意。 点一点头,百里肇道:“你也不必多想!新婚头三日,便是皇帝,有些规矩也是不得不守的!我想,你也不愿意这府里流言四起,蜚语不绝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五章 磨合期 ) 远黛心中何尝不知百里肇之言有理,只是虽然如此,心中总还觉得有些不自在。 略带兴味的看着她,半晌,百里肇忽而开口道:“以你平素的性子,成婚之后,该有的这些事儿,该早已想到才是!”对远黛的从前,他虽并不了解,但远黛的性子,他自认已有几分了然.更知她思虑慎密,少有窘迫之时,因此这会儿才会说起这个来。 远黛抿唇不答。事实上,在她先前所有的计划中,她都是占据着优势的那一方。然而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多方权衡之后,她最终选择了百里肇。这一决定让她在凌府风光一时,从此再无后顾之忧;然而她付出的,其实却比她得到的要更多的多,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的。 试想一下,今日若将百里肇与罗起东互换,对于她的意思,罗起东心中便再是不愿,怕也只有遵命的份,断不会令她窘迫至此。远黛想着,却不由的叹了口气。 再抬眼时,却见百里肇仍自静静的注视着她,看那意思,显然是有意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不悦的白了百里肇一眼,远黛漠然道:“当初议定这门婚事之时,我曾说过,我与王爷之间,做的是一桩交易。你予我正妃之位与一个承诺,我为你医好双腿,不知王爷可还记得?” 眸光陡然一寒,百里肇的面色也随之冷沉下去:“我记得,当日王妃要的承诺是,若有一日,你不愿再留在本王身边,本王须允你离去,可是?” 被他这么一说,远黛心下也不免有些发虚,轻哼一声,终究没有言语。这事儿,说到根子上,毕竟还是她理亏,对此,她又何尝不知。然而没什么理由的,在百里肇面前,她总有一份难以言说的压抑感,每每静夜独处之时,这种压抑感更令她心烦意乱,几乎不堪忍受。 低了头,远黛伸手拨了一拨绣箧内的针头线脑,对百里肇的质问,却是只作不闻。 百里肇本就无心与她争辩过甚,见她如此,便也打住了话题。 远黛那里翻看了一回绣箧,心下只觉无趣,毕竟也没挑出一件想做的物件来。而一侧百里肇那如影随形的视线却更让她深感局促,站起身来,远黛走至窗前,推开绮窗,往外看去。 窗外,明月高悬,月色如水。初夏的夜风犹有几分寒意,迎面吹来时候,却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若有所思的偏头看了一眼百里肇,远黛忽而问道:“这澄怀居侧边可是种了荼蘼?” 风过时候,带来的那一阵若有若无、淡而幽馥的清香,该是荼蘼无疑。 百里肇听得眉头一挑,看向远黛的眸中多少也带了几分诧异,一颔首后,他淡淡回应道:“从这澄怀居出去,往西走不过多远,便是荼靡院了!” 听得这么一句,远黛倒不由的松了口气。对荼蘼这种花,她说不上有多么喜欢,但在这个尴尬时候,能有一样东西来岔开这难言的窘迫,却是她所乐见的。微微偏头,远黛嫣然笑道:“不知王爷可有雅兴,陪我过去那荼蘼院一游?”百里肇听得一笑,毕竟爽然答应。 微微犹豫片刻,远黛终究上前数步,推了那轮椅,一路往外行去。寝室外头,秀雅与文屏两个正坐在一处,低低的说着话儿,想来今儿该着她两个值夜。 见内屋二人出来,二婢不觉都是一怔,下一刻,已忙忙站起身来。远黛才要说话,一边百里肇已抢先一步开了口:“你们二人不必跟着了,留在这屋里便是了!” 他既开了口,远黛自也不好多言,只朝文屏点了一点头。她才要推了百里肇出门,却见百里肇忽又转头问文屏道:“王妃随身可带了萧来?” 文屏听得一怔,旋即拿眼看向远黛。百里肇当面,远黛又怎好做什么小动作,只得无奈的朝她一点头,示意她实话实说。文屏见了,这才应道:“回王爷的话,有!” 口中说着,也不待百里肇再行言语,便忙快步的进了卧室,不多一刻,已捧了一件物事来呈与百里肇。看形状,这件物事无疑非笛即箫,然而那箫因装在一件箫套内,却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质地来。接过那箫,百里肇并不急着将那箫取出,而是细细看了一回那箫套。 那是一件月白色锦缎箫套,箫套上头,仅只绣了一枝半开半绽的遒劲红梅,梅上有雪,雪色晶莹,却更衬得那梅色泽嫣明,端详之时,更令人不觉生出一种有暗香袭人之感,可见其绣工之精妙绝伦。女子学绣,多有学绣梅着,然而真正能绣出其气韵者却无一不是绣工出色之人。而绣制这箫套之人,无疑更是出色者中的佼佼者。她所绣的红梅,非止形似更兼神完气足,乍一眼看去,不类绣作而更似一幅上佳的传世画作。 抬手一点那箫套,百里肇自然抬头看向远黛:“这是你绣的?”没什么理由的,第一眼瞧见这箫套,他便觉得,这箫套该是远黛亲手所绣。 淡淡一点头,远黛道:“这箫套乃我从前学绣之时所绣!只是年纪渐长之后,人也愈加懒散,一日日的针线懒动,如今已再做不出这样的东西了!” 微微颔首,百里肇不再多说这些,只道:“走吧!”淡应一声,远黛也不再言语,便推了那轮椅一路慢慢的出了屋子。才出房门,迎面便有夜风拂面而来。这澄怀居坐落在睿亲王府后院的中心,对面便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池塘。远黛虽是刚刚嫁了过来,但只是今儿这一日,光只她眼中看到的这一切,却已让人约略的知道了一些这座府邸。 睿亲王府内,可谓处处见水,这也与它所处的位置有关。睿亲王府,位于内外流花河的交汇处,这样的地势,自然也就决定了这座府邸的风格与布局。夜风,夹杂着清新的水气,拂在远黛面上,让她的心情一下子便舒畅了许多,再不似先前那般的压抑。推着轮椅顺着青石小径一路缓缓往西,走不过五十余步,清幽的花香便愈加的馥郁起来,让人身心一时舒爽。不自觉的深吸了一口气,远黛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王爷很喜欢荼靡花?” 夏日晚风中,仿佛传来了百里肇的一声轻笑:“若非那座院子名叫荼蘼院,或许直到今天,我仍不知道原来那一院子的花就是荼靡花!”言语里头,没什么来由的竟有一丝自嘲之意。 因荼蘼开于暮春,所以素有“一年春事到荼蘼”之说,也就是说,荼蘼花开过之后,这一年的春花也就此终结。故而荼蘼既有盛极之意,却也隐含着最终结束之意。 盛极而衰,这样的寓意,无论怎么说,其实都算不上吉利。 听出百里肇那句言辞之中隐藏的自嘲之意,远黛一时也不由为之沉默起来。月色如水,凉风习习,卷来数瓣幽香隐然的白色花瓣,落在百里肇的衣上、肩上。忍不住的伸手拈起一瓣,远黛静静看着那白色的小小花瓣,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些许的悲凉之意。 沉吟片刻,远黛忽而笑道:“王爷可曾听过荼蘼酒?”从这里抬头看去,她已能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那座小院以及那院子上方高大的荼蘼花架。夏初时分,正是荼蘼最盛之时,空气之中,盈溢着的,都是荼蘼的幽香,风过时候,片片飘落的,也都是荼蘼的白色花瓣。 百里肇原非自怨自艾之人,更不屑去做那等自伤自怜之事,听得她这话,却不免一笑,道:“远黛可知道,我这睿亲王府的前身为何?” 远黛听得微微蹙眉,半晌摇头道:“这个却是从来不曾听人说起过!” 对于她的答复,百里肇显然并不意外,只平静道:“也难怪你并不知道!事实上,这座宅子在归我之前,已然荒废了太多年,以至于这京里真正记得它的人也实在不多了!” 远黛没再举步往荼靡院行去,而百里肇也仿佛对这个地方甚是满意,也全没有一丝催促她往前的意思,他只是继续的说下去:“远黛学识可谓渊博二字,我想着,你应该曾经听顾道林这个名字……”说到这里,百里肇语声为之一顿,抬手甚为随意的一画:“这睿亲王府的前身,便是昔年的顾家宅邸——顾园!” 远黛听得一怔,顾道林这三个字,列于青史之上,几可算得上是一个遗臭万年的名字,她又岂能从未听闻。事实上,顾道林,正是前朝末代权相,若非他的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激起无数民愤,引得义军四起,或者前朝尚能再苟延残喘数十年也未可知。 “原来这里居然便是当年有万园之园之称、号称糜费亿万的顾园!”远黛诧然的环顾四周,心中尤且不肯深信:“看来这传言仍是有些太过了!” 听得这话,百里肇却不免笑了出来:“历百五十年沧桑,仍能有如今这般的体制、规模,如此一想之后,远黛还会觉得传言太过吗不跳字。(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六章 两条龙脉 ) 听得这话,百里肇却不免笑了出来:“历百五十年沧桑,仍能有如今这般的体制、规模,如此一想之后,远黛还会觉得传言太过吗不跳字。 远黛细度其意,心中不觉暗自疑惑:“听王爷这意思,这所宅院该是整修过的,那这荼靡院为何却还保持着原貌?”百里肇先前便已说了,若非这院子名唤荼靡院,只怕他根本也不知道这满院的花便是荼蘼。既是如此,他其实完全不必留下这个院子的。 百里肇的语声依旧平淡:“这座王府,乃四年前,本王受封睿亲王时,父皇下旨赐予我的王府。当时这座府邸虽不说残垣断壁,但也已全然荒废。内务府之人送了图纸来,询问该如何整修,本王便吩咐了,一切仍照旧观。偏巧内务府中,存着当日顾园的全套资料,所以你今日所见,虽非当年顾园,但所差倒也不大。” 这话他说的甚是平缓,几乎不曾带入任何的情绪,然远黛抬头看时,却只见白色花瓣在夜风中翩然飞舞,月色下,如梦如幻一般,更有幽香隐然袭人,直令人沉醉至不能自己。 不自觉的微叹了一声,远黛道:“已是百五十年了,荼蘼花开依旧,却不知早已物是人非!”似是被什么触动了心思一般,她的这一番话里头竟是不无怅惘感伤之情。 不意她会有此感慨,眸现讶色的觑她一回,百里肇似笑非笑道:“你这可算是触景伤情吗不跳字。这话里头,却是带了似有若无的带了几分刺探之意。 淡淡扫他一眼,远黛收敛了外泄的情绪:“顾园旧貌,我虽无缘得见,但也可以想见一二。也正因此,我却不免更觉疑惑,不知如此庄园,朝廷却为何将之废弃至此?” 她既不愿说,百里肇自也不会逼问不休,略一颔首道:“对于风水二字,远黛知道多少?” 远黛听得一怔:“风水之说,我虽时常听人说起,但从无涉猎,王爷何以忽然说起这个?” 百里肇简单的道了一句:“只因这顾园荒废的最终原因,就在这‘风水’二字上头!”见远黛面上神色愈发诧异,他也并不解释,而是径自的转开了话题:“大周开国不久,曾有上柱公之乱,我不知远黛对此可知情否?” 大周开国,曾大封功臣,共封三公十八侯。萧、凌、陆三府跻身十八侯之列,而上柱公则为三公之一。然而八年之后,曾经炙手可热的上柱公穆远达以谋反罪而至抄家灭族,穆氏全族三百七十九口因此全数弃市。三公十八侯受其连累,也折损过半。 这桩公案,甚至可算是大周太祖时期最大也是影响最为深远的一桩谋反案。 蛾眉微颦,远黛甚为不解的道:“王爷怎会忽然说起这事来了?” 略一抬手,指了一指身遭,百里肇的语声平淡得全无一丝涟漪:“太祖定都平京之后,论功行赏,曾将顾园赐予上柱公为宅邸。穆氏伏诛之后,这座园子才被彻底废弃!” 远黛为之蛾眉颦蹙,这顾园固是前朝名园,然而前后两代主人都落得这般下场,却也实在算不上是个吉利的所在。延德帝将这处宅子赐予百里肇为王府,其用心着实古怪。 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百里肇低低的笑了起来:“你也不必胡乱猜疑!事实上,这处宅子的风水是极佳的!甚至可以说,在平京,能比这处宅子风水更好的,便只有皇宫大内了!” 他愈是说,远黛便愈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苦笑的摇一摇头,索性也不想了。 “开国初年,太祖曾因定都一事举棋不定……”百里肇语声淡淡:“最后说服他定都平京的,乃是京东白马寺主持明觉大师。明觉大师精通风水之道,据他言道,平京有龙脉,其中最大的一条,恰恰位于宫城之下,若定都平京,大周定能国运昌隆。太祖信之,终定都平京!” 说到这里,百里肇却忽然顿了一顿,良久,他才又道:“然而直到八年之后,穆国公谋反事败,太祖才知道,当日明觉大师的话,原来只说了一半,而另一半,正应在我们如今所在的这座宅邸上。平京龙脉,其实共有两条,这两条龙脉,一土一水,其中宫城占据土脉,顾园却恰巧正在水脉之上!正因如此,顾园才会被搁置且荒废了这么多年!” 不自觉的摇了摇头,远黛对这等说法依旧不以为然:“所谓龙脉之说,据我看来,也未必可信。龙脉若真属实,那顾道林与穆远达何以最终都只落了个弃市的下场?”这话才一出口,她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话,其实多有不妥。毕竟,如今这处宅院的主人可正在眼前。一念及此,远黛忽然便沉默了下来。她心中很是明白,这等皇室秘辛,知者必定寥寥,然既云寥寥,自然也还是有人知道的。那么,延德帝将这处府邸赐予百里肇,究竟是何用意呢? 注目看向远黛,许久,百里肇竟是一笑:“选择与我做这笔交易,如今你可后悔了没有?”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已抬了手,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箫递向远黛。 伸手接了那箫,远黛淡淡应道:“已做下的事情,即算后悔,也已无用。既是无用,又何必后悔!”说着,她已走前数步,甚是随性的在早已落满荼蘼花瓣的汉白玉石阶上坐了下去。 见她坐下,百里肇便也自然的注目看向她。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远黛小心翼翼的捧了那箫,仔仔细细的从那箫套里头将那箫抽了出来。月色清清亮亮的洒了下来,虽则朦胧,却仍足以让百里肇清晰的辨识出那枝箫的材质——那是一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竹箫。 然而很快的,他便不再觉得那箫普通了,只因远黛已将那箫凑近了唇边。一缕箫音缓缓流泻而出,月色如水,箫音似梦,清丽温雅而又圆润醇厚。不自觉的倚在在轮椅的靠背上,这一刻,百里肇的心神完全被这箫音所摄。远黛的箫,清而不亮,哀而不伤,却在宁静幽远之中透着淡淡的怅惘,无由的勾起听者的心事,由是沉沦其中。 晚风轻缓,落花飞舞。一曲罢了之时,远黛珍爱异常的将那箫仔细的收回箫套之内,抬起手来,轻轻拂了一拂衣上肩上的落花,平淡的道了一句:“时候已不早了!” 重又坐直了身子,抬起头来,百里肇看了一看已将西沉的落日,点头道:“这时间,过的可真是快!”二人不再多说一个字,远黛径自的走到百里肇身后,推了轮椅折返回去澄怀居。 二人回到澄怀居时,文屏与秀雅两个早迎了上来。几乎一夜未眠的远黛早已累得紧了,简单的重又盥洗一回后,倒在**,很快的便已睡了过去。百里肇却似乎仍无丝毫睡意,秀雅扶他上了床榻之后,他也只是靠在床头,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早已睡熟的远黛。 许久之后,方才摇了摇头,慢慢的躺了下来。身侧的清丽少女睡的正自香甜,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她平稳的呼吸与那一呼一吸之间传来的淡淡的幽香,让他无由的竟觉有些意乱情迷。也许自己是禁欲太久了,他忽而的想着,忍不住的又看了一眼远黛。 这个女子,醒着时候,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睡着时候,却只显得恬静安然,甚至让他有种冲动,很想轻轻捏住她俏挺的鼻梁,看一看她睡眼惺忪时的迷糊形容。 不自觉的微笑一下,百里肇终究按捺下心中陡然冒出的这个念头。 …… ……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远黛再睁开双眼时,便连自己都不由的吃了一惊。她的睡眠一直也算不得好,失眠之事,于她更是习以为常。然而嫁来睿王府后,一切却仿佛改变了许多。 自己已有多久没睡的如此香甜了?她默默想着,不禁有片刻的失神。 良久,她才懒懒的坐起身来,淡淡唤了一声:“来人!”进来之人,却是杜若。远黛见着她,倒也并不奇怪。昨儿杜若守夜,几乎一夜不曾阖眼,这时候,的确也该回去歇息一刻了。 “王爷呢?”她随意的问了一句。不是关心百里肇,而只是想知道他是何时起身的。 杜若应声答道:“王爷早早便起身了!那时王妃睡的正香,我们原是要唤醒王妃了,王爷却道是不必了!又说王妃醒时,可遣人往内书房请他!” 待见远黛神色淡然,似全不在意,杜若犹豫一刻,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可要去请王爷来吗不跳字。百里肇既交待了那么一句,她自不能听若罔闻。 摆一摆手,远黛淡淡道:“且等一等吧!” 杜若与远黛的关系终究不若文屏等人亲密,听得这话,心中虽有意劝说,但想了一想后,终究还是没敢开口,只低声问道:“可要传人进来伏侍盥洗吗不跳字。 远黛点头,见她转身便要出去,却又忽然开口叫住了她:“杜若,今儿你挑个时间,叫文屏几个一道过来,我有话要同你们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七章 身边人 ) 百里肇之时,远黛已自盥洗完毕,正坐于桌边喝茶。听得外头禀说百里肇到了,免不了站起身来,往外迎了几步。二人坐定之后,那边杜若已沏了茶送了上来。 若无其事的重又端起桌上茶盏,浅啜一口之后,远黛才问道王爷可用了早饭没有?” 她原以为已是这个时辰了,百里肇早该用过早饭才是,却不料百里肇闻声,竟自一颔首,表示他当真还没用饭。一怔之后,远黛也只得转头问杜若道早饭可备好了吗不跳字。 在旁听得这话,杜若面上也不觉闪过一丝讶色,闻得远黛出言相询,她忙应声答道回王妃的话,早饭早已备好了!请王爷与王妃移驾!” 见百里肇颔首,远黛倒不免暗自叹了一声,站起身来,推了百里肇跟在杜若身后直往西屋行去。西屋桌上,早点是早备好了,翠衣等几个也在西屋,见二人,忙上前行礼。 远黛的饮食一贯甚是清淡,如今正值夏日,便更是如此。百里肇看一眼桌上早已摆放停当的四色小菜及四色早点,却不觉微微一笑今儿这早饭倒甚是别致!”所以称之为别致,是因这桌上的点心、小菜,在百里肇看来都颇眼生,显然非是这府里的物事。 远黛听得一笑,抬手一指立在对面的翠衣王爷若尝着好,却需厚赏这丫头!” 翠衣陡然被她点了名,下意识的便是一惊,再见百里肇应声看来,更是手足无措,竟不知如何是好。杜若见她如此,心下不觉暗自着急,忙伸手轻轻推了她一把。翠衣这才恍然,忙颤颤的行了一礼,低声道奴婢翠衣,见过王爷!” 看出她的紧张,百里肇淡淡一摆手,道了一句不必多礼后,便不再多言。 含笑的在百里肇对面坐下,远黛神色自如的朝惠儿点一点头。 惠儿会意,忙转身走至一边,片刻之后,已捧了两碗碧粳白菊枸杞粥来,分别呈与二人。 百里肇也不多言,尝过一口之后,不觉点了一点头,意甚嘉许。再举箸将那几碟点心小菜各自尝了一口后,面上更难得的露出了几分赞赏。一时用过了早饭,百里肇抬眸看一眼一侧侍立的秀雅,再抬手一指翠衣,吩咐道赏!”旋又看了众婢一眼,补充道都赏!” 众婢闻声,少不得上前谢了。远黛却只闲闲的坐在那里,微笑不语。 用过早饭,又略事休息,百里肇才向远黛道姑姑也快到了!因今儿中午老七要,我便不来这后院了!你代我好好招呼姑姑便是!” 远黛一听这话,便知宁所以,必是百里肇遣人去请的。至于百里聿,她倒并不在意,她早从萧呈娴口中得知,百里肇与百里聿情谊颇深,来往密切些也是应当。 二人这里正说着话,外头却已有人进来禀说百里聿到了。 百里肇去了之后,远黛方吐了口气,朝侍立一旁的杜若稍稍示意。杜若会意,行过一礼之后,便忙走了出去。不多一会的工夫,文屏等几个便都了。 远黛出嫁,凌府共陪了八名丫鬟、八房家人。惠儿与翠衣两个,因是远黛买的丫鬟,也并未算在八人里头。这般算来,远黛身边,单只陪嫁丫鬟,便有十人之多。只是她身边虽有十名丫鬟,但当用的,也不过只杜若、文屏、采莲、惠儿与翠衣五个。剩下的五名丫鬟,年纪最长的,才是豆蔻之龄,凌府这般安排,显然是想着文屏几个年纪已然不小,她们在时,远黛身边自不缺人使唤,但她们若到了出府年纪,远黛身边便难免少了心腹之人。 沉吟的看着面前十人,半晌,远黛才开口道你们十人,皆是我带来这府里的!在这府里人看来,你们便是我的心腹之人。这点,我想你们必是的!” 见文屏等人点头应是,她才又继续的说下去你们随我这府里,已是第二日了,两府的差别,你们只怕比我还更清楚些。”这话于她,倒并非空言。嫁到睿亲王府两日,昨儿早间入宫,回府之后睡了一觉,晚间便与百里肇同往荼靡院说了一番话,又吹了一曲箫。 这般算来,对睿亲王府的种种规矩,她还真可算得是一无所知了。 顿了一顿后,远黛又向文屏五人道你们五人年纪略长,行事也稳妥些,我便将她们五人交给你们。你们可懂我的意思?”文屏五个相视一眼,均各点头应是。 远黛本非喋喋不休之人,说了这一回话,已觉心烦。沉吟一刻,又道你们五人里头,以杜若年纪最长,打今儿起,这屋里大小事宜,我不在时,便由她做主。文屏,你觉得如何?” 她不问旁人,却问文屏,这里头的意思,自然十分明白。而一边的杜若,更是震惊抬眸,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她是万万没有料到,远黛竟会作此决定。在她想来,远黛屋里的这几个丫鬟,真要挑一个主事之人,毋庸置疑的,该是文屏无疑。然而远黛最终却挑了她。 对杜若,文屏其实是服气的。杜若在凌府多年,一直都是萧老太君的心腹之人。更为难得的是,杜若并非苛刻之人,相反的,只要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都是能帮则帮。也正因此,杜若在凌府名声一直极好,内院的丫鬟小厮们对她更为信服,这其中,自也包括文屏。 “王妃屋里,也只有杜若当得起这个位置!”全无丝毫犹豫之意,文屏很快应声。 杜若张口,欲待说些,却被远黛抬手打断有你这话,我也就放心了!”这话却是对文屏说的。眼见远黛并无征询之意,杜若也只得咽下已到了唇边的言语。 说过了这事之后,远黛也再无心多说,只道采莲,文屏,你们二人留下!”杜若等几个一听这话,哪还不明白,忙各自行礼,退了下去。 采莲、文屏两个则默默立在下首,等着远黛吩咐。文屏倒也罢了,采莲那边,神色却颇有些紧张,以至于竟不敢抬头去看远黛。她也是心窍玲珑之人,远黛这些日子的疏远,她心中又岂能不知。她原以为,远黛未必会带她,却不料远黛最终仍旧点了她陪嫁。 深深看了采莲一眼,远黛缓缓道这些日子,你可想明白了缘由没有?” 她虽不曾点了采莲的名字,但采莲又怎能不知远黛这话所指为何,不无慌乱的跪倒在地,采莲低声的道,当日之事,是我了!”虽知百里肇对她们称呼远黛为甚为不悦,然而这个时候,采莲仍是按了从前的称呼唤远黛做。 微微吐了口气,远黛道起来吧!旁人不,你们几个却是的,我素来不喜你们跪来跪去的。这阵子,你虽不常在我眼前,也不该忘了这个才是!” 垂头低低答应一声后,采莲这才站起身来,却仍不敢抬头去看远黛。见她如此,远黛倒不免暗暗的叹了口气今儿我留你下来,却是有句话要问你,你只如实答我便是了!” 采莲忙回道有话,只管问来,我必有一说一,绝不敢设词欺瞒!” 远黛笑了笑,她也无意多说,径自单刀直入的道我这里如今有两条路给你,一条路,就是你继续留在我身边伏侍,从前的事儿,只当不曾有过!”说到这里,她稍顿了一下,却在采莲将欲言语之时,出言截断了她的话另一条路,沅真那里,如今正缺个帮手,你若愿意,我可荐了你。看在往日主仆的情分上,你的卖身契,我也一并发还与你!” 忽然听得这一番话,却不由的采莲不怔愣当场,好半晌,也还是难于决定。 她那里犹自举棋难定,那边远黛却又淡淡的开了口这事并不急在一时,你可细细斟酌了。待想定了,再来禀知我!” 她不说这话,也还罢了,一说了这话,却让采莲一下子便下定了决心回的话,我已想定了,我愿出府去帮沅真做事!” 她的决定,远黛并不意外,点一点头后,她道你既决定了,那我也就不多说了!这几日,沅真应会入府一次。届时,你收拾了行装,便随她去吧!” 一言不发的重又跪倒在地,重重的给远黛磕了个头后,采莲方默默的退了下去。 先时她与远黛时候,文屏一直在旁看着。她与采莲自幼一道长大,又一起被萧老太君遣来伏侍远黛,情意自然不同。远黛出言让采莲选择,文屏更屡屡以目示意。其后见采莲仍旧选择了那第二条路,面上忍不住现出焦灼之情。她的这些动作,远黛自看得一清二楚。 却是直到采莲去后,远黛这才淡淡的开了口文屏,你可是觉得采莲选了?” 轻咬下唇,半晌,文屏才低声的道难道竟不这么觉得吗不跳字。 “我当然不这么觉得!”远黛语声平平事实上,这事若换了我,我也会如此选择!” 文屏听得一阵愕,看向远黛的眸中便也明明白白的写上了疑惑。 “文屏,我且问你,这些日子以来,你可觉得我身边缺人使唤?”远黛状似随意的问道。 想也不想的摇了摇头,文屏道身边自是不缺人使唤的!”这话才刚说了一半,文屏便忽然明白了。远黛身边,如今有杜若、有惠儿、有翠衣,有五个凌府陪嫁的小丫头子,更有睿亲王府的两名的秀雅、秀清,所以非但不缺人使唤,身边之人更大有余裕。 在这种情况下,年纪已然不小,又早失了远黛信任的采莲即便留下,也难有机会。如此一想,倒还不如抓着与远黛的过往情分,早些出府,或者能是另一番境遇也未可知。 思忖一刻之后,文屏倒不由的叹了口气,低声道多谢,文屏明白了!” 远黛见她已明白,不由一笑你明白便好!你放心,沅真是不会亏待了她的!” 经了这许多事后,对于远黛,文屏早有了一种莫名的信心,听得这话,果然便放下心来。恭恭敬敬的朝远黛一礼之后,她轻声的道我代采莲多谢!” 摆一摆手,远黛示意她无需如此,而后却道你可我单独留你下来,是为了何事?” 文屏在她身边数年,又岂是白给,当即回道可是要同我说说杜若之事?” 远黛颔首你且说说,我为何要以杜若为主事,而让你们几人都听她的?”这事本非大事,她完全可以不假解释,但忖度一回之后,远黛却还是决定同文屏说一说。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不外乎人心二字。杜若的能力,她很明白,更杜若能在萧老太君身边有那等地位,绝非侥幸。文屏虽也不,但论起资历与眼界,毕竟还是差了杜若一筹。 然而这一点,她,杜若,身为凌府家生子的文屏也。然而惠儿与翠衣二人,却未必明白。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只因这二人乃是她从外头买了来的。虽说这些日子来,惠儿两个与杜若处的也不,但若拿杜若与文屏比较起来,想来她们仍会更偏向文屏一些。 这,才是远黛单独留下文屏,与她说这一番话的最终原因。 下手处,文屏已轻声的道的意思,我明白!杜若无论哪一方面,都胜我一筹。我们初来王府,虽然这府里并无长辈,但这府里上上下下,有些头脸的人物,都是从前随王爷从宫里出来的,都是老人,便也不易指使得动。王爷虽则了得,却不是个会着意于琐事的人,宁虽好,毕竟有的府邸,也顾不上这里!所以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一应事宜,最终却还得靠我们!这些事儿,若由杜若做来,自然要比我好的太多!”(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八章 宫廷风云 ) 见文屏这般晓事,却由不得远黛不满意的点了点头。事实上,今儿这事,早在她还不曾嫁到睿亲王府时,她便已经考虑过,也已作出了决定。在今日之前,她甚至想过,也许自己该先叫了文屏过来商量了再告知众婢。然而不巧的是,文屏昨儿守夜,以至于她一早都没能见到她的人,而这事又已到了眼前,远黛也实在不想再拖下去。 “你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不过了!”远黛温声道:“说起来,你与杜若两个年纪都已不小了,在我身边也再待不了多久了,尤其是杜若!”杜若其实已过了配人的年纪,只是因着某些原因,萧老太君一直不曾放她出去,直到远黛出嫁,这才将她作了陪嫁随远黛过来睿亲王府。 萧老太君的意思,远黛多少明白一些,然而以她目前了解的情况看来,老太君的这番心思怕是注定是要落空了。对那个与杜若容貌甚为相似的初雨,远黛知道不多,但她却能从百里肇提及初雨时的态度上知道,百里肇对初雨,应该是没有那份心思的。而她更知道,似百里肇这样的男人,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勾引、**这类的手段对他怕是很难奏效。 这般一想,远黛却又不自觉的蹙了眉,觉得自己的脑袋隐隐的有些发疼。她并不是个爱掌控一切的人,但同样的,她也非常不喜欢任人摆布的感觉。而如今,对百里肇,她却真有种无从下手之感。她看不透他,更猜不透他的打算,而这种感觉让她很有些不安。 收敛了有些纷乱的情绪,远黛长舒一口气,又道:“我知你是个明白人,那些叮嘱的话儿,我也就不多说了!府里一道过来的几个小丫头,你也多留意着些!”文屏自是连连点头。 冲她摆一摆手,远黛又道:“去叫杜若来吧!我还有些话要同她说!” 文屏答应着,才要出去时候,外头却已适时的传来杜若的声音:“王妃,宁夫人到了!” 远黛倒不料宁夫人来的这般快,但宁夫人既是来了,她自也不好失了礼数,当下简单交待文屏道:“杜若若问你什么,你也不必忌讳,便将今儿这些话说与她听!”见杜若答应着,她才略一抬手,示意杜若过来扶她去迎一迎宁夫人。 主仆二人从内屋出来,才刚行到廊下,已见宁夫人含笑的走进澄怀居的院子。 见远黛亲自相迎,她忙行礼笑道:“王妃万福金安!”谦恭之色溢于言表。 远黛见了,急急回了一礼之后,方上前数步,一把扶住宁夫人,且笑道:“姑姑这般多礼,却只觉生分,下次若再如此,我可再不敢请姑姑过来说话了!”论品阶,宁夫人亦是朝廷诰命的一品夫人,与她这个亲王妃品阶相若,以她身份,根本无须对她行这一礼。 宁夫人听得一笑,毕竟没再言语。事实上,二人品阶虽则相等,但远黛身为亲王王妃,乃为皇室贵胄,其身份又怎能与宁夫人这等朝廷恩封的夫人相比。 二人相偕入屋,才刚坐得定了,那边杜若已端了茶来。宁夫人含笑的端了茶,才一揭了盏盖,便觉鼻端幽香隐隐,低头看时,却不觉微笑起来:“王妃这里连茶也这般别致!” 抿嘴一笑,远黛道:“姑姑若再唤我做王妃,我也只能改口仍旧称呼姑姑做夫人了呢?” 宁夫人知她这话乃出自真心,少不得笑道:“远黛这般说了,我若还坚持,却未免太不识抬举了!”言语之中,却是不无欣然之意。她一生无子,早将百里肇视同己出。只是百里肇贵为皇子,身份非凡,她这一番心思因之也只能深藏心底,如今得了远黛这话,心中怎不舒畅。 淡淡莞尔,远黛将话题重又扯回到先时宁夫人所说的茶上:“夏日里头,最宜饮用枸杞**茶,姑姑不妨试试!若觉得好,我这里倒还有去年撷下的白菊,姑姑可带些回去!” 宁夫人笑应道:“你既说好,那自是好的!只是我又生受你的了!”言罢端了茶盏就口,浅浅的啜了一口。**清香,枸杞微甜,入口滋味,倒比一般清茶更有滋味。 远黛笑道:“姑姑这话可是忒见外了!”她说着,已朝屋内的杜若等人使了个眼色。宁夫人此来,可并非是为了陪她说笑的,这一点,她心中很是清楚。 见她打发走了杜若等人,宁夫人便也紧跟着支走了自己身边的人。沉默一刻之后,宁夫人才正色问道:“远黛过门,到了今儿已是第三日了,对王爷的现状,可有什么想法?” 远黛为之苦笑,对宁夫人,她倒也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百里肇既请了宁夫人来同她说这些,那她遮遮掩掩的也实在是没什么必要:“王爷圣眷之隆,着实令我担忧!”她坦然的道。 已非太子,太子的一应仪仗他却一样不缺,甚至连带着他新娶的王妃也被赐予与太子妃同等的车舆、服饰。绿玉如意,为太祖传下,所有皇子都在虎视眈眈,却偏偏赐了给他新娶的王妃。平京两条龙脉,他更独占其一,俨然与宫城分庭抗礼。…… 这种种一切,看似圣眷隆重,其实却隐患重重。而这隐患,甚至可能比她想的更甚。 深深看她一眼,宁夫人徐徐道:“你能看出的,王爷自然也能!所以这几年来,他一直深居浅出,作出一副与世无争、甚至心灰意冷的模样来……” 眸光不期然的微微闪动,最终,远黛却只问了一句:“姑姑如何看待如今的局势?” 对于这话,宁夫人虽早有准备,但话到口边,却还是细细斟酌一回,这才小心的道:“皇上方当盛年,至少这几年,王爷还无需担心什么。至若其他,我倒觉得,只要远黛能医好王爷的双腿,以王爷的圣眷与声望,这一切的困局当可迎刃而解!” 宁夫人既说了这话,远黛立时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明白了。下一刻,她却已换了话题:“这次所以请姑姑来,主要还是为了宫中之事!还请姑姑有以教我!” 宁夫人本想再问一问远黛关于百里肇双腿的事儿,但见远黛岔开话题,她倒也不好苦苦追问,只得点了点头,道:“宫中的事儿,说简单,倒也简单。咱们这位皇上,后宫虽从不缺少美人,但却算不得是个好色之人。所以这宫里,一直以来,都还算是太平!” 说过了这一句后,宁夫人才开始仔细同远黛说起周宫中的事儿。 延德帝早年为太子时候,娶妃董氏,也就是后来的百里肇之母董皇后。当时太子*中,除却太子妃董氏外,尚有太子良媛二人,太子良娣三人。其中太子良娣李氏出皇长子宁亲王百里肃,延德帝登基后,李氏母以子贵,逐步升迁而至如今四妃之一的淑妃娘娘。 李淑妃出身不高,当年原是太子*中的一名宫女。因生的颇有几分姿色,性情又柔顺温婉,加之肚子争气,才能得以有今日的地位。她的这种性情,自然对她的儿子有所影响。 宁亲王百里肃比百里肇只大了五个月,性沉静,好读书,对皇位全无兴趣。或者也正因如此的缘故,李淑妃与宁亲王在宫中的地位反而显得分外牢固。虽未见得有什么特殊的恩宠,但也早早的加了亲王衔,在诸皇子里头,也算是有些宠爱的。 皇三子百里庸则又不同。延德帝为三子以庸命名,乃因他自幼身体虚弱,取庸人常碌碌之意,原指望他能长命百岁,却不料他最终也还是没能熬过五岁。百里庸夭亡之后,其母陈德妃伤痛逾亘,一度水米不进。其后虽慢慢好转,但终究心灰意冷,从此幽居宫中诵经度日。 这三位,都是延德帝为太子时的老人,情分比之旁人,自也格外不同些。 汪贤妃入宫更在萧后之前,一度曾宠冠后宫,更连续生了四皇子与五皇子两位皇子。不过她的宠眷却并没保持太久,五皇子出生不久,延德帝又迎来了新的一批秀女。 萧后正是那一批入宫女子之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她很快也成了宫中最得宠的女子。 入宫不到半年,她便被封为贵妃。她出身既高,人又生得绝色无双,最为难得的是,她得了董后的眼缘。而那时候,董后已然病重不起。说来也怪,萧贵妃虽说有专房之宠,但于子嗣二字上头,却最是艰难。入宫数年,一直无有动静。 而董后在病重垂危之际,终于选择了她。她将自己的亲子,也是皇室嫡子百里肇交托给了当时还只是贵妃的萧后。而在董后过世之后,萧贵妃也终于如愿的登上了皇后宝座。 也不知是否是百里肇给董后带来了好运,萧后终于身怀有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萧后最终产下了延德帝的第七子,也是最幼的一个儿子——安亲王百里聿。 至于产下皇六子的柳贵妃,那也算是这周宫之中的一朵奇葩。这位贵妃与萧后同时入宫,却因萧后的缘故,一直不得觐见天颜,更遑论圣眷二字。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这一生,是再难有翻身之日了,然而她却在入宫的第三年上,忽然便入了延德帝的眼。 一夜春风,珠胎暗结,这位贵妃娘娘也从此青云直上,甚至比萧后还早了一年便产下了皇六子,也就是如今的永郡王百里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九章 往事 ) 宁的这一席话,提及之人其实并不太多,却在隐然之间,将整个大周后宫的恩怨尽数点了一回。远黛听得微微蹙眉,心中虽还有不明之处,但于她而言,却也够了。 没再多问下去,沉吟一刻,远黛转了话题问道对于初雨,姑姑多少?”对初雨,百里肇愈是语焉不详,远黛便愈觉得,初雨之事只怕是别有隐情,因此这会儿才问了出来。 不意远黛会忽然问起初雨,一怔之后,宁面上不由的便露出几分踌躇之色来。见她如此,远黛心中自是明镜也似,微微一笑之后,她道是我冒昧了!请姑姑勿要在意!” 这话一出,倒让宁愈发犹豫起来,深思的看了远黛一眼,宁索性坦然说道论理,你问起这个也无不当之处,只是我却不知,你究竟想要,故而有些不好说!” 轻轻扬眉,远黛道不瞒姑姑,我想的是初雨、岳尧这四人的事儿!”能得百里肇全心信任之人自非等闲,如今初雨已故,岳尧仍在,其余二人则干脆没了影踪,这里的有些事儿,想来应是别有隐情,却由不得远黛不起意追问一二。 想了一想后,宁终于点头道这些事儿,说起来,倒也不算机密之事,王爷虽不曾交待让我告诉你,但我若说了,王爷想来也不会在意,我便同你说说也无妨!” “多谢姑姑!”远黛含笑的应着。 提及往事,宁的神色之间却不免现出了几分淡淡的伤怀之意,很显然的,初雨等四人,与她的关系也不寻常说起他们几个,却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宁慢慢的道。 每一个大周皇子,在他五岁那年,都可以去内务府挑几名可心的太监、宫女贴身伏侍。通常而言,这些太监、宫女在往后的岁月中,都会成为皇子们的心腹。百里肇也不例外。 百里肇五岁那年,董后虽已病重,却仍然在世。直到今日,宁也还清楚的记得那一日。那一日,也正是春末夏初,太阳极好,温温暖暖的照在人的身上,让人打从心里觉得很舒服。久病在身的董后也因此动了游兴,于是她乘了车舆,与百里肇一道了内务府。 内务府早已为百里肇挑好了容貌清秀、性情乖顺知趣的小太监与宫女。这一切,本来是绝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然而那一天,偏偏就出了问题。 董后与百里肇才刚在内务府下了车舆,还不及走进去,斜刺里却忽然奔出一名女童来。她飞奔上前,磕头如捣蒜,疾声而呼,哀求董后救救她的兄长。这个少女,便是初雨。 初雨比百里肇大一岁,那一年,已是六岁了。她是罪官之女,她的父亲原是北疆璒城知府,因贻误军机而获罪,全家上下,年过十四者被尽数斩首。未满十四者则被判没入宫廷服苦役。而这里头,便有她的亲生兄长初炜。而明日,便是宫中为新一批官奴安排的去势之日。 对于去势这等事情,自幼生于官家的初雨其实也并不是很明白,但她却从一些宫人口中隐约得知,去势是一种极危险之事,几乎每次,都会有一些人死去。 初雨觉得,她已失去了父母,再不能失去这世上唯一的兄长了。 那一天,初雨说了很多,但董后对于这些事,无疑是早习以为常了,所以也根本不会有反应。就在初雨将要被一群内务府的太监拖下去时,百里肇却终于开口了。 董后自然不会违拗的意思。而况当时,董后也的确存了想为百里肇寻几个心腹之人的意思。太监,固然可以永远伴随在百里肇身边,做一个心腹,却永远成不了肱骨、臂助。 董后终于开口,留下了初雨,又令百里肇内务府中,挑选几名尚未阉割的罪官之子。当时,她也并未说明,让百里肇挑选初雨的兄长,只是让他挑人。 百里肇最终挑了三人:初雨之兄初炜、岳尧以及蒋琓。 董后看过三人,便令内务府留下三人,暂不去势。而后又令百里肇挑选了数名宫女、太监,带回凤仪宫。其后,董后使人细细调查了四人的家世,确定四人皆身家清白,其父固然有罪,但也非是贪赃枉法之人。过了一阵,董后终于觅机求了延德帝,赦免了三人。 初雨,也正是那次之后,才到了百里肇的身边。岳尧等人,则在宫中待了数月之后,便被董后送出了宫。这件事情过后没有多久,董后病势愈发沉重,终于在次年过世。 说到这里,宁倒不由的叹了口气,沉默片刻之后,她又道初雨……一直很感激王爷。她与王爷,可说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也比旁人不同。若是没有蒋琓,也许王爷早已纳了她为侧妃……”即使当着远黛的面,宁说起这事来,面上却仍忍不住现出了痛惜之色。 不期然的蛾眉微颦,远黛问到蒋琓,我从前倒是听过此人,他如今可是在北疆?”蒋琓此人,在如今的大周,可算得是声名赫赫,远黛对他有所耳闻,也属正常。 宁点头是!当日北疆战起时,岳尧三人都在北疆。北疆战罢,三人各因军功受封。岳尧因孤军深入敌营而名声最著,战后封赏因之也是最重。蒋琓与初炜虽不及他,却也相差不大。初雨去了之后,初炜悲愤欲绝,狄人退兵,他不顾蒋琓等人的阻拦,穷追狄人不舍,却在雁回关中伏。若非岳尧去的快,只怕初炜也要命丧北境。只是他虽侥幸没有丧命,却折了一只左臂,又因中伏而致我大周三千儿郎折损大半。王爷闻讯大怒,几乎便要将他处斩,又念在阵前斩将,颇为不宜,才暂且将他收押监中。狄人退去之后,诸将论功行赏,初炜则以功抵过,被王爷逐出军中,如今隐居江淮,再没了消息!”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远黛道那蒋琓呢?” 提起蒋琓,宁不觉微微苦笑初雨之死,初炜固是难以接受,但最终也还是冷静下来。而蒋琓……他也不知从处得来的消息,说初雨之死,是因她为王爷挡下了致命一剑的缘故。蒋琓也因此与王爷离心离德,形同陌路,这些年来,竟再没来拜见过王爷一次!” 说到这里,宁终究忍不住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却再没说下去。 远黛沉吟着,也是许久没有言语。而这个时候,外头却终于传来了几下轻叩,随之而来的却是杜若的声音王妃,已过了午时了!” 被她这么一提醒,远黛这才醒觉,一面匆匆起身,一面问道已是时时辰了?” 外头杜若应声答道已是未时正了!” 远黛闻声,忙道已是这个时辰了吗?快!快吩咐备饭!”一面说着,远黛已自转向宁,才要开口说之时,宁却已微笑的朝她摇了摇头。 “不妨事的!其实我也还不饿!”宁说着,却也忍不住的注目深深的看了一眼屋外你那个丫鬟,是叫杜若的吧?无小说网不少字”很显然的,宁也早注意到了杜若。 抿唇一笑,远黛道姑姑是不是也觉得她与初雨生的有些相似?” 宁笑笑道当日我第一眼见了她时,倒真真是吓了一跳。不过再多看几眼,便也觉出二人的不同之处来了。不过话说,这两人的眉眼气质还真是有些相似的!” 远黛所以向宁问起初雨,为的其实并不是初雨,而是其他的三人。在她看来,死者已矣,便是在世时候再怎样的不能或缺,也终究是回不来了。而如今,宁已将所有她想的事儿都告诉了她,她便也无意再对初雨此人深究下去。 “姑姑请!”她含笑的朝宁作了个手势,则先行一步,引了宁一路往西屋去。 送走了宁,眼见着日头已然微微偏西,远黛便也放弃了午憩的打算。在澄怀居外头静静站了一刻后,她却又无由的想到了离此不远的荼靡院。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几名丫鬟,远黛想了一想,却对杜若道杜若,你且随我在这后院里头走走!” 对于远黛这话,杜若倒也并不觉得意外,当下答应一声,紧走几步,跟上了远黛。二人一路缓缓而行,因远黛一直默不作声,杜若便也安静着没有。行不过百步,远黛便已隐约的闻到了荼靡花的香气,举目远远看去,依稀之间,却已瞧见前头偶尔飘零的荼蘼花瓣。 足下一顿,远黛偏首看一眼杜若,笑道杜若,你可见过这种花没有?” 听得这话,杜若却想了半日,这才犹豫的道这花,可是荼蘼?” 她这话虽说的犹犹豫豫的,但终归是不曾说。笑看杜若一眼,远黛道我听说老太太自年少起便一直喜爱花草,看起来,你倒是得了老太太的真传的!” 提及萧老太君,杜若却不由有些怅然,过得一刻,才低声道若无老太太,也不能有今日的杜若!老太太对我的恩情,我这一生总是不能忘的!” 点一点头,远黛却忽然问道杜若,你可还记得你是何方人氏吗不跳字。 有些不明远黛的意思,眨了眨眼后,杜若才摇头道小时候的事儿,我都已忘得差不多了!只隐约记得我娘带我一路乞讨京城,她病死之后,我便没了亲人,幸而遇到老太太!” 远黛笑笑,却道那你身上,可还有亲人留下的物件没有?” 杜若也是个玲珑之人,远黛又已问得明了,她哪还不懂远黛的意思,只是她眸光一亮之后,却又很快的黯淡了下去好意,杜若明白,只是这一次,我却只能让失望了!” 远黛一听,便知杜若身上怕是没有信物了。沉吟一刻,她道这事,我本也没有多少把握。只是觉得或有可能!至于那人是谁,你该也能够猜到几分!” 远黛所以忽然觉得杜若与初氏兄妹或有亲缘关系,自然并不独独因为杜若与初雨容貌相似。从宁的言语中,远黛,初雨入宫之时,只有六岁。她虽不能肯定杜若的年纪,但细想起来,却觉得大有可能。何况先前她又从杜若口中得知,她们是一路乞讨平京的。 一路乞讨,犹要赶往平京,这之中,想来不会全无原因。 只是如今杜若身上全无信物,她又怎好太过冒失。 杜若自然不知远黛心中这片刻已转了这许多念头,但远黛能为她想到寻亲之事,却还是让她心生暖意一片好意,杜若心领!只是人生在世,难得无憾,对杜若而言,此生能遇上老太太与,这一生已是不枉了!” 远黛听她说的真诚,倒不觉失笑起来这话你用在老太太身上,倒也还罢了,却连我也扯上了。我于你,其实倒真算不上有恩情!” 抿嘴一笑,杜若道老太太于我有养育之恩,我感激她,自是理所当然。于我,则有知遇之恩,我就不能感激了呢?” 听了杜若这话,远黛不觉默默的点了一下头,更将先前早已准备好、打算敲打敲打杜若的言语咽了下去。只因她,杜若说这话,一来确有讨好之意,二来,却也有着表明心迹之意。她既如此知情识趣,有些话语,远黛也就实在不必多说了。 风过,卷来数片花瓣,白如初雪,气味馥郁,抬手轻轻拈住那片荼蘼花瓣,远黛若有所思的道我隐约记得,春晖园内并无荼蘼花?” 杜若点头道老太太虽不讨厌这花,但却不喜这花的涵义。老太太曾说过,荼蘼花开百花残,这个兆头却不甚好。所以连带着侯府内外,都并没有这花!” 远黛听得一怔,旋失笑的摇了摇头。她才要带了杜若进去荼蘼院看看,那边却已有人匆匆的走来,走到近旁,已自朝着远黛一礼王妃万福!”远黛定睛看时,却是秀雅。 向秀雅略一颔首,远黛问道可是有事儿吗不跳字。 秀雅笑道王爷了!使奴婢来请王妃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章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 远黛进屋时,却见百里肇正神情淡漠的坐在桌边喝着茶。见她进屋,便自朝她点了点头,又抬手一指对面,道:“坐吧!”远黛也不多说什么,淡淡一礼之后,便在百里肇对面坐了。 文屏知机的送了茶后,很快又退了下去。屋内一众丫鬟也不待人说,均各退出。 浅啜了一口盏内清茶,远黛平静开口道:“我原道王爷会留安亲王在府中用饭!” 淡淡一笑,百里肇道:“我原是要留他的,他倒知趣,看着时候不早,便自己辞了去了!” 百里聿所以自己辞去,显然是不想扰了二人燕尔新婚的恩爱,只是他这一番心思,在远黛看来,可着实并不能让她感激。远黛并没刻意掩饰面上的不以为然之色,一直注目看她的百里肇自也不难猜出她的意思,笑了一笑后,他却忽而反问道:“姑姑呢?你怎么也没留她?” 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远黛也不觉无奈,当下白他一眼,却是懒得回他这话。 好在百里肇本也没指望她会作答,自如一笑后问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不跳字。 不意他会问出这么一句来,远黛诧然抬头,目露讶色的看了一眼百里肇,想了一想后,却还是摇头道:“姑姑告诉我的于我已足够了!我如今只想知道一件事儿,只不知王爷可肯明说?”宁夫人所说其实仍有许多隐晦之处,远黛却无追问的打算。于她而言,知道一个大概,已是足够。以前,这些事儿就是她避之惟恐不及的存在,现在,也仍然一样。 虽无丝毫留难之意,却也并未慨然答允,百里肇只道了一句:“不妨说来听听!” 对他那模棱两可的态度仿若不见,明眸瞬也不瞬的定定看他,远黛一字一字的问道:“若然王爷双腿痊愈,可会重登太子宝座?” 饶是百里肇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城府,此刻听得远黛这话,也还是不由的眸光微微闪了一闪,好半晌,他竟一笑,爽快答道:“不会!” 他答的简单,甚至可说是语焉不详,然而对于远黛来说,这个答案却也够了。二人说着话的当儿,外头却已传来几下轻叩,旋即传来翠衣的声音:“王爷、王妃,晚饭已备好了!” 听得这话,远黛立时收回已到了嘴边的言语,淡淡向百里肇笑道:“王爷请!” 晚饭依旧是远黛平日用饭的风格,清淡又不失别致,只是却素净的看不到荤腥。失笑的看一眼桌上菜肴,百里肇倒也并没对此作出评价,简单的用了些饭菜。及至再回内屋时候,二人一时也还是找不到什么话来说,对坐了片刻,却还是百里肇开了口:“可对弈否?” 远黛正觉这般对坐甚为局促,听得这话,心中却不由的一松,忙命文屏取了棋盘来。 二人对坐,闲闲对弈。 一局既罢,却是远黛输了一筹,投子认输之后,远黛淡淡言道:“王爷棋力精深,为我远远不及!”这话于她,倒并非是全然的褒誉之辞,但若说就此心服口服,似乎也还远远够不上。 百里肇倒也并不多说什么,注目细看坪上残局,却是过了好半晌才道:“不必过谦,你也不差!”一面说着,却已抬了眸去看远黛:“你若一意争胜,步步为营,以你之缜密,我即便能胜,也需鏖战许久,不会这般轻松!”这一番话,却是中肯之辞。 笑了一笑,远黛无谓道:“棋之一道,于我,可说是胜固欣然败亦喜。棋乃小道,胜败不干大局,又何必苦苦鏖战,徒然空耗时间、精力!” 点一点头,百里肇倒忍不住挑了下眉:“就好比你最终选择嫁给我一样!” 不意他会说出这话来,怔了一怔后,远黛更索性将之认了下来:“王爷所言不错!”一面说着,已招手,示意侍立一边的文屏等人过来收拾棋局。趁着文屏等人收拾的当儿,远黛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推窗看了一看,窗外,夜色已浓,明月高挂,月色满院。 一时收拾停当了,百里肇抬手,示意众婢退下,而后却忽然开口问道:“先前远黛问我那话,可有什么用意没有?” 回头看他一眼,远黛随意道:“王爷既有兴趣,又何妨便猜一猜呢!” 墨眉为之一挑,百里肇亦状似无谓的道:“可是已想好了要为我医治这双腿?” 这话从他口中说来,看似漫不经心,但从那双一瞬不瞬盯着远黛的乌眸便可看出,百里肇的心情其实绝不似他表面上看来这般的无所谓。 见他已然猜出,远黛自然更不会刻意的去卖什么关子,点一点头后,她道:“我要先看一看王爷的双腿!”先前虽已搭过了脉,也知晓百里肇致残的原因,但真要动起手来,她却还须慎重对待,检查一下百里肇的双腿,而后找出一个最合适的法子来。 指一指自己的双腿,百里肇爽然道:“你看吧!” 听得这话,却不由的远黛怔在当场。愣了好一会子,她才蹙眉道:“王爷该不会不懂我的意思吧!”若能似这般隔着衣裳随便看一看,她早就看了,又何必犹豫到现在。 似笑非笑的看着远黛,百里肇闲闲道:“本王仿佛记得,你是本王刚过门不久的王妃!” 远黛为之一梗,好半日竟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有心唤文屏等人过来替他除了衣衫,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般做法也是多有不妥之处。毕竟文屏等人均是黄花闺女,从前又不曾伏侍过男子,做这等事情,总归免不了尴尬,而况自己还在旁边看着。 无奈的叹了一声之后,远黛终究也只能低头,举步上前,半蹲了身子,先替百里肇除了鞋袜。让她为他宽衣,她实是做不出那等事情来。如此一来,也只有她来亲自动手了。只是退而求其次的除却鞋袜,简单看上一看,倒也还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 她的别扭,百里肇又岂能看不出来。嘴角不期然的微微一勾,百里肇的眼神陡的柔和了许多。远黛垂首,半蹲在百里肇腿前,乌发如墨愈衬得肌肤莹洁,胜似霜雪。缕缕幽香自她的鬓发间飘散而出,虽远称不上馥郁二字,却自清幽胜似玉兰。鬓边,更有一绺秀发顽皮的挣脱了出来,在玉一般的腮边轻轻晃动,让人无由的有种想要伸手抚触的冲动。 不由伸出双指,轻轻夹住了那一绺顽皮的发,替她掠过耳后,指腹之间传来的那一抹温润细腻,让百里肇一时竟有些舍不得缩回手来。正蹙了眉,专心为百里肇除下所穿的白色绸袜的远黛倒不料他会有此举动,一惊之下,猛然抬头瞪向百里肇。 这等近乎调戏的举动,在百里肇而言,其实也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因此这会儿被远黛一瞪,百里肇的第一反应竟是心虚,几乎想也不想的,一个反手,他已从远黛发上抽出了一枝发簪:“咳……这……这发簪倒甚为别致……”他勉强的说着。 乍一眼瞧见百里肇手中的那根金簪,远黛却不由的惊了一下,也顾不得其他,忙忙伸手去夺那发簪:“快还我!”平素沉静自若的面上竟是少有的现出了焦灼之色。 百里肇拔这发簪,不过是为解一解困窘,其实还真没想得太多。此刻见远黛如此,反倒怔了一下,目光便也自然的扫了一眼手中的那根发簪。那只是一根极为普通的赤金累丝长簪,在百里肇看来,除却簪身镌刻的那八个字外,这根长簪几乎可算得一无是处。 任由远黛劈手夺过那支金簪,百里肇若有所思的道:“‘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倒是一句颇有味道的话!这支簪子,可是你及笄时候所用之物吗不跳字。 富贵人家,于女儿的及笄之礼通常看的极重。通常会在及笄礼前为女儿定制数根长簪,这种簪子,若无意外,一般是会作为随嫁之物随女子出嫁,终身不离。甚至死后,也会以之随葬。而用于及笄礼的这种簪子,簪身之上都会镌刻一些吉语,以示对女儿的期许。 不无恼怒的瞪了一眼百里肇,远黛最终也还是点了点头:“是!” 百里肇也不气恼,只道:“‘华枝春满,天心月圆……’此语细细咀来,却是余香满口,于你的脾性,却又极为相宜。只是不知出于何处?” 远黛心中原是极气恼的,然此刻见百里肇这般沉稳平和,自己若在吵嚷下去,倒不免显得自己小鸡肚肠,轻哼一声之后,她道:“这话源于何处,我也不知!我只知这簪乃是我及笄之时,义父亲手为我镌刻。”说到这里,远黛毕竟还是气不过,又自瞪了百里肇一眼。 她也不等百里肇再说什么,只扬声叫道:“杜若!”杜若等几人正在外头候命,听得远黛呼唤,忙自走了进来,朝二人行礼之后,再站起时,忽一眼瞧见百里肇,却不由的怔了一下。 此刻的百里肇,也委实有些狼狈,左足长靴已被脱了下来,袜子却只除了一半,这会儿正自松松垮垮的挂在脚尖上,更与上半身端正的一丝不苟的衣饰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让人看着,只觉得诡异无比。饶是杜若平素已是喜怒不行于色,这会儿也还是忍不住的回头看了一眼远黛,看那意思,倒仿佛是要确定一些什么似得。(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一章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 百里肇也是没料到远黛会忽然叫了杜若等人进来,但远黛既已叫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淡淡一扫几名面色古怪的丫鬟,冷淡吩咐道:“伏侍盥洗!” 百里肇从来也非是什么和颜悦色的主子,几个丫鬟心中虽都觉得古怪,在他面前却也不敢表露,更遑论追问什么,秀雅更匆匆答应了一声,转身快步的出去了。 远黛所以叫了丫鬟来,其实并无其他意思,只纯粹是不愿再与百里肇独处一室,对于其他倒也并没多想。及至发觉不对,也已来不及再做什么,既已如此,她便索性不去管了。 扫了一眼面色如常、眸光怪异的杜若,又看一眼一边立着,想笑又不敢笑的翠衣,远黛淡淡吩咐道:“来替我梳发!”言罢也不看众人,径自在梳妆台前坐下,且将手中一直握着的金簪随手放入面前的拣妆盒子里头。这事她如今想来,也觉自己是反应过度了,以百里肇的身份,又怎会起意要夺她的发簪,这般一想,远黛心中不免也有些歉然,不过这份歉然这会子她是决计不会表露出来的。杜若正巴不得这一声儿,闻言之后,忙自上前,替远黛卸下发上簪环,又取了象牙梳子,简单的替远黛将那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结了个纂儿。 外屋这会儿早有人捧了铜盆等物进来,伏侍二人盥洗。一时收拾妥当,百里肇才抬手示意众人退下,屋内便又剩了二人。远黛也并不理睬百里肇,只径自的坐在那里。 沉默了一刻,百里肇方淡淡道:“有件事儿,你仿佛才只做了一半!” 轻轻一挑蛾眉,远黛答道:“我原本倒是想要做完的,可惜王爷不给我机会。这会儿我心绪不佳,却已不想做了!”却是看也没看百里肇一眼。 那边默然了片刻,这才传来百里肇平和的声音:“这可算是恃宠而骄?” 生生被这话梗的好一会子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远黛恼恨的瞪了百里肇一眼,半晌,却还是愤然站起身来,走到一边的螺钿小柜跟前,打开柜门,取出一只黑漆针匣来。 这恃宠而骄的帽子,她戴不起,更不想戴。 随手将针匣搁在床前的踏板上,远黛这才上前,从轮椅上扶起百里肇,将他搀到**坐下。她天生体弱,虽经多年精心调养,体力比之常人仍多有不如,只这短短的一截路,却已累得她微微喘息。扶了百里肇坐下后,自己便也顺势的坐在了百里肇身边,略事休息。 注目看向远黛,百里肇道:“你既称能够医好我的双腿,医术想来是极出色的,怎么竟不想些法子好好调理调理自己的身子?”虽则言语淡淡,言下却隐有关怀之意。这几日,一直都是远黛扶他上榻的,对于她的毛病,百里肇早有所觉,也早就想要问上一问了。 摇一摇头,远黛毕竟答道:“胎里落下的毛病,原就最难调理。我这身子能有如今这样,已算难得。想要更进一步,怕是不能的了!” 没什么来由的,百里肇竟忽然便想起那支金簪上所镌的八个字来:“华枝春满,天心月圆。你义父所以赠你这八字,想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却又记起观音山初见时候,远黛对他所说的言语:生平四愿,无思、无虑、无忧、无惧。 如此想着,百里肇没来由的便有些失神起来。 在他愣神的当儿,远黛却已调匀了呼吸:“王爷请躺下吧!”她径自的吩咐着。听得这话,百里肇这才醒过神来,默不作声的挪动了一下身体,平平的躺了下来。 这会儿他已盥洗过,秀雅等更已为他洗过了脚,倒也免了远黛的麻烦。捋起百里肇所着的淡青色丝绸长裤,露出一截小腿来,到了这个时候,远黛却反没了先前的局促,她抬了手,小心的按压了一下百里肇的腿肚。触手处,肌肤平滑而富弹性,却与常人全无异处。 似百里肇这等情况,与常人全无异处,其实便是他最大的异处了。一双四年不能动弹的双腿,怎么说,也该显得苍白虚弱甚至有些萎缩,然而百里肇的双腿却全没有这样的症状。 但对远黛来说,这一切却是再正常不过。毕竟,百里肇所以不良于行,是因中了毒,而非是腿部肌理筋骨的问题。而菟丝,更不是一般毒物所能够比拟的。 小心翼翼的揉捏着百里肇的小腿,这一刻的远黛,异常专心,专心到已完全的忘记了男女之别。对于百里肇已然显现出来的异状,她更是丝毫不曾发觉。 一双柔软如棉的小手,轻重得宜的抚触着他的小腿肚,带来阵阵触电般的麻痒感,这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让百里肇着实有些无福消受。依稀感到那双小手仍有持续上移的趋势之后,百里肇终于忍不住的轻咳了一声:“远黛……”低沉沙哑之中又带几分忍耐。 远黛是何等玲珑人物,一听了这声音,便觉有些不对,忙自抬头。百里肇虽未除却外衣,无奈夏衣本就单薄,远黛这一抬眼,猛一眼看到的便是那深埋衣内,却仍蓄势待发之物。大窘之下,远黛险些没惊得当场摔下床去。急急稳住了身子,她恼恨道:“你……”她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真开了口后,一时却也想不到能说什么,说过了这个“你”字后,便也无语。 双臂稍稍用力,百里肇已稳稳的坐直了身子,闹了这么一出来,于自负定力的他而言,也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光彩之事。深深看一眼远黛,对于适才之事,百里肇无意再加置喙,他只是冷静的开口:“说说吧!你打算如何治好这双腿?” 他虽已力持镇定,嗓音之中却仍不免带了几分沙哑。 百里肇不提先前之事,倒让远黛大大的松了口气。她自幼习医,对于男女之别,却比一般女子更要清楚明了得多。慌乱之后,便也明白百里肇所以如此,究其实,还是自己思虑不周的缘故。深吸一口气,平静一下心绪,远黛这才开口道:“我原想着,也许可以针灸之道多费些气力,为你祛除‘菟丝’。但如今看来,却还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真正说到这事,却由不得百里肇不心头惴惴:“何妨仔细说来听听!” 点一点头后,远黛却没立即说话,而是站起身来,走到桌边。 过了这许久,才刚杜若等人沏来的热茶早已凉的透了,不过这个时候,一盏凉茶无疑要比新沏的热茶要管用的多。端了茶盏,远黛一口气已将盏内凉茶尽数灌了下去。那茶已搁了一段时间,非但凉了,且苦涩得紧,却让远黛一下子便彻底的平静了下来,面上红晕也稍稍褪了些。回过头去,她指一指桌上余下的,百里肇的那盏茶,问道:“你要吗不跳字。 微微吐出一口气,百里肇终于还是微微颔首。将那盏冷茶端了,递了给百里肇。 百里肇倒也并不挑剔,接茶也是一口饮尽。从他手中接过空了的茶盏,仍旧放回桌上后,远黛更顺势在桌边坐下,这才开口道:“王爷体内的菟丝已然根深蒂固,针灸之法,只能起一时之效,想要彻底根除,却已无能为力!” 百里肇听得眉头轻轻一跳:“你打算如何针灸?而一时之效,指的又是什么?” 听得这一问,却不由的远黛不蛾眉微颦:“我不知王爷可曾听过以毒攻毒?”见百里肇点头后,她才又继续的往下说:“我会斟酌一张方子,配出一种剧毒之物,而后以针灸之法,将它送入王爷体内。当然了,在此之前,我会以银针之术,封住王爷的双腿,使得此毒不至伤害到王爷的五脏六腑。菟丝以王爷为寄生体,王爷若然受创,它亦会同时受创。菟丝一旦受创,便会自然收缩,更有极大的可能,会陷入一种潜伏的状态……” 百里肇听得墨眉一挑,打断了远黛的话:“何谓潜伏状态?” “我想王爷一定听过一句诗……”远黛淡淡解释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百里肇为之默然,好半日,方才开口问道:“若依此术,可维持多久?” “若只以此术,平日再略加控制,维持个三年五年当不成问题?”迟疑片刻,远黛道。 “三年五年?”百里肇重复着这四个字,面上却不自觉的泛起了一丝苦笑:“有三年五年,其实也尽够了!”言下却是不无苦涩之意。 虽然他并无继续追问之意,但远黛仍觉有必要再行解释一下:“当然了,三五年后,王爷若定要强行维持,也不是不能……” 不意她会有这么一番话,百里肇陡然抬头,定定的看向她:“不必吞吞吐吐,只管一次道来。这点事儿,我还不致承受不来!” 点一点头,远黛淡淡道:“我想王爷也不至如此脆弱!事实上,这种法子,如果王爷愿意,是可以一直施行下去的!不过呢……王爷应该知道,我用以压制菟丝的,可是一种剧毒。但凡剧毒,对人总是有着极大伤害的。即便在事前或事后服下解药,也还是无法彻底消弭那毒对人的伤害。三年五年倒还不碍,十年八年,却不免要伤损身体,折损寿数……”(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二章 投桃报李 ) 听了这一番话后,百里肇的双眸却反亮了一亮:“碌碌百年不及煌煌十载,我如今也是年近三十的人了,若能再活十年,便也不枉了!” 不意他会说出这话来,注目看向百里肇,好半日,远黛才勉强的勾了下唇角:“王爷想多了!以王爷的身体,只需平日多注重些,活个半百之岁,该是不难的!” 墨眉轻轻挑了一下,百里肇仿佛笑了一笑:“你看,我原想着能活到四十也尽够了,却不料你竟又给我添了十余岁!一个似我这样的人,若能平安活到半百之岁,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心下陡然泛起一阵酸楚之感,竟让远黛不由的红了眼圈,甚至不由自主的别过头去,不敢直视百里肇的面容。良久之后,她才轻声的道:“第一眼见王爷,我便想起了一个人……”话只说了一半,她却忽然的沉默下去,许久许久,也还是没有开口。 夜渐深,初夏的夜晚其实并不太冷,但于远黛而言,却似乎仍有些凉,更何况先前她还一口气喝了一盏凉茶下去。见她神色之间若有瑟缩之态,百里肇终于还是开了口:“过来!” 远黛本也没打算在桌边坐的太久,听他一叫,便也自然的走了过去。二人已同床共枕了数日,许多事情,虽然还没到了习惯成自然的地步,但也不似开初那样别扭了。安安静静的在**躺好,拉过薄被盖在身上,到了这会儿,远黛却还有些心神不属。 平静的在她身边躺下,过了许久,百里肇忽然道:“你很怕冷,不像是在北方长大的人!” 淡淡“唔”了一声,远黛语声平平:“王爷看得倒准!”言下不无敷衍之意。 偏头看一眼已自阖上双眸的远黛,百里肇竟又补了一句:“你是在南越长大的吧?” 眉睫微微颤动,远黛终于还是睁开了双眸,看向百里肇的眸光却是略带诧异的:“王爷是怎么看出来的?”很显然的,她虽心下诧异,但却并无惊惧之意,更无慌乱遮饰的打算。 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百里肇反问道:“听闻南越地方四季如春?” 轻轻吐出一口气,远黛低声的如实答道:“若说四季总是一样温暖,倒也未必尽然!不过大越的冬日,比之这里,确是要暖和许多!只是有得必有失,或是因为冬日太过温暖的缘故,大越几乎从不下雪!我在大越十余年,从有记忆起,也只见过一场雪!” 百里肇所以出口问那一句,其实却还是试探居多,却根本没料到远黛竟会真的就此说下去。怔得一怔之后,他依旧语调平静的问道:“为什么回来?” 默默翻身,背对着百里肇,良久,远黛也没有言语。就在百里肇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却忽然的开了口:“因为大越已没有了我的亲人,而大周却有!” 薄薄的锦被盖在她的身上,清晰的勾勒出她玲珑浮凸的优美身形。然而这样的背影,这样的远黛,在这一刻,看在百里肇的眼里,却无由的只让他觉得孤寂而清冷。 “亲人?”不自觉的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之间,百里肇也自沉默了下去。 而后,他听到远黛轻轻嗤笑了一声:“皇家无亲情,提到亲人二字,王爷可是颇多感触?” 墨瞳不自觉的泛起一丝异色,自如一笑,百里肇道:“看来你对皇家之事,也是颇有心得?” 这话一出,却又换了远黛半日无语。 “说说你义父吧?”又过一刻,终于还是百里肇打破了这一室的沉寂。 “我义父吗不跳字。远黛喃喃,好一会子,她才开口道:“他是一个灰了心的人!” 这简单的“灰了心”三字,听在百里肇耳中却又是另外的一种滋味:“你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所以会想起他,就是因为这个?”他问着,语气颇有些古怪。 二人愈是说下去,远黛便愈睡不下去,索性翻身坐起,双手抱膝,将尖尖的下颚搁在了膝上:“我第一眼见王爷,就知道王爷与我义父并不完全相同……”她平静的说着,话语里头没有太多的情绪:“王爷心中,虽有许多愤恨抑郁,却仍有一份孤傲、倔强支撑着你不至完全灰心丧气。而我义父……早在我晓事之前,他的心中便仅剩下了一个执念……” 说到这里,她却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百里肇:“他疼我、爱我,将我视如掌上明珠。他教我一切他想要我学的东西,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他想要的,原来只是一个影子!”不无嘲笑的抬手指一指自己:“他不遗余力教我的,都是他心爱女人所擅长的……这种感觉,让我一度非常气恼!一气之下,我索性放了一把火,将我的院子烧得一干二净……” “那天之后,我再没摸过琴弦……”撇了一撇嘴,远黛继续的说下去:“却改学了**……丢掉了毒术,改而学医……我知道她最厌烦的,便是女红、调香之类的琐事,我便特地请了精通这些的人回来,一心一意的学这些……” 见她坐起,说着这些往事,百里肇便也自然的坐起身来,且挪动了一下身体,与远黛并排坐着。此刻听她说着这些,百里肇的脑海中便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一个倔强而高傲的少女模样。不期然的摇了摇头,他道:“你幼年时候,原来竟是这般任性!” 被他这么一说,远黛却不由的沉默了,好半晌,她才叹了口气,慢慢道:“那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并不知道,原来我竟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一个女儿,在与一贯宠爱自己的父亲生气的时候,无论做出什么刁蛮任性的事来,都绝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只因为她觉得,不管她做出什么事儿来,父亲都是理所当然应该宠她、爱她,忍受她的任性与小性的。 百里肇为之默默。远黛的心理,他其实是能够明白的。他甚为早慧,董后过世之时,他已七岁有余,对于董后,直到如今,他却仍能清晰的描画出她的音容笑貌来。其后,他被养在萧后宫中,萧后对他虽也极好,但从前在董后身边时那种温馨的归属感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并不是你亲生父亲的?”他忍不住的问了一句。 “他死之前……”远黛语声慢慢:“对我说,养育之恩,我已报无可报,但在这里,我却还欠着一个人的生育之恩,所以,他让我回来,他说,落叶终须归根……” 于是,她回来了。直到上路赶来大周之时,她才知道,原来所有的一切,他都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在万州,她有一个家,有一个久试不第的秀才养父…… 因为这已是他最后为她安排的事情了,她并没像往常一样任性的抗拒,而是顺着他的意思,依他的安排顺利的进了凌府。可以说,对凌府,她天然就有一种排斥。不为别的,而是为了那个待她如亲女的男子。也正因此,一入凌府,她便借疫病为由,搬去了妙峰山别院。 凌家对此的冷淡以及嗣后的不闻不问,更让她对凌府毫无归属感。但因为周姨娘的执意,她却只能选择继续留在凌府。她原本已为自己想好了以后的路,最终却嫁给了百里肇。 别过头,认真的看向百里肇,远黛轻飘飘的道:“王爷想知道的,我都已说了!只是不知王爷对此可还满意吗不跳字。既已嫁给百里肇,有些事儿,是绝不能瞒得了一辈子的。 这一点,远黛知道,百里肇也知道。所以,从一开始,百里肇便很明白的表示,他不会遣人追查她,而会等她在她想说的时候自己说出来。这既是他的大气之处,也是他洞察之功。 深思的凝目看她,百里肇道:“你说的实在已够多了!”知道了这么多之后,可以说,他只需要派人过去南越郢都,随意的打听一下,就能够明白的知道远黛的身份。 从这些话里头,他也可以知道,远黛是真的没打算瞒他什么,但有些事情,她却依然不想亲口吐露。由此可见的是,那个抚养了她十几年的男人身份绝不一般。 偏头看向百里肇,远黛忽而露出一个难得的、有些俏皮的笑容:“我这……也算是投桃报李吧!”虽然那些话是从宁夫人口中说出,但远黛知道,若无百里肇的默许,宁夫人绝不会自作主张的将那些话说了给她听。虽然她知道,她所知道的这些,也依然不是全部。 不过话说回来,她告诉百里肇的这些,也同样并不是全部。 然而即使如此,这以诚相待的第一步,二人总算是都跨出去了。 “还有一件事……”她忽然又开了口:“其实……对于菟丝,我还有一种能够根治的法子!不过这个法子,现在却还远远不到能够说出的时候!!”(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三章 有疾 ) 于百里肇而言,能够根治菟丝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了。虽说即便解开菟丝之毒后,他也未必就能比远黛先前所料多活多少年,但将一个隐患放在体内,也总不是一件让人快意的事。 微微蹙了眉,百里肇开口问道:“远黛以为什么时候才是能够说出的时候?” 对于这一点,远黛却显然是早已想好了:“等到……等到王爷能够完全信任我,并肯将性命交给我的时候!”医好百里肇固然是她早已答应的事儿,但她还没打算为了彻底根治他所中的毒便拿了自己的性命当儿戏,毕竟她所要用的那个法子,也实是容易惹人疑心。 深思的看她一眼,好一会子,百里肇终于也还是没有出言相询。一般而言,他是相信远黛不会对他不利的,但却远远不到能够完全信任的地步,更遑论交付性命之说。既是如此,详细追问那个法子,却又犹犹豫豫的不愿施行,对二人间的关系实在有害无益。 “之前……你怎么不说还有根治的方子?”他沉声的道,语中略带不快之意。先前,她可是危言耸听了半日。若他是个贪生怕死之人,这会儿岂非便要被她暗中取笑。 无谓的一耸肩,远黛淡淡道:“之前,我心情不好!”虽然明知那事怪不得百里肇,但忽然见了那惊心悚目的一幕,却还是惊得她心跳如擂,直到这会儿,才自平缓了些。 一念及此,远黛面上,终是忍不住的又现出了几分窘迫之色。她这一生经历虽也不少,但那样的情状,这却还是破天荒的第一遭,怎由得她不心怯羞赧。 百里肇是何等人物,察言观色之下,哪还不知远黛口中这“心情不好”的意思何在。不无失笑的摇了摇头,他道:“好一个任性的丫头!”言下竟是不觉的带了几分疼宠之意。 这话于他,只是脱口而出,听在远黛耳中,却又是别是一番滋味。叹了口气后,远黛慢慢的重新躺了下来。觉出她的异样,百里肇不免顺势朝她看来。入目所见,是远黛面上淡淡的失落。心中无由的轻轻揪了一下,这一刻,百里肇心中竟是凭空生出了几分不舍。 仿佛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远黛很快的翻转了身子,依旧背对着他。拂开心中那份淡淡的失落,百里肇才要躺下,却忽然听到远黛淡淡的声音:“有好些年没人说我任性了!” 只是这么一句之后,她便不再发出任何的一点声音。 百里肇也因着这话而沉默了,任性?这个词,仿佛在很多年前,便也离得他很远很远了。那以后,他曾听过许多赞誉的言辞——睿智、天纵之才,以至于社稷之幸……但再不会有人笑着轻揉他的脑袋,低声嗔责一句:又顽皮了,任性孩子…… 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忽然之间,百里肇也全没有言语的心情,静静的在**躺了下来。 西斜的月色幽幽淡淡的穿过淡青碧色的霞影纱,映得一室朦胧如幻。 …… …… 次晨,远黛起身时候,又已是日上三竿,百里肇更早没了影踪。 略带疲惫的坐起身来,斜靠在床头,远黛有片刻的失神。昨儿不知不觉的便与百里肇说了那许多话,如今想来,她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错,这些话,她是迟早会同他说的,只是现在就说,其实还真是太早了些。这般一想,她便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文屏几个都是常在她身边伺候的,知道她的脾性。这回儿,见她起身靠在床头静静出神,便也并不打扰,只悄然的侯在一边。良久,远黛才懒懒朝她们几个摆手示意。 一时盥洗过了,远黛恹恹的坐在梳妆镜前,任文屏为她梳头。她不言语,屋内自也无人敢说话,却是一片沉寂,仿佛落针可闻。嫁来了睿亲王府,她再不能如凌府那般,简单的梳个纂儿,穿一套半旧的寻常衣裳,称病蜗于房内便可偷的浮生一日闲。 叹了口气后,远黛终于打破了一室的沉寂:“王爷走时,可留了话没有?” 文屏应声答道:“倒没说什么,不过王爷是用了早点才走的!” 不期然的撇了撇嘴,远黛终于还是没有言语。偏头看了一眼文屏,她淡淡道:“有什么话儿,你便只管说吧!在我面前,吞吞吐吐作甚!” 文屏心中确是有话要说,只是这话说了出来殊为不便,因此一直犹豫着没有开口。这会儿得了远黛这话,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抬手挥退屋内众人后,文屏方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道:“小姐……嫁给王爷也有几日了……怎么……怎么……”一张脸却已不自觉的泛了红。 她说的甚是含蓄、温吞,远黛一时竟没听出她的意思来,及至文屏红了脸嗫嚅着再说不下去,她才忽然明白了文屏的意思。娇躯下意识的一僵,好半日,远黛才沉了脸冷冷叱道:“你们几个如今可不得了了,这事也是你们打听得的?” 她这一番话虽算不上疾言厉色,却也着实神色不善,即或文屏在她身边已将四年,这会儿仍不由的心下惶恐,搁了手中牙梳,已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张脸更红转了白。 “小姐……我们只是……”她很想说我们也是担心小姐,但念及远黛的性子,终于还是将这话给咽了下去。错了就是错了,远黛从不喜听人解释为何犯错,这一点,她早已熟知。 蹙眉看她一眼,远黛终于还是伸手扶了她一把:“你们都记得,这里是睿王府!有些事儿,我不同你们计较,王爷那边……却是难说得紧……”百里肇不碰她,于她,其实是大大松了口气的,她自然不会去追究百里肇对她秋毫无犯的缘由。自来平京之后,她虽不能掌控所有事情,但每每都能通过巧妙的手段,竭力的将自己放在主动的位置上。 事实上,这几夜,她虽对二人的这种相处方式表现的理所当然,但她心里也明白,她是百里肇三书六礼、大红花轿抬回王府的,其实是不该也不能拒绝他的。然而真到了二人独处的那一刻,她却真是觉得心中发虚,无由的只是害怕。那个时候,若百里肇态度强硬一些,她心中纵是再发虚、再害怕,最后也一定会顺从了他。然而百里肇却没有! 她也不是没怀疑过百里肇所以不碰她,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但这个怀疑在昨儿,已在事实面前飘散无影踪。很显然的,百里肇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一想到昨儿那一幕,远黛便觉面上犹有些火辣辣的,恨不能再狠狠的灌一盅冷水下去,好将脸上的烧退了去。 收回已飘的太远的思绪,抬手按了一按自己尤且烧得滚烫的脸蛋,镇定一下心绪后,远黛才冷声的道:“这些话儿,倘或传到王爷耳中,便是我,也救不了你们!日后万万不可再提了!”这事她既不好解释,便索性将理由归结到百里肇的身上,想来文屏几个便再问天多借几个胆子也不敢当面去问百里肇这个。她们不敢说,她不会说,百里肇自然永远不会知晓。 文屏早已惊得面色发白,只是连连点头。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猛然意识到,百里肇与远黛成婚数日,夜夜同床共枕,晚晚秋毫无犯,她们几个守夜丫鬟心中都是不无诧异,但睿王府的秀雅等人却只是视同平常的缘由。如今看来,只怕秀雅等人对此是早有知晓了。 见她吓成这样,远黛心中反觉有些歉然,少不得起身扶了文屏起来,又指一指身后桌上先前沏来、她却还未啜上一口的清茶:“去喝口茶!压压惊!” 文屏这会儿早吓得六神无主,远黛让她喝茶,她便也真的走了过去,端了茶盏,一口饮了下去。远黛其实真没想到文屏会吓成这样,但话已出口,叫她再同文屏解释,她也真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别了眼,只作不见的问道:“早饭可备好了吗不跳字。 远黛昨夜几乎与百里肇说了一整夜的话,早间起的本就极晚,及至用过了早饭,再看一看外头,日头却早到了头顶。她正想着今儿该做些什么之时,外头已有丫鬟急急过来禀说百里肇回来了。远黛倒还没有什么,一边站着的文屏却明显露出了几分怯色。 饶是远黛素日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见着文屏如此,却也忍不住的有些想笑。起身迎了百里肇进屋,远黛陪着百里肇一同在桌边坐了。往常这个时候,文屏早知机的沏了茶来,今儿却明显的有些心神不属,那眼神更是时不时的就在百里肇身上溜一圈,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百里肇是何等敏锐之人,哪还觉不出文屏的异样,墨眉微拧的扫了一眼文屏,面上微现怒色。远黛在旁见了,少不得轻咳一声,淡淡吩咐道:“文屏,快沏茶去!” 文屏被她这么一提醒,这才省起这事,不无慌乱的匆匆一礼,这才急急的退了下去。 见她如此,百里肇不免愈加疑惑,扫一眼远黛:“你这个丫鬟,仿佛是叫文屏的吧?” 神色不动的淡淡点头,远黛道:“难得王爷竟记得她的名字!她正是文屏!” “这个文屏,往日里看着倒也机灵,今儿怎么仿佛有些神不守舍?”百里肇语带诧异。 蛾眉微微一挑,远黛面色如常答道:“想来是昨儿没有睡好的缘故吧!”心中虽自好笑不已,但本着言多必失的念头,她却还是很快的转开了话题:“王爷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要同我商量?”(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四章 愿得一心人 ) 略一颔首,百里肇道:“才刚凌府有人过来,问起归宁之事!” 远黛听得一怔,却是直到这会儿,她才猛然想起,女子出嫁或三日,或六、七、九、十、满月,是要回娘家一次的。轻蹙一下眉头,她问道:“王爷可定好了日子吗不跳字。 “已定下了!就在三日后!”百里肇简单的道:“我与你一同回去!” 女子出嫁归宁又称双回门,所谓双回门,指的自然便是新婚夫妇双双回门,照理,百里肇是该与她同行的。但远黛对此,却并不抱多大希望,花轿迎娶那日,百里肇也未曾亲至,何况一个小小的归宁。这会儿听百里肇主动说起这个,怎由得她不心中诧异。 “那人如今可还在?”无意将这份诧异表露出来,远黛改而问道。既是娘家来人,无论如何也该是要拜见一下她这个姑奶奶的,因此她才会有此问。 百里肇淡淡应道:“她来的早,那时你还不曾起身,我便打发了她走了!” 二人这里正说着,那边文屏已沏了茶来。侯她将茶放下后,百里肇便抬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文屏对百里肇原就有些惧怕,加之今儿又问了不该问的事儿,便愈加畏惧三分,放下茶盏后,便急急的退了出去。虽说觉出今儿的文屏有些不对,然百里肇又岂是那种会注意丫鬟的主子,径自同远黛道:“这几**可自己往库房看看,挑些东西,归宁那日好用!” 归宁日回门,自是没有空手之理。 远黛对此倒也并不在意,杜若对凌府上下人等的喜好可说是了如指掌,有她在身边,这些事儿于她,实在不为困扰。沉吟片刻,她道:“过一会子,我会开张方子给王爷。”既已谈妥了,自然该尽早着手准备,免得让人觉得她是存心拖延,没得引人猜疑。 眉梢不自觉的轻颤了一下,纵是百里肇平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终于还是不能淡然处之。平息一下有些波动的心绪,百里肇忽而开口道:“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会感兴趣!”见远黛注目看他,似有等待之意,他才继续的说下去:“昨晚,萧府出了些事儿……” 远黛听得心头一颤:“萧府?不知却是什么事儿?”她疾声的追问着。 双眸似笑非笑的看她,百里肇闲闲道:“萧呈娴打算嫁给罗起东,这算不算是件大事儿?” 听是这件事,远黛的一颗心倒是立时便落了地,但很快的,她便又蹙了眉头:“这事本是桩好事,怎么王爷这口气却仿佛有些儿不对?” 因她的敏锐而挑了一挑墨眉,百里肇道:“这事在你看来自是好事,但于旁人可未必然!” 乍然听得这话,远黛几乎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王爷是说宫里?” 百里肇倒没料到远黛居然立刻便能切中正题,面露异色的看了一眼远黛:“你倒乖觉!” 远黛没有回话,眉头蹙得越发的紧。与萧呈娴相交也有不少时日,对于萧灿夫妇,她虽只见过杜夫人,但从萧呈娴兄妹平日的言谈之中,她却可以看出,萧灿夫妇对于自家这一双二女的疼爱。所以骤然听得这话之后,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压力绝不会来自萧灿夫妇。 “王爷既肯同我说起这事,想来也会不吝赐教的吧!”远黛抬眸,正色的看向百里肇。 微微一笑,百里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反而问道:“说起这事,我却忍不住要问一问你,那罗起东却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如此看重,竟会异想天开到想要撮合他与萧呈娴?” 凭心而论,罗起东固然不错,但毕竟出身寒门,论家世,可说是一无所取。即或如今中了武状元,也入了宫廷为侍卫,但若无人赏识,他这一生,能做到个侍卫统领,已算是难得了。因此上,百里肇对远黛的看人方式实在颇有些不解。 这话若换在平日,远黛是绝不会同百里肇解释什么的,但今儿此刻,她却清楚的知道,她若不能解释的让百里肇满意,百里肇怕也不会将此事原委尽数道出。叹了口气后,远黛干脆道:“王爷觉得,女子择婿该当如何?” 没料到她会忽然岔到这个话题上,怔愣一刻,百里肇才拧眉道:“你们的心思,我如何知道?不过据我看来,这天底下,不想飞上枝头的女子怕也有限得很!”若在他认识远黛之前,他甚至会武断的干脆说,世上断没有不想飞上枝头的女子。但话到口边,他却还是改了过来。 摇一摇头,远黛平淡道:“王爷错了!女子之中,固然不乏不择手段一心想要飞上枝头之人,但多数女子,心中真正所想的,却仍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于萧姐姐而言,她这一生,本已衣食无缺,生活无虞,所以她想要的,自然更不会是王爷口中所说的那些!” 百里肇拧了眉,远黛所言固然无讹,而有关萧呈娴的那一部分,更是早被事实所证明,只是这些,却并不是他所想要知道的。笑笑的没有言语,他抬手端了桌上清茶慢慢啜着。 见他如此,远黛也知糊弄不过,轻哼一声之后,终于开口道:“至于我,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安逸。罗起东此人,重情重义,生的也不差,与我的要求差相仿佛!” 忽然之间,百里肇已明白了过来:“更重要的是,罗起东这人,并不难拿捏!我说的可对!” 远黛不答,却学了百里肇的模样,也端了桌上茶盏慢慢的啜着。见她如此,百里肇哪还不明白自己已然一语中的。对此不予置评,他只是又问了一句:“还有呢?” 见他如此得寸进尺,远黛心中不免大是无奈,更有些后悔,早前为何要搭理他。然而话已说到这个地步,她便也懒得再行掩饰:“所以改了主意,只因我发现,若我仍然坚持,其结局只能是将自己陷于困境。我虽不惧她们,但却不想连累他人!”说过这话之后,远黛便也不肯再多说什么,只抬眼去看百里肇,神色间颇有催促之意。 深思的看了一眼远黛,百里肇终于没再继续的追问下去:“皇后想将她许给宁亲王!”宁亲王,乃是延德帝的庶长子、也是百里肇的大哥百里肃。 “宁亲王?”不自觉的轻呼了一声,远黛面上多少现出了几分意外之色:“这之前,怎会没有一丝风声的?”萧府与宁亲王府都非是等闲府第,若有议婚之意,又怎会这般默默无声。且宁亲王乃延德帝长子,以他年纪,断不该尚未娶亲才是。 嘴角稍稍一勾,百里肇道:“风声?半月之前,这事还是不可能之事,又怎会有风声传出!”远黛听得蛾眉深颦,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可能,但却不敢妄自说出。好在百里肇也并无让她猜测之意,顿了一顿后,他道:“宁亲王妃于半月之前薨逝,远黛想来是不知道的!” 半月之前,宁亲王妃薨逝。这消息,若在平常,自然是该传到远黛耳中的。亲王妃薨逝,虽无需辍朝,但一应仪礼却也非同小可,各府诰命均须前往吊唁。然半月之前,凌府正在风风火火的忙着远黛的婚事,这等丧事,自然非但无人,更有意无意的瞒着,生恐触了霉头。 “宁亲王妃……”迟疑的抬眸看一眼百里肇,远黛诧然道:“她怎会忽然薨逝的?”前数年,她虽隐于妙峰山,但因着沅真的缘故,她对平京之事,却绝非一无所知。亲王正妃的身份岂是等闲,宁亲王妃若然一直体弱多病,外头只怕也不会全无传言。 嘴角轻勾的笑了一笑,眼中却无分毫笑意,百里肇淡漠道:“我这位大嫂的身体素来是极好的!不过你也知道,女人这辈子,总免不了要在鬼门关转上几次的!” 远黛一听这话,哪还不明白百里肇的意思:“那个孩子……可还好吗不跳字。她忍不住的问道。 百里肇倒不意她会忽然问起这个,看向她的眸光便也带了几分诧异:“只说是生了个女儿,其他倒没说什么!”他与宁亲王平日虽算不得亲厚,但毕竟也是亲兄弟,得了消息后,虽说是婚期将近,他也还是免不了要去走一遭的。 暗自叹了一声,远黛却又问道:“萧姐姐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此事虽说太巧了些,却也非是全无可能。正如百里肇先前所说,女人生孩子,原就是一脚踏在鬼门关里。故而这一刻,远黛心中虽有无数推测,却也不好胡乱的疑心什么,只能转而问起萧呈娴。 “这事乃是今早从宫中传出的消息……”百里肇语声淡淡:“昨儿晌午过后,萧呈娴之母杜夫人奉命入宫觐见皇后,行礼之后,皇后便屏退了宫中众人,与杜夫人议起这桩婚事,却不料萧呈娴刚巧过来,将这事听了个一清二楚。她倒是有胆子,一听了这话,立时走上前去,声言她早已有了心上人,绝不会嫁给宁亲王的!” 远黛听得眉心紧蹙:“王爷可知道杜夫人当时说了什么?”凤仪宫中,又是屏退众人之后说的私密话儿,百里肇都能知道,由此可见,凤仪宫中必然有他的心腹之人。(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五章 一生不二色 ) 恹恹的抬手接过巧兰新沏来的茶盏,萧呈娴只觉得心绪烦乱至极。昨儿宫中所发生的事儿不期然的浮现在脑海。当时说出那一番话,于她,纯是一时冲口而出,如今再想起来时,却觉多有不妥。嫁给宁亲王,固然是她所不愿为的,但在没与罗起东商量妥当之前,便将他扯了出来,当作挡箭牌,是不是也有些过。萧呈娴暗暗想着,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她的心神不属看在一旁侍立着的巧兰眼中,却让巧兰终于忍不住的开口问道:“小姐,你这两日是怎么了?我怎么看着,从昨儿开始,你就有些不对呢?” 勉强抬眸朝她一笑,萧呈娴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今儿天气不好,连带着我的心情也有些烦闷而已!”不听这话也还罢了,听了这话,却由不得巧兰不吃惊的瞪大了双眼,忍不住的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窗外,阳光明媚,挥洒得满院灿烂金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黑眸转了几转,巧兰小心翼翼的道:“小姐若是心情烦郁,何不请大爷过来陪小姐说说话儿呢?”她自幼便在萧呈娴身边伏侍,自然知道萧氏兄妹素来感情深厚,此刻见萧呈娴心情抑郁,便自然而然的想起了萧呈烨来。 陡然听得这个建议,却不由的萧呈娴眼前骤然一亮,心中更暗暗叫了一声:“是了!我怎么竟将大哥给忘了!”一旦想起此点,萧呈娴的心情顿然振奋了好些,忙自起身问道:“大爷如今可在府中吗不跳字。这件事儿,萧呈烨怕也帮不得她,但帮她传个信儿,应该不难。 巧兰这一早上都在她跟前伺候,却哪里知道萧呈烨这会儿在不在府内。听得这话,赶忙应道:“小姐先等等,我这就过去大爷可在!”言毕转身便要往外跑。 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了她,萧呈娴摇头道:“左右坐在屋内也是无趣,我与你同去吧!”她既说了这话,巧兰自然也不会反对,当下答应着,便与萧呈娴一道出了屋子。 这一整个早上,萧呈娴其实还未出过门,这会儿一走了出来,陡然见着一天的灿烂阳光,也是一阵眼晕,失笑的晃一晃脑袋,她道:“原来今儿这天气竟是这么好呀!” 萧呈娴喃喃,沉重、烦郁了一早上的心情也在着明媚日头的照拂下忽然便轻快了许多。 巧兰与她本是一道长大的,素来也颇得萧呈娴的欢心,若在平日,她听得这话,怕是免不了便要取笑萧呈娴几句,然而今日,她却没来由的全无一丝顽笑之心。 二人才刚出了萧呈娴所住的浣花院,正要往西头萧呈烨的住处去时,却见那边恰有一人正疾步的走了来。巧兰定睛看时,却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小姐,你看!” 萧呈娴循声看去,却瞧见萧呈烨正自过来,神色间虽无惊惶之色,步履中却显匆忙之意:“大哥!”萧呈娴忙忙的唤着,一颗本已放下不少的心忽然便又提了起来。 萧呈烨虽不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之人,但寻常无事,却也不会青天白日往后院跑。 萧呈烨一路急赶过来,因心下焦灼,便也没有太过注意周遭,直到听了萧呈娴这一声呼唤,他才猛然的抬起头来,待见果是萧呈娴时,他却忍不住的叹了口气,紧走几步,到得跟前后,便自开口问道:“呈娴这是要往哪里去?” 压下狂乱如擂鼓的心跳,萧呈娴强作镇定的匆匆答道:“我正打算过去寻大哥说几句话!” 深深看她一眼,萧呈烨颔首道:“倒是正好!我也正有话同你说!”口中说着,他已环视了一回周遭,而后才道:“这里离你的浣花院倒更近些,不如仍去你那里说话吧!” 及至回了浣花院,萧呈娴也不顾其他,摆手挥退巧兰等人之后,便忙问道:“大哥,你这么急急的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被她这么一问,再见她面上焦灼之色,萧呈烨明明已到了嘴边的话语,一时竟是不忍说了出口,却是过了好半日,他才苦笑的叹了口气:“呈娴,你真是糊涂呵!” 神色一时大变,萧呈娴猛然站起,一把拽住了萧呈烨的衣袖,失声叫道:“大哥,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你快说呀!”她与萧呈烨乃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妹,自幼一道儿长大,彼此之间了解甚深,萧呈娴更知道,若非出了大事,萧呈烨绝不会以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 又自深深看了她一眼,萧呈烨缓声道:“今儿一早,皇后娘娘便使了人唤罗起东过去问话……”说到这里,他不由的顿了一顿,待见萧呈娴满面紧张之色,不自觉的又叹了口气:“罗起东……他在皇后娘娘面前坦然应承,还说……若能得你为妻,此生绝不二色……” 不期然的睁大了双眼,紧抓住萧呈烨衣袖的纤手也不自觉的松了下来,萧呈娴怔愣的喃喃道:“他……真是这么说的?”这一瞬,萧呈娴的心中,也实在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无须任何理由,萧呈娴就是知道,罗起东的这一句话,绝非泛泛之辞,更不会是谎言。怔愣的跌坐在椅子上,好半日,她才轻声的道:“他既能说出这话来,我便是嫁他,也是不枉的了!” 见她这会儿竟忽然儿女情长起来,却不由的萧呈烨不苦笑连连:“呈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有心思说这些!你可想过没有,这事于你,或者只是信口一说,但在罗起东而言,却可能便是灭顶之灾!”饶是二人素来亲厚,萧呈烨的此刻的口气也仍称不上好。 摇一摇头,萧呈娴平静开口:“大哥错了!我既说了这话出来,他又敢应承下来,这话便绝不会只是信口胡柴!”这会儿她已想得定了,言谈、举止之间,便也见了从容。 甚为不解的抬眼看向萧呈娴,萧呈烨犹自不敢深信:“你与罗起东……” 撇一撇嘴唇,萧呈娴道:“我与他,原是没有什么的,但现在有了!”复又反手拽住萧呈烨的衣袖,左右的摇了一摇:“大哥,别人我都不管,但你,你一定要帮我!”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已仰起了芙蓉也似的娇艳面容,一双点漆也似的眸子更满是期待的望向萧呈烨。 这话里头,却已带了几分撒娇的意思。而这种撒娇的方式,乃是她幼时时常对萧呈烨用的,每每用了出来时,萧呈烨总免不了要为她背些黑锅、受些责骂。事后想了起来,总会恨恨的在心中暗暗发誓,下次绝不理她,而真真到了下次,却总又是重复了上次经历。 自及笄之后,萧呈娴其实已极少用这种手段,故而这会儿见她如此,倒不由的萧呈烨心中又是一软,叹了口气,拍了拍萧呈娴的手,萧呈烨低声的道:“呈娴,大哥自然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你也该知道,爹娘也是不愿你嫁去宁亲王府的!但这事,怕不是那么容易呀!” …… …… 几乎同时,澄怀居内,远黛也正蹙眉的道:“我想见一见萧姐姐!” 稳稳当当的坐在轮椅上,百里肇轻啜着盏内茶水:“这个时候见她,你觉得方便吗不跳字。 远黛一时无语,她自然明白,她若在这个时候与萧呈娴相见,确实不甚合宜。虽则说这睿亲王府内并无长辈,但也断没有新娘嫁过来才只三四日,便请了闺中密友过来相聚的道理。况且萧呈娴如今尚且待字闺中,家中长辈又有让她与宁亲王议婚的打算。 “我知这事定然是难不倒王爷的!”顿了一顿后,远黛婉然开口。 百里肇竟也并不否认此点,微微颔首之后,他道:“你说的不错!让你二人见一面,于我而言,确非难事。但我却觉得,你实在无需如此着急的!” 黛眉微颦的看向百里肇,远黛道:“王爷似乎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言下已有不快之意。 “本王为何要将这事放在心上?”墨眉轻轻一挑,百里肇竟自反问了一句。远黛为之默然无语。百里肇并没说错,这事与他,本来全无一丝干系,他也根本无需将之放在心上。见她忽然沉默下来,面上更隐约的现出些许的惘然之色,百里肇眸色不觉愈加深沉,深思的看她一眼,他终于还是开了口:“到目前为止,这事还只是皇后的意思,远远不到搬上台面的地步!” 直到目前为止,对于宫中之事,远黛仍未完全理清头绪,听得这话之后,一时也不好往下断论,只是抬了明眸征询一般的看向百里肇。 对于这事,百里肇显然也没有隐瞒的打算,淡淡一笑之后,他平静道:“半月之前,宁亲王妃才刚刚薨逝,至今灵堂仍在,棺椁不曾出门,有些人心中再是着急,也不敢罔顾世人议论,就这么火急火燎的忙着迎立之事。所以我说,你根本不必着急!” 听得这话,远黛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确是有些关心则乱了。镇定一下心神,她沉吟的道:“王爷觉得,萧府可会同意这门婚事?” 不置可否的笑笑,百里肇道:“我这位大哥,从来都是一位富贵闲人!自他降生以来,错非伴驾,几乎从不曾出过平京。而他今年,已二十有八了!” 他虽说的含蓄,远黛却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一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成日待在自己府内的富贵闲人,除却享乐,他又能做些什么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六章 保他一命 ) 沉吟的坐在椅上,远黛默默的没有言语。外头却在此刻,忽然响起了几下轻叩:“王爷、王妃!”远黛一听这声音,便知是杜若,才要应声的当儿,百里肇却已淡淡应了一声:“进来!” 杜若轻步的推门进来,低声禀道:“王爷,外头有人来说,岳爷求见!” 百里肇对岳尧的脾性知之甚详,知他若无要事,断然不会在此刻遣人过来传话,闻声之后,便朝远黛稍稍点头,淡淡交待了一句:“不必等我用饭!”便又示意杜若过来推他。 杜若会意的上前一步,行到百里肇身后,推了那轮椅才要离去之时,远黛却忽而开口道:“王爷且慢!”她这话一出,百里肇还未及表示什么,那边杜若却已停了脚步。 百里肇倒没料到远黛喊了这一声后,杜若便自然的做出这等反应,抬眸淡淡扫一眼杜若后,这才问道:“王妃还有什么事儿吗不跳字。 徐徐吐出一口气,远黛沉静道:“我有一事相求王爷,还请王爷务必答允!” 不置可否的笑笑,百里肇仍是不肯作出肯定的答复,只道:“王妃不妨说来听听!” “我求王爷,无论如何,保罗起东一命!”远黛低声的道,言语之中难得的带了几分央求。 罗起东的生死,与她其实并无任何干连。但罗起东与萧呈娴之事,说到底,却还是经她之手。远黛很清楚的知道,若无观音山自己相邀罗起东同行一事,如今之事,就断然不会与罗起东扯上关系。因此这事,她不能不管。 这话一出,百里肇倒还没太大的反应,一边的杜若却已惊得脸色煞白。罗起东这个名字,她自然是听过的,也知道有这么个人,她只是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要为罗起东而求百里肇。 为一个未婚的年轻男人而求自己的新婚夫婿帮忙,实在非是明智之举。 “给我一个理由吧!”良久,百里肇才平静道。话音里头仍旧听不出什么来。 微微苦笑一下,远黛平静道:“此事既因我而起,我便断然不能脱身事外!”救罗起东,一则是为了自己的良心;二来,也是为了萧呈娴。那个时候,萧呈娴第一个想到的名字便是罗起东,谁又能说,她的心里,就真的没有一丝罗起东的影子。 “这事儿,我不能保证!”百里肇平淡的答应着,而后却冷冷向杜若道:“你还愣着作甚!”杜若一惊,忙忙的答应一声,推百里肇出了房门。 百里肇虽未应允下来,但远黛却已稍稍放下心来。百里肇既然答她不能保证,那便是说,他还是愿意帮这个忙的,只不过,罗起东的命是否能够保全,只怕还要看他的运气了。 远黛这里静静出神,那边杜若却已送完百里肇回来。犹疑的看了一眼正自心神不属的远黛,杜若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低低的叫了一声:“小姐!” 抬眸看她一眼,远黛温声问道:“王爷已走了吗不跳字。 轻应了一声之后,杜若鼓足勇气道:“小姐,您才刚说的那话其实真是不甚妥当……” 远黛心中正想着萧呈娴与罗起东之事,压根儿也未在意杜若这话,闻言之后,只随口道:“我适才说了什么了?”及至话一出口,她却又猛然的醒悟过来。微讶的回头看了一眼杜若,远黛笑道:“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 杜若见她混不在意,不觉更是着急:“小姐……” 抬手止住她接下去的言语,远黛温声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你放心,王爷并非那种心胸狭窄之人!而我所以这般关心罗起东的生死,其实是为了萧小姐!” 杜若听得一呆:“萧小姐?”她诧然的道,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罗起东与萧呈娴能有什么关系。又自迟疑一刻,杜若毕竟还是轻声道:“王爷虽非那种心胸狭窄之人,怎奈……怎奈……”事涉百里肇的隐疾,杜若便是再怎么为远黛着想,这时候也还是吞吞吐吐的再说不出话来。 定定的看着杜若,到了这会儿,远黛才终于明白了过来。知道杜若也如文屏一般误会了什么,所以这会儿才表露的如此不安。强忍了笑,远黛才要说什么时,杜若却又红了脸道:“王爷之疾,虽是痼疾,却未必全无希望……这个……” “好了!”远黛抬一抬手,打断了杜若的话:“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不必说了!” 得了她这一句话,杜若真是如蒙大赦一般。她年纪虽也不小了,但毕竟仍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于男女之事,自己尚且一知半解,又如何能说得出一个子丑寅卯来。更何况,她此刻说的那人是谁,那可是当今皇上的亲儿子,曾为太子之尊的睿亲王殿下! 这等话语,只需略有一丝风声传出,只怕她是万死难辞。 看出她的心怯,远黛不期然的微微一笑:“这事除你们二人外,还有谁知道?” 很快的摇了摇头,杜若道:“惠儿是否知道,我却看不出来。不过我想着,她该是不知道的!”远黛嫁来睿亲王府,时日甚短,她们几名丫鬟里头,也只文屏与她及惠儿三人守过夜。而三人里头,却属惠儿年纪最小,最无心机也最是不通人事,看不出什么也属正常。 点一点头后,远黛静静吩咐道:“我与王爷间的事儿,你若有不知道的,可去问一问文屏。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揣测,从今儿起,再不许提起。王爷之疾,等他双腿痊愈,便无碍了!”对百里肇那本不存在的毛病,她也没法跟人解释什么,只得含糊过去也就算了。 杜若虽不信,然远黛已这般说了,她又怎敢再加以质疑,当下轻轻一点头,便不再多言。外头惠儿也恰在此时进来,问远黛可要等百里肇一道用饭,原来这会儿竟已午时了。 …… …… 游方信与丁一鸣并肩自翰林院回到三人合租的小院时,西边日头早已垂垂落矣。迈步踏入小院,游方信这才长长的吐了口气出来。再回头时,却见丁一鸣的面上,也满是疲惫之色。 不曾中举之前,总有许多出人头地的幻想,待得一朝及第,却忽然发现,原来如自己等人这样的寒门学子是那么的泯然众人。而事实上,他们实在也并不比旁人更出色。 二人相视苦笑,虽无一语,对对方心中的想法却是再清楚明白不过。 平京居,大不易。若非萧府,他们那点微薄的俸禄,只怕都不足以让他们租下眼前的这座小院。而这样的日子,究竟要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他们却都不知道。 二人并肩走进堂屋,第一眼便见罗起东正自出神的坐在屋内,一副神魂不属的模样。游方信与罗起东乃是姑表兄弟,平日感情更胜亲兄弟,见他如此,自然上前一步,叫道:“起东!” 罗起东正自出神,忽然被他这么一叫,竟不由的惊跳了一下,及至抬眼见到二人,这才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来:“表哥,丁兄,你们回来了!” 游方信与丁一鸣皆是细心之人,见他如此,哪还看不出他有心事。拧眉上前一步,游方信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宫中有人为难你了?” 笑容愈发勉强,罗起东却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这些日子以来,秦统领对我一直甚是器重,你们也是知道的!”他口中的这位秦大统领,正是如今大周宫廷侍卫统领秦敖,也算是他的顶头上司。秦敖其人性情爽直,第一眼见罗起东时,便颇喜罗起东的性情,这些日子待他更是多有照顾,俨然便已将他当作了自家人一般。 听罗起东说起秦敖,游方信倒忍不住微笑起来,当下拉开椅子在罗起东对面坐下:“起东,你可知道,秦统领膝下共有四子一女,他那唯一的女儿如今仍旧待字闺?” 罗起东听得一怔,看向游方信的眸中便也带了几分诧异:“有这事儿吗不跳字。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却陡然想起,这些日子众侍卫看他时,总在不经意中露出的那种又妒又羡的神情。 是了!他们只怕也早看出了秦统领的意思!难怪!难怪! 丁一鸣在旁已自失笑道:“这事还能有假!说起来,你这小子,到真是有福之人,遇事总是能得贵人相助!让我想了起来时,也忍不住嫉恨交加呢!” 这话才一入耳,罗起东的脑海之中几乎立时便跃出了一个亭亭的倩影。她……当真对自己有情吗?罗起东默默想着,心中乱成一团,既觉甜蜜,又觉不可思议。 一旦提及昔日得萧呈娴与远黛相助之事,游方信与丁一鸣也有片刻的失神,好一阵子,游方信才叹气道:“说起来,凌九小姐已嫁入睿亲王府了!” 丁一鸣自然知道游方信这话的意思,远黛如今已嫁入王府,而容貌更胜于她的萧大小姐将来也不知会嫁入哪个府第。二人正自出神,却忽然听得外头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清平侯府萧世子到访!不知府上可有人在吗不跳字。清朗略带稚气的童声很快传到堂上。 堂上三人闻声,却都不由的一怔,下一刻,已纷纷站起。(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七章 你怕死吗 ) 忽然听得这一声,三人不觉都是一惊,互视一眼之后,心下虽都觉诧异,却仍迅速起身,快步的迎了出去。这之中,游、丁二人不知内情,自是不会多想,惟独罗起东,乍然听得萧呈烨来了,心下却不由好一阵慌张,行止之间,不免比游、丁二人落了一步。 三人租住的这座小院本来不大,走不几步,便到了门口。丁一鸣上前一步,拉开门闩,打开了略显陈旧的两扇黑漆木门。门外,萧呈烨青衫儒巾,便装而来,身边更只带了一名小厮。 见着三人出来,忙笑着一拱手:“萧某不告而来,是为冒昧,打扰三位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丁一鸣三人开门时见他行礼,少不得匆匆还礼,还不及言语之时,却听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忙自回道:“萧兄客气了!”丁一鸣与游方信二人眼中只见萧呈烨,说这话时,自是异口同声。罗起东则不然,他这会儿心中正自惴惴不安,反应速度自然也便不及游、丁二人,却是等二人这话已说完了,他才陡然醒悟,于是这句“客气了”便明显比二人要晚了许多。 觉出他的异处,游、丁二人不觉各自错愕,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他一眼。罗起东本就有些心虚,被二人这一看,不免更是局促,端正的古铜色脸膛上也泛出了些许血色。 他这表情看在游方信眼中,游方信心中便不由的咯噔了一下。他本就是聪明人,又与罗起东自幼一道长大,论起对罗起东的了解,自是远远胜过丁一鸣。此刻见罗起东如此神情,他哪还不知道,萧呈烨此来,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而这件事,应该正与罗起东有关。 他这里正自暗暗揣测,那边萧呈烨已轻笑的开了口:“三位竟不请我进去坐吗不跳字。 这话一出,三人不觉又自对视了一眼。他三人原是从患难之中一起熬到如今的,登第之后又同住在这座小院里头,彼此之间早是情谊日深,只一个眼神,便已明白了彼此的心思。 笑着朝萧呈烨拱一拱手,丁一鸣歉然笑道:“萧兄乃是贵客,蜗居简陋,难以待客!萧兄若不弃嫌,这青柳巷头上,却有一家醉客居,虽登不得大雅之堂,倒也堪可待客……”说到这里,丁一鸣语声便自一顿,更以征询的目光看向萧呈烨。 萧后虽有意将萧呈娴嫁与与宁亲王,但因宁亲王妃新薨不久的缘故,这事暂时却还不宜宣扬。而萧呈烨此来拜访,为的,也只是从罗起东口中掏出一句实话,其实倒也并不如今紧迫。 因此上,听了丁一鸣这话之后,萧呈烨只稍稍沉吟一刻,便自爽然笑道:“也好!不过我有一言,还请三位务必允了我!否则这醉客居却还是不去的好!” 丁一鸣听得哈哈一笑,便道:“萧兄只管说来便是!” 萧呈烨道:“今日我来,原是冒昧打扰,因此这醉客居,却需由我做东!三位意下如何?” 与游方信对视一眼后,丁一鸣方朗声笑道:“萧兄好意,我等三人又怎能不识抬举!便依萧兄!”平京居,大不易,三人如今虽都已出仕,然翰林院薪俸甚薄,根本不足度日,亏得罗起东为宫廷侍卫,收入甚丰,这才勉强支撑住了三人的开销。因此这会儿丁一鸣等听萧呈烨这话,便知萧呈烨这是体恤众人拮据,有意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丁一鸣原不是拘泥小节之人,否则当日也不会接受罗起东的好意,与罗、游二人一道入住文宣阁。况在他想来,早前既已受了人家大恩,也便不再多欠这些小惠了。 见三人爽快应允,萧呈烨也不觉展颜一笑,当下作个手势,笑道:“还请三位带路!” 三人迈步出了院子,便往巷口行去。行了约莫百十来步,便见前头一间不大不小的酒楼,入目处,酒旗飘展,赫然正是“醉客居”三个龙飞凤舞、笔划银钩的大字。 不自觉的微微眯了下眼,萧呈烨笑道:“这三个字,我瞧着倒是眼熟得紧!” 丁一鸣哈哈一笑,当仁不让道:“倒叫萧兄见笑了!这几个字,正是小弟所书!” 他是今科状元,这个身份在萧呈烨等世家子弟看来,或者不足道,但在平京百姓来说,一位状元郎的题字,却还是很值得夸耀一番甚或当作传家之宝的。 丁一鸣三人从前曾在萧府住过一段时日,因此萧呈烨对三人的脾性都甚为了解,此刻听了这话,倒不由笑了出来:“丁兄这性子,倒是洒脱如初!”萧呈烨世居平京城,萧府又多有门客,因此他对历代寒门进士才刚入仕时的拮据颇有了解,自然知道,丁一鸣这“醉客居”三字,绝不会是白给人写的。只是见他如此洒脱,全无掩饰之意,却还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 当下四人哈哈一笑,并肩往醉客居行去。醉客居门前早有小二迎了出来,见得几人,忙自上前行礼:“三位爷安!这位爷却是谁,怎么往日从不曾见过!” 丁一鸣笑应道:“刘小二,莫多问,只唤他作萧爷便是了!” 那刘小二跑了十余年的堂,早练就出一双如炬的眼神儿,一见萧呈烨通身的气派,便知绝非寻常人家出身,忙自殷勤的上前一步,行礼笑道:“萧爷安!” 朝他摆一摆手,萧呈烨淡淡笑道:“给我们挑个雅间儿,酒菜只捡你们这里最好的送来!”刘小二一听这话,更知这位萧爷身份非俗,当下忙忙的应着,引了众人往二楼去了。 这刻儿酉时已将尽,正是食客最多的当儿,这醉客居也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常。刘小二带了众人上楼,却挑了一个最是清静洁净不过的雅间请众人坐了,同众人告了罪,这才匆匆的去了。不一时,已先奉了茶来。丁一鸣等人早知萧呈烨此来,必定有事,但见萧呈烨不说,他们却也不好发问,当下只捡些趣事闲闲道来,两下里倒也说得投缘。 本来依着丁一鸣的性子,是必然会将近日听得的有关秦统领有意招罗起东为婿之事说出,好来打趣罗起东一回。但见罗起东今日表现甚是反常,又想着萧呈烨此来不会无事,终于还是闭口没有提及此事。一时刘小二送了酒菜上来,正如丁一鸣事先已说了的,这醉客居酒菜虽都是些家常便饭,但滋味甚为清鲜,器具也算雅洁,用以待客,确已足矣。 这一顿饭,便在丁一鸣、游方信等人的谈笑风生与罗起东的魂不守舍中度过了。及至吃饱喝足,众人起身出了醉客居时,萧呈烨才自朝罗起东一笑:“我有几句话,想与罗兄单独说说!” 丁一鸣二人早些时候便已猜到萧呈烨此来为的乃是罗起东,此刻听得这话,愈发验证了心中所想,当下各自一笑,谢过了萧呈烨后,便自先一步往小院走去。将将行到小院门口,丁一鸣回头看时,却不见萧呈烨与罗起东二人,这才停步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游方信。 那边游方信却已拧眉道:“也不知萧世子有什么事情需与起东单独说?”言下不无担忧。当着萧呈烨的面,三人虽与他称兄道弟,但心底里终究仍觉与萧呈烨隔了一层,因此私底下仍是尊称他为萧世子。 静静出神一刻,丁一鸣终究叹气道:“等起东回来,我们自然便知道了!这会儿多加猜疑也只是惘然!”口中说着,他已上前一步,推开了小院大门。 萧呈烨与罗起东与游、丁二人走的其实也是同一条路,不过二人有意放慢了脚步,而这会儿天色又已暗沉了下来,隔了数十步外,自然便也看不清后面二人了。 默默行了一刻,罗起东终于停下脚步,轻声的道:“世子的意思,我已明白了!这事原不过只是我痴心妄想!我……” 他还待继续往下说,却被萧呈烨淡淡打断:“罗兄误会了!我今儿来,只为问你一句话!” 罗起东听得一怔,面上便也自然的现出了几分迷惘之色:“什么话?”他疑惑问道。 凝眸深深看他一眼,萧呈烨陡然问道:“罗兄可怕死吗不跳字。 “死?”迷惑的重复着这个字,半晌,罗起东才摇了摇头:“自打开始习武的第一天,我就没怕过死!”当年他选择弃文习武,便早抱定了来日马革裹尸的决心。如今他虽在宫廷为侍卫,但却很清楚的知道,边疆战事一紧,他们这些寒门出身的侍卫,免不了是要上战场的。 “你可知道,皇后娘娘已为呈娴选定了一门婚事吗不跳字。岔开话题,萧呈烨径自的问着。 陡然的惊了一下,罗起东猛然抬头,失声问道:“是谁?”这话才一出了口,他便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孟浪,面上便也不由的现出了窘色。好在夜色深沉,倒也遮去了他的窘态。 “是宁亲王!”萧呈烨淡淡的答,目光却自一瞬不瞬的盯着罗起东。 高大的身躯不自觉的轻颤了一下,好半日,罗起东才轻声的道:“也只有亲王贵胄,才能配得上她吧!”他这话说的声音极低,甚至近乎于喃喃自语,更暗藏无尽的失落。 “呈娴她心中并不愿意!”萧呈烨语调依旧淡淡:“所以,那一日,她才会搬了你出来,想要应付过这事去!” 应付?原来只是应付吗?罗起东恍惚自问,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是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一些什么,整个人也有些轻飘飘的,似乎有些东西已彻底的离他而去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八章 痴心妄想 ) 应付?原来只是应付吗?罗起东恍惚自问,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是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一些什么,整个人也有些轻飘飘的,似乎有些东西已彻底的离他而去了。 原来……在我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奢望,奢望她所以说出我的名字,是因为,在她的心中,我与旁人还是有些不同的。罗起东默默想着,心中不觉一阵发涩。 对罗起东微微泛白的面色与握得紧紧的双手浑然不觉,萧呈烨淡淡的继续说下去:“我今儿来,是有一句话想劝一劝罗兄,只是不知罗兄愿不愿听?” 一股怒气陡然冲上心臆,让罗起东几乎便有一种冲动,很想嘶吼出一句什么来,然而话到了嘴边,却又莫名的变成了一句:“你说吧!”明明知道从他口中,自己得不到肯定的回答,却依然想听。也许……也许听了那些话后,自己就会彻底死心了吧……他默默的想着。 萧呈烨的语调却是平静如初:“我劝罗兄,千万莫要牵扯进这事来!这事到了如今,已不是呈娴所能决定。我爹娘虽是疼她,对此也……” 他还待再往下说,却陡然的便被罗起东一口打断:“你说什么?”他这话说的又急又快,一双深黑的眸子在这一刻更是爆起了异样的光彩,整个人在这一刻仿佛都已亮了起来。 见他如此,萧呈烨不觉微微一笑,居然也不生气,便又重复道:“我说,这事到了如今,已不是呈娴所能决定。我劝罗兄……” “够了!”毫不犹豫的再次打断了萧呈烨接下去的劝说言辞,罗起东沉声道:“世子的意思,我已明白了!世子再无需赘言!只是如今,我也有一言,想要问一问世子,却不知世子可肯如实答我!”因了适才萧呈烨的一番话,罗起东对他已然生出厌恶之心,此刻说起话来,也便不肯再与他称兄道弟,而是改称其为世子,言下不无疏远之意。 萧呈烨也不生气,只道:“罗兄有话只管问来便是了!”对于罗起东的生疏,竟似全无所觉。 罗起东心绪正自激荡难平,自然不会注意到萧呈烨的异状,只是急促的问道:“她……她心……她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几乎便要脱口问出她心里到底有没有我,然话到口边,到底还是没能说的出口。饶是如此,罗起东俊朗的面上也仍不免泛出了些许的红晕。 不置可否的笑笑,萧呈烨目光游弋,却没有正面作答,只岔开话题道:“听闻秦统领对罗兄甚为赏识,更有心招罗兄为婿。罗兄若也有意,我父亲倒是愿意为罗兄作伐!说起来,秦家也是大周世家,在军中亦颇富声望,罗兄若能娶得秦家小姐,何愁将来不能开府立业?” 他愈是顾左右而言他,罗起东心中的希望之火便愈加炽烈:“世子好意,我心领了!圣贤有云: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虽不才,却也不愿蝇营狗苟于裙带关系,徒然惹人耻笑。至于萧小姐,她若无心,我便再是情深,也会深藏于心,断不敢有轻亵之举。然而她若有意,便是刀山火海、阿鼻地狱,我却也不惮于为她去闯上一闯!” 罗起东早年弃文习武,平日亦非擅于言辞之人,然而此刻恼恨之下,这一番话却说的非但流畅,更且字字铿锵、句句有力,神色更是刚毅冷峻,眸中藏不住的却是对萧呈烨的厌弃。 他原以为自己这一番话出口,萧呈烨但凡有些羞耻心,都会勃然变色,甚或口出恶言,却不料萧呈烨听得这话,却已哈哈大笑了起来,面上竟是全无一丝怒意。 罗起东心下大是恚怒,才要出言斥责于他,那边萧呈烨已忽然开口问道:“罗兄究竟喜欢舍妹什么?竟肯为她搭上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 被他这么一问,罗起东不觉有片刻的恍惚。脑海之中,旋之现出了萧呈娴的影像。转瞬之间,与萧呈娴不多的几次见面情景一一在脑海之中重现:当铺门前初见时,自己莽莽撞撞的与她撞在了一处。也是自己粗心,明明已嗅到了她身上那淡淡的幽香,却只以为京中富贵子弟衣衫熏香亦属常见,却压根儿便没想到她原是女儿身。 高中武状元后,萧呈烨约了三人同往流花河,那却是他第一次见到女装的萧呈娴。她与凌九小姐并肩立于河畔柳下。那一日,她着绛紫二色金折枝牡丹云锦襦裙,回首时,面色微嗔,却仍不减其灼灼然如芙蓉映日的姿容,令人见之,不由便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第三次见面,却是在观音山上。她复又穿了男装,掩去了绝色的姿容,但他仍是第一眼便认出了她。与前两次不同,这一次,她仿佛有些伤怀。虽是如常的笑着,眸子里,却藏着淡淡的失落。然而她也有小孩子般好奇的一面。她兴致勃勃的吃着那些粗陋的食物,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新奇的光芒。那个时候,他却忽然觉得,卸下世家小姐这重身份后,她其实也只是个普通少女,食人间烟火,有喜怒哀乐。 而这种感觉,却让他无由的觉得,他与她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他这里怔然出神,那便萧呈烨却已淡淡开口道:“罗兄或者并不知道,真正于你们有大恩的,乃是前数日刚刚嫁入睿亲王府的凌府九小姐,至于呈娴,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 “关于此点,罗兄细细回想,想来不难发觉我之所说并无任何虚言!” 罗起东默默不答,萧呈烨若不说这话,他或者不会多想什么,但此刻听了萧呈烨的话,他再回想起来,却也不难发觉,初见面时,远黛对他说的话,确要远远超过萧呈娴。甚至是观音山上,若非有远黛出言,萧呈娴只怕根本不会同意自己随行在侧。 “让你们住进文宣阁,也是她的意思!”萧呈烨继续的道:“事实上,从头到尾,呈娴只是为你们付出了一块玉佩。而她的那块玉佩,顶了天,也就值个百两纹银。你们在文宣阁住的日子实在并不算短,罗兄纵便不知柴米贵,也当明白,百两纹银是不足以让你们三人在文宣阁住上那么些时日的,何况,你们住的,还是文宣阁的独门小院!” 罗起东不答,事实上,早在搬入文宣阁的第二日,他便去见了文宣阁掌柜,要求搬出翠竹院,另觅地方暂住。那掌柜的却笑了笑,道是文宣阁内早已没有了空房。那时他心中惶恐,甚至说出了柴房也可的话语。然而掌柜的却只是摇头,道是他既收了人家的银子,断然没有让贵客住柴房的道理。再求他退钱,却又笑而不语。 罗起东无奈,有因游方信的身体委实不能支撑,只得勉强厚颜住了下来。心中却更下定了决心,今生若报不得这恩,来世结草衔环,亦要倾力报之。 “世子这话,究竟有什么用意?”半晌,罗起东才勉强问道。 注目看向罗起东,萧呈烨平淡道:“倒也并无其他用意,我只是想告诉你,呈娴其实远不似你想的那么好,而且对你的恩情,也远不如你原本想的那么深厚。罗兄,进一步,你可能死无完尸,而退一步,你却必能海阔天空。这两条路,由你自择!” 听了他这话,罗起东心中倒不由的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其实是萧呈烨在这个时候,拿了往昔的恩情来压他,至于这等威胁的言辞,他却真是不怕。决然的摇了摇头,罗起东平静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世子请便,罗某不奉陪了!”言毕一拱手,转身欲去。 罗起东步入自己租住的小院时,第一眼便见院子里正悬着一盏气死风灯,丁一鸣与游方信两个正坐于气死风灯之下,悠然的下着棋。见二人如此,罗起东心中却不由的一阵愧疚。 他们三人所以能在这皇城根下,有这么一处清静小院容身,其实却还是多亏了萧府。而如今,他与萧呈烨冲突至此,怕是再也没有颜面继续住在此处了。罗起东想着,脚步不觉愈发的沉重起来。而这个时候,丁、游二人却也注意到了他。 “起东,你这是怎么了?”游方信回过头来,见罗起东神色有异,不觉拧眉的问着。 苦笑了一下,罗起东迈步上前,在二人边上坐了,先自伸手,将游方信面前搁着的那个粗瓷大碗端了,一仰头,将碗内清水一口饮尽:“这里,我怕是住不得了!”他道。 丁、游二人陡然听了这话,都是各自愕然,互视一眼之后,却还是游方信沉声问道:“起东,萧世子都同你说什么了?”罗起东才一回来,第一句话便是这话,二人如何不知,这事必然与萧呈烨脱不了干系,因此才会问出这话来。 重重放下将手中的粗瓷大碗,罗起东平淡道:“他来,只是想警告我,莫要痴心妄想!” 丁、游二人相视一眼,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齐声道:“痴心妄想?”提到这痴心妄想四字,二人第一个想到的,自然便是萧呈娴。然而能让萧呈烨亲自出面,想来不会是空穴无风,但罗起东明明日日都与二人一道,又怎会与萧呈娴扯上关系的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九章 抽丝剥茧(一) ) 罗起东自然明白二人诧异何来,苦笑的摇了摇头,他道:“这事其实也才是昨儿的事!” 大周宫廷侍卫,通常都是三班轮值,昨儿罗起东当值的恰是午后那一班,申时初接替,亥时末交班。本来一切都很正常,全无任何异处,直到酉时。众侍卫当班时,宫中按例是提供一餐饭食的,酉时才到,众侍卫便开始轮换着用饭。罗起东虽是今科武状元、天子门生,但毕竟新来乍到,这第一拨用饭自是轮不到他的。 将近酉正,罗起东才与几名平日相处颇善的侍卫一道,往侍卫用饭的善和堂行去。才到善和堂,便见门外多了一名有些面生的老嬷嬷,老嬷嬷身边,负责为他们送饭的大太监魏安立在一边,满脸谄媚笑容。见他过来,那魏安忙上前一步,笑嘻嘻的行礼道:“罗大人安!” 见他如此,罗起东倒不由的吃了一惊,忙拱手还礼道:“魏公公客气!”他虽来的不久,却早从其他侍卫口中得知魏安此人性子尖刻又极记仇,乃一小人,非不得已,决不可得罪。 与罗起东同行的几名侍卫难得见魏安如此,也不觉各自诧异。大周宫中,内监为内臣,侍卫则为外臣,却是分属两个不同系统。然内监乃为阉人,侍卫们或家世不俗,或科举出身、或军中提拔,平日对这些阉人虽也客气,骨子里却哪里看得上这等半残之人。当下各自哈哈一笑,草草的对那魏安一拱手,便一拥而入的进了善和堂用饭去了,独留罗起东一人。 见侍卫们如此,魏安心中也自气恼,然当着那老嬷嬷的面,他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状若无事的朝罗起东道:“罗大人,这位乃是……” 他话才说了一半,却被那老嬷嬷一口打断:“老身姓赵,罗侍卫可唤我作赵嬷嬷!”这赵嬷嬷看着不过五十许人,生得面皮白净、五官也自清秀端正,只是鼻梁高而细长,嘴唇薄而略宽,乍一眼见了,却予人一种刻毒寡恩之感。 罗起东入宫已有数月之久,自然明白这大周宫中,是宁可得罪阎王,不可得罪小鬼。而这赵嬷嬷看着不甚起眼,又谁知道她身后的是哪一位主子。朝着赵嬷嬷拱一拱手,罗起东客气道:“见过赵嬷嬷!不知嬷嬷找我,可有什么事儿吗不跳字。 冷冷看他一眼,那赵嬷嬷道:“请罗侍卫移步!”说过了这话后,她已一个转身,径往善和堂西头行去。见她这般倨傲,罗起东心中虽也恼怒,但毕竟忍了下去,举步跟在她身后。 善和堂,本就位于宫城的边缘,从善和堂往西再行不多远,便能见到朱色宫墙。夏初时分,正是花木最为繁茂之时,便愈加显得这偌大的一片地方荒凉不堪。 那赵嬷嬷在一丛灌木跟前停下脚步,甚至不及回头,便自毫不客气的问道:“听说罗侍卫识得清平侯府的大小姐?”言语之中,竟是毫不掩饰其鄙夷之意。 陡然听得这话,却由不得罗起东不微微怔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他与萧呈娴自然是相识的,但他一介男子,却与萧府大小姐相识这事若随意宣扬,却不免对萧呈娴的名声有所损伤,因此罗起东犹豫着,却没有立时开口说话。 然而他那犹疑的神色落在久经世事的赵嬷嬷眼中,却比什么言语都更能说明一切。冷笑一声后,赵嬷嬷淡淡道:“罗侍卫,老身奉劝你一句,人活世间,最紧要是知道自己的斤两。若打肿了脸强去充那胖子,虽则一时看来风光,却也难说最后落到何等地步!” 听到这个时候,罗起东如何不知这老嬷嬷所以过来寻自己说话必与萧呈娴有关,但却仍估不到这事究竟会是什么事。虽然如此,这老嬷嬷的这依稀倚老卖老的话却仍让他心中甚是不快,说话时候语气自也不会太好:“多谢嬷嬷指点!嬷嬷若再无指教,恕我告辞!” 那赵嬷嬷见他说过这话就要离去,顿然变色大怒,当下厉声喝道:“萧家小姐,那是何等身份,是你这等穷小子能高攀得上的吗?你最好是识相些,否则,仔细将来死无葬身之地!” 罗起东原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闻声之后,也不免犯起了拗性子,当下冷声道:“嬷嬷说的不错,我本就是个穷小子,自不会否认这点。只是有些人,本是穷根,却偏偏做了奴才之后,便自以为高人一等,我每常见着这等人时,总忍不住有些想笑。” 这话一出,却立时激得那赵嬷嬷脸色既红又青,脸上看着倒仿佛打翻了颜料缸,一时五色俱全,半晌,才恨声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侍卫!我只怕你今儿说了这话出来,改日便是想吞回去,也不能得!” 既已得罪了她,罗起东自也不会再客气:“我既说了,也就没打算吞回去!嬷嬷回去后,若想颠倒是非,抹黑于我,我一个穷小子自也无可奈何,只是萧府那边,怕不易与!”他虽不怕这赵嬷嬷回去在她主子面前胡编乱造什么,但却不愿对方辱及萧呈娴,故有此语。 赵嬷嬷轻哼了一声,过得一刻,却放软了言辞道:“罗侍卫既肯这般为萧家小姐着想,怎么却不索性成全了她,却非要她与你一道去过那苦日子!要知道,萧家小姐,那可是世家千金,自打出生,便从没受过苦的千金小姐,你一介穷侍卫,又能给她什么?” 罗起东听着这话,却是愈听愈觉不对。他与萧呈娴之间,虽是认识,但却并无任何私情。若强说有些什么,那也应当是他一厢情愿,怎么这事从这赵嬷嬷口中说来,俨然便有二人已自私定终身之感:“我不知嬷嬷的主子究竟是谁!但从嬷嬷的这副嘴脸可知,嬷嬷的主子,必然身份非凡,他能给萧家小姐的,我怕是挣一辈子也未必就能给得起……” 赵嬷嬷听着这话,虽觉有些不对味儿,但听罗起东说到这最后一句,却还忍不住的露出了笑容:“罗侍卫知道这点,那是再好不过的……” 她还待再往下说,却被罗起东接下去的话语毫不客气的截断了:“不过你那位主子能给萧家小姐的,我固然一辈子也给不起,但我能给她的,你们主子也未必便能给得了!” 虽说到了此时,罗起东仍然没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也明白过来,萧呈娴必然是不愿意嫁给这位嬷嬷的主子的,因此这会儿说起话来,便愈发的没了顾忌。 赵嬷嬷原以为他已服了软,却不料他竟又说出这么一席话来,不由恨得牙痒痒的:“你这穷小子,你倒说说,你能给她什么,竟连我家主子也给不了?” 毫不畏惧的直视着赵嬷嬷,罗起东一字一字道:“我能给她我的命,你那位主子能吗不跳字。 陡然听得这话,赵嬷嬷的脸色顿时便青了,半晌方怒道:“你这条命能值几钱,萧家小姐金尊玉贵一般的人物,要你这条命又有何用!”她虽说的嘴响,语气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轻轻点头,罗起东忽而又道:“若能得萧家小姐为妻,我愿倾心相待,此生再不二色。这一点,不知嬷嬷的主子可能做到?” …… …… 屋内沉寂了片刻,却还是丁一鸣开了口:“起东,这事,你有些太冲动了!”游方信则静坐一边,虽未言语,但面上神色无疑却是认可丁一鸣所言的。 沉默了一刻,罗起东才轻声道:“当时……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就那么脱口的说了出来!” 叹了口气后,丁一鸣摇头道:“我并非是说那最后一句!事实上,若真能得萧家小姐为妻,这世上怕也没有多少女人能入得眼了,为她,生平再不二色,其实也值!我说的冲动,是指你对那赵嬷嬷说的那些话!你如今将她得罪狠了,日后却难保不被她嫉恨在心!” 失笑的摇了摇头,罗起东淡淡道:“话都已说了,再收回已是不能,只由得她去吧!我如今只想着,怕是要连累得你们没有落脚之地了!”因将萧呈烨与他先前的那一番话也说了。 游方信听得浓眉紧皱:“不意萧世子竟是这等样的人!既如此,这里我们不住也还罢了!”言毕起身,便要进屋去收拾。 他人才刚刚站起身来,却被一边端坐着的丁一鸣一把拉住:“方信兄,且听我一言!” 游方信被他这一拉,也只得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沉吟良久之后,丁一鸣才道:“起东所言,我相信不会有假,只是这里头,只怕是另有玄机!” 罗起东与游方信听得都是一怔,互视一眼之后,却不由的齐齐注目看向丁一鸣。 “起东,方信,你们有没有想过,萧府嫁女给安亲王,对萧府有什么好处没有?”丁一鸣斟酌着言辞,慢慢的道:“当今皇上膝下诸皇子之中,以安亲王年纪最长,也最是平凡。甚至可以说,安亲王是诸皇子中,最无希望承继大统的一个。而且,他的王妃才刚刚过世,他便急于另立新妃,此等举动,何等薄情寡义。我等三人也曾见过萧老侯爷,对老侯爷的人品,也是多所钦佩,你们觉得,萧老侯爷会愿意将他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嫁给他吗不跳字。(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七十章 抽丝剥茧(二) ) 罗起东一时无语。他与清平侯萧灿虽只见过寥寥数面,但却觉萧灿气度沉肃,为人谦和,果然不似那等人。这么想着的时候,罗起东却又不禁想起萧呈烨来。萧呈烨与三人虽算不得交情深厚,但这些日子以来,交往也还算得频繁,自己从前又何曾想过他竟是这样的人。 这么一想,罗起东却忍不住的叹了口气,慢慢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直到今儿,我才真算是懂了这句话了!”这话却说的语焉不详,也不知是指萧呈烨父子抑或是在说他对目前难明的情势大感迷糊。游方信一言不发,只抬眼去看丁一鸣。 丁一鸣却笑了笑,道:“起东,我如今只问你一句,若是萧世子今儿不来寻你,你可会冒险私下去寻萧小姐问一问她的心意?” 罗起东一怔,便有些说不出话来。事实上,自打赵嬷嬷找过他后,他便想了很多,更迫切的想要见萧呈娴一面,然而思来想去,他却还是不敢行动。不是他没有勇气,而是他与萧呈娴之间实在还没有到了让他可以冒昧的私自潜入萧府只为见她一面的地步。 见他面色,丁一鸣便知他的意思:“我等几人虽在萧府颇住了几日,但却从来不曾进过萧府后院,我想,就算起东你真有胆子敢潜入萧府,也未必就能找到人!”见罗起东点头,他才又道:“而况萧府百年世家,又是扎根平京多年,在这左近地带究竟有多少产业,我们更是全无所知。也就是说,今儿萧世子这一趟来,其用心着实有些古怪!” 话说到这个程度,罗起东与游方信面上均都现出了恍然之色。罗起东更震惊道:“你……你的意思是……”下面的话他竟紧张的不敢随便说出口来。 “我是说,这事很可能是萧府对你的一个考验,就看你敢不敢去做了!”笑吟吟的看着罗起东,丁一鸣的面上不无艳羡之色:“起东,你果然是我们三人之中最有福缘的一个!” 罗起东一怔,下一刻已觉浑身血液尽数冲上了面庞:“你……你是说……” 笑了一笑,丁一鸣却没再重复一遍自己刚才的话,而是转而道:“不过这事,我的意思,起东你还需再好好斟酌一番!” 勉力的稳定了一下心绪后,罗起东方沉声的道:“你是说,这事仍是真的?” 想也不想的点了点头,丁一鸣道:“早些时候,我们尚且住在萧府之时,也不过隐约听得有人说,萧府有意在我们三人之中择婿,但直到我们搬出萧府,仍是全无动静。而如今忽然旧事重提,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宁亲王。” 直到此时,游方信才终于道:“不错!如今想来,这事所以如此,乃宁亲王妃的薨逝!”他说着,倒忍不住叹了口气,慢慢道:“起东,我想,此事你确需好好考虑!” 话到这里,一切其实已然真相大白。而丁、游二人让罗起东考虑的,不是别的,却正是他的性命与前程。三人如今虽都及第,然安亲王贵为皇室贵胄,三人与之相抗,无疑便是蜉蝣撼大树,压根儿无法撼动。甚而至于若引得安亲王一怒,三人只怕真要死无全尸。 默默不语许久,罗起东才轻声的道:“本来,她若过得好,我自不会痴心妄想些什么。但如今我既知道她心中不愿,又怎能不佯作不知!”口中说着,他已抬起头来,英气的面容上满是坚定之色:“早前我就对那赵嬷嬷说过,为她,我可以不要这条命。如今又岂可出尔反尔?” 三人相交,也非一日两日,丁一鸣其实早知罗起东必然不会就此退缩,叹了口气,他才要说什么的时候,那边游方信却忽然开了口:“你这执拗性子,我早知道,只是起东,你有没有想过,你为她甘愿舍掉这条命,于你,算是求仁得仁,却置家中高堂于何地?” 下意识的抿紧了一双略厚而线条刚毅的唇,好半晌,罗起东方沉重的摇了摇头:“表哥的意思,我都明白。事实上,今儿若换了旁人,我或许还无法心安理得的任性而为,但如今那人是她,我若畏畏缩缩,那还算是人吗?毕竟,若是没有她,表哥你可能早已病死,我也断没有今日!若非她们与人为善,我甚至是该卖身在萧府为奴的……” 游方信听得张口无语,心中一时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站起身来,朝着游方信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罗起东正色道:“况我知道,若我不在了,表哥必定会将我娘当作亲娘一般奉养,如此,我却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丁一鸣在旁听着这表兄弟二人的对话,不觉大是无奈,当下叹气道:“我说你们兄弟两人这是在做什么?菜市口诀别吗?依我看来,这事似乎还远远不到这一步呢!” 兄弟二人听得都是一怔,当下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了丁一鸣。深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丁一鸣在这等殷切的目光下不由的又摇了摇头,这才开口道:“起东,你可曾想过,为何萧世子话到最后,却忽然着重点明,其实对我们三人恩情最深的,并非萧大小姐,而是凌九小姐?” 罗起东听得微微蹙眉,面上旋之现出了恍然之色:“你是说,他一再提起凌九小姐,是因为,他觉得,凌九小姐能帮我们?” 这一点一旦想得通了,许多事儿也立时豁然开朗,一边的游方信也自失声叫道:“是了!是了!是这样,一定不会错!只是……只是这事,凌九小姐……” 不等他说完,丁一鸣便已笑着打断了他:“方信错了!你怎么却忘记了,凌九小姐如今已嫁入了睿亲王府,她现在可是睿亲王的正妃,你该称呼她为王妃才是!” 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游方信道:“这么说来,如今还真是只有她才能帮得上我们了!” 丁一鸣道:“正是如此!睿亲王乃皇室嫡子,又曾身为太子,虽因故残了双腿,但他在皇室乃至天下甚或朝堂的威慑力却仍无人可比。只要他肯出面,这事未必便没有转机!” 听着丁一鸣这话,游方信二人立时便想起流花河畔,那个淡漠却自有一股摄人风采的男子。 陡然立起身来,罗起东沉声道:“事不宜迟,我这就……”这话说了一半,他却忽然意识到,这个时候还仍是晚上。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看天色,罗起东却忽然意外的发现,东方业已显出了淡淡的鱼肚白。一整夜,居然就这么的过去了。 …… …… 睿亲王府,位于宫城的东南角上,离着宫城可说是近在咫尺。然而这座王府却是整个平京最为清冷的一座王府。原因无他,只因这座王府的主人几乎从不见客。 夏日午后,本是一天之中最让人觉得困倦的时刻,然而这一日,睿亲王府门前却来了三个人。三人都穿着便衣,从衣着上可以清楚的辨析出,这三人,两名儒生一名武士。三人的衣着都很简朴,但却浆洗得干净笔挺,一眼便可看出,这三人都非是有钱子弟。 睿亲王府门前,这会儿正坐着一名门房。与其他府第穿的整整齐齐,看着体体面面的门房不同的是,这个门房只有一条右腿,而他的脸上,更有一道看着甚为狰狞恐怖的疤痕。这时候,这门房正歪坐在一条长凳上,背倚着身后高直的梧桐树正打着盹儿。 三人匆匆走来,对于睿亲王府的门庭冷落倒也并不意外。丁一鸣与游方信二人都是今科进士,而睿亲王百里肇不巧却正是今科的主试。因此及第之后,二人也曾结伴前来拜望座师,却被百里肇婉拒,而那个时候,他们便已见过了这有些冷落的门庭。 上前一步,走至那门房跟前,丁一鸣和声叫道:“这位管家,我等……” 那门房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抬,便已冷冰冰的道了一句:“不见!” 丁一鸣听得眉头直皱,事实上,他早想好了,如今摆在三人面前最难的问题,便是要见着睿亲王。倘或连面也见不着,那自是一切休提。然而即使三人再怎么想,也不料今儿他们竟遇到了这么一个门房。一边的罗起东早耐不住,跟着上前一步,低声求恳道:“这位管家,我们有要事要求见王爷,烦请……” “不见!”也不等他说完,那门房便又重复了一句。这一次,他好歹抬了抬眼皮,扫了三人一眼。而后眼皮便重又耷拉了下去,一副半睡不醒的模样。 在旁犹豫一会,游方信终于也上前道:“这位管家,我等二人,乃是今科进士,睿亲王乃是我等的座师!如今我等……” “不见!”似是觉得三人扰了他的睡眠,那门房睁眼,没好气的狠狠瞪了三人一眼,而后却干脆站起身来,抱起长凳转到树后,依样画葫芦的重又坐了下来,复又阖上了双眼。 罗起东心中大急,才要追过去再说什么,却被丁一鸣一把扯住:“算了,他是不会为我们通报的!多缠也是无益!为今之计,只有守在这府门口,等待时机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七十一章 剑走偏锋 ) 罗起东心下焦灼,有心再追过去求恳一番,那边游方信却已伸手拉住了他:“起东,不可造次!这里,可是睿亲王府!”身在王府门前,若强行纠缠不清,两下里一旦冲突起来,便是得了机会能见着睿亲王,再要开口求恳,也不免面上讪讪。 被游方信这么一提醒,罗起东也只能颓然的后退一步,心中更不由的生出一种屈辱感来。他若生在高门, 又何至有今日之辱。明明心爱,却觉配之不上。如今更是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这种有力却使不上的感觉,委实让他心中憋屈至极。 见他神色愤然,丁一鸣与游方信又岂能不懂他的意思。各自沉默了一刻,却还是与罗起东关系更为亲近一些的游方信低声的开口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深吸了一口气,罗起东轻轻点一点头,毕竟勉力将那股恶气给咽了下去。三人退开几步,在梧桐树下站住,目光却时不时的看向睿亲王府的大门。睿亲王府不愧为整个平京最为清冷的王府,三人在梧桐树下站了将将个许小时,眼见着日头逐渐偏西,这座王府却仍无人出入。 三人在此枯侯无果,丁、游二人倒还罢了,那边罗起东却再忍不住:“一鸣,表哥……” 他才只说了这么四个字,那边却忽然传来一个长长的哈欠声,三人忙自移眸看去,却见睿亲王府那名断腿门房已睁开了一双有些浑浊的双眼,正捂了嘴在打呵欠。目光落在三人身上时,那门房已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你们三个……竟然还在?”言下满是诧异之意。 丁一鸣何等精明,一听这话,顿知事情大有转机,赶忙上前一步,陪着笑道:“这位管家,我们确是有要事要求见王爷,还请管家无论如何帮我们通报一声!” 迟疑的看了三人一眼,那门房无奈挠头道:“不是俺有意为难!俺便是给你们通报了,那薛总管不肯给你们报到王爷跟前去,也是百搭。你们又何苦非要搅闹得俺跟着挨一通说!” 三人听他这么一说,又见他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不觉都是各自好笑,这时才知道,这人原是一个浑人,之前所以对三人那般爱理不理,却是因为那时他正瞌睡着。这么一想,三人心中的愤懑顿时也消了不少。互视一眼之后,罗起东忍不住的上前一步,低声求恳道:“这事事关重大,还请管家务必帮忙才好!”口中说着,已自探手入袖,掏出一块银锭子,塞入那门房手中,笑道:“这点银子算是我等三人请管家喝酒的!” 那门房见了那银子,眼中便自然的露出了馋色,但却并没伸手去接:“这事俺帮不得你们,又怎好收你们的银子!你们三人还是快些走吧,赖在这里也没用!” 罗起东正要说什么的时候,那边丁一鸣却忽然伸手拉了他一把,而后却朝那门房笑道:“管家已将话说的这般明白,我等若再为难,倒不免不识抬举了!不过我们如今却另有一事相求,还请管家务必为我等释疑解惑!” 那门房听得一双环目直愣愣的,好半日方才明白过来,当下摇头道:“你们这些文人,说话老这么文绉绉的,倒把俺老袁弄得好一头雾水!你问吧,不是进去就行!” 丁一鸣笑笑,便问道:“我们三人在这府门口已等了好一会子了,不见人进去也就罢了,怎么却连个出来的人也没有?”不管睿亲王府门庭多么冷落,这也总是一座亲王府邸,里头佣仆既多,日常用度自也不会少,断然不该这么久也没个人进出才是。 老袁听得这话,不觉楞了眼看他,脸上全是掩不住的诧异之色:“俺们这是亲王府,不说正门,就是这角门,每日里进出的也只那一两个人,府里人有事,都得从后头进出!” 这话一出,丁一鸣三人这才恍然。他三人都是寒门出身,对于这些讲究虽也略有所知,但当真遇到了,却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谢过那门房老袁,又打听了后门的所在,三人这才离了王府大门。临去时候,罗起东毕竟将那块银子硬塞了给老袁,这才走了。 说来也巧,三人将将走至后门口,便见一顶二人抬的青布小轿正从里头摇摇摆摆的出来。三人互视一眼后,罗起东已蹿前一步,抬手拦下了小轿:“烦劳几位停一停!” 那两名轿夫本来抬得晃晃悠悠,不急不缓的,却压根儿便没想到一侧会忽然蹿出一人来。走在前头那人一惊之下,一个急刹停了下来,无奈后头那人犹自迷迷糊糊的继续抬着往前,顿时将前头那人撞的一个趔趄,那轿子也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轿内旋即传出“嗳哟”一声,显然轿内人被这忽然的一下子惊得不轻。 三人听着这声音,却是女子的娇呼声,显然轿内所坐的,却是一名女子。三人心中虽自有些尴尬。然而事情已然做到这个地步,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的做下去了。疾走几步,丁一鸣上前,对了那轿子深深一揖:“我等此举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轿内稍稍沉默,过得一刻,青布轿帘却被人抬手揭了开来,从轿内却走出一名水红轻衫,翡翠褶裙的秀丽少女来。点漆也似的瞳眸扫了三人一眼后,那少女已盈盈朝三人一礼:“原来是罗大人、丁大人与游大人在此,却不知三位大人为何而来?” 这话一出,三人却是齐齐一怔,这才忽然发现,眼前这名少女看着竟是似曾相识。犹豫一刻,丁一鸣才迟疑的道:“姑娘……可是凌……不,是睿亲王妃身边的人?” 见他语气不甚确定,少女也不生气,只径自的安静笑道:“三位大人可唤我做文屏!”这话却是肯定了丁一鸣所言不虚。 三人听她当真是远黛身边之人,心中不免又惊又喜,丁一鸣忙道:“文屏姑娘且听我说……” …… …… 失笑的摇了摇头,搁下手中的茶盏,远黛起身道:“说起来,这罗起东还真是颇有些福缘。不得其门而入,便剑走偏锋的在门口守着,竟这么巧偏生就守到了你!” 文屏抿嘴笑道:“可不正是如此呢!”她这一趟出去,原是奉了远黛的意思,去回*药铺传几句话给沅真,却不料才一出门便遇了罗起东三人。流花河时,文屏原是见过罗起东三人的,因此才一见着三人,便已认了出来。得知三人来意,她便自然的选择了先行回来禀报远黛。 远黛颔首笑道:“这会儿天已不早了,沅真那边原也不急着去,你便先陪我去见见王爷吧!”文屏笑着答应了一声,便上前搀了远黛一路出了澄怀居。 屋外,夏阳虽已西斜,阳光却仍炽烈,倒让远黛不由的闭了下双眸:“又已黄昏了!” 笑着点一点头,文屏道:“可不是!这时间,过的可真是快极了!” 轻轻吐出一口长气,远黛淡然道:“是啊!过的可真是快极了!”文屏觉出她语气中的怅然若失,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才好,只得轻轻应了一声。好在远黛显然也没打算继续再说下去,只举步往前行去。她虽嫁来睿亲王府不多久,但也知道,百里肇并非一个爱四处游荡之人,他既没来澄怀居,此刻便该在内院书房之中。 而她也果然没有料错,她才刚刚行到书房外头,便有一名容貌清秀的小太监上前朝她行礼,口称王妃。远黛本是玲珑之人,自然明白,眼前这人看似恭敬,其实却有拦阻自己之意。 停下脚步,她平静的吩咐道:“我有要事,要见王爷,烦请滕公公通传!” 那滕公公才要说话,书房院内,却已走出一个面庞团团的小太监来:“请王妃入内!” 远黛认得,这名小太监正是百里肇随身的另一名太监名唤徐青的。点一点头后,她也不多言什么,便自迈步走进了这座小院。能够让百里肇看中,用以当作书房,这座小院的清幽自不待说。远黛迈步入内,目光到处,便是她,也忍不住暗暗的赞了一声。 书房的门,是虚掩着的,她在门口停下脚步,回看文屏一眼,示意她在门外等着即可,而后才上前一步,举手轻轻叩了一扣雕花门扉。几乎立即的,书房内便传来了百里肇淡然平和的声音:“进来!”远黛更不迟疑,举步入内,而后转身轻轻阖上了门扉。 再回头时,却见百里肇端坐在书案后头却正看着她。二人眸光轻轻一触之后,百里肇才开口道:“难得你今儿居然有兴过来我这书房,坐吧!” 含笑的朝他欠身作礼,远黛很是随意的在右侧离着百里肇稍近的一张太师椅上坐定,而后才道:“王爷当知道,我本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儿既来,自然有其缘由!” 扬一扬墨眉,百里肇倒也没显出吃惊的神色来:“且先说说是什么事儿吧!” 微微一笑,远黛爽然道:“不知王爷可否知晓,这王府门口,正有你的二位得意门上候着!” “二位?”百里肇轻笑:“我还以为,这门口候着的,该是王妃早前极为中意的那位重情重义又憨直可欺的武状元呢?” 为之莞尔,远黛不急不慌的补充道:“这王府,原该以王爷为主,我又岂可僭越了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七十二章 缘分不浅 ) 无意与她就这僭越二字多做争议,淡淡一笑之后,百里肇岔开话题道:“王妃的消息倒是出奇的灵通,这三人在府门口之事,我尚且全无所知,王妃身处后院,竟就知道了!” 懒得去猜百里肇这一番话出自合意,远黛淡淡答道:“这事说起来,也是巧了!”当下将文屏出府往回*药铺,却在睿亲王府后门口上撞见罗起东三人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若有所思的微一颔首,百里肇道:“这罗起东,运气还真是不错!”事实上,若非远黛出面,就算门房那处报到了他的面前,他也未必就会见罗起东三人。说到底,这事与他并无太大的干系,寒门学子,富家小姐这等戏码,在大周虽不算太常见,但也说不上是稀罕二字。 远黛听得抿嘴一笑,事实上,才刚听文屏说起这事时,她的第一反应亦是如此。验证着百里肇此刻所言,倒颇有些英雄所见略同的意思:“王爷可打算见他三人一面吗不跳字。她问着。 意有所指的看她一眼,百里肇道:“你来找我,为的可不就是此事?” 远黛含笑起身,朝他又是一欠身:“如此,我便在此代姐姐多谢王爷了!” 她是不惮于在某些时候挑衅百里肇一二的,但却深知,过犹不及之理。不久之前,她恰巧曾拿罗起东做幌子,贬低过百里肇,如今言犹在耳,却是不能不避讳一二。 因此这会儿道谢之时,她便自然的抬了萧呈娴的名义出来。 似笑非笑的看了远黛一眼,百里肇倒也并无揭穿她心思的意思,只扬声叫道:“来人!”外头很快有人答应着,快步进了这书房。百里肇吩咐道:“去府门口,请罗起东等三位大人……”说到这里,百里肇忽而语声一顿,过得一刻才又道:“过来内书房吧!” 进来那人,正是先前过去请远黛入内的徐青。听得百里肇道要请罗起东三人进来内书房,徐青面上不自觉的掠过一丝愕然之色,但他也是跟了百里肇多年的人,自然不会对此多言什么,恭恭敬敬的答应一声后,便即退了下去。 那一丝愕然之色虽只一闪而逝,却仍看在了远黛眼中。不自觉的抿了抿唇,远黛却终于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百里肇却仿佛没事人一般,微笑的看一眼远黛:“他们三人还得一会才能过来,趁着这当儿,你且同我说说,你对这事怎么看?” 微讶的看他一眼,远黛丝毫不掩面上的诧异之情:“王爷这是打算帮我们?” 从头到尾,她都没想过百里肇当真会来管这事。在她而言,百里肇肯答允保罗起东一命,已算是极给她颜面之事了。甚至此时她过来这里见百里肇,也只是为了婉转的将这事告知给百里肇知道,并在一定程度上表明自己的立场。 “即便我不管,你也不会不管,即使我其实并不希望你插手此事,可对?”百里肇反问着。 毫不犹豫的点头,远黛道:“萧姐姐选择谁,于我而言其实并无分别。但我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一个她不愿意嫁的人!” 无声的笑了笑,百里肇道:“我记得,从前你也是不愿嫁我的!” 不期然的挑起蛾眉,远黛淡定道:“是啊!不过我如今忽然觉得,原来嫁给你也是不错的!”这话说的不疾不徐,面上更是全无一丝羞赧之色,让人只觉她这是在睁眼说瞎话。 看她良久,百里肇才失笑的摇了摇头:“圣贤有云,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我从前倒还不觉得,自打娶了你为妻,才知古人诚不我欺也!” 说出先前那一句话,远黛本也是有意为之,这会儿听得百里肇这话,也不觉笑了出来。想着自己已在此淹留了有一阵子,怕是那边罗起东三人也快到了,犹豫一阵,却还是站起身来,远黛道:“王爷既请了他们三人过来,我便先回澄怀居去了!” 抬手轻轻一拦,百里肇道:“我知你对这事甚是关心,既如此,你也无须回去,只隐在屏风后头听着就是。我这人素来不爱赘述事情究竟,越性让你听了也就是了!” 远黛其实巴不得这一句,听得此言,也并不矫情,当即笑道:“如此却是最好!多谢王爷!” 摆一摆手,百里肇却又道:“且先说说这事吧!你怎么看?” 远黛心中其实不愿答他这个问题,然而今日的百里肇实在太好说话,而且处处帮衬着她,在此情况下,她若还欲言又止,也实在有些不识抬举。这般一想之后,远黛终是开口道:“说起这事,我倒想反问王爷一句,王爷就当真一点儿也不担心?更不打算有所动作?” 这话虽说的语焉不详,然百里肇又岂能听不明白她的意思:“担心?担心本就是无用的东西,从来也于事无补。至于动作……”意味深长的看向远黛,百里肇道:“打蛇要打在七寸上!” 远黛沉默。事实上,一直以来,对于这些事情,她都不太愿意去触碰,然而世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才只嫁过来数日,她却已陷不能不去考虑这些。 “王爷愈是信任于我,我却愈怕将来会有负于王爷呢!”良久,她才徐徐道。 若无萧后一力撮合,她压根儿也不会嫁给百里肇,而她更清楚明白的知道,若非有萧后,百里肇或许连她的名字也不会知晓,更莫说迎立她为正妃。然而一切终究阴差阳错的发生了,两个原本可能根本不会有所交集的人就这么的被强行的扭在了一起。 这般一想之后,远黛心中却忽然冒出了两个字:缘分。从前,她曾笑着对萧呈娴道:你不觉得你与罗起东很有些缘分吗?然而如今,她却发现,真正有缘分的,或者该是她与百里肇。 淡淡摇头,百里肇道:“远黛,直到现在,你还没有弄清楚,其实眼前之所以会出现如此困居的最终原因在这里……”他说着缓缓抬手,轻轻拍了一拍自己的双腿。 远黛听得心中陡然一凛,还不及说什么之时,外头却已传来徐青的声音:“王爷,三位大人已到了!”没有立时应声,百里肇抬手指一指身后的八幅紫檀螺钿雕花立地屏风,朝着远黛稍一示意。远黛会意,更不待他再做表示,已自轻盈的一个闪身,隐在了屏风之后。 见她已藏身好了,百里肇这才淡淡应声道:“请三位大人进来吧!” 外头旋之响起了徐青肃客的声音,片刻过后,罗起东三人已自鱼贯而入。才一进门,三人便朝百里肇深施一礼,口称:“学生丁一鸣(游方信)见过恩师!”“罗起东拜见睿王殿下!” 微微一摆手,百里肇温淡道:“不必多礼,都坐吧!”三人闻声,少不得答应着,这才在两侧的太师椅上坐了。百里肇那边却又吩咐徐青道:“上茶!”徐青答应着下去了。 说过了这两个字后,百里肇便不再言语。 他这里不说话倒不打紧,那边罗起东三人却是坐立难安。百里肇本就不是什么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的主人,相反的,这位亲王无论身在何处,总会予人一种压迫感,尤其在他长久不语的情况下,甚至会让人生出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来。好半晌,却还是丁一鸣勉力的轻咳一声,站起身来:“恩师,学生等人今日前来,乃是因为……咳,因为……” 饶是丁一鸣从来能言善辩,到了这时候,也有些如鲠在喉。百里肇是什么人,皇室嫡子,亲王之尊,他们今儿来,若为了其他事儿,也还罢了,却偏偏为的是萧呈娴与罗起东。为这等儿女私情而来求一位王爷出面,这事却是怎么想都觉荒谬不已。 尤其是此刻百里肇神色平淡,仿佛全不知此事,更让人生出一种无从下口之感。 察觉到丁一鸣的尴尬,一边的罗起东却已腾的一声站起身来,朝着百里肇一揖到底,罗起东坦然道:“我等的来意,王爷定然不会不知!我原是粗人,不会拐弯抹角,只求王爷明明白白的给一句话,不论事情成与不成,单看今日王爷愿意见我三人一面,起东已是感恩不尽!” 事实上,临来之时,三人也曾商量过若见了百里肇,该如何说话。商量的结果,便一贯口才颇好的丁一鸣先行说话。非是罗起东胆怯不敢先自开口,实是罗起东与百里肇的关系远远及不上丁、游二人来的亲近的缘故。论起来,丁一鸣乃今科文状元,百里肇却是今科主试官,官场之上,座师与进士以及同榜进士之间的关系原就极为密切,称一声恩师,道一句同年又岂是虚与的。然而百里肇的默不作声,显然却已打乱了三人的计划。 听得罗起东这么一番话,百里肇面上反现出了几分意外之色,失笑的看一眼罗起东,他道:“好一个粗人!好一个不会拐弯抹角!罗起东,只凭你这一句话,本王少不得也得帮你一帮!” 罗起东先时说那话时,却早抱了被拒绝的打算,却没料到百里肇会说出这话来,心绪大起大落之间,一时竟是怔在那处,愣愣的说不出话来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七十三章 圣女花 ) 直到出了睿亲王府,罗起东仍觉有些晕陶陶的。此次求见百里肇之前,他与百里肇只在流花河畔见过一面,而事实上,那一次,也只是一面之缘,甚至连话也都没怎么说上。 然而这一次,百里肇居然那么爽快的就答应帮忙,怎不让他几有如在梦中之感。 “表哥,一鸣……”他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向游方信与丁一鸣道:“你们会不会觉得……”目光才一落到丁、游二人身上,罗起东便不由的止住了语声,只因他看到,丁、游二人此时也正各自若有所思,很显然的,今日这事,于他二人而言,也颇有些不敢置信。 三人各自沉默,一路径奔小院。西头,夕阳已将沉落,云霞殷红似火,变幻莫名。 及至进了小院,三人也还是无心进屋,只在院内坐下了。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丁一鸣终于开口道:“今儿我们过去时,睿亲王妃正在书房内!我想,她大约是藏身在那座屏风后头!” 迟疑片刻,游方信才不甚确定的道:“你是说……那位文屏姑娘?”三人被引进内院书房时候,第一眼便见文屏正守在书房门口,因此一听这话,便自然而然的想起文屏来。 文屏乃是远黛的随嫁丫鬟,若远黛不在屋内,她又怎会无故守在百里肇的书房外头。如此一想,丁一鸣的说法便也顺理成章了。 仿佛察觉到了二人的意思,丁一鸣轻轻的摇了摇头:“文屏姑娘只是其一,其二是……你们可曾留意到先前在王府书房内我坐的那张太师椅?” 这话一出,却让罗起东与游方信好一阵面面相觑。事实上,百里肇的内书房中,下首处,左右两侧各摆放了两张太师椅,因三人早商量好了由丁一鸣先行开口同百里肇说话,因此丁一鸣所坐的,正是百里肇左手边第一的那个位置。 深深看了二人一眼,又自迟疑一刻,丁一鸣才道:“我想,我们进那书房之前,王妃一定曾坐在那张椅子上同王爷说过话,那张椅子……还残留了些许的……气味……”他有心想说体香,又觉这等用词似有轻薄之嫌,话到口边,毕竟生生的换了一个词。 被他这么一说,当时坐在他旁边的游方信却不由的露出了若有所觉的神情:“一鸣倘或不说,我还真不觉得,被你这么一说,倒似乎真是有!”他说着,不免低头想了一想,而后才沉吟的道:“那气味,像桂花,又更清幽些,像兰花,又比兰花……” 丁一鸣在旁听他似乎还打算继续说下去,忙自重重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游方信的言语:“这事儿我等三人心中明白也就是了,却不可多说!” 被他这么一提醒,游方信却是不由的悚然一惊,当下连声道:“不错不错!是我失言了!”莫说远黛于他三人都有大恩,便是没有,他们也是不该私下谈论这等失之轻薄的话语的。 出神片刻,罗起东才道:“难怪今儿睿王爷答应的那般爽快,毫不留难!” 丁一鸣二人相视一眼,各自点头,均觉心有戚戚焉。 …… …… 罗起东三人去后,远黛这才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王爷的爽快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她道,语气倒也听不出褒贬,仿佛只是一句淡淡的评价。 朝她淡然一笑,百里肇道:“只因我忽然觉得,这京城似乎已平静了太久了!是该闹出些事儿来,让有些人知道知道收敛二字该怎么写!” 这话他说的虽是云淡风轻,但远黛却能敏锐嗅到百里肇这话里头隐藏着的风雨欲来的味道,无意接他的腔,远黛轻描淡写的一笑,:“时候已不早了,王爷可要过去澄怀居用饭?” 微微颔首,百里肇应道:“那就过去吧!” 得了他这句话,远黛便自走到他的身后,推了轮椅便要离开。她才在百里肇身后站定了,百里肇便不由的一挑墨眉:“这香倒是清雅别致,不过你今儿怎么忽然起兴熏起香来了?” 远黛嫁过来已有数日,二人虽未行那夫妻人伦之事,但也夜夜同床共枕。但百里肇却很确定,这种淡而清幽的味道,他之前从未在远黛身上闻到过。 不意他会问出这么一句来,微怔一下之后,远黛轻抬玉臂,嗅了一嗅自己的衣袖,这才答道:“王爷错了!这个其实却不是熏香!今儿早些时候,我在屋内检视了几样药材,想来是那时候,一时不慎沾了些气味在身上!” 听远黛话语之中提到了药材二字,百里肇便自然的道了一句:“这药材的气味这般清幽,寻常香料怕也及不得它的万一,却不知是种什么样的药材?” 为之一笑,远黛一面推了他往外头走,一面答道:“这种药材王爷从前是一定听说过的!”她知百里肇面上虽自淡然,但从心底而言,却是无比渴望能重新站起来,因此说过这话之后,也不待百里肇再行追问什么,便解释道:“这味药名唤冰蓝幽昙!” “冰蓝幽昙?”百里肇微诧的重复着:“冰蓝幽昙不是一种花吗不跳字。 “世上名花多可入药,冰蓝幽昙更是名花中的翘楚!自也可以为药!”行至门口,远黛举步上前打开了书房大门。屋外,残阳仍自如火。守在外头的文屏见远黛与百里肇二人出来,忙自上前见礼。朝文屏摆了一摆手,远黛示意她先回澄怀居去。文屏会意,又行一礼,这才匆匆的去了。远黛这边却不急不缓的推着百里肇徐徐的往澄怀居方向行去。 “冰蓝幽昙,我确是听过这花的名字!”静默片刻,百里肇才道:“不过若没有你,只怕整个大周,也没有几人会知道这花的存在吧?” 嗤的一笑,远黛道:“那是自然!不过我想冰蓝幽昙的别名,大周知晓的人绝不在少数!” “哦?” 无心去卖关子,远黛坦然道:“冰蓝幽昙又名圣女花,王爷若拿了这个名字去问太医院的那几位医正,想来多数人多数人都是知道的!” 饶是百里肇素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此刻也不觉勃然变色:“圣女花?果真是圣女花?” 见他这般激动,倒将远黛也给吓了一跳:“王爷竟也听过圣女花?”她不解问道。 比之冰蓝幽昙这四个字,圣女花这个名字算是比较为人所知,但因这种花实在太多稀有罕见,也断不至于这般耳熟能详到竟连百里肇也知道才是。 一时的失态过后,百里肇已很快平静下来,沉默片刻,他才解释道:“我所以知道圣女花,是因数年前,鲁医正为我诊脉时候,曾提过这种奇花!他说若有圣女花,或者他便能有法子医好我这双腿。因了这一句话,我曾费了大气力,令人四下寻找这种奇花,却始终不得结果!” 不期然的微微侧目,远黛忽而追问道:“除此之外,这位鲁医正可还说了什么没有?” 回头看她一眼,百里肇肯定的道:“没有!我确定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怎么了?” 远黛蛾眉轻颦,神色间若有所思:“王爷有所不知!圣女花虽说是药中珍品,但却并无祛毒的功效。事实上,这世上,只有一种毒,可以用圣女花来压制——那就是蛊!” 说到这里,远黛自然的顿了一顿:“对于蛊,我相信王爷不会全无所知。但王爷却未必知道,这世上最为诡异的毒,并非蛇、蝎、蜈蚣,而是植物。菟丝,就是这种蛊!圣女花,生于蛇蛊横行、瘴气肆虐的雾障之地,生来便是所有蛊类最无法抵抗的食物。然而一旦服食下圣女花,蛊物便会陷于长久的睡眠之中,蛊毒自然也就因此得到了暂时的克制!” 她只字不提鲁医正,然百里肇是何等通透之人,闻弦歌早知雅意:“你是说……鲁医正很可能根本就知道,我体内之毒乃是菟丝?”百里肇徐徐开口问道。 摇一摇头,远黛平静道:“这事儿我如何知道!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百里肇早从远黛的言行之中看出她并不愿意太多的涉入皇家之事,然而这样的远黛,倒正是百里肇所乐见的,因此上,听得这话之后,百里肇便也不再追问什么,只静静的沉吟。 西头,夕阳已尽数沉落,如火晚霞也在夜色的逐渐侵袭之下而渐渐淡去,澄怀居已然近在眼前。早二人一步回来的文屏早吩咐传了晚饭来,此刻接了二人进来,忙打了水来,伏侍二人洗手净面。一时用过了晚饭,远黛依旧推了百里肇回屋。 侯惠儿沏了茶送来后,百里肇挥退一众丫鬟,却向远黛道:“我要看一看那圣女花!” 远黛颔首,便起了身,走到一边的螺钿小柜跟前,取钥匙开了小柜,而后才小心翼翼的碰出一只木匣子来。随手关上螺钿小柜的柜门,远黛才捧了那匣子走回桌边。 双眸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只木匣子,百里肇眼睁睁的看着远黛开了木匣子,从里头又取出一只木匣子,再打开取出的那只木匣子,又从里头捧出一只木匣子来。如此足足取出五只木匣子,最后,才从那只最小的木匣内捧出一只晶莹剔透、全无瑕疵的水晶盒子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七十五章 送礼就送菟丝子 ) 百里肇去后,远黛便也起了身,往内屋去了。斜歪在内屋炕上,却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有心思去想萧呈娴与罗起东之间的事儿。从罗起东口中,她已得知了萧呈烨拜访一事,而她更能确定,萧呈烨所以会同罗起东说这么多,定然是出于萧呈娴之意。 事实上,她所以想在归宁日与萧呈娴见上一面,也正是想要确认一下萧呈娴的心思。 杜若无声的端了茶进来,轻手轻脚的将茶盏搁在远黛的手边。她动作随已极为轻柔,却仍惊动了远黛,抬眼看她,远黛温声问道:“东西可都备好了吗不跳字。 杜若应声答道:“已都备好了!这是抄好的礼单!”口中说着,她已探手自袖内,取出了早已备好的一张红笺,双手捧了,便要呈给远黛。 接过礼单,远黛只简单的扫了一眼,便将之随手的搁在了一边,同时问道:“库房那边可曾留难你?”她虽新来乍到,但却知道愈是家大业大的府邸,便愈易生出欺主的奴才来,何况百里肇也绝非那种与下人锱铢必较之人,有些事儿,他即便知道,只怕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杜若应声道:“我原是奉了王爷之命去的,那些人便是刁恶,也不敢胡乱为难我!只是据我看来,这王府的库房实是乱得紧!多少地方不尽不实,委实让我多费了不少工夫!” 微微颔首,静默片刻,远黛才淡淡道:“明日归宁回来,我会与王爷谈谈这府中之事!你也不必忌讳什么,只管下手去做,塌了天,总有我为你顶着!” 杜若闻声,不由得眉睫微动,半日才轻声道:“小姐既有此意,杜若自当尽力!” 歪头看她一眼,远黛浅浅一笑,却忽然问道:“那螺钿小柜的钥匙,文屏可曾给你?”那螺钿小柜的钥匙,原先只得两把,一把在远黛处,另一把则交予了文屏。自打那日远黛在众人面前说了那话后,便吩咐了文屏,令她将手中的那把钥匙先行给了杜若。 诧异于远黛何以会问起这个,杜若神色微怔,却还是应道:“前儿便已给了我了!” “唔”了一声后,远黛指一指那螺钿小柜,温声道:“你可开了那柜子,将里头那个乌木方匣取来给我!”杜若心下虽愈发奇怪,却终是没有追问,而是转身走到螺钿小柜跟前,取钥匙开了柜子。早前文屏给她钥匙时候,也曾细细同她分说过这小柜里头的诸多东西,因此杜若也未费多少气力,便很快的找到了那只乌木雕花的小方匣子。 双手捧了那乌木匣子,杜若将之奉与远黛。朝她摆一摆手,远黛道:“不必,你且自己打看一看吧!”杜若闻声,当真是一头雾水,疑惑看一眼远黛,终究将那匣子搁在一边桌上,伸手打了开来。乌木匣子里头,摆放着的,是一叠文书契纸,目光一动之下,杜若便有瞬间的怔神。只因她看的很是清楚,那最上头的一张契纸,正是她自己的卖身契。 “小姐……”她失声的叫了出来。 朝她微微一笑,远黛平静道:“从前我曾允过你一诺,你想要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卖身契就在眼前,远黛之言更犹在耳畔,怎不让杜若为之心动。沉默片刻之后,杜若方颤声的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是……想放了我出去吗不跳字。 深深看她一眼,远黛道:“给你看这个,只是想要告诉你,你若不愿为我做事,可取了卖身契这便离开!你在我身边时日虽不甚久,却与我有过一诺之约,你若选择离去,我可赠你纹银百两作为程仪!”说到这里,远黛语声一顿,而后方才续道:“当然了,你若选择留下,这卖身契我如今虽不能与你,却可答应你,无论何时,你想要离开,我总不拦你。此外,我每月与你二十两纹银,是按月领取抑或是将来一体结清,也由你自己作主!” 此话一出,却是大大出乎了杜若的意料之外,沉默片刻,杜若才自深深一礼,低声道:“小姐如此厚待,杜若有岂能不识好歹!杜若愿意留下,任由小姐驱策!” 远黛其实早知杜若会这般选择,展颜一笑之后,却道:“那好!你既愿意留下,却须记得你在我身边一日,便是我的人,在我面前,只管有话说话,不必吞吞吐吐!我这人,生平最厌的是身边之人擅自替我做主,却并不介意无人之时,你们饶舌多问,你可明白了?” 话说到这里,杜若才总算明白了远黛的意思,苦笑一下,杜若终究还是实话实说道:“我只是觉得,王妃其实并不热衷于府中之事,既如此,又何必非要趟这浑水?” 点一点头,远黛淡淡道:“你说的不错!我对这王府中的琐事,其实毫无兴趣。之所以非要将这事给揽下来,却是因为,我要这一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看清楚,谁才是这王府的正经主子!要知道,如今这府里看着虽清冷,将后来,却总有热闹起来的一日。我若一味躲懒,到得将来,再想收拾局面,所费的心思,只怕会是当下的十倍二十倍!” 远黛之语,虽说的隐晦,然杜若自幼长在萧老太君身边,阅历岂同小可,听她这么一说,非止意会过来,更从远黛的言语之中隐约的听出了许多东西,勉力镇定一下心绪,杜若方轻声的道:“小姐的意思,杜若已明白了!小姐放心,杜若定然不会有负小姐所望!” 颔首之后,远黛复又吩咐道:“你也不必强撑,遇有不明白的,只管过来问我便是了!”见杜若恭敬应诺,她才又摆了摆手:“去吧!” 杜若才刚离去不久,那边文屏又已走了来,笑向远黛道:“昨儿小姐遣我过去沅真姐姐那处,因遇了罗大人三人,却不曾去得,我来问问小姐,今儿可还要过去了?” “不必去了!一切只等明儿归宁之后,再做决断吧!”远黛简单的吩咐着。 文屏隐约猜得远黛之意,因此并不多问,只答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 …… 徐青推着百里肇,一路往书房行去。他乃百里肇身边的老人,素常性子甚为沉默,这一路行来,百里肇不语,他便也默不作声,只尽量的将轮椅推得更为平稳一些。 直到进了书房,百里肇才忽然开口道:“徐青,你去看看岳爷可在府中?” 徐青也并不多问,答应一声之后,便即退了下去。独坐书房之内,百里肇慢慢翻看着书案之上,今早刚刚送来的一些文书,神色之间,却是一片淡静平和。他并没等的太久,一刻之后,岳尧便已大步的走了进来,简单的朝百里肇一礼:“王爷!” 将手中正翻看着的一纸文笺随手阖上,百里肇抬眼看向岳尧:“那位鲁医正如今可还在太医院?”既从远黛口中得知这鲁医正可能知晓他所中之毒乃是菟丝,那他自然便要弄个明白。 一怔之后,岳尧才道:“前数日,我还见过他一面!王爷怎会忽然问起他来?” 百里肇平静道:“昨儿,我见到了圣女花!” 陡然听得“圣女花”三字,却不由的岳尧不大吃了一惊:“这几日王爷足不出户……”足不出户四字才刚出了口,岳尧却已明白过来,失声叫道:“她身上,竟有圣女花?” 当年百里肇在内务府,一共挑出了四人,初雨已死,初炜残疾,蒋琓因初雨一事而与百里肇横生罅隙,久已不通消息,百里肇身边,只余下了岳尧一人,对于岳尧,自也愈发的倚重。而寻找圣女花一事,当年也正是岳尧一手经办的,因此岳尧对圣女花之难得却是知之甚深。 百里肇颔首,也并不多说什么,只道:“圣女花,又名冰蓝幽昙!” 听得“冰蓝幽昙”四字,岳尧这才恍悟:“原来冰蓝幽昙便是圣女花!这事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早知如此,早数年前,我们便可寻到这圣女花了!” 无意对他仔细复述远黛所言,百里肇只简单道:“据她所言,鲁医正既能说出圣女花这等对症之药,便该清楚我的病因所在!” 他没详细的再说下去,岳尧却已明白过来,点一点头后,他很快道:“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好好查一查那鲁老儿,看看他后头究竟有什么人?” “不……”百里肇冷道:“我要你备上几色礼物,送去鲁家。送些什么,你且自己作主,我只要这几色礼物里头有一样是‘菟丝’即可!”自打知道自己所中之毒名为菟丝后,百里肇便仔细查阅了一些有关菟丝的书籍,甚至令人从田野之中,带回了一株菟丝。 也正因此,所以百里肇知道,菟丝其实还是一种中药材,有补肾益精,养肝明目之功效。 岳尧与他自幼一道长大,又一同出生入死,一听这话,立时便已猜出了百里肇的用意,当即点头应道:“王爷放心,我这就去办!” 面色稍稍缓和一些,百里肇又道:“此外,你再为我跑一趟凌府,告诉他们,明儿归宁,王妃希望能见到萧府的大小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七十四章 女子所求 纯净无瑕的白水晶匣内,数朵异葩静静开放,花萼深红,花色冰蓝,叶瓣晶莹到近乎于半透明,更于深红、冰蓝之内隐隐的透着点点闪烁迷幻的星光,更让这花美的如同梦幻泡影一般,让人几乎移不开眼去。若不是明明白白的知道,这匣内之花其实开于去年深秋时节,百里肇几乎便要以为,这花是今晨才从枝上撷下,藏于这只匣内。 百里肇生于皇室,长于宫廷,既是嫡子,又是延德帝最宠爱的儿子,这一生,天下珍品可谓见过无数,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花,仍然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自觉的叹了口气,百里肇真心赞道:“果然不愧圣女二字!”口中说着,他的目光却已很快的落在了匣子边缘处的那半朵冰蓝幽昙上:“怎么还有半朵的?” 微微一笑,远黛自若答道:“被我拿来做东西吃了!” 万没料到她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来,百里肇竟被噎在了当场,半日方苦笑道:“远黛可知,为了求这一支圣女花,我费了多少心思,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他这一生,可说是予取予求,几乎少有求不得的物事,然而四年前,他却终于尝到了天上地下,求索不得的滋味。 也许正因有过这样的经历,此刻听得远黛这般轻描淡写的说是拿来做东西吃了,他竟忍不住的便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 偏头看向百里肇,半晌,远黛才忽而一笑:“如此说来,我倒是可以拿了这花狠狠的敲诈王爷一笔了!”说着这话时,远黛眉睫弯弯,眸光灿灿,言语中更不无打趣之意。 难得见她如此,倒让百里肇再次为之失笑:“你倒是好算计!”一面说着,一面却已伸手拈起桌上一字排开的五只木匣之一。那匣子摆放在桌上时,看着甚是平平无奇,然而百里肇的手指才刚触及到匣子表面,便觉有一股寒意透过指尖,夏日里头,却仍觉冰寒袭人。 “果然是冰心阴沉木!”深深看了远黛一眼,百里肇又问道:“远黛手中的那种匣子,该是万年玄冰心吧!”惟有万年不化的冰川之地,才有冰心阴沉木的存在。 阴沉木,本就是世上奇木,难得一见之物。而冰心阴沉木,更为天下绝品。树木深埋地下千年乃至万年不腐是为阴沉之木,而冰心阴沉木则埋藏与万年不化的冰川之下。形成条件且不去说它,单只是如何在万年不化的冰川之下寻找到冰心阴沉木便是一件天大的难事。 以万年玄冰心为匣,并在匣外连套了五层冰心阴沉木保护,也难怪远黛这几朵冰蓝幽昙能保存得如此之好。 笑笑的没有说话,远黛却托了那水晶匣子,递到了百里肇的面前,而后小心翼翼的轻轻抽开一些盒盖。一股幽香顿然飘散而出,其味极清极幽,但却有如实体一般,只是轻轻一嗅,便觉五脏六腑尽被这股气味侵染,浑身上下,里里外外,竟仿佛都被这股异香熏染得通通透透。“好霸道的香!”下一刻,百里肇已不由的脱口而出。 远黛听得莞尔一笑,一面复又推上水晶匣的滑盖,重又将它一层一层的放回那些木匣之内,一面却道:“好教王爷知晓,此香又名入髓香!” 微微颔首,百里肇赞道:“好名字,不负这股异香!”见远黛仔细的将之又收了起来,他却不免问道:“这花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早在知道萧后有意让他娶远黛为侧妃之时,他便起意稍稍打听了一回远黛。也正是那一次,他第一次听到了冰蓝幽昙这个名字。而事实上,远黛所以为萧后所知,初时是因为两盆月栀花,而后,便是因为这冰蓝幽昙。 只是他虽知道这冰蓝幽昙为远黛所有,却并不知道,这花是如何到了远黛手中的。 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收好冰蓝幽昙,将之重新放回螺钿小柜,远黛复又回到桌边坐下,这才淡淡答道:“这花乃是我义父在我五岁那年送给我的!至今已在我身边十四年了!” “五岁?”微诧的重复着这个时间,百里肇面上不免生出些许的错愕来。 “很奇怪吗?”远黛笑:“五岁那年,我开始学习毒蛊之术,所以义父才会送我这花!” 听她这么一解释,百里肇这才了然:“想来你义父为了这花,也费了许多心思吧?” 笑着摇了摇头,远黛道:“义父为了这花,却是费了不少心思,不过却并不是为我费的!事实上,这花,他原打算送给他最心爱的女子,作为聘取之礼。只是可惜,他花费了三年的时间去寻找这花,等他终于归来之时,却忽然发现,他心爱的女子竟已嫁给了别人!” 百里肇听得墨眉轻拧,有心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轻嗤一声之后,远黛淡漠道:“男人往往自以为是,却很少能够明白,其实女人所求的从来都不是那些身外之物!” 墨眉蹙得愈发的紧了,定定的望着远黛,百里肇道:“你对这些倒知道的多!” 觉察出他语气中的淡淡不悦,远黛却也并不在意,自若的笑笑,她道:“这句话,是我十三岁那年,在义父书房内翻阅书籍时,无意之中看到的!义父很仔细的收着那张纸笺,我想,那张纸笺应该是一个在义父心中非常重要的人留给他的!” 无意去多加评述一个他压根儿就不认识之人的情感,百里肇状似随意的笑,不动声色的将话题扯开:“你义父……他竟没发现你看到了那张纸笺吗?” 嘴角轻轻一勾,远黛道:“这事若换了你,你会让他发现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失笑的摇了摇头,百里肇忽而又问了一句:“你手中的这株冰蓝幽昙,也许已是这天下唯一的一株了吧?” 对于百里肇,远黛一贯是能答则答,少有隐晦,然而听了他这么一句后,她却还是稍稍迟疑了片刻,这才答道:“冰蓝幽昙钟天地之灵气而诞,而天下之大,又往往超乎世人的想象,因此天下究竟是不是还有冰蓝幽昙,却并不好说。我只能告诉王爷,这天底下,除却我手中的这一株冰蓝幽昙外,另外还有一人也有一株!” 百里肇听得心中一震,下一刻,已自脱口而出:“那人是谁?” 偏头看一看百里肇,远黛平淡道:“是那女人的儿子!她虽嫁给了别人,但义父的初衷却还是没有改变。因此回去之后,他依然将他千辛万苦得来的冰蓝幽昙送给了她,自己只留下了那株冰蓝幽昙的一茎。王爷可能并不知道,冰蓝幽昙是可以以特殊方式扦插成活的,我义父,便是以留下的那一茎幽昙,复又扦插了一株出来!” 百里肇听得微微诧异:“既是如此,为何世间的冰蓝幽昙却只有这寥寥几株?” 似笑非笑的挑了下眉,远黛答道:“因为我义父喜欢稀罕物事,而我也喜欢!” 因为喜欢稀罕物事,所以就不想手中原本稀罕的东西变得太过常见,所以即使知道扦插的方式,他们也仍旧不愿大量的去植种。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百里肇不觉摇了摇头。 笑笑之后,远黛终于又补充了一句:“更何况,冰蓝幽昙何其珍贵,想要扦插一株出来,且不去说所需耗费的心力,便是所需要的物事,也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凑得齐全的。即便凑齐了,也成功的扦插出来了,那花也不是寻常人能养得了的!” “我倒是听说,你曾答应过你那位祖母,会扦插一株冰蓝幽昙给她?” 远黛对此倒是毫无隐瞒之意:“王爷的消息倒是灵通!不错!我确是答应过老太君!但王爷一定不知道,冰蓝幽昙所扦插出来的昙花,并不都能成为圣女花!” 叹了口气,百里肇毫不客气的评价道:“好一个狡诈的丫头!” 远黛亦是寸步不让:“好一个追根问底的睿王爷!”言语之中,却已全然的没了耐心。很显然的,她已不想再就这个问题继续的说下去了。 …… …… 一宿无话,第二日,百里肇在澄怀居用过了早点,才要离去时候,远黛却又叫住了他,并将一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笺纸递了与他:“这是我昨儿早间仔细斟酌了一回,列出来的药方!” 了然的点一点头,伸手接了那笺纸,百里肇也并没打开看,只道:“明儿便是你归宁的日子,东西你可都准备好了?若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也不妨同我说说!” 坦然摇头,远黛道:“东西我都交待了杜若了!想来她会为我办妥,至于特别的要求,我还真是有那么一个,请王爷务必帮我!” “你说!”百里肇爽快应道。 “明儿归宁,我想要见萧姐姐一面!”远黛沉静道。 深思的看她一眼,百里肇倒也并不留难,便点头道:“如你所愿!” 第七十六章 归宁 次日,远黛与百里肇到了凌府时候,已是巳时初。凌府更大开中门,府中之人,上至萧老太君与凌昭,下至凌远萱,都早侯在了门口。眼见二人下了车舆,便忙迎了上前,各自施礼。 目光微动之下,远黛已在人群之中看到了周姨娘。这阵子,周姨娘过得显然不错,往日因愁苦而显得苍老的面容如今显得光润许多也年轻许多,立在凌昭身后,神情虽还有些怯生生的,但她在凌家地位的上升却是明明白白的显露出来了。只是没见陆夫人。 一众人等在外头见过了礼后,这才往府内行去。百里肇自与凌昭等人往前头叙话,远黛则同萧老太君等人一道往后院春晖园去。她如今已是王妃之尊,萧老太君等对她自也恭谨有加,丝毫不敢以长辈居之。远黛也自不露声色,含笑的走在前头。 及至进了春晖园,入了延晖斋,远黛才笑吟吟的回了身,扶了老太君在上首坐了,又后退一步,深施一礼,笑道:“祖母,孙女这厢有礼了!” 萧老太君不意她忽然有此举动,一惊之后,很快笑了出来。急急起身上前,扶了远黛,笑道:“你这孩子,今时不同往日,日后再不可这般无视国法仪礼了!” 见老太君来扶,远黛便也顺势的站直了身子,含笑道:“先前是在外头,自是国礼重于家法,如今来了内宅,可不该是家法重于国礼了!” 嫁入王府,便是皇室之人,虽说亲王正妃论起品阶,也不过只是一品,但因沾了皇室的光,其身份便也比常更要尊贵得多。然而萧老太君出身侯门,嫁入侯府,平日里也是尊贵惯了的人,如今年纪又大了,于这些上头,自也不似普通人家谦卑。此刻听得这话,虽碍于国礼,自不好口吐赞同之语,却也不禁因此而笑容满面,显然远黛这话,却恰是说到了她的心里。 一边的杜若早紧走了几步,将一只长方形锦匣奉了与远黛。远黛接了那匣子,便自奉到萧老太君面前,且笑道:“这是王爷与孙女送与老太太的礼物,老太太看看,可喜欢不喜欢?” 萧老太君笑吟吟的接了那匣子,打了开来,看了一看。那匣子里头搁的,却是一只岁寒三友黄玉如意。出自睿亲王府之物,玉质与雕工,自然都是绝好的。饶是萧老太君这辈子见过的如意没有上千也有几百,此刻见了这如意,也忍不住点了点头,从匣内将之取出,握在手中把玩着。那黄玉如意触手温润至极,竟是难得的温玉。 远黛在旁已笑道:“老太太若是喜欢,那是再好不过了!好教老太太知道,这是难得一见的千年温玉,据说日日把玩,可有延年益寿之功效!”人到老时,如萧老太君这等衣食无忧、子孙孝顺,心中所想的,自然便是多活几年了,也正因此,杜若才特地为她选了这样礼物。 老太君呵呵而笑,面上全是满意之色。 远黛倒也并不厚此薄彼,问老太太行过礼后,便又转了头,同二太太赵夫人与三太太罗氏行礼,赵夫人与罗氏两个自是赶着上前扶了,毕竟没敢受她的礼。那边杜若早又捧了匣子来,杜若挑来送与赵夫人与罗氏的,乃是两套极之珍贵的内造赤金镶珠点翠头面。 天下女子,少有不爱名贵头面物事的,因此二人看过礼物,均各满意。 一遍礼行了下来,远黛这才莲步轻移的到了周姨娘跟前:“这几日,姨娘过的可还好吗?” 被她这么一问,周姨娘只觉心底一阵发酸,眼中旋之泛起了丝丝水雾,但她也知,今儿乃是远黛归宁的喜日子,却是不宜哭泣,毕竟强自忍了下去,只低声的道:“好!”她有心想问远黛过得如何,然话到嘴边,却终于也没能问得出来。 对周姨娘,远黛虽也备了礼物,却并没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拿了出来,因此与周姨娘简单说了这么一句后,她便又转向了凌远萱。凌远萱原也是个爱打扮的,如今又出嫁在即,因此杜若却挑了一套赤金镶红宝石头面予她,既显得喜气,价值也是不菲。 见过了礼后,萧老太君便携了远黛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了,又笑吟吟的问她在王府住的可惯。远黛一一应着,赵夫人与罗氏两个在下头再不时的插上几句,整个延晖斋倒也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似这等场合,原是不该有周姨娘座位的,但因她是远黛的生母,萧老太君特意吩咐了,让她坐在最下首。只是她显然并不惯于这样的场合,从头至尾也没说过一句话。 众人正自说笑时候,外头却已有人过来回话,道是萧呈娴到了。远黛与萧老太君等虚与委蛇了这半日,其实早已烦闷得紧,听得萧呈娴到了,面上虽没露出什么惊喜之色来,双眸却忍不住的亮了一亮。一时萧呈娴进来,笑吟吟的上前与众人各自行礼。又特特上前一步,朝远黛行礼笑道:“还未恭贺妹妹大婚!” 远黛赶忙起身,急急将她扶起,且笑道:“姐姐如此这般,可真要折煞我了!”自打萧呈娴一进了门,远黛的目光便没离开过她。算起来,她与百里肇大婚次日,入宫给萧后请安时,便在凤仪宫见过萧呈娴。如今才只过了五日而已,萧呈娴的气色比之那时,却已大大不如。虽说为着今儿过来凌府一事,她也刻意打扮了,但却依然未能完全掩饰得住。 勉强的笑了一笑,萧呈娴道:“理该如此,却怎么说得上折煞二字!” 当着这一屋子的人,二人虽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也知道此处非是说话的地儿,到底克制住了。萧呈娴强提了精神,与众人说说笑笑,面上倒也并没显露出什么来。 她与宁亲王的婚事,因着宁亲王妃新薨的缘故,到这会儿也还藏着掖着,知者不多。凌府与她相熟者如罗氏、凌远萱虽觉出萧呈娴有些不对,但也说不出什么端倪来。 只是旁人便是不知,萧老太君又岂能全无所知,众人说笑一刻后,她便笑着开口道:“总在这屋里坐着说话,也是无趣!今儿天好,太阳不大,略有些风,倒正合适在这园子里头走走!”远黛二人正愁着找不见机会说话,听得这话,立时齐声开口,都说要出去。 老太君便点了头,又笑道:“既这样,今儿的午饭不妨便在凝香阁用吧!这时节,凝香阁左近的石榴花开的正好呢!” 萧老太君既开了口,旁人自是只有赞同的份,当下众人各自起身,带了丫鬟婆子,一路缓缓出了延晖斋,往春晖园南头的凝香阁去。 凌府这春晖园,当日建的时候,也真是费了许多的心思。园子里头有一年四季常开之花,长青之木,夏日里头,漫步林荫之间,即便夏日炎炎,也是丝毫不觉热浪逼人。 远黛与萧呈娴两个原先是走在萧老太君身边的,但二人既有心想要说几句私心话儿,自然也便有意无意的指着身侧的花草时不时的说笑几句,几次下来,便渐渐的落到了最后。凌远萱本有意同二人一道,但罗氏是何等玲珑之人,且又知道老太君所以今儿特特请了萧呈娴来,是因昨儿百里肇令人过府传话的缘故,故而扯了女儿,只是令她紧紧跟在自己身侧。 眼见着与前头萧老太君等人已自拉下了有二十余步的距离,远黛这才借着一次看花的当儿,在一株石榴花下站住了脚步,偏头看一眼萧呈娴,低声问道:“姐姐如今有什么打算!” 淡淡一扬眉,萧呈娴道:“宁亲王,我是绝不会嫁的!”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她也还是不改往日的脾气,这话说的干脆利落,更全无一丝忧郁惊惧之意。 见她如此,远黛倒不由的暗自松了口气,便又压低了声音低低的道:“那罗起东……” 轻咬一下红唇,萧呈娴也同样低声的回应道:“我已下定了决心,关键时候,还请妹妹无论如何拉他一把!”她只说罗起东,却并不提及自己,显然是很清楚,不管到了何时,她都不会出什么事儿,大不了也只是被逼着嫁人。而此事对于罗起东,却很可能便是万劫不复。 轻轻点一点头,远黛平静道:“先时我已求过了王爷,请他无论如何保罗起东一命!” 听得这么一句,萧呈娴的心不觉安定了一些,点一点头后,她道:“他倒是个实心眼的!知道这事之后,竟还硬抗着不肯退步!只是这一点,我嫁他,也是值了!” 说到这里,她却又忍不住的轻叹了一声,向远黛道:“如今我只恨我当日没有尽早下定了决心!否则也不能有今日之变了!”言下竟是不无懊悔之意。 为之莞尔,远黛平静道:“我倒觉得这样是最好的!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经此一事,姐姐看罗起东也与往日大是不同,将后来,二人在一起时,也能更和睦些!”rs 第七十七章 猫为媒 觉远黛所言颇有道理,萧呈娴不由的点了点头,而后却道:“妹妹素来主意甚多,这事在你看来,该如何做才最好?”她也是个果决的性子,既已下定了决心,也便不再顾忌什么。 远黛比她更为干脆,听得这话之后,当即答道:“我的意思,今儿回去之后,我便让沅真准备聘礼,再请个官媒,明儿便往你家提亲去。你看如何?” 饶是萧呈娴素性大方,这会儿听得这话,也不由得晕染双靥,过得一刻,毕竟开口道:“这法子虽唐突些,但如今这个时候,确也容不得犹豫拖延,倒是快些的好!” 宁亲王那边所以至今无有动静,乃因王妃新薨,多少也要顾及些颜面的缘故。若不趁着这空当儿赶紧将这事做得实了,真等宁亲王遣人上门提亲或直接上头指婚,却更是难以应对了。 远黛等的正是她这话,闻声之后,不免笑道:“姐姐既觉得好,那明儿我便着手去办了!” 微微颔首,萧呈娴有心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儿,又觉这个时候若说这话,未免有些见外,迟疑一刻,终是将已到了口边的话语变成了一句询问:“你呢?这几日过的可好?” 对着萧呈娴,远黛倒也并不隐瞒,坦然答道:“姐姐面前,我也不说那些虚的,事实上,这桩婚事,目前而言比我原先想的还更要好些!”对于自己的婚事,远黛原也没抱太大的希望,更从未指望过琴瑟和谐、白头偕老之类的,在她而言,只要二人之间能够相敬如宾,那也就够了。而从这几日百里肇的表现来看,他做的无疑比她想的还更要好得多。 然而这也只是目前而言,等百里肇的双腿痊愈之后,他会如何,她却仍然不敢断言。不过对此,她倒也并不太过担心。事实上,愈是了解百里肇多一点,她对这桩婚事便愈发放心一些。见萧呈娴似仍有追问之意,远黛便笑笑的岔开话题,反问道:“姐姐以为,罗起东若真上门求亲,萧叔父可会答应吗?”没有完全把握之事,多说不如少说,少说不如不说。 萧呈娴蹙眉:“这个我亦不好说!我能肯定的,只是我爹应该更不希望我嫁入宁亲王府!” 对于这点,远黛倒也并不意外。当年萧灿为了萧呈娴连百里肇这头的婚事都敢推了,更不说宁亲王。更何况,萧呈娴嫁入宁亲王府又只是个续弦,且宁亲王府姬妾成群。 她才要开口再说什么之时,那边萧呈娴却是忽而展颜一笑,抬手从身侧枝头采下一朵开得正艳的火红重瓣石榴,她慢慢的道:“有件事儿,我一直都没找到机会同九妹妹说!” “什么事儿?”微讶的看一眼萧呈娴,远黛疑惑问道。 萧呈娴道:“妹妹可还记得,妹妹出嫁之前,我二人在观音山遇到罗起东之事?” 这事过去其实还没有太长时间,远黛自是记得一清二楚:“这事我又怎能不记得!”说着这话的时候,远黛忽有所悟,轻呼一声,脱口而出道:“难道姐姐此后,竟又见过他一面?” 略一颔首,萧呈娴道:“九妹妹不知道,皇后娘娘身边养了一只波斯猫,名唤雪球,我素来是极喜欢的。前数日,皇后娘娘宣召我娘入宫说话时候,我便抱了那猫出去御花园散心……” 那一日,正是远黛入宫请安的次日。萧后召了杜夫人入宫商谈萧呈娴的婚事。因这事暂时不宜外传,更没有说与黄花闺女听的道理,萧后便挥退了凤仪宫中伺候之人,这里头,自然也包括了萧呈娴。萧呈娴想着左右无事,便抱了萧后的那只猫往御花园游赏。 或是只得百里聿这一个儿子的缘故,萧后对于自己这个唯一的侄女素来是极疼爱的,从她小时,便不时的召她入宫,因此萧呈娴对于大周后宫算得上非常熟悉,而宫中之人,对这位皇后的侄女也是极之恭敬,唯恐一个不周,得罪了她而致引来萧后的不悦。 雪球原是萧后的爱宠,在凤仪宫中吃的喝的自都是最好的,也因此生得油光水滑,抱在手中,分量着实不轻。萧呈娴带了巧兰,抱了雪球,走不多久,便觉有些吃力。她知巧兰也是个养尊处优的,便也没叫巧兰接手去抱雪球,而是将那猫放在了地上,由它自己走着。 猫本不是狗,会追在人身后走。加之正值夏日,御花园内彩蝶翩翩,四下里又有各色花朵,那猫平日虽是懒动,然见此情景怎由得它不天性大动。不过片刻,便觑准了一只五彩凤尾蝶,只是上蹿下跳,追赶不休。萧呈娴放它下来,原是为了躲懒,结果却追了那猫穿花拂柳的跑了个香汗淋淋。无奈之余,只得频频呼叫“雪球”,然那猫顽的高兴,却是理也不理她。 这一番折腾,可着实折腾得萧呈娴手足无措,只得紧紧追赶。 然而那猫为了追上那蝴蝶,却是忽而钻地,忽而蹿高,她一介千金小姐,却如何能追得上。追得一刻之后,却早不见了那猫。这若是在萧府,萧呈娴早不去理那猫了,然而这是皇宫,这猫又是萧后平日最是喜爱的,倘或置之不理,也难说到了明儿这猫还有命没有,无奈之下,萧呈娴只得吩咐巧兰去左近找些人帮着寻找那猫。 好在这处乃是大周御花园,园子里头不少侍弄花草的内侍宫女,巧兰过去一刻,便找了十余人来,开始在这御花园内,四处寻那雪球。人既多了,寻一只猫,自也不是什么难事,两刻之后,便有人来报,说是找到那猫了。 萧呈娴得信,自是大喜过望,竟连那来报的宫女那怪异的神色一时也未顾得上。匆匆赶过去时,这才发现那猫也不知怎么的,居然就爬到了一株老槐树上去了。 猫上树,从来都是上得下不得,萧呈娴抬头看时,却见那猫正颤颤的立在那棵老槐树的一根树枝上,却是连动也不敢动,只是喵呜喵呜的叫着。萧呈娴看得既是好笑,又是无奈。这爬树的活计,她也是不会的,只得吩咐了身边赶来的众多内侍宫女将那猫救下来。 内侍里头也有几人仗着身子灵活,试图爬上去将那猫救下来。无奈那猫天生甚为警惕,却是个生人勿近的性子。内侍里头也有人费尽千辛万苦爬上去的,但那猫见着有人竟敢伸手来抓它,竟是毫不犹豫的一爪子便挠了过去,如此这般,便一连摔落了两名内侍。 偏那猫爬的位置又高,内侍们一旦摔落,摔的却都不轻。众内侍眼看着不是事儿,便又搬了梯子来。如此一来,虽是不虞跌落,却见那猫逼的愈爬愈高,眼见着梯子也够不着了。 闹腾了好一阵子,才有内侍怯怯的提议,是不是去寻几名能飞檐走壁的宫廷侍卫来帮个忙。萧呈娴也是没了法子,听得这话,也只有抱了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想法点了头。 那内侍去了不多久,便带了人来。萧呈娴再回头看时,却已忍不住的怔住了。说来也是巧得紧了,那内侍唤来的宫廷侍卫,赫然正是罗起东。 乍一眼瞧见罗起东,萧呈娴没来由的便有些脸上发热。若能与罗起东再见一面,她便嫁给他。这句话在这个世上,只得她与远黛二人知道,罗起东自是不会晓得。然而做贼心虚,说过这话之后,又果真见了罗起东,怎由得萧呈娴不心弦震颤,慌乱无措。 罗起东自然是识得萧呈娴的,然而他却也是个懂规矩的,对着萧呈娴,倒也没说什么,行过礼后,便自飞身跃上树梢,那猫犹要挣扎,无奈遇了练家子,却哪有它的用武之地,被罗起东抬手轻轻一捞,便拎住了它的脖颈,就此束手就擒。 这些话说来简单,而在罗起东做来,却更是轻松写意,流畅而一气呵成。不过瞬间工夫,罗起东便已跃下了树梢,将那猫提到了萧呈娴跟前。巧兰赶忙的上前一步,便要去接那猫。 雪球其实也被惊得不轻,这会儿终于下了树,又见着了熟人,也不待萧呈娴有什么动作,便已蹿进了萧呈娴怀里,整个身子也是瑟瑟发抖,看着倒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思。 当着众人的面儿,萧呈娴自是不好多与罗起东说什么,只朝他浅浅一礼,算是谢过,便自带了巧兰,抱了雪球回返凤仪宫。她到凤仪宫时,一则是心情激荡,二则也是想当然的以为自己已耽误了这许多时间,萧后便有什么话,也早该说完了,因此便径直的闯了进去,却恰恰听到萧后正与杜氏夫人商议着她的婚事。 萧呈娴初时倒还能勉强忍着悄悄躲在外头听着,及至听到后头,却再忍不住,立时闯了进去。再见罗起东之后,她的心情本就甚是复杂,这会儿更是想也不想的,便将罗起东抬了出来。这之后的所有事情,远黛便几乎都知道了。 远黛其实还真没想到这里头居然还有这么一出,怔愣之后,却也忍不住的笑了出来:“如此说来,这桩婚事若真能成了,罗起东竟还得好好的感激一回这只猫!” 萧呈娴听得抿嘴一笑。事情的大概,她都对远黛说了,唯一没有提起的,是罗起东那兔起鹘落的矫健身姿。那时,日头才自偏西,淡淡金辉透过茂密的树荫,折射出一圈圈的虹芒,投映在罗起东身上,也投映在她的心湖之中…… 她无法说清自己那一刻的心绪,只知道,那一刻之后,她再无法将这个男人视同路人! 也许,正如远黛所言,这就是缘分——属于她的缘分,原来真在这个男人身上。 第七十八章 风起 女子归宁,通常是不在娘家过宿的,因此午饭过后不久,了回府的时间了。这之中,远黛毕竟觑了空,又同周姨娘略说了几句。周姨娘这里其实倒真是没有什么,自打绱哥儿之事水落石出之后,萧老太君与凌昭虽碍于凌、陆两府的关系,最终将这事给捺了下去,但此事终究已成了凌府两位当家人的一块心病,任谁也不能轻易淡忘、回避。对于此点,陆夫人又何尝能够不知。因此上,这些日子以来,她便一直称病,再不曾出过自己所住的小院,连带着凌府的内院之事,也都交了给三太太罗氏在管着。凌远萱如今出嫁在即,罗氏原就忙得足不沾地,再加上凌府这一大家子的事儿,倒将罗氏折腾得瘦了一圈。 不过她是否乐在其中,却不在远黛考虑范围,更与她无有关系了。 而周姨娘,却无疑是这里头得了最大好处的人。一则,她终于远离了折磨了她近二十年的心魔,二则,萧老太君与凌昭也因此对她心生歉疚,加之远黛嫁入睿亲王府的缘故,她如今在凌府虽还是个姨娘身份,但地位比之从前,却俨然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回程途中,远黛斜靠在车壁上,却是不由自主的轻吁了一声,神色甚为唏嘘。坐于她身边的百里肇闻声,自然偏头看了她一眼:“王妃这是在想什么呢?” 静静沉默片刻,远黛淡淡答道:“不过是些家务事,便是说了王爷怕也没有兴趣听!”事实上,她才刚心中想到的,正是陆夫人,那声叹息,也正是送给陆夫人的。 凌府的家务事,百里肇自是既无兴趣也不好去问,当下一笑便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远黛却是不能不说:“我有一事相求王爷!”她直截了当的开口道。一直以来,在百里肇面前,远黛都是尽量的不去兜圈子、玩心机而是有事说事,直来直往。 双眼微眯的看向远黛,百里肇似笑非笑道:“又是为了萧呈娴?” 蛾眉轻扬,远黛却摇头道:“不!是为了沅真!”早几日前,她便曾经同百里肇说过,希望能让沅真自由出入睿亲王府后院,当时百里肇也是答应了的甚至也说过,会让人将此事告知沅真,然而直到如今,沅真那边却还全无动静。 远黛本打算让文屏去同沅真说说这事,谁料又那么不巧,文屏恰便在王府外头被罗起东三人给拦了下来。 了然点头,百里肇道:“这事我先前已同岳尧说过,想来他是忘记同沅真说了!” 远黛听得一扬眉却终于没有言语。这等小事,百里肇既不会也更无必要对她撒谎,但若说岳尧忘记了远黛却是万万不会相信的,只是她也实在犯不着为了这事而与百里肇争执。 她虽不语,百里肇却也不好全无表示,当下抬手轻轻叩了叩车窗。外头很快传来徐青的声音:“奴才在!”百里肇淡淡吩咐道:“徐青,你去回**铺,告诉沅真,让她明儿过来王府!只说王妃有事要同她商量!”他这边话音才落,外头徐青便已答应了一声。 转向远黛,百里肇略带歉意的道:“这事说起来,倒是我疏忽了!” 远黛不料他竟会用这种近乎道歉的口气说出这话来意外之后也不免一笑:“不瞒王爷,我本来倒是并不急于见到沅真的,不过现在,却真是有事要与她商量,所以才会这般催着!”她嫁来睿亲王府,到了今日才只是第七日上。大周习俗,虽并不禁止知交好友在新婚期间探访新人,但大多数人却仍会知情识趣的不在此期间上门搅闹,这一点,远黛自也明白。 所以那日同百里肇提过之后,她便再没在百里肇跟前说起这事。前儿所以让文屏过去沅真处,也只是打算让沅真觑着机会,探一探罗起东等人的现状,其实倒不是为了别的。 但是如今,她却是顾不得那许多了。 似乎觉察到了她的心思,百里肇忽而笑了起来:“远黛可是打算先下手为强?” 因着心思被百里肇一语道破,远黛不期然的略颦双眉道:“王爷似乎并不赞同这一做法?” 淡淡而笑,百里肇道:“我一直以为,不管何时何事,先下手至少也能占些先机。不过远黛···…你有没有想过,懂得先下手为强这个道理的人并不只是你一个!” 远黛听得蛾眉深锁,关于此点,她之前自然也曾有所考虑,但总觉对方的反应应该不会这般的快。沉吟片刻,她才不无试探的道:“王爷的意思,那人可能动手更在我之先?” 没有予她肯定的答案,百里肇只缓声道“这事我暂时还未接到消息,倒也不好妄下结论!” 自然而然的微微倾身,远黛抬手揭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夏日里,正是日头最长的时候,车外,此刻依旧青天白昼,只是地上人影却已被西斜的落日拉得极长极长。 不期然的叹了口气,远黛道:“看来只有听天由命了!”对方若真存了先下手为强的意思,只怕罗起东这会儿也已进了宫了,所以她已实在来不及去做什么了。“王爷为何不早些提醒我?”转向百里肇,她微微蹙眉的问着,没有指责的意思,只是不解的询问。 百里肇居然又笑了笑:“有些事儿,若多些波折,岂不比一切顺顺当当来得有趣得多?” 无语的看向百里肇,远黛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百里肇却是神色自如:“不过你放心,我既答应了要保他一命,就不会放任他出事!至于以后,我也已为他打算好了!” 远黛听得这“以后”二字,却不由的蹙了眉:“以后?打算?王爷这是想要做什么?” 淡淡一笑,百里肇道“萧家的女儿,又岂是那么好娶的!百战轻生死,刀饮敌酋血,归来朝天子,功封万户侯,这才是罗起东唯一的出路!” 远黛听得默默,半日方轻叹了一声。由来婚姻之道,讲求的便是门当户对,下嫁二字,说来轻松,有一日真真落到你的头上,这日子只怕也并不好过:“王爷所虑极是!”她徐徐的道。 凌府与睿亲王府隔着本不多远,二人说了这么会子话,眼看着便已到了睿亲王府门口。当晚百里肇仍在澄怀居用了晚饭,歇在了远黛屋内。 在这种宁谧的夏夜,对面而坐,或闲聊,或对弈,二人也早习以为常。文屏那边早沏了茶来,却是宁神茶。百里肇接了茶,浅啜一口后,却不免笑道:“你这里的东西,总与别处不同!” 垂眸浅浅而笑,远黛平淡道:“我自幼身子便不好,于饮食上,便也格外注意些,王爷若是不惯,赶明儿我令她们都依着王爷的习惯来便是了!” 将手中茶盏搁在桌上,百里肇道:“不必,只与你一样便可!” 二人闲叙几句,远黛毕竟觑了机会问道:“这王府内院,如今却是谁在管事?” 听她问起这个,百里肇倒不免挑了一挑墨眉,注目深深看一眼远黛,他才似笑非笑道:“原先姑姑在时,都是姑姑一手在管着,后来姑姑回乡,便交了给钱嬷嬷管着。我素常少在府中,也甚少计较这些!今儿被你这么一提醒,我才想到,这事儿如今仿佛是该你管了!” 对他如此主动,远黛倒也并不意外,笑了一笑后,她道:“我身边的几个大丫鬟,杜若从前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对于内院之事,倒是略懂一些,我的意思,不妨便给了她管吧!” 百里肇对此仿佛全无异议:“这内院的事儿,本该由你做主!既如此,你等这几日得空,便唤钱嬷嬷过来,令她将对牌交上来吧!” “那钱嬷嬷呢?”远黛似若无意的问着:“由她协助杜若可好?” 百里肇面色淡然,语气更是平和若清风:“你若看着她好,如此也无不可!” 得了他这一句话,远黛哪还明白不过来。点一点头后,她道:“我明白了!” 说过了这几句平平淡淡,却又隐含玄机的话语后,远黛便也不再多问什么,又见时候已自不早,便站起身来,唤了文屏几个来伺候盥洗。 远黛的睡眠原就算不得好,加之心中藏了事儿,便愈加的睡不着。又因百里肇躺在身侧,却连辗转反侧也是不能尽兴,怔怔然的躺在**,目视红色帐顶静静出神,却是直到三更钟漏过后,这才勉强睡着了。又仿佛只是一闭眼的当儿,耳中却忽然传来低低的声音:“王爷……” 下意识的一个激灵,远黛已猛地一下睁开了双眼。入目所见的,却正是百里肇正自坐起的身影:“有事?”他沉声的问着,同时回头看了远黛一眼。 外头徐青的声音很快响起:“回王爷,宫里出事了!” 一听得这么一句,远黛心中顿然咯噔一下,整颗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 百里肇更是淡定,只平静的吐出一个字:“说!” “今儿子时过后,清宁宫忽然便阄了起来,道是清宁宫一名伏侍的宫女与侍卫私通,在御花园西头的假山边上被人当场捉住······”rs 第七十九章 我会尽力 “今儿子时过后,清宁宫忽然便闹了起来,道是清宁宫一名伏侍的宫女与侍卫私通,在御花园西头的假山边上被人当场捉住……”徐青一口气的说下去:“这事传到淑妃娘娘耳中,娘娘当即大怒,道这二人竟敢秽乱宫廷,立时令人拿下,命乱杖打死……” 听得“清宁宫”三字,远黛便不自觉的拧了眉头,有些想不到闹了起来的,竟会是李淑妃宫里的人。不错,她记得很清楚,清宁宫,正是李淑妃所住的宫殿。 然而转念再想一想,她便也释然了。想将萧呈娴嫁与宁亲王,或者确是萧后的意思,但李淑妃对于这桩婚事,应该会比萧后更加的乐见其成。所以这事由她来出面,便也顺理成章了。 她这里心念转瞬,那边徐青平平淡淡的语声却也并没停下:“秦统领虽去的急,但因清宁宫乃是后宫,他也不好擅闯,罗侍卫终归挨了二十板子,好在他自幼习武,筋骨强健,虽受了伤,倒不曾伤了性命!那宫女翠茵倒是生生被打死了!” 远黛听得眉心紧锁,却并没动弹。耳中只听得百里肇语声平淡:“李淑妃这几年倒愈发出息了!不错!不错!”语调之中倒也听不出是褒是贬。 事关李淑妃,徐青哪敢多嘴,顿了一顿后,才又低声的道:“这会儿罗侍卫正被关在内务府里头。暂时而言,安全应是无虞的!” 淡应一声,百里肇平平吩咐道:“我已知道了!你去吧!” 徐青答应一声,也不多说什么,便自悄然的退了下去。 徐青去后半日,远黛也还静静躺在床榻上,神色宁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百里肇没再躺下来,只是斜倚在床头,许久才忽然道:“在想什么?” 偏头看他一眼,远黛莞尔道:“有王爷在,我其实大可什么也不想!”晨光淡淡的透过碧色窗纱,映入屋内,虽极朦胧,却仍清晰的勾勒出了百里肇那干净而线条明晰流畅的侧面。远黛忽然发现,原来百里肇的侧面线条竟是这般的刚硬、与正面看时的俊逸雍雅大不相同。 显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话来,微诧的偏头看她,百里肇忽而失笑道:“难得你会恭维我!”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远黛终是坐起身来,同百里肇一般的斜靠在床头,神情安宁。如墨的长发也随着她的这一动作而安静的披拂在双肩,将她衬得愈发的荏弱、似不胜衣:“这些事儿,想来早在王爷的意料之中吧?”她静静的问着。 浅浅一勾唇角,百里肇淡漠而讥嘲的道:“这些伎俩,从我记事起就一直重复不断的上演着,我早看的厌倦,无奈这些女人却仍是那么的不厌其烦,毫无新意!” 不由的低低笑了出来,远黛反问道:“那么王爷想看什么新花样呢?”被她这么一问,百里肇倒忍不住的挑了挑眉。笑了笑后,远黛又轻飘飘的道:“在王爷眼中看来,这些小伎俩或许不值一提,不过却需谨记终日打雁,却被雁儿啄了眼的猎人,从来也不在少数呢!” 这话一出,百里肇倒是彻底默然了,半晌,也还是没有言语。 远黛本没指望他会答自己的问话,见他久久不语,她便也不再多说,只岔开话题问道:“王爷觉得,淑妃娘娘是个怎样的人?” “淑妃……”仿佛沉吟了片刻,百里肇才答道:“我只能说,淑妃无愧于一个‘淑’字!” 这话听着倒像是十足十的褒誉之辞,然而听在远黛耳中,却无疑隐含着另一层的意思。 “淑妃,本是皇祖母身边的人……”百里肇说着:“父皇出宫开府时候,皇祖母将淑妃赐了给当时还只是顺王的父皇。那时候,她只是父皇身边的一名小小宫女,甚至连良娣都不是!” 只是这简单的几句话,远黛便已明白了许多。一名地位卑贱的小小宫女,竟能生下延德帝的庶长子,借此爬上良娣的位置,再逐渐坐稳了四妃之一的宝座,淑妃的手腕由此可见。 没来由的觉得有些累,叹了口气后,远黛慢慢道:“王爷不知道,其实我真不爱听这些!”这话却是她的由衷之辞,然而即使再是不愿,她也必须得听,甚至必须要去做。 因为,这是她决定嫁给百里肇之后,便已预见到的事情。 低低的笑了起来,百里肇道:“你是个聪明人!”这话平平道来,却毫不掩饰他的欣赏之意。 抬眸静静看向百里肇,远黛面上却毫无得意之色:“王爷喜欢聪明人,但我想,王爷未必会喜欢聪明的女人!” 笑意陡然凝结在了眸子里,蓦然的看向远黛,好半日,百里肇才道:“你本不该将这话说出来的!”他的语声一如以往的平静,眸中却莫名的含蕴着几分异样的情绪。 莞尔一笑,远黛答道:“我所以将这话说出来,是因为我希望,我与王爷之间的关系,能永远如现在这样!”她的要求从来不高,她所想要的婚姻,是平静如水与相敬如宾。 “永远像现在这样?”不自觉的重复着远黛这一句话,百里肇迟迟的没有言语。 正如远黛所说,他并不喜欢聪明的女人,虽然他不能否认,与聪明的女人在一起,无疑是让人愉快的。比如说远黛。然而他看的太多,知道的也太多,所以对于聪明女人,他仍不能克制的抱持着一种戒慎的态度。宫里的女人,有聪明的,也有单纯的,但也从来不乏愚笨的。 然而长久看来,能够真正占据着高位,不因年华逝去而失了恩宠的,却无疑都是聪明的。美貌固然眩人眼目,却终究难于长久,何况帝王宫中,从来最不缺少的便是美人。 叹了口气后,百里肇忽而抬手,轻轻抚向远黛那因笼罩在朦胧的晨光下而愈显清丽脱俗的面容:“远黛,你能做到永远像现在这样吗?”他平静的问道。 掌下,远黛的肌肤细腻如脂、触手却自微凉,无由的让他想起四个字:冰肌玉骨。 不意他会有此动作,微僵了身子,好半晌,远黛才慢慢道:“我会尽力!” 这个答案无疑是有些荒谬的,而百里肇居然就那么认真的想了想,而后笑笑:“好!”这个模糊的“好”字,也不知是应了还是敷衍。 第八十章 劝说 半躺半靠在潮湿而阴暗的地牢中,今日之事,早在那些人叫翠茵为清宁宫宫女之后,他便已全然的明白过来。毕竟他在宫中当差,也已有了好一段时日,后宫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他虽还未能全盘了解,但大致的一些关系,他却早已明晰在心。 然而愈是明晰,他便只觉得心寒。不为别的,也不为旁人,只为萧呈娴。 却原来,这一切,到头仍是一场梦,一场转瞬成空的大梦。 然而即便如此,一旦念及萧呈娴,他却仍是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一声叹息,原是极为轻微的一个动作,却仍牵动了臀背处的伤口,让他不自觉的拧了眉。他自幼家贫,帮着他娘干活是常有的,为练武,也吃过不少的苦头,但如此严重的棒疮,从前他还真是不曾有过。恍惚之间,他便又想起自己的娘亲来。 出了这事,这辈子,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娘亲。也是幸亏,亏得娘亲除了自己,还有表哥,算不至日后了无倚靠。他这里思虑万千,心思涌涌而不能自拔,却是全然没有注意到,地牢的门口处,忽而闪现了微微的光亮——地牢的门开了,有人正提灯步下阶梯。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骤然的响起,罗起东这才恍然回神。震惊抬头看向那人,罗起东不自觉的挪动了一下身子,引来的,自是又一波的席卷而来的痛楚。 此刻正自站在地牢外头的那人身材高大魁梧,着红黑二色宫廷侍卫统领服侍,腰悬长剑,可不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宫廷侍卫统领之一的秦敖。 下意识的张了张口,罗起东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嗓子里干涩一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见他如此狼狈模样秦敖倒忍不住的叹了口气:“罗起东,你这又是何苦?” 咽一口唾沫,润一润干涩难言的嗓子,罗起东勉强开口道:“谢过统领大人相救之恩!”声音却自沙哑粗嘎话一出口,莫说是秦敖,便是罗起东也险些没听出这声音竟是出自他口。 事实上,先前在清宁宫外头,若非是秦敖来的及时,只怕这会儿他已自魂归冥冥了。 摆一摆手,秦敖倒也并不与他兜圈子:“罗侍卫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虽进宫不久,但看着也不似个糊涂人,所以你该明白,这次这事儿,并非是我要救你!” 罗起东沉默不答,事实上,这一点他也早已想到了。秦敖虽是宫廷侍卫统领,称之位高权重也不为过,但他手下的宫廷侍卫何其多委实犯不着为了他一个毫无干系之人去得罪李淑妃与宁亲王。萧府,则更无可能,如此算了下来,也就只有一人会出手救他了。 并没打算同他详细的解释,秦敖只继续的说下去:“我对你一直甚为器重,这里头既有公心却也不无私心,这一点,我想你心中不会不明白!” 因着心中藏了个萧呈娴的缘故,一直以来,罗起东都以为秦敖对自己是纯粹的看重,直到那日被丁一鸣提醒,他才猛然发现,原来秦敖私心里竟有招他为婿的打算。不自觉的抿紧了唇,这个时候,罗起东也真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秦敖慢慢的道:“萧家小姐虽好,但若没了性命,也还是无用!你当明白,淑妃娘娘所以设计此事,乃对事不对人,你若坚持,其结局如何,却也难说!” 这话里头,却已带了明明白白的威胁之意。更提醒罗起东,李淑妃所以做出这种事情来,为的只是促成宁亲王与萧呈娴的婚事,却并非是要针对罗起东。 若是罗起东身后无人撑持,那李淑妃自是乐得将事做绝,从此一了百了。然而如今罗起东身后有秦敖,甚至有百里肇,她自也只能得饶人处且饶人,将这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罗起东原非蠢人,再被秦敖这么一提醒,个中关窍哪还有不明白的。失神良久,他却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多谢秦大人好意!”语气虽自和缓,态度却极坚定,更全无商榷之意。 秦敖原以为自己这一番话苦口婆心,于罗起东而言,更该是意外之喜,却不料他竟还是一口回绝。一股怒火不期然的从心底升起,冷哼一声之后,秦敖沉了脸道:“真真是朽木不可雕!”言毕却连再多说一个字的心思也没有,便自拂袖而去。 罗起东则垂了头,依旧靠在地牢的石墙上,面上虽是不言不动,心中却早波澜迭起。秦敖的话,他不是不明白,更不是活腻了,非要往死路上走。 他只是……放不下那个女子…··· 他没办法就这么脱身出去,却让她嫁给她不想嫁的人······ 本来,若没有他凭着她的性情、容貌乃至家世,当真嫁过去,宁亲王对她怎能不宠、不爱。然而在她自承私情的如今,这桩婚事若当真成了,她今后的日子又怎能好过得了。 既如此,倒不如便拿了自己的性命去搏上一搏,至少……也要将这事阄大,将这门亲事彻底的搅黄。就当是······还她从前施与自己的恩情…… 他这里恍惚失神,丝毫不觉又有一人进了这地牢:“罗侍卫!”那人叫着。 强压下心中的不耐,罗起东慢慢抬眼看向那人。这次来的,却是一名小太监,昏暗的灯光让他能勉强辨识出对方的容颜:团团的脸上,肤色白净,嘴唇薄而上扬,使得他即便面无表情,也若带三分笑意。然而罗起东却明明白白的知道,这人并没有笑,只因他的声音清清亮亮,冰冰冷冷。而他曾经见过他—在睿亲王府的书房院子里。 在他还未来得及言语的时候,那人已抬手抛了一样物事给他。罗起东没有仲手去接,任由那物事准确的落在自己的身侧——那是一只以青布随便卷起的东西。 “吃药!保重!”那小太监言语极之简洁,说过这四个字后,却是更不停留,转身便走。 他人虽走了,那盏油灯却并没带走,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然这黑洞洞的地牢里头有了这些灯光,却还是让罗起东觉得舒服了些。微微失神了片刻,罗起东才终于伸手,拿起了那个青布小包。青布小包里头裹着的,是十余粒蜡丸。注目看着这些蜡丸,这一刻,罗起东的第一反应竟是犹豫,犹豫着手中这药究竟是吃还是不吃。 在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将这药毁却之时,他却忽而嗅到了一股清淡却熟悉的幽香。 这是——那一日,她身上的味道。 这股幽淡的花香所以让罗起东记忆犹新,是因为,这两日,他竟能在丁一鸣乃至游方信的身上闻到这股异香。这香,实在古怪异常。说到底,丁一鸣不过是在睿亲王妃所坐的椅子上略坐了一阵,然后他便沾染上了这股香气,甚至连带着游方信身上也有。 丁、游二人次日往翰林院时,更因此被人大大调侃了一回,以为二人是外出寻芳所致。 更让二人无奈的是,翰林院掌院学士邱大人性子素来古板严肃,最厌的便是寻花问柳之事,嗅到这味道后,看二人时的目光也愈加的严厉了许多,却让丁、游二人当日无由的吃了好些排头。二人对此自也心知肚明,当晚一回小院,便忙烧了水洗沐,不意连洗了三回之后,却仍旧拿那香气无可奈何,次晨只得仍旧硬着头皮过去翰林院。 即使身处此等窘境,罗起东想着此事时候,却还忍不住微微一笑。拈起一粒蜡丸,指尖微微用力,碾碎外头包着的一层薄薄白蜡,里头却是一粒指大的朱红丸药。 没多犹豫的,罗起东丢了一粒药丸入口,又碾碎两粒,反手将之敷到自己的臀背之上。那药才刚敷上,便觉丝丝凉意自臀背起,几乎瞬间,疼痛就纾缓了许多。 疼痛纾解之后,困倦之意便如潮水一般狂涌而来。罗起东终抵不住这份困倦,闭上双眼,沉沉睡去。事已至此,担忧无用,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徐青出了地牢之时,却见秦敖正自立在前头等着他。徐青见此,自然明白秦敖这是在等他。紧走几步,行到秦敖跟前,徐青客客气气的行了一礼:“秦大人!” 知徐青乃百里肇身边之人,秦敖如何敢怠慢,回礼之后笑道:“徐公公客气了!”说着,忍不住拿眼看了一眼徐青身后的地牢,似有问询之意。 徐青此来,本就是受了百里肇之命,此刻见秦敖如此,自也不会去卖什么关子:“王爷的意思,咱家也不甚清楚,只是听王爷说,无论如何,须保罗起东一命!” 秦敖听得心下一震,当日百里肇北疆抗狄,他亦随在军中。对百里肇的性情,自然也甚了解。正因如此,所以他很明白,百里肇这几句话看似简单,但份量可实在不一般。 沉吟片刻,秦敖忽而又道:“若是只须保命,其实倒也不难·……”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徐青慢慢抬眼,看一眼秦敖后,这才不疾不徐道:“据咱家看来,王爷所以插手此事,是因王妃之故。而王妃……与那萧家小姐的关系又极亲密!”未完待续。 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ianawr)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ps:本打算两章合一块更,结果发现,我的速度实在太慢,还是先更一章,今天一定有二更,多少字就看效率了。汗死rs 第八十一章 事不关己? 离了后宫,徐青一路匆匆出宫,宫门外头,早有轿子候着 徐青上轿,一路直奔睿亲王府。轿子堪堪行到王府边门口上,那轿子却陡然一顿,硬生生的停了下来,倒将里头正自端坐,想着事儿的徐青颠得几乎摔出轿子。他还未及说话,已听得外头有人叫道:“烦请停轿!” 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徐青拧了眉头,却终于还是下了轿。抬眼只是一看,他的眉头便不由的拧得更紧。拦着轿子的二人一眼见着他,却已忍不住的露出了笑容,其中一人更是上前一步,深施一礼道:“原来是徐公公!我等二人……” 抬手打断了对方的言语,徐青客气道:“原来是丁大人与游大人!二位大人可是为着罗大人的事儿来的?”拦住他轿子的二人,可不正是丁一鸣与游方信二人。 心中其实不无尴尬,然而话却不能不说,苦笑一声之后,丁一鸣勉强道:“不瞒徐公公,我二今晨得了起东的消息,只觉忧心如焚,左思右想之下,也只有前来求见王爷一途,还望公公无论如何,代为通传一声!” 点一点头,徐青道:“好教二位大人知晓,咱家刚自宫中出来,却是才刚见过罗大人……” 他话才只说了一半,那边游方信已陡然冲前数步,急声的问道:“起东,他现下可还好吗?”却是语声急促,神色殷殷,眸中更透着哀恳之色。 见他如此,徐青心中倒不免生出些许怜悯之意,稍稍退后一步,他才缓声的道:“罗大人受了杖刑,伤的不轻,但据咱家看来,于筋骨却是无碍的。咱家奉命,给他捎了金创药去·二位大人大可放心!至于其他,咱家也不敢说,不过王爷既插了手,想来性命是无碍的!” 丁、游二人听得这话·这才略略安心。丁一鸣还欲再说什么时候,那边徐青却已先一步的开口道:“咱家奉命入宫,这会子却须往王爷处回话。二位大人可在此处稍待!” 丁、游二人听得这话,少不得谢了徐青。徐青转身重又上轿,这一次,却是畅通无阻的直入边门。入了王府,小轿又往前略行了百十来步·徐青便自下了轿,一路匆匆的往百里肇书房奔去。书房门前,另有一名小太监正守在那里。见徐青过来,忙上前见礼。 朝他点一点头,徐青很快低声问道:“书房里头是谁在?” “是岳爷!”那小太监很快的答道:“进去已有好一阵子了,想来也快出来了!”二人正说着岳尧快出来的话,那边门居然就被人从里头推了开来,岳尧迈步的走了出来。 见他出来·徐青二人少不得上前见礼。随意的朝二人一颔首,岳尧淡淡向徐青道:“你回来了!进去吧,王爷才刚还问起你来!” 徐青闻声·赶忙答应着,便快步的进了书房,朝着坐在上首书案后头的百里肇行礼问安。 百里肇听得声音早抬头看了过来,见是徐青,不免点一点头,问道:“宫中如何?” 徐青垂首答道:“回王爷的话,奴才在内务府地牢见着了罗侍卫。他虽受了杖刑,但看着倒还不甚要紧。秦统领依着王爷的意思,好言劝说了他几句,他却执拗·只是不肯。秦统领也拿他无法。秦统领出来后,奴才便进去,将王爷交待的金疮药给了他!” 他这里说着,百里肇也只听着,面上神色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待徐青说完了·他才淡淡道:“好个不知变通的罗起东!”却也听不出言下的褒贬之意。 虽在百里肇身边多年,徐青却仍不敢妄自揣测百里肇的意思,只是低了头又道:“奴才这里还有一事,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百里肇不甚在意的道。 揣摩着百里肇的语气,确定百里肇并无气怒之意后,徐青方小心翼翼的道:“那丁一鸣与游方信二人拦了奴才的轿子,说要求见王爷!” “是他们呀!”百里肇慢慢的道,接下来却好半日也没言语,正在徐青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告退出去的时候,百里肇才终于吩咐道:“你去,告诉他们,让他们只管放心!” 暗暗的松了口气,徐青很快答应一声,这才告退出去。 又自静坐了片刻,百里肇这才唤了人进来,吩咐道:“过去澄怀居!”一直守在外头的小太监答应一声,忙推了轮椅,一路出了书房,往澄怀居的方向去。 百里肇到澄怀居时,远黛正自静静坐在屋内,手执药杵,慢慢的捣着药。杵、臼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虽则单调,却并不难听。听得有人进来,她便自然的放下了手中的药杵,站起身来。打发走了推了百里肇进来的小太监,远黛将百里肇推至桌前,自己便在对面坐了。 “你今儿倒有闲心,竟捣起药来了!”注目看向远黛,百里肇微诧的道。 舒展一下有些疲倦的四肢,远黛淡淡应道:“我极小的时候,每每顽皮闯祸,义父便会罚我捣药,说是捣药有让人心静之效。义父去后,再没人罚我,我也就乐得不去做这事。今儿所以忽然又做了起来,却是因为,我这药,常人捣不出来!” 百里肇听得心中一动:“难道这药竟是给我用的?” 微微颔首,远黛道:“正是!我如今捣的这味药,所用材料均极罕见,更有几样,是大周没有的。亏得我当日回返平京之时,身边带了些,不然现下想要搜集齐全,也是一桩难事!” 见她语调平和,面色沉静,倒让百里肇有些微微怔神:“你倒沉得住气!” 微微一笑,远黛徐徐道:“以王爷的脾性,若无把握,断然不会揽下此事。既如此,我又何必忧心忡忡,徒然焦虑不止!”这一番话却是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此事全然与她无关。 静静的注目看她,百里肇却是忽然一笑,温声道:“你心中明明担忧得紧,又何必非要说出这么一番事不关己的话来!这可不像是你平日的脾气!”rs 第八十二章 另当别论 抬眸乜了百里肇一眼,远黛终于还是没有言语。见她不语百里肇自也不好穷追猛打:“才刚徐青回来时,禀说丁一鸣与游方信二人又在外头拦轿子!” 听得这话,远黛倒也没有太过诧异的意思:“他们三人交谊深厚,这也是应当的!”她说着,少不得随口问了一句:“王爷没见他们?” 百里肇淡淡应道:“他们是为罗起东而来,我见他们也不过说几句陈词滥调!” 远黛正欲言语的当儿,文屏却恰在这时候进来禀道:“王爷,王妃,沅真姐姐来了!” 听得沅真恰在这会儿来了,却不由的远黛不苦笑摇头。因百里肇在旁的缘故,她也不好开口让文屏唤沅真进来,只抬眸看向百里肇。明了她的意思,百里肇淡淡扬眉:“请吧!” 文屏答应着,退了下去。屋内,远黛则微诧的看了一眼百里肇:“王爷想见沅真?” 坦然点头,百里肇淡淡道:“说起来,这个沅真,我也算是闻名已久了!”所谓的闻名已久,自然不是从远黛口中闻名,否则他也不会非要见一见沅真了。 远黛听得挑一挑眉,事实上,一听百里肇这话,她便知道了百里肇的意思。对她而言,沅真不是姊妹,胜似姊妹,对沅真的选择,她无意干涉,即使这干涉对她有利也是一样。 二人这里说着话,那边文屏却已引了沅真进来。 或是由于远黛仍在新婚的缘故,今儿的沅真桃上着桃红潞绸小袄,下拖翠色挑线裙子,鲜丽的色泽却为她原就秀雅大气的容颜更增了三分妩媚。她这里含笑的进来,盈盈的施礼问安。 不露痕迹的打量了她一眼,百里肇这才开口道:“不必多礼!坐吧!” 远黛在旁听了这一声,这才含笑起身,走上前去扶起沅真:“来!”沅真笑着谢了座,这才站直了身子,在文屏知机的搬了过来的一张锦杌上头坐了。 百里肇所以留下,原不过是为了见一见沅真见过之后,却也无心多留,朝远黛二人点一点头,道了一句有事之后,便招手示意文屏过来。文屏忙上前推了他出门。 待他去了之后,沅真这才不无诧异的看向远黛:“小姐这般急着找我来,可是有事?”她与远黛原是自幼一道长大的名为主仆,其实姊妹,彼此之间自也不存在什么客套之类,因此百里肇这一走,她也并不赘言,便自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去了。 微微叹了口气,远黛道:“原本确有一件事儿要交待给你知道但因我一时失算,这会儿已是迟了!”她虽说着“迟了”二字,毕竟还是将这事的原委一一的说了。 沅真听得眉心微蹙目光便也自然而然的落在桌上的那只药臼上:“我道小姐今儿怎么又取了这东西出来了,敢情是遇了烦心事儿了!”言下却不免带了几分嗔怪之意。 远黛为之苦笑:“才刚走了一个,你却又来了!我叫你过来,可不是要听你唠叨的!” 闻得此言,沅真不觉一怔:“才刚走了一个?小姐所说的走的那人,难道竟是睿亲王?” 脱口说出那话之后,远黛便知自己失言了,然而话既出口,却已再收不回来。见她神色古怪,沅真如何猜不出自己已自一语中的。她与远黛自幼一道长大对远黛的性子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见她如此,便也笑笑的转开了话题:“不知小姐现下有何打算?” 见她没有追问下去,远黛不由心中一松,对于这件事,她其实早已想得清楚透彻听沅真一问,便即答道:“这事儿的源头在我身上,如今闹到这种地步,我又岂能脱身事外!李淑妃若识相也还罢了,若不识相,却须怪不得我了!”说到最后,已自语声淡漠,似藏杀机。 话说到这里,远黛却又忽然想起一事来,因向沅真道:“你如今也算是与宫中太医署扯上了些关系,却不知可曾见过宫内那位鲁医正没有?” 虽不解于远黛竟会问起此事,沅真仍是点头道:“前数日我亲自进宫,送了一批药材去,恰是这位鲁医正查检的。这位大人倒是通晓药理,性子看来也颇方正。小姐怎会问起他来?” 淡淡一扬唇角,远黛道:“只因这位大人非但知道圣女花,更似乎知晓圣女花的真正功用!” 陡然听得这话,饶是沅真素来镇定,也不由的睁大了双眸,吃惊问道:“小姐是怎么知道此事的?”她震惊问道。天下之大,知道圣女花的医者固然不多,但一传十,十传百下,知者倒也不少。然而通晓圣女花可制天万蛊者,即便说破了天去,怕也不过十指之数。 这之中的理由说了起来其实也是极简单的。一则圣女花原就是稀世罕有之物,见者寥寥,口口相传之下,便多有人以为此花早已绝迹世间。二则这等奇花,效用颇多,虽说不上起死人而肉白骨,但配以应症之方,其功效往往百倍平常。 人食五谷杂粮,岂能无病无痛。天下医者,平日看视的,也多是些头痛脑热、伤筋动骨的小症,若真碰上什么天下绝症、奇毒怪蛊之类,十个里头只怕倒有九个半要为之瞠目。知道此事的养蛊制毒之人,自也不会将圣女花的这种偏门用途说了出去,平白的给自己找不自在。 如此一来,圣女花可制天下万蛊的这一用途,便成了一个绝顶的秘密。 “睿王所中的,正是菟丝!”远黛平静的答着沅真的问话。 睿王为皇室亲王,鲁医正又是太医院内数得着的名医,听远黛这么一解释,沅真哪明白不过来,点一点头,她道:“小姐的意思,我已明白了!” 天下之蛊,源自湘西。而湘西,却是南越的领地。故而远黛在听得百里肇提起鲁医正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位医正大人怕是与南越有着莫大的干系,因此此刻,她才会同沅真说起这事。 默默了片刻,沅真终是忍不住轻声的问道:“小姐······那边 朝她摆一摆手,远黛平静道:“他的脾气,你我都清楚得紧!旁的且不去说,你只想想,这世上合计能有几只菟丝,便知这事的端倪。所以,沅真,你该明白,他若知道我嫁入睿亲王府,那是断然坐不住的。如今既然风平浪静,那就是说,他对这事,至今仍是一无所知!” 虽知远黛说的有理,沅真却还忍不住的叹了口气,面上颇见忧虑之色:“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只是担心……担心总有一天……眉目不曾稍动,远黛冷淡的打断了沅真的话:“千古艰难惟一死!莫说未必就有那一天,便是那一天来了,他又能奈我何?现如今,还是先将眼前的这件事儿办妥了再说!” 听她连这个“死”字都轻轻易易的说了出来,除却苦笑,沅真也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小姐打算如何做呢?”半晌,她才岔开话题问道。 淡淡一扬眉,远黛漠然道:“才刚死了正妃,便忙着续弦,固然显得薄情,倒也不至于引得那群自诩正统的儒生群起非议。不过若死了亲娘,却又另当别论了,你觉得呢?” 这一番言语出口,俨然已将李淑妃当作了死人看待。而听着这话的沅真竟也神色如常,仿佛全不以为异。简单说过一句后,远黛却又开口道:“不过这事也不必操之过急,这一二日,你若得了空,不妨好好探一探那位医正大人的来路!李淑妃那边,且先搁着吧!”若百里肇真肯出力化解此事,那自是再好不过了,能不惹事儿,她也并不想污了自己的手。 沅真点头笑道:“这话也正是我想说的!” 与沅真商量过这事之后,远黛心中这才稍稍安宁了一些,轻吁了一口气后,便又提起了采莲的事儿。有关采莲,其实二人早已商量过,这会儿远黛再说了起来时,沅真自是全无异议。二人这里正说着话,外头却忽而响起了几下轻叩:“王妃,萧小姐在外头求见!” 乍然听得这么一声,不由的远黛不大吃一惊,与沅真交换一个眼色后,少不得急急起身道:“快请!”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却已引了沅真匆匆的迎了出去。及至出了门,却并不见萧呈娴,怔愣之后,远黛才猛然意识到,这里乃是睿亲王府,却不比凌府。萧呈娴在凌府可以进出自如,但到了这睿亲王府,却还是要依规矩递帖求见的。 停了脚步,远黛转向沅真道:“本想留你用过饭再回,这会儿看来却又不能了!好在如今你我想要见面却比从前还更容易些。这阵子,你若有事,也不必忌讳什么,只管过来就是!” 沅真笑着应了一声,却也并不耽误,便自告辞从后门去了。 远黛这里倒也并不耽搁,见她去后,便自唤过文屏等人,一路往垂花门去迎萧呈娴了。将将走到垂花门跟前时,恰见萧呈娴带了巧兰等人急急的走了来。 远黛迎上前去,还未及言语,已被萧呈娴一把拉住:“九妹妹……”萧呈娴只来得及说出这三个字,眼圈儿却早红了。见她如此,远黛心中又怎么好过得了,只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她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反手用力一握萧呈娴的手,她低声的道:“姐姐且随我回屋说话!” 摇一摇头,萧呈娴道:“好教妹妹知晓,我今儿来,却是来求妹妹的!”她说着,已自挣开了远黛的手,也不顾周遭许多人在,竟是一礼到底,惊得远黛忙不迭的仲手将她扶住。 “萧姐姐······”她急急的叫着,言下不无责怪。 站直了身子,萧呈娴道:“我想见他!”她语调平静,面色却是坚毅而执拗。 只看她此刻的神色,远黛便知,她已下定了决心,便是劝说,只怕也是劝不回来的。微微一叹,她道:“姐姐也知道,这事我说了是不算的!姐姐且随我回屋,我这就令人去请王爷!” 萧呈娴这会儿外表看着虽还镇静,心中其实却早如火如焚,但她也是明事理的人,自然知道远黛这话乃是正理,勉强压下心中的焦虑,默默的跟在远黛身后往澄怀居走。远黛那边早给了文屏一个眼色,示意她去请百里肇。屏会意,也不耽搁,便匆匆的去了。 二人进了屋,各自坐定了,惠儿早知机的沏了茶来。萧呈娴虽是强作镇定,心中其实却还不免有些发慌,见送了茶来,便自抬手端了茶,慢慢的啜着。 远黛在旁静静看她,却见她双眸失神,心神不属,端了茶盏的玉手也自微微发颤,便连茶水溢出滴在手面上亦是浑然不觉。 “萧姐姐······”见她如此,远黛心中却不禁油然生出几分歉疚之情来。伸手接过那只茶盏,远黛轻轻的叫了一声。 被她这么一叫,萧呈娴这才回过神来,不无勉强的冲她笑了一笑:“倒让妹妹见笑了!” 犹豫片刻,远黛终忍不住问道:“姐姐家中······”她有心想问萧灿与杜夫人对与此事的看法·然话到一半,却还是收了回去。事实上,只看萧呈娴如今这样,便知萧灿夫妇的意思了。 果不其然·萧呈娴苦笑的摇了摇头:“妹妹也知道,他们肯将这事告诉我,再不动声色的放我过来妹妹这里,已是做到了极致,我如何还能再奢望其它!” 远黛为之默然,半晌才又突然的问道:“事到如今,姐姐可曾后悔过?” 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萧呈娴道:“后悔?我既做了这个决定,自然就不会后悔?九妹妹,我如今只问你一句,嫁给睿亲王,也是你从前的选择,你如今可后悔?” 一怔之后,远黛倒不由的笑了出来:“目前而言,我非但不曾后悔·而且深感庆幸!” 萧呈娴倒不料她会说出这话来,她原以为,远黛会答她一个不后悔已算不错·却不意远黛的答案会是“深感庆幸”这四个字。深深看一眼远黛,她忽然问道:“妹妹觉得,他会帮我吗?” 对于这话,远黛却觉有些不太好说。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她也还是没能完全的弄明白百里肇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更没法子替百里肇承诺萧呈娴什么。她这里正自斟酌着言辞,想着该回什么话才是最后,外头却忽然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你想做什么?”二女同时一惊,齐齐抬头看时·却见百里肇已到了门口,而那句话,正是从他口中问出来的。 问出这话的时候,百里肇已缓缓推动着轮椅,进了屋子。远黛二人见他过来,忙自上前见礼·摆一摆手后,百里肇淡淡道:“免了吧!” 萧呈娴犹豫着是不是该大礼相求之时,却已被远黛强行的拉了起来。冲她摇了摇头,远黛示意萧呈娴不必如此后,这才转向百里肇:“王爷……” 她才只说了这两个字,却已被萧呈娴一口打断:“九妹妹···…” 知她心意,远黛也只得住口,却在心中暗暗的叹了口气。站直了身子,萧呈娴平静道:“我来,是想求王爷让我入宫见罗起东一面!”她还待再往下说什么的时候,却忽然听得一个字:“好!”百里肇的应声实在来的太爽快、也太突兀,以至于萧呈娴一时竟没能会过意来,她只是继续的道:“我也知道,这事于王爷,或者不无为难之处,但…···” 百里肇见她犹自喋喋不休,却不禁拧了眉,一口打断了她的言辞:“好!本王说好!” “王爷曾答应过······”萧呈娴继续的说着,而后却忽然觉得不对,猛的睁大了双眸,她吃惊的叫道:“王爷······这是······答应了?”一面说着,她已忍不住的看了一眼远黛。 抿唇莞尔,远黛上前一步,握住萧呈娴的手:“萧姐姐你没听错,王爷已答应你了!” 怔然的立在原地,萧呈娴愣愣的,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好半日,方张了张口,欲待说几句道谢之辞,然而话未出口,两行清泪却早倾泻而出。 微微不耐的偏过头去,百里肇淡淡叫道:“徐青!”屋外候着的徐青闻得呼唤,早钻了出来。抬手一指萧呈娴,百里肇道:“你带她去内务府,见罗起东一面!” 听得这个吩咐,徐青心下虽是诧异,但也并不言语,只上前朝萧呈娴一礼,低声道:“萧小姐请!”匆匆举袖一抹面上眼泪,萧呈娴道过一声谢,更不迟疑,便跟了徐青出去。 远黛有心想要送她一送,然见百里肇纹风不动的坐在屋内,却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一打算,上前数步,将百里肇推到桌前,又唤惠儿沏茶来后,这才向百里肇道:“今儿之事,多谢王爷!” 端茶轻啜一口之后,百里肇才平平道:“无须谢我,你该谢你自己才是!” “谢我?”失笑的摇了摇头,远黛道:“我却有什么可谢的?” 嘴角轻扬,仿佛笑了一笑,百里肇道:“远黛,你可知道,本来我是不会答应她的!” 对于此点,远黛自然是不知道的,怔愣之后,她不无好奇的问道:“可是王爷却答应了!” “本王之所以答应,只为了你那一句‘深感荣幸,······”双眸若含笑意的扫向远黛,百里肇闲闲问道:“王妃觉得,本王这答案如何?” 乍然听得这话,远黛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及至明白过来,却不觉双靥生晕:“王爷竟然偷听我二人说话?”她不悦道,只是面上虽则薄怒,心中却不免的有些慌乱。 对于此点,百里肇却是既不承认亦不否认:“偷听?倒也说不上,本王不过是刚刚到了门口,恰恰的听到了这么一句而已!况且你若不想人听见,又何必非要说出!” 这话若换了旁人来说,只怕不免便带了几分调笑的意思,但出自百里肇之口,却只让人觉得正经得很,仿佛这一切都是如他所言一般,倒弄得远黛很有些无奈。 轻哼一声之后,她索性不去理睬百里肇,而是转过身子,收起了桌上的药臼。 将萧呈娴引到澄怀居侧边的一个小院内,徐青令人取了一套衣饰过来,亲手捧了与萧呈娴:“这套衣服却是咱家今年才刚做的,还不曾上过身,小姐若不弃嫌,便穿了它入宫吧!” 萧呈娴一听这意思,哪还明白不过来。她要见罗起东,自是不能以她萧家大小姐的身份去见的,少不得得略作乔扮,而扮作一个太监,跟在徐青身后,却无疑是个不错的法子。 谢过了徐青,萧呈娴示意巧兰接了衣裳,进了内屋,很快的换上了那套太监服。巧兰心中其实是颇为不安的,候着萧呈娴换衣的当儿,终是忍不住道:“小姐,您……可要想清楚呀!” 若不进宫探望罗起东,这事还可转圜得,而若她家小姐冒天下之大不韪,当真进宫去见了罗起东,日后弄得不好,只怕这辈子真就这么毁了。这让巧兰如何不担心不已。 偏头看一眼巧兰,萧呈娴淡淡道:“他为我板子也挨了,命也不要了,我若淡然处之,却成了什么了?巧兰,你且记得,只要他罗起东敢担着这事,我必陪他到底!” 对于自家小姐这脾气,巧兰如何不知道,这会儿听得这话,再见萧呈娴的神色,却也只得默默闭口,又请萧呈娴在屋内的梳妆台前坐了,为她重新梳理一头乌云般的长发。 一时整理过后,萧呈娴在镜中看一看自己,镜中做太监打扮的她,虽则看着清秀异常,不似一般的小太监,但想来低垂着头跟在徐青后走路,倒也不虞旁人发现。既收拾停当,萧呈娴便也不再耽搁,出门唤了徐青过来。外头,徐青早备好了轿子,便请萧呈娴上了轿。 徐青原是宫中有些品阶的大太监,百里肇虽则开府出宫,他进出宫的腰牌却仍旧不曾上缴,因此进出宫门倒也无人敢拦。萧呈娴将帽子压得低低的,垂了头,紧跟在徐青后头,一路进宫倒也顺利得紧。二人进宫,走不得多少路程,便到了内务府。 而罗起东,如今正被关押在内务府的地牢之中。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dianr)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ps:我倒,昨天的一章居然忘记发了,难道我真的老年痴呆了!b灰溜溜的爬走rs 第八十三章 深感庆幸 见她如此,远黛心中又怎么好过得了,只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她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反手用力一握萧呈娴的手,她低声的道:“姐姐且随我回屋说话!” 摇一摇头,萧呈娴道:“好教妹妹知晓,我今儿来,却是来求妹妹的!”她说着,已自挣开了远黛的手,也不顾周遭许多人在,竟是一礼到底,惊得远黛忙不迭的伸手将她扶住。 “萧姐姐……”她急急的叫着,言下不无责怪。 站直了身子,萧呈娴道:“我想见他!”她语调平静,面色却是坚毅而执拗。 只看她此刻的神色,远黛便知,她已下定了决心,便是劝说,只怕也是劝不回来的。微微一叹,她道:“姐姐也知道,这事我说了是不算的!姐姐且随我回屋,我这就令人去请王爷!” 萧呈娴这会儿外表看着虽还镇静,心中其实却早如火如焚,但她也是明事理的人,自然知道远黛这话乃是正理,勉强压下心中的焦虑,默默的跟在远黛身后往澄怀居走。远黛那边早给了文屏一个眼色,示意她去请百里肇。文屏会意,也不耽搁,便匆匆的去了。 二人进了屋,各自坐定了,惠儿早知机的沏了茶来。萧呈娴虽是强作镇定,心中其实却还不免有些发慌,见送了茶来,便自抬手端了茶,慢慢的啜着。远黛在旁静静看她,却见她双眸失神,心神不属,端了茶盏的玉手也自微微发颤,便连茶水溢出滴在手面上亦是浑然不觉。 “萧姐姐……”见她如此,远黛心中却不禁油然生出几分歉疚之情来。伸手接过那只茶盏,远黛轻轻的叫了一声。 被她这么一叫,萧呈娴这才回过神来,不无勉强的冲她笑了一笑:“倒让妹妹见笑了!” 犹豫片刻,远黛终忍不住问道:“姐姐家中……”她有心想问萧灿与杜夫人对与此事的看法,然话到一半,却还是收了回去。事实上,只看萧呈娴如今这样,便知萧灿夫妇的意思了。 果不其然,萧呈娴苦笑的摇了摇头:“妹妹也知道,他们肯将这事告诉我,再不动声色的放我过来妹妹这里,已是做到了极致,我如何还能再奢望其它!” 远黛为之默然,半晌才又突然的问道:“事到如今,姐姐可曾后悔过?” 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萧呈娴道:“后悔?我既做了这个决定,自然就不会后悔?九妹妹,我如今只问你一句,嫁给睿亲王,也是你从前的选择,你如今可后悔?” 一怔之后,远黛倒不由的笑了出来:“目前而言,我非但不曾后悔,而且深感庆幸!” 萧呈娴倒不料她会说出这话来,她原以为,远黛会答她一个不后悔已算不错,却不意远黛的答案会是“深感庆幸”这四个字。深深看一眼远黛,她忽然问道:“妹妹觉得,他会帮我吗?” 对于这话,远黛却觉有些不太好说。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她也还是没能完全的弄明白百里肇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更没法子替百里肇承诺萧呈娴什么。她这里正自斟酌着言辞,想着该回什么话才是最后,外头却忽然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你想做什么?”二女同时一惊,齐齐抬头看时,却见百里肇已到了门口,而那句话,正是从他口中问出来的。 问出这话的时候,百里肇已缓缓推动着轮椅,进了屋子。远黛二人见他过来,忙自上前见礼,摆一摆手后,百里肇淡淡道:“免了吧!” 萧呈娴犹豫着是不是该大礼相求之时,却已被远黛强行的拉了起来。冲她摇了摇头,远黛示意萧呈娴不必如此后,这才转向百里肇:“王爷……” 她才只说了这两个字,却已被萧呈娴一口打断:“九妹妹……” 知她心意,远黛也只得住口,却在心中暗暗的叹了口气。站直了身子,萧呈娴平静道:“我来,是想求王爷让我入宫见罗起东一面!”她还待再往下说什么的时候,却忽然听得一个字:“好!”百里肇的应声实在来的太爽快、也太突兀,以至于萧呈娴一时竟没能会过意来,她只是继续的道:“我也知道,这事于王爷,或者不无为难之处,但……” 百里肇见她犹自喋喋不休,却不禁拧了眉,一口打断了她的言辞:“好!本王说好!” “王爷曾答应过……”萧呈娴继续的说着,而后却忽然觉得不对,猛的睁大了双眸,她吃惊的叫道:“王爷……这是……答应了?”一面说着,她已忍不住的看了一眼远黛。 抿唇莞尔,远黛上前一步,握住萧呈娴的手:“萧姐姐,你没听错,王爷已答应你了!” 怔然的立在原地,萧呈娴愣愣的,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好半日,方张了张口,欲待说几句道谢之辞,然而话未出口,两行清泪却早倾泻而出。 微微不耐的偏过头去,百里肇淡淡叫道:“徐青!”屋外候着的徐青闻得呼唤,早钻了出来。抬手一指萧呈娴,百里肇道:“你带她去内务府,见罗起东一面!” 听得这个吩咐,徐青心下虽是诧异,但也并不言语,只上前朝萧呈娴一礼,低声道:“萧小姐请!”匆匆举袖一抹面上眼泪,萧呈娴道过一声谢,更不迟疑,便跟了徐青出去。 远黛有心想要送她一送,然见百里肇纹风不动的坐在屋内,却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一打算,上前数步,将百里肇推到桌前,又唤惠儿沏茶来后,这才向百里肇道:“今儿之事,多谢王爷!” 端茶轻啜一口之后,百里肇才平平道:“无须谢我,你该谢你自己才是!” “谢我?”失笑的摇了摇头,远黛道:“我却有什么可谢的?” 嘴角轻扬,仿佛笑了一笑,百里肇道:“远黛,你可知道,本来我是不会答应她的!” 对于此点,远黛自然是不知道的,怔愣之后,她不无好奇的问道:“可是王爷却答应了!” “本王之所以答应,只为了你那一句‘深感荣幸’……”双眸若含笑意的扫向远黛,百里肇闲闲问道:“王妃觉得,本王这答案如何?” 乍然听得这话,远黛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及至明白过来,却不觉双靥生晕:“王爷竟然偷听我二人说话?”她不悦道,只是面上虽则薄怒,心中却不免的有些慌乱。 对于此点,百里肇却是既不承认亦不否认:“偷听?倒也说不上,本王不过是刚刚到了门口,恰恰的听到了这么一句而已!况且你若不想人听见,又何必非要说出!” 这话若换了旁人来说,只怕不免便带了几分调笑的意思,但出自百里肇之口,却只让人觉得正经得很,仿佛这一切都是如他所言一般,倒弄得远黛很有些无奈。 轻哼一声之后,她索性不去理睬百里肇,而是转过身子,收起了桌上的药臼。 …… …… 将萧呈娴引到澄怀居侧边的一个小院内,徐青令人取了一套衣饰过来,亲手捧了与萧呈娴:“这套衣服却是咱家今年才刚做的,还不曾上过身,小姐若不弃嫌,便穿了它入宫吧!” 萧呈娴一听这意思,哪还明白不过来。她要见罗起东,自是不能以她萧家大小姐的身份去见的,少不得得略作乔扮,而扮作一个太监,跟在徐青身后,却无疑是个不错的法子。 谢过了徐青,萧呈娴示意巧兰接了衣裳,进了内屋,很快的换上了那套太监服。巧兰心中其实是颇为不安的,候着萧呈娴换衣的当儿,终是忍不住道:“小姐,您……可要想清楚呀!” 若不进宫探望罗起东,这事还可转圜得,而若她家小姐冒天下之大不韪,当真进宫去见了罗起东,日后弄得不好,只怕这辈子真就这么毁了。这让巧兰如何不担心不已。 偏头看一眼巧兰,萧呈娴淡淡道:“他为我板子也挨了,命也不要了,我若淡然处之,却成了什么了?巧兰,你且记得,只要他罗起东敢担着这事,我必陪他到底!” 对于自家小姐这脾气,巧兰如何不知道,这会儿听得这话,再见萧呈娴的神色,却也只得默默闭口,又请萧呈娴在屋内的梳妆台前坐了,为她重新梳理一头乌云般的长发。 一时整理过后,萧呈娴在镜中看一看自己,镜中做太监打扮的她,虽则看着清秀异常,不似一般的小太监,但想来低垂着头跟在徐青后走路,倒也不虞旁人发现。既收拾停当,萧呈娴便也不再耽搁,出门唤了徐青过来。外头,徐青早备好了轿子,便请萧呈娴上了轿。 徐青原是宫中有些品阶的大太监,百里肇虽则开府出宫,他进出宫的腰牌却仍旧不曾上缴,因此进出宫门倒也无人敢拦。萧呈娴将帽子压得低低的,垂了头,紧跟在徐青后头,一路进宫倒也顺利得紧。二人进宫,走不得多少路程,便到了内务府。 而罗起东,如今正被关押在内务府的地牢之中。 第八十四章 地牢相见 徐青乃百里肇身边得用的大太监,内务府中人自是殷勤,见他又来,少不得急急报了进去。不过片刻,便有一名大太监笑吟吟的迎了出来,萧呈娴悄然抬眼看时,却识得那迎了出来的,正是内务府的管事大太监魏忠。两下里见过了礼,徐青也不客套,便直言要见罗起东。 魏忠心中虽诧异于徐青来的这般频繁,但却识趣没有多问,只笑道:“徐公公请这边稍坐!” 徐青一怔,倒也没有言语,便举步跟了上去。若换在平日,萧呈娴早忍不住要开口问了,但今儿她是易装而来,不好暴露身份,当下强忍了焦灼,闷闷的垂头跟在徐青后头。 魏忠乃内务府管事太监,身份颇高,却有一间单独的屋子,此刻行到屋前,便回身作个手势,请了徐青进门。徐青看他有拦住萧呈娴的意思,忙开口道:“此次我来,原是奉命,让他见一见那罗起东,却有几句要紧话说!”说着抬手一指萧呈娴。 魏忠闻言,这才恍然,当下嘿嘿一笑,一并将萧呈娴让了进去,目光同时不动声色的在萧呈娴身上溜了一圈,对于萧呈娴的身份显然颇为好奇,但因徐青不说,他也不敢多问。 三人进了屋,各自坐下,萧呈娴因扮的是个小太监,加之又是心焦如焚,却并没坐下,只立在了徐青的身后。魏忠那边见徐青不语,加之不知萧呈娴真实身份,自也不好请她坐。侯二人坐下之后,他便笑道:“不瞒徐公公,您才刚过来时候,西边恰巧也遣了人来!” 他这话虽说的隐蔽,但听在徐青与萧呈娴两个熟悉宫中情况的人耳中,哪还有不明白的。李淑妃的清宁宫,正是位于宫廷西侧。萧呈娴原已忍了半日,此刻再听得这话,却再忍不住:“来的是谁?”大周后宫,她来的原就甚为频繁,对于清宁宫中之人自是清楚的很。 她不说话也还罢了,这一开了口,魏忠立时便抬眼看了过来,眼中神色古怪。 见他如此,萧呈娴哪还不知道他已看出了什么。不过她既来探望罗起东,便早铁了心的要将这条路走到底,因此倒也并不如何害怕,只重复的又问了一句:“来的是谁?” 魏忠忙站起身来,赔笑道:“是清宁宫的赵嬷嬷!” 默然点头,萧呈娴淡淡道:“原来是她!她进去多久了?”她出生侯门,自幼颐指气使惯了,自有一份凌人气度,此刻不再遮饰,更是将之显露无疑。 魏忠那边原还只是疑心,这会儿再听了这话,早不禁暗暗吃惊,当下急急应道:“您二位来的倒是极巧的,她才进去,您二位就来了!”神态之间更是恭敬至极。 沉吟一刻,萧呈娴道:“且带我过去,我要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她久在宫中,自然知道一些小秘密,例如内务府的地牢其实另有夹层通道,可以偷听被关押之人的谈话。 魏忠压根儿没料到萧呈娴竟连这个都知道,一窒之后方讷讷道:“二位且随咱家来!” 萧呈娴颔首,下一刻却转头向徐青道:“今儿之事多谢徐公公了!” 徐青原也是个挑眉通眼的,听了这话,哪还不明白萧呈娴的意思,当下起身一笑:“咱家正觉着累,便不一道过去了,只在这里等你!你说过了话后,仍旧到这里来吧!” 萧呈娴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便跟了魏忠出去。魏忠这会儿已自肯定了萧呈娴的身份,态度自也愈发的恭敬,不管如何,眼前这位,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虽说现在似乎因为婚事而与皇后娘娘有些矛盾,但自家人毕竟还是自家人,谁又能说得准往后。 至于皇后娘娘知道是他引萧呈娴过去见罗起东这事,他反而并不害怕。日后皇后娘娘真要问到他头上,这不还有睿亲王顶着。于他,只需咬死了并不知道萧呈娴的真实身份也就是了。 魏忠引了萧呈娴一路而行,走不过百步,前头便到了一间看着相比与整个内务府显得简陋的屋子跟前。屋子外头也并没有人守着,魏忠推门而入,萧呈娴便也紧跟其后。进屋之后,魏忠更径直上前,走到西墙的书橱边上,伸手只轻轻一推,便推开了一扇可容一人的小门。 也不待他言语,萧呈娴便自举步进了那扇小门。而她身后的魏忠却在犹豫片刻之后,止住了脚步,并没跟上去。他在周宫多年,自然明白有些事儿,知道的愈少便愈安全的道理。 他不跟来,却是正中了萧呈娴的下怀。通道略有些黑,但还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稍稍适应了一下后,萧呈娴方举步,慢慢的往前行去。通道并不太长,往前走不到五十步,她已能够隐约的听到前头传来的言语之声。萧呈娴的心跳也因之加快了许多,脚步也随之放慢了些。 有些事儿,她心中虽早做了决定,但这个时候,却还是不能不感到紧张。 前面,罗起东的声音终于能够清晰的传来:“我说,滚!!”却是语调清晰有力。 萧呈娴听得一怔,因着罗起东这般干脆俐落的言辞。印象中,罗起东似乎从来也不是这么无礼之人。她这里正自奇怪,却听得一个不无尖锐的女声愤然的道:“姓罗的小子,嬷嬷我一片好意,你却将之当作了驴肝肺!要知道,你依侍的睿亲王,不过是个瘸子,如今皇上在,念着从前,自不会薄待了他,到往后,究竟如何,倒也不好说的很!” 陡然听得这话,倒将萧呈娴惊得半日无语。事实上,她很明白,赵嬷嬷这话,正是大多数站在百里肇对面之人的心声,然而即便如此,这宫内,乃至这天下,敢将这话说出口的,也还真是没有几人。不自觉的啐了一声,萧呈娴暗骂一句不知死活的老东西,却自停下了步子。 罗起东显然也未料到赵嬷嬷竟敢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顿了好大一会,这才冷笑开口道:“老泼妇,我看你还没老,怎么竟就活腻了!你仔细着睿亲王知晓了你今日所言,生生的拔了你的舌头去!”他入宫为侍卫也已有了一些时日,宫中本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他们这些侍卫更是难免会知道一些宫闱秘闻,即便罗起东少有在意这些,也还是不能全无所知。 赵嬷嬷这会儿所以发作起来,其实也是因受不得罗起东的冷淡与不屑。话一出口,心中便觉不妥,但还不肯认输,当下恶狠狠道:“想要睿亲王知晓这些话,也得你有命出去才行!” 说到底,到了这个时候,罗起东是连命也都豁出去不要了,又怎会在意赵嬷嬷这几句色厉内荏的言辞。当下冷笑一声,傲然道:“事到如今,我也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士为知己者死,为她,我又何惜这一条烂命!至于睿亲王,我劝你说话还是仔细些,莫要祸从口出!” 赵嬷嬷被他这一席话顶得半日无语,最终只得恨恨的撂下一句:“好一个油盐不进的臭小子!”言毕愤愤的去了。很显然的,她之前在罗起东身上已碰了许多的钉子。 静静立于黑暗之中,萧呈娴慢慢的回味着罗起东先前所说的那一番话,半晌,方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于她极是轻微,但在这寂静一片的地牢之中却显得是那么的突兀而清晰,以至于这声叹息才刚响起,那边罗起东已震惊喝道:“是谁?谁在这里?” 慢慢往前数步,萧呈娴再想前行之时,却已触到了一扇冰冷的黑色铁门。正是这扇门隔开了罗起东所在的地牢与这条地道。虽然知道自己身遭必有可以打开铁门的机关,萧呈娴却并不以为自己就能找到。将身子慢慢的倚靠在铁门上,缓缓的顺着铁门跌坐在冰冷而潮湿的地面上,良久,她才低低的叫了一声:“罗起东……” 只是这简单的三个字,却已足够让地牢内的罗起东呆若木鸡。 好半日,他才讷讷的道:“呈……萧小姐……”语气里头却满是不可置信。 “是我……”低低的答应了一声后,萧呈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是过了好半日,她才有些突兀的道:“叫我呈娴吧!” 乍然在地牢之中听得她的声音,罗起东便下意识的想要叫出她的名字。事实上,这些日子以来,这个名字在他心中已萦绕了无数回,但一直以来,他却都没有勇气敢于将这个名字叫出口来,如今听得萧呈娴的许可,却更不自觉的有种身在梦中之感。 “呈……呈娴……”他艰涩的叫着,才刚面对赵嬷嬷时那尖刻而果决的一面,在这一刻,仿佛尽数烟消云散,所余下的,只是满心的茫然与满心的不置信:“你……你怎么来了……” 听得他这一声近乎于惶恐的叫唤,萧呈娴心中也自有些恍恍惚惚的,好半日,她才低声的道:“我……我特地去睿王府求了九妹妹,想要见你一面……所以……”rs 第八十五章 清白为要 这几日所发生的种种事情,于罗起东而言,真真是惊喜交集间中也偶有矛盾纠葛,然而这些,却全然比不上从萧呈娴口中吐出的这一个“求”字带给他的冲击来的更大。 怔愣半晌,他才慢慢的道:“你……居然为我去求人······”罗起东没法说出这一刻,他心中的那种滋味,歉疚、痛悔、但最多的却还是羞愧,愧自己无用,竟让萧呈娴落到这等境地。 如今的他,早不是当年初入平京、一无所知的楞头小子了。然而站的愈高,他便愈能清楚的知道,萧府是怎样的高门大户,在大周又是怎样的一个存在。或许因为人丁从来单薄的缘故,萧府的女儿,几乎都是嫁入高门,百十年来,从无例外。 而如今,她却为了自己,抛下自尊求告他人,这样的萧呈娴,怎不让罗起东羞愧无地。 察觉到罗起东不曾说出口的意思,萧呈娴反笑了出来,心下更是暖融融的,甚是舒泰:“你又何必如此!说起来,九妹妹原不是外人!”说起来,二人相识已非一日,但独处一地,这却还是第一次。入宫之前,萧呈娴也曾担心过,担心真到了见面的一刻,她会与罗起东相顾无言,然而如今想来,她的担忧显然是全无来由的。 暗室幽幽,铁门相隔,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却莫名的让二人觉得无比亲近。 默默了一阵子,罗起东才又开口:“你…···本不该来的······”她若不来,日后至少也是一个可进可退的局势,可是这一来,将来若走漏了风声,于她的名节却是大大有损,更会令她举步维艰,而这些,都是罗起东所不乐见的。 不意到了此时他想的竟会是这些,呆得一呆,萧呈娴压下起伏的心潮,尽量平静着声音慢慢的道:“罗起东你并不欠我什么,或者我该说,你们三人都并不欠我什么!真正帮你们的,是如今的睿亲王妃,而不是我!” 不料她会重提这事,茫然片刻,罗起东方不无生涩的道:“这事……我知道的······”他很想问一问萧呈娴在此刻忽然提起这事的原因但因心中不安,终于还是没敢问出口。 好在萧呈娴很快便给了他答案:“于你们有恩的,并非是我,所以……罗起东,你,还有你们……并不欠我什么,因为你不欠我,所以别再跟我说该不该来这种话!” 对自己的前路她已下定了决心。但这些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罗起东。她来这里,为的不是讨那份恩情而是为了她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敢为她豁出命去的男人。 她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罗起东又非愚笨之人,如何感觉不到她的气恼,一窒之后,他才嗫嚅的道:“我…···我知道了!你······你别……生气······”他心中其实甚为慌乱,更想解释些什么,但不知怎么的,那些言辞却都说不出口,憋了半日,也只憋了这么一句出来。 他这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却不知那边萧呈娴正等着他回话,眼见他这半日不语,心下不觉大感无奈。此来地牢,她本来准备好些话想同罗起东说,但这会儿,却是全没了心情低哼一声之后,萧呈娴站起身来:“你放心,我还没死呢,这事儿怎么轮也轮不到你顶缸!” 听她言辞之中似有愤愤之意,罗起东心下不禁大急,再听得铁门那头隐隐传来衣袂的之声,而极轻的脚步也随之响起:“别走!”他失声的叫了出来。 地牢静寂,情急之下,罗起东哪里还记得压低声音,因而这一声出口,莫说是那头的萧呈娴,便是罗起东自己,也被生生的惊了一跳。 “我······”害怕萧呈娴离开,罗起东也顾不得那许多,便一股脑儿的说了起来:“你说的话,上次萧世子已同我们说了,之前,你们也有说过,我其实都知道!我···…我做这些,是因为······因为那个人是你……”他这一生从未说过这种话儿,此刻急急的说了出来,间中虽免不了有些磕磕巴巴的,但话总算是说出口了,心也仿佛松快了许多。 铁门那头久久无语,却让他原本轻松下来的心骤然的又拎了起来,甚至连气都喘不过来。 周围并不很黑,但却足以掩饰面上陡然泛起的潮红与狂跳的芳心,这一刻,萧呈娴忽然便很欣慰,欣慰于她与罗起东相会于暗室,使得她此刻的神情不至于落入对方眼中。 这一刻,暗室之中,萧呈娴竟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极轻、极柔,却让人的心溢满了温柔。罗起东的话,其实远算不上动听,甚至是笨拙的,却让她真正的感到了快活。 “罗起东······”她轻轻叫了一声:“你好好待着,等着我的消息!” 离了皇宫,萧呈娴并没回萧府去,而是跟着徐青,一路返回睿亲王府。徐青虽奇怪于这位大小姐的举止,但因百里肇并不曾交待不让萧呈娴回王府,他自也不敢拦阻。 二人到睿亲王府时,已是落日西沉。萧呈娴也并不更换衣裳,便直往澄怀居走。王府中人虽不认得她,但有徐青在一旁,又见她穿着太监服侍,倒也无人上前拦阻。 到了澄怀居门口时,文屏却正从里头出来,抬眼瞧见萧呈娴,倒不由的吃了一惊,忙行了一礼。萧呈娴见是文屏,少不得停了脚步,问道:“九妹妹这会儿可在吗?” 文屏应声答道:“王爷与王妃都在里头!我正要去传晚饭!” 点一点头,萧呈娴道:“你且等等!先进去替我通传一声儿吧!”这时候虽然并不是进去的好时机,但她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文屏答应着,倒也并不说其他,便自快步折返,进去通禀了。 过不得一刻,却已引了远黛一道出来。两下里见过之后,萧呈娴也并不客套,便向远黛道:“九妹妹,我打算在此住上几日,却不知可方便吗?” 远黛听得一怔,旋蹙了眉看她:“姐姐要住,我自是再欢迎不过的!只是······”萧呈娴毕竟是云英未嫁的大家闺秀,住在王府且不说多有不便,便于她的名节也是大大有碍的。 萧呈娴干脆应道:“这个我却是不管的,总之,我要在外头住几日!” 二人这里正说着,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平静淡漠的声音:“这王府,你是住不得的!你若愿意,本王可使人送你去宁姑姑处暂住数日,你觉得如何?”却是百里肇来了。 低头想了一想后,萧呈娴道:“如此却是最好了!多谢王爷!”言毕一礼。 远黛听着百里肇这话,也觉倒也不失为一个适合的好法子,因笑道:“既如此,我明儿得了空,便过去姑姑那里看你!” 萧呈娴点头,才要说什么时,那边百里肇已自开口截断了她的话:“徐青,请萧大小姐去换了衣裳,再安排车马送她过去宁姑姑去!” 他既发了话,徐青哪里敢拖延什么,当即答应着,便自抬手肃客。萧呈娴倒也并不如何耽搁,朝远黛一笑,道:“妹妹新婚燕尔,我本不该过来打扰,妹妹也不必过去宁夫人处探望我,我的事儿,我心里都明白!”说过了这话,少不得行礼便要告辞。 远黛听得蛾眉微蹙,但有百里肇在旁,终是不好强拉了她说什么话,也只得罢了。 送走了萧呈娴,远黛怔怔发了一回愣,这才转了身,推了百里肇,重又回了屋里。经了适才那一番阄腾,远黛心中毕竟有些不安,在屋内坐下后,却是久久不发一语。 抬眸扫她,百里肇淡淡道:“你在担心什么?担心萧呈娴吗?” 叹了口气后,远黛收拢一下心绪:“萧姐姐这样儿,可实在让人有些担心!王爷以为呢?” 不以为然的轻嗤一声,百里肇道:“依我看来,这桩婚事能成的可能已是极小了!” 微诧的一挑眉,远黛反问道:“王爷这话从何说起?” “远黛可知道,皇家娶亲最重要的一条是什么吗?”百里肇问道。 “最重要?”疑惑的重复着这三个字,半晌,远黛才迟疑的道:“家世?” 淡淡摇头,百里肇平平道:“是清白!家世固然要紧,清白却最重要。 皇室血脉,何等尊贵紧要,岂容他人混淆?” 这话才一入耳,却真真有一语惊醒梦中人之效,远黛失声叫道:“你是说……” 一口截断了她的言语,百里肇又道:“更何况,这桩婚事,皇后与淑妃固然上心,我那位大哥也未必就肯答应!”一面说着,他已似笑非笑的看了远黛一眼:“要知道,儿大不由娘!” 不快的看向百里肇,远黛沉了脸道:“这些话,王爷先前怎么竟没对我说起?” 神色全无丝毫变化,百里肇闲淡道:“先前你曾问过我这个吗?我怎么却不记得?” 远黛无语,半日才重重的哼了一声。先前她虽曾问过百里肇有关宁亲王之事,百里肇虽也答了她,但却是语焉不详,甚至可以说,有故意糊弄之嫌,这会儿他可好,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居然便揭过了这一节,怎不让远黛气愤在心。 冷脸睨向百里肇,远黛冰冷道:“王爷所需的药,我已配了一副出来,过一会子用了饭,我便为王爷施针!”rs 第八十六章 刮骨之痛 将文屏等人尽数打发了走后,远黛自行走到螺钿小柜跟前,开了小柜,小心翼翼的从里头捧出一只不大不小乌木匣子来。百里肇则静坐一边,双眸瞬也不瞬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希望他这双腿能好起来的人并不在少数,但他自己,却无疑是其中最渴切也最在意的一个。 仿佛不曾注意百里肇的目光,远黛的动作依然是那么的慢条斯理而不紧不慢。乌木匣子是方形的,外层精细的雕刻着花鸟虫鱼,线条流畅而栩栩如生。任何人都能看出,这只匣子是可以打开的,然而这只无锁,有缝却不能强行打开的匣子却让人颇有一种无处下手之感。 仔仔细细的将匣子搁在桌上,稍稍活动一下十指后,远黛这才伸出手去,纤长如春葱般的食指灵巧的拂过匣面,那一瞬间的动作,竟让百里肇陡然生出目眩神迷之感来。 这一刻,一个名字滑过百里肇的心头。百里肇知道,远黛手中的这只,便是传说之中的千机盒。千机盒,乃前朝匠神鲁冶所制,这种木匣无锁、有缝,既不能砍也不能撬,否则便会爆裂开来,连带着匣内之物一并销毁,而能打开这种千机盒的唯一办法便是特殊的手法。 因千机盒的制法极为复杂,据说,当年的鲁冶一共也只制作了三只,这三只匣子,虽源出一人之手,但据说开启手法却是各不相同。而这三只里头,更有一只是早已损毁了。 眼神不无复杂的扫过远黛,百里肇愈加肯定了自己早前的推测。 “喀”的一声轻响过后,千机盒的盒盖陡然滑开,露出了里头不多的几样物事。九只指头粗细,长约寸许的水晶瓶,以及一只巴掌大小的漆盒。远黛小心的取出漆盒,又从那九只水晶瓶内抽了一只出来。百里肇定睛看去,那只水晶瓶内,装的却是一种深紫色的液状物体。 那是一种极为瑰丽的深紫,细看之下,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觉得那**似乎在不停的流动、变幻,仿佛那不是死物,而是一种有着自己独特生命的生物。 并没打算同百里肇解释什么,放下这两件东西后,远黛复又行到螺钿小柜跟前,取出了装着冰蓝幽昙的匣子。打开盛装着冰蓝幽昙的匣子,远黛很快的撕下数瓣冰蓝色的花瓣,拔出水晶小瓶瓶口的那只木塞,极迅速的将那花瓣轻轻一揉,准确的投入小瓶之内。 冰蓝色的花瓣才一落入瓶内,那深幽紫色的**便骤然的翻腾起来,瞬息之间,却已化成了一种清澈明透的青色,那是一种只在雨过天晴那一瞬间出现的极淡雅极清丽的淡淡青色。 那颜色清亮纯净,却又生机勃勃,仿佛能淡化这世间一切的阴霾与黑暗。 目注那盈盈一管的雨后天青色,便是早已看遍世间珍品奇物的百里肇也忍不住全无缘由的轻轻叹了口气。而后,他却听到了远黛的声音:“这种药,我还是第一次配。医书之上,虽曾对这种药多有描叙,但我看着,总觉不甚可信,今儿见了,才知医书诚不我欺也!”说着这一席话时,她的目光却无丝毫转移,很显然的,她所以说这话,乃因心生感慨,不吐不快。 点一点头,百里肇也自开口赞了一声:“确是极好!”他生于皇室,眼光岂同寻常,大周虽大,怕也寻不出几样能得他真心赞这一句的物事来。 恋恋的再看一眼,远黛方移开视线,放下了手中所执的水晶瓶,改而打开了一直搁置在一边的黑漆小匣。百里肇便也随之看了过来,匣子打开,里头却放了一排或粗或细,或长或短的寒光闪闪的银针。显然这便是远黛针灸时所要用到的银针了。 将桌上的诸般物事稍作整理,远黛这才转向百里肇,面无表情道:“王爷可准备好了吗?” 没什么来由的,眼见远黛如此,百里肇心中竟自陡然的升起一丝寒意,觉得今儿这事似有不妥之处。然而此刻,且不说远黛那里已一切就绪,便是他自己,等这一天也已等了很久,自然没有说不的道理,挑一挑眉,百里肇不答反问道:“不知却要准备些什么?” 水色红唇轻轻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远黛含笑应道:“当然是准备忍着!”说过了这一句话,她也不等百里肇再说什么,便自取了针匣与那水晶瓶走了过来。 听出她言语中的意思,百里肇不免失笑的摇了摇头:“我倒不知王妃的心眼原来如此之小!”到了这个时候,他如何还能看不出来,其实这一味药,远黛手中本就有。只是却一只没有对他提起,然而今日,因着对他某些言辞的不满,她便借了施针的名头,存了整治自己之心。 莞尔一笑,远黛倒也并不否认:“这个与心眼大小其实并无多大干系!王爷放心,我这人一向公是公,私是私,这一遭罪,王爷是迟早要受的,我如今也不过是将之提前了几日而已!” 见她说的振振有词,百里肇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将针匣等物搁在床侧,远黛在床前搁着的一张小杌子上坐定了,犹豫了一下,这才伸手揭开了盖在百里肇腿上的那条薄毯子。这事前数日她就做过一次,这次再做来时,却不免想起了上回的尴尬,面色也随之略略泛红。 这个时候,百里肇自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开口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坐在**看着她。 定一定心神之后,远黛打开针匣,从中抽出一根三寸许,长而尖细的银针来。纤指微动之下,却已将那根银针投入水晶瓶内,银针才刚放入,远黛的拇指旋之一动,准确的按在了那根银针的针头处。只这片刻的工夫,水晶瓶内的**便似乎减少了些许。 敢情这根既尖且细的银针竟是中空的。 百里肇还不及开口问什么,远黛却已抬手,银针应声准确的扎在了左足足底的涌泉穴上。这一针来的突如其然,在百里肇还未反应过来时,一股剧痛已自席卷了他的全身,即使以她的自制能力,在一刻,也终于不能控制,失声的叫了出来,虽然因发现的早,只是叫出了半声,但已颇让他有些讪讪然。到了这个时候,百里肇才终于明白过来,远黛为何要将文屏等人都支了出去,甚至不让她们待在澄怀居内。 很显然的,她是早预料到了这一幕,而且也并不想让他在众丫鬟面前失了颜面。 冷汗自额际缓缓滴落,百里肇抬手将之抹去,那种痛仿若抽筋刮骨一般,来的极快,痛的突然,痛过之后,更让人几乎便有一种麻木的感觉,痛楚也因之减轻了不少。 并没开口同他说什么,远黛慢慢的捻动银针,过得一刻,才将之抽了出来。重又将银针投入水晶瓶内,依样画葫芦的抽取了少许的淡青色**,这一针,却是扎在了百里肇右足的涌泉穴上。这一次,因早有准备的缘故,百里肇并没叫出声来,只是下意识的咬紧了牙关。 远黛的手法其实极之迅捷,不过片刻工夫,已自针行足步七十六个穴位。百里肇更早面色铁青,好在初时他还能觉得疼痛,到得最后,便也逐渐麻木,反倒不觉得如何了。 及至水晶瓶内的药汁只剩了浅浅的一层之后,远黛才终于收了针。不无惋惜的看了一眼瓶内的药汁,远黛道:“竟还剩了些,真是可惜了的!” 徐徐的吐出一口气,百里肇抬手抹去额上汗珠,冷睨了远黛一眼,淡淡道:“身外之物,却有什么可惜的!”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为这沙哑粗嘎的语声唬了一跳。 察觉出他的异样,远黛抿嘴一笑,一面收拾了针匣,一面站起身来,走至桌边,倒了一杯冷茶递了给他。百里肇倒也并不客气,接了那茶,一抬头已自一口饮尽。 冷茶下肚,他这才发觉,自己的贴身小衫竟已被冷汗浸得透了。朝他微微一笑,远黛道:“我原是打算等萧姐姐之事了了,与王爷过去绿萼岭小住几日,再为王爷施针的!” 微微颔首,百里肇道:“原来如此!不过我想着,你今儿所以忽然起意,也是有原因的吧!” 笑了一笑,远黛轻飘飘道:“我这人素来信奉今日仇怨今日结,左右王爷也是要受这遭罪的,便提前几日,让我心中痛快一下又有何妨呢?” 百里肇听得苦笑叹气:“你倒坦白!” 见他如此,远黛也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早前我已吩咐了文屏为王爷备水,王爷稍待,我去叫她们!”她说着,已自快手快脚的将擦干净银针,收拾停当了桌上物事。 及至百里肇沐浴回来,屋内却仍不见远黛。不期然的挑了下眉,百里肇转向正送了茶水来的杜若道:“王妃呢?” 杜若忙应声答道:“王妃有些累了,也吩咐了备水,说要洗沐!” 听她这么一说,百里肇再一回思,便也明白了过来,远黛身子原就算不上好,而这针灸之术,虽耗时不长,但却须精力集中,不可稍有懈怠,于她而言,其实消耗也并不少。rs 第八十七章 端茶浅啜一口后,百里肇挥手将屋内一应人等尽数打发了抬手一撑桌面,借了这股力道,身子已然凌空而立。他小心的调整着自己的高度,缓缓落下一足,臂上同时慢慢收力,试图凭借双足的力量站立。这样的事儿,这些年来,无人之时,他曾试过无数回,然而这些尝试,每一次都无一例外的带给他深深的失望——深的仿佛可以将人整个儿都吞噬干净。 足、落地,踏实。 有生以来,百里肇从来不知道,原来脚踏实地的感觉竟是这么的好。虽然······这种感觉只维持了短短的一瞬。不敢托大更不愿露丑,百里肇以臂稳住身子,重又坐了回去。 虽说仍是不能稳稳站住,但能有一些些的好转,于百里肇来说,都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儿。压下狂涌而起的喜悦,徐徐吐出一口气,百里肇重又端起桌上茶盏浅啜了一口。 等了足有顿饭工夫,百里肇才听得外头传来开门的声音。下一刻,远黛已在文屏的搀扶下举步进了屋。因才刚沐浴过的关系,远黛的长发仍自半湿,因此只是松松的以一根银色绸带简单的束在身后,身上也只罩了件宽宽大大的月白广袖罗衫,却是平白的为她添了几分慵懒,比之平日的淡定娴雅又另是一番截然不同的面貌。 目光不自觉的一凝,若有所思的看向远黛,百里肇沉吟着没有言语。 简单的朝她一礼,远黛也不多言,便在桌边坐下:“王爷还没睡吗?”她问着,言语、神态之间也自透出不加掩饰的疲惫之色。 百里肇颔首:“正等你!” 了然的点了点头,摆手示意文屏退下后,远黛这才问道:“施针之后,王爷觉得如何?” 仔细的斟酌了一回言辞,百里肇才道:“常人若不良于行,双腿一般都无丝毫知觉·我却并非如此,这一点,你该是知道的!”见远黛颔首,他才又继续的说下去:“只是从前我虽能感觉到这双腿·却总觉隔膜了一层,这双腿,更是站不起来的!” 听他说到从前二字,远黛便也明白过来,更无须百里肇再说下去:“王爷不必心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王爷这腿,也算是沉疴,今儿又是第一次施针,总需时日方能大好!” 缓缓点头,百里肇有心想要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没能说得出口。他这一生,虽也经了些事,但总体而言·却还是一帆风顺的,他原以为自己会顺顺利利的一直走下去,却不料会出了这个变故。这双腿·于他,早成了心病,若真真没了希望也还罢了,然而今日,他已看到了希望,若这希望再次破灭,他真不知自己是不是还能承受。 深深看他一眼,远黛忽而的岔开话题道:“关于宁亲王,王爷可有什么想说的吗?”这话虽问的有些唐突,但问的却是她明明白白想知道且不会触动百里肇的问题。 果不其然·对于她的这个问题,百里肇没再敷衍了事的语焉不详,而是淡淡答道:“宁亲王,他是个知进退,识大体的人!”这话出于他口,无疑是对宁亲王的肯定·甚至是褒誉。 “因此王爷以为,宁亲王未必就会同意这门婚事?”远黛反问。 百里肇神色安然:“萧府原系名门,萧呈娴又是平京数一数二的美人,若萧府愿将萧呈娴嫁他为续弦,他自是求之不得,自然会一口答应!” 双眸不期然的微微眯起,远黛深思的道:“王爷的意思也就是说,若是萧府不愿意,宁亲王也是不会勉强的?” 淡淡一笑,百里肇道:“宁亲王,一直都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远黛也便不觉得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点一点头后,她站起身来,问道:“时候不早了,王爷可要歇息?”安置好了百里肇,远黛又早额上见汗,正取了帕子来拭汗,那边百里肇却偏在此时道了一声辛苦。陡然听得这两个字,远黛不觉一怔,旋笑道:“想来不用太久,我便可轻松了!”言下却是暗指百里肇的双腿很快便能痊愈。 百里肇闻言,也自一笑:“希望如此!” 明明已累了,在**躺下后,远黛却是仍无睡意,只凝眸静静注视着缠枝葡萄纹的帐顶。屋内一片寂静,窗外,月色淡淡流泻而入,让人只觉心思宁谧。 “还没睡着?”良久,百里肇却忽然开口问道。 听得他这一问,远黛倒不免吃了一惊,诧异的偏头看他一眼:“王爷竟还没睡吗?” 倒也并不瞒她,百里肇坦然道:“今儿也不知怎么了,竟是睡不着!你怎么也睡不着?” 浅浅一笑,远黛道:“我生来体虚,义父收养了我后,虽是不惜代价,多方为我调理,无奈先天不足,后天终难弥补完全。每每精神过度集中后,便会彻夜难眠,其实也早惯了!” 月夜宁谧,二人此刻又是同床共枕,虽不曾贴近,但相隔也不过咫尺之遥,远黛身上的那股淡淡幽香便自盈溢在这方寸之地,莫名的让百里肇有些心醉神驰。事实上,他甚至觉得,自己所以难以入眠,或许正是由于这股清淡的、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幽香。只是这话,他却是不好出口的。定一定心神后,他道:“我倒觉得,你还忘了一条!” 不意他会说出这话来,轻轻一扬眉,远黛问道:“不知王爷想说的是哪一条?” “是你的心!百里肇语气依旧平静:“远黛,你的心思太重!你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时,你曾说过,生平四愿,无思、无虑、无忧、无惧!据我看来,这几点,你似乎都做不到!” 不自觉的噗哧一笑,远黛轻飘飘的反问道:“我若能做到,又何必还要发下誓愿?” 百里肇听得一怔,细想也觉有理,不觉也笑了出来。 “王爷呢?王爷平生又有些什么志愿?”远黛意甚随便的信口问道。 “我的志愿?”惘然的拧紧了眉头,很久,百里肇才淡淡道:“极小的时候,所有人都对我说,我将来是要承继大周社稷,成为大周之主的。 所以,我一定要做的最好!” 他也的确是做到了,从最出色的皇子,到天下咸服、臣民爱戴的太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他残了、废了······一个双腿残废、不良于行的皇子,又怎能承继大统? 屋内,有一瞬间的静寂。良久,远黛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你的志愿,就是那个最高处的位置吗?”也不等百里肇回答,她便继续的道:“那个位置真有这么好?值得兄弟相残?值得手足阋墙?”微叹了一声后,她低声的道:“我想了这么多年,也还是想不明白!” 这一番话,本来是绝不该从她口中说出的,可是她却说了。 满是探究之意的眸光落在远黛面上,许久许久,百里肇才忽然一笑:“这就是你离开南越的真正原因?因为皇位之争?” 远黛抿了唇,却没言语。事实上,她自己也不明白,她怎么就会将这么一番话说了出口,而且是说了给百里肇听。话才出口,她已觉失言,然而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却是收不回来的。别过脸,她不再去看百里肇。就在百里肇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却又幽幽的开了口:“皇位?那个位置与我又能有什么干系?我不过是因缘际会,认得那几个人而已!就好像现在,我嫁给了你,又与安亲王略有些交情一样!” “七弟······”听她提及百里聿,百里肇不由心生喟叹之意:“七弟是个心思单纯之人,只是可惜……”说到这里,他却硬生生的将下头的话咽了下去。 “若是······”远黛忽然开口问道:“若是王爷的双腿终于不能痊愈,王爷会帮谁?”当前这个情势下,几乎可以肯定的说,不管是哪一位皇子,只要得了百里肇的全力扶助,将来他登上皇位几乎是必然的。因为曾身为太子的百里肇实在拥有了太多的天时、地利甚至是人和。 “我也不知道!”百里肇语声淡漠之中隐藏寒意:“对我而言,七弟本是最好的人选,不过···…”这话,他依然没有说完,但言语中的意思在远黛听来,却已昭然若揭。 “我也不知道!”百里肇语声淡漠之中隐藏寒意:“对我而言,七弟本是最好的人选,不过····…”这话,他依然没有说完,但言语中的意思在远黛听来,却已昭然若揭。 “好在王爷如今也不必去想这些了……”远黛平静的道:“那个位置,若是自己能坐,其实还是自己坐着来得更踏实些!”她的语气,在这一刻,却显得那么的冷淡而突兀。 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百里肇居然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能把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还是捏在自己手里来的更好些!毕竟……人都是会变的!”rs 第八十八章 作茧自缚 百里肇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能把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还是捏在自己手里来的更好些!毕竟……人都是会变的!” 陡然听得这话,远黛却是忽而沉默下来,良久,她才叹了一声:“王爷说的不错!人总是会变的!我如今只希望,将来即使王爷变了,至少也不要变得让我完全不认得,而且……一定要记得我们从前的约定才好!” 百里肇不答,过得片刻,才问道:“我如今倒是颇想知道你当日与我定下这桩婚事的初衷!” 被他这么一问,远黛不觉一怔,半晌才又叹了一声:“王爷说的是!倒是我矫情了!” 当初她所以选择嫁给百里肇,为的可不正是不想日后小心翼翼、委曲求全的活着。这般想来,百里肇如此选择的初衷与她其实倒真是如出一辙。 根本而言,远黛是不惧任何人的。明面看来,她娇弱得手无缚鸡之力,但谁若当真犯到了她的头上,她却有足够的底牌能让对方于无声无息之中翻船。只是这些,毕竟都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段,能不用时,她也并不想动用。正因如此,她才会在考虑再三之后,选择了嫁给百里肇。既有能抄的捷径,她又何必非去走那未知前途的小道,且强拉着别人与自己同行。 更何况,这条捷径,她本就再了解不过。如今,也不过是重新走回去而已。 也或许,自己天生就该走在这条路上,再如何躲也躲不过去。 听她这么一说,百里肇哪还明白不过来:“说起矫情,你确是有些!”他似含笑意的评价道。 远黛听得蛾眉一挑,甚为不快的白了他一眼:“王爷倒是说说,我又如何矫情了?” 见她瞋目含怒,玉面生晕,百里肇倒不觉笑了出来,忍不住抬手轻轻拂过她的面容,感受那凝脂一般柔嫩的触感:“怎么,这矫情二字许你自己说自己就不许我说你?” 不意他会有此动作,远黛下意识的缩了一缩,面上红晕更甚,有心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不好说得,只得僵硬了身子,定定的看着百里肇,眸中竟不由的透出几分惊惧之意。 墨眉不自觉的轻轻一拧,百里肇淡淡言道:“远黛,我希望你莫要忘记你现在的身份!”很显然的,他对远黛这种明显的退避姿态甚为不满。 勉强的笑了笑,远黛毕竟低声的解释道:“我……我只是……有些不习惯!” “那就从现在开始习惯吧!”百里肇道,他的语气虽则平和,态度却是强势的。 远黛抿了唇,却终于没有说什么,同时更默不作声的将身子稍稍的靠近了百里肇一些。然而她的这种表示却显然依旧不能让百里肇满意,猿臂轻舒之下,远黛已自稳稳的落进了他的怀里。这一下来的突如其来,远黛更险些被惊得叫出来:“你……” 准确抬手掩住她的檀口,百里肇简单道:“睡吧!你放心!” 远黛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她虽相信百里肇并不会强迫她,却并不以为这个样子自己竟还能睡得着。有些不安的轻轻动了一动,远黛抬头看向百里肇:“王爷……” 她不言不动倒也罢了,才一动,百里肇便已忍不住的蹙了眉,开口时,螓首微扬,檀口轻张,却是吐气如兰,幽香馥馥,不由的百里肇不闷哼了一声,声音也是顿然变得沙哑、低沉了几分:“别动,别说话!”这个时候,百里肇忽然便明白了何谓作茧自缚。 虽是未经人事,然远黛自幼学医,对于有些事儿,自然比常人更要**许多。一旦察觉到百里肇不对劲,她便立时警觉的僵了身子,动也不敢动一下。深吸一口气,百里肇压抑一下蠢动的欲望,再低头看时,却见远黛正怯生生的抬眸看着他,神色间不无惶乱,饶是百里肇这会儿已是蓄势待发,忽然见此,也不觉一笑,心内更是油然升起丝丝怜爱,抬手轻轻抚摸着远黛那一头色泽乌亮且顺滑如丝的长发,他低声的道:“别动,别说话,睡吧!” 二人此刻靠的极近,更是呼吸相闻,气息相通,百里肇这一低头说话,炽热的呼吸轻轻拂过远黛**的耳际,没来由的让她原本僵直的身子一阵酥软,红晕更自双靥间一路爬下,却连脖颈也险些红的透了。深吸一口气,远黛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百里肇的意思,她心中却也明白得紧,既是夫妻,有些事儿早晚也是躲不过的,早些发生了,其实也还罢了。 这么一想,她却忍不住轻啐了自己一口,觉得自己仿佛竟是在期待这事赶紧发生了。如此自嘲一番后,她的心绪倒也稳定了不少,略略调整一下有些僵硬的睡姿,远黛阖上双眸,试图让自己入眠。她原以为这该是一件困难的事儿,但却意外的发现,原来自己真是困倦得很,而百里肇的怀抱又似乎格外的让人感觉舒服,以至于她竟很快的睡着了。 低头静静看着怀中的女子,百里肇也难说清自己此刻的感受。身为大周皇室嫡子,他经历过的女子自不在少数,但他却不曾与任何一个女子如此相对过。没有娇媚的迎合之辞,无需激烈的肢体交缠,只是这么静静的拥着她,他的心便无由的感到宁静。 只是这宁静之中暗藏着的却是让他几乎不可自持的渴望,是太久没碰过女人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不想深究,更无意多想,只是伸指轻轻撩起一绺长发,慢慢的将之缠绕在指尖,再任它顽皮的在他的指掌之间滑过。 事实上,在知道远黛其实是在南越长大,再结合她回平京的时间,加之从她口中漏出的一些言辞,在百里肇眼中,远黛的身份其实已是昭然若揭。只是这身份,她既不明说,他自也不会去主动揭开。到了今日这个地步,这桩婚事与他而言,早不仅只是一桩交易了。 这一点,他相信远黛也是有同感的。否则的话,她也不会对萧呈娴说那四个字。 “深感庆幸……”百里肇在心中默默重述着这四个字,唇边也自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事实上,深感庆幸的,又何止是她一人。 …… …… 从最为深沉甜美的梦乡之中醒来,远黛犹且不愿睁开双眸,而是微阖双眼静静躺在**。自打那年,那事之后,她便再没这么安心的睡着过。没去多想什么,她只慵懒的舒展一下四肢,然而玉臂才自一动,便已碰到一个温热的物体。远黛一惊,还不及反应之时,一个甚为熟悉的声音却已在她头顶响起:“醒了?” 远黛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不曾多想的猛一抬头,还不及瞧见那人时候,却觉头顶传来一阵剧痛,与之同时响起的,却是一声闷哼,很显然的,她撞到了说话那人的下巴。 初醒时的迷糊与慵倦顿然一扫而空,昨晚睡前之事陡然涌入脑海,让她不觉赧然。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远黛微酡了双靥,看向正自轻揉下巴,蹙眉望着自己的百里肇。 “呃……”她其实很想说些什么,但面对着与她只是咫尺相隔的百里肇,她却只觉无语。 若无其事、一脸平静的抽回被她枕了一夜而有些酸麻的左臂,百里肇道:“该起身了!” 骤然听得这一声,在此刻的远黛而言,当真是如蒙大赦,匆匆坐了起来,然而在扯过枕侧叠得齐齐整整的外衣披在身上后,远黛这才颇有些不自在的看向仍自静卧的百里肇。二人成亲已有数日,远黛惯于迟起,百里肇却是每日早早起身,因此大早上在**看到百里肇,还真让远黛颇有些不习惯。迟疑一刻,她才倾身去扶百里肇。 不良于行的双腿对百里肇的腰部其实并无丝毫影响,因此日常坐卧对百里肇而言都不是什么难事,但远黛既有这等举动,他自也不会拒绝。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的看远黛一眼,百里肇忽而问道:“昨夜睡的可好?” 有些闹不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怔得一怔后,远黛方含糊的应了一个好字。这个好字才一出口,远黛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百里肇的面上,竟难得的有几分倦怠之色,眼下,也隐隐有些浮肿。笑意陡然涌上心头,一时竟是不克控制,远黛“噗哧”一声,已笑了出来。 见她如此反应,百里肇除却无奈,也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摇一摇头,他苦笑的道:“你倒还真是笑得出来!”天下女子千万,反应如她者,怕是万中无一了吧。 抿嘴一笑,远黛没去接他这话,而是岔开话题道:“我扶王爷起身吧!”她是何等玲珑的人物,自然明白这个话题再要说了下去,自己最终也难落到好处。 这一夜,相拥而眠,虽没发生什么,但阻隔在二人之间的那一层纸,却显然是愈加的薄了。rs 第八十九章 悲观 用过早饭,已是日上三竿。远黛才欲出言询问百里肇,外头`青恰在此时进来禀说岳尧有要事求见,此刻正在书房候着。听是岳尧来了,百里肇心下不由一动,当下更不犹豫,便转向远黛道:“我今儿有事,中午就不过来了!” 远黛闻声,微一颔首之后,便起身相送。百里肇见状,便冲她摆一摆手,示意不必送了。 他既有此表示,远黛便也顺水推舟的站住了脚步。徐青推了百里肇,将将便要出门的当儿,远黛却又忽然开口叫道:“王爷!萧姐姐的事儿,还望王爷记在心上才好!” 百里肇回答简单而明了:“你放心!” 眼见百里肇去了,远黛便也离了西屋,回屋之后,她却是难得的没在炕上歪着,而是站起身来,自行走到螺钿小柜跟前,开了柜子,取了一卷不薄不厚的册子捧在手上,慢慢的翻看着。杜若捧了茶自外头来,见她站在螺钿小柜跟前看书,却不免笑道:“王妃这是在看什么?” 回头朝她淡淡一笑远黛倒也并不瞒她,便扬了扬手中书册:“是我亲手誊抄的药材清单!”她回平京也已有了数年,虽然绝少出门,却仍有不少珍稀罕有之物通过沅真之手,送到了她的面前。 而她手中的这本册子,便是这些年到得她手的一些药物。 文屏在将螺钿小柜钥匙交予杜若之时,非但交待过柜内的各样物事,又曾详细说过远黛的几样宝物,嘱她若非必要不可轻动,而这本册子,却正是文屏再三叮咛的几样物事中的一样。在萧老太君身边多年,杜若如何还能不知分寸,听得这话,倒也并不多问·只笑道:“我看这册子甚厚,一时半会的怕也看不完,王妃何妨坐下慢慢查看!” 远黛颔首,便在炕上坐了·搁下那本册子,先自端茶喝了一口。 茶盏还未及放下,外头文屏却已走了来禀道:“王妃,前头才刚有人送了东西来,说是王爷差人送来给王妃的!再问是什么,只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远黛点头,吩咐道:“你叫几个精细些的丫鬟将东西好生送进来·也不必打开看了,且先搁在螺钿小柜里头吧!”既是百里肇吩咐前头送来,想来便是那日她开给他的药材了。既然送药之人自己也都不知所送何物,那便是说,对于这事,百里肇无意宣扬。 文屏答应着出去,过得一会,却自己捧了几个锦匣进来·将之收入螺钿小柜内。远黛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慢慢的翻看着手中的簿子·仔细斟酌着各样药材。那边文屏收拾停当,却并没离去,而是微微迟疑的在远黛下手处站了。 “有话直说!傻站着作甚?”眼皮微撩,远黛淡淡的道了一句。 文屏等的正是她这一句话,闻言之后,立时开口道:“我只是想问一问小姐,萧小姐之事如今究竟怎样了?” 听文屏唤她小姐,远黛便是一怔。自打百里肇发过话后,澄怀居内一应丫鬟都已改了口称呼她为王妃,这会儿文屏忽然重新唤她做小姐·想来必是有什么私话要同自己说。及后听她问起萧呈娴,远黛心下不觉更是疑惑,讶然抬眸去看文屏:“这事如今却还不好说!王爷也并没给我准话,只应了说是尽力而为!”若百里肇昨夜所言无误,这桩婚事十有八九是成不了的,但没什么理由的·远黛总觉这事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此了结。 默默点头,文屏却忽然问道:“既如此,小姐又为何还要苦苦逼着王爷呢?” 这话一出,立在一边的杜若却不由的睁大了双眼,吃惊的看向文屏。她倒真是想不到,文屏竟会这么与远黛说话。心中这般想着,杜若已忍不住拿了眼去觑远黛。 随手搁下手中书卷,远黛正色道:“文屏,你怎会想起问这个?” 犹豫一刻,文屏才轻声的道:“今儿小姐叫住王爷时,我恰站在离王爷不远的地儿,因此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王爷的脸色。王爷的脸色……可着实不甚好看呢?” 对于这一点,远黛还真是一无所知,一愣之后,她才点了点头,却并没言语。 文屏忍不住又道:“我知小姐与萧小姐一贯亲善,只是如今王爷既已允下这事,想来便不会再有太大的问题。既如此,小姐其实完全不必这般步步紧逼,徒然引得王爷不快!” 摇一摇头,远黛没有回答文屏的问话,却转向一边略显局促的杜若道:“杜若,你怎么看?” 不意远黛会问她这话,一呆之后杜若才尴尬道:“这个······”对于这事,她自然有着自己的法,但却并不觉得以自己的身份,竟适合对此发表意见。 看出她的为难,远黛平静的补充了一句:“在我面前不必拘束,想说什么只管说来就是!” 犹豫片刻之后,杜若终于决定实话实说:“这事,却要看小姐的意思了!”说到这里,她毕竟还是顿了一顿,觑了一眼远黛的面色,这才接着说下去:“看小姐觉得哪边更重要!”她并没明说,但远黛与文屏却都已然明白,知道杜若的意思就是二者选一。 点一点头,远黛又问道:“我若不管萧小姐,你们觉得可好?” 二婢相视一眼,各自无语。远黛与萧呈娴素日交好,萧呈娴对远黛更可谓是掏心挖肺,从无不是的地方,如今她一旦遇事,远黛却不管不问,这无疑是不妥当的。 “可是······可是小姐也已经尽力了啊……”文屏甚是勉强的辩驳着,便连自己也觉这话有些太过单薄了:“何况,王爷也已应下了这事,我只是······只是觉得小姐不该苦苦逼着王爷!” 远黛仍不答她的话,而问杜若道:“杜若,这事在你看来,最后会怎样?” 杜若心中真真已恨死了自己偏偏在这时候待在这屋里,但远黛问话,她却又不好不答,迟疑片刻,也只得硬着头皮道:“据我看来,这事王爷若不肯出力,其结局也难说得紧!” 文屏忍不住开口道:“杜若姐姐,你为何就不能将这事往好里想呢?” 杜若一怔,便有些无话可说。 远黛却偏在这会儿开了口:“那是因为,杜若在老太太跟前待的久了,看过太多你看不到的事儿!所以她看事,很少会往好处想···…”说到这里,远黛不觉淡淡一扬唇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非止是杜若,其实我也一样!” 有些事儿,看的越多,便愈加的让人无法往好处想。而宫闱之中的一些事儿,她看的实在也并不少。故而百里肇虽说了那话,远黛却还无法就此安心的等待。 因为如此,所以这事未曾尘埃落定之前,她的心中总觉不安,总觉这其中可能还有变数。 摆一摆手,远黛有些疲惫的吩咐道:“罢了!文屏,你去取笔墨纸砚来,我这会儿便要修书一封,你替我送去回**铺给沅真!”到了这会儿,她也只能是有备无患了。 文屏正自细细琢磨着远黛话中的意思,一时竟是没能会过意来,只愣愣的站在当地。倒是杜若在旁接口应着,同时更伸手轻推了文屏一把。 百里肇的轮椅进了书房之时,第一眼便见岳尧正坐在下首处的椅子上喝茶。听见声响,他忙站起身来,朝着百里肇简单一礼:“王爷来了!” 淡淡应了一声,百里肇示意徐青可以出去了。侯徐青离去,关了门后,他才问道:“可是鲁医正那里有什么信儿了?” 耸一耸肩,岳尧无奈道:“鲁老儿的心机可比王爷想的更要深得多,见了那药也只是有些诧异,倒是不能看出其他!我又试探了他几句,却觉他若非是老奸巨猾,便是一无所知!”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百里肇道:“竟是这样的吗?”鲁医正其实也是宫中的老人了,百里肇对他也是颇有了解,因此听得岳尧这话,再细细一想,却觉这事还不甚好说。既不好判断,自也只有暂时将这事搁了下来,留待以后再说了。 他心中正想着这事,那边岳尧却已开口道:“我今儿来见王爷,为的其实却是宁亲王!” “宁亲王?”诧然的一挑眉,百里肇道:“他怎么了?” 笑了一笑后,岳尧伸手入袖,却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了与百里肇:“昨晚上,宁亲王请我过府喝酒,颇问了几句有关王爷的事儿!我因不得王爷言语,也不好答他,只是一问三不知的推搪过去。他眼见问不出什么,便留我在他府中睡了,今早却修书一封让我带给王爷!” 按说宁亲王与百里肇乃是亲兄弟,些些小事完全可以过府商议,但今时不同往日,百里肇才自新婚大喜,那边宁亲王却刚送走了结发妻子,自是有所避讳,不好前来,不得已下才托了岳尧送了书信来。 了然一笑,百里肇道:“我这位大哥的性子还真是百年如一日的谨慎小心!rs 第九十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说过这话之后,百里肇便自拆开书信,扫过一眼。岳尧昨儿才与宁亲王一道饮酒谈天,自然很是清楚宁亲王的此信的意思,当下随口问道:“怎么说?” 百里肇亦不避讳什么,便将书信递了过去。岳尧也不客气,接了书信,便看起来:“王爷说错了,我倒觉得宁王爷如今竟活活成了缩头乌龟了!”看过信后,岳尧干脆的评价了一句。 信写的很简单,不过寥寥数句,其内更只字未提萧府,只是不无怅然的忆起先宁王妃,道是前数日王妃入梦诀别,心下有感,甚是伤怀。直到最后,方才如诉家常一般的淡淡提了一句,道是宫中似已开始为他择选名门贵女,让他颇感为难。除此再无他话。 百里肇淡淡道:“他有他的难处!说起来,他所以变成今天这样,也是因为我的缘故!” 轻嗤一声,岳尧毫不客气的道:“堂堂男儿,既是想要,便当尽力去争。畏首畏尾,连争都不敢的人,又有什么颜面敢说‘难处’二字!说到底,皇上有五个儿子,没有王爷,我看他也未必就敢与其他人争!”言语中毫不掩饰对宁亲王百里肃的不屑。 墨眉微拧的看向岳尧,百里肇忽而开口道:“可是宁亲王昨儿招待不周,以致你心怀不满?” 岳尧一梗,半日方冷哼道:“他敢!”他是有这个底气说这种话的,他如今虽早挂印辞官,然如今的北疆却仍有许多他当年的旧部,刀枪箭雨中拼杀出来的情谊又岂同寻常。而更重要的是,如今北疆总兵官蒋琓虽与百里肇闹得翻了,与他却仍是生死兄弟。 只这一层关系,如今京中有谁敢对他不敬。 百里肇也不言语,只是拿眼看他。岳尧被他看得无奈,翻个白眼后,才冷哼的道:“我这一生最恨的便是虚伪之人,他那府里,可称得是姬妾如云,珠围翠绕,也亏他提笔能写出这信来!”口中说着,他已冷笑的将手中书信掷在了一边的几上。 百里肇闻言,这才了然,笑了一笑后,淡淡道:“你也不是第一日认得他,怎么还说这话?” 岳尧撇嘴道:“我只是有些受不了他这封睁眼说瞎话的信而已!”言毕又瞥一眼那信。 不予置评的笑笑,百里肇岔开话题问道:“你与沅真,进展如何?” 岳尧挑眉,干脆的道:“不知王爷口中的这个‘进展’,所指为何?”言下甚是不满。 对岳尧的性子,百里肇自是明了的很,正因了解,所以更不会动怒:“岳尧,我记得,五年之前,你曾去过南越一次?”他平静的问着。 听他再一次换了话题,却不由的岳尧心中一阵诧异。他与百里肇也是多年的交情了,百里肇知他,他又如何不知百里肇,这等云里雾里的说话方式,与百里肇素日的性情大不相合。 “王爷究竟想问什么?”他不解的问。 百里肇笑笑,倒也并不绕弯子,便爽快道:“我想知道南越广逸王其人其事!” 不无疑惑的看向百里肇,岳尧道:“四年前广逸王便已过世,这会儿王爷怎么……”话才说了一半,他却陡然的瞪大的双眸,口中更喃喃道:“四年……四年前……四年前……”他一连说了三个四年,声音却是愈拔愈高,到得最后,却已带了一种了然。 百里肇也不言语,只似笑非笑的拿眼看他。 深吸一口气后,岳尧慢慢道:“王爷可是怀疑……怀疑……” 抬手止住他的言辞,百里肇徐徐道:“说说广逸王吧!我知道,五年前你曾见过他一面!” 勉强压抑下心中的震惊,仔细的想了一想后,岳尧才缓声道:“五年前,我奉旨护送礼部宋大人往南越商讨两国互市之事,确曾见过广逸王一面。广逸王其人少言寡语,其实远不如传言出众!如今想来,倒是大有可能是因早年壮志消磨的缘故!” 说到这里,岳尧毕竟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吃惊,追问了一句:“若这事真如王爷所想,那……” 他话还不曾说完,却已被百里肇一口截断:“这事据我看来,怕是八九不离十!”他说着,却不由目视岳尧微微一笑:“为何不去问问沅真?” 岳尧一怔,旋为之沉默,半晌方摇了摇头:“她若肯说,早已说了!我无意迫她!”还有一句话,他却并没说出口来:沅真又岂是那种可以轻易胁迫得的女子。 他既说了这话,百里肇自也不会多问什么,点头之后,便问道:“宁亲王府,是你再去走一趟,还是我另外遣了人去?”宁亲王既送了书信来,其内隐约又有征询之意,他自不能置之不理。不过这封信于他来说倒也来得及时,也免得他多费手脚。 岳尧干脆道:“我是不去的!让徐青去跑一趟也就是了!不过是一封回信而已!” 百里肇也不勉强,却道:“也好!不过鲁医正那头,你却还需时时注意着!”他如今已知自己所中的是何样的毒物,也因此推测而知,他这双腿所以如此,只怕与南越脱不了干系。 这一点,远黛虽没同他直说,百里肇却可想见。而也正因如此,鲁医正处却更要留心,毕竟鲁医正乃是深得皇室信任的宫中太医,他若真是南越之人,可绝非周宫之福。 只是在没有拿到确凿证据之前,纵使百里肇贵为亲王,也不能胡乱指认以致冤枉了好人。他这么想着,不觉大有索然无趣之感,微微一叹,却无由的觉出了几分疲惫,忍不住抬手掩住了一个哈欠。岳尧在旁看着,不禁诧异笑道:“王爷今儿仿佛精神不济?”言下不无调侃。 淡淡扫他一眼,百里肇道:“昨儿晚间,她为我施了针灸之术!” 陡然听得这话,岳尧不觉一惊,脱口追问道:“王爷觉得如何?” “略有好转!”百里肇中肯的道:“我想着,满月之后,便与她过去绿萼岭小住一段时日!” 纵然百里肇吐出的只是“略有好转”三字,却还让岳尧心中好一阵惊喜:“第一次施以针灸之术便能略有好转,想来王爷这双腿还是大有痊愈可能的!”他欣然的道。 为之一笑,百里肇平静道:“岳尧,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可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吗?” 菟丝,原是南越最为少见的一种奇蛊之一,常人莫说得中,怕是连这名儿也未必能听说。而远黛非但能准确辨识出这种奇蛊,身边更备有疗治这等奇蛊的药材,百里肇敢肯定,即便远黛不是系铃之人,与系铃人也绝脱不了干系。而他更不相信,南越插手此事会全无好处。 岳尧听得心中一震,好半日才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这事我会遣人细细查访的!” 见他已明白了自己的,百里肇便也不再多言语什么,只满意的微微颔首。 岳尧眼见该说的事儿已说了,该知道的也已知道,便朝百里肇一拱手,告辞去了。 眼见岳尧去了,百里肇在书房之内又自独坐了片刻,却是全然无心理事,怔愣一刻之后,便唤了徐青进来研磨,提笔写了回信给宁亲王,吹干墨迹之后,封入信套,这才吩咐徐青速速送去宁亲王府。徐青不敢怠慢,忙忙的应着,接了那信,匆匆的出了书房。 翻开书案之上不多的几封函件,百里肇草草的扫过一眼,毕竟觉得全无兴致,当下叫了人来,吩咐仍回澄怀居。 及至回到澄怀居时,时辰却还不到午时。他才刚进了院子,便有院子内的丫鬟急急的报了进去,过不片刻,远黛已微诧的迎了出来,见过礼后,请百里肇入屋之后方才诧异问道:“王爷怎么又回来了?”才刚百里肇往书房去时,明明吩咐了不必等他的。 “唔”了一声之后,百里肇先自接过文屏送上的香茶,而后才答远黛道:“昨儿宁亲王邀了岳尧过府小叙,今晨岳尧回来时,便替他捎了一封信来!我想着这事你甚是在意,故而与岳尧说了话后,便回来了!” 远黛听是宁亲王的书信,不由轻轻“啊”了一声,急急问道:“不知宁亲王的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百里肇淡淡道:“他说,前儿子时,先窦王妃忽而入梦,与他诀别。他因感念王妃深情,心下不无郁郁,又想起宫中已在为他择选新王妃,更是令他多有为难!” 远黛听得这话,心中自是欢喜无尽,当下侧耳细听百里肇的下文。却不料百里肇说到此处,却忽然停了下来,揭了手中茶盏的盏盖,慢慢的拨弄着茶面的浮叶,竟是不打算再说了一般。 远黛又等片刻,终于等不得,忍不住追问道:“还有呢?” “还有?”不无诧然的抬眸看她,百里肇反问道:“你以为这下面还该有什么?” 远黛一时语结,半日也只能恨恨的白了他一眼。她也知道,自己这话问的是有些过了,宁王爷的这封书信明摆着便是来试探百里肇态度的,既如此,他又怎会将话说的一清二楚。 “王爷可曾回了书信给他?”她很快的便换了一个问法。 第九十一章 听天由命 二人说着话的当儿,一边的文屏等人早已知机的退了下去笑了一笑后,百里肇便也不再逗弄远黛:“才刚我已让徐青送了信过去宁亲王府了!” 远黛听得心中一松,知道这桩婚事已可算是终了了。只是如今却还有一事依旧横亘在眼前:“这么说来,萧姐姐那边已是无事了,只不知那罗起东又当如何?”当日李淑妃可是将一顶与宫女私通的大帽子扣在了罗起东的头上,那宫女更已被杖毙当场,男女私通,本就是桩隐秘的事儿,如今又是死无对证,李淑妃若然怒了起来,只怕罗起东依旧逃不过干系。 百里肇淡淡应道:“清宁宫虽咬了私通,更说是捉奸在场,但事情究竟如何,却仍是李淑妃口中的一句话。若要脱身,倒也不难,只需指那宫女有意勾引,罗起东不愿,二人拉扯之间被人发现,吵闹起来,惊动了李淑妃,方才惹起了这一桩事端。” 听他如此处断,远黛不禁颔首,略略沉吟后,却道:“只是这事既出,想来罗起东也不能继续留在宫中了吧?”宫中女子,不管地位高低,名分上,都是属于延德帝的。远黛虽敢肯定,罗起东与那翠茵必定不会有什么关系,但这事一出,便没有关系也成了有关系了。 因此上,不管这事的真相究竟如何,罗起东被褫夺官身、查办流放几乎已成定局,是断然没有回圜余地的,所剩下,就是处置的轻重而已。远黛这般想着,眉头不禁深锁难开。 而百里肇的回答也果然不出她所料,干脆的点了点头,百里肇道:“这是自然!不过我既答应过你保罗起东一命,自然便会做到。至于他与萧呈娴之事,那却要看萧呈娴自己了!” 远黛听他这么说着,却是不由的蹙了眉·半晌方苦笑道:“王爷如此,倒叫我为难了!”她之所以宁愿得罪萧后与李淑妃,也要求百里肇插手此事,为的自然是萧呈娴而不是罗起东。但如今百里肇却摆明车马·干脆的表示,对于这事,他是不会再管,怎由得远黛不头疼。 百里肇听得笑笑:“这事其实倒算不上为难!我的安排,我想你知道,罗起东既肯为了萧呈娴连命也不要,萧呈娴怎么就不能随他去北疆?常言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既不愿挑富贵平坦路走,那往后如何,也只能是听天由命!” 远黛听得半日无语。事实上,在此之前,谁又能想到事情最终会演变成这样。虽则出身贫寒,但罗起东毕竟是正正经经的科举出身,又是当朝武状元·堪可算得青年翘楚。若能娶得萧呈娴为妻,将来前程自然是一片光明。然而这一切,在目下看来·却都已是不可能之事了。 远黛默默想着,不觉叹了口气,心中着实有些郁郁。 罗起东本是武状元出身,此去北疆,必然是要随军打仗的。而沙场之中,刀枪无眼,一将功成万骨枯,谁又敢担保罗起东就真能安然无恙的从万军之中杀将出来? 他若有个万一,那萧呈娴岂不是……远黛蹙了眉,面上忧色更甚。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百里肇淡漠道:“就算这事源头在你,但事到如今,已非是你所能决定。我劝你也莫要过多的插手,免得吃力不讨好!” 远黛听得叹了一声,好半日才道:“王爷说的是!”萧呈娴的性子,她很是明白·这事她既已决定,又怎是别人可以轻易扭转得,故而她虽心中担忧,却也并不会去劝说萧呈娴什么。 微微扬眉,百里肇似笑非笑道:“这事说到最后,却还是萧灿那老小子打错了算盘。倒也算得是自作自受。你且看着吧,他是不会坐视罗起东有事的!”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不觉一怔:“王爷这话却是什么意思?” 百里肇笑笑:“远黛,你太小看了萧家!能在大周屹立百余年而不倒的世家,虽然各有其屹立不倒的原因,但其中却有一条他们共同信奉的原则——绝不轻易站队!” 远黛听得心中一震,沉吟的没有言语。百里肇则语调平静的继续说下去:“你以为,萧灿会因萧皇后的一些小小压力,就低头答应这门婚事?萧呈娴与萧呈烨兄妹感情如何,是你亲眼所见,而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萧灿与皇后的兄妹情谊绝不输于他们!” 忍不住的叹了口气,远黛道:“这么说来,罗起东之事,竟是李淑妃自作主张,萧皇后可能根本并不知情?” 百里肇摇头道:“这个却不好说!也或许,她根本就是知道的,只是有意不去过问而已!” 话说到这个份上,一切其实都已清晰。萧后的确有意促成宁亲王与萧呈娴的婚事,然而宁亲王百里肃却无疑并不是萧灿所满意的女婿人选。恰在此时,萧呈娴却偏偏说出了罗起东的名字。萧灿得知此事后,便想着试探试探罗起东,看他对萧呈娴可是真心。却不料几方角力之下,事情竟弄到了这个地步。也难说萧灿如今是不是正在府中捶胸顿足的懊恼不已呢。 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远黛也便不想再对此事做什么评述,只摇了摇头。 她既不说,百里肇自然更是懒得多言,便重又端了桌上已然半温的茶水又喝了一口。茶一冷了,便显涩口,然百里肇不自觉的皱了下眉。远黛在旁瞥见了,再看一看天色,却是早过了午时了,少不得扬声唤了文屏等人,命去备饭。 许是昨夜未曾睡好的缘故,用过饭后,百里肇竟没离开,而留在澄怀居小憩了片刻。远黛却是出奇的毫无睡意,独自在贵妃榻上歪着,出了一回神,终究起了身,行到侧屋,令文屏研墨,挥毫写了一封书信与萧呈娴,又使文屏速速送去宁夫人的宅邸。 文屏去后,远黛自觉精神尚好,便索性息了午憩的意思而站起身来,出屋在院子里闲走了几步,一时却又想起荼靡院内正自盛开的荼蘼,不觉更动了游兴,也不带丫鬟,便独自一人往荼靡院的方向行去。日正当午,阳光正好,荼靡院内,花开胜雪,幽香馥馥。 远黛沿着那条积满落花的小径缓缓而行,心思一时澄澈安宁。索性在一边的石阶之上坐了,闲闲散散的靠在那里,远黛长长的吸了口气,觉得通身舒泰。 后事不论,至少当前而言,萧呈娴之事是已成定局,再无法更改,所以她也无意再去多想。摒弃那些杂念,远黛平静的闭目,静静吐纳。这套吐纳的功夫,是早年有人传授给`她的,道是可以益寿延年,对先天不足之人尤为有效,她也就将信将疑的练着,不算勤快也不曾拉下。 直到吐纳过一周天后,远黛再睁开眼,却是不由的怔了一怔。只因在她身侧不远处,百里肇正自静静坐着,若有所思的注目看着她。 “王爷是何时来的?”远黛不无诧异的开口问道。 “也是刚来不久!”百里肇答,望着远黛的目光不无异色:“王妃才刚练的是什么?” 蛾眉不甚在意的轻轻一挑,远黛道:“是我义父早年传给我的一套吐纳之方,道是可以延年益寿,增补元气。我便一直练着,除却耳目比常人更灵锐些,倒也没有别的!” “哦”了一声后,百里肇道:“前几日我倒不曾见你练?” 无谓一笑,远黛道:“义父传我这吐纳工夫时,曾叮嘱过我,道是这工夫要的便是心静,心思若不澄澈,断不可练,所以我虽一直练着,却远远算不上勤练!” 倒没料到远黛会有如此绝妙-的回答,百里肇失笑道:“原来如此!”说过这话之后,他便也不再言语什么,只抬手轻轻掸了一掸落在衣襟上的数瓣荼蘼花。 远黛看着他时,却忽然又想一事来,犹豫片刻,却还忍不住问道:“才刚用饭之前,王爷曾说,萧家不会轻易站队,那为何王爷才刚受了伤,萧家便那么着急的退了婚事?” 她此刻口中的婚事,指的自然便是当年萧呈娴与百里肇之间曾有的那桩婚约。 与百里肇的一番谈话,让她对萧灿其人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这也让她很是诧异,诧异于萧灿为何要退了这门婚事。莫说当时百里肇还有痊愈的希望,便是没有,嫁一个瘸了的百里肇,怕也要比嫁给四肢健全的宁亲王要好上许多倍吧。 眸光似笑非笑的掠过远黛的面容,百里肇道:“如今我也不瞒你!不错,萧府原先是没有退婚打算的!不过在我将一名侍寝姬妾活活打死之后,他们便赶着过来要求退婚了!” 这话说的有些诡异,以至于远黛一时也没明白过来这意思,茫茫然的眨了眨眼,她疑惑的问道:“王爷为何要将那名姬妾打死?” 眸中寒意一闪而过,百里肇冷淡道:“她不经宣召,入夜过来,用尽百般狐媚手段,无非是想知道我的伤情如何!既如此,我又何必不让想知道的人都知道,免得日后麻烦呢!”rs 第九十二章 尘埃落定 听得这话,远黛方才猛然醒悟过来。敢情萧府所以退婚,竟是因此。愣了一愣后,她才出口反问道:“这之后,王爷遣散府内所有姬妾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淡淡扬眉,百里肇道:“那阵子我心情原不甚好,这事一出,我心中更觉不耐,遣散她们一则是为了耳根清静,二则也让这府里少些居心叵测之人!” 言下不无暗指这些姬妾多是宫中各处送来的耳目眼线之意。 默默想了一刻,远黛才叹了一声:“王爷又怎敢肯定这些姬妾里头就没一两个真心之人?” 似笑非笑的凝眸看她,百里肇道:“王妃话里这意思,倒仿佛有劝我将她们重新召回之意?” 觉他这话似有言外之意,远黛哪肯接这个口,因撇嘴道:“当日遣了她们走,本是王爷的意思,如今接她们回来,自也该由王爷作主,我却怎么敢做王爷的主?”知道了这件事后,远黛的心情又如何能好得起来。为了女儿的将来,萧灿可以毫不犹豫的登门拒绝这门婚事,相比之下,凌府众人的做法,却委实令人齿冷。一直以来,远黛都没真正将凌府众人视作自己的亲人,然而忽然得知此事,却还是让她颇觉心中不畅,言语便也有些尖锐。 百里肇仿若未觉的摇了摇头:“远黛这话却是大错特错!说起来,你如今既为王妃,这内院之事自该由你做主,接不接回她们,只在你的一念之间,其实不必问我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自己想了一想,却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四年多了,也不知当初遣了出府的姬妾还有多少在等着王爷接她们回府?”凌府之事,虽让她不快,但这事与百里肇其实全无干系,她自也不好将不快发泄在百里肇身上,当下也便若无其事的说起了其他。 神色淡静的微微一笑,百里肇道:“也还有这么七八人吧!” 眸光轻轻闪动,远黛又追问了一句:“我如今倒想知道,当日王爷一共遣了多少人出府?” 百里肇扬眉定定看她,看得远黛大不自在,心中更深悔自己实在不该一时好奇竟问起这事来,他才笑了笑,若无其事道:“总也有二十七八人吧!” 远黛听得蛾眉微扬,半晌点头道:“王爷倒真舍得!”这话淡淡道来,却也听不出究竟是讥嘲还是赞佩。百里肇也不言语,只若无其事的拈了一瓣落于肩上的荼靡花瓣悠然的看着。 注目看他良久,远黛却是忽然的问了一句:“对于退婚之事,王爷心中可曾后悔过?”这个问题,她先前就想问了,只是自觉突兀,却是一直到了这会儿才觑机问了出来。 “后悔?”唇角微扬,百里肇平静道:“早前这门亲事若是成了,现如今我又怎能遇见你!” 这话说的语焉不详,却仍让远黛粉靥生晕:“王爷只管放心,多则半年,少则三月,我比令王爷恢复如初!”她竭力的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平静而无谓,却有意的避开了百里肇的视线。更将百里肇那原本模棱两可的语意定格在了他那不良于行的双腿上。 百里肇只是笑笑,倒也并不过分相强,只道:“我已吩咐了,打算与你一同过去绿萼岭小住一些时日。这府里的事儿,你可考虑考虑,看该如何处置才合你心意!”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这才想到眼前却还有这桩事要办。微微点头,远黛道:“内院之事,先时我已同王爷说过,是打算让杜若管着。王爷若无异议,这一二日,我便让钱嬷嬷将对牌交上来。左右我身边丫鬟甚多,便让杜若留在王府也无妨!” 点一点头,百里肇道:“那就这么办!钱嬷嬷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早该归家颐养天年!” 远黛一听这话,如何还明白不过来,当下点头道:“说起来,这几年钱嬷嬷悉心照管内院之事,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必厚厚赏赐,令她安逸富足的度过余生!” 欣然一笑,百里肇道:“远黛办事,我自是放心的!” 二人回了澄怀居,才在屋内坐了,那边文屏却已走了进来。远黛倒也并不避讳什么,见她回来,便自开口问道:“可曾见着萧小姐没有?” 文屏本来还想着是不是要回话,这会儿听远黛这么说了,倒是省了犹豫,当即应声答道:“自是见着了!萧小姐看了信后,只是笑了笑,使我转告王妃,说是多蒙王妃挂怀,又说……王妃的好意,她心里都明白!” 远黛深知萧呈娴的性子,因此写那信时,却是全无任何劝告之意,只是简单的将事态一一告知给萧呈娴,而萧呈娴令文屏转告的这几句话却是丝毫不曾出乎她的意料。 不自觉的叹了口气,远黛抬手,意兴索然的挥手示意文屏退下。 …… …… 一切果然不曾出乎百里肇的意料,三日之后,罗起东在受了一百杖刑之后,被放出了内务府地牢,于此同时,他也被剥夺了武状元与宫廷侍卫的身份,并判发配北疆充军。 远黛得了这个消息,却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大周宫中,最是不缺的,便是心思玲珑、善于钻营之人。他们既知罗起东所以能够如此从轻发落,是因百里肇的缘故,又怎敢怠慢得。因此罗起东所挨的这一百杖刑,看着甚重,其实却都是些皮肉伤,并不伤筋动骨,回去只略养几日,便可痊愈。 照规矩,罗起东受过杖刑后,是该关押收监的。但在一众人等或有意或无意的纵容之下,几名太监将罗起东抬了,出了宫门,交给了早得了信,此刻正在外头候着的游方信与丁一鸣二人。二人得了消息后,早雇了一辆马车在宫门口等着。见人被送了出来,少不得急急迎了上去,接过软兜,小心的将罗起东安置在马车内。 那边抬了人出来的太监犹自紧走了几步,叮嘱道:“二位大人切切记得,七日之后巳时初刻,平京北门十里长亭处会有差人候着罗大人一道启程往北疆,万万不可记错了时辰!” 游方信与罗起东素来兄弟情深,出了这事后,心中本就为罗起东不服,听得这话,不觉大是恼怒,瞋目便要发怒,亏得一边丁一鸣眼尖,见他如此,少不得一把拉了,且陪了笑对那太监道:“公公放心!我等二人必定谨记在心,断不会误了公公的事!” 那太监这才点了头,及见游方信面色铁青,不免摇了摇头,道:“游大人,咱家这也是当差,游大人心中气恼,咱家自是明白,不过咱家可也不是游大人的受气包。还望大人克制些才好!至于罗大人,他若不能准时到那十里长亭,届时也自有人追捕,其实却与咱家无关呢!” 游方信如何不知他所说的乃是实情,然而这太监这一番阴阳怪气的话,却仍让他几乎不可自持。丁一鸣见状,少不得伸手紧紧抓住他,又陪了笑同那太监打了几句哈哈,取了银子与了那太监,这才打发了那太监走了。 二人雇来的这辆马车本不甚大,罗起东受刑之后,又不能坐起,只能趴卧车上,丁、游二人一左一右的坐着,顿时便觉拥挤不堪。马车缓缓往前,一直趴卧着的罗起东勉强抬头,冲着二人笑了一笑,哑声道:“我怀里有药!” 游方信默不作声的伸了手,从他怀中掏出一个青布裹着的小包,打开看时,却见里头包着数粒蜡丸:“你身边怎会有药的?”他一面问着,一面已碾碎了药丸外头的薄蜡,又捏碎了丸药,仔仔细细的为罗起东敷上。那药倒是出奇的灵验,才刚敷上,那伤口处的出血便已止了。 徐徐吐出一口气,罗起东道:“我想,这药该是睿亲王妃令人送去地牢的!” 听得睿亲王妃四字,丁、游二人不觉各自一怔,丁一鸣更诧然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药原是睿亲王府的徐青送来与我的!才刚送来之时,那青布上头还带了些许的香气,这香,就是当日我等三人往见睿亲王时,一鸣兄身上所沾染的那种异香!” 敷了药后,罗起东的精神明显好了一些,嗓子也不似先前那么嘶哑了。 丁一鸣默默,面上神色却无由的有些古怪。游方信却在沉默片刻之后,低声的道:“此次你能得以顺利脱身,也是多亏了这位睿亲王妃!只是……只是姑母那边……”他吞吞吐吐的有些说不下去了。罗起东之母为了二人的前程,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然而罗起东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怎由得丁一鸣不心中悲戚,深感无颜面对罗母。 他这里心下郁郁,那边罗起东却全不当一回事,笑了一笑后,罗起东道:“其实去了北疆也好!这宫里,到处都是蝇营狗苟,也真是不适合我!依我看来,与其混吃等死的留在宫中,倒不如便往北疆去,或者真能搏出一场大大的富贵来也未可知!” 只是他口中虽说着这话,心中却仍不由自主的泛起一丝悲凉来——此去北疆,该是相见无期了吧!即便将来,我真能出人头地,没有了你,这一切于我,也不过是一场空泛罢了! 第九十三章 十里长亭相留送(一) 罗启东这话虽说得轻松自在,然丁、游二人均非无识之人又怎不知他此去北疆所可能遭遇的危险。游方信张口欲待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无论如何,罗起东能这般乐观,都是一桩好事,即使他是装出来的也是一样。 沉默片刻,游方信才低声的道:“昨儿,我已同掌院学士说了,想外放北境为官!” 这话一出,丁一鸣却早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眸:“方信······”他震惊的叫着,到了这时,他才陡然想起,昨日他确曾看见游方信追上掌院学士邱大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其后他也曾问起此事,游方信却只淡淡岔开了话题。如今想来,昨日他必是请求邱大人让他往北境为官了。 他这里震惊也还罢了,那边罗起东更是惊得陡然转过身来:“表哥……” 他叫着,歉自心底狂涌而起,让他只觉心中发酸,眼中发涩。北地苦寒,纵有当年大捷在前,北狄迫于生计也还是频频进犯,以致兵灾连绵。北境官员,也因此大多是贬谪而往。游方信如今身入翰林,为庶吉士,只需熬过三年,无论是留在翰林院为编修,或往六部为主事,甚或外放地方为官,前程皆是一片光明,谁能想到,他竟会在此时自请前往北境为官。 游方信显然是早已想好了:“你放心,这事我已问过了邱大人。一直以来,因少有官员愿意往北境为官,北境为官的待遇便也格外丰厚。 据邱大人说,我若自请前去北境,他再从中斡旋一二,少说也可做个从四品的知府。若能熬到一任期满,也不失为一条官场捷径。” 听得这话,对此无甚了解的罗起东倒还好,那边丁一鸣已然叫了出来:“什么官场捷径!那些人所以不愿前去北境为官都因狄人进犯不断,莫说是一任期满,便是无功无过安然熬过一年之人,也是罕有……” 他还待再说下去那边游方信已自断然的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言辞:“我意已决,一鸣兄再无需多言,况这事我已求过邱大人,邱大人也已答允,如今怕已是势在必行了!” 丁一鸣默然,半日才重重叹了一声,却终于没有开口再说什么。罗起东则静静趴伏也是一言不发,但从他微微颤抖的双肩看来,他的心情,也绝不平静。 车内一片静肃,再没有人开口说话,只余车轮辘辘之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却陡然的响了起来:“三位大人,青柳巷已到了!”听得这一声丁一鸣忙答应了一声,抬手揭了车帘,钻了出去指点着那车夫继续往前。 马车往前又行了约五十步远,将将已能看到三人所住的小院,然而门前停着的一顶小轿与数名丫鬟,却让丁一鸣有些愕然:“在那几人站的地方停车即可!”过得一刻,他吩咐着。 那车夫答应着,果真便停了车。而车内的游方信听得丁一鸣这话,也早诧异的探头看了出来。目光落在那乘小轿上,他的脸上也顿然现出了古怪之色来。二人相视一眼,却是有志一同的各不声张,对于前头的那顶小轿更是视而不见。 马车很快的停了下来丁一鸣先自下了车,与游方信二人一上一下的将罗起东扶下了马车。罗起东所受的这一百杖刑,掌刑之人杖下原就留了情,伤势看着虽重,其实却不曾伤及筋骨,才刚敷了药后更已见好转,这会儿下了车,行动之间虽仍隐隐牵动伤口,但却尚在忍受范围,只是他才刚下了车,抬头看时,人已呆在了当场。 离他不远处,小轿的轿帘已自被人揭起,一个娉婷的身影袅袅的自轿内走了出来。当那双澄如秋水双眸静静看了过来时,有那么一瞬间,罗起东竟觉喘不过气来。他只能怔怔的站在那里,愣愣的看着那个自轿中走了出来的女子—萧呈娴。 萧呈娴今儿穿的很是素净,月白窄袖对襟潞绸薄春衫,下拖一条湖水青百褶长裙,却愈衬得肩如削就,腰若束素。乍一见着三人时候,她的面上也自然的现出了些许的窘迫,但很快的,她便收敛了这份窘迫,而抿唇笑道:“你们···…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听得这话,罗起东竟是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寒舍简陋,怕是… 他才只说了这六个字,早被一边的丁一鸣捂了嘴,朝萧呈娴一笑:“小姐芳驾到此,寒舍蓬荜生辉,请!”一面说着,早作势请了萧呈娴入屋。 因着罗起东被关押在内务府地牢的缘故,这座小院已有数日不曾打扫,原本清爽的院内,更早积满了落叶,檐下廊上更是处处尘,却是不负寒舍之名。 然而萧呈娴显然并不在意这些。几人才刚进了罗起东所住的西厢,丁一鸣已自笑道:“二位聊,我与方信烧水沏茶去!”言毕一拉游方信,已自出了房门。 屋内沉寂了片刻,罗起东才轻声的道:“你······你怎么来了?” 淡淡一笑,萧呈娴平静道:“你既不负我,我又岂能负了你!罗起东,七日之后,我会与你一道启程,同往北境!”这一番话于她口中说来,虽是不急不缓,却自掷地有声。 罗起东一怔,抬眸愣愣的看着她,却是好半日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一日,天气并不十分的好,乌云沉沉的压在头顶上,让人无由的只觉得压抑。然而该走的,总是要走,该送的,也一定会送。辰时未到,平京北门十里长亭处,已有两名差人候着。 两人看着年纪都不甚大,左首一人身形单薄瘦弱,黄黄脸庞,五官寻常,惟双目灵动,看着便极机灵的样儿。他身边那人比他似乎略大些,四方脸儿,络腮胡须,加之雄壮的身形,令人一见,便不由的心生压迫之感,下意识的便想离他远些。 二人又等一刻,那络腮汉子却早耐不住,大声的叫了出来:“我说这回这个罪官,这是咋回事儿?不从牢内提人、却让我等兄弟在这里候着也就罢了,怎么他却还过时不至。可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活的不耐烦了不是!” 瘦弱汉子抬眼看他一看,摇头道:“大个子,你既知这事有所蹊跷,怎么还敢如此说话!你就不怕来日他告到了上官那里,让你我二人吃不了兜着走?” 那络腮汉子虽是个心直口快之人,但当差也有些时日,怎么不知这其中的诀窍,听得这话,却不由颤了一下,虽则心中已自怕了,口中却还不肯认输,只嘀咕着道:“这小子,等回头上了路,我定不会叫他好受!” 瘦弱汉子知他心中其实已怕了,当下哈哈一笑道:“这是后话,这会儿且休提起!” 二人这里正说着话,却见北门方向,正有一辆马车缓缓的行了过来。那马车看着甚是普通,但拉住车的两匹马儿却是既高且大,毛色赤红水滑,足下一圈白毛,缓缓行步而来,那姿势更是飘逸优雅,即便是不懂马的人,一见了这两匹马儿,也知非是凡品。 马车后头,更跟着四名侍从,看那意思,该是车内之人的护卫。马车在十里长亭处停下,那车夫已自跳下马车,上前问二人道:“敢问二位,可是要押人前往北境?” 两名差人一见这等派势,早已惊得呆了,忙不迭的回礼道:“正是!不知管家是……” 那车夫冲着二人一点头,也不言语,只回身向车内道:“王妃,正是这里了!”车内有人淡淡的答应了一声,车厢门随之开了,从里头走出一名容颜姣美的女子来。两名差人犹自看着那女子愣神的当儿,已见她轻盈的跳下马车,而后却小心翼翼的自车内扶出一名头戴帷帽、看不清容貌的女子来。很显然的,这名女子才是适才那车夫口中的王妃。 眸光淡淡的扫过两名浑身僵硬立在亭子前头的差人,那王妃平静的吐出一个字:“赏!”扶了她出来的那名丫鬟闻声,忙取了两封早已封好的红包递了过去。 二差人口中连连道着不敢,却仍伸手接了那红包。只觉入手既薄且轻,心下不觉各自诧异。那王妃显然无意与二人多说,只是默默的在原地站了,目光则平静的看向自己的来路。她并没看得太久,因为那处又有一行人匆匆的行了过来。 那是一辆堪可称得结实二字的马车,马车前头,三人并排坐于车辕之上,正自赶了车过来。显是没有料到这处还有这么一辆车,赶车那人怔了一怔,旋回了头,对车内之人低声的说了几句什么。侯车内人应声之后,他才匆匆的赶了车过来。 马车将至跟前之事,车辕之上并坐着的三人忙自下了车。才一下车,正中那人便忙回了头,揭了车帘,却从里头扶出一名面容极之清秀、身着淡青儒衫的少年来。 那少年静静立在马车边上,凝眸看向那头戴帷帽的王妃,半晌方笑了一笑:“我早该想到,便是旁人都不来送我,你也是一定回来的!”他容貌清秀,举止更温雅端方,然不知为何,这一笑了起来,令人只觉百花繁盛,丽景无双,竟是无论如何转不开眼去。rs 第九十四章 十里长亭相留送(二) 前来相送萧呈娴的,自然便是远黛了。微微叹了口气,默一眼萧呈娴身侧的罗起东,远黛慢慢的道:“我有些话想同你单独说说!” 萧呈娴点头,却是并不犹豫,转头向罗起东道:“起东,你们且等一等我!”她口中说着,人已走了上前。远黛也不言语,便自举步行至流花河边,并在一株垂柳之下站定了脚步。 及至萧呈娴在她身边站定了,她才忽然开口问道:“他们···…都没来送你?” 她没明说“他们”二字所指为何,萧呈娴却是明白的,沉默片刻之后,她才淡淡的道:“起东出来那日,我爹与我大哥曾找过我,让我回府,他在一旁也是百般苦劝。都说是…···等将来他在北境出人头地了,再让我们成婚……” “你自然是不愿的······”见她久久不曾继续说,远黛平静的替她说了出口。 萧呈娴略略偏头,朝着她展颜一笑,笑容却在平静之中带着几分难言的执拗:“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可见多数时候,出人头地也需运气相佐。我可不愿等到将来齿摇发落,才远远见着他骑了一匹老马慢慢晃荡着来见我,却是手也颤了,人也佝偻了!” 这一席话,她虽是带笑说出,但言语却自坚定,显然是早已想得定了。 听她这么一说,远黛除了笑,却还能再劝什么。轻轻叹息了一声,她低声的道:“姐姐这一去,一时便难回转。早前我们曾相约要去江南看田田荷叶,要在中元节一道河边放灯,如今看来,却都只能是相约来年了!” 扬眉一笑,萧呈娴自信道:“妹妹放心!少则二三年,多则四五年,我定能回来的!”那精致绝美的眉目之间闪动着的尽是飞扬的神采·很显然的,对于自己的将来,萧呈娴满心乐观。 听她这么一说,远黛也不由笑了起来:“待得姐姐归来之日·我仍在这里设宴相迎如何?” 萧呈娴听得大笑,明眸流转四周,果见那十里长亭内,翠衣正自收拾着亭内的石桌,并将几样精致酒菜从食盒中取出,放在了桌上。 远黛眼见那边已自收拾停当,不免抬手作势·笑道:“姐姐请!”二人举步步入长亭,萧呈娴更扬声对罗起东等人叫道:“起东,你们也一道进来吧!” 罗起东三人听得她叫,不觉各自迟疑,互视一眼之后,这才举步上了长亭,步履之间,均各迟疑。及至上了长亭·目光落在亭内石桌上时,三人才自释然。亭内石桌之上,赫然摆放着五副碗筷·很显然的,此来送行,远黛并无将三人撇下的意思。 侯三人上来,翠衣早知机的提了酒壶,斟满了桌上的五只白瓷酒盅。远黛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温言道:“今日此酒,乃为三位送行,请!” 这话一出,萧呈娴不觉一怔,旋诧然的看向了远黛。恍如不见的顾自端了酒盅·远黛含笑举杯示意:“容我先干为敬!”言毕一手撩起帷纱,一手举杯仰头饮尽了杯中之酒。 萧呈娴见状,少不得暂歇追问之意,也自举杯一口饮了。罗起东三人也紧随其后。 放下酒盅之后,萧呈娴才要追问那句“为三位送行”的意思,却不料罗起东竟抢先一步的问道:“未知王妃可肯明告我等三人·我表哥他···…究竟指官何处?” 远黛既说了先前那话,这会儿自也不会行那欲盖弥彰之事,当下一笑,道:“定州!” 定州二字才刚出口,罗起东等人却都不由的神色巨变,各自震惊不已。罗起东更失声叫道:“定州?怎会是定州?”大周北境雄关雁回关,正在定州的管辖范围之内。这也就是说,只要北狄进犯,定州便是首当其冲的要害之地,亦是一等一的险地。 远黛并不答话,只静静凝眸看了罗起东一眼,意有所指的道:“你……也将在定州!”她说着,也不等罗起东再问些什么,便又举起了被翠衣重又斟满的酒盅:“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一杯,惟盼二位能各展其长,保得大周北境一片清宁!” 罗、游二人闻声,都不由一震,当下齐齐应了一声,双双举杯,一饮而尽。 侯得二人饮尽杯中之酒,远黛才忽而一笑,却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才刚那一句话,却并不是我的意思,而是王爷令我代转给二位的!” 二人听得顾自愕然,倒是萧呈娴在旁听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被冷落一边的丁一鸣则蠕动了一下嘴角,似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终于还是没有出口。 似乎察觉了他的这一细微动作,远黛转向丁一鸣,婉转言道:“对丁大人,爷也有一言相告!”丁一鸣闻言,少不得拱手作礼,沉声道愿听座师指教!” 微微颔首,远黛徐徐道:“王爷说了,同生共死,齐赴险地固可算得好兄弟、真情谊,但却绝非唯一途径!” 丁一鸣为之一震,默然退后一步,正襟一礼:“学生谨遵座师之命!”事实上,在得知丁一鸣自请往北境为官之后,他也去找了邱学士。然而邱学士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的要求。丁一鸣为人虽略显圆滑,却绝非喜欢空口说白话的,邱学士既未应允此事,他便也没有同罗起东二人说起。心中只想着等到事情定下,再同二人说起不迟。 她二人这里淡淡数句言辞,那边罗起东等人哪还明白不过来。只是有些话,藏在心中却远比说出来更显隽永深刻。端起桌上早又斟满的酒盅,罗起东朗声道:“得与诸位相识相知,罗起东此生再无遗憾!”言毕也不等人回话,已自仰头一口干了杯中之酒。 四人在亭内说着话,先时那两名差人则避得远远的,竟是全无催促之意。远黛才刚与了二人的红包,二人私下早已拆看,五百两银票的数额,让二人心满意足,全没了先前的抱怨。 考虑到罗起东二人还要启程往北,远黛自也不会带许多酒来,这一会的工夫,壶内美酒早已饮尽。凝目深深看一眼远黛,萧呈娴缓声的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容后再见!” 淡淡一笑,远黛伸手,自袖内抽出一卷书册,递了过去。萧呈娴虽不解于她此举,却仍伸手接了过来:“这本医书,是我这几日亲手誊抄出来,里头颇有一些姐姐可能用得着的秘方!”远黛语声平静,其内却深藏关怀:“北地寒冷,姐姐千万保重!” 听她这么一说,萧呈娴倒不由想起当日绿萼岭时远黛畏寒,自己打趣她的一番话来。怔然良久,眼角不觉一片湿润,半晌一笑,却低声道:“多谢妹妹关怀!”伸手接过那册子。 马蹄“得得”之声忽而响起,远黛自然回头一看,面上旋泛起了一丝笑意:“终于来了!” 萧呈娴一怔,忙自抬眸看了过去。远远的,已见北门处,正有一骑疾驰而来,因速度极快的缘故,身后更带起了滚滚的烟尘,虽只一人一骑,看着却端的气势非常。 烟尘渐近,将将已能看清马上骑士。石青箭袖,青布绑腿,鹿皮快靴,一身俐落的短打装束,愈发衬得那骑士英姿飒爽,勃勃英气逼人而来。似已瞧见了亭内几人,那人一挑双眉,双腿更猛地一夹,那马一声长嘶,愈加狂奔而来,俨然有撞塌这座长亭之势。 萧呈娴大家出身,素日虽则胆气极旺,却并没经历过这等场面,本有闪避之意,然目光到处,却见远黛沉静而立,帷纱轻薄,隐约竟能看见她唇角隐含的一丝笑意。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萧呈娴对远黛早已有了一种近乎于盲目的信心,见她如此,居然也便放下心来,静静站在远黛身边,等着那一人一马过来。丁、游二人虽摄于威势,颇有后退之意,但见远黛二人尤且不退,自己身为男子,又岂能畏畏缩缩,少不得立定脚步,不肯稍退。 亭中众人,惟罗起东自幼习武,见众人不退,他却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将众人挡在了身后。说时迟,那时快,仿佛只是瞬眼工夫,那马已到近前。 众人举动也自清晰的落在马上骑士眼中,那人朗朗一笑,双臂陡一用力,却是硬生生的勒住了**的马儿。 那马仰头一声长鸣,被那一勒之力生生的止住了来势,马身更随之人立而起,扬起的双蹄离着罗起东的鼻端堪堪不过寸许。萧呈娴看得瞠目结舌,及至回过神时,却觉自己内穿的小衣竟是生生被汗湿了好大一片。 那人哈哈笑着,灵巧的一拨马头,人也随之跃下马来,朝着众人意甚随意的行了一礼。 含笑的上前一步,远黛抬手一指那名骑士,却朝萧呈娴道:“她是云裳!会陪姐姐同往北境,为期三年!”说着,她却又是一笑:“三年后,我会在此静候姐姐归来!” 听出她话中的意思,萧呈娴陡然一惊,失声叫道:“云裳?她……竟是个女子吗?” 口中说着,她已转头看向了云裳。若远黛不曾点破,她或者压根儿就不会想到眼前此人竟是个女子,然而被远黛这么一点,她再转而细看云裳时候,却觉对方虽则风尘仆仆但自眉眼精致,五官玲珑,显然确是女子无疑。rs 第九十五章 一路走好 送走萧呈娴,别过游方信、丁一鸣,远黛犹觉心下怅意难平,上车之后,更吩咐那车夫不必急着返回睿亲王府,而在流huā河畔稍稍遛达一刻。翠衣陪侍在马车内,见她神色之间颇见怏怏,终忍不住问道:“萧小姐走了,小姐心中想必很是舍不得吧?” 远黛听得淡淡一笑,良久才徐徐道:“若无意外,我与她,将来总是能够再见的!”言下满满的都是怅惘,也不知是在回答翠衣之问,抑或是在安慰自己。 半懂不懂的歪头看着远黛,翠衣道:“我知道,小姐还是舍不得萧小姐的!” 被她的娇憨弄的哭笑不得,远黛白她一眼,啐道:“好个饶舌的小丫头!” 翠衣只是抿了嘴笑,很显然的,她对远黛的嗔怒并不害怕。远黛才要再说什么之时,外头却忽然传来一个清朗平缓的男声:“萧呈烨在此替舍妹谢过睿亲王妃厚谊!” 远黛听得一怔,她倒真没想到萧呈烨居然也来了这十里长亭畔:“萧大哥来了有多久了?”过得一刻,她才语调平静的问了一句。她既开了。,那赶车的车夫便也勒住了马儿。 萧呈烨的声音很快在外响起:“王妃未来之前,我已等候多时!” “适才何不出来同饮一杯?”远黛扬眉问着,萧呈娴虽不曾说,但她却能从她若有期盼的神色之间觅到她深藏的心意。她是希望萧府能有人出来送一送她的,然而却没有。 “相见争如不见?”许久,车外,萧呈烨不无疲惫的声音才缓缓的响了起来。 对于萧呈娴,他一直都是了解的。他知道她的骄傲,更清楚她的执拗,事实上,这些个骄傲、这些个执拗,也正是他们父子二人素日的宠溺与纵容造就的。然而如今,他们却大有可能因从前的宠溺与纵容失去她。而这一点,却是他们父子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深吸一口气后,萧呈烨平静的继续说下去:“萧呈烨此来,却是向王妃道别来的!今日过后,也不知何时才能与王妃再见!” 远黛听得心中一震,失声问道:“你……也要去北境?”若说才刚她对萧呈烨还心怀不满,到了此刻,却是除了震惊,再无其他想法。 外头,传来萧呈烨平和却又不失坚定的声音:“我父已为我在蒋总兵处谋了一个参谋之职,再过数日,我便要启程前往北境!此去归期难定,惟愿王妃一切安好,如意遂心!” 默默失神片刻,远黛才轻轻叹了一声:“这事儿,我六哥可知道吗?” 萧呈烨答道:“这事也是刚刚定下!远清应该并不知情。我原打算着送走呈娴便往凌府走一遭,将这事告知给他知道!”他口中说着,却也并不去管车内的远黛能否看得见,便朝马车深施一礼:“就此别过,相信再见不远!” 车内寂然,半日,才传来远黛平静的声音:“一路好走!”却是只得四字,再无它言。马车静静停驻在流huā河畔,因没有远黛的吩咐,那车夫便也一直犹豫着没有驱动马儿。 倒是翠衣憋了一阵子,终是憋不住,在旁低声的道:“小姐,时候已不早了!”远黛正自静静出神,被她这么一提醒,这才恍然的回过神来,忙朝翠衣点了点头。翠衣会意,当即扬声吩咐道:“时候不早了,回府吧!”那车夫闻声,赶忙应着,甩手扬鞭,一路径回王府。 及至到了澄怀居,却早过了午时,远黛才刚进了澄怀居,杜若早眼尖的迎了上来,低声禀道:“王爷早些时候便过来了!这会儿正在屋里!” 远黛听得一怔,倒也并没多说什么,微微颔首之后,便自举步往正屋行去。才一进了屋,远黛便见百里肇稳稳当当的坐在桌边,手中闲闲散散的翻看着一卷书册。听见脚步,他便自然的抬头看向远黛:“回来了?”说过了这一句,他却重又低了头,继续的看着手中的书册。 见他如此随意、自在的模样,却让远黛不自觉的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这一切早已发生了无数次,仿佛自己与他已做了许多年的夫妻,早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甩一甩头,甩开这种无由的感觉,远黛含笑的朝百里肇一礼:“有劳王爷久候!” 没有抬头,百里肇只淡淡道:“我也是刚来不久!坐吧!同我说说今儿这事!” 答应一声后,远黛轻移莲步,走上前去,在百里肇的对面坐下,却并没马上开口说话。百里肇倒也并不催促,而是意甚悠闲的又翻过了一页书册。见他如此,远黛倒也乐得并不言语。外头,文屏已沏了新茶送来,同时不无担忧的看了远黛一眼。 只是这一眼,倒让远黛不由的微笑起来。事实上,非止文屏,便是杜若,见着百里肇时也总有几分畏手畏脚的施展不开。冲文屏轻轻摇头,远黛示意她不必为自己担心。 及至文屏退下去后,她才开口问道:“萧呈烨不日也会赶往北境之事,王爷可知道吗?” 听她问起萧呈烨之事,百里肇才终于抬眸看了过来,神色却仍淡淡的:“你遇上他了?” 见他如此反应,远黛如何不知百里肇是早知此事了。眉黛不期然的轻轻一蹙,远黛不悦道:“我以为王爷会将这些事儿告诉我的!”毕竟这事与萧呈娴仍有脱不去的干系。 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百里肇轻飘飘道:“我若告诉了你,你可会告诉她?”言下之意,竟是倘或萧呈娴知道了这事,那日后他兄妹相聚,却不免要少了些趣味了。 远黛一梗,半日也只能无奈的白一眼百里肇,她虽对百里肇的行为甚为无奈,却仍正色言道:“不管如何,我仍要多谢王爷!” 墨眉轻轻一扬,百里肇平淡道:“也或许,过得几年后,我反要谢你也难说!” 远黛听他言下全无玩笑之意,却是不由微微一笑:“听王爷这意思,倒是颇为看好这几人?” 对她,百里肇倒也有问必答:“此时便说这个为时过早,且看着,等他们活过这几年再说!” 远黛听得心中一凛,半晌才轻叹了一声,神色有些郁郁的。 百里肇也不劝慰她什么,过得一刻,才又开口道:“这几日,你不妨将府中事务处理一番,等过了六月,我们便去绿萼岭小住几日,顺道避一避暑气!”大周虽处北地,但夏日仍极炎热,避暑也属常情。而百里肇之所以会选在七月动身,却是因二人成婚至今仍不足一月。依照大周习俗,新婚头一个月,不宜空房,便连出门,也是能避免则避免。 远黛才自答应着,外头翠衣却已走了来,问可要用午饭。 …… …… 用过饭后,平日并无小憩习惯的百里肇便自离了澄怀居,径往自己的书房。书房外头,护送远黛一道往十里长亭的几名侍卫早侯在了那里。见他过来,忙自躬身行礼。 朝四人略一点头,百里肇示意四人随他一道进了书房。才刚他曾问起远黛送别之事,远黛不曾回他,他也并不追问。这其中的缘由,说简单其实也简单的很。这些日子下来,他们二人早已有了一种默契,那就是凡事尽皆放在明处。关于送行之事,百里肇既问了,便是告诉远黛,他想知道这件事情。远黛若是愿意自己说,他自也愿意听她说。远黛若不想说,却又并不明白的拒绝让他知道此事,那百里肇自也可以用自己的手段来知道这些事儿。 四人在百里肇跟前站了,为首一人在得了百里肇的示意后,将今日之事娓娓的道了出来。他显然记忆甚好,口齿也甚伶俐,这一番复述起来,竟几乎是分毫不差。 百里肇听得频频挑眉,只看他如今的神态,便可猜知,远黛口中所说的有些话,并非出于他的授意。及后听得云裳策马而来,他虽面色如常,眸中却仍不免的泛出了一丝异色。 直到那侍卫最后说到萧呈烨,他才不易为人察觉的轻蹙了一下墨眉,神色之间微现不快。等那侍卫说得完了,他才转向其他三人道:“你们三人,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三人听得他问,却是齐齐摇头:“回王爷,贺侍卫说的极其详尽,我等再无话说!” 略一颔首,百里肇挥退了四人,自己静坐片刻之后,方扬声叫了徐青进来,令他去请岳尧来。徐青答应着,便忙退了出去。岳尧来的极快,甚至大大出乎了百里肇的意料,若有所思的看向举步入内朝自己行礼的岳尧,百里肇忽而一笑:“可是沅真处正有客人在?” 这些日子,但凡有些空闲,岳尧总在回*药铺流连不去,因此百里肇才会有此一问。 不期然的一挑眉头,岳尧微诧的道:“王爷怎会知道此事?” 没有答他的问话,百里肇反问道:“你觉得云裳此人如何?”(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云裳?”岳尧诧异不已的看向百里肇:“王爷怎会知道此女?” 对于云裳,他也是昨儿才在沅真处见到,而他又很确定,云裳并未过来睿亲王府,然而百里肇却知道了云裳此人,怎不让他感到意外。 “云裳已陪萧呈娴一道往北境去了!”百里肇身子稍稍往后,半靠在了轮椅上。 听他这么一说,岳尧这才露出了恍然之色。知道了云裳此来的真正缘由。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岳尧道:“我才在回**铺见到云裳时,也曾问过沅真,她却只是笑笑,回说云裳一直住在北境,极少过来平京,此次过来,却是来接人的。敢情她要接的人竟是萧呈娴!” 忍不住的微微一笑,百里肇忽然开口道:“她的心思倒是缜密!”既知云裳乃是自北而来,百里肇便不难想到,云裳的身份必然也与沅真相类。远黛只带沅真过来平京,却将云裳放在北境,这里头只怕不无预留后路的意思。但她今日既叫了云裳来护送萧呈娴往北境,一方面固然说明她确是不想萧呈娴又任何闪失,而另一方面,却也隐隐的表现出对他的信任。 毕竟似云裳这等有些特立独行的女子,一旦入了他的眼,便很难再隐藏身份了。而不可否认的是,远黛的这种态度,让百里肇觉得心中很是舒服:“告诉蒋,让他留意云裳此女,如有必要,不妨拉她一把!”他吩咐着。提及那个传说中与他早已闹翻的蒋,也仍神色平静。 岳尧对此也无任何异议,点头一笑道:“说起来,这个云裳我也好奇得紧呢!”百里肇既交待了让蒋留意云裳,蒋便必要稍稍打听云裳,而蒋知道的东西,他想知道自也不难。 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百里肇冲他摆一摆手,示意若无事他便可以退下了。岳尧听说云裳已去,早不想继续待在这书房,当下掉头就走。 才只走了几步·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的停下脚步,回头道:“云裳此女的武功,据我看来,比之沅真仿佛更胜一筹!” 百里肇颔首,“嗯”了一声。岳尧的话,并不出乎他的意料。远黛既敢将后路交托给云裳来经营,对于云裳的能力自是信任得紧。北境又从来不是个安宁的地界·想在北境立足,岂是易事。两厢结合之下,对于云裳的武功同与之相应的手段,百里肇自然也就可以想见了。 岳尧去后,百里肇在书房静坐片刻,这才缓缓移动轮椅行至上首处的书案后头。书案上,数年如一日的堆积着一些案牍,并不太多·却也绝不算少。百里肇取过那些案牍,有些漫不经心的翻看着,看了好半日·却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在看的,居然还是之前翻到的那一页。 不期然的苦笑摇头,百里肇沉敛有些纷乱的心思,逼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的信函上。 澄怀居内,远黛则是如常小憩,小憩醒后,略略盥洗,定一定心神后,才令文屏去唤杜若过来说话。文屏答应着·便快步的走了出去,不多一刻儿,已叫了杜若一道过来。 含笑的看一眼杜若,远黛又向文屏示意,令她不必离开:“今儿王爷同我说了,说是下月头上·要过去绿萼岭小住些日子,使我早些将府中诸事料理停当了!” 杜若、文屏二人闻的此言,不觉互视一眼。略略迟疑了片刻,杜若才轻声的问道:“王妃又是如何打算的呢?”远黛的意思,早前虽已约略的透露了一些给她们,但兹事体大,杜若依然不敢胡乱猜测,斟酌半晌,也只是小心翼翼的问了这么一句。 对于杜若的谨慎,远黛早习以为常,更无意去纠正什么,淡淡一笑之后,她道:“王爷便是不说这话,这事也必要做好!而今他既说了这话,那我们自当做的更好才是!” 杜若原是千伶百俐之人,听得这话,如何还不明白远黛的意思。原先远黛的打算是无论百里肇反应如何,府内之事,她都必要握在手中。然而如今的情形,却无疑要比她之前的预期的要好了许多,至少百里肇已摆明车马的站在了她们这一边。 有百里肇点头,很多事情,她们便可以放开手脚去做,这样一来,自也轻松许多。 杜若默默点头,一边的文屏却已问道:“小姐的意思,可是放手去做?”她在远黛跟前,资历远比杜若要深得多,说起话来,自也不像杜若那样小心翼翼,想问就干脆的问出来。 远黛颔首,吩咐道:“不错!我叫你们过来,正是要告诉你们,府中之事你们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出了纰漏,自有我与王爷替你们顶着!”说到这里,她却又顿了一顿,问杜若道:“这些时日,你与那钱嬷嬷该也打了不少交道,你觉得她如何?” 杜若心中既有了底,说起话来便也更显沉稳:“钱嬷嬷原是宫中的主事嬷嬷,说话办事自是滴水不漏,不过王妃毕竟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对我们,她自是不敢稍有怠慢。不过这阵子,我倒是听了不少人的私下议论,都说她刻薄寡恩,更时常倚势凌人!” 远黛听得笑了笑:“这王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着实不算少!既想着要办事,便不能怕得罪人!但凡是个人,背后便少不了被人议论,这点倒也不可全怪在钱嬷嬷的头上。” 杜若与文屏听着这话,各自点头之余,心中倒也明白,远黛这话说的并不光光是钱嬷媚,更多的却是在提点二人日后做事之时,只管放手去做,万不可惧人背后议论。 远黛又道:“过一刻儿,杜若你可去遣人去告诉钱嬷嬷,让她明儿过来我这里,也不必赘言其他,只说我有事要同她商量便是了!” 杜若闻声,赶忙答应着。 远黛想了一想,觉得不妨再给二人吃颗定心丸,因微微一笑,又道:“先时王爷已同我说了,道是钱嬷嬷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在王府辛劳了这么些年,也早该回乡安养了!我的意思,这事也不必拖泥带水,索性便挑明了,从厚赏赐,让她回乡去!” 听她这么一说,文屏不知究里,倒也还罢了,杜若面上却多少露出了一些不忍之色。她在萧老太君身边多年,自然很清楚似钱嬷嬷这样宫中出来的老宫女,纵然被厚赐回乡,余生也未必就有什么好日子过。钱财固然是好东西,但也是不折不扣的祸端。 注意到杜若的神色,远黛不免又是一笑,也知杜若这是又被勾起了兔死狐悲之心:“她若不愿回乡,也可将她安插在王府别院,也算是感念她这么多年的辛劳!” 杜若一惊,忙垂头道:“是!”因被点破心思,她心中多少有些窘迫,却只说了这一个字。 深思的看她一眼,远黛含笑又道:“我原先是想着,这钱嬷嬷若是能用,那是最好不过的!不过如今想着,倒也完全不必费那气力了!这么一来,杜若你一人,怕是不易弹压得下,我便让文屏帮着你。以你为主,文屏为辅,下手不可容情,钱财则不必吝啬,做得越干净越好!” 百里肇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都隐约透露着他对钱嬷嬷的不满。远黛既得了他的暗示,自然也就乐得大动一番干戈,将这府内的一些隐忧尽数除去,落一个往后的安宁。 杜若二人一听这话,顿然明白,远黛这是让她们将府内所有不服管教之人尽数打发出去。 宁可多花些银两,也要买个内外太平,一劳永逸。 说过了这一番话,再看二婢面上均有明白之色,远黛不免满意的点了点头:“罢了!我这里只这么多要交待的,其他的,你们二人可商量着办,不能定夺的再来找我!” 忖度片刻,杜若却忽然道:“王妃这是打算明儿便下手了吗?” 远黛听得一扬眉,却反问她到:“你可是觉得还不到时候?”这事她是打算要交给杜若与文屏二人去办的,有些事儿自也必须要询问过二人才好做出决断。 杜若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先时王妃虽曾交待过这事,但我们都不曾料到王妃竟打算如此行事,因此行事上头,也多束手束脚·……” 她没再说下去,远黛却已明白过来,抿嘴一笑,她道:“谋定而后动,想不到杜若你倒还颇有些将才。也好,我便再给你数日时间准备!你且去吧!” 杜若听得心中一松,答应一声,行礼退了下去。这些日子下来,她对远黛虽仍感距离,却早心服口服,也正因此,她知道,远黛需要的,是那种能做得最好的人。为了这一点,她甚至可以毫不考虑的抛下文屏,而让自己来主管这座王府,因此她必须做的最好。 只因她很明白,倘或文屏做错了,远黛或许能够原谅,但换了她,却未必。rs 第九十七章 杜若去了之后,屋内便只剩了远黛与文屏主仆二人。略迟疑之后,文屏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若留在府内同杜若姐姐一起,岂非不能陪小姐过去绿萼岭了?” 朝她摆一摆手,远黛神情平淡的道:“我相信你应该能看得出来,现如今这局势远比我早前想的要好出太多。而你跟在我身边,做的也无非是些端茶送水,铺床叠被的杂事,这些事儿,惠儿、翠衣几个都能做,且做的不会比你差!” 文屏其实也知远黛所言有理,抿一抿唇,她不无疑惑的道:“可是……” 微微抬手,远黛止住文屏接下去的话:“有些事儿,学了日后虽未必用的到,但也绝不会有什么害处。既是如此,你又为何不学一学呢!” 文屏一怔,几乎瞬间,她便想起了沅真。从前,沅真岂非也只是远黛身边的一个丫鬟。愣愣了一刻,她才猛省的朝着远黛深深一礼:“小姐的意思,文屏已明白了!多谢小姐!” 不无欣慰的一笑,远黛道:“那你便跟在杜若后头好生学着吧!”她说着,却又忽然想起一事来,因又吩咐道:“这会儿天色倒还早,你可过去沅真那里一趟,让她起两坛好酒,送去凌府给六爷。六爷若问,只说这是饯别之酒,他便自然明白了!” 文屏答应着,这才行礼告退。 见二人都去了,远黛毕竟又出了一回神,这才起了身,走到螺钿小柜跟前,开了柜子,却将那日百里肇令人送来的物事取了出来——那是一只不算太大的乌木匣子。 颇为轻松的将那匣子搁在桌上,远黛打开匣子,往里看了一眼。不出她所料,匣子里头装着的·果然是各色排放整齐、整理有序的珍奇药材。远黛稍稍点数,便知上次她开了给百里肇的方子,百里肇已一样不少的替她找了来,而份量更是远胜她所要求的。 不过这些·倒是并不让她觉得奇怪。毕竟她开给百里肇的药材虽也不是什么普通货色,但以百里肇之能,想要弄到却绝不算什么难事。一样样的取出匣子内的药材,远黛仔细查了一回,确定这些药材比她所要求的品质更要高出不少,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沉吟的注目看着眼前的这些药材,远黛不觉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之中。对于菟丝·她虽颇有了解,也知道该以什么手段来抑制它,然而事到临头,她却还需细细斟酌。 外头,翠衣端了茶盏轻步的走了进来,瞧见远黛静静沉吟的模样,便没敢打扰,静静的放下手中茶盏·便重又退了下去。 文屏回来时,天色已微微擦黑。才一进屋,便见远黛坐在桌边′提笔正在纸上写写画画。微微诧异片刻,文屏上前一步,轻声叫道:“王妃,我回来了!” 听得文屏这一句,远黛却连眼皮也没抬,只淡淡问道:“酒已送去了吗?” 文屏忙应道:“是我亲自送去的!文绿姐姐说,六爷正与萧大爷在后院喝酒,且吩咐了不许打扰。我想着小姐不过令我送两坛酒去,也不曾说要面见六爷,便没往后院去!” 听得这话·远黛手上却是陡然一顿,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酒送到了就好!”她口中虽这么说着,面上神情却多少有些寡淡,叹了口气后,终于也没了心思·将手中小毫搁在青玉笔架上,远黛站起身来,在屋内略踱了几步,却忽然道:“文屏,你可见着采莲没有?” 早在数日前,她已发还了采莲的卖身契,并将采莲打发去了沅真处。而她又素来知道文屏与采莲交好,这会儿才会问起这话来。 果不其然,文屏很快答道:“我既过去沅真姐姐处,又怎能见不到她!据我看着,她这些日子过的倒不错,却比在府里时精神好了许多,见了我也是一脸的笑。我走时,她还让我带话,说是小姐的恩情,她一辈子也不会忘!” 远黛听得笑笑,才要说什么时,外头却忽然传来百里肇的声音:“却是什么恩情,竟能让人一辈子也不会忘?”这声音才刚传入主仆二人耳中,倒将二人都唬了一跳,移眸看了过去时,却见徐青正推了百里肇缓缓的走了进来。 远黛一惊,旋若无其事的笑笑:“说起来,王爷也知道!是我前几日打发了出府的采莲!” 百里肇才刚所以问了那么一句,不过是要告诉远黛他来了而已,其实却无丝毫追问的意思,闻言之后,便自简单的点了点头,又摆手示意文屏等人可以退下了。 “在做什么?”他意甚随意的一面问着,一面自行推动轮椅往桌边行来。 远黛也不瞒他,便爽然道:“才刚看了看王爷先前送来的东西,一时有感,故而随手拟了几张方子,这些便是了!”她说着,已抬手随意的点了一点桌上的那些涂画过的笺纸。 “哦”了一声后,百里肇便没说什么,而是伸手,拈了一张方子随意的扫了一眼。他自幼长于宫中,又极是博学,对于医术也非是一无所知,但远黛所书的这些方子在他看来,却无疑是天方夜谭,全然的看不懂分毫:“如今看来,蛊之道,倒也堪可称得博大精深四字了!” 对于百里肇言语之中的探询之意,远黛自然明白,但她仍不打算说什么。一笑之后,她道:“世间之道,不曾深入之前,总觉简单,一旦深入,才知其博大。蛊之道,自也并不例外!” 微微一点头,百里肇倒也并不相强,便转开话题问道:“上回远黛曾说过,除了现下用的这法子,你另外还有法子能够彻底替我拔除菟丝之毒?” 若有所思的看一眼百里肇,远黛笑道:“确是有!不过这法子如今却还用不得!”也不等百里肇再行追问,她便很快续道:“所以还用不得,原因也极简单。一则,王爷对我,还不曾到生死相托的地步,二则,王爷体内的菟丝这几年得王爷旺盛的气血滋养,如今正在最为繁茂之时,恐怕我便是用了那法子,王爷也耗不过它!如此一来,于王爷却是有害无益!”rs 第九十八章 憾事 百里肇听得默然,半晌却忽然问道:“且说一说又何妨? 听他这么说了,远黛自是再不犹豫,当下平静言道:“我的这种法子,说起来简单,其中却大有凶险之处。可以说,知道这法子的人不少,但敢用之人,却是屈指可数!” 说过了这一提点之话后,她这才接着言道:“这之前,我曾同王爷仔细说起过菟丝此物。我想,王爷应该知道,菟丝为蛊,其实是有自己生命的!”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百里肇道:“你确曾说过这话!” 远黛笑笑:“菟丝牵附于寄主体内,寄主强则菟丝强,寄主若则菟丝弱……”说到这里,她陡然一断,眸光更深深看了一眼百里肇,而后徐徐的吐出下面的七个字:“寄主亡则菟丝死!” 百里肇心中陡然一震,远黛虽未明说她的最终方法为何,但他却已明白了过来。线条优美的薄唇倏然抿得紧了,良久,百里肇才道:“你有几成把握?”. 远黛听得一笑,旋正色道:“至少八成吧!” 微微颔首,百里肇平静道:“那好!一俟你觉得时机已到,便可告诉我!” 万没料到他答的竟是这般爽快,目露异色的看向百里肇,远黛张口似欲说些什么,好半日却终于还是没有出口说些什么,只轻轻点了一点 正值夏日,凌府后花园中,榴花正艳。然而坐于榴树之下饮酒的二人却都殊无喜色。不无郁郁的抬手提了那桌上银壶,凌远清替萧呈烨斟得满了,再回手替自己斟时,未至半满,却觉壶中酒罄,晃了一晃手中银壶,他苦笑道:“不知怎的·今儿这酒喝着竟觉有些发涩!” 勉力一笑,萧呈烨才要开口劝他之时,那边凌远清却已扬声叫道:“来人!送酒来!” 话音才落,那边文绿竟已抱了一坛酒过来·看着倒仿佛是早有准备了。凌远清也未料到她的这般快,不觉注目看她。笑吟吟的向二人行了一礼,文绿这才走了上前,将那只不大的酒坛子搁在桌上,一面拍开坛上泥封,一面说道:“这个酒,是才刚文屏送来的!” 陡然听得文屏这个名字·凌远清与萧呈烨都是各自一惊。凌远清更开口问道:“文屏人呢?” 文绿也不惊慌,便答道:“文屏是奉了九小姐之命送酒来的!六爷与萧大哥过来后院饮酒时,曾吩咐了,若无要紧事情,不可打扰。我想着文屏不过是送了两坛酒来,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情,便没有过来通传。文屏急着回去复命,也没多待·只留话说这酒乃是饯别酒!” 凌远清听得一怔,目光旋之看向萧呈烨。既云饯别,那远黛送来此酒·自是因为萧呈烨了。 沉默了片刻,萧呈烨倒不觉叹了口气:“今早流花河畔,我曾遇上九妹妹,已向她辞过行!” 一侧,文绿正自捧了酒坛,慢慢的将坛内之酒倾入酒壶之中。红日早已偏西,缕缕阳光斜照在那细细的酒液之上,泛出一种异常美丽的琥珀色。及至注满一壶,文绿这才停了下,重又盖上壶盖·而后却伸手,将凌远清与萧呈烨杯中之酒尽数倾在地上,又为二人斟满新酒,这才退了下去。慢慢的举起酒盅,凌远清深深看一眼萧呈烨,仰头举杯·一饮而尽。 萧呈烨也不多加言语,随他一道,饮过了酒,方才笑了笑:“今儿的酒,怎么都这么苦?” 凌远清不答,提壶又自斟得满了。萧呈烨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多说,二人你来我往、酒到杯干,转瞬工夫,已将文绿才刚注满的一壶美酒饮得罄尽。晃一晃酒壶,凌远清才伸手想要提起一边的酒坛,却被萧呈烨止住:“若我适才没听错,这酒仿佛是我的饯别酒!” 凌远清听得一怔,住了手后深深看一眼萧呈烨,却忽而问道:“你所以要去北境,并非完全为了呈娴。可是?” 默然片刻,萧呈烨方叹了一声,却仍是没有言语。事到如今,其实也再无他说话的余地了。 见他如此,凌远清哪还明白不过来。然而他心中愈是明白,口中便愈无法说出,好半日,也只能陪着萧呈烨叹了口气。二人默默相对,均各无言。末了却还是萧呈烨展眉笑道:“你是知道的,即便没有这档子事,我迟早也是要去北境的。而我之所以直到今日还不曾去,也是因为呈娴的婚事迟迟难定。这事一出,其实倒真可算得是一举两得!” 大周以武起家,以文治天下,历百五十年后,虽大有重文轻武之势,然因北狄威胁,对于武治却也不敢有所轻忽。建朝伊始更为此定了了好些个规矩,其中的一条正是有关萧呈烨这等侯门子弟的。这一条规矩便是:凡大周公卿之家子弟,在承继爵位之前,必入军营历练。 当然了,这种历练绝不是让公卿子弟亲上战场,而只是让他们亲自见识一下战争的残酷。 凌远清亦是公卿子弟,自然明白萧呈烨的意思。叹了口气后,他道:“若是没有呈娴这事,我倒想求一求我爹,让他安排我去北境历练一些时日,只是如今,少不得却要避一避嫌了!” 二人对视一眼,却忽然都笑了起来,笑容里头却隐隐的有着同病相怜之感。 错过了远黛,于萧呈烨而言,可称得上是一桩终身无法释怀的憾事;而于凌远清而言,萧呈娴为了罗起东甘愿远走北境之事,又何尝不是遗憾。 甩一甩头,仿佛想要甩开那丝遗憾,萧呈烨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了!这些日子,却还有几处是我必要去的,怕是再没时间过来你这里饮酒了!” 凌远清倒也并不相留,只扬声叫道:“文绿!”文绿一直在旁等着,这会儿听了这话,忙快步的走了上来。凌远清便自吩咐道:“将那坛不曾开封的酒拿来,给萧爷带上!” 文绿也不多问,答应着,便忙转身行到一边,不多一刻,已抱了另一只酒坛子过来。凌远清仲手接了那酒坛,看也不看,便随手将之抛了给萧呈烨:“这一坛,你且带走,另外那坛,仍自留下,待你启程之日,我当亲携此酒,为你践行!” 萧呈烨爽然应诺:“也好!”说过这话之后,他便径自举手道别,摇摇摆摆的去了。 见他去了,凌远清也不相送,只懒懒的重又坐回椅上。文绿见他面上颇有醺色,不觉暗暗担忧,忙上前一步,轻声的道:“六爷,你喝多了……” 凌远清也不待她将话说完,便自举手打断了她:“我没事,且容我清静清静!”事实上,他今儿喝的酒比之往日绝不能算多,只是陡然听得萧呈烨要走的消息,难免心中怅然,连带着便又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儿,这一切,怎由得他不心生怅惘。 文绿心中虽仍不甚放心,但见他神色坚决,终于不敢多说,才要退下去时,眼尾处却忽然瞧见一人,不觉惊了一下,失声叫道:“大爷!” 她这一声叫出了口,却连正自心神不属的坐在一边想着事儿的凌远清也为之一惊,匆匆站起身来,凌远清顺着文绿的目光看去,果见凌远翊正从东头过来。微讶的迎上前去,凌远清疑惑朝凌远翊行礼问道:“大哥?你今儿怎么却有空过来?” 扫了一眼满桌狼藉,凌远翊这才答道:“我来,自是有事要同你说!” 凌远清也觉出在此处谈事多有不妥,当即一笑,道:“且去我书房说吧!”见凌远翊颔首,他忙上前一步,引了凌远翊一路往自己的书房去了。二人进了书房,凌远清忙请凌远翊坐了。 侯书房伺候之人送了茶过来后,凌远翊这才开口问道:“呈烨今儿过来,可是要告诉你,他近日便要启程过去北境之事?”见凌远清点头,他便又道:“我今儿同你说的事,你暂时不可声张,只是做到心中有数便好了!” 凌远清听他这么一说,却是不由一怔,心中更没来由的便觉有些惴惴不安,注目看向凌远翊,他皱眉的问道:“不知大哥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事儿?” 凌远翊皱眉道:“我今儿无意听人说起,道是皇后娘娘有意将临昌公主指婚给你!” “临昌公主?”凌远清震惊的叫了出来,脑海之中旋之浮现出了那一个刁蛮娇俏的身影。 “不可能······”回过神后凌远清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我虽是嫡出,却非长子,又不曾及第,怎么可能……”大周建朝百五十年有余,虽从来不乏公卿世家子弟得尚公主的先例,然而大多子弟都是日后要承继家业的嫡长子,似他这等情况的,虽也有,但无一不是因科举高中而得尚公主。似凌远清这等情况者,还真是不曾有过。 深深看他一眼,凌远翊平静道:“我也不瞒你,这个消息,是今儿我往祖母处请安时,无意间从祖母与三婶口中听得的!”凌远清一梗,满腹的言辞便再说不出来。他心里很是明白,若是萧老太君与罗氏已开始讨论这桩婚事,那就是说,这桩婚事几乎已是板上钉钉了。rs 第九十九章 夏日早晨,无疑是一天当中最为美好的时光。晨光熹微,露在朝阳的映照下愈显晶莹剔透,让人见之生怜。远黛挽了竹篮,悠悠闲闲的漫步于澄怀居内。从她嫁来睿亲王府,也已将将半月有余,这些日子下来,所有该是她的东西,也早铺陈了开来。这里头,自然也包括当日她离开妙-峰山别院时,暂时托付给沅真的那些花花草草。 文屏笑吟吟的跟在她身后,目视这些花草,已忍不住笑道:“沅真姐姐莳花弄草的本领也真是了得,这些花草在她手中这么些日子,竟比在小姐跟前时,丝毫不差呢!” 远黛听得一笑,便道:“这是自然的!我养了多少年花,她便陪着我养了多少年,她人又极聪明,这么些年下来,手段比我其实也不差多少!” 文屏抿嘴笑道:“在小姐身边的好处就是,只要肯学,小姐总是不会藏私的!”百里肇虽已明令不许再唤远黛做小姐,然而文屏私下里却还忍不住这般称呼远黛。仿佛这么称呼,会让让她觉得与远黛更为亲近。而远黛也从不禁止她如此称呼。 淡淡一笑,远黛微微弯了腰,轻轻弹弄了一下她面前那株蕙兰细长的叶片,那翠碧如玉的细长叶片微微弹跳了一下,一滴晶莹的露珠便随之滑落到叶梢上,最终滴落在远黛的指尖上。 文屏难得见她如此孩子气的举动,此刻见了,却不由笑道:“小姐今儿心情倒好!” 远黛只是微笑,却并不答话。待得为院内那些花草尽数浇过水后,她才懒懒的道:“文屏,你不知道,我们如今已跳入了一个是非圈子,从今往后,想要轻省总是不能了。我也只能是偷的一刻清闲算一刻而已!”文屏一怔·下面的话便有些不好出口。 从臂上抹下竹篮,递与文屏,远黛道:“走吧!”文屏忙接了竹篮,跟了远黛一道进了澄怀居。才刚走至正屋门口·便见杜若迎了上来:“王妃!”杜若轻呼了一声。 远黛目光一动,见杜若手中捧了一卷册子,心中便已约略知道了杜若的来意。笑了一笑后,她也不说破,只举步进屋,在炕上坐了,而后却朝杜若道:“拿来我看看吧!” 杜若答应着·忙将手中那本册子递了与远黛。 远黛抬手接了,翻开简单的扫了一眼。这本册子显然是颇费了杜若的一番心思的,册子上头清楚的列着王府内外的一应人等。上至管家,下至粗使的丫鬟、婆子,却是详尽无比。抬手轻轻一弹手中书卷,远黛笑道:“这册子,你却是从哪儿弄来的?”杜若便再是伶俐,也不能在这短短二十日不到的时间里整理出这么一本册子来·因此远黛才有此问。 杜若本也没打算瞒她,闻言之后,便很快答道:“是我问岳爷要来的!” 远黛听是从岳尧处得来·倒不免挑了挑眉,事实上,这卷册子的第一页第一行的第一个名字正是岳尧——睿亲王府大总管岳尧。 将册子重又递还给杜若,远黛平静道:“用不了多久,这册子便要大变样了,既如此,又何必现在就拿来给我看?你只与文屏两个斟酌着办理就是了!” 听得这话,杜若心中不免一松。这些日子,远黛虽一再的说让她只管放心办事,出了事儿自有她在。但久在深宅大院的杜若心中却还有些不踏实。毕竟远黛交了给她的这事·那可是得罪人的事儿。且不说办的不好,便是办的好了,将来若出了纰漏,也难保这罪责不落在她头上。因此这会儿听远黛吩咐让文屏与她一道酌办,于她,却真是大大松了口气。 她的这一小心思自然逃不开远黛的眼去·笑了一笑后,远黛才要说话,外头惠儿却已急急的走了进来:“王妃,临昌公主到了!” 忽然听得这个名号,却不由的远黛不皱了皱眉:“她到了哪儿了?” 惠儿匆匆应道:“快到院门口了!好像说是要见王爷,王爷那边正忙着,便让她先过来拜见王妃了!”绿萼岭时,远黛与临昌公主百里清月曾有过一些冲突,这一点,惠儿等几个贴身丫鬟自然都是清楚的,故而提及临昌公主时,惠儿自不会有什么好语气。 叹了口气,远黛毕竟还是站起身来,吩咐道:“她既来了,我们便不能不尽主家之谊。走吧,且陪我去迎一迎她!” 主仆几人才刚出了房门,便见对面百里清月正一路过来,身边却是一如既往的跟着大群的宫女嬷嬷。眼见着远黛出来相迎,她自也不敢失了礻l数,闷闷的上前行了一礼,板着脸道:“临昌见过二嫂!”她身后跟着的那些宫人忙也随同行礼。 远黛也只淡淡一笑,回了一礼:“公主客气了!快请里头坐!” 只从百里清月以封号临昌而不以闺名清月自称,远黛便知,这位娇纵公主对自己,仍是颇多不屑。只不过碍于百里肇的面子,不敢随意放肆而已。不过她又怎会在乎这些。 姑嫂二人相偕入屋,一侧,早有丫鬟送了茶来。二人关系本就算不上和睦,这个时候,自也不会有什么话说。见送了茶来,便各自端了茶盏,不急不缓的喝着。却是僵持了好半日,百里清月才终于拉长着俏脸问道:“我二哥何时过来?” 徐徐放下手中茶盏,远黛平淡道:“若无意外,总要午时左右吧!” 听得百里肇要午时左右才能过来,百里清月不觉早变了脸色:“午时?我可等不得那许久!”她也不加掩饰,便这么理所当然的叫了出来。 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远黛轻飘飘的道:“公主若等不得这许久,却不妨令人过去书房相请,我却是没有什么法子能让王爷早过来的!”百里清月若客客气气的相求,或许她已遣了文屏过去请了百里肇来,毕竟这般与百里清月两相对坐,相看两厌,也实在非她所愿。 而她更清楚的知道,若是百里清月让贴身的宫人去请百里肇,百里肇是断然不会过来的。原因说来倒也简单,如今的睿亲王府,她为主,百里清月为客,这等喧宾夺主之举,岂是百里肇所能容忍。rs 第一百章 教养姑姑 觉出远黛的冷淡,百里清月不禁勃然大怒,“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沉了俏脸才要说话,却早被身后一名年在四旬的宫女生生拉住:“公主……”那宫女神态焦灼的疾声的叫着。 很显然的,这宫女在百里清月身边地位甚高,被她这么一叫,百里清月终是忍下即将爆发的脾气,狠瞪远黛一眼,愤愤然的重又坐了下来。下一刻,却已头也不回的吩咐身后的一名宫女:“如烟,你去书房替我请了我二哥来!”如烟闻声,面色不觉一僵,心中虽则不愿,却也不敢违拗她的意思,只得答应一声,行礼退了下去。 远黛也不理会,只含笑的一指桌上翠衣才刚送来的几碟精细点心:“公主请!” 百里清月心中正自气恼,又见她态度散漫,带有明显的敷衍之意,自是更不肯去碰那些点心,冷哼一声,已自别过头去,却是看也不看远黛一眼。远黛看的笑笑,也不在意,只顾自的伸手拈了一块紫藤花糕,放入口中慢慢的吃着。 屋内气氛一时沉凝。这之中,百里清月身后的那名宫女一直神色犹疑,似欲开口,然见百里清月满面怒色,心中也知,自己便是开了口,怕是除了让百里清月更觉没有面子外,也无其他用处,少不得只有忍了。过得一刻,那宫女如烟才终于独自的折返回来。 见她独自折返,百里清月便不由的皱了眉:“我二哥呢?”她不快的问着。 如烟一惊,下一刻已自“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王爷···…王爷他说……他说他这会儿有要事要办……公主若是等得,就······等……若等不得,他······也不······勉强……” 陡然听得这话,却是不由的百里清月不气得脸色发青,然而气恼之余,她的心中也不免有些发虚。因着丽嫔与过世董后之间的那层亲戚关系,加之丽嫔精心的维持,百里肇与她母女的关系一直都可算得亲密。对她甚至可称得上容忍二字。 然而这一切,在眼前这个女子出现后,似乎全都变了。这让她几乎便有一种冲动,想对着那个正自悠然静坐一侧不急不缓的品尝着点心的女子恶言相向甚至拳脚相见。 然而她终于还是忍了下去,愤愤然的站起身来,板着脸,看也不看远黛的道:“这几日,这府里的荷花也该开了吧?左右闲坐无事,我便先去荷花池畔赏一赏花。二嫂正忙着,我便不劳二嫂相陪了!”言毕也不等远黛开口一个转身便掉头出屋去了。 她这一去,身后那些宫人却哪里敢怠慢,少不得匆匆向远黛一礼,急急的追了过去。先时那个出言阻止百里清月的宫人却仿佛怔愣了一下,便落在了最后。等一众人等尽数离去之后,她才盈盈的朝远黛行了一礼:“我家公主若有失礼之处,还望王妃莫要见怪才好!” 摆一摆手,远黛淡淡言道:“姑姑客气了!”对百里清月她无意置喙。话不投机半句多,若有可能,她也根本不愿与百里清月有太多的交集。 迟疑片刻那宫女终究低声道:“王妃或许并不知道,公主所以过来求见睿王爷,是因为······皇后娘娘有意将她指婚给安肃侯府凌六爷… 忽然听得这话,远黛却不由的睁大了双眸,不可置信的脱口而出:“竟有这事?” 那宫女忙应道:“奴婢怎敢欺瞒王妃!” 沉默了片刻,远黛才自淡淡应道:“我知道了!”那宫女也是个伶俐的,见她神色,便知多留无益,当下不再言语,只端端正正的朝着远黛施了一礼告退而去。 她人才刚出了屋子,一边的文屏早耐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小姐!”她在远黛身边日久,自然不会不知凌远清在远黛心中的地位,更知道这事远黛是断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偏头看一眼文屏,远黛淡淡一笑平静吩咐道:“让惠儿过去王爷处,请王爷午时务必过来用饭!”这几日,若无意外,百里肇午时总是会过来用饭的。但今儿有百里清月在,也难说百里肇会不会晾她个一日,捺一捺她这娇蛮、暴躁的性子。 文屏闻声,忙自答应着,匆匆的下去了。 这边远黛则蹙了眉,想了半日也还是摇了摇头。稍稍收敛有些烦乱的心思,远黛重又看向杜若:“打算何时动手?” 杜若既来找她,想必是已安排妥了,而对远黛来说,这些事儿,她也希望愈快解决愈好。果不其然,杜若听得她问,几乎不曾犹豫,便自答道:“听凭王妃吩咐!” 远黛颔首:“那就明儿吧!这会儿你可过去告诉钱嬷嬷,命她明日早间来我这里一趟!” 杜若忙答应了一声,便也行礼退了出去。 百里肇来的甚快,惠儿才刚过去书房不久,他人已到了澄怀居外头。远黛起身迎了他进屋,面色却只如常。侯丫鬟送了茶来,她才开口问道:“皇后娘娘有意指婚之事,王爷可知道?” 墨眉轻扬,百里肇坦然道:“这事我前几日便已知道了!” 远黛一听这话,不觉微微不悦:“王爷既是早已知道,为何却不告诉我?” “我若早几日便告诉了你,你又会如何?”百里肇并不答她,却反问了这么一句。远黛听得一怔,下一刻,眉头不觉已拧在了一处。百里肇那边却已接着说了下去:“远黛,萧呈娴的事儿你管,我不拦着,但清月的婚事,我不希望你插手!” 远黛听着也忍不住的叹了口气:“王爷想多了!萧姐姐的婚事,是她自己不愿。她与我交谊甚厚,她既不愿,我又怎能视而不见。至于眼前这事,又哪里是我能管得的!”古来婚姻,讲究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哪里有她这个妹妹置喙的余地。 听她这么一说,百里肇反觉诧异:“那你这般着急的找了我来,却又是为了什么?” 远黛皱眉道:“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皇后娘娘最近何以动作连连?”先是萧呈娴,再是凌远清,这两桩事情看着似乎并没太大的联系,然而细思起来,萧呈娴乃是萧后的内侄女,凌远清与萧后的关系虽又远了一层,但毕竟也还算得是亲戚。萧呈娴与宁亲王的婚事才刚不成,萧后便极为迅速的又想到了临昌公主与凌远清,怎不让远黛心生警惕。 百里肇淡淡道:“你如此聪敏,难道竟不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吗?” 这个道理,远黛自是知道的,事实上,她所以问起这个,也不过是想从百里肇口中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而已。叹了口气后,她道:“我六哥的性子其实略有些温吞……” 也不等她说完,百里肇便已干脆的截断了她的话:“清月本性不坏,只是性子太急躁了些,更易为人煽动。事实上,这门亲事在我看来,倒是再合适不过的!” 不自觉的朝天翻了个白眼,远黛连话也都懒得同他再说了。她与百里清月见面虽不多,却也是见识多这位公主的脾气的。正因见识过,所以她打从心底里,是不愿意凌远清娶百里清月为妻的。一个娇纵,是非不分的公主,那是骂也骂不得,打更是打不得,这样的女子,娶了过来,可以想见的是,凌远清将来的日子必定不会太好过。 这话她虽不曾说出口来,但百里肇又岂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微微一笑之后,他道:“你放心!丽嫔那边,我会令人带话过去,绝不许她插手清月婚后之事!” 虽然并不觉得这法子会有什么效果,但百里肇肯说这话,却无疑已是一种承诺,远黛自不好步步紧逼,叹了口气后,她道:“难得王爷与她这般兄妹情深!” 不意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百里肇也自怔了一下,半晌才道:“清月幼时是极乖巧的!”这句话,却无疑是承认了远黛才刚说出口的那句“兄妹情深”。 静静抬眸与他对视,远黛面上全无笑意,语气更是冷淡平和:“王爷若真心疼爱她,便该好好管教,而不是在旁人面前赞她幼时乖巧!” 百里肇一梗,待要再说什么时,屋外却已传来阵阵匆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百里清月清脆的叫喊声:“二哥,二哥······”竹帘陡然一动,百里清月已裹挟着阵阵香风扑了进来。 远黛虽不喜她,但见她过来,却仍站起身来。百里清月才刚吃了她的瘪,却哪里肯理她,虽见她起身,却仍是理也不理,径自奔到百里肇跟前,半蹲了下来,樱唇微撅的又叫了一声:“二哥,才刚我让如烟过去……” 她话还没说完,却已被百里肇冷冷打断:“清月,你的教养姑姑呢?她人在哪儿?” 百里肇平日言谈,虽从来算不上和蔼可亲,但也甚少沉下脸来说话。这会儿面色一冷,莫说是一侧随侍的宫女各个战战兢兢,便是百里清月自己,也是没来由的只觉心中发颤,下面的话便再说不出来。先时与远黛说话的那名宫女更是面色惨淡,只是她心中虽则害怕已极,却还是颤颤巍巍的上前一步,跪伏于地:“奴婢夏真,叩见睿亲王!”rs 第一百零一章 好威风,好煞气,好糊弄 百里肇看也不曾看她一眼,便自冷淡吩咐道:“来人,拉下去,杖二十!”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莫说是百里清月,便是远黛,也是不曾想到。而那一声“杖二十”更是让文屏等几个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远黛御下,虽不可谓松弛,但也从未有过杖责这等惩戒,因此文屏等几个忽然听了这么一句,却都愣在了那里。 好在百里肇这话,原也不是同她们几人说的,而这话的话音才刚落下,正在屋外候着的徐青早答应了一声,一抬手,已点了两名正在院子外头洒扫的粗使婆子,当即便将那名教养姑姑夏真生生的拖了下去。这会儿百里清月却终于回过神来,一面大叫着:“且慢!”一面却已拉住了百里肇的手臂:“二哥,二哥,夏姑姑她······她······并没做错事啊……” 百里清月虽叫了“且慢”但徐青可并不是她宫中的人,又怎会理睬她的叫唤,径自的一挥手,示意那两个粗使婆子快些将人拖了下去。百里清月心中大急,也顾不得那许多,便扑了过去,要救那个名唤夏真的教养姑姑。见她如此,百里肇的眉头却愈发拧的紧了:“住手!”他冷喝一声,面色却是愈加的难看了几分。 他既开了口,徐青自然也随之一挥手,示意那两名粗使婆子略等一等。 百里清月也不管别人,扑了过去,便自用力的推开了那两名婆子,一把抱住了夏真,气恼道:“二哥,你……你怎么这样?” 百里肇也不理她,只移眸冷冷看向夏真:“夏真,我且问你,这二十杖·本王罚的可对!” 风韵犹存的脸上,此刻有的尽是惶恐之色,夏真急急的重又跪倒在地,却是叩头如捣蒜:“奴婢失职·不曾尽到教养姑姑之职,愿领王爷责罚!”百里肇当面,便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偷奸耍滑,这几个头,却是磕的实实在在,用力至极。 饶是远黛这屋里地下·铺设的尽是上好的木板,她这几个头下来,额头却仍肿的老高,发髻也早散乱不堪。 冷哼一声,百里肇淡漠道:“本王只道你不知此理,如今看来,你这心里竟是明镜儿一般,敢是打算尸位素餐到底了?” 这话一出·夏真一张早已惨白得全无血色的面容只在那一瞬间早已泛了青色:“奴婢知罪!还请王爷重罚!”言毕只是伏地叩首不已。 夏真原是丽嫔身边极有头脸的女官,几乎算是看着百里清月长大的,情分岂是一般。见她如此狼狈·百里清月心中不觉大急,欲待拉住夏真,不令她继续叩头下去,但又生恐百里肇继续拿了夏真作筏子,不得已,只得哀哀的看向百里肇:“二哥,清月已知错了!求你饶了夏姑姑吧!”一面说着,她已很快的转向远黛:“二嫂······今儿是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神色不动的静静而立,远黛淡然道:“公主言重!只是这事·我却不敢当呢!” 从百里清月的反应,远黛不难明白,百里清月所以会求到她头上,其实却是怀疑百里肇所以如此震怒而致重惩夏真,乃是因她背后告了黑状的缘故。而这等黑锅,她可不愿背上。 冷冷扫了百里清月一眼·百里肇那黑如深潭的眸子深处,不期然的掠过一丝失望之情。摆一摆手,示意徐青等人暂且退下,他这才淡淡道:“夏真,你且起来!” 颤声答应着,夏真勉强的道了一句:“谢王爷!谢王妃!”这才以手撑地,想要站起身来。然而堪堪站起一半,却觉双腿又一阵发软,竟又摔倒在了地上。 百里清月在旁见着,忙转头叫道:“如烟,快来扶姑姑一把!”那宫女如烟一直站在一侧,见夏真如此,她也早惊得脸色发白。然而百里清月之命,她却也不敢不从,少不得慢慢挪了步子,却是好半日才行到夏真面前,勉勉强强的将夏真扶了起来。 “本王素来不喜秋后算账……”淡漠的扫一眼夏真等人,百里肇冷冷道:“过去之事,从今儿起,便一笔勾销!”说到这里,他语声一顿,眸光之中,却自寒芒如刀:“你们几人,可明白本王的意思?” 为他气势所迫,非止是夏真,便是如烟,也早惊得双腿发软,竟陪着夏真,“噗通”一声,重又跪在了地上:“奴婢等······明白了……明白了……”百里肇这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们几人,从前的事儿,那就算了,但若往后百里清月仍是如此,就莫要怪他无情了。 看到这里,百里清月哪还明白不过来,愤愤叫道:“二哥····…” 百里肇也不言语,只移眸冷冷扫向百里清月。没什么来由的,被他这么一扫,百里清月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满腹的怒气在这一瞬间已自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后怕。 “清月,你不小了,也该懂事了!”百里肇语调平淡,神情却是峻冷的:“这门婚事,二哥觉得很好!” 不料百里肇会说出这话来,怔愣一刻后,百里清月几乎便忍不住要大吵大闹起来。然而目光触及百里肇那如覆冰雪的俊脸,满腹的怨词却终于不敢出口,只是恨恨一跺脚,丢下一句:“我们走!”却已头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她这一走,众宫人却早心下惴惴,有心想要跟上去,却又惧怕百里肇,少不得各自偷眼去看百里肇,竟是无一人敢于妄动。墨眉紧拧的扫了众人一眼,百里肇淡漠道:“滚!” 一众宫人听得这么一个字,当真是如蒙大赦,忙忙躬身行礼,急急的退了下去。 夏真、如烟二人则相互搀扶着,慢慢的站起身来,怯怯的对百里肇行了一礼,才要退下的当儿,百里肇却又忽然的开了口:“回去莫要忘了同你们丽嫔娘娘说,这桩婚事,本王很满意!” 夏真、如烟二人早被他吓破了胆子,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只是没口子的应着,却还不敢移步。直到百里肇不耐的挥手,二人这才踉踉跄跄的退了下去。 眼瞅着二人离去,远黛不期然的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同时更击掌赞道:“好威风!好煞气!也好…···糊弄······”rs 第一百零二章 节外生枝 拧眉转向远黛,不悦之色溢于言表,百里肇沉声道:“你话又是什么意思?” 挥手示意屋内众人退下之后,远黛才自嗤笑了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王爷此举,难道不是在糊弄我?况经了今儿这事,临昌公主心中只怕更是恨毒了我吧!”百里肇心中不悦,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因此这一番言语,却是毫不客气,句句直指百里肇的本心。 百里肇竟也并不反驳,淡淡一笑道:“王妃此言大谬!一则夫妻一体,有事原该一同承担;二则再过不得多久,清月便要做你六嫂了。你替我管教好了她,其实也算是一举两得!” 听得这几乎便算得是赖皮的言辞,远黛一时竟想不话来答他,半日也只能狠狠剜了他一眼。 百里肇倒也识相,并不过分纠结于此,见她不语,便自闲闲的岔开了话题:“我倒险些忘记告诉你,萧呈娴等人一路往北,走的甚慢,更大有游山玩水之势,看这态势,等他们抵达北境,怕是要等入秋了!”言语之中,倒也听不出褒贬之意来。 虽然明知他是有意岔开话题,然远黛一来非是得寸进尺之人,二来,她也不认为自己与百里肇的关系竟到了那种可以让她恃宠而骄的地步,轻哼一声之后,远黛道:“我只是想说,我与王爷从前谈定的交易里头,可没有帮王爷管教妹妹这一条!” 若无其事的一笑,百里肇道:“我一直以为,撇开凌家其他人不说,你与凌远清之间还是颇有几分兄妹之谊的!”对于远黛口中的“交易”二字,竟是恍若未闻。 远黛不答,半日才淡淡道:“萧姐姐这事,源头在我,因此我不能不管。六哥的这桩婚事,却又另当别论!”至少在目前这种形势不明的情况下她不打算管这件事。 百里肇倒也并不勉强于她,笑了一笑后,他道:“也由得你!” 他不说这四个字倒也还罢了,一说出这几个字来却由不得远黛不含怒的又剜了他一眼。事实上,今儿百里肇的这一番发落,虽不曾提及她一个字,但种种举动,却都在点名,这一切根本就是她唆使而致,这所谓的“也由得你”也就明明白白的成了笑话了。 远黛想着才刚略消了些的怒火不自觉的又狂炽起来:“说起来,今儿竟是我的不是!王爷书房之内公务繁多,我却不管不问,为了自家的些些小事便去惊扰王爷,实是大不应当!”口中说着,她也并不去问百里肇,而是径自的扬声叫道:“徐青!” 一直在外候着的徐青听得她叫,忙快步的走了进来。 远黛看也没看徐青一眼便自朝着百里肇一礼:“王爷慢走!恕我不远送了!”听了她这话,徐青自是不曾多想,上前一步推了百里肇便要出门。百里肇见她如此逐客,不禁哭笑不得。徐青面前,他自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默认了。 百里肇这里才刚去了,那边翠衣已进来问道:“王妃,王爷今儿竟不在这里用饭吗?” 远黛挑眉,冷淡应道:“我却记得,这王府的厨房似乎并非澄怀居才有!” 翠衣在她身边时日也自不短,对远黛的冷脸因此并不如何害怕,香舌微吐之后便又问道:“午饭已备好了!小姐可要用饭吗?” 淡淡答应一声,远黛道:“你只挑几样清淡的送来便是!剩下的,便都赏了你们!”她素日饮食清淡,每顿饭不过三五个菜,这些日子因百里肇日日在此用饭,各样用度更是增了双倍有余。而今百里肇既被她打发走了她一人,自也用不得那许多饭菜。 翠衣答应着,这才退了下去。 独坐屋内,默默思忖着这一连串的事儿,好半晌,远黛方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下颇多无奈。 虽觉这事有些古怪,但不敢多问的徐青仍自默不作声的推了百里肇一路返回书房。伏侍着百里肇在书案后头坐下了,他才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今儿可是打算在书房用饭?” 听着他这么问,百里肇倒忍不住的叹了口气:“你去看看岳尧,若他还不曾用饭,可叫他过来!”徐青答应着,便忙退了下去。 硬生生的闹了这么一出来,百里肇如何还有心思去处理堆放在案头的信函,沉思的慢慢翻弄着面前的一份文牍,却是好半日也没看进一个字去。好在这个时候,外头却已传来了岳尧的声音:“王爷今儿怎会想起唤我过来一道用饭了?”说话间,岳尧却已走了进来。 扫一眼岳尧,百里肇淡道:“这些日子,你的话倒是愈发的多了!” 岳尧听得哈哈一笑,毫不在意道:“那是因为,近来王爷的话也比从前要多得多了!” 陡然被他这么一说,百里肇也不觉有片刻的沉默:“也许是吧!”他模棱的两可的道。事实上,被岳尧这么一说,他才忽而发现,这些日子,他的改变竟是那么的明显。 耸一耸肩,岳尧无谓的扫视一下周围:“在这里用饭?”他问着,眉头也因之高高挑起。 “去菡萏亭吧!”百里肇没多犹豫的道。于他而言,书房的功用从来不包括用饭。而这一点,岳尧无疑也是知道的,否则他也不会问出刚才那一句话来。 岳尧点头,也不等他说什么,便走上前去,推了百里肇的轮椅一路往书房外头行去。 菡萏亭,乃是睿亲王府后花园荷花池中心的一座湖心亭,与百里肇的书房相隔不远。二人出了书房,顺着一条浓荫翠盖的小道一路走来,不过片刻,却已见着了前方的荷花池。 睿亲王府到了百里肇手中,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年有余,五年不足。而他的心思更不在这座王府上,因此府中建筑,大多却还保留着从前的模样,这座荷花池自也并不例外。 才刚过了初夏,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这座荷花池虽限于规模,并无那种翠盖连绵、红花映日的气势,但池中荷、池畔柳乃至岸边假山、建筑,池心小亭、曲桥却无不配合得恰到好处,衬得这一片景致愈发清幽,虽是人工营建,却自有浑然天成之势。 岳尧推着百里肇,通过九曲十八弯的汉白玉小桥,一路入了菡萏亭。池上,有凉风习习而至,带着清清水汽,淡淡荷香,令人顿生脱俗之念。 深吸一口气,百里肇笑道:“这个时候,我却忽然想到从前她亲手的那道荷花菜肴来了!” 这话来的突兀,岳尧却仍能听得懂。更知道百里肇此刻所说的那道菜肴,必是当日远黛亲手做了给陆夫人,惊得陆夫人当堂失色的那道菜:“若王爷真想尝尝,我想王妃是不会扫了王爷的兴的!”岳尧漫不经心的回答着,在这一刻,心中却忽然的想起了沅真。 百里肇听得一笑,却没应声。 看一眼百里肇,岳尧毕竟问道:“听说今儿临昌公主过来,很是闹了一场?” 淡淡颔首,百里肇的面色也颇有些不好看:“这个丫头,倒是愈发的不成体统了!我不过稍稍教训了她身边的几个奴才一回,她竟跟我使起小性子,掉头走了!” 懒懒一笑,岳尧毫不客气道:“她这是素日娇纵惯了!又仗着王爷断然不会丢下她不管,便愈发的有恃无恐!上回绿萼岭时,我便劝过王爷需好好管教管教她!” 墨眉不期然的一拧,百里肇道:“我素日少在宫中,你也不是不知。何况她如今也不小了,我这个兄长,又怎好正面去管她!” 轻嗤一声,岳尧不无嘲笑的道:“所以王爷就想着让王妃帮着管教,只是不料却吃了瘪!”言下有的,尽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他乃王府的大总管,王府上下事情,只要他想知道的,却真没一件能瞒得过他。临昌公主前脚才出了门,他那边却已知道了所有事情。 既已铁了心将这事交给远黛,百里肇自也无意再去过多的关注此事,淡淡一笑之后,已自岔开了话题:“杜若那里如何?” 岳尧道:“说起来,这杜若,也颇是伶俐,倒不枉长了那么一张脸孔!”说到这里,他却无由的轻叹了一声:“我上次同王爷说的事儿,王爷可考虑了没有?” 眉头微微一拧,百里肇淡然道:“杜若是她身边之人。我虽没问过她,却隐约知道,之前她仿佛曾答应过杜若一些什么,所以这话我暂时还不好同她说起。你怎么忽然又问起这个?” 岳尧坦然道:“前些日子,蒋有书信来。我回信之时,便有意无意的提了几句那杜若。不料蒋对这事倒上心,竟用了飞鸽传书送了信来,嘱我无论如何要帮他这个忙!” 百里肇听得眉心深锁,冷睨了一眼岳尧,半日才苦笑道:“你这可不是在给我找麻烦了?” 无谓的扬一扬唇角,岳尧道:“说到底,她也不过是王妃身边的一介丫鬟,王妃若是晓事的,便该全力相助王爷,而不是觉得这事于她竟是麻烦才对!”rs 第一百零三章 翁婿 二人这里正说着话,那边徐青却已带了人挑了食盒过来。及至碗盏排定,酒菜放好,徐青等人退下之后,百里肇才自淡淡开口道:“岳尧,沅真——从前也一样只是她身边的丫鬟!” 岳尧为之一梗,但很快便又辩驳道:“沅真与她怎能一样!沅真……她虽名为丫鬟,其实等如广逸……”他想说沅真即便是丫鬟,亦是南越广逸王府的丫鬟,一身所学,更得广逸王真传,与杜若这等普通丫鬟又岂可一概而论。然而话到一半,他却猛然意识到,远黛与沅真的身份,百里肇与他固然心中明白,但若胡乱的宣之于口,却仍大有不妥之处。 大周、南越二分天下,已有近二百年,虽因二国边境各有隐患的缘故,这些年来,二国少有冲突,面上看来,更是一片和乐融融。然而这些,说到底,都只是一个表面现象而已。 南越如何,暂且不提,然而大周这边,却是无一日不提防着南越,更无一日不想着天下一统,即便是在狄人进犯的最紧要关头,也不敢稍稍调动镇于南境的大军。 而如今百里肇身中之毒已被确认出自南越,岳尧更有理由相信,南越对大周,也是一直虎视眈眈的。 事实上,百里肇所以落到这个地步,也正是因为他太过耀眼、也太过强势,他在北境立下的赫赫战功,在使南越感受到他的威胁的同时,也让他们开始担心,若有一日,百里肇登基,兵锋所向,扫平北狄之后,会否挥师南下,一举击破已然维系了数百年的南北并峙之势。 即使这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南越也是不能坐视不理。 岳尧这话·虽然只说了一半,然百里肇又怎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沉默片刻之后,他淡淡应道:“这事,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见岳尧面上颇有不以为然之色,百里肇终究又补充了一句:“我想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岳尧自然是明白的,事实上,与沅真相处的愈多,他便愈能觉出远黛的不凡。这女子,看似漠然,仿佛什么也不被她放在心里·然而只从沅真,乃至前数日忽然出现的云裳二女,便知她的手中,定然有着一股暗藏的势力。不过在得知了远黛的身份后,岳尧对于这些便也并不觉得如何意外了。广逸王,那可是南越先帝最为宠爱,只差一步便能登上越帝宝座之人。 不期然的叹了口气,岳尧忽然道:“我有时候会想·其实王爷与广逸王倒是不无相似之处!” 百里肇不答,事实上,这一点·他早已想到了,也根本无需岳尧提醒。“他是他,我是我!”良久,百里肇才自淡淡开口:“我与他,注定只会有这一小段相似之处!” 不愿多说这种让人心中抑郁的话题,岳尧哈哈一笑,换上了一种轻松的调侃语气:“若论起来,广逸王与王爷竟可算得是翁婿呢!” 俊雅面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百里肇点头道:“来日若有机会,我倒有心往南越郢都凭吊一回这位广逸王!”这么说着的时候·百里肇的脑海之中不期然的便浮现出了远黛的影子。 愈多了解远黛一分,他便愈想见一见这位抚育远黛成人的广逸王,即使注定缘吝一面,他也仍想去看一看这位广逸王生前曾生活过的地方。 只因那个地方,其实也正是远黛长大的地方! 既知远黛因着他先前的安排而心中不快,百里肇自也不会早早过去澄怀居自讨没趣。与岳尧在菡萏亭饮过一回酒·百里肇径回书房,小憩醒后,又在书房消磨了半日时光,眼看西头晚霞如火,斜阳将落,这才唤了徐青推了他过去澄怀居。 他这一路进去,早有文屏等人早迎了出来见礼。百里肇不见远黛出来,心中不觉诧异,微微抬手示意徐青且等一等,而后问道:“王妃呢?” 面色微微一僵,好半日,文屏才勉强道:“王妃······王妃午憩起来,便说身上有些不自在,这会儿正歪在炕上歇着!还望······还望王爷恕罪则个!” 她这一番话说的吞吞吐吐,结结巴巴,百里肇又岂能看不出来。墨眉微微一挑,百里肇倒也并不说破,只点头道:“可曾请了御医过来看视?” 文屏心中本就惧怕百里肇,勉强说了那一番话已觉心虚无比,这会儿再听得百里肇这话,心虚之外更连双腿都觉有些发软:“小···…王妃……粗通医理……这……这个……” 百里肇见她脸色都泛了白,说话更不利索,没来由的竟忽然想起了岳尧适才所言:沅真与她怎能一桦但他很快便收敛了有些纷乱的心思,淡淡的“嗯”了一声 见他似无责怪之意,文屏倒不由大大的松了口气,一颗心也放了一半,忙又禀道:“王妃已令翠衣在西厅备好了晚饭,还请王爷移驾!”百里肇倒也无心为难于她,当即点头应了。 及至用过饭再回正房之时,进屋便见远黛正自懒懒的靠在炕上,漫不经心的翻看着手中的一本册子。听得声音,她便抬眼看了过来,却是动也不曾动一动,只扬眉道:“王爷来了!这会儿我身子不快,还请王爷恕我失礼!” 文屏几个听得这话语气不对,哪里还敢多留,纷纷的退了下去。 百里肇早知远黛今儿必不会给自己好脸看,但他人既来了,便早做好了准备,听了这话也只一笑:“你我夫妻,些些俗礼,本无须太过拘泥!” 远黛听得轻哼一声,却道:“王爷这么说,我可是不敢当呢!”口中说着不敢当,人却是纹风不动的坐着,看向百里肇的眸中更是全无畏惧之意。 失笑的摇了摇头,百里肇慢慢推动轮椅,挪到炕边,自若问道:“还在生气?” 轻嗤一声,远黛冷淡道:“王爷言重了!莫说这‘还在,二字,便是这“生气”一说,我便不知从何而起呢?”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之下,却更是怨气冲天。莫说是百里肇,便是她自己,也颇有所感。没好气的将手中书卷随意一塞,远黛径自的闭上双眸,不去看他。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百里肇温和道:“既不舒服,可吃药了吗?” 眉梢稍稍一动,远黛平淡道:“有劳王爷挂心!不过是药三分毒,这药,不到吃的时候,还是不吃的好!左右我也不过是些心病,倘或无人招惹,不过片刻也就好了!” 见她这么有一句堵一句,倒让百里肇颇有无从下手之感。说起来,他这一生,各样场面也委实是见了不少了,但若说哄女人,那今儿这次可当真算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微微迟疑片刻,百里肇终于还是决定转开话题:“今儿岳尧同我说起一事,倒让我很有些为难。但细细一想,又觉这事其实也可算是好事,便想着与你商量商量,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对于百里肇口中的所谓好事,远黛却是全无兴趣,双眸微阖的淡淡应道:“王爷既觉是好事,那必然便是一桩好事,又何必还要来问我?” 百里肇笑笑:“只因这桩好事关系到你身边之人,故而却是非得与你商量的!” 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动了几下,远黛终于轻轻一撩眼皮,扫了一眼百里肇:“我记得,早些日子,我便曾同王爷说过,沅真从前虽是我身边的丫鬟,但如今却早不是了。她的事儿,也只由得她自己做主,我也是无能为力的!”想来想去,远黛也想不到除却沅真而外,百里肇还能有什么既可称得是好事,却又偏偏与她身边之人有关的。 只是她虽一口回绝了百里肇的要求,心中却仍不免有些诧异。据她看来,沅真对岳尧虽未必到了情深似海的地步,但若说全无好感,却也不至于。一瞬之间,千头万绪尽数滑过远黛心中,以至于她甚至已下了决心,打算要抽个时间同沅真好好谈一谈有关岳尧之事。 然而她的心思却明显的转错了方向,只因百里肇已自摇头清清楚楚的说道:“远黛,我要说的,并不是沅真…···而是杜若!” “杜若?”远黛失声的叫了出来,意外已让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这会儿正有心狠狠敲打敲打百里肇,让他再不敢这么不问过自己便随意处置事情:“你想说什么?”不曾稍有迟疑的坐直了身子,远黛面上的神色却已没了先前的冷淡与漠不在意,而换上了一种明明白白的质问。 只看她的神色,百里肇便知,蒋之事,怕远比他自己想要的更要复杂许多。 “前几日,岳尧一时多嘴,无意将杜若与初雨容貌相似之事透露了给蒋知道!” 眸中不自觉的掠过一丝怒色,远黛冷冷道:“想来岳总管近来是太闲了些,或是王爷给岳总管的月例银子太过微薄,以致他无以为生,竟想着要改行去做媒婆了?” 不意她言辞竟会如此刻薄,墨眉微拧之下,百里肇道:“岳尧亦是一片好意,你又何须如此!细说起来,蒋如今乃是北境总兵官,论身份地位,在大周也算是顶尖儿……”rs 第一零四章 牵挂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的蛾眉却反蹙得愈紧,也不等他说完便已直截了当的反问道:“王爷在我面前这般夸赞蒋,敢是有意劝我改嫁蒋?” 这话一出,百里肇顿然为之一滞,面上神色更是古怪已极。 远黛对此却是视而不见,只径自的接了下去:“若真如此,王爷不妨继续往下说!我倒还真想领教领教,看这蒋究竟有些什么好处?也值王爷在我面前如此天花乱坠的夸个不止!” 这话却是只差不曾直指百里肇身为睿亲王,却如媒婆一般喋喋不休了。 对远黛这一通毫不留情的数落,百里肇心中明镜儿似得,知远黛如此,并不单单是为了杜若,这里头更不无凌远清的缘故。微微摇头,百里肇道:“好一张刻薄的利嘴!” 轻哼一声之,远黛终是抿了唇-儿,不再多说什么。 见她虽强自忍住,不言不语,但面色却仍冰冷如初,百里肇如何不知她心中依然气恼未消:“今儿我原不想同你说这个的!”他平淡言道,却是全无火气。 远黛本已决意不再开口,然听了这话,却又忍不住心火上涌,当即冷冷的顶了一句:“既不想说,怎么却又说了?王爷这话,说来也不怕人笑!” 为之淡淡一笑,百里肇全不理睬远黛的挑衅:“所以决定说这个,是想着左右你今儿心中也是不快,这会儿说了,也不过是更生气些,与其分二次生气,倒不如一次气完了也就罢了!” 这一番似是而非的歪理邪说,让远黛在怔愣之余,倒不由气得笑了出来:“王爷果然是王爷!只是这一席话,纵便是走遍天下,怕也真没几个人能说得出来!” 虽是气极而笑但毕竟是笑了,胸中的这一口恶气,也多少因之消散了些许。 百里肇是何许人物,远黛的变化虽极细微他却仍是清楚的捕捉到了:“若是我猜得不错,杜若这丫头,之所以会到了你身边,只怕并不单单是为了伏侍你吧?” 对于凌府从前的打算,他虽无心去细细打探,却也仍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而据他看来,远黛是个眼里揉不得砂子之人所以她此刻对杜若的维护,却大大出乎了百里肇的意料之外。 到了这个时候,远黛早已平静了下来。事实上,百里肇若换了一日同她说起杜若之事,她即便不会答应此事,也断然不会这般气恼的。她对杜若虽有承诺,但这份承诺也还远远不到宁可得罪百里肇也要保住杜若的地步。深吸一口气,远黛平息一下心中怒火淡淡应道:“王爷说的不错,她所以来我身边,的确不只是单单为了伏侍我!” 话既说到这个份上远黛便也不再隐瞒什么,便将这事的前因后果尽数说了出来。说过这一番话后,她也并不多言其他,只抬眸看向百里肇,等他开口。 百里肇显然也没料到杜若竟有这等心气,拧眉思忖一回,却忽然道:“你说,若是蒋愿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迎她过门,杜若可会答应?” 远黛扬眉:“王爷既知我对杜若的承诺便该清楚的知道,杜若今日所以仍然留在我的身边,不过是因她无处可去,而我所能给予她的,也足够丰厚!”说到这里,她稍稍的顿了一顿而后才道:“所以,关于这个问题,我倒是觉得,王爷不妨亲自去问一问杜若的意思!” 杜若之事,百里肇原就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听得远黛这么说,自也不会有什么不悦的意思,而只是注目凝视远黛,墨眉轻扬的问道:“不过是一个丫鬟,也值你如此吗?” 不曾有丝毫犹豫,远黛迅速答道:“或许不值,但却非得如此不可!”既答应了杜若,她便不能不管,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对远黛而言,早已不是值不值所能够衡量的了。 听她这么一说,百里肇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微微一笑,他道:“你倒是个执拗的脾气!” 对于百里肇这句难辨褒贬的言辞远黛选择了沉默不答,别过头去,她扬声叫道:“文屏!”一直在外头候着的文屏听得她叫,忙快步的走了进来,见她进来,远黛便自抬手一指身侧几上的茶盏:“茶冷了,且换一盏来!” 见她如此,百里肇如何不知远黛这是有意岔开,不愿再多提及这事。笑了一笑后,百里肇却也无意相强,只微微倾身向前,却从炕头的引枕边上抽出远黛才刚看的那一卷书册。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书皮,他随意笑道:“没想到你竟爱看这些市井小说?”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在远黛屋内看到这样的书了。神色不动的微微颔首,远黛平淡道:“倒也说不上爱看与不过是消磨时间罢了!” 百里肇也不在意,便道:“你若喜欢,不妨叫他们留意着,随时为你买来!” 微诧的抬眼看向百里肇,远黛摇头道:“多谢王爷,这些事儿沅真会替我留意的!” 二人这里正说着话,那边文屏却已沏了茶送来。 远黛接了茶,一面慢慢喝着,一面开口道:“今儿杜若已同钱嬷嬷说了,让她明儿过来我这里回话!我打算着,这事宜早不宜迟,却是早些处理了的好!” 这事远黛与他说了已不止一次,百里肇自然也不在意,便随口答道:“你是这府中的女主人,这些事儿,也不必问我,只自己看着办便是了!” 随意说了几句闲话,眼看着时候不早,二人各自盥洗了上床歇息。这一段时日的同床共枕甚至是相拥而眠,早让远黛习惯了百里肇的气息,也不再如初时那样窘迫。 远黛静静躺着,不言不动,却无由的并没有太多的睡意。今儿所发生的这些事儿,对她而言,毕竟还是不能全无影响。这会儿,她甚至会忽然的想,自己与百里肇成亲其实也没多少日子,但当真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只是不知这些事儿,会不会是一种预兆。 她这里正胡思乱想着,却忽然听百里肇唤了一声:“远黛···…”声音不大,似是怕惊醒了可能已睡着的她一样。远黛有心不予理睬,然迟疑了片刻,却仍是鬼使神差般的答应了一声。 “在想什么?”静夜之中,百里肇的声音比之白日更显低沉、柔和得多。 没料到他会问出这么一句来,怔得一刻之后,远黛才道:“我在想……最近的这些事儿!” 听得这话,百里肇仿佛轻轻笑了一声,笑声却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是想说,最近仿佛发生了太多事情了,可对?”远黛不答,只算是默认。等了一刻,未能等到远黛的回应,百里肇便径自的说了下去:“只等这个月了了,我们便去绿萼岭,这里,只由得她们闹去!” 他说的很是平淡,仿佛只是在说着今儿天气很好一般,然而这话听在远黛耳中,却无由的便觉出了一丝隐藏的冷意,冷得几乎刺骨:“王爷……不想追究吗?”良久,远黛才轻声问道。 “追究?”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百里肇的语速极慢,几乎像是在细细的咀嚼着这两个字一样,而后,他却低低的笑了:“我若失败,又何来追究,我若成功,又何须追究!” 默默听着,好半日,远黛才忽然叹了口气,慢慢的道:“王爷说的极是!” 这话一出,百里肇也是良久不曾言语,许久许久,就在远黛几乎以为百里肇已然入眠的当儿,他却陡然开口问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问的甚是含糊,远黛却仍清晰的知道,百里肇想要问的是什么:“初见王爷的时候……我几乎以为我又见到了他······”远黛的声音极是虚渺,几乎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为她难得一见的伤怀情绪所染,百里肇竟有片刻的失神。 “但我很快就知道······王爷并不是他……”远黛的声音幽幽淡淡的重又响起:“王爷······虽失落,但胸中还有一口气、一份执念;而我义父他,却早没了这份心思了!” “可是因为廖皇后?”百里肇试探的问着。虽说南越与大周相隔万里之遥,但有些事儿,却从来都不为距离阻扰的。对曾经极为关注南越的他而言,更是如此。 “是吧!”远黛淡淡的、不置可否的应了这两个字。 百里肇本也没指望能从远黛口中得到什么肯定的回答,只因他知道,早在十年余年前,南越廖皇后便已过世。远黛与她,即或是见过一两面,也绝不会留下太多的印象。 “远黛……”百里肇忍不住的又叫了一声。 听出他话语之中的迟疑之意,远黛终忍不住,睁开明眸,偏头看了百里肇一眼。这一看,却恰恰看入了百里肇幽邃得仿佛可以溺死人的黑眸之中,没来由的心下一颤,远黛勉强摁捺下有些慌乱的心,匆匆别开眸子,抿嘴道:“王爷还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在南越,可还有什么牵挂没有?”斟酌良久,百里肇才徐徐问道。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iancw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ps:很墨迹的一章,本来以为今天可以二更的。可是可是······卡死我了啊。rs 第一零五章 此心安处 不料他会问出这么一句来,怔了一怔之后,远黛毕竟也还是没有回答,只冷淡的反问着:“王爷忽然问起这话,用意何在?”不悦之意却已明明白白的透露了出来。 百里肇为之一顿:“你回平京已有三年多了!”他慢慢的道,语气似乎有些不稳,却依然的说了下去:“而我知道,那人去世之时,南越正在庆贺新帝昭平登基!” 屋内寂然无声,良久良久,才自传来远黛不无讥嘲的言语:“王爷的消息果真灵通!只是王爷或许并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早已不在郢都了!” 郢都,正是南越的都城所在。 这话虽然看似与百里肇所问全然风马牛不相及,然而百里肇依然从中寻觅到了他所想知道的内容。广逸王一脉与新帝昭平并不相睦,以至于广逸王在很久很久之前,便已为远黛留下了一条后路。而在重病垂死之前,更是早早令人一路护送远黛往大周而来。 事实上,在得知了远黛的身份后,无需遣人前往南越刻意打听,百里肇也能从过去他所知道的一些零零碎碎的信息之中拼凑出远黛早年的经历。 南越广逸王有一女,这在南越虽非尽人皆知,但也绝不算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在百里肇的认知中,知晓广逸王之女并非他的亲生女儿,而是义女此事的人只怕并不多。 月色透入纱帐,便愈发显得朦淡,衬得远黛肌肤愈白,那双静静垂落的长而翘的鸦睫所划下的两道优美弧线也便愈发显得触目惊心,事实上,若非那双长睫仍在不时的轻轻颤动,百里肇几乎便要以为远黛已然沉沉的睡去了。忍不住伸出手,百里肇轻触了一下那道长睫,下一刻,一双清明如三秋之水的眸子已然睁了开来,宁淡平和的静静注视着他。 很是自然的收回了手,百里肇慢慢道:“远黛,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将来有那么一天,你会与自己的故国为敌?”事实上,远黛如今正在做的事,似乎已是如此了。 水色红唇微微一弯,弯出一个不无自嘲的弧度,远黛淡淡应道:“故国?不瞒王爷,我如今还真是不知道,这大越与大周,哪一个才是我的故国?若是可以,还望王爷指点迷津!” 既然问起此点,百里肇自然不会全无准备,定定的看向远黛,他道:“在我看来,你对南越的感情应该远胜于大周!”这一点,只从远黛平日的一些言行,百里肇便能够清楚看得出来。 偏头看向百里肇,良久,远黛才自一笑,却抬了手轻轻按住自己的心口处:“此心安处是吾乡!大越虽好,没有了亲人,便也什么都不是了!”说过了这一句,远黛已自重新阖上双眸:“我累了,王爷自便!”很显然的,这一次,她是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微微倾身过去,百里肇张臂,将远黛轻轻环入怀中。 远黛也不言语,只在他怀中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可以睡的更舒服些。这一天下来,虽然其实并没做什么事,却只让她觉得疲惫,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疲惫感。 而这种疲惫,也让她错失了百里肇那若有所思的神情。 …… …… 次日远黛起身之时,却早日上三竿。 文屏早守在屋里,见她起身,便忙上前伏侍,且轻声的禀道:“今儿辰时才到,钱嬷嬷就过来了!杜若姐姐见王妃还不曾醒,便吩咐了让她在廊下候着!” 远黛也不在意,文屏这么一说,她便这么一听,却是连眉头也未曾动得一动。文屏见状,自然也就不再多言,只安静的伏侍她盥洗、梳妆。及至盥洗、梳妆毕,又用过了早饭,眼看着时间堪堪已到了巳时正,远黛这才抬眼看向早已过来侍立在一边的杜若:“请钱嬷嬷!” 杜若答应着,便忙快步的走了出去。不多一会的工夫,却已带了钱嬷嬷进来。远黛嫁来睿亲王府的第二日,阖府上下的管事之人都曾过来磕过头,所以对这个钱嬷嬷,她倒也能认出。 钱嬷嬷看着也就五十上下年纪,满头乌发一丝不乱的高高绾起,脸上淡施脂粉,衣着打扮更是恰到好处,既能显出她管事嬷嬷的身份,又绝不至让主子见了心生不快。 依文屏所言,钱嬷嬷已在廊下足足的侯了一个半时辰,时间也着实不算短了。然而这会儿她进屋见礼时候,除却面色略觉苍白而外,言辞、行礼仍是中规中矩,不见分毫怨气。 见她如此进退有据,便是远黛,也不由的在心中暗暗的赞了一声。微微一笑,她温和的道:“有劳嬷嬷久侯!”一面说着,便又向一侧的文屏道:“看座!” 钱嬷嬷听得这话,忙摇头推却道:“不敢!王妃面前,哪有奴婢的位置!”她这里正说着,那边文屏早答应着,从一边搬过一张锦杌过来,又笑吟吟的请了钱嬷嬷坐下。 钱嬷嬷仍不肯坐,只是连连摇手道:“折杀奴婢了!” 远黛笑笑,却道:“嬷嬷既是这府里的老人,又是上了年纪之人,今儿因我一时失误,却让嬷嬷在外头侯了足足一个半时辰,这会儿嬷嬷若再坚辞不坐,却叫底下人如何看我?” 钱嬷嬷听她说了这话,忙自行礼道:“王妃既这般说了,奴婢便托大了!”一面说着,这才小心翼翼的斜签着身子在那锦杌上坐了。 见她如此,远黛如何还不知道这位嬷嬷怕是早提防着有这一天了,因此处处小心,生恐被自己抓了小辫子。这般一想,远黛反倒息了原先的打算,微微一笑之后,又示意文屏上茶。钱嬷嬷见文屏亲自端了茶水上来,忙站起身来,客客气气的接了茶水,又谢过了文屏。 远黛心中主意既定,便也不再犹豫什么,当即直截了当的开口道:“我看嬷嬷却是明白人,想来不会不明白我今儿何以特地唤嬷嬷过来说话吧?” 钱嬷嬷先前所以那般谨慎小心,就是不想在远黛面前露了破绽,而被远黛顺理成章的褫夺了权利去。而事实上,早在远黛过门之前,她便已想过可能会有这一日,因此府中上上下下,能打点的,她也都打点过了。然而她千想万想,也不曾料到远黛竟会如此的直入正题。 脸皮不自觉的一僵,好半日,钱嬷嬷才勉强的道:“这个……奴婢还真是不知道!” 远黛笑笑,也并不过于逼迫于她,而是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慢的啜了一口,而后才道:“我知嬷嬷也是打熬了多年,才能有今日。既如此,嬷嬷便不该不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道理!” 听她这么一说,钱嬷嬷如何领悟不过来,心中更明白,今儿自己这位置,是断然保不住了。她这么想着,却索性便破罐子破摔,横了一条心道:“奴婢早年在凤仪宫伏侍先皇后,先皇后过世后,便一直在王爷跟前伏侍,其后王爷开府,奴婢便又跟了出来,这前前后后,也有三十余年。这许多年来,自问办事尽心尽力,并无对不住主子之处,如今只因王妃想要任用私人,奴婢这三十年的辛苦便要付诸一炬,这叫奴婢如何心服?又叫旁人如何看待奴婢?” 她口中说着,更索性就势一滚,已趴伏在了地上,眼泪、鼻涕也随之滚滚而下:“王妃若执意如此,只求王妃索性打死了奴婢……奴婢……生是这王府的人,死……也是这王府的鬼!” 远黛既敢说出这话来,自然早想到了钱嬷嬷可能会用的手段,见她如此,自也并不慌张。只神情安宁的慢慢啜着手中的茶水。钱嬷嬷哭叫了一阵,见远黛竟是全无所动,心中也不免着急,暗里一咬牙,更索性爬前数步,只在远黛脚下胡乱的磕着头:“奴婢本是皇后娘娘差来这府里当差的,如今既要去,自然也得皇后娘娘点头,也算是个善始善终不是……” 哀告的话,对远黛既无用处,她也只得使出这最后一招来。远黛乃凌府庶女,所以能够嫁给百里肇,也是萧后从中一手撮合而成,这些都是钱嬷嬷所素知的。 她原以为远黛听了这句话后,多少也该有所忌惮,却不料这话才出,远黛已自淡淡一笑,稳稳当当的将手中茶盏放回身侧几上,她徐徐开口道:“嬷嬷既这么说了,我又岂能不如了嬷嬷的意!”口中说着,她已扬声叫道:“文屏,给钱嬷嬷备轿,送她去永华门外!” 永华门,正是皇宫侧门之一。凡皇亲内眷、与内有旧之人,若要求见皇后,便可在永华门外递了牌子进去。至于里头见与不见,那却要看皇后的心情了。 钱嬷嬷不意远黛竟会说出这么一句来,不觉呆在了当地,竟连哭闹也给忘了。 那边文屏已自脆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出去。钱嬷嬷见她真要令人备轿去,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她也是久在宫中当差之人,又怎能不知分寸轻重。她更知道,今儿她若当真去了永华门,萧后那头见与不见还是两说,而远黛这边,却是再无回圜的余地了。 “王妃……王妃……”一旦回神,她已迅速的扑向远黛,一把抱住了远黛的双腿:“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奴婢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才会胡言乱语,求王妃饶了奴婢吧!” 第一零六章 不见棺材不掉泪 见她如此,倒不由的远黛不蹙了眉。她虽无洁癖,却也并不喜欢与人太过接近,更何况这会子钱嬷嬷的景况也实在有些凄惨,满脸的眼泪、鼻涕也委实让人颇感厌恶。 她这边才自蹙了眉,一直守在一边的杜若却已看了出来,当下不悦开口:“嬷嬷请自重!”话虽说的客气,口气可实在算不上客气二字。才要出门的文屏见状,更早停下了脚步。 钱嬷嬷虽则又哭又闹,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儿,其实心中却是明白得紧,一听这话,便忙撒了手,只是伏在地上抽噎不止。远黛在旁冷眼看她,心下不免更觉烦厌。才要开口说什么时候,趴伏在地上的钱嬷嬷却忽然打了个冷颤,抽搐了几下,竟不动了,哭泣声也是戛然而二婢见此,不免都吃了一惊,当下齐刷刷的移眸去看远黛。远黛也不料会弄出这事来,蹙一下蛾眉,忙吩咐道:“先将人翻过来!”二婢忙依言上前,将钱嬷嬷翻转了过来。 无需搭脉,只一眼见了钱嬷嬷的形容,远黛面上立时便现出了几分怒意。扬一扬眉,她淡淡吩咐道:“且拿根银簪子来,刺一刺她的人中!”文屏应着,也不敢怠慢,忙抬手从自己头上拔了一根银簪子下来,手上稍稍用力,扎向钱嬷嬷口鼻间的人中穴。 地上躺着的钱嬷嬷仍自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却是纹丝未动。 见她如此惫懒,也由不得远黛心中不愈加气恼,当即冷冷吩咐道:“她这是一时犯了浑,你这力道太也小了些,再用力些,便见了血也是不怕的!” 眼下这一群丫鬟,却数文屏在远黛身边时间最长,这会儿文屏听得远黛这话,哪还明白不过来钱嬷嬷这是装晕要挟.只是她虽心中明白,真叫她下狠手,她却当真是下不了手去。手中执了银簪子,倒有些手足无措.只得抬眼看向远黛。 远黛见状,也只有苦笑。这会儿文屏下不了手,她若改叫杜若下手,却又颇有不妥之处。 她身边原有的几个丫鬟中,以杜若来的最晚,又是萧老太君有意无意安插在她身边的。如今虽然事过境迁,但二人的关系却仍隔着一层.远不如文屏等人那般亲密。 因此上,这会儿她若让杜若来动手,却不免又显得厚此薄彼了。 心中如此想着,远黛索性开口道:“你们二人不通医术,下手轻了,也不抵事!倒不如由我来,越性下手重些,即或落个半身不遂.也不过是由府里养着,总比丢了性命的强!”她口中如此这般的说着,却仍端坐于炕上.动也不曾稍动一下。 事实上,早在远黛开口之前,杜若便一直在旁,犹疑着是否该上前揽下这桩差事。其后听得远黛开口,杜若更是一怔,及至明白过来,忙接口道:“我倒是听说以银针灸刺人中出血却比簪子效果更好些!只是这屋里,一时半会的却哪里去找银针?” 文屏听着,忙也在旁凑趣的道:“这银针一时半会的找不来,也不知能否用绣针凑合着?” 她二人这边一搭一唱的.远黛看着,倒不免好笑起来,才要再说些什么时,那边钱嬷嬷却已适时的呻吟一声,下一刻,已状似虚弱的睁开眼来:“奴婢......奴婢的头……好晕……”一面说着.已抬起手臂,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脸上更满是痛苦之色。 冷眼睨向钱嬷嬷,远黛淡漠道:“嬷嬷可闹够了没有?”说这话时,远黛的声音仍旧不高,语调也是平平淡淡的,全没有一丝的怒气,但却莫名的让人只觉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僵滞了半晌,钱嬷嬷才颤颤的道:“王妃......王妃的话,奴婢听不明白!” 远黛也不发怒,只点了一点头道:“嬷嬷既听不明白,我也不怕给嬷嬷详细解释。不过在此之前,我却要最后再问嬷嬷一次,你当真想听吗?” 她的声音仍是不疾不徐、不紧不慢的,然而这话听在钱嬷嬷耳中,却是别有一番震慑人心的意味。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钱嬷嬷干干的坐在地上,愣是没敢言语。 重又端起茶盏,远黛慢慢的啜着茶。杜若在旁则冷哼了一声:“嬷嬷难道却不曾听见王妃在问你话吗?亏你也是当了这许多年差的,却怎么这般的没规没矩!” 事到如今,钱嬷嬷也知是无法可想的了,一骨碌的翻身重又跪倒在地:“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求王妃看在这许多年奴婢忠心侍主的份上,从轻发落!”言毕泪流满面,磕头如捣蒜。 到了这会儿,远黛哪还有心思与她多说什当下摆一摆手,淡淡道:“嬷嬷也不必做出这副委屈样儿来嬷嬷从前如何忠心,我虽不知,旁人却是一清二楚的!我如今只劝嬷嬷一句,得罢手时且罢手,仔细到头来,落个晚节不保、凄凉度日!” 这话一出,钱嬷嬷却早惊得整个人如筛糠一般,只是颤颤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她如此,远黛也知这事儿算是成了,当下朝杜若使了个眼色。杜若会意,早换了笑颜,走上前去,笑吟吟的扶了钱嬷嬷起来:“这会儿王妃也累了,嬷嬷且随我下去说话吧!” 眼瞅着杜若与钱嬷嬷两个退了下去,文屏这才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听她叹息,远黛不免移眸看了她一眼,问道:“可是觉得这老东西让人颇看不下去?” 轻轻点头,文屏低声的道:“不曾想这钱嬷嬷,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远黛一笑,却道:“文屏,你要知道,这王府可是一座不折不扣的金山,能多掌一日,也总是好的!更何况,钱嬷嬷的身后,也自有人为她撑着腰呢!”只从百里肇的态度,远黛便可看出,百里肇对钱嬷嬷也是颇觉不耐的。而远黛更知道,以百里肇的性子,钱嬷嬷便再贪墨些,他也未必就放在心上,能让他如此的,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这般一想,便不难知道,钱嬷嬷身后的那人会是谁了。 虽然处事还远算不上果决,但文屏的聪慧与忠心却是毋庸置疑听得这话之后,文屏的第一反应便是:“小姐就不怕......” 抬手截断文屏的言辞,远黛沉静道:“文屏,你要知道,我与她...…迟早是要决裂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萧后满心想的,是让自己的亲子百里聿最终得登大宝。而她如今所做的,却无疑是与萧后背道而驰。事实上,萧后所以不遗余力的促成这门婚事,是因她觉得百里肇的双腿已再没了复原的可能。远黛毫不怀疑,萧后若知道她竟有法子能医好百里肇,只怕第一个便不会饶了她。每每想起这事时,远黛总忍不住要暗自喟叹一番天意弄人。 无意多与文屏议论这些时事,远黛摆手道:“不说这些,你且过去同杜若一道,若有必要,不妨抬出王爷来唬她一唬!你只记得,人老了,手上钱财也足了的人,总是格外怕死的!” 文屏答应一声,这才退了下去。 文屏才刚下去不多一刻儿,翠衣却已笑吟吟的捧了新沏的茶来,一面为远黛换下几上那盏早已冷透了的茶,一面问道:“王妃今儿想用些什么?已快午时了呢!” 全无胃口的接了新沏的茶啜了一口,远黛随意问道:“王爷今儿可曾留了话没有?” 翠衣答道:“早间王爷是用了早饭才去的!临去时候吩咐了,说今儿略晚些才能过来!” “唔”了一声后,远黛淡淡吩咐道:“既这样,便仍照着平日的样儿摆饭吧!” 翠衣答应着,才要下去的时候,却已有人急急的走了来禀道:“王爷到了!”远黛听得一怔,不免诧异的偏头看向翠衣,见翠衣亦是一脸迷惘,恍然之余也不免暗自失笑。 及至迎了百里肇入屋,远黛才自不无嘲笑的道:“王爷来的可真是及时!”她是何等玲珑之人,如何猜不出早前百里肇所以吩咐说要略晚些过来,为的正是不想瞧见钱嬷嬷那张老脸。 而今他既提前过来,想来是得了消息,知道这里的事儿已了结了。 百里肇竟也不生气,略略一扬眉后,他道:“你做事倒干脆利落!”口中说着,他却很快便岔开了话题:“我这时候过来,却是要告诉你,这会儿传旨的太监怕已到了凌府了!” 骤然听得这话,远黛却不由的怔了一下,好半日才回过神来,诧异问道:“怎会这么快的?” 嘴角略带不屑的轻轻一勾,百里肇淡淡道:“若不是清月昨儿闹的那一出,这事怕还能缓上一缓!只是这丫头有事总也藏不住,却不知道,有些事儿,原不是闹了就能有用的!” 听得这话,远黛哪还不明白百里肇的意思。昨日之事,想来是已传到了萧后耳中,萧后素知百里清月脾性刁蛮,怕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便越性先下手为强,将这门婚事敲定了事。 忍不住的叹了口气,远黛慢慢的道:“这桩婚事,我如今看来,也真不知是谁之幸?” 第一零七章 我坐庄,你下注 百里肇闻言,却是不由一笑:“不管这事最终如何,对凌府总是有益无害,不是吗?” 这一点却是远黛无法否认的。事实上,事到如今,若是无有意外,凌府必将成为这次皇位之争中的最大受益者。短短一年间,凌府已攀上了两门皇亲,这在大周,可说是前所未有。而偏偏这两门亲事,都与百里肇有着莫大的关系。可以想见的是,日后若是百里肇登顶,凌府也不知会煊赫成什么模样。叹了口气后,远黛道:“王爷应该知道,我对这些并不关心!” 一直以来,对凌府,远黛心中总存隔阂。如今看来,这份隔阂非但不曾因为双方接触的增多而渐渐消失,却更有愈演愈烈之势。虽然因着周姨娘等人的缘故,二者看着关系还算和睦,然远黛自己知道自己事,错非日后到了凌府存亡的关头,否则她是绝不会伸手的。 这点,她虽从来没有对百里肇说过,但她知道,百里肇也是心知肚明的。 百里肇一笑,却道:“你不关心这些,却关心凌远清不是吗?” 再一次听他说起这个,远黛却忽而心有所感,若有所思的看向百里肇,她不无诧异的问道:“王爷似乎很欣赏我六哥?”联系到昨儿百里肇的表现,似乎也只有这个可以解释了。 百里肇听得哈哈一笑,坦然道:“欣赏倒也未必!只是觉得他性情温和中正,又不失包容,若能与清月一起,或能成为一双佳偶也未必!” 这话远黛却不爱听,轻嗤一声,她不快的道:“只是因为王爷口中的‘或能’与‘未必’,王爷便决意要促成这门婚事!王爷难道不觉此事太过儿戏了?” 不以为意的挑了一挑眉,百里肇道:“说起这个,我倒想问一问,当日是什么缘故,令你竟会以为罗起东与萧呈娴会是合适的一对,以致你这般不遗余力的相助他二人?” 被他这么一堵,饶是远黛素来心思玲珑,也有好半日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这里哑口无言,却听那头百里肇悠悠的道:“你这算不算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呢?”言下却满是调侃之意。 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远黛毫不犹豫的反击道:“我以为,王爷与我二人之间,谁是州官,谁是百姓,也还难说的紧!萧姐姐之事,至少我能看出罗起东对她确是一往情深。王爷又如何?”她可是丝毫看不出百里清月与凌远清只能能有什么情愫存在。 神色不动的微微点头,百里肇自如答道:“便请王妃拭目以待如何?” 婚事如今既已抵定,却让原先还犹豫难决的远黛除却拭目以待也实是没了其他法子,轻哼一声,远黛偏了头,却是懒得再同百里肇多说一个字。 见她如此,百里肇失笑之余,却忽而开口道:“不知王妃可愿与我就此事赌上一赌?” 从百里肇口中听得这么一句,却是不由的远黛不大大的吃了一惊,再看向百里肇的双眸便也充满的愕然:“我倒不知道,原来王爷竟还有这等闲情雅致?”她不无嘲谑的调侃着。 对于她的挑衅,百里肇只闲闲挑眉:“且不说这些,你只说,愿不愿赌这一局吧?” 眸光不期然的轻轻闪了一闪,过得一刻,远黛才终于点头道:“王爷既有这等兴致,我又岂能扫了王爷的兴!也罢!我便陪王爷赌上一赌!” 百里肇点头,却又笑道:“既如此,便由我坐庄,请王妃下注!” 蛾眉不期然的轻轻一蹙,远黛并未犹豫多久,便自爽然道:“我仍是押小!”押小,自然便是并不看好这桩婚事的意思。 她的固执,却是大大出乎了百里肇的意料,深思的看一眼远黛,他道:“我原以为,我说了这许多,你会重新全盘考虑这事才是!”事实上,他原先一直以为远黛是会反其道而行之的。 对他,远黛倒也并不隐瞒,坦然道:“王爷错了!我今日押小,来日若赢了,心中固然不快,但总是赢了王爷一局!于心情上,却也不无小补。而若押了大,却是无此好处了。” 百里肇听得一阵愕然,半晌也是说不出话来。然细思之下,也知远黛说的有理,她此刻押了小,无论日后结果如何,总有能让她心情痛快些的一面,反之,若压了大,却是赢则高兴,输则郁郁,前者不过锦上添花,后则却真真是雪上加霜了。 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百里肇道:“虑事总爱往坏处想,这可并不是一个好习惯!” 偏头看向百里肇,远黛反问道:“王爷平常虑事,不知是往好处想,还是往坏处想?” 百里肇为之哑口无言,心中一时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事实上,与远黛相处的愈多,他便愈发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实在有太多的地方与他相似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不等他回答些什么,远黛便已淡淡的接了下去:“这句话,我虽知道的并不太早,但好在也还不晚!我想,王爷应该比我更早体会到这点才是!” 百里肇不语,过得片刻,却举手朝远黛示意道:“那我们这赌约便算成了?” 对于从前的那些事儿,远黛本也不愿多提,听他主动岔开,自也展颜一笑,当下轻抬玉手,与他一击掌:“且容我拭目以待!”说过这句后,她便要缩回手来,却不料百里肇忽而反手一抓,却已牢牢的扣住了她的玉手。远黛一惊,如瓷似玉一般的俏脸之上旋之泛起了红晕。 二人成婚至今,虽仍不曾有夫妻之实,但夜夜同床共枕,有时甚至相拥而眠,实在也可称得亲密二字了。只是虽如此,白日里头,二人却是从未有过任何的亲密举止,便如今日这等举动,从前也是不曾有过,怎由得远黛不觉窘迫。 定定凝眸看向远黛,百里肇似笑非笑道:“未知王妃所下何注?” 微窘的挣了一下,却没挣得开来,远黛也只能嗔他一眼,随口应道:“黄金万两如何?” 听她嘴唇一张,便是黄金万两,百里肇不觉诧然的挑了挑眉,但仍不在意:“黄金万两说来倒也不是个小数目!不过我倒觉得,这银钱输赢在我二人来说,不过是左手换右手而已!” 远黛听得频频苦笑,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忽然觉得,赌这一局,对她而言,实在可说并无好处。叹了口气,她道:“王爷既这般说了,我倒想先听听王爷的赌注!” 爽然点头,百里肇笑道:“若我输了,王妃便可任意要求,凡我所有、所能,绝不推托!” 这个赌注,看似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然以百里肇如今的身份及他日后应该会有的地位,这一句话,却等同于便是一面免死金牌了。忍不住的又叹了口气,远黛无奈的道:“王爷这可不是做好了套在等着我呢?” 百里肇扬眉,却道:“这赌约本是你点了头的,也是你先押的宝,怎么这会儿你却偏说我做好了套等着你了?”他口中虽这么说着,眸中却还不由的透出了微微的笑意来。 轻嗤一声,远黛却仍开口道:“也罢!这一局,我的赌注也如王爷一般!” 百里肇听得一笑,才要再说什么之时,外头翠衣的声音却偏偏极煞风景的响了起来:“王爷,王妃,午饭已备好了!”远黛闻声,却是想也不想的用力一挣,毕竟脱开手去。 翩然站起身来,远黛莞尔笑道:“王爷请!” 二人往偏厅用了饭,再回屋时,却仍不见杜若两个回来。远黛心中毕竟有些放不下,见惠儿捧了茶来,便向惠儿问道:“杜若那边,可使人传话回来没有?” 惠儿忙应道:“才刚杜若姐姐使了人回来,只说是今儿中午留在花厅用饭,倒没提其他!我正想着要禀告王妃知道,不曾想王妃倒想问了!” 听得这话,远黛这才放下心来,当下笑道:“原来如此!你去同翠衣说,令她斟酌着另加几个菜送过去花厅,只说是我赏的!场面上的话,你也随意的替我支应几句便是了!” 惠儿应着,这才告退了下去。百里肇在旁听着,倒也并不言语,只是笑了一笑。 杜若两个这一去,却是直到下晚时分才得回来。进屋同远黛见礼时,更是一脸的疲惫之色。远黛一面示意惠儿端了锦杌来让二人坐下,一面笑问道:“事儿办的如何了?” 杜若长舒一口气,却并不言语,而是朝着文屏略一示意。文屏如何不知她有谦让之意,当下抿嘴一笑:“往日里,我只在小姐跟前伺候着,倒真不觉得这府中事务竟有这许多。却是直到今儿,跟着杜若姐姐走了这一趟,才真真知道天高地厚!不过今儿这些事,如今我想起来时,仍觉得混乱一团,却难理出一个头绪来。这会子仍是烦劳姐姐禀告给小姐知道吧!” 杜若听得一怔,眸中隐露异色的看了一眼文屏。文屏的能力如何,旁人不知道,这些日子与她日日朝夕相对的杜若又如何不知道。 略清了清嗓子,杜若正要再行推让一回之时,那边远黛已笑吟吟的开了口:“罢了!只是几句话而已,谁先谁后,哪有这许多讲究。杜若,仍由你先说吧!”rs 第一零八章 告一段落 听她这么说了,杜若才不再推让:“说起来,今儿之事倒还算是顺利!那钱嬷嬷被王妃敲打了一番之后,便也不敢多加为难,对牌如今已交到了我手中。今儿这一日,各大管事,该见的我们也都见了,这里头虽也有一两个颇有怨言的,但见钱嬷嬷已低了头,毕竟也不敢闹!” 说到这里,便是杜若自己,也有些觉得事儿仿佛有些过分顺利了,一时倒不免沉思起来。 见她沉吟,远黛倒也并不在意,便自转向文屏:“你又怎么看?” 文屏虽也算得玲珑,但若论阅历,于这些上却是远不如杜若,杜若尤且不曾觉察,她又如何能有体悟。听见远黛问,她便很快应道:“今儿的一切都如杜若姐姐所言,颇是顺利!” 远黛笑笑,才要说话时,杜若却忽然开口道:“只是我这会儿却觉得似乎有些太顺利了!” 见她似有所觉,倒是省了远黛好些提点的话语,点一点头,远黛含笑的提点了一句:“你们且牢牢记着,皇帝尚且使唤不动饿兵,而况旁人?” 这话一出,杜若却已怔住了:“王妃的意思是……远黛淡淡道:“且不说这桩婚事是何时抵定的,只说我嫁入这王府,算来也将有一月了。这么长的时间,实在已足够有心人应对一切了!” 她已说的这般清楚明白,杜若与文屏两个哪里还明白不过来。杜若更失声道:“若真如此,那这钱嬷嬷可当真是罪该万死了!”她虽坚信远黛所言不会有误,言下却仍带不可思议之情。 远黛笑笑,却道:“钱嬷嬷是否如此大胆,我如今却也不能肯定!今儿我所以提点你们这几句,是要告诉你们,此事断然不可掉以轻心,库房清点,尤要仔细!”二婢听得各自点头·心中却都明白,远黛绝非那种无的放矢之人,既这么说了,自然便有她的道理。 冲她二人摆一摆手·远黛道:“你二人今儿也累了一日了,就不必伺候了,且下去歇着吧!” 杜若听得这话,不觉稍稍犹豫,那边文屏却已笑着起身行礼:“谢王妃恩!”一面说着,却已硬拉了杜若一道行了礼,告退了下去。 二人才自走到门口·抬眼看时,却见徐青正推了百里肇自外头进了澄怀居。二人一惊,忙停下脚步,朝着百里肇行了一礼。朝二人略一摆手,示意免礼之后,百里肇不曾稍留,径自往屋内行去。这会儿远黛也早听得外头的动静,匆匆的迎了出来。 侯二人相偕入屋·文屏却还在原地怔怔站了一刻,直到杜若伸手拉了她一把,她才无由的叹了口气·低声的道:“其实王爷与我们小姐还真是相配……只是……” 话说到这里,却被她生生的止住。 杜若亦是知情人,或者该说,亦是自以为的知情人,听得这话之后,便也跟着低低的叹了一声,过得一刻,却仍轻声的道:“文屏,我知你是王妃的心腹之人,只是……这样的话儿·日后还是莫要说了。仔细被旁人听见,非止是你,便是王妃,只怕也要受牵累!”她口中虽这么说着,神情却明明白白的显示,她与文屏其实也是一般无二的想法 文屏听的这话·心中不免也生出几分怯意来,扫了一眼周遭,确定无人之后,毕竟仍觉心中有些发慌,忙忙的与杜若一道,出澄怀居西,回二人居处去了。 对于文屏二人私底下的担忧之情,远黛与百里肇二人自是一无所知。二人进屋坐下,百里肇已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听说这两丫头今儿事情办的很顺利呀?” 听他主动说起这个,远黛不免斜睨了他一眼:“这事说起来,竟是全赖王爷之威呢!”这话听着像是褒誉之辞,然言辞之中,却满满当当的尽是不满与讥嘲。 百里肇听得失笑不止,过得一刻,才道:“岳尧那头另有一本账在,明儿你可令文屏过去问他拿了来。至于钱嬷嬷,你只斟酌着办!说起来,她终究也伏侍了我这么些年!” 远黛早已猜到百里肇对于钱嬷嬷做的这些事儿必然不会全无所知,但也不曾想他手中竟连账都已做下了。不自觉的摇了摇头,远黛不无喟叹的道:“王爷倒是有备无患!”钱嬷嬷若是知道,这些年她所做的一切,早都被百里肇看在眼中,也不知会惶恐成什么样儿。 远黛暗暗的想着,一时却不由得有些同情起钱嬷嬷来:“若非王爷一再纵容,她也未必至此,说起来,王爷此举却有教唆之嫌呢!”心中既这么想,她自也不惮于说出来。 百里肇倒也并不否认,只道:“所以我才让你斟酌着办!” 见他明显不想再说下去,远黛便也不为己甚的不再多说这些,只是微微的叹息了一声。百里肇何以如此容忍,远黛心中自也明白得紧,只是愈是明白,便愈忍不住心生同情。 轻吁一声,远黛徐徐道:“我倒想问一问王爷,往绿萼岭的行程是否能再提前几日?” 百里肇如何不明她的意思,当下微微一笑,温声道:“既如此,便再提前几日吧!”平京素有习俗,新婚夫妇一月之内,新房不得为空,百里肇这意思,自然是等满了月后便即动身。 远黛所以要求早些过去绿萼岭,不过是觉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太多,而其中偏又有着太多过于复杂的内情,让人心生厌烦,更想躲几日清闲而已。因此这会儿得了百里肇这话,远黛便自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的!无论如何,也得将这府中之事办完了再说!” 事实上,只要能够拿到岳尧手中的账簿,下面的许多事儿便已变得全无难度。所剩下,也不过是些纷纷乱乱的发落之事,而这些事儿,由杜若与文屏两个去做,想来是足够了的。 这般一想,远黛心中倒也不免轻松了些。不管如何,这一桩她早已决定必要去做的事儿,到此,也可算是告一段落了。rs 第一零九章 移花接木 嗣后之事果然正如远黛所料,因得了岳尧手中那本账的缘故杜若与文屏二人倒也没费多少气力,便稳稳的将钱嬷嬷给拿下了。顺着钱嬷嬷这一根线,连带着揪出了好一帮人出来。饶远黛也是见过世面之人,拿到一众人等贪墨王府钱财的证据、账册之后,也不免吃了一惊。 她原不喜欢与不相干之人辩驳、争闹,拿了这账册后,却连照面的机会也不曾给这些人,便自简单的将这群人划成了两组,外院之人另立了名册,令惠儿送过去岳尧处,听凭岳尧发落。内院之人,如钱嬷嬷等,她却不好再推给岳尧了。 及至将这些奴婢一一发落完,再将内院所缺人等一一补充妥当,眼看着已是六月下旬,天气也是愈发的炎热了。这段时间里,内外倒是一片平静。自打上次被百里肇干干脆脆的拒绝,且借势教训了一回她身边的女官后,临昌公主百里清月也再没来过睿亲王府。 至于凌远清,更是一如远黛所料的,并未因为这桩婚事而多说什么,对于此事,似乎全无不满之处。 王府内的事儿,远黛虽多交了给杜若二人办着,但有些事,二婢却也不敢完全做主,免不了时时要来询问她的意思,因此这些日子,远黛过的倒比从前更要充实的多。 闲闲的坐于炕上,远黛接过惠儿送上的香茶,浅啜一口,而后长长的舒了口气。惠儿在旁看着,已忍不住笑道:“今儿下午倒是难得清静!” 远黛听她这么问了一句:“你且说说,是清静些的好,还是忙着些的好?” 惠儿想了一想,却道:“依我看来,却还是忙着些的好!” 远黛听得眉头一扬,才要再问时候,惠儿却已接着解释道:“从前小姐在妙峰山时候,因别院事少·倒也不觉得清静的坏处。及后回了府里,见旁人院里都是忙忙碌碌、热热闹闹的,唯独咱院里冷冷清清,有时一整日也见不着个人来。便偶尔有个什么人来·只看那脸色,便让人只觉气不打一处来。最可恶是办个寻常事儿也被人处处留难,事事赔笑。直到后来小姐在老太太跟前露了脸,情形才好了些。所以我总觉得,能热闹些还是热阄些的好!” 远黛倒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怔然了半晌,倒不免叹了口气道:“这些事儿·我从前竟不知道!”而在此之前,惠儿等人也从未在她跟前表露出分毫。 惠儿笑道:“这些话,从前若同小姐说了,只会让小姐心里不痛快。因此文屏姐姐一早便与我们说好了,非万不得已,不教小姐知道!这会儿事过境迁了,才说出来耍笑耍笑!” 远黛听得这话,不觉点一点头:“你们几个的这份心·我总是明白的!” 惠儿吐舌笑道:“小姐这话,可教我无地自容了!文屏姐姐若知道,怕不又要骂我多嘴了!” 远黛笑道:“她如今可是这府里的大忙人儿·哪有时间理会这个,你只管放心便是了!” 二人正在说笑,外头却早有人急急的走了来,禀道:“王爷来了!” 远黛听是百里肇来了,倒不免微微诧异。这些日子,百里肇每日中午必要过来与她一道用饭的,只是这会儿离着午时,却仿佛还有一段时间。只是此刻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远黛匆匆起身,才要迎出去时·百里肇却早到了门口了。 远黛忙含笑的走了上前,徐青见她过来,忙退后一步,恭谨行礼。朝他微一颔首,远黛接过轮椅,并将百里肇安置在桌边上。惠儿跟着过去·行礼请安之后,便与徐青一道退了下去。 在百里肇对面坐下,远黛不无诧异的问道:“这时候王爷怎么就过来了?” 淡淡一笑,百里肇不答反问的道:“府内之事,似乎已办的差不多了?” 远黛一听这话,顿然心领神会,当下颔首:“虽还剩了些事儿不曾完,但杜若与文屏两个,也差可应付得了!王爷可是打算这几日便往绿萼岭去?” 百里肇点头:“正是如此!此外,另有两件事儿要说与你听。其一,是关于萧呈娴的……” 远黛听他说起萧呈娴,不觉一怔,当下脱口问道:“可是萧姐姐出了什么事儿吗?” 不意她的第一反应会是如此,百里肇失笑摇头道:“她的身边有云裳,能出什么事儿?远黛,你对云裳似乎不够信任呀?” 对于百里肇知道云裳的存在,远黛并不意外,摇一摇头后,她干脆的解释道:“我也不瞒王爷,云裳与沅真二人,都是自幼随在我身边的。我三人名为主仆,其实不啻姊妹。我所以不肯带了云裳来平京,并非是说我与沅真感情更nb深厚,而是因为云裳性子桀骜,生平最受不得气。我若带了回来,凌府怕不要被她翻了过来,我正是考虑至此,才将她遣去了北境 听她这么解释,再想及近日所得的一些有关云裳的消息,百里肇却不免会心一笑。 说到云裳,远黛面上便自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意,似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某些事儿:“她这性子,往好了说,是爱憎分明,往坏了说,便是莽撞。因着这性子,她办起事来,便也不妥当的很,往往到了最后,虽也做到了,但过程,却总让人心惊胆战的!” 听她如此谈论云裳,却由不得百里肇不笑了出声。 远黛这里絮絮的说了一回云裳,再一回想,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不免嗔了百里肇一眼:“王爷敢是在套我的话儿?你倒真是好算计!快说说,萧姐姐她怎么了?” 百里肇笑笑,这才开口道:“我不过是打算告诉你,三日之前,萧呈娴等人路过万州,特意去了你万州家中一趟!”远黛倒真没想到百里肇所谓的有关萧呈娴之事,竟会是这个。想着自己才刚的言辞,也只有无奈的白了一眼百里肇。百里肇虽不在意,但见她神情,却还忍不住笑着解释道:“我本是随口一说,并没打算要套你的话,才刚那些话,可都是你自己说的!” 忽然听得这话,原先面上还带薄怒的远黛却是陡然的沉默下来,好半日,她才轻轻叹了口气,慢慢道:“说起来,我与云裳已有三年多不曾见了呢!”这次急召云裳过来平京,她也曾想过要与云裳见上一面,但终于还是没能见上。 深深看她一眼,百里肇道:“你若想见她一面,为何当时却不与我说?” 摇一摇头,远黛道:“我若与她见了面,怕就不舍得让她这么快就走了!既如此,倒不如不见也还罢了!只要人在,将来总能重聚的!” 百里肇听得默然,这一刻,他却忽然的想起了远在北境的蒋与隐居江南的初炜。微微的叹了口气,他徐徐的重复着远黛的言语:“不错,只要人在,将来总能重聚的!”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的脑海之中却又忽然闪现出一张已有些模糊了的面容——那是初雨。 不由自主的又叹了一声,百里肇道:“只是可惜,有些人,却是再不能回来了!” 从他的神情,远黛不难猜出他想到了谁:“王爷可是想起初雨了?”她问。见百里肇颔首表示正是,她便又紧跟着问了一句:“初雨···…她与杜若究竟有多相似?” 听她问起这个,百里肇却不免蹙了眉,好半日才开口道:“初雨,平日话不多,但性子很倔强。杜若嘛……”略略斟酌一下言辞,他才言道:“应该算是坚韧、隐忍吧!说起来,这两人的眉目五官倒还真是颇为相似!” 没来由的心中一动,远黛忽而问道:“杜若的事儿,蒋已从岳尧口中得知了,那初炜呢?他可知道杜若与初雨容貌甚为相似之事?” 墨眉微微一挑,百里肇道:“应该还不知道!”事实上,百里肇可以肯定,初炜一定不知此事。因为岳尧根本不会将这事告诉给初炜,他本来也并不是会多嘴多舌的人。 双眸不期然的微微眯起,远黛若有所思的道:“世间之人,虽多有容貌相似者,但我总觉得,有些事儿,未必就会那么巧!既如此·我们何不验证一二呢?” 百里肇听得悚然一惊:“你是怀疑杜若有可能······”他没说下去,面上却满是不置信。 远黛颔首,却反问道:“谁敢肯定初家当年因罪抄斩,就无一个漏网之鱼呢?” 细算起来,杜若的年纪该只比初雨兄妹略小二三岁,又是萧老太君在上香途中捡来的,倒也难说其身世如何。既如此,又何必不试上一试。倘或真是,倒也免了许多麻烦去。 远黛可不会忘记,前些日子,蒋向百里肇开口讨要杜若一事。而这事,也委实让她颇有些无奈。只因远黛深知,若是蒋执意,只怕杜若迟早也逃不出他的手掌。 杜若在她身边一日,固然无妨,但她又怎能永远将杜若留在身边?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百里肇道:“既如此,等我回头便让岳尧写信过去同初炜说一说这事!”说着,他却又不觉一笑,目注远黛道:“想不到王妃倒是深谙移花接木之术呀!”未完待续。 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ps:磨磨蹭蹭,又这个时候了,无语滴一天,惭愧滴俺<br>发誓明天二更的俺悄悄溜走。rs 第一一零章 渐行渐远 远黛自然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嫣然一笑,悠悠然的道“多谢王爷夸奖!” 见她这般老实不客气的便应了下来,百里肇也惟有失笑摇头:“希望她真是初家人吧!” 他最后言道。对于蒋的要求,他其实并不太放在心上。这几年,蒋在北境收集容貌与初雨略有相似之处的女子一事,他也是有所耳闻的。不过蒋做事颇有分寸,并不强抢也无胁迫之举,既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自也乐得不去插手。 但对杜若,他却无法保证蒋是否还会那么克制。这里头的原因说起来,其实也简单。只因杜若与初雨虽说不上酷似,但眉目五官之间,影影绰绰的却有四五分相似之处。在有心人眼中,怕是愈看愈像。光是这一点,痴恋初雨多年的蒋便做出一些疯狂之事来也未可知。 远黛自然能够听出百里肇话语里的意思,但她却只是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于她而言,杜若到底是不是初家人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初炜肯不肯认她,或者说,肯不肯保护她。 在她想来,这事虽然未必能成,但既有可能,便该试上一试。既答应过杜若,她总是不能坐视不理的,但若能移花接木成功,日后倒真能省了她的不少心。 当然了,如果杜若真的就是初家人,远黛也只能叹一声无巧不成书了。 不过这些话,似乎也没必要与百里肇说的那么清楚明白。心中这么想着,她终是忍不住悄悄抬眼看向百里肇。说来也巧,她看过去时,百里肇也正看了过来,二人目光一触,却让远黛没来由的生出一种心虚的感觉,面上红晕随之漾开,下一刻·已忙忙的别过眼去。 心念微转之下,她已很快岔开话题道:“王爷才刚说,萧姐姐往我万州家中去了?” 百里肇虽也虑事清明,但毕竟不如远黛细腻机巧·哪里知道只这片刻的当儿,他这位王妃心中早已转了十七八个弯,虽见她神态有异,也只以为是羞怯所致,当下一笑,点了一点头:“这事你倒无需担心,你那万州家中·一切布置几可说是天衣无缝,倒也不虞旁人发觉有异。” 听得百里肇如此言语,倒不由得远黛不微微苦笑起来:“不瞒王爷,万州那座宅子,从我十二岁起,每年总会随义父去住上一些时日的!” 百里肇听得一怔,眸中旋之现出古怪的光芒。 事实上,打从他知道萧后有意让他与凌府结亲之后·他便曾遣人过去万州,暗自查访过远黛一回。所以会如此,非为其它·而是因为冒认亲女以攀结王侯的情况,在大周而言虽不常见,但也算不上是什么稀罕事儿。 但他所遣派的人,在万州走了一遭之后,却并没带给他任何有用的消息。 沉吟良久,百里肇才叹了口气:“万州?细想起来,万州倒是个好地方,不偏不倚、正正的掐在平京与北境的中间儿!”远黛听得莞尔一笑,对这话却是不置可否。见她如此,百里肇如何还能不知·自己已点中了南越广逸王在万州建别院的真正目的。 “他的手,仲的倒长!”远黛就在面前,百里肇也只得如此淡淡的一语带过。 不甚在意的笑笑,远黛道:“依我看来,王爷的手,也未必就短到哪儿去!且容我来想一想·王爷的大越别院,该在潞州左近一带吧!” 陡然听得这话,也不由得百里肇不心中一震,目光再次古怪的看向远黛:“我如今倒很好奇,你义父为何竟肯为你铺设后路,让你回大周来?” 神色如常的淡淡一笑,远黛宁静道:“因为······他觉得,我应该早已看透了!” “早已看透?”若有所思的细细咀嚼着这一句话,百里肇的眉心已不自觉的拧成了一条线。 偏头看向百里肇,远黛似笑非笑道:“帝王之路,注定孤单,注定无人可与同行,非为其他,只因站得太高!胜者犹且如是,败者更不消提!” 百里肇不答,好半日才笑道:“你这是在提醒我吗?”不经意间,笑容却已带了几分苦涩。 远黛摇头:“提醒?我倒觉得无此必要!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若到了这个时候,王爷仍需要旁人提点,才能明白此理,那我只能说一句,不如归去!” 百里肇不答,过得片刻,才忽然扬眉问道:“那他又为何不肯归去?” 默默片刻,远黛才苦笑的道:“他有他的理由,但我不能说!” 这却还是她第一次对百里肇清楚明白的说出“不能说”这三个字来。微诧的一挑墨眉,百里肇笑道:“王妃给的这个答案,却教我子奇这其中可能会有的内情了!” 微怒的白他一眼,远黛没好气的岔开话题:“王爷套话的本事倒是愈发的高明了!” 百里肇听得哈哈一笑,倒也并不辩解什么。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要借着这事来套远黛的话,话说到最后,竟会扯到这些上头,他自己想着也觉有些不可思议。然而毫无疑问的是,他喜欢这种二人之间无拘无束闲聊的感觉,即使所谈之事,其实并不让人心情舒畅。 然而这些话,在这个世上,除了远黛,只怕再也无人能与他如此对坐侃侃而言了。只是这份独一无二,对于百里肇而言,其实已是一种弥足珍贵的感觉了。 “你既不愿说,那不说就是!”百里肇爽然的顺着远黛的意思,岔开了话题:“除了萧呈娴外,我要同你说的第二件事,却是有关萧呈烨的!你可知道他何时动身?” 只从这一句话,远黛便已知道,百里肇定然已知道了流花河畔,萧呈烨同自己告别一事。不过她自问自己在此事上并无逾礼之处,因此倒也并不在意,只坦然道:“可是这一两日吗?”她虽知道萧呈烨动身在即,但却没有太过关注此事,故而不知萧呈烨动身的准确日子。 “是在明日!”百里肇淡淡答道,目光却是不曾稍离远黛的面容:“我听说,你因着此事,曾特地令文屏过去沅真处,取了两坛酒送去凌府以为萧呈烨送行之用?” 既做了,远黛自不会否认,一点头,她道:“凌萧两家既是姻亲,又是通家之好,萧大哥与我关系也算不错,他又是为了萧姐姐才去的北境,我略做表示也是应该的!”虽然并不觉得自己如此做法有什么不妥,但百里肇既问了,她也不介意多费些唇舌解释一二。 百里肇颔首,却忽然道:“他明日动身往北境,你若想去送他一送,可以与我同行!” 听得这话,远黛倒不免吃了一惊:“萧家果然不同凡响,竟能请得动王爷大驾?”自打双腿残疾之后,百里肇便一直深居浅出,而他与萧呈烨之间,虽也略有些交情,但却远称不上深厚,故而远黛听说他要亲自去送萧呈烨,才会这般吃惊。 眉心不期然的一蹙,百里肇淡淡道:“若在平常,我自然是不会去的,但老七今儿特为这事来找了我,我却不能不给他几分颜面!”他口中的老七,指的自然便是安亲王百里聿了。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哪还明白不过来。萧呈烨去的乃是北境,临去之时,若能得百里肇相送一程,对他的好处,自是不言而喻。没多犹豫的,远黛道:“毕竟也是亲戚,王爷去送,那是应当。至于我,那还是算了吧!”萧呈烨对她的心思,她自是明白的紧。对萧呈烨,她既不会有意划清界限,但却更不会越雷池一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心里都有一本账在。 百里肇笑笑,倒也并不勉强,只道:“既如此,你便留在府中打点行装,明儿送完萧呈烨,你我便启程往绿萼岭去!” 远黛听得一怔,却还是点头道:“好!”她原以为,要往绿萼岭前,怕是免不了要去宫中同萧后等人辞行,却不料百里肇居然会走的这般随意。然而对此,她却是乐见其成。 看她一眼,百里肇终于还是补充了一句:“今儿老七来时,我已将这事同他说了!” 远黛点头,百里肇与萧后之间似存罅隙一事,她早已看了出来,而对其缘由,远黛心中虽多有揣测,但却并没问出来。人皆有好奇之心,她自也有。只不过,她更清楚的知道,那就是有些时候,知道的太多,绝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宫廷中事。 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的却已到了午时。二人相偕起身,往偏厅用了午饭,百里肇便也没再多留,起身往书房去了。远黛这边则唤来惠儿,吩咐她去收拾行装。 或是因为与百里肇说了这一回话的原因,明明已到了午憩的时间,远黛却是毫无睡意。静静在内屋坐了好一会儿,她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在这平京,能与她说得上话的人,本来不过寥寥,而萧呈娴兄妹的陆续离去,却让这本就不多的几人更去了一多半。如今所剩下的,更仿佛只剩下了凌远清与凌远萱二人。 凌远萱且不去说,便是凌远清与她,其实也已是渐行渐远了。rs 第一一一章 别 天刚蒙蒙亮,萧呈烨便已睁开了双眼。事实上,这一夜几乎便不曾阖过眼。活了二十余年,从前也不是没有出过门,然而这一次,却与从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这一次,这一去,或许三年、或者五年,却是他之前从来不曾有过的经历。他这里才刚一动,早有丫鬟匆匆的走了上前,低低的叫了一声:“大爷!”声音里却无由的带着几分哽咽。 这丫鬟却是萧呈烨身边的大丫鬟,伏侍他已有十余年的红笺。 见红笺眼儿红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萧呈烨心中也自不好受。朝红笺淡淡一笑,他温和道:“瞧瞧你那样儿!我不过是出门一趟罢了,过得几年便会回来,哪里就至于这样了!” 勉力的眨了眨眼,试图将眸中泪光眨了回去,然而换来的却是泪珠滚滚而下,好半日,红笺方哽咽的道:“等大爷回来,我怕是早不在这府里了!” 萧呈烨听得默默,半日也只叹了一声。红笺已是适婚之龄,他这一走,多不过半年杜夫人便要为她张罗婚事了。这样一来,等他回来,红笺怕不早已身为人母了。 摆一摆手,萧呈烨不无疲惫的叹了口气,吩咐道:“去打水来吧!” 不自觉的咬紧了唇儿,红笺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来,轻轻应了一声,便转身下去了。从容自若的盥洗停当,萧呈烨站起身来,走到屋外,抬头看了看天色。夏日里头,白日本长,这会儿虽才卯正时分,天色却早大亮了。不曾犹豫的,萧呈烨举步径往杜夫人的住处行去。 及至从杜夫人处出来,时候却已堪堪到了辰时末。这一日天气并不如何好,云层低低的压了下来,让人无由的便有种压抑之感。虽还不曾落下雨来,但看来已是早晚的事儿。 忆及杜夫人那强忍珠泪的模样萧呈烨心中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膝下一双儿女,尽数远行,怎由得杜夫人不心中凄凉。只是若任女儿独自在外,又是在兵灾连绵的北境,只怕她心中却更要不放心了。正因如此,她才强忍了心中的万般不舍,放了萧呈烨同去。 怔怔然的站在杜夫人所住的院落外头萧呈烨心中恍惚,一时竟挪不动脚步。而于此同时,他的身后,萧灿的声音也已响了起来:“呈烨!” 一惊回神,萧呈烨忙忙回头,对萧灿深深一礼:“爹!” 摆一摆手,萧灿状若平静的问道:“该带的物事,可都带好了?”先前在屋内时杜夫人其实早问过了这话,而且问了远不止一次,然而这会儿萧灿却仍忍不住的又问了一句。 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发酸萧呈烨低了头,轻声应道:“儿子昨儿便已准备妥当了!”种种物事杜夫人更已细细检查了数回,又补充了许多进去。其中有他的随身之物,也有萧呈娴的。 勉强扯动了一下面皮,萧灿慢慢的道:“既如此,你便去吧!到了那边,好好照顾呈娴。你自己……也要一切小心!”此去北境,萧呈烨不过是在蒋帐下为一幕僚,并不会上战场,因此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然而儿行千里父母又岂有不担心的道理。 默不作声的后退一步,萧呈烨一撩衣襟,已自跪倒尘埃。恭恭敬敬的给立在自己面前的萧灿磕了三个头,又对着萧灿身后的那座小院连磕了三个头,萧呈烨沉声的开了口:“儿子……这就去了,爹娘···…多保重!”说过了这句话他已站起身来,冲着萧灿又是深深一揖,也便不再言语,而是转过身去,大踏步的去了,却是再未回头。 微微失神的在原地站立了许久,萧灿方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这一刻,他却忽然便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情形。当年的他,也正是这样拜别父母、妹妹,启程前往北境的。他并没去得太久,因为半年之后,他的妹妹,也就是如今的萧后,便嫁给了其时仍是定亲王的延德帝。 这么一想,萧灿心中陡然便生出了一种好生相似的感觉。也许……也许爱子这一去,再回来时,大周便又要改朝换代了吧。只是不知,这次坐上那个位置的,又会是谁? 如此想来,他这一去,其实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可以避过此事。 萧呈烨一路出了内院,才刚行到外头时,却早有人迎了上来,禀道:“大爷,安亲王爷与凌六爷都已到了!这会儿正在厅上候着您呢!” 萧呈烨闻声,少不得收拾了一回离情别绪,快步的往客厅行去。百里聿与凌远清都是惯来萧府的,入府便问了前来相迎的管家,得知萧呈烨一早便去了杜夫人处,便也没去打扰,而在厅内坐下静静候着。这会儿听得脚步声响,二人忙起了身,齐齐的往门口看来。 萧呈烨迈步进了客厅,见着二人,忙拱手行礼,且苦笑道:“你们来的倒早!” 百里聿不语,俊秀的脸容上却有掩不去的离情别绪。凌远清则拱手回礼道:“已是巳时了,我们还不曾说你晚,你居然却说我们早了!”他本有意说笑几句,然而眼见别离在即,取笑的话语说了出口,也觉干巴巴的,全没见到效果。 萧呈烨心中也自不好受,叹了口气道:“走吧!有话只是到城外去说吧!”愈是在此多留一刻,他便愈不想离开,因此这会儿倒索性硬起了心肠,催着二人快些离开。 凌远清有心想说什么,但话到口中,却只觉得嗓子发梗,心中犯堵,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在这个时候百里聿却是难得的开了口:“我们是该快些!我约了二哥在十里长亭处送别呈烨,若去得迟了,怕是不好!” 陡然听得这话,凌远清与萧呈烨却是不由的双双吃了一惊:“你二哥?睿亲王?”只看二人的模样,便知这事事前百里聿只字不曾对二人提起过。 百里聿点头,却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多说,只回身做了个手势:“快些吧!” 才一听得百里聿说约了百里肇一道为他送行,萧呈烨便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有心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若说了出来,未免更显生分,深深的看了百里聿一眼,他简单的道:“多谢!” 仿佛不曾听到他这两个字一般,百里聿只是平静的又催了一句:“走吧!”rs 第一一二章 心有千千结 萧府外头,早已备好了马,三人各自上马,一路直奔十里长亭而去。巳时左近时分,正是平京城内路人最多的时候,纵马而驰这事自是做不成的,却也恰好可以边行边语。 才刚出门时候,凌远清早见了萧府门口的两辆马车。其中一辆甚为轻便,显是准备来给萧呈烨路上乘坐的,而另一辆,却载满了各样箱笼,其数量之多,让凌远清也为之瞠目结舌。 “你往北境,怎么却带了那许多行李?”思忖一刻,凌远清终于还是开口问道。若往别处去,以萧呈烨的身份,便再多带些,也自使得,然而萧呈烨这一趟,可是往北境去的。那处兵灾连绵,且不说别的,只这份奢华落在有心人眼中,萧呈烨往后的日子便不会好过了。 萧呈烨苦笑的摇了摇头:“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些都是我娘的意思,我若推却,她不免更要担心了。何况那里头,更有一多半是要带去北疆给呈娴的!” 陡然听“呈娴”二字,凌远清不觉沉默了起来,心中随之想到的,却是将要临头的那一门婚事。好半日,他才苦笑的摇了摇头:“也许过上些时日,我也会去北疆!”他慢慢的道。 萧呈烨先是一怔,旋即也明白了过来。凌远清若娶了临昌公主,那便是当朝驸马了,驸马乃是皇亲国戚,按说也是要去北境历练一回的。只是大周虽有这等规定,但这些年来,对于宗室子弟与皇亲国戚这一方面执行的却不十分严格,除自请前往外,通常也不勉强。 这个时候,凌远清说出这话来,却已明明白白的表露出了他的态度:对于他与临昌公主的这门婚事,他自己也并不看好,甚至早早便已想好了退路,前往北疆暂避一时。 萧呈烨有心想劝慰几句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甚妥当,少不得犹疑着没有开口。他这边犹疑,那边百里聿却已皱眉开口:“远清想太多了,十一皇妹不过是脾气急了些而已!” 凌远清苦笑,他可不会忘记当日这位公主在绿萼岭大发雌威的样儿。那样的情景,他可并不以为只是“脾气急了些”这区区五个字,便能够解释得了。笑了一笑后,凌远清泛泛的道了一句:“是这样的吗?我倒不知道呢!” 萧呈烨等二人听得这话,哪还不知道他这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萧呈烨虽则有心再劝他几句,然想着这会儿终归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了下去。他二人各怀心思,那边百里聿又并不是个擅于言辞之人,这一路走了下来,竟都各自无语。 及至出了城门,远远看去,依稀便能看到十里长亭处,早有马车停在那边。百里聿眼尖,一见之下,已然叫了出来:“是我二哥!快!”言毕已催马直奔了过去。 萧呈烨二人自也不敢稍慢,急急纵马紧随其后。 十里长亭边上,百里肇静静的坐在轮椅上,目注流花河。天气略有些阴沉,流花河畔,垂柳因风轻摆,叶梢划过平滑的河水,带起阵阵涟漪,搅乱了倒映于水面的层层阴云。 百里肇那边沉静不语,一侧的徐青却已忍不住了:“王爷……”他低声叫着,面上神色着实有些难看。事实上,他们已在这里等了足有一刻钟了。一刻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在徐青看来,百里肇肯来为萧呈烨送行,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萧呈烨如此,实是不识抬举。 稍稍抬一抬手,百里肇淡淡道:“此去北境,该是萧呈烨第一次出远门吧?” 徐青一怔,想了一想后,才道:“该是如此无疑!” “再等一等吧!”百里肇语声平淡:“第一次出门,又有父母在堂,迟些也是难免的!” 他既说了这话,徐青又哪敢再多说什么,当下应着,静静立在百里肇身后,不再多言其他。便在此时,二人身后,马蹄之声也已得得的响了起来。徐青忙回身看去,见是萧呈烨等人,忙道:“王爷,他们来了!”见百里肇颔首,他忙挪动一下轮椅,好让百里肇转过身来。 远在二十步开外的时候,三人便已勒住了马儿,跃下身来。一边早有从人上前接过三人手中的马缰,三人这才急急的走上前来,同百里肇见礼。直起腰杆之时,萧呈烨的目光更细微不可察的扫了一眼停在一侧的百里肇的马车。马车寂寂,全无动静。 一缕甚至连失望都算不上的惆怅之情陡然涌上心间,于情于理,她都是不会来的,他明明知道此点,但心中却还忍不住存了一些些的奢望,奢望能见一见她,哪怕只是惊鸿一瞥。 身后,有人重重的咳嗽着,因着他的失神——那是百里聿。急急收拾了心绪,萧呈烨朝着百里肇又是一礼:“有劳王爷相侯,呈烨惭愧无地!” 萧呈烨那一眼,虽极隐蔽,却又怎能逃得过百里肇的眼去。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百里肇徐徐道:“是我来的早了,本来怪不得你!” 对于萧呈烨的迟来,百里肇确是不曾放在心上。但他可以不在意,百里聿等人却是不能如此。百里聿很快接口道:“呈烨这还是头一回出远门,舅父与舅母放心不下,这才耽误了!也怪我,事前竟忘了告诉他二哥也会过来相送之事,二哥大人大量,万勿放在心上!” 微微摇头,百里肇抬手止住三人的言语:“我说了,是我来得早了,须怪不得他!”他说着,却又注目看向百里肇凌远清:“今日午后,我会往绿萼岭小住,王妃也会同往,你二人若愿意,不妨同去!”这话,看似是对凌远清二人说的,却又在不经意间点了一点自己所以早来的缘故。 一听这话,凌远清下意识的便要摇头。然而立在他身侧的百里聿一闻此言,却已抢着开口道:“不知二哥打算在绿萼岭小住多久?”说着话的时候,他已很快的给了凌远清一个眼色。 凌远清本来非是糊涂之人,见他如此,心中便自明白过来。他初次与临昌公主百里清月见面,正是在绿萼岭上,看百里聿这样儿,显然百里肇所以相约,除却客套外还另有他意。 百里肇扬眉:“此去是为避暑,若无意外,该会住到中秋节前!”所以是中秋节前,是因大周宫中,每年中秋,总会举行赏月之宴,若无要事,百里肇自然是该到场的。 百里聿听得笑道:“既如此,我与远清便等进了八月再去吧,届时刚好与二哥一道回京!” 他这么说着,凌远清自也不好多说什么,静静站在一边看着百里肇的时候,他却莫名的便想起远黛来。她如今,过的该比在家中好许多吧。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却不免暗暗的叹了一声。事实上,打从绱哥儿之死水落石出之后,他与远黛之间的关系便也随之淡了许多。 这件事情,孰是孰非,不必人言,凌远清心中也自一清二楚。但眼见陆夫人如今情形,他身为人子,又怎能全无所动。甚至有时,他心中也会生出些许气恼,气恼远黛偏在这个时候无情的将当年真相揭露出来。虽然明知自己不该如此,但他依然觉得,他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关照远黛。而说到底,如今已是睿亲王妃的远黛,也不再需要他的关照了。 正因他的有意疏远,深知他心思的文绿才会那么干脆的回绝了文屏亲来送酒的请求。 目注百里肇,这一刻,凌远清忽然便觉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全无着落。于他而言,这段时日,实在已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他眼中素来恩爱的父母,如今形同陌路;他所中意的女子已随他人远去;他最好的朋友、兄弟也将远行;而他自己,又将迎娶一个刁蛮任性的公主…… 他的怔然尽数落在萧呈烨的眼中,只是萧呈烨也不知道这片刻的当儿,凌远清的心中竟会闪过这么多的念头,他只是笑着轻轻一拍凌远清,他道:“远清,回神了!” 被他一拍,凌远清不由一惊,再看向萧呈烨时,神色却还怔怔的。 见他如此,萧呈烨不免笑道:“这是在想谁呢?竟想的这般出神?”既肯定了远黛并未前来,他便也掐断了最后的一份希冀,自如的同凌远清开起玩笑来了。 凌远清苦笑道:“今儿我们来这里,乃是为你送行,你且说说,我能想些什么?” 萧呈烨哈哈笑道:“我只道你的心思已飞到了八月的疏影山庄去了呢!” 凌远清一窒,面上神色便愈加显得不自在,更忍不住的抬眼看了一看百里肇兄弟。对于这桩婚事,从心底里讲,他是不愿的,但却无法拒绝。这会儿萧呈烨却非当着百里肇兄弟二人的面提起这事,却让他除却心虚之外只觉尴尬。没好气的一拨萧呈烨仍旧搭在他肩上的手,他沉声的道:“我若没有记错,今儿我们来此,似乎是来为你送行的吧!” 第一一三章 心神不属的立在螺钿小柜边上,好半日,远黛才从里头取出了自己的针匣。外头,惠儿的声音正自传来:“这几只箱笼先抬出去,仔细的放在车上!”旋有丫头连声的应着。 “你们二人,什么也不必管,只小心捧着这两盆花!这花若有个好歹,仔细你们的皮!” 听着外头惠儿不厌其烦叮咛的话语,远黛不期然的微微一笑。此去绿萼岭,虽前后不过数月光景,但有些东西,她还是必须要带着的。这般一想,她已忍不住的抬起眼来,看了一眼外头。天气阴霾,云层压得很低,空气中似带隐约的水汽,再晚些时候,只怕会大雨倾盆。 这样的天气,其实并不宜出门,她想着,心思不知不觉的又飞得远了。 惠儿轻步的走了进来,见她出神,也没敢扰她,只立在一边静静候着。收敛一下有些烦乱的心思,远黛转了头,看向惠儿:“可都打点好了吗?”她问着。 惠儿点头:“所有衣物箱笼已都打点好了!”她说着,却还忍不住道:“今儿这天有些不大好,怕是不到晚上便要落雨,我们真要今儿动身吗?” 远黛笑笑:“是否今儿动身,还看王爷的意思,且等他回来再说吧!” 惠儿听了这话,自然也就不再言语什么,只答应了一声,眼见桌上还零零碎碎的搁了好些东西,她便又问道:“这些东西也都是要带走的吧?” 远黛颔首,便吩咐道:“仍将那具紫檀描金文具箱取来,将这些东西放进去就是了!” 惠儿在远黛身边伏侍的时日仅次于文屏等,远黛自妙峰山回平京时,她也随侍在侧,因此一听这话,便自心领神会,当下答应着,便行到一边,自箱笼里头抱出来一具紫檀描金绘四季花鸟图案的文具箱子来。箱子看着不大不小,开了外层小门上的铜锁之后,里头却是两排上下八层的小屉。惠儿取过文具箱,搁在桌上,便将桌上诸如远黛的针匣之类,一一分门别类的细细放入其中。那文具箱看着倒像是为这些物事特地定做的,诸样物事放入其中,却是无不相宜。一时收拾停当,惠儿将铜锁仍旧锁上,这才转身将钥匙奉与远黛。 远黛接了钥匙,却并没马上收起来,而是握在手中慢慢的把玩着。惠儿在旁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儿,便也没有打扰,转了身便要走出门去。将将走到门口时候,却早听得外头有人叫:“王爷回来了!”惠儿一惊,忙回头看向远黛。 远黛也已惊觉过来,当下收了钥匙,与惠儿一道出了门。二人出来时候,正见着百里肇从院门口处进来。瞧见远黛迎了出来,他便淡淡一笑,远黛见着,自也回以一笑。 二人一个廊下,一个院内,隔的不远不近,似这般四目相交,相视而笑,于他们而言本极寻常,然而这一刻,视线乍然相交的一瞬间,远黛心中竟自没来由的生出些许的慌乱来。 几乎是立即的,远黛别开视线,若无其事的朝着百里肇一礼:“王爷回来了!” 似乎不曾察觉她瞬间的失态,百里肇微微颔首,却并没多说什么。徐青推了轮椅一路行到远黛面前,朝着远黛一礼,便自退了下去。远黛见状,自然的上前数步,才刚行到百里肇身边,她已嗅到了百里肇身上淡淡的酒味。远黛径自绕到百里肇身后,推了轮椅进了正屋。 “此行如何?”坐定之后,远黛这才状若无事的问了一句。 淡淡一笑,百里肇道:“倒也没有什么!不过我已邀了凌远清,让他闲了可往绿萼岭小住!” 远黛是何等玲珑之人,一听这话,哪还明白不过来,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王爷有心了!” 微一扬眉,百里肇很快岔开话题:“行装可都打点好了吗?”口中说着,他的目光却已扫了一眼屋内,更在桌上放着的那只描金文具盒上稍稍停留了片刻。 远黛颔首:“早已收拾妥了!不知王爷打算何时动身?” “用过午饭我们便动身!”百里肇答。见他似乎没有与她细说送行之事的意思,远黛便也没有追问下去,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知道了。 …… …… 一行人等到得绿萼岭时,却已酉正时分。因着天气阴霾的缘故,天色却早昏暗一片。疏影山庄的管事之人早几天便得了百里肇今儿要来的消息,这会儿早在外头候着。 远黛在惠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双足才刚沾地,便觉鼻尖一凉,忙抬头时,却又有几滴雨珠落了下来。她这里还不曾言语,那边惠儿却已吃惊叫道:“下雨了!这雨来的可真是巧!” 远黛听得一笑,忙自回头看了一眼也已下了马车的百里肇。这雨下的的确是巧,至少没有耽误了行程。不过对于萧呈烨来说,雨中赶路,却实在并不是一桩让人痛快的事儿。 及至进了疏影山庄的主院暗香院后,那雨才渐渐的落的大了。远黛坐于屋内,手捧茶盏,耳畔只听得外头雨声淅沥,已是愈下愈大了。察觉到了她的留意,百里肇微微一笑,淡淡道:“今儿这雨,下的倒是说巧也巧,说不巧也不巧!” 远黛是何等的心思敏锐,陡然听了这话,却不由一怔,注目看向百里肇:“王爷似乎话里有话呀?”她平淡言道,因着惠儿等人仍在屋内,却是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满之情。 百里肇笑笑,却没接她的口。远黛虽自觉并无心虚之处,但也不想主动提起这事,没来由显得自己仿佛先下手为强一般,见他不再言语,便也没再言语,只是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窗棂,往外头看去。 雨下的愈发的大,窗外已然水气蒸腾,阵阵凉风顺着洞开的窗户吹入屋内,拂在远黛面上,却让她精神为之一振,远黛若无其事的问道:“这疏影山庄里头,可有荷池没有?”这疏影山庄她虽也来过一二次,但都没有仔细游览,因此还真不知道此事。 第一一四章 一根绳上的蚂蚱 百里肇不意她会问起这个来,一怔之后才道:“这庄子里倒也有个池塘,略种了些荷花,出暗香院往北直走,便能见着!”说到这里,他却忍不住注目看向远黛:“你很喜欢荷花?” 与远黛相识也有不少时日,百里肇还真不曾发现远黛有什么特别偏好的花。 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远黛一笑回头,答道:“四季生百花,一花分百种,其色各不相同、其美各有差异,其绽各有时节,为何王爷非要在喜欢二字前头加个‘很,字呢?” 百里肇听得失笑:“说是这么说,然世上千枝万蕊、姹紫嫣红,又怎能一视而同仁!”说着这话的时候,百里肇心中忽然便觉有些古怪,觉得二人这番对话似乎暗藏深意一般。 远黛显然也觉出了这一点,顿了一顿后,她才笑道:“我所以问起荷花,不过是因为荷花开于盛夏,恰宜此时赏玩而已!”他二人这边说着话,那边惠儿与翠衣二人却忙将手中物事整理完了,朝着二人一礼,静静的退了下去。 见她二人去了百里肇忽然开口道:“依你看来,我这腿,须得多少时日才能重新站起来?” 对于此点,远黛早有定见,听得他问,当即毫不犹豫道:“王爷中的是毒而非是伤,只要能忍得痛,少则十日,多则一月,当能拄拐行走!只是若想行走自如,却需至少三月!” 百里肇听得眉峰一挑:“这又是为何?” 为之淡淡一笑,远黛解释道:“菟丝既寄于王爷之体,若想重创之,王爷又岂能全无损伤。因此我才做如上之说!” 听她这么一解释,百里肇自也明白过来。点一点头后,百里肇道:“原来如此!” 见他仿佛没有再问下去的打算,远黛倒不免拿眼去看了一看他:“王爷怎会突然问起这个?”她不无诧异的问道。事实上,在远黛看来·这个时候,即使百里肇当真痊愈了,也仍当以隐忍为上,值此风雨欲来之时·若然被人知晓他已痊愈,对他实在并无好处。 只是她虽这么以为,却并无意说出口来。百里肇是何等人物,怎会不明这个道理,实在无须她来赘言点醒。百里肇沉吟颔首,神色若有所思,却果然没有言语什么。就在远黛以为这个话题已然到此结束之时·百里肇却又出人意料的开了口:“今儿宫中传旨,免朝一日!” 远黛听得一怔,面色旋之有些古怪。她虽对大周朝政并无太大兴趣,但因幼时自身缘故,对于某些朝政之事,却仍有着一般女子所没有的敏锐,而不巧的是,对于大周如今的这位延德帝·她也略有所知。延德帝登基至今已有二十余年,勤政之名天下皆知,但若说有什么功绩·倒还真是挑不出特别突出的。而这其中,最被人赞誉的,却还是他生了一个好儿子。 “皇上······今日竟然免朝了吗?”远黛道,丝毫不曾掩饰她的诧异。之所以能以“勤政”二字闻名天下,正是因为,延德帝登基至今,从来不曾缺过任何一次该有的早朝。 神色奇异的看向远黛,稍稍犹豫片刻,百里肇还是直言道:“昨儿父皇歇在安庆宫于贵嫔处,亥时将至时刻·安庆宫中忽然**,随传了当值太医前去。太医对父皇所患之症虽则讳莫如深,但观其所开之药,却多是固精补肾等滋养之物……”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远黛却已全明白了——延德帝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了。沉吟片刻之后,她却突如其然的问道:“若是皇上知道王爷双腿痊愈·此事又当如何?” 静静凝视远黛,好半日,百里肇才低声的笑了出来:“那支黄玉如意父皇已赐给了你,我以为,你该明白父皇的意思才对!” 远黛听得蛾眉浅颦,她自然不会忘记那支绿玉八宝如意,也不会忘了入宫请安那日延德帝所说的言语:你须妥善收好,将来如有子女,可传予他们,保其一生平安如意! 还有······听得这话之后,阖宫众人那各自古怪的面色。 延德帝赐玉如意自有其意,这一点,她心中自然明白。但明白这点之后,却又有太多的让她不能明白的东西,因这些东西涉及皇位传承,她却又不能问起,故而只有深藏心中:“若王爷所说与我所想一致,我倒忍不住奇怪,皇上为何竟要这么做?”良久,远黛方徐徐问道。 百里肇没有言语,眸中却是一片清寒,冷得几乎彻骨。 见他如此,再忆及从前听说过的一些传言,远黛心中对于此事其实已有了悟。若无其事的别开眼去●‘径自的岔开话题道:“赶了这一下午的路,其实还真有些累!”一面说着,她已扬声唤道:“惠儿……”外头惠儿很快答应了一声,远黛也不等她进来,便吩咐道:“你去问问翠衣,看晚饭可备好了没有?” 远黛不想再说此事,百里肇显然也并不想,叹了口气后,他慢慢的道:“这些事儿,早些时候我便想着要告诉你!毕竟我们二人如今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不意他会说出这话来,远黛竟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王爷竟也会说丧气话吗?”口中说着,远黛却已移步行了过来,在百里肇对面坐下了。 这个时候,远黛忽然发笑,其实却是有些突兀的。然而就是这有些突兀的一笑,却大大的缓解了房内的僵滞沉重的气氛,连带着百里肇的嘴角也不期然的泛起一丝浅笑:“你不会知道,在我知道,我可能永远也无法再站起来时,我是什么样的心情!” 有些话,他本以为,终其一生,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然而这个时候,他却忽然便有种倾诉的欲望。这感觉来的突如其然,但他却莫名的并不排斥。而后他又不无惊讶的发现,他居然能以这种近乎平和的心态来同别人说起那一段曾经对他而言几乎是暗无天日的岁月。 偏头静静看向百里肇,良久,远黛才一笑,笑容里头,却是苦多于乐:“然而王爷终究还有机会,而有些人,一旦输了,却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王爷不会知道,这样的人,我一连遇到了两个!而王爷,注定不会是第三个!” 微怔一下,百里肇面上顿然现出了若有所思之色。然而他还没有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之时,远黛却又忽然的开了口:“我知道,即使没有我,王爷也未必会成为那第三个人!” 深深看一眼远黛,百里肇没有言语。事实上,远黛的揣测并没有错。虽然双腿不良于行,但百里肇却从未真正打算过放弃。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他当真完全放手不理,他的那些皇弟怕是早不须看他的面色了。叹了口气后,百里肇正色道:“远黛,你义父教了你那么多,难道他却没有告诉你,女人其实还是莫要太聪明的好 神色淡静的莞尔一笑,远黛道:“他只告诉我,女人,若是可以,还是聪明些的好!不管什么时候,聪明总是好的!他还对我说,若是不能永远装糊涂下去,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装!” 百里肇听得哈哈一笑,却问道:“今晚可否继续施针?” 微微摇头,远黛道:“明日再说吧!”针灸之术,本就极费心力,今日她实在已有些疲惫了。 二人说了这一回话,那边翠衣却已走了进来,禀说晚饭已备好了。在西屋用过晚饭,二人重又回屋。天色已完全黑了,雨下的愈发的大,打在屋后所栽的那丛芭蕉上,却是声声清晰。 懒懒的坐于桌边,发了好一回怔,远黛倒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听她叹气,百里肇倒不免抬眸看了过来:“在想什么?” 摇一摇头,远黛道:“只是忽然想起萧姐姐来,不知她这会儿到了哪儿了?” “怕是仍在万州吧!”百里肇随意的道:“她们这一路走的倒是逍遥,游山玩水、不紧不慢的,尤其是那萧呈娴,竟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果真是大小姐脾性!”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不觉为之失笑:“萧姐姐这一趟,倒可谓是因祸而得福了!”萧呈娴虽自幼长在闺中,但却素喜自由,又有主见,本来若无意外,也许她这一生,也未必能出一次远门。而如今,因着罗起东的缘故,她终是挣脱了这一番桎梏了。 “那你呢?”百里肇忽然的问道:“你可想不想出门?” 觉他话中有话,远黛不免诧然的看了过去:“王爷这话,却是什么意思?” 百里肇一笑,重复的问道:“我问你,你想去哪儿?” 神色古怪的看向百里肇,过得一刻,远黛才抱着一种纯属试探的口气反问:“江南如何?” 爽然点头,百里肇竟就那么自然而然的道:“你既喜欢江南,那便是江南吧!”远黛听得好一阵愕然,不由的便睁大了双眸,红樱一点的双唇也自微微开阖,竟是难得显出几分娇憨之态来。不自觉的抬起手来,百里肇带笑的轻轻一拍远黛的粉靥:“你不信??”rs 第一一五章 重临照水 不意他会有此举动,远黛骤然一僵,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及至惊觉,却早晕染双靥。远黛有心想说什么,却又自觉无语,滞了一滞后,惟有端起桌上茶盏,状若无事的慢慢啜着。 她这边不语,百里肇自也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笑了一笑后,他道:“等这几日雨停了,我们便往江南去!” 见他不似说笑,远黛倒不免更为诧异:“王爷是说真的?” 百里肇笑道:“王妃这话里的意思,倒仿佛我时常说些假话来骗你一般!” 深思的看一眼百里肇,远黛索性也不多想,便径直问道:“前些日子我听王爷的意思,像是打算中秋节前回平京的,怎么这会子却又说到要往江南去了?” 淡淡一笑,百里肇道:“我原是如此打算的!不过这会儿我却又忽然想去江南了!” 听他一再说起江南,远黛倒不由想起一事来:“王爷若去江南,打算下榻何处?” 眸中陡然浮现出一缕笑意,百里肇道:“我以为,远黛在江南会有地方可供小住!” 远黛愕然,半晌方苦笑道:“敢情王爷竟是吃定了我呢!” 百里肇听得哈哈一笑,却道:“这点你却可放心,你若不愿意,我总不会勉强你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远黛心中也已约略猜测出百里肇的意思,毫不犹豫的点一点头:“此去江南,却不知王爷打算何时返回?” “至迟十一月吧!”略一思忖之后,百里肇如是答道。 …… …… 次日远黛醒来之时,却是难得的见百里肇正倚在床头,竟是全无起身之意。窗外,缕缕阳光透窗而入,更有鸟鸣宛转,悦耳动听。下了一夜的雨,天居然就这么转晴了。 慵懒的舒展一下四肢,远黛轻舒一口气:“难得能在清早见着王爷!”她随意的道。 转头看一眼远黛,百里肇微笑道:“你若喜欢,我x日陪你便是!” 这话从他口中说来,仿佛只是信口一提,却让远黛无由的竟有些心跳加速,微微偏头,她强作镇定的道:“王爷又在拿我取笑了!” 百里肇扬眉,反问道:“这话却是怎么说的?” 不意他竟会反问自己一句,远黛苦笑摇头道:“王爷心怀天下社稷,这些笑话,往后还是莫要再说了!”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远黛心中竟是不由的泛起一丝淡淡的怅惘。 而果然不出她所料的,听得这话之后,百里肇便没再言语下去。坐直了身子,远黛张口,几乎便要叫出“文屏”二字来,好在及时收回,硬生生的换成了:“惠儿……” 这趟出门,因王府之事已都交到了杜若与文屏二人手中,她便没有带二人同来,而是带了惠儿与翠衣两个大丫鬟。素日有文屏在身边伺候惯了,这忽然换了惠儿,她还真有些不惯。 到了疏影山庄后,百里肇似乎也变得随意了许多,与远黛一道用过了早饭后,居然依旧坐在屋内,看着全无起身离去的意思。远黛见他如此,几乎忍不住再要问他一句,然而话到口边,却还是生生的止住了。这几日,她实在已是惊讶太过,以至于这一时半会的,她都不想再从百里肇口中听到什么让人吃惊的话。 “七月流火,正是一年里头最热的时节呢!”她随口的道,且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昨夜大雨倾盆,骤雨初歇时刻,又是身在山中,推开窗棂,顿然便觉凉风习习,全无懊热之感。 百里肇笑笑:“疏影山庄本是避暑之地,夏日到此,却是再好不过的!”他说着,倒又想起一事来,因开口道:“我这疏影山庄里头有数处温泉,你应该知道吧?” 远黛颔首:“曾听萧姐姐提过!” 百里肇道:“我昨儿本想提醒你,但见你若有疲色,便没有说。你今儿若有兴,倒可以过去泡一泡!” 远黛抿唇一笑,下一刻,却道:“这温泉,对王爷的双腿有害无益,王爷暂时就莫要泡了。” 百里肇一怔,面上神色旋有些古怪。事实上,他所以时常过来这绿萼岭,一来因为此处的确风景清幽,二来,便是因为这处温泉。然而这会儿听远黛这意思,敢情这温泉他竟是不能泡的。苦笑的摇了摇头,百里肇道:“你且说说,可还有别的要注意的吗?” 远黛但笑不语,却站起身来,道:“我推王爷出去走走吧!”见百里肇颔首,她便走上前去,慢慢的推了轮椅,一路出了暗香院。惠儿有意跟了上来,也被她摇头止住了。 她的记性一向是极好的,昨儿走了一遭之后,便将这疏影山庄的大概路径给记在了心中,结合上次在萧家别院小住的经历,却并不费什么气力,便寻到了那条通往照水林的路径。 虽说已是盛夏,但绿萼岭上林木成行,行走于小径之上,头顶之上,浓荫密布,偶有阳光穿过重重树叶的缝隙,也不过留下些许的光斑,遍布于小径,却哪有一些炽阳如火的感觉。 二人走不多时,便已见着了前头的照水林。盛夏时节,梅花早已落尽,便连青梅也早被采摘殆尽,所余下的,只是青青枝叶,照水湖,却仍清幽宁静,安然的躺在林内。 目注照水湖,百里肇却是不由一笑:“远黛的箫,吹的真是极好的!” 走了这半日,远黛其实也觉有些累了,将百里肇的轮椅推到照水湖畔的那块白石跟前,她自己便也就势的坐到了石上:“初雨呢?她又如何?” 她随意的开口问,并无盘诘之意,而只是纯粹的闲聊家常。 听她问起初雨,百里肇倒不由沉默了一刻:“若论箫音,初雨自是远不及你的!事实上,她是十四岁那年才开始学箫的。那一年宫内中秋宴上,有宫女**,我随口赞了一句,当时她随侍在侧,听我说好,便记在了心中!第二日,她便去寻那宫女,要学**!” 听着百里肇将这一番往事娓娓道来,却不由得远黛不偏头去看他:“她对王爷,倒真是一往情深!”她徐徐的道,话语之中却并无嫉妒之意。rs 第一一六章 你说如何便如何 百里肇闻言,却是一叹:“我有时候会想,若是当日北疆大捷之时,我不问她的意愿,强令她嫁给蒋,那么她如今可能仍旧活着!”这话却说的甚是巧妙-,既表达了自己的哀思,却又在不经意间撇清了与初雨之间似曾暧昧的关系。 远黛倒不在意,只微微摇头道:“王爷也说了,只是‘可能,仍旧活着而已。这世上,惟后悔无用,却每每令人痛心疾首,恨不当初,不料想,王爷竟也不能免俗!” 失笑摇头,百里肇深思的看一眼远黛,却道:“那你呢?你可有过后悔之事?” 远黛默然,片刻才笑笑道:“自然是有的,不过事已如此,多想也是无益,只由得它去了!” 笑着摇了摇头,百里肇道:“好个死鸭子嘴硬的丫头!”言下既有调侃,却又隐带怜惜之意。 这话才一入了耳,远黛便觉面上微微发热,略觉窘迫的别过头去,移眸看向面前的照水湖。照水湖水清澈如昔,偶有风过,涟漪轻漾,破碎了倒映于其中的一池风物。 “这个时候,王爷选择离开平京,难道就不怕变生肘腋?”过得一刻,远黛才稳定下心情,转而说起这些不会让她觉得面红耳热、窘迫不已的话题来。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似笑非笑的看一眼远黛后,百里肇毕竟没有过分相逼,只应声答道:“若真要生变,我在也未必就能有用!” 远黛虽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这会儿她本是没话找话说,自然不能就此结束这个话题,当下说道:“虽是如此,但若王爷身在京中,应变起来怎么也能得心应手些!” 不置可否的笑笑,百里肇悠然道:“看你这意思,仿佛并不愿意出这一趟门?” 远黛一梗·下面的话便再说不出口。能离开平京一段时日,将这些烦心之事尽数丢在脑后,她自是再乐意不过的。至于那些所谓的时局、权谋,于她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我记得,去往江南待上一段时日,似乎是王爷提议的吧?”半晌,她才嗔然言道。 哈哈一笑,百里肇道:“此去江南,你打算带谁同去?”这一趟的江南之行,于他而言·既是心血**,也有其深意。正是风口浪尖时候,能避着些风头,还是避着些的好。宫中虽有消息传来,但真假却还难说的紧,他可并不以为他那位父皇真能这么轻易的倒下。 远黛先是一怔,很快便反问了一句:“带杜若如何?”她口中虽说着带杜若,但心中却着实有些犯难。睿亲王府一应事务·如今大都压在杜若身上。这个时候倘或杜若去了,她还真不知道文屏是否能应付得来。正是用人之时,她心下可实在有些不愿就此放了杜若去。 百里肇又是一笑·却道:“我的意思,你最好是带沅真去!”见远黛面现讶色的凝眸看了过来,他却很快的又补充了一句:“既去江南,岳尧自是要随行的!” 对于这一点,远黛倒并不意外。百里肇既去江南,自是免不了要去见一见初炜的,那岳尧随行,自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远黛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了岳尧而带上沅真同往。 见她皱眉,面上似有不愿之意,百里肇便知她的意思·笑了一笑后,他道:“我让你带沅真去,自然不能说全无偏帮岳尧之意,但最主要的,却还是为了你!此去江南,我打算是轻车简行·少带从人,而你带上沅真,一则可以全心信任,二来遇事也好有个照应!” 这话一出,远黛却更肯定了百里肇的打算。微微一笑,她道:“等我问了沅真再做决定吧!”这话却已表明了她的立场,对于带沅真同去江南,她是答应了,但却仍需沅真点头。 不自觉的摇了摇头,百里肇道:“只要你一句话,我想沅真必定不会反对的吧!”言下却已带了几分无奈,见远黛但笑不语,他竟忍不住的又补了一句:“女人呀,真是麻烦!” 远黛原是没打算回他话的,但这会儿听了这话,却是不免挑了眉:“听王爷这话,倒仿佛身经百战,饶富经验似得!”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心中没来由的竟有些不大舒服起来。 似乎察觉了她的不快,似笑非笑的抬眸看她一眼,百里肇徐徐道:“远黛难道忘记了,我可是在宫中长大的!”这话由他缓缓道来,却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 微微失神片刻,远黛才道:“我的意思,王爷已知道了!让岳尧去问沅真吧!”说过了这话,她沉吟片刻之后,才又说道:“我六哥倘或当真前来,却不知王爷打算如何应对?” 她可不会忘记,百里肇邀凌远清过来疏影山庄小住的事儿。 对于这事,百里肇显然并不在意:“这些都是小事,既然我连宫宴都不打算出席,哪还在乎这些个!”一年一度的宫廷中秋宴,在宗室中人看来,其重要性仅仅略次于除夕。 叹了口气,不再多说这些,远黛只道:“等回去,我便开始为王爷施针!若无意外,最多十日,王爷便能拄杖行走了!”她说着,却忍不住欲言又止的看了百里肇一眼。 注意到她的神态,百里肇不免一笑:“难得竟有话能让你犹犹豫豫、欲说还休的!问吧!” 忍不住的又白了他一眼,远黛道:“我只是想问一句,一旦王爷双腿痊愈,又作何打算?” 她这一问,问的自然不是百里肇对于日后的打算,而是在问百里肇是否打算将他双腿已然痊愈之事公之于天下。在她想来,这样的做法殊不明智,但百里肇或许另有打算也未必。 笑了笑后,百里肇道:“王妃说怎样做,我便怎样做,如何?”他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却让远黛愈发无奈,只得又白了他一眼。见她如此,百里肇非但不怒,却反大笑了起来。 远黛气的无语,有心不去理他,却又自觉气不过,没好气的啐了他一口。百里肇见状,笑的反愈大声。笑声在整个照水林内回荡盘旋,却是难得的清朗而快意,一扫素日的沉凝。rs 第一章 枫桥夜泊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江南,从来便是一个充满梦幻意境的词语,不管是在文人墨客笔下或寻常百姓的心中,都是如此。 提到江南,便不能不提姑苏,提到姑苏,便不能不提枫桥。 枫桥,其实只是一座普通的单拱石桥,普通到与大多数姑苏左近的桥几乎无有任何差别。若强说不同,那就是它所在的位置。枫桥,位于运河之上,又恰恰卡在南北舟车的交汇点上。因了这个原因,每到夜间,枫桥所在的这条航道便会被封锁起来,不容舟船行驶。 枫桥,即封桥也。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张继的这首《枫桥夜泊》成就了枫桥的名声,也让寒山寺从此香火鼎盛,千年不绝。 七月中,本是暑热最盛的时节。然而江南仿佛从来都是得天独厚之地,在这个水道交织,沿河尽柳的地带,冬草常带微绿,暑热不觉酷烈,身在舟船之上,更时有清风习习而来,带着阵阵微湿的水气以及岸边花草的清华之气,拂在面上,让人惟觉舒爽。 日已将落,枫桥已封。枫桥边的码头上,长长短短的停泊着数十条舟船,这里头,既有官船,也有商船,更有数条因事耽搁了的民船。枫桥已封,眼看着今儿是无法进城了。 这些舟船里头,有一条船无疑是有些惹眼的——那是一条五明瓦的乌篷船。江南一带,水道纵横交错,无论贫富,日常出行都以舟楫居多,而乌蓬船便是其中最为常见的一种船只。然而江南一带乌篷船虽多,但能达到五明瓦以上的乌篷船,却还是不多见的。 乌蓬船头,一左一右的挂着两只大红灯笼,灯笼上头,却是清丽雅逸的两个大字:缘记。 在这江淮一带,但凡稍稍殷实的人家,就没有哪个会没有听说过缘记。原因其实也很简单,缘记,做的便是香粉胭脂生意。这家店铺,出现的很突兀,然而只是短短数年,缘记却已沿运河一带开设了数十家的分铺,而且每一家,都是生意兴隆。 停泊在周遭的大小船只,在发现了这条乌蓬船后,不自觉的都有些**。 缘记,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打下如此的一番局面,光凭胭脂水粉自然是不够的,事实上,缘记得以名传江淮的真正原因,却是缘记养颜丸。 世间女子,哪个不爱惜颜容,然韶华易逝,红颜易老本是人力难移的天道,世间多少绝色为之辗转伤怀,愿一掷千金,只为多留一刻青春韶颜。在这样的情况下,缘记的生意又怎能不好。而缘记每月所产出的有限的养颜丹,更使得这种东西愈发的有价无市。 外头众人的**却显然对船内之人并无多大影响。 乌蓬船内,几人正围桌而坐,神态悠闲的饮着茶水。坐于上首位置的,却是一名中年男子。男子看来四旬左右,颌下长须飘飘,一袭湖色潞绸暗纹长衫,愈显得气度沉稳,举止儒雅。坐于他身侧的,却是一名年在十八九岁间,容貌平平,惟双眸清澈、灵动的女子。 除此二人外,另还有一男一女,都是三旬左右年纪,容貌亦平常的让人几乎过目即忘。那女子这会子却正说着话:“从此处一路往南,不过百步,便能见着寒山寺的山门。白老爷若是有兴,明儿早间,我们可往寒山寺游览一番,巳时将尽时候下山,倒正赶得及往姑苏用午饭!”她容貌虽则平凡,但神态淡静,语气不卑不亢,却自有一份从容的气度。 那白老爷并没立即答复,而是转向自己身遭那名女子问道:“眉儿可想去吗?” 听他唤自己做眉儿,那女子却不禁蹙了眉,看那意思,仿佛对“眉儿”这个称呼甚是不惯,但她终于没说什么,只淡淡道:“老爷想去就去,何须问我!” 这话却明摆着便是指那男子想去,却拿了她来做筏子,而那男子竟仿佛听不出来一般,径自颔首道:“既如此,那今儿便早些歇下,明日一早便往寒山寺去吧!” 被他呼作“眉儿”的女子闻声,当即看向身侧的另一名女子,口虽不言,但那脸上却分明便写着“果然如此”四字。那女子瞧着,却忍不住嘴角一弯,忙忙的别过了脸去。 一直沉默着不曾言语的另一男子这会儿却终于开口言道:“既如此,这事便说定了!”他着,已站起身来,道:“外头仿佛有些声音,我去看看!” 见上首男子颔首之后,他才举步走了出去。只是他才刚走了数步,外头舱门上,却早传来几下轻叩:“东家,临船有人递帖求见,道是姑苏秦家二房四爷!”管事的声音随之响起。 上首男子闻言,却是眉目不曾稍动,只径自的端了桌上茶盏,浅啜了一口。 下首陪坐的那名女子闻言,却很快的想了一想,吩咐道:“告诉秦四爷,只说此刻船内有女眷在,彼此见面殊为不便,只说改日我亲自上门递帖赔罪!” 那管事也不多问,便自答应了一声,才要去回话时候,那女子想了一想,却又补充了一句:“其他人等,你只酌情回答便是了!”外头管事应着去了,先前那个起身打算出去的男子见状,便又停了脚步,重又走了回来,仍在桌边坐下了。 “姑苏秦家,你与姑苏秦家也有往来吗?”他拧了眉问道,对姑苏秦家似乎多有不喜。 女子挑眉,看他一眼后才道:“姑苏秦家,与宫中一直往来密切!” 她只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话,这里头却是包藏了许多的意思。后宫,从来都是女人的天下。若说世上有什么地方的女子最是希望红颜不老,那自是非后宫妃嫔莫属了。秦家既与宫中往来密切,那么他们想得到缘记握有的养颜丹秘方便也成了一种情理中事。 男子闻声,不觉点了点头,很快的却又问了一句:“这会儿时候还早,我知道这附近的枫桥镇甚是热闹,不若过去走走,顺道尝尝姑苏美食?” 那女子听了这话,却是并不言语,只顾自的以征询的目光看向那个名唤“眉儿”的女子。那眉儿觉出她的意思,当下一笑,道:“若是有所不便,不去也罢!” 言下之意,却是若没什么不方便的话,便去去也无妨。 那女子听得笑了起来:“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小……太太既想去,那便去吧!” 眉儿点头道:“此来姑苏,原就是来玩的,枫桥镇既是热闹,不去岂不错过了!”她说着,却已转向上首男子:“老爷觉得我说的可对?” 男子笑笑:“既如此,却是迟不如早,我们即刻便动身吧!”一面说着,却已伸了手,从桌子一侧取了拐杖来。敢情这名男子双足竟是有些不便的。 或是因为秦四爷拜帖求见,缘记东家也没有请他入内相见的缘故,枫桥边上,虽仍停泊着许多船只,但却再没有谁主动过来套近乎。一行四人也不多言什么,便自上了船头。 那男子似是残废了多时,拄拐的动作甚是熟练,拄拐行走起来,倒也并不觉得如何吃力。只是在通过踏板上岸的时候,由另一名男子稍稍扶了一把。从枫桥码头上去,便是热闹非凡的枫桥镇了。枫桥镇,无疑是热闹的。总有很多的船只在到了枫桥后,便不再继续往姑苏去,而是在枫桥码头卸下船上的货物,完成这一趟的行船。 时日久了,枫桥便成了姑苏西北一个重要的中转小镇,也成就了枫桥的繁华。 江南小镇,总是带着一种水墨的意境。黑的瓦,白的墙,一水悠悠,杨柳依依。枫桥小镇也是如此。四人一路到了镇上时候,天色却已擦黑。街道两侧,大红灯笼高挂,映得这座小镇一片的灯火辉煌。市集之上,摊贩云集,摊位上各样物事更是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给。 拄杖男子忽然的停下了脚步,道:“我们便在这里分手,各走各的吧!”他说着,却拿眼看了一眼那眉儿。眉儿微蹙了眉,却终于没有言语,只朝其他二人摆了摆手。 她既表明了态度,其余二人自也不好多说什么,当下折向另一边去了。这边眉儿却自挑了眉看向拄杖男子:“你来过枫桥镇?”她问着,面上却没有多少意外之色。 男子点头,拄杖略行了数步之后,才徐徐道:“九年前,我曾来过姑苏一次!”说到这里,他却又笑了笑,补充了一句:“初氏兄妹的祖籍便是姑苏!” 这两个人,自然便是百里肇与远黛二人了。 当日百里肇所以决定南下江南,一则是为避避风头,二来,也是为了他的双腿。他已在轮椅上坐了将近四年了。没有残废的人,永远不会明白,一个四年不能站起来的人,有多渴望能够重新站起来。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拄双拐而立,对他而言,也是好的。 平京,实在有太多双的眼睛时时都在注意着他。而这个时候,让别人知道他已能站立起来,对他无疑是不利的。因此上,他最终索性便选择了乔装离京。 对于初氏兄妹的祖籍,远黛自然是不会知道的,不过这会儿听百里肇这么一解释,她便也明白过来。难怪初炜在断臂辞官之后,会往姑苏辟地隐居,敢情还有这个原因在。 “老爷的腿,可还能支撑得住吗?”顿了一顿后,她毕竟关切的问了一句。 百里肇的双腿,是她一手疗治的,对于他的恢复情况,她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她的本意,是让他休息个十天半月的再南下,然而他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的提议。 听出她言语之中的关怀之意,百里肇微微一笑,却忽然的道了一句:“叫我显华!” 这话来的突兀,却让远黛不自觉的怔了一下,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次出门,她最终还是如了百里肇的意,带了沅真同行。不为别的,正是因为沅真乃是缘记的东家,在江淮一带,也勉强可算得是半个地头蛇。有她同行,有些事儿,自然要方便许多。 因是乔装而行,除沅真外,百里肇、远黛及岳尧却都生造了一个化名来。 如她,便生生的被百里肇唤成了眉儿。女子以黛画眉,故又称眉为眉黛。百里肇所以这般唤她,该是此意无疑。然而远黛对这个化名,却并不满意,只是百里肇对她的不满完全视而不见,却让她一筹莫展,最终也只得由他去了。 至于百里肇,他却简单,以白与百谐音之故,化姓为白,至于名字,他却只字不提,好在远黛三人也没有哪个会去叫他的名字,因此也无人追问于他。 “显华?”远黛微讶的重复着这个名字,总觉得这不像是个随意捏造出来的名字。 “显华,是我的表字!”百里肇解释着:“几乎无人知晓我还有这个表字!” 表字,在男子而言通常是成人之时由父母、师长赠与,与本名的涵义通常有所关联。低头微微思忖一刻,远黛方抬头笑道:“肇为显之初,这个表字倒与王爷甚是相宜!” 显然不曾想到远黛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百里肇的神色明显变得古怪了一些,深深看一眼远黛,良久,他才徐徐言道:“这个表字,乃是我母……母亲临终之时为我取的。她希望我这一生能够做到‘肇为初始,显为其终……’” 远黛听得愕然,一时倒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干干一笑之后,她僵硬的转开话题:“我们这会儿该往哪儿去?王……你的腿,也该略歇一歇了!” 点一点头,百里肇道:“你我既来了江南水乡,又岂能不乘船!”他说着,却抬手一指对面的河道:“你过去那里,拦下一艘小舟,既可歇息一回,又能游览枫桥夜景!” 第二章 水上行 小船不大,事实上,能在江南水乡小镇内窄窄水道行驶自如的船本也大不到哪儿去。 船娘是个十六七的姑苏少女,精精致致的一张瓜子脸儿,水灵灵的眼,虽算不上什么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却也清秀玲珑,令人一见便不由的生出几分好感来。 江南女儿,天生来,便似乎带了几分水样的灵韵,这位小船娘便是如此。 二人上船后,她便笑微微的送了一捧青碧的莲蓬过来:“虽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却是今晨带着露水儿才摘的,极是新鲜,二位客人若是喜欢,可尝一尝!”她一张口,便是一口略带吴腔的官话,显然平日里没少为南来北往的客商撑船。 见远黛点头,她才笑吟吟的将莲蓬放在了二人身边,这才转身往后舱摇橹去了。目注她离去的背影,远黛不觉微笑道:“这丫头倒可心!”再低头看时,却见那捧莲蓬旁边却还细致周到的搁了把剪刀。轻扬嘴角之后,远黛执了那把小巧的剪刀,取过一只莲蓬,慢慢剪开。 青嫩的莲房内,玲珑莲子挤挤挨挨的卧于其中,却是个个饱满,粒粒新鲜。远黛拈出一粒,慢慢剥开,露出其内嫩黄色的莲肉,而后放入自己口中慢慢的吃着。 百里肇见状,不免转了头,注目看向她。被他看得疑惑,远黛微诧的挑了一挑眉,便也抬眸与他对视,眸中却都是不解之色。看她良久,百里肇才终于叹了口气:“难道你竟不觉得自己一个人吃有些无趣?” 低头想了一想,远黛道:“也是!”口中说着,已拿过一个莲蓬,随手丢入百里肇怀中。 无语的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那个莲蓬,百里肇再次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虽不曾言语,但言下之意,却已昭然若揭。远黛也不理他,顾自悠悠闲闲的剥着莲子吃。 百里肇见状,也只好摇头,却仍是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只随口问:“你爱吃这个?” 远黛笑笑:“既入江南,又如何能不入乡随俗?”口中说着话,手中却仍是不曾稍停,这一次,她却终于没再故意无视百里肇,而是将手中一粒才刚剥好的莲子托在掌心,递了过去。掌心轻红,莲子黄嫩,灯影水色映衬之下,却愈显出十分的可爱来。 目注此景,百里肇竟不由得微微出神片刻,及至伸手去拈那粒莲子时,终是没能忍住,指尖在落于那轻红掌心上时,却是似有意若无意的轻轻一点之后,方才拈了那莲子送入口中。 莲子的鲜嫩果如那船娘所言,才一入口,噙于唇齿之间时,便有一股清香溢了开来,不甜,却自清新爽口,而指尖残留的那一丝柔软的触感,更令人无由的心中沉醉。 不动声色的缩回手来,远黛状若安然的垂了首,仿佛什么也没感觉出一般。只是若然留心,却仍可发现,一抹娇红正自她的腮畔一路而下,染红了粉白玲珑几近透明的耳垂。 默不作声的斜倚在船舷上,远黛慢慢的剥着莲蓬,偶尔托一粒于掌心递了过去。百里肇见着,也不等她言语,便自拈了送入口中。小船甚是狭窄,二人并肩坐于船头,却是呼吸相闻,气息相绕。抬眼见前方流水悠悠,两侧高挂的各色灯笼,映于水中,便幻成了迷离的影。 月影静华,灯影凌乱浮动,一动一静之间,却自有一番古怪的谐和味道。小船穿梭其中,却将这一片本该清宁安逸的景致剪碎了开来,光幻迷离之间,令人不觉沉醉。 二人都不言语,只慢慢的吃着莲子,举目去看河道两边的热闹纷呈。 这一刻,一切的繁华,一切的纷扰,似乎都与他们无关。他们有的,只是这一舟的平静,竹篙欸乃,却愈发衬出这一片宁静来。不知不觉间,小舟却已行了许久。 枫桥镇并不大,而水乡的特色又是水道蜿蜒往复,仿佛无有尽头。 那船娘年纪虽小,却甚是晓事,见二人并肩坐于船上,悠然赏景,便也并不催促,只慢慢的摇着橹,尽量挑着不重复的水道,一圈又一圈的绕着。 对于这一点,远黛自然早有所觉,但没什么缘由的,她却并不想打破这一刻的沉寂,因而只沉默的斜倚在船舷上。不知何时,却连莲蓬也都懒得剥了。 觉出她的懒散,百里肇偏头看她一眼,问道:“可是累了吗?”乘船而行,比之陆上行走虽然更要舒适许多,但出门在外,人总是更易觉得疲惫一些的。 不意他会问出这么一句来,怔得一怔后,远黛才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妨事的!你也还好吧?”口中说着,她的目光已自然而然的落在了百里肇的双腿上。 淡淡一笑,百里肇伸手捶了一捶自己的双腿:“略觉有些酸痛,不过却让我觉得很真实、很痛快!”过去的几年里头,这两条腿虽不是全无感觉,但腿上所有的疼痛与酸麻却都不那么真切,仿佛隔着一层一样。而如今,这种感觉终于离他远去了。 默默看他一眼,远黛平静言道:“虽如此,还该仔细着些才好!”言下隐带关心。 稍稍挪动一下已觉酸麻的双腿,百里肇答道:“我知道!”事实上,这双腿如今虽已可以活动自如,但却正如远黛早前所说的,并不能长时间的站立行走。而这,也正是他随身携带双拐的原因所在。好在他自幼习武,臂力颇健,以拐行走,也不觉太过辛苦。 因着双腿微微酸麻的缘故,挪动之时,百里肇不自觉的拧了一下双眉,远黛在旁,却早将他这一细微表情看在眼中,轻蹙一下蛾眉,她倾身过去,伸指在百里肇腿肚处轻轻一捏。察觉到那处肌肉已微微僵硬,却不由得她不拧了眉:“不早了!该回去了!”她很快道。 百里肇虽无意拂逆她的意思,然听了这话,却还忍不住的笑了一笑后:“眉儿忘了,我们还没用晚饭!”远黛一怔,旋即无奈的笑了起来。这事儿,她还真给忘记了。 顾自偏转了身子,远黛向那在船尾处摇橹的船娘叫道:“姑娘……姑娘……” 那船娘听得她叫,忙停了橹,探头笑吟吟的问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远黛笑笑,便吩咐道:“这镇上最好的饭馆是哪一家,且送我们过去吧!” 那船娘听着这话,少不得答应一声道:“我们这镇上最好的饭馆却是许家酒楼,离着这里倒不甚远,二位略等,马上便到!” 那许家酒楼果如那船娘所言,离着这处所在极近,那船娘摇橹不过数下,弯过一条狭长水道,前头便已见了一座不大不小的二层小楼。那楼看着倒与周遭屋宇相差不大,青瓦白墙却自清新悦目。只是那小楼门口,却有一面酒旗飘飘扬扬,旗上赫然两个大字:许氏! 远黛依稀记得,先前自己等人仿佛曾从这里经过,只是全没在意而已。 那船娘见着那面酒旗,却早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到了!”口中说着,已自弃了摇橹,取了竹篙,将船拢岸,而后先一步上岸,系好了缆绳,这才过来,扶了二人上岸。 远黛对这小船娘倒是颇有好感,及至上岸之后,便自含笑的取了一块碎银子递了给她。 那小船娘倒也实诚,见了那一块足有两许的银子,不觉大吃一惊,忙忙摇手道:“客官给的太多,我可不敢收呢!”江南一带虽则富庶,行船一趟也不过十数文钱,似远黛这样大手笔的打赏,她却还是第一次见。 微微一笑的拉过她的手来,远黛道:“多谢你的莲蓬,我很喜欢!”说过了这话之后,她便不再言语什么,而是转头看了百里肇一眼。冲她摇一摇头,百里肇示意自己无须搀扶,径自拄了双拐,往许家酒楼去了。远黛见状,忙快步的跟了上去。 身后,那名小船娘已匆匆的追了上来道:“我叫紫苏,这镇上人都知道的!二位客官若有需要,可再来找我!”听她这么一说,远黛不免停下脚步,朝她点了点头。紫苏这才朝她粲然一笑,水色红唇轻轻扬起,梨涡浅浅,眼儿弯弯,却是更增了几分秀丽。 二人才刚行至许家酒楼门口,却早有小二迎了出来,客客气气问道:“客官可是姓白的?” 百里肇一听这话,哪还明白不过来,当下略一颔首:“他们人呢?”这小二在门口候着,自然只有一种可能——他是得了别人的嘱咐。而嘱咐他的,除了岳尧二人还能有谁。 岳尧与沅真果然正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坐着,见二人上来,便忙站起身来。几人都知百里肇的脾气,虽见他拄拐过来,却仍无一人上去搀扶,只岳尧起身,拉开了一侧的一张椅子。 桌上,只摆了几碟时鲜的果子,其中一碟,正是青青莲子。 不期然的抬眸看了远黛一眼,百里肇随意道:“你们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朝那小二一摆手,示意他可以上菜之后,岳尧才答道:“也是刚来不久!我与真儿打听了,知道这许家酒楼乃是枫桥镇上最好的饭馆,便寻了过来。才坐下不多久,便见你们来了!” 第三章 岁如流水 姑苏一地,西邻太湖,东接阳澄,所谓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临近水边,水产自然丰富,太湖有三鲜,是为银鱼、白鱼和白虾。雪菜炒银鱼、盐水煮白虾、清蒸白鱼,这三样,正是许家酒楼的拿手好菜。四人坐定不久,酒菜便流水介的送了上来。 四人各自举箸,试过味道后,却还是百里肇先自点头道:“不错!”虽只简单的两个字,但能他口中说出这两个字来,却实在可算得上是难能可贵。 远黛也自微笑道:“常听人说太湖三鲜,今儿可算是尝到了!” 她说这话时候,那小二正捧了一盅河蚌豆腐汤来,闻言之后,忙笑着接口道:“几位客官有所不知,敝店的湖鲜都是每日早间有人自太湖送来,故此论起新鲜来,这枫桥镇上却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四位客官来的时候正好,若换了五月里,这个时辰,还真未必就能吃到” 这话一出,四人倒都不由的笑了笑。但因这许家酒楼在这枫桥镇上确是名气甚大,四人却也并无嘲笑之意,百里肇更挑一挑眉,突如其来的问了一句:“这枫桥镇上酒楼以你们许家酒楼为第一,却不知客栈又是哪一家最好?” 他忽然问出这话来,却由不得远黛三人各自吃惊,六道目光几乎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百里肇。众人这一路行来,遇到名胜之地,虽也下船游览,但每到晚间,却总会回到船上歇宿,至今从无例外。而今日百里肇这意思,分明便是打算在外投宿了。 他们三人心下诧异,那小二却又怎么明白,听得百里肇问,他便自然的竖起一根手指,却指着窗户对面道:“客官且看,敝店对面那一家五福客栈,便是这枫桥镇上数一数二的!” 被他这么一说,四人便自顺势看去,果见对面河岸边上,有一处客栈在,外头同样招摇着店旗。天色虽已渐黑,但这枫桥镇上的灯火却仍足以让众人看清那店旗上头所书的四个大字:五福客栈。百里肇点头,给了岳尧一个眼色,而后却吩咐那小二道:“劳烦你去跑上一趟,替我们定三间上房!”他这里说着话,那边岳尧却早抛了一粒银豆子过去。 那小二接了银豆子,一掂之后,本已笑吟吟的脸上更是笑逐颜开,忙忙的答应着去了。 见他去了,远黛却不免惊异道:“老爷今儿倒是难得好兴致!” 微微一笑之后,百里肇道:“这几日夜夜宿在船上,也实是有些无趣,不是吗?” 三人自不会去质疑百里肇这一句不像解释的解释,听他这么说了,便也不再多问,只顾自的各自举箸用菜。许家酒楼与那五福客栈不过是一桥之隔,那小二匆匆下楼,过石拱桥,便已到了五福客栈,因此时间不长,便已过来复命,道是已定好了三间上房。 那边岳尧早又叫住了他,令他带话过去正停靠在码头的船上,那小二得了赏,倒也乐得为四人跑腿,一个转身,便又出去了。 这里四人用过了饭,却仍没有离去的意思。岳尧招手叫了小二来,令沏茶过来。不一时送了茶来,却正是苏州名茶,产于太湖洞庭山的碧螺春。与茶水一道送来的,竟还有一篓黄灿灿的橘子。那小二笑吟吟的解释道:“这茶乃是太湖洞庭山所产的上品碧螺春,这橘子,也是产于洞庭山,名唤洞庭红!这个却是才刚送来的,四位不妨尝一尝!” 这小二在这许家酒楼已跑了十余年的堂了,南来北往的客商见的自也不少,但自问从未见过如四人这般气度之人,因此态度愈发殷勤。 远黛在旁见那橘子生的黄灿灿的,甚是可爱,不觉一笑,先自伸手拈起一个:“洞庭红,倒是个极好的名字呢!”一面说着,却动手剥开了那橘子,掰了一半递了给百里肇。 百里肇本也不是小鸡肚肠之人,自不会将这小二的自作主张放在心上,笑了一笑后,便接了那半只橘子,分了一瓣送入口中,却觉入口甚是清甜,倒也并不比那些所谓的贡橘差。 四人饮过一壶茶,吃了两个洞庭红,再看天色,已愈发的黑了,窗外,灯光掩映着碧清的河水,却是亮如白昼,便连天空所挂的将圆之月也在这般水色灯光之下完全的失去了光彩。 不期然的微微一叹,远黛有感而发的道:“又快十五了吗?” 百里肇闻言,只移眸看了她一眼,却没言语。岳尧自是不会去接远黛的话,仍自如常的坐在那边。眼见二人无语,一直沉默着的沅真便也只好开了口:“还有三日,便是中元节了!” 中元节乃祭祀先人的日子,因此又被成为鬼节。而在中元节这日,按例是要放灯的。 觉察出沅真的诧异,远黛抬眸笑笑,却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今年平京上元灯节时候,我曾与萧姐姐约了中元节一道放灯,如今中元节将至,我二人却已一南一北了!” 沅真听得抿嘴一笑:“中元过后一月,便是中秋了!小姐与萧小姐虽远隔千里,但人在月圆,虽千里也可共婵娟呢!” 这一席话虽是宽慰之辞,却仍让远黛听得心中大慰:“总是你会说话!”她笑着道了一句,一时却又想起云裳来:“云裳那丫头,如今也不知在做些什么?”云裳既与萧呈娴一道,如今自然是在萧呈娴的身边,因此远黛一旦想起来时,倒不免连带着云裳也牵挂起来。 沅真正要答话时候,那边百里肇却忽然的开了口:“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岳尧本来对萧呈娴、云裳之流的全无丝毫兴趣,听得这话,忙自应声道:“我去结账!”言毕已自起身去了。无奈的看一眼百里肇,远黛站起身来,取过搁在一边的双拐,递了给百里肇,且问道:“这会儿便过去客栈吗?” 百里肇颔首,目光掠过沅真之后,却道:“真儿,你自与岳尧出去走走!眉儿陪我先回客栈吧!我这会儿腿却有些酸痛!”这最后的一句话,却是同远黛说的。 远黛听他说是腿酸,面上不觉现出几分关心之色,忙上前扶住百里肇,又将他右手所拄之拐接了过来,递与沅真抱着,这才搀了百里肇慢慢起身,一面走着一面却低声的抱怨道:“我原说了,你这腿须得好好调养一段时日,你却总是不听!”不经意间,关怀之意却早溢于言表。沅真默默不语的看着,平凡的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惟清澈眸中掠过一丝担忧。 三人离了许家酒楼,一路上了石桥,走不多远,便到了五福客栈。客栈伙计早得了那小二的话,且四人形貌也算不凡,因此却是第一眼便认了出来,忙忙的迎了过来,请四人往上房去。正是七月里,又将将便要到了中元祭祖时候,这当儿,仍旧在外奔走的商人便也少了许多,连带着酒楼、客栈的生意也都甚为清冷,因此这家五福客栈最好的上房却都还在。 当下那伙计便乐呵呵的请了四人往上房去,远黛扫了一眼这间客栈。小镇客栈,自是当不得豪华之类的话语,但好在甚是干净清爽,让人瞧着倒也舒服。 上房却是二楼朝南一溜儿的三间,伙计推开房门,请了四人入内,又问可还满意。百里肇也懒得多说,只朝他摆了摆手,打发了他出去。岳尧本就是个知趣之人,沅真先时又得了百里肇的话,自然都不会淹留太久,略站了一站后,便双双告辞出去了。 二人去后,远黛才蹙眉问道:“才刚下船时候,不是才说了无碍的。怎么在那许家酒楼坐着用了一回饭,却又说酸痛起来了?”她原是聪敏之人,才刚陡然听百里肇说是腿脚酸疼,心中不免有些慌张,这会儿过了这一阵子,却早觉出不对,只是才刚有岳尧与沅真在场,她却不好当场发作,因此勉强忍了,二人一走,立时便已兴师问罪起来。 百里肇又怎会怕她,稳如泰山的坐于椅上,答道:“只是多走了几步路,有些酸胀,想来也不碍什么事儿!你先帮我看一看吧!”这一席话,却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淡淡的一言带过,倒让远黛颇感无奈,摇一摇头后,她毕竟半蹲了身子,伸手替百里肇揉捏起双腿来。 她自幼学医,于针灸一道更是颇下过一番功夫,替人拿捏起筋骨穴道来,却是精准到位,才只揉按了几处穴道,百里肇便已觉得腿上一阵轻松,适才的酸胀顿然减轻了不少。 事实上,他说自己双腿酸痛,这里头固然是有些水份,但若说全然是假,也不至于。 听他长长吁了口气,远黛不免抬头白了他一眼,不快道:“我说让你休息一阵子再出来,你却总是不肯,这会儿可知道厉害了吧?” 觉察出她的关心之意,百里肇不免微微一笑,抬手轻抚了一下她如墨的长发,温声的道:“若依你的意思,休息上二三月,我们便更出不来了!你想想,中元节,中秋节,而后还有下元节,再过上一些时日,便又是年节了!岁月如流水,不知不觉的便过去了呢!”rs 第四章 远与近 这话一出,却由不得远黛不怔了一怔,对百里肇轻抚她长发的举动一时也都忘了反应。沉默片刻后,她才轻轻偏头,躲开百里肇的手,而后却站起身来,注目看他:“王爷这意思,倒仿佛这一趟出来,就是为了陪我游山玩水一般呢!”言下对百里肇的言语并不深信。 百里肇也不生气,只笑笑的缩回手来:“此其一也!” 斜睨了他一眼,远黛撇嘴道:“是吗?”这么些日子下来,百里肇对她的不同,她又怎能全无所察。但若要她认为百里肇会放下京中诸事,专为带她出来游山玩水,那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至于那所谓的“此其一”在她看来,这个“一”怕也只是最末的一项。 见她如此,倒不由的百里肇不叹了口气:“远黛,你难道就不觉得,有时候装一装糊涂其实是不错的!”言下却颇带了几分无奈。 淡淡莞尔,远黛道:“我只是怕……有些事儿,装着装着,就真糊涂了!”她没有自欺欺人的习惯,既然知道百里肇这话里头水份甚多,自然就不会去信。正如她自己所说的,装糊涂,装着装着,自己也就真糊涂了。这世上,最怕的不是被人骗,而是自己骗自己。 摇头一叹,百里肇毕竟没再多说什么,而是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远黛也不言语,便静静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二人并肩而坐,却都不语,耳中所闻,只得窗外流水潺潺。 五福客栈本就临水而建,这三间上房更是紧邻河道,推窗俯视,便能见河水悠悠,河上小舟往来穿梭,欸乃之声不绝于耳。静坐一刻之后,远黛终忍不住站起身来,行到窗边,推窗望了出去。夜,愈发的深了,枫桥镇上,却仍灯火辉煌。远远望去,更可依稀见到川流不息的人群,笑语隐隐传来,欢声不绝于耳。 不由的抿嘴一笑,远黛道:“这上房,倒是一点都不清静!” 不知何时,百里肇已自拄拐站在了她的身边,闻声之后,却只一笑:“你爱清静吗?” 居然摇了摇头,远黛出人意料的道:“能热闹还是热闹些的好!” 百里肇倒真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诧异的看她一眼:“我一直以为,你该是喜欢清静的!” 偏头看一眼百里肇,远黛似笑非笑的反问了一句:“王爷呢?你是爱清静还是爱热闹?” 默然片刻,百里肇终是徐徐道:“我如今倒是愈发觉得,你我真是很相似!”这话一出,却是等如承认了,他自己也还是喜爱热闹的。 远黛笑笑:“热闹,至少不能是一个人,所以能热闹的时候,我还是愿意热闹些。而清静,只要你想清静,不管身边有多少人,总还是能找到机会的!” “唔”了一声之后,百里肇并没立即说话,只是注目看向远处拥挤的人群:“上次我来江南时候,虽也经过枫桥,却并没来这枫桥镇上看看。如今想来,可真是错过了!” 仿佛有意转开话题,远黛“噗哧”一声,已笑了出来:“王爷是这么解释错过二字的吗?” 百里肇听得便也失笑起来。既然终于是来了,也见到了,那自然便不算错过了。重又关上窗户,远黛稳稳的扶住百里肇:“王爷今儿走了不少路,这会儿还是多歇歇吧!”一面说着,她已搀着百里肇重又走了回去,仍在桌边坐下:“我去叫他们送水来!” 百里肇反手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止住了她的脚步:“你今儿不沐浴了?”远黛素性喜洁,入夏之后,更是每日洗浴,便在船上,也并不例外,因此百里肇才会问起这个。 蛾眉轻轻一蹙,远黛摇头道:“还是等明儿再说吧!”在客栈内洗浴,诸多不便,更不说洗沐用具的干净与否,好在明儿便到姑苏城了,凑合一日倒也无妨。 这一趟出门,二人身边只带了沅真与岳尧二人。沅真虽曾是远黛的丫鬟,一路上,对远黛也是关照周到。然而如今远黛已嫁给百里肇了,有些事儿,沅真自也不好插手,因此百里肇的起居住行,便也只得由远黛来亲力亲为。百里肇虽也不是那种离不得丫鬟的人,但他毕竟双腿不便,如今虽已能站起,却仍有不便之处,却仍是离不得人。 好在尴尬了几日又抗辩了数次之后,远黛如今倒也逐渐习以为常了。 令伙计送了盥洗的热水来后,远黛试一试水温,便捧了铜盆,放在百里肇脚下。百里肇倒也并不过分逗她,自己蹲了身,除下了鞋袜,将双足伸入水中。洗过了足后,一边远黛早递了手巾给他。自行擦干双足之后,百里肇才叹息的看一眼远黛:“娶妻如此,夫复何言!” 抿唇夺过他手中的布巾,远黛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倒也并不反驳。及至扶了百里肇在**坐下了,她才皱眉道:“今儿本没打算在外头留宿,银针也没随身带着!” 弯腰捏了一捏自己的双腿,百里肇自然的道:“也还罢了!你那几根针,我如今每每见着,总觉心中有些发寒!”他这一生,风浪见过不少,血腥也染了不少,但若说到皮肉之苦,却还真是难得尝试。然而这十数日来,他真可算是吃了不少的苦头。若非他性情坚毅,人又硬气惯了,断断不肯人前出乖露丑,有几次当真堪堪便要叫起疼来。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倒忍不住轻笑起来:“我怎么记得,王爷硬气得很,我劝着要给你用些麻沸散,你也总是摇头不肯!”在她看来,有些事儿其实真是没必要硬撑的。 微微摇头,百里肇却道:“你不明白!这双腿,我宁可它疼着,也总好过麻木懵懂!”说到这里,他却又顿了一顿,而后才道:“何况痛能让我记得更深些,不是吗?” 叹了口气,远黛没有接口,而是抬了手,自发间抽出一枚银簪:“没有银针,且拿簪子来替一替也好!”百里肇会意,倒也不待她说,便掳起了衣衫的下摆,又稍稍卷起裤筒。 经了这段时间的针灸,远黛倒也不似先时那边窘迫局促,便微微弯了腰,银簪落处,却仍是百里肇的足部、脚踝等部位。因手中拿的是银簪的缘故,她也只能使力按压穴位,倒比平日还更吃力些。及至针灸完了,却早双靥泛红,香汗淋淋,疲色尽显。 皱眉看她,百里肇道:“你既通晓医理,便该好好为自己斟酌几个方子来补补!没得成天面白唇青的,不知道的,只以为我成日里苛待着你呢!” 远黛正觉疲惫,便也懒得理他,只在床头靠了,略闭了闭眼,打算稍事歇息。她那边才刚闭了眼,却忽然觉得有人已靠了过来。心下没来由的微微慌乱,远黛匆匆睁开双眼,却见百里肇正伸了手过来,手中却捏着一块汗巾子。似乎没想到她会忽然睁眼,百里肇面上竟不自觉的闪过一丝微微的失措,但他仍是很快收敛了情绪,抬手胡乱的为她拭了下鬓边汗珠。这种事儿于百里肇而言,显然是第一次做,况远黛又睁了眼看他,便更让他动作僵硬,胡乱擦了几下后,便罢手苦笑的看向远黛:“你的眼睛真大!” 陡然听了这话,却由不得远黛不大笑出声:“王爷的也不差!”她笑着回敬了一句,不知不觉间,适才那股在屋内、心间涌动着的异样的情愫已悄然消失无踪,让她随之自然了许多。 只是心中,却还是不能免俗的泛起一丝淡淡的失落感,虽然只是一闪而逝。 将手中汗巾放入远黛手中,百里肇慢慢的道:“擦一擦汗吧!” 远黛答应着,接了帕子拭了汗。而后却站起身来,仍去唤了那小二,命另送水来。她这边盥洗已毕,却仍不曾听到沅真与岳尧回来的声息。远黛心中犹不放心,忍不住起身出门看了一看,确定二人的确不曾回来之后,不免摇了摇头,心中却仍觉有些放不下。 百里肇斜靠床头,见她模样,不觉笑道:“你倒会操心!他们二人一起,能有什么事?” 微怒的白他一眼,远黛道:“沅真可算是我家里人,我关心她难道不该?”事实上,在她想来,外头即便是有大群的虎狼,她也断然不会为沅真皱一皱眉,然而岳尧却又不同。 失笑摇头,百里肇道:“沅真迟早也是要嫁人的,不是吗?” 远黛不答,只阖上了门,转身走到床前坐下,失神片刻之后,才徐徐道:“我其实是真不愿意沅真与岳尧扯上关系的!”百里肇终究是有君临大周的一日,到得那时,一直跟随他左右的岳尧,地位自然也会水涨船高。但这一切,却都不是远黛所乐见的。远黛其实很清楚,只要她一句话,沅真必不会再与岳尧纠缠下去。然而愈是这样,这一句话,她便愈说不出口。 她所想要的,只是平平淡淡的日子,然而如今,这种平淡显然已离得她越发的远了。 她与百里肇的关系,也越发的变得让她无力掌控。她努力的想维持从前的状态,却发现,有些事儿,一旦跨了过去,便无法再后退,而她,也已愈发的看不明白百里肇了。 这种似远还近,似近还远的感觉,让她的心忽起忽落,总觉不安。rs 第六章 英雄救美 次日四人仍照旧意早早起身,盥洗过后,略用了些早点,便结伴同上寒山寺。寒山寺本在枫桥镇上,四人到得山门前头,才只辰末巳初时分,然而寒山寺前,却早人头涌涌。 远眺一眼之后,远黛莞尔笑道:“果然是拜佛不嫌早,这寒山寺的香火也真是旺盛得紧!” 沅真在旁笑应一声道:“一首《枫桥夜泊》成就一桥一寺,说的可不就是这里了!” 听得这话,不免偏头看她一眼,远黛扬眉道:“看来你对寒山寺倒挺熟悉!” 因“缘记”在江南的缘故,沅真每年总有数次要南下江南,这寒山寺她从前还真来过数次,此刻听了远黛这话,她便自然一笑,道:“这几年不时便要过来江南,还真来过!” 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远黛似有意若无意的调侃了一句:“寒山寺你既来过,怎么这枫桥镇你却像是第一回来呢?”戏谑之中,却又仿佛带了其他的意思。 眼前这三人里头,沅真乃是自幼与她一道长大的贴身丫鬟,对她的性子自然最是了然。听得远黛这话,沅真眸光便不由的微微一动,然碍于百里肇与岳尧在旁,却是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抿了嘴儿浅浅一笑:“不瞒小姐,这枫桥镇我虽不是第一次来,却还是第一次在此过宿!” 她所以会来寒山寺,乃因寒山寺在这江南一带,着实有些名气。而她每次过来寒山寺,又大多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加之姑苏城内,又有她置下的房舍,而枫桥镇距离姑苏又极近,她自然不会一时兴起,夜宿枫桥镇,因此对于枫桥镇夜市,她还真是一无所知。 她这里说着话,那边百里肇却已回过头来,看了她们二人一眼。百里肇与远黛相识虽还不久,但成婚之后,却是日日朝夕相处,彼此言谈更可称得上是开诚布公,对远黛的了解也着实不浅,而况昨夜,二人又才刚提起过岳尧与沅真之事,因此这会儿远黛一说这话,他便立时有所意会,与岳尧的全然不觉又是不同。然而百里肇虽觉出远黛的言外之意,却也不好当着岳尧的面说了出来,而只能避开岳尧的视线,眸带警告的望了远黛一眼。 对于百里肇的不快,远黛完全视而不见,自如的径往寒山寺行去。再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沅真的性子,而她所以有意无意的说了这一句,只不过是想与沅真私下说上几句而已。至于沅真如何选择,她仍不打算干预,只是有些话,之于她,却是非说不可。 寒山寺建于六朝时期,原名“妙利普明塔院”。唐贞观年间,当时名僧寒山和拾得曾来此住持,妙利普明塔院也因此改名为寒山寺。寻常寺庙大雄宝殿供奉的释迦牟尼佛身后多为海岛观音石刻,而寒山寺所供奉的,却是寒山、拾得。相传寒山、拾得二人乃文殊、普贤二位菩萨转世,又曾被敕为和合二仙,是为吉庆祥和的象征。 四人均非虔诚信徒,所以来此,却以游览居多,因此一路行来,所赏所看,大多还是寒山寺的诸般风物景色,于佛殿菩萨之类,不过匆匆一眼,佛像面前,也不过略表寸心而已。 许是因为远黛才刚说的那一句话,沅真今儿明显有些心神不属,对于眼前景色也都没有了赏看的兴致,她的这一变化,岳尧在旁自也看了出来,不免拿眼看了她好几回。 远黛在旁见此,却不免暗暗的叹息了一声。眼看这日已将午,她便停了脚步,转向沅真,淡淡笑问道:“时候不早了,不知这寒山寺可有素斋没有?” 沅真一惊,迅速回神笑道:“素斋自是有的,不过寒山寺香火素来兴旺,姑苏城内大户前来上香,多会留下用素斋,因此若不事先约好,却是吃不到他家素斋的!” 远黛本也不大在意寒山寺的素斋,听了这话,便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我们仍回枫桥镇许家酒楼用午饭吧!”三人闻言,都是各自颔首。寒山寺离着姑苏虽不甚远,却也不能片刻即至,赶往姑苏用饭便也不太现实,如此一来,自然以在枫桥镇用饭最为实际。 因百里肇的双腿即使拄拐也不宜久站的缘故,四人先寻了个亭子坐下,稍作休息,而后才起身离了寒山寺,一路仍往枫桥镇去。寒山寺与枫桥镇离的不远,四人过来寒山寺时,早想到了百里肇不能长途跋涉一事,因此却早雇下了小船,这会儿船早已侯在山下了。 四人登船,一路径往许家酒楼。 恰在中元节前,酒楼的生意自是大不如前,虽是正午时分,许家酒楼却是一反常态的清冷,那小二正百无聊赖的站在门口发愣,目光一动,却忽然瞧见四人正自登岸。昨儿他才得过四人的赏,如何不知远黛等人出手甚是阔绰,因此一见四人过来,再看一眼四人来的方向,却早心中有数,当下满面春风的迎了上去:“四位客官敢是从寒山寺回来?” 这会儿沅真却早收摄了早前的心思,淡淡回应道:“正是!昨儿我们坐的位置可还在吗?” 那小二满口应着:“在的!在的!”便引了四人一路上楼。 三人才刚坐定了,那边早有人送了上好的碧螺春与洞庭红来。走了这一路,远黛已觉疲倦,口中也有些干渴,因此见送了橘子来,随手便拿了一只,慢慢剥着。 岳尧随口点了菜,打发了那小二走,也跟着拿了橘子剥着。一只橘子还不曾剥完,便听得楼下传来阵阵喧哗之声,间中更有少女软糯的吴侬软语,个中更略带几分哭腔,似乎是这少女与什么人起了冲突,正在楼下苦苦哀求着什么。 四人本非多事之人,虽听到了声音,却也仍旧故我,全无过问的意思。于他们想来,这事该是与他们无关的,然而事情显然并不如他们所想,因为很快的,楼下便传来了少女的尖叫、哭闹之声。吴侬软语固然好听,却并不易懂,远黛听了半日,也没听懂下面究竟在说些什么,但听那少女哭叫甚惨,心中也不免生出怜意,才要开口说话时候,那边沅真却忽然的开口问道:“小姐可认识紫苏吗?” “紫苏”这个名字才一入耳,远黛便觉甚是熟悉,然而要她说出紫苏是谁,她这一时半会的却又想不起来,才刚蹙了眉儿在想,那边百里肇却已开了口:“紫苏?似乎是昨儿为我们撑船的那个船娘?”这话一出,远黛这才恍然,忙点了头。 沅真皱一皱眉,道:“楼下正在说这事儿,仿佛是这紫苏的爹爹赌输了银子,将她拿了作抵,赌坊中人正拿了卖身契,勒逼着要带她去姑苏!”她本是玲珑心窍之人,又是常来江南,对于一些简单的吴侬软语却还是能够听得明白的。这一番话说了出来,远黛与百里肇顿然醒悟过来。敢是这紫苏的父亲卖了女儿抵债,而这女孩儿倒也甚是伶俐,思想着怕是无人能救得了她,便想到了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又出手大方的自己等人。 二人互换了一个眼色,百里肇终究开口道:“岳尧,你下去看看!能帮就帮一把!”于他而言,虽然并不愿意多管闲事,但既遇了这事,又是当着自己的面,若不管,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而况远黛看向他的目光甚是坚定,很显然的,即使他不管,她也不会坐视不理。 对于这种小事,岳尧自是不会有所质疑,答应一声之后,便起了身,下楼去了。楼下不多一刻,便响起了叫骂声,旋即是砰砰乓乓之声,间中更有少女的尖叫声,却是已动上了手。 岳尧自幼习武,又曾在千军阵中拼死厮杀,这等小混混又岂是他的对手,不过片刻工夫,便已消了声,最后响起的,却是岳尧淡漠而不耐的声音:“这里是五十两白银,放下卖身契,都滚吧!”随着这一声响起的,却是咣当一声,显是岳尧抛了一锭银子出去。 小混混们既吃了亏,哪里还敢多说些什么,当下灰溜溜的走了。远黛坐于窗口,自然低头看了下去时,却见三四个面青唇肿的汉子正连滚带爬的出去。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她道:“今儿这一出英雄救美倒也有些意思!” 百里肇听了这“英雄救美”四字,却不免皱了眉头,一时又想起先前远黛在寒山寺前所说的话来,当下瞪了她一眼。眸中隐有不快之色。沅真坐在那边,虽没有言语,脸上神气也颇有些古怪。见他二人如此,远黛不由一笑,才要说话时候,那边岳尧却已带了紫苏上来。 远黛注目看了过去时,却见眼前这少女虽则因着适才的撕扯而衣裳不整,鬓发凌乱,面上更泪痕斑斑,却仍不掩那股水秀玲珑之气,抬眼见着二人,紫苏却已上前一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紫苏谢二位相救!”一言未了,却早泪如雨下。 岳尧也不言语,便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卖身契放在了百里肇的面前。百里肇眼眉微动的看一眼远黛,示意她,这事既是你要管的,这会儿自然也由你来做主。rs 第七章 姊妹 他这里如此示意,远黛心中其实也不无蹙眉。她虽自幼长在深宅大院,但广逸王教女的方式却显然与一般人家大不相同。对于女儿,他也完全是当成了儿子在养。因此上,远黛很是清楚,似紫苏这样遭遇的女子,无论南北,其实都绝不在少数。 紫苏比其他人幸运的是,她恰好遇到了自己等人。这个少女无疑是聪慧的,否则她断然不会想到与她不过是有一面之缘的自己等人。而巧之又巧的,他们偏偏又还没有离开。 心念电转之下,远黛很快做了决定,抬手拈起桌上那张卖身契,径自的递了过去:“相逢即是有缘,这张卖身契依旧还你,你可以走了!”同为女子,若举手之劳便能帮得上一个勉强可算相识之人,她自然是愿意帮上一帮的。然而这一趟出门本是微服,甚至连她,也还没弄清百里肇来江南的真正用意何在,带上紫苏显然多有不便,却还是打发了的好。 紫苏不曾料到远黛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怔之后,眼泪却落的愈发的快了,膝行数步,行到远黛脚下,紫苏哀哀泣道:“求太太收留我吧!这枫桥镇,我是再不敢待了!” 她这里苦苦哀求,那边跟了上来的许家酒楼的小二却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朝远黛行礼道:“这位客官,俗话说的好,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紫苏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 远黛不答,只看了一眼身侧的沅真。会意的笑笑,沅真道:“太太既可怜她,便留下她也无妨。倒也少不了她一口饭吃!”这话却是应承了可将紫苏留在缘记。 远黛所以为难,不过是不想将紫苏带入睿亲王府,既得了沅真这话,自然也就再不犹豫,对沅真使了个眼色。沅真便笑着走上前去,搀起紫苏:“起来吧,打今儿起,你便跟着我!”口中说着,已递了帕子给紫苏。紫苏含泪谢了,这才接了帕子。 岳尧在旁冷眼看着,却也并不言语,直等紫苏拭干了泪,他才开口问那小二道:“才刚楼下那几个无赖,可有什么来头没有?” 那小二一听这话,自然心知肚明,忙笑应道:“那几个,不过是我们镇上的混混儿,他们几人倒也没有别的本事,日常便是撺掇着旁人赌钱,他们则就中放贷。”说着,他却又看了一眼紫苏,补充道:“紫苏的爹原是不爱这个的,愣是被他们撺掇着赌上了,才闹得这样!” 岳尧所以问这个,不过是想知道这些混混背后可有什么人在,听了这话,便知就算是有人,这小二也必是不知道的,便也没兴趣再问下去,只点头道:“上菜吧!” 那小二本来正打算着岳尧若再问下去,他好趁势说起紫苏家事,却不料岳尧最后竟说出了这么一句来,僵了一僵后,只得答应一声,掉头匆匆下去了。 这边沅真已拉了紫苏在自己身边坐下,笑问道:“可用了饭没有?” 听得“用饭”二字,紫苏便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口虽不言,但众人却都看了出来。沅真也不言语,便自桌上取过一只洞庭红递了给她:“先吃个橘子吧!” 低低的应了一声,紫苏接了橘子,慢慢剥开,送入了口中。她毕竟是民间女子,不曾习过规矩,坐在桌旁虽觉局促,却也并不惶恐。不一时,那小二已送了饭菜来。 紫苏也确是饿了,见送了饭菜来,眸中便自露出垂涎之色来。但她毕竟初来乍到,不敢太过放肆,只能偷偷抬眼去看沅真,只是眼尾处,却还忍不住的瞟了一眼岳尧。 直到这会儿,百里肇方才开口道了一句:“用饭吧!”一面说着,却已执箸在手。众人闻声,这才各自执箸,径自的用起午饭来。紫苏不惯如此,见此情景,不免怔了一下,及至见到沅真冲她友善一笑,这才放下心来,也举箸吃了起来。 这一日,她几乎便是水米未进,这会儿一吃了起来,顿觉香甜,只是低了头猛吃,倒引得众人各自微笑。一时用过了饭,众人结账下楼,仍是叫了一只小船,一路径往码头。 码头上,缘记的明瓦船仍自静静停靠着。五人才刚上了船,沅真便命那总管开船,往姑苏去。那总管应着,匆匆的去了。大船沿河而下,申时才过,便已到了姑苏码头上。 早前沅真等人在枫桥镇淹留之时,便早传了信过来,因此大船才刚靠了岸,早便有人匆匆的迎了上来。同来的,还有数辆马车。一行众人上了车,径往苏州城南行去。 姑苏城,本就是江南的中心地带之一,而缘记的总号也正在此处,因此沅真早早的便在姑苏城西觑机置下了一座宅院,每来姑苏,总是落脚其中。 在宅门口下了车,沅真唤过总管,令他安置紫苏,便带了远黛等人一路进去。姑苏城内,亦是寸土寸金的所在,因此这座宅院显得略有些小。然而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宅院内部,无一处不是玲珑精致,人入其中,几乎便有一种身在画图中的感觉。 行于弯弯的曲廊之中,百里肇目视身侧一泓清浅的水流,含笑点头道:“人称道江南园林精致玲珑,一卷代山,一勺代水,今日到了这里,才知果然名不虚传!” 沅真闻声,不免抿唇笑道:“多谢老爷夸奖!只怕这园子受不得如此的赞誉之辞呢!” 百里肇摇头,平静道:“这宅子,便再多夸些,也受得起,你也不必太谦了!” 沅真听了这话,便笑了笑,果然也不再谦,很显然的,沅真对于这处宅子,也是颇感满意的。倒是远黛,静静走在百里肇身后,目视这片宅院,神色间却有些微微的失神。 既知百里肇与远黛要来,沅真自是早早的便准备好了。却是将这所宅院里头最是清幽的绿杨苑给整理了出来。绿杨苑,顾名思义,苑内满眼皆是垂柳。而有垂柳的地方,若无水,自然便显不出其袅娜的风情来。因此这绿杨苑,却是周遭环水,水边则三步一桃、五步一柳的植满了青碧的桃李柳树。人居苑内,推窗看时,只见满目翠色,婀娜随风轻舞。 已是七月,桃李早谢,荷花却正当时。乍一眼看时,倒也颇有些荷叶田田的意思。 沅真引了远黛等人,沿着一条九曲十八弯的石桥走向绿杨苑。石桥两侧,满是田田荷叶,亭亭莲花,抬手便可触及荷花的花瓣,行走桥上,更有一种进入深陷其中、与世隔绝的感觉。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百里肇忽而抬手,将右手的拐杖递了过去交与远黛。 远黛先是一怔,好半日才伸手接过了那拐杖。她还不曾问百里肇什么,却将对方已伸出手去,随意的在一茎半开的荷花轻轻一划,那荷花应声而落,百里肇反手抄住,却将之递了过来,笑道:“这花开的倒好,养在屋内看着,想来是极好的!” 远黛听得一笑,又见他单手持拐,忙伸手接过那茎荷花,同时将手中拐杖重又塞回了百里肇手中:“养在屋内固然是好,不过还是站得稳些更好!” 百里肇哈哈一笑,接过拐杖,却没再说话。沅真与岳尧在旁看着,面上也自露出了笑意。 一时进了绿杨苑,远黛便唤了伏侍了丫鬟,取了花觚来,插了那荷花,仔细看过一回后,毕竟笑道:“只是一茎荷花,终究还是有些冷清!等我去再剪上几茎来!”言毕已回头吩咐绿杨苑内伺候的丫鬟道:“可有剪刀?”那丫鬟忙答应着,转过身去,不多一会,已取了剪子来。远黛接了剪刀,随手一拉沅真道:“走,陪我一道去!” 沅真答应着,便忙跟了上来。二人一路出了绿杨苑,仍旧走回那座小桥,远黛便站住了脚步,移目四顾,寻觅中意的荷花。沅真静静立在她身侧,过得一刻,方才问道:“小姐今儿说的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却有些不懂呢!”她与远黛自幼一道儿长大,对远黛的性子自是了然的很,当然更明白,远黛忽然起意拉了自己一道出来绝非只是为了几茎荷花, 听她开口问了,远黛这才收回四顾的目光,转而静静看向沅真:“沅真,你可还记得……当日离开南越时候,我曾同你们说过的话?” 几乎毫不犹豫的,沅真立时答道:“小姐说,从此再非主仆,而是嫡亲姊妹!”这一句话,留给她的印象显然很深,以至于她几乎眼也不眨的便脱口说了出来。 眸光深深的看向沅真,远黛冷静的道:“我只是要你知道,我嫁给百里肇,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的选择,自有我自己来承担可能的后果。但我并不希望你因为我嫁给百里肇就选择同岳尧在一起!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沅真听得面色微变,张口似欲言语,却是好半日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远黛已淡淡的接了下去:“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你这么做,我却是一点也不高兴的!”rs 第八章 兄弟与姊妹 面上神色一时变幻难定,好半日,沅真才勉强的道:“我其实不讨厌岳尧!” 远黛竟也点了点头:“这一点,我自也看得出!但是沅真,为了与我不分开,你这么做可值得?岳尧,他与百里肇同甘共苦多年,将后来,是必要飞黄腾达的。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可曾想过,若有一日,你的初衷为他知晓,他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沅真为之一梗,旋抿紧了唇不发一语。 远黛则别过头去,没再看她,而是伸手,攀住一枝离她并不太远的粉色荷huā,以银剪剪断荷茎,捧在手中:“我所以决定嫁给百里肇,这里头真正的缘由,旁人或许只知一二,你与云裳心中却自明明白白。前面是个泥沼,你们……能不趟还是不要趟的好!”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说到“你们”二字的时候,远黛刻意的加重了语气。 没什么来由的,沅真素来镇定自若的面上竟倏忽的闪过一丝微微的慌乱。 深深看她一眼,远黛徐徐的道:“沅真,你们……应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继续留在我身边,就算你们不想离去,我也不许你们用这种方式……” 说过了这话之后,她便不再言语些什么,而是将手中才刚剪下的那枝荷huā递了过去,示意沅真替她捧着。她自己则又回过头去,继续的在池中挑选着她所能看得上的荷huā。再剪下二三枝后,她便住了手,又挑着身侧浑圆碧绿的荷叶剪了数支,而后却从沅真怀中抱过那一束莲叶荷huā,浑若无事的道:“你若有事,可忙你的去!我自行回去绿杨苑即可!” 言毕竟也不等沅真,便自举步往苑内行去。独留沅真怔然而立,默默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远黛抱了那一束huā,将至绿杨苑门口时候,却见岳尧正从里头出来。见她过来,岳尧忙退后一步,朝她一礼,而后却问道:“太太,沅真呢?” 淡淡一笑,远黛道:“她有好些日子不曾过来姑苏了,自然有她的事儿要办,这会儿已自去了!”她虽不赞同沅真的做法,却仍无意替她做主,自然更不会在岳尧面前说什么。 岳尧自然不知远黛心中的想法,听了这话,便又一礼,告辞去了。眼见他去了,远黛却还不由失神片刻,这才举步慢慢的走进了房间。房内,百里肇正闲闲的坐着喝茶,见她进来,也只抬眸看了她一眼:“回来了?”没什么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远黛也真是没什么心情去理会他,只抱了那束荷huā行到huā觚跟前,仔细端详一番,这才将huā插在了huā觚内。 “都同沅真说什么了?”身后,百里肇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无奈的回过头去,看向百里肇:“王爷如今倒清闲,这事你竟也有兴致管?” 仿佛低低的笑了一声,百里肇道:“你当沅真是姊妹,我又何尝不将岳尧当作兄弟看待!我只问你,这事若换了你,是管还是不管?” 远黛不答,好半日才苦笑的叹了一声,转身走到百里肇对面坐下了:“我只是告诉沅真,让她自己想清楚!不要为了别人做出让自己的后悔的事来,哪怕那个人是我!” 素常深邃宁静的眸内陡然爆出一抹寒光,百里肇的面色在这一瞬间,竟已一片铁青。他是何等人物,怎能听不出远黛话中暗藏的意思:“她怎么说?” 察觉到了他的不快,远黛也自不悦的拧了眉头:“这件事,我希望王爷不要插手!”她直截了当的道:“王爷才刚说的一句话,却是极对的,所以,还请王爷莫要逼我!” 她口中所谓的百里肇才刚说的一句话,指的正是那句“你当沅真是姊妹,我又何尝不将岳尧当作兄弟看待”。听出她语中的意思,百里肇仍是冷了脸,淡淡问道:“对于这事,难道你不觉得,你该给我一个说法?”口气终究缓和了些许。 面色平静的全无一丝波动,远黛道:“这事,就算要给说法,那也是沅真给岳尧。他们二人,早都不是小孩子了,王爷又何必非要插手其间?” 沉默良久,百里肇才终于问道:“这事,你是何时知道的?” 远黛苦笑,过得一刻,毕竟答道:“也是这次江南之行我才看了出来的!”这之前,她虽并不赞同沅真与岳尧在一起,但也没有阻扰之意。然而此次江南之行,她却终于觉出不对来。 定定看她,百里肇忽然道:“是昨天,可对?”今早远黛同沅真说的那句似玩笑又似认真的言语如今在他想来,何尝不是一种点醒。 对他的敏锐,远黛也只能无奈一笑:“是!我原先也不敢肯定,因此一直没沅真一贯就不爱那些热闹纷杂的地方,但昨儿她竟跟岳尧一道在枫桥夜市厮混了许久……”如此不合沅真性情之事,不由得原就心存疑窦的远黛愈发的不解,也因此,她才会问了那一句来。 百里肇再度沉默,远黛也并不多说什么,只顾自的提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杯水,慢慢的喝着。沅真在姑苏的这处宅子,若论起宅院的精致与布局,其实不输给睿亲王府多少,但宅子里伺候的丫鬟,其玲珑周到之处,比之王府,却是差了几条街下去。 “你一直也不太愿意沅真与岳尧在一起,可是?”百里肇突兀的问道。 稍稍迟疑片刻,远黛毕竟干脆的一口承认下来:“是!” “为什么?”百里肇看她,神色甚是平静的问着,很显然的,对于这一回答,他不意外。 “我希望,沅真与云裳都能平平淡淡的过活!”远黛答,甚至补充道:“我们并不缺钱!”俗话说的好,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因此一句不缺钱,往往能够说明很多的事情。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选择我?”百里肇的语气依然平静得全无波澜。 沉吟一刻,远黛道:“我始终以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树虽欲静奈何风不止!既如此,我又怎能拖累旁人,而王爷,却是有能力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人!” 黝黑难测的双瞳瞬也不瞬的凝视着远黛,良久良久,百里肇才颔首道:“所以,你才向我提出那桩交易!” 光看他的面色,远黛实在无法猜出百里肇此刻的想法为何,但她依然点了头:“我给王爷想要的,王爷也给我想要的!这一切,其实算不得不公。” 沉沉点头,百里肇道:“你说的不错!这一切,其实很公平!”说过了这一句话后,他便不再言语,而是闭上双目,仿佛养神一般。 没什么来由的,见他如此,远黛心中竟不由的生出几分慌乱来。她有心想再说些什么,但见百里肇似乎再无开口的意思,却让她倒生出有力无处使的感觉来。叹了口气后,她道:“今儿也累了一日了,我去令她们烧水,伺候王爷沐浴!” 甚至没有睁眼,百里肇稳稳当当的道:“我说过,在外头,叫我显华!眉儿!” 他肯说话,倒让远黛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当下顺势笑道:“说起来,显华至少还是你的表字,我叫着,倒也还罢了,眉儿这个名字,我听着可真是不大喜欢呢!” 微微一笑,百里肇终于睁眼看向她:“我却喜欢叫你眉儿而不是颦儿!”颦儿却是前些时日,二人商量着该如何称呼时,远黛的提议。只是当时便被百里肇毫不犹豫的否决了。 远黛正愁着没话来纾解眼前这有些僵硬的气氛,闻言之后,不免笑道:“名字不过是个称呼而已,我却觉得颦儿比眉儿更要雅致得多呢?”她其实倒也算不上喜欢颦儿这个名字,只是相比较而言,眉儿这个名字实在有太多的人叫,当真是比不上颦儿的。 二人先前争辩起这事的时候,百里肇并没做出任何的解释,远黛只以为这一次,他也只会淡淡的一言带过,却不料百里肇竟凝眸深深看她一眼,而后简单答道:“颦为蹙眉!” 颦为蹙眉,这便是他给远黛的〖答〗案,也是他不肯叫她颦儿的原因。 这一刻,远黛心下只觉得一时酸,一时甜,一时又火辣辣的,仿佛万般滋味都搅闹在了心憶之间,让她甚至有种落泪的冲动。千言万语也随之涌入唇齿之间,然而良久良久,她也只是低低的吐出了四个字:“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说过这四个字后,远黛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站起身的,她只是轻飘飘的起身,走到外间,叫过了伏侍的丫鬟,命她去备水,而后自己却无声无息的走出了绿杨苑,仍旧走到那座小桥上。立于桥上,粉荷翠盖几与人齐,风携带着淡而清幽的香气扑面而来,却更她有种隐于这一池荷huā之中的感觉。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眼前却早模糊了。 事实上,才刚见到这绿杨苑时,她便有一种恍在梦中的感觉。 不必多问沅真一句,她也知道,这绿杨苑,乃是沅真特地为她而建的。只因为,在南越时候,她所住的,也正是这样的一座浮于水面的院落。 第九章 爱屋及乌 直到暮色将临,远黛这才离了那座小桥,重又回去绿杨苑。苑内,百里肇沐浴已毕,正倚在罗汉榻上漫不经心的翻看着手中一卷书册。见她进来,也只淡淡一抬眼,却没言语。 倒是绿杨苑内伏侍的丫鬟碧儿,见远黛进来,忙上前道:“沐浴的水已备下多时了!请太太随我过去沐浴吧!”略一颔首,远黛也不言语,便跟在她后头去了。 自平京一路而下江南,众人走的一直都是水路。沅真素知远黛好洁,船上烧水虽不方便,她却仍旧令人日日备了水来给远黛沐浴,反而是昨晚夜宿枫桥镇,却是不曾沐浴,因此这会儿,远黛早觉浑身不自在了。及至沐浴完毕,天色却已黑了下来。 将一头仍自微湿的长发松松绾起,远黛略带慵倦的往绿杨苑行去。绿杨苑内,百里肇却已端端正正的坐在桌边了。见她进来,便抬头看了她一眼:“坐吧!”他简单的吩咐着。 见他如此,远黛却不由有些不自在,走了过去坐下。这屋里的气氛显然不是她想要的,但这一时半会的,她还真是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这份僵硬。好在百里肇显然并无为难她的意思,见她坐下后,便又说道:“才刚青儿来过,问我们今晚可要出去逛逛姑苏城。我想着这一路跋涉下来,想来你也累了,便回绝了!过一会,她会送晚饭来!”沅真留在这绿杨苑伏侍的两个丫鬟名字与这绿杨苑倒也相衬得紧,一个唤作碧儿,另一个便叫做青儿。 远黛听得眉目一动,稍事犹豫后,终究还是问了一句:“沅真与岳尧……” “他们二人已出去了!”百里肇语气平淡:“这事,我希望能到此为止!”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倒不免松了口气,知道百里肇既这么说了,就是不打算再追究之意。下意识的绽开一丝笑容,她道:“他们二人早都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儿,我们又何必多管!” 似笑非笑的睨她一眼,百里肇终究没有开口。对于这事,远黛心中其实也是有些歉然的。说到底,沅真虽非她指使,但她所以如此做法,归根结底仍是为了她。因此上,远黛在说出这话的时候,多少仍是有些心虚的。好在这会儿,青儿却终于进来,问可要用晚饭。 远黛正巴不得能岔开这话题,闻声忙自应道:“送过来吧!”青儿答应着,便退了下去。不一时,已与碧儿两个抬了食盒过来,伏侍二人用了饭。 绿杨苑浮于水上,夏日里头,居于其中,自是四面透风,凉爽无比。且外头水上,又植满了翠盖红花,更是幽香隐隐袭人,令人只觉心旷神怡,浑不似身在人间。 用过了晚饭之后,百里肇便示意远黛为他取了双拐来,且道:“这地方倒是不错,也难为沅真有这等心思!走吧,陪我出去走走!” 远黛也不答话,便站起身来,神色宁然的与百里肇一道往屋外走去。才刚出了绿杨苑,迎面便是一阵凉风拂面而来,阵阵凉意仿佛直沁入人心中去了一般,让人顿然浑身舒泰。不自觉的赞了一声后,百里肇道:“南越的荷花,却比这里如何?” 微惊一下,远黛骤然抬头,看向了百里肇,那眼神,却是活脱脱的仿佛在看妖怪一般,过得半日,她才抿嘴道:“倒也不输多少!王爷怎会忽然问起这个来?” 百里肇随意的道:“我听说,广逸王生平最爱荷花,今儿又见你神色有异,便猜出这处只怕不是沅真随心建造出来的,如今见你这等表情,看来我猜的并没有错!” 不期然的叹了一声,远黛道:“不错!我义父原是个死心眼的人,一旦认定了什么,便再不肯回头。于花、于人,都是这样!”二人一面说着,脚下却并没有停,这会儿却早走到了九曲桥上。这座九曲桥以汉白玉石建造,桥柱之上,镌刻的却是各色不一的玉兰花图案。而让人大感意外的是,这玉兰花的里头竟是空的,这会儿更早燃起了一盏盏的烛火,使得这一片看起来颇有些灯火辉煌的意思。 随意的找了一处桥栏坐了下来,将手中拐杖搁在了一边,轻舒一口气后,百里肇微笑道:“我虽不曾见过广逸王,但心中对他,却已愈发的佩服了!” 接过他递了过来的拐杖,搁在了一边,远黛便在百里肇的对面坐下:“多谢王爷夸奖!” 百里肇笑笑,却忽然问了一句:“远黛,若有机会让你重回南越,你会回去吗?” 全无丝毫犹豫之色,远黛干干脆脆的摇了摇头:“我既离开,便不会再回去!” 略显晕黄的灯光映照在百里肇的面上,半明半暗的,却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你不回去,可是因为南越有着你不想见的人?”他问,语气平淡,所问却尖锐。 淡淡扬眉,远黛道:“是!”对于这个问题,她居然就答了这么一个字,干脆之余,却也明明白白的表露出她不想过分谈论这个问题的心意。 “是这样吗?”百里肇慢慢的道。只是四个字而已,他却仿佛说了很久很久。 远黛仍是那一个字:“是!” 一连两个“是”字,即便百里肇再想探问,到了这个时候,却也无法再继续下去,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他道:“我仍是那一句话,你难道就不怕,有一**会与南越为敌?” 下意识微微侧了一侧面容,将自己的脸庞完全的掩饰在阴影之中,荷香灯影之中,却传来远黛冰冷而淡漠的声音:“既回大周,我便是大周人了!” 这话一出,却等于是断绝了一切继续谈论下去的可能,沉吟片刻,百里肇毕竟也不好再说什么。闲闲的靠在栏杆上,他改换了话题道:“皇后……很喜欢荷花!” 这句话来的实在有些突兀,却不由的远黛怔愣了好半日,及至回神,她才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皇后?萧皇后?”这个时候,她还真是有些想不明白百里肇怎会说起这个来。 坐于半明半暗之间的百里肇“唔”了一声,而后却道:“所以老七也喜欢荷花!” 萧皇后所出的安亲王百里聿,在所有皇子之中正是排行第七。 远黛想了一想,终是斟酌着言辞道:“母子连心,这也不足为奇!” 百里肇赞同的道:“是啊!”正在远黛心中疑惑他怎会忽然说起这种与他们二人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时候,百里肇却又石破天惊的道了一句:“曾有一度,我很厌恶荷花!” 远黛一惊,愈发不知该如何应答,少不得闭了嘴只是静静听着。 “不过有人却对我说,人上之人,须喜怒不行于色,好恶不显于人前,所以我不喜欢荷花之事,这世上也没有几人知道!非止如此,我还在府中也种了不少荷花!” 说过了这句话后,他便不再言语,只是拿眼看向远黛。远黛自然明白,百里肇这是在等着她说话,想了一想后,她道:“那现在呢?王爷仍然很厌恶荷花吗?” 百里肇听得笑了出来:“当然不!否则我也不会叫你陪我出来看这满池的荷花不是!”真心厌恶一样东西,即便面上不曾表露分毫,却也不至于故意携伴前来赏玩。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远黛道:“这么说来,其实王爷真正厌恶的并不是荷花!”这话她只说了一半,下面的那一句“而是厌恶喜爱荷花的人”却并没说出口来。虽然在这处庄园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内线,但言辞谨慎,总还是有好处的。 百里肇笑笑,答道:“爱屋及乌,恨屋及乌,人心如是,我又岂独例外!” 远黛听得默默,半晌方叹了口气,道:“王爷这是在说我吗?”她才刚说了既回大周,便与南越再无干系,百里肇便借着萧后一事,说了这么一番话。其暗中所指,却还是她。 百里肇听得大笑了出来,半晌方抬头看了一看这一片的荷池,与空中将圆的明月:“时候不早了,该回去歇息了!”一面说着,他竟也不等远黛递了拐杖来,便扶了灯栏站起身来,朝前走了几步。虽然足步仍有些不稳,但很显然的,他已是能够独立行走了。 匆匆抓起身侧的拐杖,疾步上前将拐杖塞入百里肇手中,远黛不快道:“你又逞强?”言下竟明明白白的带了几分斥责。 百里肇也不生气,只笑着接过拐杖道:“放心,我会量力而行的!” 微怒的白了他一眼,远黛道:“我若没有看错,你每日都会强撑着走上几步吧?”对于百里肇的举动,她并非全无察觉,只是见他不曾过分,便也一直保持沉默而已。 百里肇一笑,却忽然将右手那根拐杖一并交到了左手上,却腾出手来,轻轻拍了一拍远黛莹洁如玉的面容:“得妻如你,如何不是我的幸事?” 不意他会有此举动,却是恰恰的被他拍了个正着,远黛绯红了双靥,急急退后一步,却又忍不住的白了他一眼,却依样画葫芦的回敬了一句:“时候不早了,该回去歇息了!”rs 第十章 无题 回了绿杨苑后,二人又稍事盥洗,百里肇才自在床头上靠了,闲闲的看着坐于梳妆台前慢慢梳理一头已然干透乌发的远黛。乌亮的发丝直直的垂落下来,被晕黄的灯光一染,便透出一种丝一般的光泽来,令人不由生出一种想要抚摸的冲动。水银镜内,更清晰的映照出远黛那张虽平凡,却仍透出宁静恬然气质的面容来。 “把脸上的东西洗掉吧!”他忽然开口道。远黛一怔,不免诧异的回头看了他一眼。百里肇的面色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自若:“我想看看你!” 陡然听得这话,却由不得远黛面上又是一红。她所用的易容之物,敷上容易,若想去除,却须以特制的药水方能洗去,因并不碍事的缘故,她通常是不会每日清洗的。然而百里肇既开了口,她自也不会回绝,微蹙了一回眉后,远黛终是唤了青儿重又打了水进来。 打发了青儿出门之后,她才取出药水,涂在面上,又以清水洗净了面容。而那边,百里肇竟也取过床前双拐,走了过来。察觉他的意思,远黛却不免抿唇笑了笑,便走过去,先自为他取下黏在颌下的长须,而后才动手为他洗去了面上的易容之物。 拭净面上水珠,百里肇带笑的看了远黛一眼:“这样看你,可真是顺眼了许多!” 远黛听得抿嘴一笑,事实上,看着卸去易容的百里肇,她何尝不是觉得顺眼许多。上前一步,远黛搀了百里肇往床边走去,一面走一面道:“王爷这腿,再好生休养上十天半月,就可独立行走了,只是仍不可过度吃力,以免留下隐患!” 与之类似的话语,几乎每隔数日她总要说上一回,百里肇早听得足可背得下来,失笑的摇了摇头,他抬手轻抚了一下远黛那头顺滑如丝绸一般的长发,语带戏谑的道:“年纪轻轻便唠叨至此,将后来若是老了,真不知会如何?” 听他说起这个,远黛不免抬眸又白了他一眼。这些日子以来,她似乎时常会对百里肇白眼相向:“王爷倒是愈发的不正经的!”她忍不住道,算是为自己的这个白眼做个解释。 不自觉的微微一笑,百里肇道:“你又怎知我是愈发的不正经?” 扶了他在床边坐下,远黛笑道:“这么说来,王爷其实一直都是这样吗?” 听她这么一问,百里肇却忽然沉默了下来,过得一刻,他才答道:“初炜,本是个爱说爱笑,没一刻正经的人,他与我,又可说是一道长大的……” 他并没继续说下去,远黛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一道长大的几个人,若有一个这样性情的人,对于其他几人,多少也会是有些影响的:“不知他现在怎样了?”她忍不住的问。 百里肇笑笑,却道:“过不几日,你便能见着他了,何须我多言!”远黛想着,也觉有理,当下一笑,果真不再多问。甚是自然的揽住远黛的香肩,百里肇温和道:“睡吧!” 二人成亲至今,也已一月有余,虽未真个行那夫妻人伦之事,但远黛对百里肇的某些亲密动作却早习以为常,见他揽住自己,也只面上微红,静静在他身边躺下。并未如平常一般将她松开,相反的,百里肇臂上微微用力,已将她拥进了怀里。 一股异样的危机感陡然袭来,让远黛不觉的僵硬了身体,心跳也在这一刻陡然加快了许多。深吸一口气,她才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百里肇却已低下头来,轻柔而又坚定的吻上了她的唇。脑中轰然巨响,所有的理智与沉静在这一刻,都已离她远去。她所能感觉到的,只有这个既轻柔却又不容拒绝的吻。身体,仿佛绷的很紧,又仿佛绵软的没了骨头一般。 心中,既紧张又惊惧,但更多的,仍是那一种仿佛与生俱来,却被压抑了多年的燥热感。这种燥热,让她浑身发烫之余,却又本能的觉得紧张,甚至紧张到呼吸不能。 就在远黛几乎便要窒息的时候,百里肇终于放开了她的唇瓣,几乎在他唇瓣移开的那一瞬间,远黛便大张了嘴唇急促的喘息起来,面上更是热得几乎便能烧起来。低低的笑声也同时响在了她的耳畔:“你还有鼻子的!”炽热的呼吸拂在远黛本就**的小小耳珠上,酥且麻,更是夺去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她只能无意识的发出了“呵”的一个单音来。 炽热的吻重又落了下来,却于轻柔之中更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自唇而下,落于肩颈,更在精致的锁骨之间流连许久,丝薄的衣衫早在不知不觉中被拂落一侧,不安分的大手也随之一路而下,撩起了从来深藏的欲望之火…… 窗外,月将圆,池中,翠盖红花,随风轻舞。 ………… 低头仔细端详着怀中女子的容颜,百里肇有片刻的失神。远黛无疑是美的,只是由于一直以来她刻意的遮掩,使得这份美丽在很多时候,都并不为人注意。而偏偏,她身边的那些女子,上至萧府萧呈娴,凌府凌远萱,中有沅真,下至杜若、文屏等丫鬟,都可算得是百里挑一,甚至千中无一的美人,而在这些女子的围绕下,远黛的容貌,便愈发显得不起眼。 这,应该正是她所想要的!百里肇默默想着,心中一时爱怜丛生。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她的面容,细细感受着那如花瓣一般细腻柔嫩的触感,一时竟舍不得离开。 或许是太久没近女色的缘故,也或许,这个女色是她的缘故,他竟无法控制的一连要了她三次,明知初经人事的她难以承受,他却仍难自控。甚至直到这会儿,想着适才**蚀骨的时刻,他便忍不住的又有些蠢蠢欲动。这也许就是所谓的“食髓知味”,他自嘲的想着。 远黛依旧沉沉的睡着,甚至不曾动不动眉,她已太累了,为这突如其来,又骤如狂风的欢爱。静静凝视着她沉静安详的熟睡面容,一股睡意陡然涌上,懒懒的打个呵欠之后,百里肇闭目,也自沉沉的睡了过去。 远黛这一觉,睡的极是香甜,及至睁眼时候,却只觉阳光刺眼生辉,一时竟睁不开眼来。下意识的轻轻动了一下,却只觉得身子酸痛得紧。脑子里钝钝的,让她一时恍恍惚惚的,思绪更是一片空白,直到下身处更传来隐隐的刺痛感,她才陡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昨夜迷乱的一幕幕瞬间划过脑海,却让她不由的嫣红了双颊,更有一种想要钻入地洞的冲动。“醒了?”平静温和的声音骤然响起在她的耳边,微热的呼吸拂在她的耳畔,有些痒又有些麻麻的,让她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身子,却更坐实了已醒的事实。 虽如此,远黛仍是闭着眼,一动不动的躺在**,仿佛没有听到百里肇那一问一般。心中只是不停的默念着:我们是夫妻,这些事儿……迟早也是会有的……又何必如此…… 然而愈是默念着这些言语,她便又忍不住的想到昨儿发生的那一切,面上红晕便不由的愈发的深。她甚至有一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上至头皮,下至脚趾,都已红的透了。 叹了口气后,远黛终于慢慢的睁开双眼,看向了百里肇。对于昨儿之事,百里肇显然是习以为常的,她甚至没能在他面上找出任何的一丝不同来,这让远黛心中没来由的便生出一丝窝火的感觉来,下一刻,她已脱口冷笑道:“王爷雄风犹存,真是可喜可贺!” 百里肇其实已醒了许久了,只是见远黛睡的正香甜,不想打扰她,因此便一直陪她躺着,却并没有动。然而在饱览了远黛的羞容之后,却忽然听她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却让百里肇也不由的大大吃了一惊,一怔之后,他已忍不住的朗朗大笑了起来。 “多谢王妃夸奖!”他且笑且道。 那话才一出口,远黛心中其实便已后悔,只是话已出口,却是覆水难收,少不得也只得由得它去了。好在她连这话也都说了,那心中的羞赧与尴尬倒也消除了好些,这会儿听得百里肇这话,也是薄嗔的瞪了百里肇一眼,便也不去理他。 她这一眼轻嗔薄怒,加上面上犹存的红晕,便愈发的衬出十分的妩媚风情来,饶是百里肇见惯群芳,这会子也有些微微发痴,好半日方自觉失态的回神一笑。 稍稍理了一理身上有些凌乱的亵衣,远黛有些勉强的支撑着坐起,四肢百骸都传来抗议的声音,浑身上下,更是酸痛不已,让她不自觉的蹙了眉。百里肇跟着坐起身来,眸光却一直没离开过远黛:“可要我扶你一把!”他温声的道。 轻哼一声,远黛却是懒得理他,只扬声叫道:“青儿、碧儿!”外头寂然,全无一丝声音,却让远黛不由的皱了眉,心中颇有些不快。 百里肇在旁则是笑了一笑,道:“才刚青儿过来问可要起身,我便随口吩咐了她备水沐浴,这一时半会的怕还回不来!”rs 第十一章 盖棺论定 及至沐浴完了,远黛仍没有回绿杨苑的打算。从浴房出来,她一路缓步而行,浑然不曾理会不时偷眼窥视于她的青儿。这个丫头,在第一眼见着她真面的时候,神色就有些发怔,这个许时辰,却已偷看了她十余次了。对青儿两个觑破自己真面一事,远黛也并不担心,沅真既敢遣了青儿过来伏侍他们,那青儿就必是可信任之人,沅真办事,素来是极稳妥的。 许是昨夜太过纵情的缘故,才刚走了数十步,远黛便觉腰腿酸软,微蹙了眉,她随意的在桥栏上坐下,同时抬手轻轻捶打了几下后腰位置。青儿见着,忙上前笑道:“太太若是累了,何不回屋歇歇去!今儿太阳大,久在外头走,不免晒得头晕!” 听她这么一说,远黛倒想起一事来,因问道:“你们东家住在哪儿?带我过去,我有话要问一问她!”虽然早不是远黛身边的丫鬟了,沅真却仍不习惯被人称之为小姐,因此无论在平京还是姑苏,宅院里头的下人大多随铺里的伙计一起称呼她为东家。 青儿闻声,忙点头笑道:“我们东家就住在西头伴月阁中,我领太太过去!”一面说着,已上前一步,搀了远黛往西面走去。江南园林,曲径通幽、亭榭廊槛,宛转其间,占地虽不甚大,但一路走了下来,却自然予人咫尺山林、方寸山水之趣。 远黛自绿杨苑一路而行,却是足足费了顿饭时间,方才到了伴月阁。伴月阁,乃是一座二层小楼,小楼临水而立,虽不大,却自飞檐高翘,精致玲珑,与周边之景浑然一体,更有相得益彰之妙。二人过来时候,伴月阁恰有人出来,一眼瞧见二人,忙上前行礼。 青儿见着她,则是笑道:“姐姐来的倒巧!这位便是这次同东家一道过来姑苏游玩的白家太太了!”说着,便又向远黛道:“太太,她叫环儿,一直在伴月阁伺候!” 环儿看着十八九岁年纪,生得肌肤如雪,个头虽不甚高,却自秾纤合宜,却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她虽早猜出了远黛的身份,但青儿不说,她也不好冒昧,这会儿得了青儿这话,便忙上来,重又见了礼,且道:“太太可是来寻我们东家的,东家这会儿正在屋里,我领太太过去吧!”言毕自然往后退了一步,请了远黛进那伴月阁。 对于“太太”这个称呼,远黛听着着实有些不大顺耳,然这个称呼乃是百里肇的意思,她也不好在这等小事上同他争执,只得捏着鼻子应下了这个让她一听便不由想起陆夫人的称呼来。环儿引着远黛二人进了伴月阁,才刚进了月亮门,沅真便已匆匆的迎了上来。 远黛倒没想到她来的这么快,当下讶然笑道:“你倒消息灵通!” 沅真一面行礼一面笑道:“才刚我正站在楼上窗前,恰恰见你过来,便忙下来迎你了!” 远黛闻声,这才释然笑道:“原来如此!”一面说着,却自转向青儿道:“你且过去绿杨苑,将我过来伴月阁的事儿同老爷说一声儿,只说我晚些自会回去,让他不必等我用午饭!”青儿赶忙应着,便退了下去。打发走了青儿,远黛便携了沅真的手,一路进了小楼。 楼内的摆设,是一如既往的清新雅致,没有太多的繁琐的装饰,小节处却自显风骨,一应摆设却也颇合远黛的心意。一进了屋子,远黛也懒待多说,便忙在一边的贵妃榻上歪了。 沅真早觉出远黛的不对,这会儿见她如此,倒不免笑了起来,很是自然的走上前来,一面伸手为远黛按揉腰腿,一面却诧异问道:“小姐今儿这是怎么了?”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却不由的远黛不晕生双靥,轻咳了一声后,她岔开话题道:“那件事儿,你对他说了没有?”她本没打算这么快就说起这事来,然沅真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说到了昨夜之事上来,无奈之余,远黛也只有很快的岔开提起了岳尧。 这话一出,却是正中了沅真的要害,神色一僵之后,沅真苦笑的没有答话。只这片刻的当儿,环儿却已捧了新沏的茶送来,一眼见着沅真在为远黛捶腿捏腰,她的面上顿然现出诧异之色来,看向远黛的眼神之中,更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 沅真自然察觉到了环儿的惊诧,但却并不觉得有对环儿解释的必要,只朝她摆了摆手,命她放下茶盏退下。环儿不敢多言,将两盏茶搁在几上,匆匆退了下去。 远黛徐舒了一口气,笑着制止了沅真的举动:“你如今也是个当家之人了,怎么也不在丫头面前顾些体面?我看那环儿一脸吃惊,险些便要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了!” 沅真听得笑了出来:“若无小姐,又岂有我今日的体面!小姐若说这话,可不是要逼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吗?”很显然的,话题只要不牵涉到岳尧,她便能应付自如。 失笑的摇了摇头,远黛正色的将话题转回:“你与岳尧的事儿,宜早不宜迟!当然了,我仍是那一句话,你的事儿,你自己做主。此外,王爷那边,你也不必担心,有我在,他断然不会过分为难于你!”只看沅真的面色,她便知道,这件事情,沅真必然还没有同岳尧说。 默默点头,沅真叹气的道:“不瞒小姐,这事,我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说才好!” 她与岳尧,可算得是不打不成交。事实上,当日岳尧潜入回*药铺,与她交手之后,她便在他身上动了手脚。远黛自幼学医,又惯会莳花弄草,她日日跟在左右,远黛又从来不避着她们,甚至有时还有意无意的指点一番,故而对于这些,她学的虽不如远黛精深,但也非是寻常之人所能提防得。因为这个的缘故,岳尧初来回*药铺要见她时,她便认出了他。 只是岳尧身份特殊,她虽认出他来,却也不敢胡乱下手,只能故作不知的与他虚以委蛇。然而接下来,事情很快的便超出了她的预计。先是远黛决定嫁给百里肇,再就是岳尧明明白白的对她表示,想要娶她为妻。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便做出了决定。 这样的心思,她没对旁人提起过,只除了应远黛所命匆匆赶来平京的云裳。 而她之所以会对云裳提起,也是因受不得云裳的一再追问。因为云裳过来平京的那一日,岳尧恰恰过去回*药铺找了她,又偏偏与正在回*药铺的云裳撞了个正着。对云裳,她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便将自己的心意一一的说了。云裳本是个性子干脆的,对于她的做法,也无丝毫反对之意,甚至隐隐表露出愿陪她共襄盛举的意思。本来这事到了这里,可说是皆大欢喜。然而远黛明明白白的不赞同,却让她顿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她也不是没想过将这一番前后因果尽数吐露给岳尧知道,然而在看到岳尧与自己一起时那欢喜的神色,话到了嘴边,却终于还是不能说出。 深深看她一眼,远黛慢慢的道:“沅真,你知道,从一开始,我就不反对你与岳尧在一起。我真正反对的,是你为了我的这一番心思。”一面说着,她却反手拍了一拍自己的香肩:“我这肩膀……太窄,窄的无法连带着将你们的一生都扛下来!” 说到这里,她却忽然便有些神思恍惚,在贵妃榻上靠了良久,她才微微的叹了口气:“沅真,我也不瞒你,昨儿,我已与百里肇圆了房了!” 不自觉的轻呼了一声,沅真失声的道:“我曾听宫中人说……说……睿王爷……”即便从前并不知情,但四人这一路南下,又是同在一船,沅真也早看出百里肇与远黛之间并无夫妻之实一事了。百里肇身有隐疾一事,在平京百姓之间,固然少有人知晓,但在宫中,却并不算是一个秘密,沅真既拿下了官商的资格,与太医院多有联系,知晓这事,自然也属寻常。 抬手止住她接下去的言语,远黛淡淡道:“早在为他检查双腿之时,我便知道他的身体并无缺陷!他这般隐忍,自然有他的原因,我们更不必对此揣测!我要告诉你的是,他如今对我,固是极好的,但日后如何,如今便下断言,却还太早了些!” 说到这里,远黛竟又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对于这种事儿,我比较认同四个字——盖棺论定!一日不盖棺,谁又知道将来究竟怎样?你觉得我说的可对?” 沅真默默,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小姐说的,不无道理!”这世上,若说最了解远黛的,可说是非她莫属。云裳虽也与她们有着一样的经历,但云裳的素性大大咧咧,却是远不及她缜密,因此上,云裳也早惯了跟着她们二人的脚步,而很少去问为什么。 而这,也正是云裳为何那么毫不犹豫的便要同她们一道的缘由。 抬手拍一拍沅真的手,远黛宁静道:“我仍是那一句话,你的事儿,你自己做主!不要为了我,去做任何将来可能后悔的事儿,你这样,只会让我心中愧疚,而我一旦心生愧疚了,会做出些什么事儿来,却也难说的紧!”rs 第十二章 多谢 与沅真说了一回话,眼看着已是正午时分,因远黛先前已叮嘱过青儿,沅真便自然的唤来环儿,令备了午饭来,留远黛在伴月阁中用了午饭。远黛精神倦怠,胃口也不十分好,只挑那清淡的略动了些,对沅真特为吩咐送上的莼菜豆腐羹倒是赞不绝口,喝了有大半碗。 用过饭后,她又强撑着身体,上到二楼,看了一回。这处并不太大的江南式园林,共有两处高点,其一,便是这座伴月阁,而在东头,又另有一座摘星阁,这两座小楼一东一西,却恰恰将远黛如今所住的绿杨苑护在了正中,沅真这份心意,不由的远黛不叹息了一声。 身侧,沅真已笑道:“我原想着,若是一切能如小姐所想,将来有一日,我们或可同住在这里,不过如今想来,怕是不能了!”话到最后,终不免带了几分伤怀。 抬手拍一拍沅真的手,远黛淡淡笑道:“江南江北虽隔千里,心无隔阂足矣!” 沅真听得笑笑:“小姐可不是又在安慰我了!”对远黛,这世上再无人比她更明白了。 远黛只是笑,过得一刻,方调侃道:“难不成你倒希望我与你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吗?” 二人笑了一回,远黛方离了窗前,就在沅真房内的榻上躺了:“累了,且让我歇一会儿!”沅真答应着,便忙转身去取薄毯。等她拿了薄毯来,那边远黛竟早阖目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却睡的甚是香甜,及至醒来时候,却觉日头已微微偏西了。屋内,沅真却并不在,一侧小杌子上,环儿正低头做着女红,听见声音,忙抬眼看了过来,及至瞧见远黛,却早恭敬起身道:“太太醒了!我这就去打水来!”言毕,转身便要出去。 远黛忙抬手止住她的脚步,且问道:“你们东家呢?” 环儿应道:“早些时候铺子里的几位掌柜的来求见东家,东家便过去huā厅同他们商量事儿去了!”一面说着,她已忍不住拿了眼去偷偷打量远黛。 见她如此,远黛哪还不知道,自己睡着时候沅真也不知同这丫头说了些什么,以至于这丫头的态度瞬间便变得如此恭敬到近乎崇拜了,失笑的摇了摇头,她道:“既如此,我便不留在这里了,你们东家回来,你只告诉她,我这就回去绿杨苑了!” 她过来沅真处也有好些时候了,再不回绿杨苑去,倒显得她是有意避开百里肇,甚至是怕了他一样。而关于这最后一点,她是断然不会承认的。 环儿答应了一声,却仍出去打了水来,伏侍远黛净面、漱口之后,才送了远黛出去。午憩过后,远黛已觉舒服了许多,早起时酸软无力的腰腿也爽利了许多。循着来时的五彩鹅卵石小路,远黛一路缓缓走着,小径两侧,林木森森,绿荫成行,虽阳光火辣,却不觉其热。 穿过小径,再走不多时,前头便见了曲折回环的游廊。远黛踏步上了游廊,才刚折了过去,迎头便见有人正快步的过来。远黛目光微动之下,却已看清了过来那人——岳尧。 岳尧显然也看到了她,足下不期然的一缓,却又很快的恢复如常,再行数步,眼看相距只剩十余步的距离,他才止了步,朝远黛一礼:“王……沅真可在伴月阁吗?” 远黛略略回了半礼,而后淡淡道:“不在!据环儿说,她去同几位掌柜商量事儿去了!”算起来,她与岳尧相识也已有了好些时候,但真正单独说话,这却还是第一次。没有继续与岳尧说下去的打算,远黛朝他微微一点头,径自举步上前,便要从他身侧经过。 仿佛犹豫了一刻,就在远黛堪堪便要走到他跟前的时候,岳尧却忽然开口叫道:“王妃!”蛾眉轻轻一蹙,远黛终于停下脚步,看向岳尧。稍一迟疑之后,岳尧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急急的道:“我……才刚从绿杨苑过来……”说着,他已忍不住的抬头去窥视远黛的面色。 远黛与岳尧也非一日相识,虽说二人从来少有交集,但对岳尧的情性她却是略有所知,这会儿见岳尧这副模样,早知他的意思何在,沉默片刻之后,她缓缓问道:“可是王爷同你说什么了?”在她想来,这已是唯一的解释了。 岳尧本来言辞嗫嚅,有些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这会儿被远黛这么一问,却反放下心来,当即匆匆开口道:“王爷他说,沅真……让我来求王妃!”这话他急急道来,神色更极真挚。 定定看一眼岳尧,远黛轻轻摇头:“岳尧,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岳尧一怔,有些掂不到远黛的意思,只能茫然的看向远黛。远黛本也不指望他能说什么,只径自的说了下去:“你这话的意思,分明便是求我将沅真许配给你。我说的可对?” 对于这一说,岳尧自是毫不犹豫的就点了头,他想说的,其实也正是这个意思。 “你求我将沅真许配给你!”远黛重复了一遍这话之后,却又突然而然的问道:“我只问你,在你岳尧心中,却将沅真当成了什么?” 岳尧听得又是一怔,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在远黛面前这些表真心的话语实在有些不宜出口,当下迟疑的看着远黛,似乎想从远黛脸上寻出一些端倪。 见他如此,远黛倒不免暗叹了一声,知道岳尧压根儿就没想这么多。然而他如今不想,却并不代表以后永远不会想到这个:“沅真如今已不是我的丫鬟,你却让我出面,让她嫁给你,你且自己想想,你这样的做法可妥当吗?” 这话才一入耳,岳尧便不由的惊了一下,下一刻,已失声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远黛这话,分明便是指他仍将沅真看做是她的丫鬟,更有他瞧不起沅真的意思在内。 静静看着岳尧,远黛淡淡道:“我固然信你并无这个意思,但是岳尧,人言可畏!你想娶沅真,便该自己同她去说,而不是来找我!我早说过,沅真的事情,由她自己做主!”说过了这一句话,她再无意淹留,而是朝岳尧微微颔首,径自的从岳尧身畔走了过去。 愣了一愣后,岳尧终于回神,眼看着远黛的背影已将消失在回廊尽头时,他忙大声叫道:“王……太太的意思,我已懂了,多谢太太指点!” 听他这般高声言谢,远黛足下却险些一个趔趄,无奈的苦笑一下,她既不回头也未答话,只径自的往绿杨苑方向走去。转过这条走廊,再往前走不多远,便已见了那一池盛开的荷huā,绿杨苑则静静的矗立在荷池〖中〗央。自小桥往绿杨苑走的当儿,远黛目光随意一动,却恰恰瞧见离着自己不远的地方,竟有一枝生的颇为饱满肥大的青色莲蓬藏于荷叶之间。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她忍不住的伸了手,攀住那枝莲蓬,轻轻折了下来。采了这一枝后,她竟忽然起了玩心,一路走着,一路寻觅着藏于荷huā荷叶之间的莲蓬。将近七月中,莲蓬也真结了不少,远黛一路采集,等到了绿杨苑门口,手中已捧了五六枝之多。 碧儿正从绿杨苑里头出头,瞧见远黛,忙笑着行礼道:“太太回来了!怎么还采了这个!” 随意一笑,远黛道:“都是长在桥边的,我一眼见着,倒觉甚是可喜,便采了几枝顽!” 碧儿听着,少不得一面笑着,一面接了那莲蓬过来道:“太太若喜欢,明儿闲了,倒可过去太湖泛舟,那湖上最多的便是这些!一路采下来,把船都能堆沉了!” 远黛听得甚是意动,当下应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若不去,可真是白来姑苏一趟了!” 二人一面说着,却已进了绿杨苑。百里肇在屋内,听得远黛说话,早抬眼看了过来,见她进来,不免挑了一挑眉。远黛一眼见他,却不免勾动昨夜之事,脸上略红了一红后,这才上前行了一礼。百里肇也不多说什么,只笑了笑,点一点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 面上红晕虽还不曾完全褪去,但镇定下来的远黛仍是自若的坐了下来,且吩咐一边的碧儿道:“去打些水来,我要洗一洗手!”因沿途攀折了几枝莲蓬的缘故,她手上沾了些莲茎上的刺与汁液,确也需要清理一下。 碧儿答应着,便捧了那几枝莲蓬出去。不一时已送了水与香胰子进来,伏侍远黛洗手。 远黛才刚洗过了手,那边青儿早又进来,手中却托了一只不大不小莹润通透、全无瑕疵的水晶盘,盘内装的,却是数十粒青色的莲子。将莲子搁在桌上,青儿笑道:“这是太太才刚自己采的,老爷太太可尝一尝!若喜欢,过一会子,我命家下的小子们再采些来!” 远黛笑道:“多谢你!不过今儿这些也尽够了!”一面说着,已伸手拈起了一粒莲子,慢慢的剥着。百里肇在旁看着,也只淡淡一笑,竟也拈了一粒在手中,却没有剥,只是闲闲的把玩着。打发走了青儿、碧儿两个,远黛斜瞥了百里肇一眼:“王爷就没有想说的?”(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光与影 百里肇笑笑,居然还真的就说了:“遇到岳尧了?”他问,青色莲子盘旋在指掌之间,动作优雅而娴熟,令人直有眼花缭乱之感。 无奈的叹了一声,远黛道:“先前王爷似乎曾答应过我,不会过问此事!” 点一点头,百里肇理所当然道:“我若过问这事,岳尧又何必去找你?” 这话却是理直气壮到让远黛除却无语,再无言语可说。深吸一口气后,她带怒的瞪了百里肇一眼:“我已与岳尧说了,沅真早非我的丫鬟,因此她的婚事我也做不得主!” 百里肇也不言语,只静静的拿眼看她,良久,他才忽然问道:“我就这么让你不放心?” 这话入耳,威力几不啻于雷霆闪电,远黛当场为之一窒,更失声道:“你……”她的确不信任百里肇,或者更准确的说,她不信任的,远不止百里肇一人,而是整个天下的男人。这些言语,她没同百里肇说过,但一直以来,她也并没有在百里肇面前刻意掩饰过什么。 只是百里肇这话来的实在太过突然,不由得她不吃了一惊。抿了一抿唇后,远黛若无其事的将手中已剥好的莲子送入自己口中,慢慢的咀嚼着。莲子那清甜的滋味,素来是她所喜爱的,然而这一刻,一粒莲子吃在口中,却只觉得没滋没味的,甚至还有些发苦。 好在问过了那一句后,百里肇竟也没有继续逼问的意思,倒让远黛暗暗的松了口气。这世上,有些事、有些话,原就是只能心知肚明,一旦说了出口,便也离决裂不远了。她那里稍稍松了口气,便自然的抬了眼眸去看百里肇,却不料百里肇那边也正看了过来。二人视线撞在了一处,百里肇倒是神色依旧,远黛却是急急的转开了视线。 心中暗叹一声后,百里肇随口问道:“沅真呢?可曾与你同行?”他要问的,自然不是沅真怎么没过来这里,而是岳尧可曾在过去伴月阁的途中遇到沅真。 定一定心神后,远黛道:“才刚几家店铺的掌柜来寻她商量事儿,我又惦记着这边,便没等她回来,自己先过来了!路上恰遇到岳尧!”她也不等百里肇问什么,便自己说了。 百里肇颔首,问道:“岳尧是怎么同你说的?” 对于这个,远黛自无隐瞒之意,当下将岳尧所言与自己回答一一的说了出来。百里肇听得眉峰轻拧,也不知因岳尧还是因远黛。将话题重又绕回到沅真与岳尧身上的远黛心中稍稍轻松了一些,但心下仍觉压抑,手中刚拈的一粒莲子便没有剥,只将之放在掌心,慢慢看着。 玉掌粉白轻红,莲子纯碧如水,两厢映衬之下,却也好看得紧。 不知何时,百里肇的目光也被引了过去,注目凝视着远黛掌心的那粒莲子,许久,他才微微一笑,忽而轻轻弹指,将自己指尖的这一粒也弹了过去。犹带指尖热度的那粒莲子轻盈的落入远黛掌心,略略弹跳了数下,便安安稳稳与远黛掌心原有的那一粒躺在了一处。 “低头看莲子,莲子清如水!”百里肇忽而的轻吟了一句。 远黛为之默然,好半日才微微苦笑的摇了摇头。 诗词好谐音、双关,因莲与怜同音的缘故,莲花总会出现在许多有关相思之情的诗词之中。而百里肇这一句“低头看莲子,莲子清如水”谐音双关所指的,正是“怜子情如水”。 怜子,他口中的这个“子”所指的,究竟是谁?远黛微微失神的想着。二人各不言语,屋内顿然一片静谧,屋外树上蝉鸣一声声传来,声声都是“知了知了”。 良久,远黛才终于受不住这份沉寂而开了口:“王爷今儿都做了什么?”她胡乱的问。而事实上,这话由她问了出来,倒像是在盘问百里肇一般,也实在颇有不妥之处。 浑若无事的笑笑,百里肇道:“你去后不久,岳尧便来求见于我,所提的,正是沅真!”说到这里,百里肇稍事犹豫,终于还是开口道:“我与他多年相交,却从不曾见他如此待过一个女子,他对沅真,确是真心……”因先前曾答应过远黛不去过问这事,这话百里肇只说了一半,便没再说下去,只是双眼却没一刻离开过远黛的面容。 远黛不答,却将手中莲子放了一粒到水晶盘内,而后剥开百里肇抛入她手中的那一粒莲子,剔出莲子内的莲心,将嫩黄色的莲肉递还给百里肇。见她如此,百里肇哪还不知她是不想再说下去,当下叹了一声,接过那粒莲子,摇头叹道:“顽固不化!” 远黛扬眉,竟回了一句:“王爷谬赞了!”见她如此油盐不进,百里肇除却苦笑,也再没了法子。远黛则抿唇笑道:“说起来,今儿也闷了一日了,王爷可想出门走走吗?” 听她这么一说,百里肇面上倒不由的浮起一丝笑意,看向远黛的深邃眸子也自带了一番调谑的意思,更颔首笑道:“我从来以为远黛体弱,如今看来,其实倒也不像我想的那么弱!” 这番意有所指的言辞,顿然闹了远黛一个大红脸,又气又恼的狠狠瞪他一眼,远黛忙忙的站起身来,也不理他,便自走到窗前,装作去看窗外的满眼风光。 身后,百里肇的笑声却未歇止,只是这会儿听在她的耳中却是出奇的刺耳。 ………… 一路慢慢而行,岳尧心中想着的,却是才刚远黛所说的那一番话。 人言可畏,难道一直以来,你不愿嫁给我,为的就是这个吗?他失神的想着,旋之苦笑摇头。沅真是成过亲的,这一点,他很清楚,而他更清楚的是,沅真与她那个所谓的丈夫,并无任何实际的瓜葛。这一切,在他看来,不过是个障眼法儿,让沅真可以更好的在平京生存下去的障眼法而已。正因如此,他一直也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至于今日远黛所说的话,对他更算不上有什么影响。沅真是丫鬟出身固然不假,而他岳尧也高不到哪儿去。说到底,他虽可算是书香门第出身,但自幼因罪被没入宫廷,若非机缘凑巧,碰上了百里肇,他如今大不了也就是个徐青。然而再受宠信的太监,也仍然只是太监。 而这,也是这么多年来,百里肇虽视他如同兄弟、手足,他却一直自居仆役的真正缘由。事实上,他们三人之中,也并没哪个真能忘了百里肇对他们的再造之恩的。 他这一路行来,却是心神恍惚,竟没注意到自己早已到了伴月阁前。直到一个声音陡然响起:“岳大哥!”岳尧一惊回神,匆匆转头看去,却见沅真正静静的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清澄如水的眸光则安宁柔和的看着他。素淡的湖色衫子穿在她的身上,却自风韵天成。 怔怔失神片刻,岳尧方尴尬的轻咳一声道:“你……你回来了吗?” 沅真颔首,却忽然道:“岳大哥若是有兴,容我领你在这园里走走如何?” 想也不想的点了点头,岳尧应声便道了一个:“好!”冲他一笑,沅真足下微微加快速度,只几步,便到了岳尧的身边,却又比他稍稍走前半步,算是引领的意思。绕过伴月阁,沅真并没走上曲折回环的长廊,而是穿花拂柳的沿着一条小径直往前走。一路之上,她却并不言语,走了约有百步左右距离,前头便已见了一座小小的二层小楼。 岳尧抬眼望处,却不由的怔了一下,而后竟忍不住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花木繁盛之中,偶有亭台楼阁的一角悄然隐现,却更显得眼前景致浑然一体,巧夺天工。而岳尧也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在他的身后,有一座朱色的二层小楼——伴月阁。 而他的眼前,则是一座翠色嫣然的二层小楼,确切的说,是一座翠色嫣然的二层小竹楼。 用料不同,色泽不同,除此之外,这两座小楼竟是出奇的相似,相似到让人几乎便有一种镜内镜外的感觉。仿佛察觉出了他的惊诧,沅真抿唇莞尔道:“这里,是摘星楼!” 伴月、摘星……岳尧拧了双眉,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 指着前头坡上的一座四角小亭,沅真安安静静的道:“陪我过去坐坐吧!” 心中没来由的揪了起来,没有言语,点头之后,岳尧跟在沅真后头,进了那座四角小亭。亭子不大,因位于坡上的缘故,站在亭内,却将将能将附近这一片的景色尽收眼底。 二人并肩而立,晚风徐徐,落日红霞,尽显眼前,一时美不胜收。 “小姐……她总是对我说,从我们三人一道离开大越始,我们两个就不再是她的丫鬟,而是她的姊妹!但她却并不知道,我们两人,从来就是作为她的影子而存在的。光与影,又光才有影,光之不存,影之焉附?”沅真慢慢的说着,同时转过头来,静静的看向岳尧。rs 第十四章 适得其反 斜晖脉脉,映照在沅真面上,却为她本就姣美无双的面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却灼得岳尧眼前一阵刺痛,竟至忍不住的闭了闭眼,心中,更是一阵阵的疼痛。等他再睁开眼时,却见沅真正对着他笑,眸色澄澈,笑容宛静,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之下,更美的不可方物。 “岳尧,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影子!你……还愿意娶我吗?”她静静的问着:“即使我与你在一起,为的是能留在小姐身边,你……仍然愿意吗?” 这话入耳,岳尧竟莫名的松了一口气,下一刻,他已毫不犹豫的道:“当然!” 他的爽然,倒让沅真愣在了那里,半晌,她才苦笑的道:“你想好了?”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岳尧平静道:“你是她的影子,我却必须要报答他的恩情,既然如此,我们在一起,岂不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之事!”这一刻,他的心情忽然便安稳了下来。沅真所言固然并不是他所期待的回答,但总比断然拒绝要好。 能在一起,日后就能有无限的可能,这是二十多年的生命,所给予岳尧的经验。 更何况,光与影,沅真的世界与他的,何其相似。 沅真听得一怔,心中立时泛起一丝古怪的感觉,却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那感觉是欣然还是失落,默默片刻,她低声的道:“今日我们所商量的事儿,我不想小姐知道……” 了然点头,岳尧道:“我过来找你之时,碰上了王妃!”他并没仔细的向沅真转述远黛的言辞,只因为他知道,以沅真对远黛的了解,应该可以毫不费力的猜到远黛。 而这个时候,远黛先前对他说的那一番话的意思,他也已经完全的明白过来。因为发现了沅真的真正心意,所以在远黛而言,她其实是不想沅真嫁给他的。所以她才那么干脆的回绝了他的意思,甚至毫不客气的借题发挥,指责了他一番。 然而她一定不会想到,她的不赞同,却让沅真愈发的不肯离开她的身边。这么想着,岳尧一时竟有些失神。沅真如此,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只因为那个人从来不曾视他们如奴仆、如影子,反将他们看作手足兄弟一般,这份情谊却让他们更加无法撇开,不能掉头离去。 点一点头,沅真回头看了一看将落未落的斜阳,道:“走吧!陪我过去绿杨苑!” 岳尧一惊回神,面上旋之现出愕然之色来:“你……” 一口打断了他尚未及出口的言辞,沅真道:“既已说好了,还婆婆妈**作甚!走吧!” 听她这么一说,岳尧如何还不明白。沅真这是担心夜长梦多,想要尽快将这事定了下来。她既有这个想法,他岳尧若还犹犹豫豫的,却还算得什么。 只是虽然如此,他心中却总还有一个疑问如鲠在喉,让他不吐不快。 迟疑片刻,岳尧终于还是问道:“沅真,你嫁给我,是不是单单只为能始终留在她身边?”这“单单”二字他咬的很重,很显然的,对这一点,他仍是无法完全不萦于怀。 见沅真听了这话,便蹙眉露出深思的神色来,岳尧心中却又没来由的觉得忐忑,不等沅真说话,他便匆匆开口道:“你若不想说,不说也无妨的!” 说过这话后,他竟逃也似的疾步往前走去。 因走的太急的缘故,他却并没能看到身后的沅真抬起头来,唇角更笑意隐隐的看着他。只是到了最后,沅真也还是没有开口叫住他,而是快步的跟上了他,与他并肩而行。 二人一路行来,却都各自不语,及至到了绿杨苑时,天色虽仍亮着,红日却早沉落了。 这会儿,绿杨苑内,远黛正立在窗前,漫不经心的赏看外头的景色,忽一眼瞧见沅真、岳尧二人并肩过来,心下不免有些诧异,口中也自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惊咦。 百里肇听得这一声惊咦,不免挑了下眉,问道:“怎么了?” 微微迟疑片刻,远黛终是答道:“是岳尧与沅真两人过来了!”看这二人的速度,不过一时半刻便要进来了,瞒着百里肇显然已不可能,她也只得实话实说。 这话一出,百里肇面上也多少有些愕然。自打发现远黛对这门婚事持观望态度之后,他便有一种感觉,觉得这门婚事怕要因此多舛,更大有可能是成不了的。若非如此,他又怎会暗示岳尧让他从远黛处下手,以促成这门婚事。然而这时候,岳尧却与沅真联袂而来,这又代表了什么呢?一时之间,百里肇竟也有些迷糊了。 那边远黛已很快的道:“我出去看看!”说过这四个字后,她匆匆举步就想迎出去。 百里肇扬眉,似笑非笑的提醒了一句:“远黛,难道你已忘了你先前说过的话了吗?” 这会儿远黛已将将走到门前,听得这一句,只得无奈的停下脚步道:“王爷放心!我省的!”言毕这才迎了出去。这会儿沅真与岳尧也已从桥上走了过来。见她来迎,忙双双行礼。冲着二人淡淡一笑,远黛道:“我才刚在窗前站着,见你们二人过来,便出来迎一迎!”她一面说着,已上前一步,携了沅真的手,先行进了绿杨苑。 百里肇当前,沅真并不敢失礼,进屋之后,便向百里肇行了礼。 笑着摆了一摆手,百里肇道:“都是自家人,何来这许多的客套!”口中说着,目光已自然而然的看向岳尧:“你们两个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远黛在旁听他说不得几句,便提到了这个,心下不由暗恨。她本来还想着觑机给沅真使个眼色,暂时延缓此事,却不料百里肇竟早觑破了她的意思,先一步开了口。她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这个时候开口,实在不甚妥当,只得在旁拿眼示意沅真。 沅真既已打定了主意,如何还会临时更改,虽觉出远黛之意,却只是一笑,低头无语。远黛在旁看着,一颗心却已沉了下去,知道自己的做法怕是哪儿出了问题,只是这时候,却是怎么想也想不出症结所在,苦笑之后,也只得罢了。 那边岳尧听了这话,便自然的转头看了一眼沅真,见她并无反对之意,这才开口道:“我与沅真商量过了,打算便在近期成婚!” 百里肇听得一笑,眸光淡淡扫了远黛一眼,这才问道:“可商定了日子没有?” 岳尧摇头道:“我与沅真都早没了亲人,婚姻大事又不可草草了事!我们都想着,这事少不得还需请王爷与王妃替我们操办一二,因此才会在这时候过来!” 百里肇颔首,却忽然抬头看向远黛:“王妃的意思如何?” 话说到这个程度,远黛又能如何,叹气的看了一眼沅真,她道:“请期这种事情,本该由男方决定,王爷又何必问我!”言下颇多郁郁之意。 带笑的看她一眼,百里肇道:“既如此,我倒觉得,这江南山青水美,倒正是成亲的好地方!”他说着,便又向岳尧笑道:“今儿天色不早,便不提了,等明儿,我们几人结伴一道过去看看初炜,顺便请他同来喝一杯喜酒!至于蒋琓那边,且等日后再补不迟!” 远黛虽说了这事由百里肇做主,却也没料到百里肇竟会如此草率匆忙,一怔之下很快蹙眉的出言反对道:“不行!沅真的婚事,断不可如此草草了事!” 百里肇一笑,却转向岳尧与沅真道:“你们二人的意思又是如何?” 在岳尧心中,其实也是不愿这事就这么草草了之的,但转念细想起来,却又觉得若要大肆操办,却也不甚适合。岳家如今虽还有人在,但当年岳尧之父出事之时,族人的袖手旁观,却让岳尧至今无法释怀。以至于数年前,他因北疆之战而名传大周时候,岳氏族人亲来拜会,言辞之中,更隐隐透露出想让他认祖归宗的意思,也被他断然拒绝。 亲族既不在,朋友亦不过二三人,因此上,岳尧实在不知道,这事该如何操办。这么想着,他便忍不住的抬眼看了一看沅真。 事涉自己的婚事,饶是沅真一向颇有远黛的镇定自若之风,这会儿也不由的晕染双靥。然而虽然如此,她却仍是不曾犹豫,朝着百里肇深深一礼,她道:“愿如王爷所言!” 远黛在旁,早被她气了个脸色铁青。事实上,她也并不认为婚事大操大办,弄得人人皆知,乃是大有面子之事,所以提出不能草草了之,不过是想拖延一番,看这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然而这会儿沅真这一开口,却明摆着表示,她已下定了决心了。 叹了口气后,远黛也只能道:“蒋琓的事儿,我管不了,但沅真成亲,云裳却不能不在!”她说着,已忍不住的瞪了一眼沅真:“一切等云裳回来再说!” 她的气恼,毫不掩饰的流露在清丽无双的面容上,倒让百里肇没来由的有些想笑。轻咳一声,他压下心头笑意,转而朝岳尧道:“既如此,你也索性传信北疆,看看蒋琓的意思吧!他若能得空回来,那你这桩婚事,也算是齐全了!”rs 第十五章 春日游 她的气恼,毫不掩饰的流露在清丽无双的面容上,倒让百里肇没来由的有些想笑。轻咳一声,他压下心头笑意,转而朝岳尧道:“既如此,你也索性传信北疆,看看蒋琓的意思吧!他若能得空回来,那你这桩婚事,也算是齐全了!” 岳尧点头应道:“是!”面上笑意欣然,显然他也是希望蒋琓能来参加他与沅真的婚事的。 这事到了这里,也便算是完了。转头看了一眼屋外,百里肇随意问道:“时候已不早了,你们二人可要留下一道用饭?”一面说着,他已看向正自一言不发坐在旁边的远黛。 对他投来的视线全然视而不见,远黛径自的拿起桌上早已冷了的茶水,慢慢的啜饮着。岳尧本非不识趣之人,又从沅真口中得知远黛对于此事的看法,再见远黛如此,自然识趣的不曾多留,寻了个借口敷衍一回,带了沅真便要出门。 二人才刚行礼告辞,那边远黛却忽然站起身来,平静道:“我送送你们!” 岳尧一怔,才要婉言拒绝时候,沅真却忽然开口道:“多谢王妃!” 岳尧暗暗忖度着沅真的意思,便知她也正有话要同远黛说。他既知如此,自然不好再行阻止,少不得也同沅真一道谢过了远黛。才刚出了绿杨苑,远黛便在门口处站定了,却向岳尧道:“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同沅真说说!” 岳尧听得这话,心中不免一揪,下意识的抬了眼去看沅真。沅真会意的冲他微微点头,示意无妨之后,岳尧这才朝着远黛一拱手,默默的去了。 眼见他去的远了,远黛这才举步,径自的走上了那座汉白玉小桥,沅真便也跟在后头。 静静站于桥上,却是过了许久,远黛才苦笑的道:“敢情我今早说的那许多话,都是白说了!”言下满是无奈,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正如她自己一再说的,沅真早不是她的丫鬟,她也做不了她的主。她既执意如此选择,她其实也不能再说什么。 只是理虽如此,她心中却终究还是不能释怀,仍旧想从沅真口中问出缘由来。 轻抿了一下嘴唇,沅真道:“小姐都是为了我好,我自然也是明白的!只是……小姐毕竟不是我,虽处处为我着想,却仍然不能完全明白我的想法……” 远黛听得一怔,落于沅真面上的眸光便带了丝丝的迷惘。 “小姐曾说过,离了大越,我们就不再是主仆,而是姊妹。我与云裳心中都都明白,这话于小姐,绝非只是说说而已!事实上,这几年,若无小姐细心指点,缘记断不会有今日的局面。非止是我,便是云裳那里,小姐也没少费心思!你这样做,为的无非是将来有一日,即使我们离了你,也一样能够衣食无缺、有所倚靠。而况这两桩产业,一在南,一在北,相隔千里之遥,即便日后有了变故,也不至被人齐齐拔起,也好让我们有个喘息之机……” “小姐虽不曾明说,我与云裳却都知道,这一南一北,都是王爷当年苦心谋划,留给小姐最后的退路!若非当真视我们如姊妹,小姐又怎会放手将这两桩产业尽数交付给我们!” 不自觉的抿紧了嘴唇,远黛没有接口。只因沅真所说的,皆是事实,她也无可辩驳。她们离开大越到如今,也不过三年有余,若非各处早有广逸王生前留下的暗棋,只凭她们三人,是万万不能在短短三年间,便营造出这样的一番局势来。 那边沅真已安安静静的说了下去:“小姐既视我与云裳为手足,我们若就这么心安理得的离了小姐,自去享受这些钱财、富贵,且不说旁的,单说日后,我们何来面目去见老王爷?” 不自觉的苦笑起来,远黛慢慢的道:“这些……不过是些身外之物……”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沅真毫不客气的打断:“身外之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敢如小姐这般轻描淡写的说一句‘身外之物’?” 远黛被她堵得无话可说,半晌才恼怒道:“这些……都不是理由……”在凌府时对诸般事务的淡然视之、淡然处之在这一刻,早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有的,只是因关心而来的愤怒。 沅真笑了起来,而后,她轻飘飘的道:“是!这些都不是理由!最重要的理由是……我不想离开……第二个理由是……我相信岳尧,我相信他会好好待我!” 远黛蹙眉,才要再说什么的时候,沅真却又忽而曼声吟道:“春日游,杏huā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远黛怔然,好半日,方苦笑道:“你还记得这首词?” 沅真静静点头,看向远黛的目光却已带了深深的怀念:“我记得,这首词,是当年小姐偷偷念了给我们听的!小姐还说,这诗,是先静慈太后当年亲手抄录给王爷的!” 远黛默默。当年,她还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快乐而无忧,那时候,她最大的喜好,便是趁着她父王不在府中,悄悄溜到他的书房乃至卧室,兴致勃勃的寻觅她父王的那些情感秘密。为了这个,她没少被责罚,却仍是屡教不改。 这样无忧的生活,最终终结在她十三岁及笄那年。那一年,她从他口中得知,她并非他的亲生女儿。一切的理所当然,所有的撒娇刁难,就此落下了帷幕。只因她知道了,原来她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于是她就知道了……原来……其实……她与沅真、与云裳,从根本说来都是一样的。所不同的是,她合了他的眼缘,所以,她最终成了他的女儿。 那一年,天塌了、地陷了,从此她开始沉静下来,开始想成为他的骄傲,让他不会为当年的选择而后悔。可是那时候,对他,已经太晚了。两年,甚至还不到两年,他已撒手而去。 不自觉的叹息了一声,远黛慢慢的道:“亏你还记得这些!” 静静注视着远黛,沅真重复的低声吟道:“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不无疲惫的朝她摆一摆手,远黛淡淡道:“回去吧!”说过这句话,她也不等沅真言语,自己却转了身,步履稳定的往绿杨苑走去。 没有出声叫住她,默默在原地站了片刻,沅真这才轻轻吁了口气,慢慢往外走去。 神思不属的回到绿杨苑内,远黛甚至都没多看一眼屋内的百里肇,既不行礼,也不言语,只径自的在桌边坐下了,却是眼神涣散,神色怔忡恍惚,倒像是没了魂儿一般。 见她如此,百里肇倒不由的怔了一下,当下抬指轻轻叩击了桌面几下,试图引起远黛的注意。而远黛也果然听到了这几声轻叩,茫无焦距的抬眸看了百里肇一眼,却只片刻,她便又重新的垂下了眸子,面上神色却仍是初时的怔忡恍惚。 百里肇心下愈发不解,索性抬起手来拍了一拍她剔透如玉的粉靥:“远黛……”被他这么一拍,远黛才陡然的回过神来,目光落在百里肇面上时,这才算是有了些表情。墨眉不期然的轻轻一扬,百里肇道:“沅真都同你说什么了?竟能让你如此?” 轻轻吐出一口气,远黛慢慢的道:“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一些从前的琐事罢了!” 百里肇闻声,自然知道远黛这是不想多说,微微颔首之后,他道:“你若不想说,不说也罢了!只是我希望,沅真的事儿,就此不要再有什么变故!” 摆一摆手,远黛叹气的道:“对于这一点,王爷尽可放心!”这么说着的时候,她却又忽然想起了沅真才刚说的那一句话:我相信岳尧,我相信他会好好待我…… 而在不久之前,百里肇也曾对她说过与之恰恰相反的一句话:我就这么让你不放心? 忍不住的又叹了口气,远黛忽然道:“沅真……她说她相信岳尧会好好待她……” 百里肇一怔,旋苦笑摇头:“远黛,你究竟想说什么?” 这一问,却是恰恰问中了远黛的要害,事实上,她自己也都不知道,她究竟想要说些什么。许是想起从前之事的缘故,此刻的她,竟心神恍惚到难以凝神静气,脑子里,更是混乱成一团。深吸了一口气,她努力的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见她面色难看,百里肇也不由的皱了眉,随手将桌上冷茶推了给她:“先喝口水!” 茶是早已冰凉了,纵是最最上好的洞庭碧螺春,一旦泡的久了,茶水冷了,喝在口中也是一样的苦涩。然而这一盏冷茶、苦茶喝了下去,却让此刻的远黛精神为之一振,脑子也清明了许多。静静出神了片刻,她却忽然道:“这茶可真是难喝!” 听她这么一说,百里肇倒忍不住的大笑了起来,极是自然的抬起手来,他轻轻抚上远黛的秀发,轻柔而怜爱:“相比起来,我倒更喜欢你迷迷糊糊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南与北 本欲闪开他轻抚自己长发的手,然而不知为何,远黛的动作只做了一半,便又止住了。静静出神一刻,她莫名的道:“人这一辈子,难的不是一时糊涂,而是一世糊涂!我有时候会想,若能糊里糊涂的过完这一辈子,其实也真是一种福分!” 不意她会说出这话来,百里肇也自怔了一怔,而后却摇头道:“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你便装一装又如何?或许装的久了,就真糊涂了呢?” 没好气的嗔了他一眼,远黛道:“糊涂了其实真不可怕!可怕的是,糊涂了许多年之后,一朝忽然清醒,那也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却那么突然的便想起了自己的生身之父凌昭来。他——岂不正是那个糊涂了多年、视而不见了多年,却忽然眼前一亮的人吗?直到现在,远黛也仍能记起真相大白的那日,凌昭那震惊欲绝的面色。 等她将思绪拉了回来的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在这段既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里头,百里肇竟没说过一句话。这个念头陡然的滑过她的思绪,让她忍不住的抬起眼来,看向百里肇。这一刻,百里肇的神气颇有些古怪,似是恍惚,又似是惘然,平日沉邃如潭的双眸之中,更是隐隐的透出一种……一种恨意…… 恨?他恨的……究竟是谁?究竟又是什么事? 这个念头倏忽的闪过远黛脑际,让她不觉的沉思起来。 萧后?该不至于!不管如何,萧后总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而作为百里聿的生母,萧后一心为百里聿着想,甚至时不时的做出针对百里肇之事,也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 人心,本就是这个世上最难测度之物。同母所生,尤且不能一视同仁,而况这等情形。 排除了萧后,再想后宫内的其他妃嫔,远黛更觉全无可能。 百里肇,从来不是个全无戒心、胸无城府之人,否则的话,他也不能从宫廷之中安然脱身,并在太子之位上稳稳的坐了那么久,凌压了所有他的兄弟。甚至可以这么说,在他人生最为巅峰的时刻,他的声望已远远超出了登基近二十年的延德帝。 延德帝?这三个字骤然跳入远黛脑海的那一瞬间,却让远黛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只是瞬间,却已让她手足为之冰冷。 不知什么时候起,百里肇已恢复了常态,眸光似笑非笑、似嘲如讽的凝视着远黛,他叹息的道:“娶一个太过聪明的女人,果真是一件极为要命的事儿!即使你什么都不说,也还是不能保证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她想着想着,就忽然全明白过来了!” 远黛听得也自苦笑起来。即便她心中对此原本只是疑心,但到了这会儿,听了百里肇这话,也知自己已猜的不错。无奈的摇了摇头,她道:“好些年前,义父便对我说过,为人莫要太好奇,与己无关的事儿,切记不可胡乱猜测,如今想想,他这话说的还真是有理!” 这话入耳,百里肇已忍不住哈哈的大笑了两声,面上却是殊无笑意:“这事儿,你迟早也会知道,早些晚些,其实也不关什么!事实上,对我而言,你自己看出来,竟是最好不过的,若等我同你说起,我还真是不知该如何说起的好!” 到了这一刻,远黛心中已全明白过来。于百里肇而言,不良于行的打击其实远远及不上发现这事的背后,依稀竟有着延德帝的影子来的更大。对一个生于宫廷、长于宫廷,却又自幼丧母的小小皇子来说,宫廷之中,步步皆是危机,一旦行差踏错分毫,便是万劫不复。 在这样小心翼翼的情况下,他的父皇……也许已是他唯一的倚仗,是他的山,他的信念,他所有勇气与坚持的来源。当山崩地陷,信念消亡,他又怎能不心灰意冷、颓然落寞。 这么一想,远黛竟又忍不住的叹息了一声,手指也不由的又伸向了桌上那盏早已冷透的茶。只是在碰到冰冷的盏壁之时,她毕竟还是缩了手。又苦又涩的冷茶,可绝不是她的菜。 不期然的蹙了下眉,远黛很快扬声叫道:“青儿、碧儿!”外头青儿答应着,不片刻已走了进来。全无责备的意思,远黛抬手一点桌上茶盏,淡淡吩咐道:“换两盏茶来!” 青儿一怔,面色旋之红得透了,赶忙答应着,匆匆上前撤了茶盏,急急退了下去。不片刻的当儿,已沏了新茶来,脸色却还涨的通红的:“老爷、太太……”她咬了唇叫了一声。 远黛本就没有为难她的意思,见她如此,便朝她摆了摆手:“去吧!日后留心些便是了!” 赶忙的答应着,又没口子的谢了远黛的不予计较之后,青儿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时候不早了,老爷、太太可要用晚饭吗?”眼前这两位,虽不是她的正紧主子,但从沅真对远黛二人的态度,青儿也能看出,这两人身份非凡,因此在发现了自己的疏失之后,难免担忧。远黛虽无责怪她的意思,她心中却早决意从今要百倍的仔细,再不能出差错。 没有立时答她,远黛抬眸看了一看百里肇,见他颔首这才点点头,让青儿去了。 晚饭显然是早已备好了的,不片刻,便已送了来。远黛目光一动,却正正瞧见那盅莼菜豆腐羹。不期然的微微一笑,抬手指一指那莼菜豆腐羹:“王爷可尝过这个没有?” 百里肇仔细辨识一回,方不太确定的道:“可是莼菜?数年前,我曾来过江南一次,可惜那时正是初冬时节,早过了吃莼菜的时候!” 远黛笑道:“王爷不曾吃过,却仍能认出,想来该是有人时时在你耳边提起吧!”一面说着,她已站起身来,从青儿手中接过汤碗,亲手盛了一碗放在百里肇面前。 百里肇先以汤匙舀了一匙送入口中,入口只觉清香爽滑,不觉便赞了一声:“果然是好!”一面说着,却已朝远黛微微示意:“你也尝尝!” 莞尔一笑,远黛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便为自己也盛了一碗,拿了汤匙慢慢的喝着。及至用过了晚饭,二人互视一眼,仍旧起了身,行至外头桥上。 已是七月十四,明月当空,清辉漫撒,将这一整座的荷池都笼罩在了朦胧的月色之中,却愈发衬出荷花那婷婷出尘的风姿来。不自觉的深吸了一口气,将这满池沁人的气味尽数吸入胸臆,静静的斜倚在桥柱之上,许久许久,远黛也还是沉默的不发一语。 “在想什么?”百里肇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一片沉寂。 偏头想了一想,远黛道:“只是忽然想起张翰来!” “张翰?”微诧的挑了挑眉,百里肇若有所思的道:“‘秋风起兮佳景时,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得兮仰天悲。’你这是……想家了?” 轻轻摇头,远黛淡淡答道:“张翰的诗词,我倒未必喜欢,我所好的只是他那一句话:‘人生贵适意耳,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 百里肇听得默默,却是好半日,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张翰,字季鹰,乃晋时吴江人。其人擅诗文,性旷达。百里肇先时所吟的这一首诗,正是当年张翰思乡之时所做。而远黛其后所引述的那一句,却是张翰当年辞官时所说。据说当年张翰出仕在洛阳,因秋风起,而忽然怀念起故乡的莼菜羹与鲈鱼脍来。他也因此就说了上面的那一句话,而后毅然决然的辞官归乡。莼鲈之思这四个字也因此名传天下。 这会儿,远黛与百里肇说的虽都是同一个人,也几乎是同一件事,但二人却都知道,对方的意思与自己全然不同。百里肇问的,是远黛是否因这一碗莼菜羹而想起了大越。而远黛所说的重点却在于“人生贵适意”,这话之中,却有劝百里肇得放手时且放手之意。 摇了摇头,百里肇失笑的抬手摸了摸远黛的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竟忽然的喜欢上了这个动作:“傻丫头!”他慢慢的道,话语里头,满满的都是怜爱。 远黛这一生,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了,但这“傻丫头”三字,她却还第一次听人如此称呼,苦笑的摇了摇头,她道:“这个称呼倒真是稀奇得紧!” 百里肇听得哈哈大笑,却反问道:“我这话难道还说错了你了?” 忍不住的叹了口气,远黛没有接话。事实上,百里肇说她傻,还真是没有说错,连她如今想起自己先前说的那话,都觉得自己确是傻到了家了。 或许,在百里肇心中,只有登上了那个位置,他才能真正的适意吧?而只要他的双腿能够痊愈,那么,他离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也只是一步之遥。 夜风,带着丝丝的寒意拂过远黛单薄的轻衫,竟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南与北,其实真是好生相似,相似的让她几乎就有一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rs 第十七章 警惕 次日便是中元节。中元节,本是鬼节,中元节的夜晚,也正是百鬼夜行之时。 这一年的中元节,天气却是出奇的好,白日里头,更是艳阳高照,一碧如洗的蓝天之上,甚至不见一丝白云。远黛醒来之时,身边却早不见了百里肇。蹙眉的伸展了一下有些酸软的身体,慵懒的斜靠在床头,远黛有些苦笑的摇了摇头。 这几年,她的睡眠一直也算不上好,尤其是在凌府的那些日子。然而出奇的,自打嫁给百里肇之后,她的睡眠状况竟是大有改观,尤其,是这两个晚上。伸手轻轻揉捏着因昨夜狂乱而酸软不堪的纤腰,好半日,她才坐直了身子。这个该死的男人,她咬牙的想着。 昨夜种种倏忽闪现脑际,让她脸上又是好一阵火辣辣的。 自行起身披了衣裳,双足还不曾落地,外头青儿却早听到声音急急的走了进来:“太太!”她叫着,神色更是小心翼翼的:“沐浴的水已备下了,太太可要沐浴吗?” 见她如此小心,远黛倒不免笑了出来,当下扶了她手,慢慢的站起身来:“扶我过去吧!”青儿答应着,便扶了远黛往东屋去。东屋里头,沐浴的大桶早已备好,远黛伸手试了试水温,倒觉正合自己的心意,当下打发走了青儿,自行除衣下水。 秾纤合宜的柔美娇躯上,依旧残留着一些**之后留下的痕迹,让她不期然的皱了眉。水中,虽没有花瓣,却有一股淡而幽馥的气味,她能闻的出来,这是月栀花的香味。远黛知道,这必是沅真的吩咐。月栀花精油,最大的功用,便是纾缓筋骨、祛除疲惫。 花精油,是广逸王从前所制,也是他送与自己钟情女子的定情之物。因为这个原因,花精油,几乎从来不曾出现在市面上,便连知道此物存在的人,也只寥寥。 而这,也正是远黛虽握有制作方式,却从来没有对外展露的缘由。她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败露了自己。当年,为了能将她送出大越,广逸王可谓是费尽心机,远黛也并不想她义父最后的心力就这么的付之一炬。她这么静静的想着,不知不觉的,桶内水竟已凉了。 从东屋沐浴完了重回正屋的时候,远黛一眼便见百里肇正神清气爽的坐在桌边喝着茶。桌上,则是几样精致的苏式糕点配了一盅碧粳米粥,淡淡的热气蒸腾,显是新近送来。 只看他那神清气爽的模样,远黛便觉一阵火气没来由的从心中蹿了上来。似乎察觉了她的归来,百里肇悠然抬眼,竟还朝她微微一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的沉了脸,远黛甚至觉得,这一刻,若不是青儿碧儿两个丫鬟正在边上伺候着,她真想过去,将百里肇面上那份志得意满之色给一下子抹去。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逝,她却忽然便有些愣神。 这一阵子,面对百里肇的时候,她似乎已愈来愈随心所欲,再没有了从前的处处谨慎、在在小心。细想起来,她如今的这个样子,俨然竟有些恃宠而骄的味道。 怔愣了好一阵子,远黛才慢慢的走了过去,在百里肇对面坐下,面上神色却仍变幻莫定。 见她过来,一直立在一边伺候的碧儿忙朝她行礼,又盛了一碗碧粳米粥来。远黛也不言语,随手拿了汤匙,慢慢的吃了起来,然而这碧粳米粥吃在口中却是全无一些滋味。 对面的百里肇见此,已诧然的挑了眉,远黛才刚的脸色他看得很清楚,那分明就是一副要发作的样儿。而他对于这一点,倒也并不觉得奇怪,毕竟昨儿晚上,他着实折腾得她不轻。真正让他感到惊讶的是,不过片刻工夫,远黛那一脸的怒色居然就那么变成了怔愣与失神。 一顿早饭就在静默无声之中用完。用过了饭后,百里肇先自朝远黛笑笑,问道:“陪我出去走走?”轻轻点头,远黛站起身来,又示意青儿取了拐杖递给百里肇。 二人一路出了屋子,行至九曲桥上时,百里肇却忽然将双拐一拢,递给了远黛。远黛一怔,旋蹙眉看了他一眼:“我已说过许多次,莫太心急,你的腿,仍需养些时日!” 对于她的说教,百里肇只是笑笑,他稳稳当当的站着,双拐依旧递到远黛面前。远黛无奈,只得接了双拐。百里肇便慢慢的扶着九曲桥的桥栏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今儿早上,我已出来走过一回了!”他忽然的开口道,语气虽则平淡,却仍暗藏着不能掩饰的欣然。 远黛一怔,旋之苦笑起来,她本来还有心劝上几句,然转念一想,毕竟又收回了已到口边的话语。见她没有作声,百里肇倒不免拧了眉:“怎么了?”他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 远黛不答,事实上,她也真不知道她该如何对百里肇说。对他说,我觉得我们之间已太亲密……亲密到我与从前所想的大不一样了吗? 即便她心中真是这么想的,这样的话仍是不能出口的。她所能做的,只是在日后,慢慢的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淡化眼前的这种亲密。也或许,如果他的身边再多一些女子,情况会变得好些吧。这个念头倏忽闪过她的脑海,让她没来由的有些烦躁。 怔然一刻,远黛摇头道:“我只是在想,早些年王爷遣散出去的那些姬妾如今都在哪儿?” 不料她会问起这个,俊雅的面容之上顿然现出了惊愕之意,深思的看一眼远黛,百里肇淡淡道:“你怎会忽然问起这个?” 抿了下唇,远黛答道:“不过好奇而已!王爷若不想说,便只当我没问!” 她的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百里肇满意,失去了继续扶着栏杆走下去的兴趣,百里肇在桥栏上坐下,冷邃双眸眨也不眨的盯向远黛:“我倒并不以为王妃只是单纯的好奇呢?” 轻轻耸肩,远黛自若在他对面的桥栏上坐下:“那王爷以为我能有什么心思?”这个时候,想让她承认这个,显然是不可能的。何况她如今也想明白了,当年百里肇既然毫不眷恋的将那些女子打发了走,便说明,那些女子根本并不合他的心意。那她如今再将她们接回,也不过是画蛇添足的无用之举,而况这样做的话,只怕也会闹得她耳根片刻不得宁静。 深思的看着远黛,百里肇正要再说什么的当儿,却见那边桥上,却有二人正过来。来的人,正是岳尧与沅真两个。走得近了,二人便自笑着行了一礼。 百里肇冲二人一摆手,示意免礼:“你们二人怎么来了?”他问着,言下微微诧异。岳尧与沅真刚刚定下婚事,按说正是情浓之时,当不会无故过来这里才是。 那边远黛见沅真二人过来,却不免松了口气。百里肇从来也不是一个容易糊弄的人,便是她,也没有丝毫把握能在他的盘问下不露出破绽来,沅真二人的来到,却显然化解了眼前的局势:“可有什么事儿吗?”她含笑的跟在百里肇后面问着。 沅真笑道:“今儿乃是中元!我来问问老爷与太太可要出门看看?” 远黛听得一怔,这才想起这事。原先她倒是一直记得中元节之事的,然而今儿一早起来,还真是将这事儿给忘记了。这会儿被沅真一提醒,方才想了起来。 中元节,本是祭祀先人的节日,也是道家一个极为重要的节日。道家全年共有三次盛会,这便是上元、中元与下元。上元为正月十五日,乃是赐福之日;中元,便是七月十五,所以又称之为鬼节,却是因为中元这一日,乃是赦免亡魂之罪的日子。至于下元节,却是十月十五日,在这一日祈福,可为有过失之人解除厄运。这便是道家所谓的三官。 三官者,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也! 若只是道家,也许这中元节还未必就这么热闹,然而巧之又巧的,这一日,却又是佛教举行盂兰盆会的日子。这便使得中元节的份量愈发的重了许多。 很是自然的转头看了一眼百里肇,远黛随意的问道:“王……老爷的意思呢?” 没有马上答她,百里肇转向岳尧问道:“你与初炜联系了没有?” 岳尧颔首道:“昨儿我已让人去了他开的酒铺!他却回我说,今儿乃是中元,只等中元过了,他再过来拜望老爷!” 中元节,确实也并不是个上门拜访的日子。点一点头后,百里肇道:“既如此,也由得他去!”说过了这话,他却又问沅真道:“今晚你可有什么安排没有?” 沅真抿嘴一笑:“我想着老爷与太太都不是什么虔诚信徒,对于那些祈福道场想来也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姑苏本是水城,每年中元时候,河灯放的却是格外热闹,倒是颇值一看!” 对于沅真的这一提议,百里肇自是全无意见,当下应道:“既如此,也不妨看看!”rs 第十八章 犹豫不决 商议定了这事后,远黛在旁却忽然开口道:“既如此,沅真你何不便觅一处极好的酒楼,定个临窗的包间?有时候居高临下的看看,倒比自己亲身在人群里头挤来挤去更要得趣呢!” 沅真本来也有此意,只是还不及出口,这会儿听远黛这么说了,倒也并不多说什么,只点头笑道:“是!我马上吩咐人去办!” 远黛颔首,下一刻却突如其来的问了一句:“昨儿那几位掌柜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沅真是何等玲珑剔透之人,一听这话当即应道:“他们都是为养颜丸来的!小姐也知道,我们铺子里的这养颜丸,一年也不过出了几十瓶,因其少,便显得格外珍贵。偏偏外头但有用过之人,无一不说好的,更有些人,来头委实太大,却是推也没法推,我正想着要与小姐再好好商量商量这事!可巧,小姐竟自己问起来了!” 为之莞尔,远黛道:“早从船上秦二爷来访,我便想着你在这江南怕也有不少难处!”她说着,便索性吩咐岳尧道:“这几日,王爷的腿脚已愈发灵便了,岳尧,你可陪他在这左近略走几步,切记时间不可太长,我与沅真商量过事儿就回来!” 见岳尧点头,她才别过百里肇,携了沅真的手,一路往岸边行去。直到离了绿杨苑的范围,确定百里肇二人已不能听到她们的言语,沅真方诧异问道:“小姐可是有事要与我商量?”她在远黛身边多年,对于远黛的性子自是了如指掌。而远黛自打创设缘记并交到她手中后,即使她主动送了账目去给她过目,也难得见她翻看一页,更莫说如今儿这般主动提起。 远黛微蹙了眉,却是过了好半日,才淡淡吩咐道:“等我回去平京后,你可吩咐底下人给我细细留意,挑几个好些的女子送来……”说到这里,她略顿了一顿,偏头看向沅真,问道:“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吗?”二人且走且说,足下却不曾稍停。 沅真也是经过事的人,又怎会不明白,不甚赞同的皱了眉,她道:“小姐又何必如此?” 嘴角不期然的往上轻轻一勾,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意,远黛微叹的道:“迟早也会有这一日的!我如今想着,竟觉这事宜早不宜迟!” 下意识的抿紧了唇,好一会儿,沅真才不无勉强的道:“或许……会有例外呢?”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却是虚浮无力,全没一丝肯定,很显然的,便是沅真自己,也觉大不可能。 远黛听的笑了起来:“沅真,你这是对我有信心,还是觉得他看着很像痴情不二之人?”言下除却自嘲外,更有几分戏谑的味道。见沅真迟迟不语,她却又忽然的问了一句:“说起来,你进宫也有几次了,可曾见过皇后娘娘?” 不解其意的看向远黛,沅真道:“只是远远的见过一次!皇后娘娘确可称得绝色二字!” 淡淡一笑,远黛又问道:“据你看来,比之皇后娘娘,其他妃嫔又如何?” 对于这一点,沅真倒是毫不迟疑:“虽是春兰秋菊,各擅其芳,但细论起来,比之皇后娘娘仍要略逊一筹!”这个论断,对萧后的容颜无疑乃是极大的赞誉。要知道,萧后如今也是将要四旬的人了,而后宫之中,却从来也不乏年轻貌美的新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萧后仍能得到沅真如此的赞誉,其美貌如何,也就可见一斑了。 看沅真一眼,远黛平静反问道:“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沅真一滞,下面的话便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姑且不论往后,只说如今,那寻常的平头百姓,但凡丰年,多收了几斗米,犹会升起纳妾之心,况身为亲王的百里肇? “现在……就这么做,会不会有些太早?”好一会子,沅真才轻声的问道。 沉默片刻之后,远黛方回应道:“确是早了些!不过你该明白,我这么做,为的并不是他!”她还没闲到要为百里肇找女人的地步,而她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她自己。 成亲至今,尚且不到两个月,她与他的关系却已愈发的随意了。而百里肇的一些似有意若无意的言辞与动作,更在这份因随意而显得亲近的关系上添加了几分暧昧。嫁给百里肇,是她自己的选择,但她从没想过,有一日,她与百里肇的关系竟会亲密到这个地步。 这些话,她虽没尽数说出口来,但沅真又岂能不明她的心意,然而愈是明白此点,沅真办起这事儿来也就愈发的犯难。斟酌一刻,她终是轻声的道:“小姐何妨再斟酌些日子?也难说,睿王爷与老王爷会不会竟是一类人呢?” 她口中所说的老王爷,指的自然便是广逸王了。广逸王痴情,一生钟爱一人,只是可惜,他最终非但没有娶到他,也失去了原本应该属于他的皇位,就此一蹶不振。 听她这么一说,远黛倒不由的笑了出来,对沅真,她自然不会说出什么嘲讽之辞来,只笑着答了一句:“若果如此,真真是人生一大幸事了!” 沅真也知远黛对她这话其实是颇不以为然的,而事实上,便是她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过于乐观。勉强一笑,她道:“小姐交托的事儿,我自会尽力去做!” 远黛点头,才要再说什么的时候,眼尾轻扫之下,却忽然瞧见一条有些熟悉的娉婷身影。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手提竹篮,轻盈翩跹而去的倩影,她忽而转头问沅真道:“紫苏……她如今在这府里做什么事儿?” 沅真一惊,下一刻已失声道:“小姐这是想……”话说了一半,已被她生生的刹住,只是平静答道:“回府之后,我便将她交了给这府中的管家,让吩咐她做些轻省的活计。管家究竟安排她做了什么事儿,我却还真不知道!小姐若觉得她好,明儿我便让她去绿杨苑伺候!” 一抹犹豫、挣扎之色自远黛面上掠过,良久,她才缓缓的道:“切记不可做的太过明显!”见沅真点头,她才又道:“岳尧那边,你须记得,万万不可说漏了嘴!”这话若放在从前,她根本不必说,但今儿,她却还是提醒了沅真一句。 沅真默默,好半日,才叹了口气:“我如今才知道,为何小姐不愿我与岳尧一起!” 失笑的摇一摇头,远黛道:“沅真,这种话,日后再莫说起!我知你是个有分寸的,岳尧其实也是!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们心中都明白得很,只望你们日后说话、行事也都三思而后行!”她所以不想沅真与岳尧在一起,固然是有不愿沅真再卷入这个泥沼的想法,而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将来有一日,沅真今日的选择竟成了来日她早早拉帮结派的实证。 若非不得已,她还不想在这个漩涡之中陷得太深。 二人说了这一回话,抬眼看时,前头却又到了沅真所住的伴月阁。笑着拉住远黛的手,沅真笑道:“说起来,我也正有事要与小姐商量,便请小姐进去坐坐吧!” 远黛一笑,便点了头,与她相偕往院内行去。 ………… 早前远黛与沅真商量过了事情,又在伴月阁看了一回账目,便连午饭也只是简单的用了些。及至忙得定了,二人才忽然想起,这一忙了起来,竟忘记了晚间要在外头用饭的事儿。沅真再忙忙的吩咐人出去问时,却早晚了,略好些的酒楼,早都被人定下了。 姑苏城,本是江南的繁华之地、鱼米之乡。在百姓皆各富庶的情况下,姑苏城内,自然少不了道观寺庙。而中元节,偏偏又是佛道两家共同的节日,这样的日子,又怎能冷清得了。 既没订到合适的酒楼,四人便索性在绿杨苑用过了晚饭才出门。沅真的这处宅子,位置甚好,离着姑苏最为繁华的阊门极近,四人才刚出了门,眼见外头市集之上这一片通明的灯火,熙熙攘攘的人群,便不由的暗暗赞叹了一回。 百里肇笑着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岳尧:“几年不来,这姑苏城倒是愈加的繁盛了!” 目注街市盛景,岳尧坦白的道:“依我看来,这个倒也未必!不过几年我们来时,是何等风光,又如何能有这微服夜行的机会?” 听他这么一说,百里肇也不免沉默了。数年之前,他来江南,原不是专为游玩而来,况那时正是他声威最盛之时,他的到来,更使得这江淮官场为之震荡不已,那一番气象又岂是今日所能比拟。如此一想,他竟忍不住的看了一眼远黛。远黛神色安定,仿佛全没注意到他与岳尧的对话。然而百里肇却知道,远黛心中自有一本帐在。 事实上,正如远黛先前所想,百里肇这一趟下江南,自然有他的目的所在,只是这个目的,如今却还没到可以进行的时候。挥开不知不觉已飘的太远的种种思绪,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百里肇问远黛道:“眉儿可要放几盏河灯?”rs 第十九章 放灯 听他这么一问,远黛已自然而然的转头看向了自己四人脚下潺潺而过的河水。苏州,本就是水乡泽国,阊门左近又是姑苏城内水道最为密集的地方之一。 夜色已然深沉,明月当空高挂,浑如银盘,清辉普照,这样的月色,若放在平日,应算是极好的了。但在这中元节的夜晚,较之于河面上朵朵绽开的璀璨莲huā,却显然大有不及。明亮的火光倒映着澄清的河水,光影交错之下,便愈显得五色缤纷、陆离光怪。 “既然来了,便只为应景,也得放上几盏不是!”目注正从脚下缓缓飘过的一盏小小河灯,远黛答着,心中却在这一刻想起萧呈娴来。这个时候,也不知她可否忘却了上元灯节时的约定。若是没有忘,想来她如今也在放灯吧。纵然北疆寒苦,远黛仍旧相信,纵是再寒苦的地方,也断然磨灭不了萧呈娴那颗骄傲的心。她心中想着这些,神色不免有些怔怔的。 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百里肇终于没有言语,只笑笑的将目光转向了斜对面几个不大不小卖河灯的小摊。河灯并不局限于一种样式,但一眼看了下来时,最多的却还是莲huā状的。莲huā,本是祥瑞之huā,在佛道两教都有着极高的地位,有此情况倒也正在情理之中。 小摊的生意并不算好,原因也颇简单,扎这河灯,虽也可算得是一门挣钱的营生,但中元节河边放灯,于姑苏人来说,早成了一种惯例,多数人家,却仍是自己动手做而非huā钱去买,虽然亲手所扎的河灯比之买来的要略显粗陋,但河灯原就是用来放的,倒也无需计较。 回头看一眼岳尧、沅真二人,百里肇简单吩咐道:“我双腿不便,不能多走,有眉儿陪着,在这里看看即可。此处热闹,你们二人不妨四处走走,不必管我们!”这话口气虽是婉转,但那意思,分明便是逐客之意,岳尧与沅真又岂能听不出来。当下答应着,相偕去了。 见二人去了,百里肇这才拄了拐,稳稳当当的往先前那几个小摊的方向去了,远黛则沉默的跟在后头。自打动了早前的那个念头后,她便颇有些神思不属,心下也颇是烦乱,连带着连话也不甚爱说,只是懒懒散散的,纵便是见了眼前的种种热闹,也还是提不起精神来。 扎制河灯,本来不是什么难事,也更没有所谓的独门配方之类的说法,因此这几个摊位上,所卖的河灯论及精美,也都差不太多。二人直直的走了来,个中却有一个生相精明的小贩,眼见着百里肇腿脚不便,早巴巴的从摊位后头跑了出来,笑吟吟的将自己所坐的杌子搬了出来,又迎了上来,朝二人笑道:“这位客人,快请过来坐!”说的竟也是一口的官话。 哑然失笑的回看一眼远黛,百里肇便自走上前去,将手中双拐合在一处,搁在一边,就在那杌子上坐了。他既过去坐下了,远黛自然也就跟了过去,立在他身边,目光落在摊上那些精巧玲珑的河灯上,心中也不免喜爱,当下执了一盏河灯,托在掌心仔细的看着。 她手中捧着的这盏河灯,正是莲huā形状的。这盏河灯做得甚为精致,只比她的手掌略大,托在掌中,恰恰可以遮住她的整个手掌。粉色荷瓣外舒内攒,团团的簇着中间那枝做成莲蓬状的红烛,既层次分明又显玲珑可爱。见她仔细端详,那摊主忙在旁笑道:“这荷瓣上头还可写字,客人可将祈愿内容写在上头,随水漂流,日后自能顺心如愿!” 远黛听得一扬眉,却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注意到,这摊上,除却河灯之外,却还备了笔墨。微微一笑,远黛将手中河灯递到了百里肇的手中:“这种事儿,自该老爷先来!” 失笑的看她一眼,百里肇倒也并不推让,接过了那盏河灯,稍稍沉思,便提起笔来,略蘸了些墨,便在那荷瓣之上勾画起来。远黛所以将这河灯递了给百里肇,原就存了要看他写些什么的意思,这会儿自然也是目不转睛的看着。 然而百里肇只是简单数笔,便让远黛不期然的怔了一怔。只因百里肇所写的并不是字,他是在画。笔尖简单一勾,便是一枝古拙的枝干,只这一笔,远黛便能看出,百里肇在画之一道上颇下过一番功夫。勾好枝干,略事涂抹,展现在这盏河灯之上的,便是一丫遒劲的梅枝,虽只寥寥数笔,然梅huā那种孤傲凌寒的姿态却已毕现无疑。 见此梅huā,远黛便不由的记起去年年下绿萼岭上诸梅争艳的奇景来。而她记得,萧呈娴仿佛曾对她提起过,董后生前酷爱梅huā。这盏河灯,该是他为已薨逝的董后所放吧,她默默想着,一时竟自怔住了,全然没有留意百里肇已将这盏河灯递了过来。 “眉儿……”伸手轻轻一拍远黛的手,百里肇缓声的叫着。 远黛这才猛醒,将灯已递了来,忙伸手接过,又唤那摊主取了引火的线香来,燃着了那红烛,而后亲自捧了,下到河道边上,半蹲了身子,将那盏河灯小心的放入水中。 水波摇曳,带了那盏河灯晃晃悠悠的去了,与之同时漂流而下的,还有许许多多盏各式各样的河灯。这些河灯大多漂的甚是平稳,然因太多的缘故,时不时的也有河灯与其他河灯相碰,爆起一溜火光,很快的化作了一团灰纸,只余半截蜡烛随波漂浮。 一个声音便也陡然的响了起来:“哎呀!我的灯!”声音娇脆甜糯,其中满满的都是痛惜。 忽然听得这一声,远黛便自应声的看了过去。那是一名十六七岁年纪,着藕荷潞绸衫子,梳着清秀倭堕髻的少女,虽因河灯被撞毁的缘故,少女小嘴微撅,脸上也满是懊恼之色,却仍显得极之娇俏,让人一见便不由生出亲近之心来。少女身边,跟着一名与她年纪甚为相仿的丫鬟,此刻忙在一边急急的安慰着她,但那少女仍是一脸沮丧,似乎全提不起精神来。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远黛收回视线,最后一次的看了一眼那盏属于百里肇的河灯。这盏河灯的运气显然是不错的,它平平稳稳的漂在河上,缓缓的消失在远黛的视野之中。 徐徐站起身来,远黛再一次的看了一眼那盏河灯,这才回到百里肇身边。这片刻的当儿,百里肇身边,早又放了两盏河灯,远黛眼尖,一眼便见那两盏灯上,一盏只绘了一枝长箫,另一盏上,却是一面迎风飘展的旗,那旗半卷半舒,恰恰遮住了旗上代表将领身份的旗徽。 微怔的看一眼百里肇,远黛默不作声的上前,先自燃着了那盏绘有长箫的河灯,将之放入了河中。这盏灯,在她想来,该是百里肇为初雨而放的。至于那盏绘有战旗的河灯,当是百里肇为所有战死在北疆战场上的大周将士所放。 等她放过这三盏灯再回来时,百里肇却已一抬手,将那支小毫递了过来:“该你了!” 默然接了那笔,稍稍沉吟片刻,远黛已自提笔,也如百里肇一般在河灯之上随意的勾了数笔,百里肇在旁看着,却见她绘的竟是一座大山。山不甚高,也不陡峭,却自有一番博大的气象。燃着了那盏河灯之后,远黛转身走到河边,将那河灯轻轻放入了水中。 却是直到那盏河灯漂的再也看不到了,她这才转了身,回到小摊边。抬眸看她一眼,百里肇温声的道:“你就只放这一盏吗?” 偏头看一眼百里肇,远黛忽而清浅一笑,却反问了一句:“今儿谁付账?” 百里肇先是一怔,待到意会却不免大笑起来:“自然是我!”他爽快的应诺。 远黛点头,倒也并不多说什么,只从那摊位上又拿起了一盏做的甚是别致的蜻蜓河灯,也并不写画什么,便自燃着了蜡烛,转身走到河边,将那蜻蜓灯给放了下去。 自来河灯多为莲huā形状,但为讨孩童欢心,这些手艺人也会制作一些别致讨巧的河灯,而这一盏蜻蜓灯正是其中之一。百里肇也没料到远黛会挑上这么一盏灯,面上诧色隐现,然此处并非问话的地方,他自然也不会多问什么。及至远黛放了那灯回来,他还是没有言语。 朝他笑了一笑,远黛却忽然提了桌上那支小毫,挨着个儿的在手边所有河灯上都各点了一个墨点。她这一下,来的有些突兀,那个一直赔笑站在一边的摊贩眼见此景也早愣了。 远黛眼也没抬一抬,只淡淡的吩咐道:“这些灯我都要了,你帮我放了!” 那摊主陡然听了这话,心下不觉大喜,赶忙的应着,他却也不敢怠慢,便挑那些被远黛点了墨点的河灯燃得着了,再一盏一盏的捧了,放入河中。 远黛似无心又似有意,点了数十盏灯后,便放了笔。百里肇在旁看着,也只含笑的问了一句:“这么多就够了吗?”竟仍没有多问一句。 微微吐出一口气,远黛居然就答了他一句:“我只记得这些人了!”很显然的,这些墨点于她,也并不是随手就点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姑苏秦家 百里肇倒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沉默片刻之后反笑了出来:“既如此,便由我来共襄盛举吧!”口中说着,他竟也提了笔,依着远黛先前的样儿,也自点了起来。 不过他既曾统率千军、征战沙场,又在官场之上颇磨砺过一些时日,而年纪又远比远黛来得更长,此刻凝神细思之下,往事一时纷至沓来,竟觉眼前的这些河灯是远远不够。 远黛在旁,见他面上神情,倒也猜了几分出来,当下笑道:“都放了吧!给所有你记得的,也记得你的人,不过是个意思,其实也无需那么刻意!” 百里肇听得一笑,毕竟又放了笔下来。见那摊贩这会儿正从河边回来,他便简单吩咐道:“将你所有的灯都放了!”一面说着,却已伸手入怀,摸出一个足五两的小银锭子来,放在了小摊上。那摊贩一见了那小银锭子,早不由的双目放光,忙忙应着,上前拿了那银锭子。银锭子握在手中沉甸甸的,让他有种不甚真实的感觉。 他这摊上所有的灯加在一处,也不过百十来盏,虽也有贵贱之分,但左不过几文钱一个,这会儿得了数倍的价值,怎由得他不欣喜如狂。当下没口子的谢了百里肇,又匆匆捧了几盏灯,下到河边去放了。旁边几名摊贩见了,不由得暗暗捶胸顿足、懊悔不已。待要上前搭话,又觉对方二人已买了这许多河灯放了,自己这会儿上前,也不过徒然,只能郁闷在心。 百里肇与远黛自不会去理会这些人的心思,只神色自若的一坐一站着。这几处小摊,占地甚佳,恰在最多人放灯的上游处,又是居高临下,恰可清清楚楚的看到河道之中的所有河灯。戌正左近时分,正是夜市人流最为密集的时段,这一眼看了下去,只觉水边人头涌涌,河道上,彩灯漂流,灯光本就璀璨如昼,再被水光一映,光影交错之下,便愈觉瑰丽。 不自觉的叹了口气,百里肇道:“前次我来姑苏,正值寒冬,初雨随行。从阊门下船之后,她在这河岸边上站了好一阵子,回来后,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可惜……” 到了今日,他早记不清那时初雨面上的神情了,所记得的只有那句“可惜”。只是那时,实在有太多的事儿等着他去办,况那时他正有意疏远初雨,因此并没有问她究竟可惜些什么。然而今日见此情景,那句“可惜”却忽然跃入了脑海,令他不由怅然若失。 别过头来,看了一眼百里肇,远黛静静道:“她若在天有灵,知你此时仍能记得她从前说过的话,心中想来也是欢喜的!” 百里肇颔首,却忽然将目光投向了身边小摊上一盏与远黛先前所放大略相同的蜻蜓灯上,抬手取过那盏小灯,他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你喜欢蜻蜓?” 既敢在他面前放这盏灯,远黛便没打算瞒什么,况这些事儿,百里肇若想知道,遣人查访,也不过几日,便能知道的清清楚楚,隐瞒总是无用:“幼年时候,我大哥常会以竹皮编织一些小物事送我玩。他编的最好的,就是竹蜻蜓!” “你大哥……”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回这三个字后,百里肇便没多问下去。倒不是他顾忌什么,而是因为这个所在,实在也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而一个娇脆甜糯的声音也恰在这时响了起来:“呀!这盏蜻蜓灯真是好看,卖给我吧!” 百里肇一怔,自然而然的抬眼看了过去。眼前少女,看着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着藕荷潞绸衫子,梳着清秀娇俏的倭堕髻,却将本就精致小巧的五官愈发衬出十二分的娇俏来。饶是百里肇见惯了天下美人,这会儿见了这少女,也颇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没有答话,他只淡淡抬眸,望了远黛一眼。这意思,明摆着便是让远黛来打发这个少女了。于远黛而言,一盏蜻蜓灯,本算不得什么,便送了给那少女也无不可。然而这一盏,却又不同,这盏蜻蜓灯,正是她刚刚以笔轻点的数十盏灯之一。 远黛在旁,早已认出这少女先前在河边因所放河灯被撞毁而懊恼的少女。才刚一见,她便对这少女颇具好感,这会儿自然也不会加以留难。不期然的嘴角微微一扬,她自百里肇手中取过那盏蜻蜓灯,指一指那灯上墨点,温和的解释道:“这盏灯我已留了记号,所以却不能给你,你若喜欢,可在这里挑一盏没有记号的河灯,只当是我送你的便是!” 那少女一怔,却是直到这会儿才注意到那盏河灯上的小小墨点,轻轻“呀”了一声后,她认真的抬头看向远黛:“原来你竟不识字!”神情之间,竟像是颇为远黛可惜一般。 她的那个丫鬟跟在一边,听自家小姐说远黛不识字,竟不自觉的挺了挺胸,只差不曾在脸上贴出“我识字,我骄傲”这几个字来。远黛本就怔愣的不知该如何回应那少女的话,这会儿再见这丫鬟如此,不觉更是哭笑不得。百里肇在旁见着,心下也颇有忍俊不禁之感。 几人这里说这话,一边却早有摊贩耐不住的凑了过来,忙捧了一盏灯凑了来陪笑道:“这位小姐若喜欢蜻蜓灯,何不看看小人这张!”说着早已将那灯捧了给那少女。 那少女所以想要那盏蜻蜓灯,原也是一时兴起,远黛既说明了不肯将灯给她的缘由,她便也不再相强,而是偏头看了一看那小贩捧在手中的蜻蜓灯,见那灯做的倒也精致讨喜,当下点了头对身侧的丫鬟道:“喜儿,给他钱!”那丫鬟忙答应着,便问了价钱,如数给了。 少女从那丫鬟喜儿的手中接过了那盏蜻蜓灯,仔细打量着,面上便现出了欢喜的神色来。当下冲远黛一笑,算是道别,带了那小丫鬟喜儿便要重新下到河边去放灯时候,一个声音却忽然的响了起来:“小九!”只是两个字,却明显的透出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没来由的听了这“小九”二字,却让远黛也不免惊了一下,她在凌家姊妹中,可不正是排行第九。下意识的抬眼看了过去,却瞧见人群中正有一人挤了出来,身后却还跟了几名长随。中元节上,灯明如昼,远黛毫不费力的便看清那人的长相。 来人看着二十四五年纪,湖色潞绸长衫,身量中等,肤色白皙,眉目清秀之中透出几分文秀,细察之下,与那娇俏少女倒也颇有几分相似,显然该是一对兄妹无疑。 猛一眼瞧见自家兄长过来,那少女也自吃了一惊,旋之回神笑道:“四哥,你这么快就找到我了啊?”言下对此似甚失望。 不悦的瞪她一眼,男子没有理睬于她,而是朝着百里肇拱了拱手:“在下姑苏秦同旭,这个乃是舍妹。秦某与舍妹相偕出来同游,不想走失,舍妹得贤伉俪照拂,秦某在此多谢了!” 百里肇听了这话,便知这秦同旭见着他家九妹与自己二人一道说话,便以为这段时间里,他家的这个小九妹都是与自己二人在一起的。只是这个人情,他倒还真是不愿去沾,微微摇头,百里肇平淡道:“秦公子言重了!我夫妇与令妹也才说了几句话而已,远称不上照拂!” 斜刺里插了个秦同旭出来,远黛自然静静站在一边,安静的没有言语。巧的是,今儿她恰恰才从沅真口中听到了秦同旭这个名字。秦同旭,姑苏秦家二房四爷——二房嫡长子。 秦家世代经营绸缎,江南一带,甚至有“江南绸缎甲天下,秦府绸缎甲江南”之说,可见秦府绸缎在江南百姓心中的分量。然而事到极处必见其衰,这一二十年来,江南李家陡然崛起,生生分走了原属秦家的一部分上贡份额,使得秦家这些年来,渐显举步维艰之势。 百里肇这话淡淡道来,明显便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倒让秦同旭不自觉的怔了一下。江南秦家,虽以经商起家,然在雄厚财力的支持下,如今的秦家,却早不是单纯的商贾之家了。今日的秦家,无论在朝在野都有属于自己的势力,尤其是在江南左近一带。虽然这势力比之真正的侯门世家仍是远远不及,但仍是不容轻忽的。 秦同旭本是谨慎小心之人,又常年在外打点秦家的生意,眼力自非寻常。所以对百里肇与远黛如此客气,与二人的气度举止也有关系。只是他毕竟出身大家,虽则素性谦逊,但也并非低声下气之人,听得百里肇这一句话,怔愣过后,面上也觉有些下不来。 百里肇这话虽无失礼之处,却将他无由与秦同旭攀交的意思表露的一清二楚。而这样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已是一种藐视了。秦同旭正发愣的当儿,他身后的几名长随却早怒气勃发,几乎同时上前一步,便要发难。惊觉此点,忙自抬手止住身后长随,秦同旭朝百里肇一拱手,也不言语,一把拽住秦九小姐,转身便自去了。rs 第二十一章 祈愿之灯 眼见秦家众人走得远了,远黛才自微微一笑:“这位秦家四爷,倒还不错!” 百里肇竟也点了点头道:“只这份隐忍之心,确可配得上这‘不错’二字!” 不意此时能从他口中听得“隐忍”二字,远黛倒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看百里肇。事实上,百里肇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才真可算得是隐忍。散尽府中姬妾,三年不近女色,如此近乎苦修一般的隐忍,又岂是寻常男子所能做到。如此想着,远黛面上却不免又有些发热。 匆匆别开视线,将目光重又移回到那条灿若银河的流水之上,远黛忽而敏锐的发现,只这一会子的工夫,河道两侧放灯之人竟已少了许多,水面之上,原本繁如群星的河灯也立时消减了大半。下意识的抬眸看向天空,却见天上明月竟已堪堪行到了中天之上。 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亥末时分。 不期然的叹了口气,远黛转向百里肇道:“等他们回来,我们也早些回府去吧!” 微微一笑,百里肇没有言语。远黛一时估不到他的心思,正要再问的时候,那为二人放灯的摊贩却已满面红光的从河岸边上回来。才要再捧了河灯下去放时,却被百里肇止住:“不必放了,你将这些灯都搬到河边岸上,便可以回去了!” 那摊主放了这半日的灯,也不过将二人才刚点了墨点的灯放了出去,摊位之上仍有二十余盏不曾放,这会儿听了这话,自无异议,忙自乐呵呵的谢了,便拿了竹篓将那些河灯一股脑儿的装了,拎去了河岸边上。才刚他所以放的甚慢,是因怕得罪了眼前这两位客人,因此都是一盏盏燃着,再小心翼翼的捧了放到河边,这会儿自然再无这等烦忧。 见他兴冲冲的去了,百里肇才又转向身侧另外的数名卖灯小贩,吩咐道:“你们也是!” 几名小贩先是一怔,旋狂喜于心,忙自手忙脚乱的收拾着自家的河灯,不多片刻,却已收拾了出来,远黛在旁看着,也不免有些瞠目。暗自想着,这许多的河灯,却不知要放到什么时候去。但百里肇既然有这兴致,她自也不好出言拂了他的意,只是沉默的在旁看着。 等几人收拾妥了河灯,放在河边再回来时,河边放灯、看灯的男女老少却已愈发的稀少,而岳尧与沅真也已回来,均各面现诧色的望着百里肇。随手取出两锭银两抛给其中的两名小贩,百里肇头也不抬的吩咐岳尧:“那两人的,你给了吧!” 虽是一头雾水,但岳尧自不会计较这几两银子,当下答应一声,取了银两来,打发了另外两名小贩。众摊贩自是笑逐颜开,连声的谢着,而后喜气洋洋的收拾了自己小摊,满面春风的去了。百里肇则取过自己的双拐,起身拄了那拐,不急不慢的往河边行去。 先前那名摊主所以一直守着,却是在等他所坐的那个小杌子,眼见同伴与自己一般皆各得了好处,洋洋的去了,心中也不无愤懑,毕竟他可是伺候了这两位主好半日,结果到了最后,所得收益竟与其他几人并无差别。虽说如此,但这会儿见百里肇如此,他却仍是忍不住叫道:“不知客人买了这许多灯,是要放呢,还是要带了回去?” 百里肇随口应了一句:“自然是要放的!” 这话一出,其他人倒也还罢了,远黛与沅真却已在旁面面相觑,各自脸上都有愕然之色。放,这数百盏灯,只眼前三人放,却要放到几时去? 那摊主其实也颇愕然,犹豫一刻,才开口道:“客人腿脚不甚方便,我这杌子,便先借客人用一用吧!用过之后,可放在那桥洞下,等明儿我再来找回便是!” 百里肇听得笑笑,当下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倒好心!也罢,我也不白借你的!”口中说着,已自伸指一弹,一件物事已应指弹出。那摊主倒也眼疾手快,忙一把抱住了那物,见果然又是一块五两重的银锭子,脸上早都笑开了花。他所以想着要借这杌子给百里肇用,其实也是不无小心思的,如今眼见心愿得偿,先前怨气早已一扫而空,欣欣然的谢过了百里肇,这才收拾了自己的摊位,独留那张杌子,又与四人行了礼,这才去了。 只这一刻的工夫,阊门左近的人,却又离去了许多,眼看着已是寥寥无几,先时热闹非凡的水道一时之间亦显得空荡、寂寥,让人陡生一种繁华落尽后的怅惘伤怀之情来。 沉默了一刻,站在水边的远黛才自苦笑的开口道:“你……真打算放完这些灯?” 神色自如的颔首,百里肇平静道:“逝者已逝,先前之灯,不过用以追思而已!如今所放,才是真正的祈愿之灯!”说着,他竟抛了双拐,慢慢的独力站了起来,同时稳住自己的身体,淡淡吩咐岳尧道:“岳尧,你带沅真提两篓灯过去那边放吧!” 这会儿岳尧也已意会到了百里肇的意思,答应一声之后,也不多言,便自上前提了两篓灯,又朝沅真使了个眼色,却往另一边去了。百里肇这忽然丢了拐杖,不扶不靠的站了起来,着实唬了远黛一跳,几乎忍不住便要训斥他几句,然见岳尧在旁,终于将话咽了下去,只下意识的上前了一步,准备随时伸手去搀百里肇。 百里肇也不言语,只稳稳的站着,及至岳尧等人去的远了,他才忽然回头对远黛一笑:“你放心!”很显然的,他是早觑破了远黛那份暗藏的担忧之心。 蹙一下眉头,远黛终究淡淡道:“腿是王爷自己的,别人再如何不放心,其实也是无用!”她虽这么说着,但言语之中却明明白白的透出对百里肇此举的不满。 百里肇笑笑,倒也并不与她争辩,稍有些笨拙的前行了数步,居然就半蹲了下来,远黛看着,不免又吃了一惊。似觉蹲下有些吃力,百里肇拧了下眉,问远黛道:“那张杌子呢?” 远黛也顾不得与他置气,忙自过去,将那张小杌子端了来。百里肇也并不起身,只竖掌为刀,轻劈了几下,却将那张杌子的四脚劈了去,只留一张木板,而后居然就这么席地的坐在了那张木板上,夜风凉如水,自黄昏起便已热闹非凡的河岸可称得肮脏二字,他却只是闲适自得,这等举动,看得远黛在旁又是好一阵愕然。 神色自如的取出火折子,晃得亮了,点着了手中的一根红烛后,百里肇便从身边的竹篓内取出一盏小小莲灯,点得亮了,随手将之抛入河中。他这一抛,显然不是随手抛掷,而是用了些巧劲的。那灯应手飞出,轻晃了一下后,便稳稳的落在了水上,缓缓往下漂流而去。 圆月当空,阊门附近人已尽去,所剩下的,只是高悬在河道两侧垂柳上的两溜气死风灯。那盏小小的河灯落于水道之中,与才刚水道上的热闹璀璨、光怪陆离相比,却只觉得冷冷清清、孤孤单单的。然而这样的情况,却并没持续太久。百里肇的动作极快,几乎在一盏灯落水的当儿,他便又燃着了另一盏灯。等到七八盏河灯落了水,虽仍不复先时千人放灯时候的热闹壮观,却也另有一番宁静安然的气象。 远黛在旁静静看了片刻,竟也忍不住拖过另一只竹篓,半蹲了身子,燃着了另一只红烛,慢慢的点着河灯,她没有百里肇的能耐,自然不敢随手抛掷河灯,只如先前一般小心翼翼的将河灯放入水中。饶是如此,二人放灯也仍要比一人动手要快得多。 不片刻间,水面之上,已重新出现了一条由各色河灯组成的小小灯流。数十盏河灯顺水而下,虽然数量少了些,但因只是出自二人之手,却是少有碰撞,而是稳稳妥妥的一路而下,映着河水月色,更别有一种沉静宁和的感觉,竟让远黛无由的想到了“银河”二字来。 手中动作稍稍放慢了些,百里肇徐徐的开口道:“眉儿可有什么心愿吗?” 远黛才刚燃着手中的一盏莲灯,忽然听了这话,倒不由的怔了一下。好半晌,她才弯了腰,将手中那灯放入河中,再直起身子时,她道:“愿此一生无思无虑无忧无惧!” 没什么理由的,当她再说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心中却只觉得有些没着没落、空荡荡的。 微微颔首,百里肇道:“这句话,你已不是第一次对我说了!” 不期然的叹了口气,远黛道:“王爷听得不烦,我说的其实也早厌了!” 端坐一旁,百里肇稳稳当当的抄起一盏河灯,燃得着了,信手抛入河中,目注那盏随水飘去的河灯,他却忽然的问了一句:“眉儿可曾想过,人生为何会有思、虑、忧、惧?” 这个问题,远黛还真是不曾想过,愣了一愣后,她才沉吟的道:“想是因为心有牵挂吧?”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许此愿望?”百里肇反问着。见远黛久久不语,他却又紧跟着问了一句:“你义父若明白此点,临终之时,还会如此要求你吗?”rs 第二十二章 结发与君 略微偏头的看一眼百里肇,这回儿远黛哪还能不明白百里肇的意思。她正斟酌着该如何回答这话的时候,那边百里肇却忽然又道了一句:“点灯!”远黛正在出神,忽然听了这么一句,更是想也不想,取过一盏河灯,点得亮了,随手便递了过去。 及至惊觉,百里肇却已接过了那盏灯,将之抛入了河中:“换个其他的心愿吧!”他道。 目注那一盏河灯晃晃悠悠的随水而下,远黛竟有片刻的失神,直到河灯将将便要漂出她的视线范围,她才忽然的开了。:“愿我娘从此宁乐安康!” 百里肇颔首,眼尾瞥见远黛所点的那盏河灯已随着那股灯流悄然消失在河道尽头,他才又开口道:“再点一盏来!”远黛也不言语,默默取了河灯燃着,递了给百里肇。 依样画葫芦的将之抛入河内,百里肇竟是近乎命令一般的道:“再许!” 沉吟的注视着悠悠河道中那一盏孤零零的河灯,这一刻,远黛却忽然便想起了萧呈娴:萧姐姐,愿你在北境一切安好,也愿……那罗起东能恪守承诺、一生不变…… 她心中这么想着,却并没有说出口来。心中,更在这一刻生出了几分的怅惘来。 见那灯去的再看不见了,她才又自竹篓之中取了一盏河灯,燃得着了,却并没递给百里,而是自己弯了腰,慢慢将之放入了水中:六哥,这一盏灯,是给你的!她默默的想着。 愿……你与临昌公主,能做一对好夫妻…… 远黛这灯放的并不快,总要目送一盏缓缓漂流至再也不见,她才会点燃下一盏。因此上,等她陆续的放完六七盏灯,却已是子时正了。百里肇既不言语更不相催,只不言不动、稳稳当当的坐在那边,神色宁静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终于抬头朝他一笑,远黛道:“劳烦王爷为我点一盏灯!”百里肇一挑眉,也不多问什么,便自取了一盏河灯,燃着了,递了给她。远黛接了灯,仔细小心的弯腰将之放入水中,而后静静言道:“这最后一盏,愿王爷得登大宝后,能够一扫历年隐患,兴我大周!” 百里肇听得笑了笑,竟也回应了一句:“多谢王妃!”二人说话声音都不大,说这话时,更不过是嘴唇稍动,但离着略远些也都听不清楚,况此刻已是子时,左近更已不见一人。 移眸看一眼百里肇身侧远远不曾放完的河灯,远黛不无遗憾的道:“这些灯,想是放不完了!”极度的热闹喧哗后,往往会给人一种说不出寂寥之感,这种感觉,远黛曾不止一次的感受过。然而今日,她却并无出奇的并无这种感觉。许是刚刚许了愿的缘故,这一刻,她的心中,有的只是平静与安详,然而在这平静安稳之外,却又仿佛仍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似乎……今日这一切,仍有一丝的不足,只是连她自己也说不出,这不足究竟在哪儿? 就在远黛将要站起的那一刻,百里肇却忽然伸手压在了她的肩上:“你少许了一个愿!”远黛听得一怔,毕竟没有强行站起,只不无疑惑的抬头看向百里肇。她清楚的知道,除却第一盏灯与第二盏灯外,她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嘴唇的蠕动也没有。而她更不以为,百里肇对她的了解,竟已到了能够准确把握她所有心思的地步。 “你也替我点一盏灯吧!”没有解释什么,百里肇平静道。 心中虽深感诧异,远黛终究却还是没说什么,只依着百里肇的吩咐,为他燃着了一盏河灯,递了给他。伸手接了那灯,百里肇却并没立即将灯抛入河中,而是注目深深看向远黛:“这盏灯,你点,我放!远黛,你可有什么心愿吗?” 这最后的一句,他今晚已说了数次,但此刻,他却又不厌其烦的又说了一句。 小小的莲灯托在他的掌中,因没有水光映衬,便也不显得如何明亮,晕黄的烛光透过莲灯那层层张开的huā瓣便愈显得朦胧而柔和。怔然片刻,远黛才叹了口气,慢慢的道:“惟愿……结发与君知,相邀以终老……”她本是玲珑之人,自然不会不明白百里肇话里的意思,百里肇虽没令她一定要说出口来,但对远黛来说,既这般想了,说与不说,其实并无多大差别。 一丝欣喜陡然掠过百里肇的双眸,微微一笑之后,他也还是不言语,只从所坐的那块小木板上微微的欠了身子,伸了手臂出去,将手中一直托着的那盏灯轻轻的放在了水面上。 而于远黛来说,最艰难的那句话说了出口后,心中竟自舒畅、松快起来。而由于一直注目看着那灯的缘故,她也并没注意到百里肇面上那一闪而过的欣喜之色。直到一盏燃着的莲灯被送到她面前时,她才诧异的抬起头来,看向百里肇。 淡淡一笑,百里肇道:“这一盏,我点,你放!”远黛一怔,倒也没有多问,便接了那灯,放入水中。灯才入水的那一瞬间,她听到身侧百里肇的声音:“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芳心蓦地一震,远黛陡然回头,却正正的望进身侧百里肇那双深邃宁然的黑眸之中。 四目相对,远黛只觉得心下一阵慌乱,下一刻,已急急的垂下了双眸。虽则如此,她却仍觉心跳如狂似骤,仿佛便要跳了出来一般。 等她重新将视线转回水上之时,却早不见了才刚她亲手放的那盏河灯。怅然片刻,她才忽然的问了一句:“还放吗?” 似乎笑了一笑,百里肇应道:“当然!”口中说着,他已执灯在手,重又点了一盏,递了给远黛。抬手接过那灯,凝视那一圈淡淡的黄色烛光,远黛忽然便有些微的恍惚。 结发与君知,相邀以终老。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与他,真能相约终老,恩爱不相疑吗?她不敢肯定,却无由的有种冲动想去努力一次。 …… …… 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举止畏缩的少女,不由的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远黛叫过青儿,吩咐将紫苏留下,又令青儿好好教着紫苏,青儿自是忙不迭的应着,随即将紫苏带了下去。 她二人去后,一直坐在一侧一言不发的百里肇却皱了眉,问远黛道:“是你交待沅真的?”很显然的,他已从这有些不寻常的举止中看出了什么。 微微颔首,远黛干脆的认下了这事:“我只是觉得,这丫头甚是可人,又是姑苏人氏,放在我们王爷身边,倒也颇为相宜!”虽然认下这事,但她也不会傻到吐露自己的本意。 这话其实颇多破绽,也不能自圆其说。毕竟沅真这座宅子原就地处姑苏,宅内伏侍的,也几乎都是姑苏人氏,若说到“可人”二字,青儿与碧儿比之紫苏也是不遑多让。 深思的看一眼远黛,百里肇忽而笑道:“王妃的心胸,足可愧煞天下妒妇!” 这话一出,却不由的远黛不靥生红晕,有些不自在的挪开视线,她匆匆找了个借口道:“我忽然想起,今儿还有事要同沅真商量!我且过去伴月阁一趟!”一面说着,她却是看也没多看百里肇一眼,便逃也似的疾步走了出去。 将将出门的那一刻,她听到身后传来了百里肇朗朗的大笑声。 没什么理由的,她竟也跟着嘴角一扬,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既然已出来了,她也并不打算回头,沿着九曲白玉桥一路缓行,风吹在面上,清新而馨香,让人只觉通身舒畅。 才刚下了九曲白玉桥,远黛却不无诧异的看到,对面,沅真正匆匆过来。看那意思,倒像是正要往绿杨苑去。立住了脚步,远黛自然的扬声叫道:“沅真!” 听得这一声叫,沅真便自然的看了过来,待到瞧见远黛,面上便自露出了一个笑容,一面快步的过来,一面问道:“小姐这是要往哪儿去?” 远黛笑道:“正要过去找你!怎么,你这是要过去绿杨苑?” 沅真点头,神色间却不免现出一份无奈:“才刚收到秦家令人送来的请柬,道是本月廿三乃是秦家老太太七旬寿诞之日,请我务必前往!”言下似有些不愿。 听她说到秦家,远黛却不由的想起了昨儿晚上遇见的秦同旭与他的九妹。不期然的微微一笑,她道:“说起来,昨儿我倒是有幸见着了那位秦家的四爷!” 听她这么一说,沅真不禁一怔:“秦家四爷?是秦同旭?” 远黛点头,却又补充道:“还有秦家的九小姐!” “秦家九小姐吗?”沅真的眉头皱得愈发的紧:“小姐怕是不知道,近日秦家正上下打点着,想将这位九小姐送入宁亲王府为妾!” “宁亲王?”远黛不无诧异的重复着这三个字,心中同时也觉出了几分无奈:“宁亲王最近倒是风头正劲呀!”她讥嘲的道,对于这位不曾谋面过的亲王却是愈发心生厌恶,(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江南秦氏 远黛去了许久,百里肇犹觉心情甚是舒畅,唇角的笑意也仍是那么若有若无的挂着。端坐在椅子上,百里肇有意将双足落于地上,甚至稍稍半撑起身体,好让自己能有一种脚踏实地的踏实感。这种感觉,若没有失去过,也许根本不会觉得珍贵。 碧儿送上新沏的碧螺春,百里肇想着远黛既去了沅真处,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便索性叫住正欲退下去的碧儿,且吩咐道:“去请三老爷来说话!”因百里肇行二的缘故,此次出行,便径直的给岳尧压了一个三老爷的头衔,算是一对兄弟。 碧儿自然知道这个“三爷”指的是谁,当下答应一声,掉头疾步的去了。碧儿去后,百里肇闲闲的坐了一刻,终是起了身,打算到外头桥上略走几步。随手取过身侧的拐杖,他稳稳的站起身来,慢慢往外行去。才刚出了房门,却见远远的,远黛与沅真两个竟过来了。 不期然的挑了下眉,百里肇没再往前挪步,而只是看着正走过来的二人。桥的那一头,远黛与沅真二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同时朝他略略一福,这才并肩的走了来。 待得走近了,远黛便也自然的上前去扶百里肇。百里肇倒也并不多说什么,便在她的搀扶下重又回了屋内。三人才刚分了主宾坐下,那边青儿早送了茶来。 百里肇心知远黛这么快便返回绿杨苑,必有缘由,却也并不出口询问,只是等她自己说。果不其然,远黛端茶喝了一口之后,很快问道:“我想知道,王爷此来江南,究竟所为何事?” 百里肇扬眉:“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此来江南,绝非单单只为游山玩水,这一点,只怕在他才对远黛说起江南之行时,远黛心中便已明白,然而她却一直也没有问起。他可并不以为,远黛会忽然心血**的就问起这个了,更何况远黛身边还有个沅真在。 坦然一笑,远黛道:“王爷可还记得昨儿晚上我们见到的那一对兄妹?” 若有所思的看一眼远黛与沅真二人,百里肇道:“秦同旭?”他简洁的问道。 远黛点头:“才刚沅真对我说起了秦家……”一面说着,远黛已转头看了一眼沅真。 沅真会意,便将先前对远黛说的那一席话重又说了一回,而后也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只静静坐在那里,自若的端了茶盏,慢慢的啜饮着。 略略沉吟之后,百里肇终于开口:“我来江南,为的并不是秦家!”一面说着,他已自然的看了一眼远黛:“这一点,你该能看得出来!” 对于这一点,远黛其实倒说不上意外。百里肇此来,若真是为了秦家,昨夜阊门巧遇,他就不会那么淡淡的将那两兄妹打发走。蛾眉稍稍一蹙之后,远黛道:“我所以同王爷说起这事,只因为我觉得宁亲王这人颇有些耐人寻味!”而百里肇却显然并不将他看在眼中。 百里肇笑笑,却是出人意料的道:“我也不瞒你们,我这次来江南,为的是江南玄武军!” 远黛听得心中微微一震,事实上,她虽一直没有问起百里肇南下江南的真正缘故,但心中对此仍是颇多揣度,而在她想来,百里肇此行最大的可能,便是玄武军。 天下南北二分,由来已久。因北有狄人为祸,南有西南戎作祟的缘故,两国虽均存一统之心,但一直以来,也都不敢冒然为战,因此这些年来,南北倒也还算平静。 事实上,除却北狄与西南戎外,却还有一处,对两国却也有着一定的影响——那就是东海倭人。若说北狄与西南戎乃是南北二朝的心腹之患,那么倭人无疑便是癣疥之症。 癣疥之症,虽无伤性命,却也不容轻忽。因此上,南北在沿海一带都设了水军。大周水军,便是此刻百里肇口中所说的玄武军。这些事情,远黛心中虽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却并没有丝毫过问的意思。一来,是没有兴趣,二来,也不无避嫌的意思。 而她之所以会与百里肇说起宁亲王与秦家之事,原因其实很是简单——她虽不知道这事对百里肇是否有用,但既然知道了,自然就该告诉他,由他来定夺,若瞒着不说,倘或耽误了事儿,反而不好。该说的既都已说了,她也就不打算再多过问这事了。 只是她却没有料到,百里肇竟会主动对她说起此行的真正目的。一边的沅真亦是一脸诧异,显然也是因百里肇的这一句话。旁的姑且不去说它,百里肇肯在她们二人面前毫无顾忌的说出他此行的真正原因,对二人的信任之情,自不待说。 将二人面上的错愕尽收眼底,百里肇却又神色自如的一笑:“至于我那位大哥,你们也不必太过在意!至于秦家,这会儿左右闲着无事,沅真,你不妨将这事详细说来听听!” 沅真也是经过事的人,不过片刻工夫,便已压下了满心的讶异,稍一思忖之后,才要说话的当儿,外头却恰恰传来青儿清脆的声音:“老爷,三老爷到了!” 百里肇听得一怔,旋即想起岳尧所以过来,正是自己才刚令青儿去请的缘故。当下失笑道:“果然是来得早不如来的巧!请他进来吧!” 外头青儿答应着,岳尧旋之举步走了进来。目光瞥见沅真,他也不觉怔了一下,显然甚是意外。百里肇也不等他多问,便自开口道:“你来的巧,且坐下听沅真说话!” 岳尧答应着,也不多问,只看了沅真一眼,便在沅真一侧坐下了。 这会儿沅真却早思虑停当,当下缓声开口道:“若说到当下的秦家,便必要提及已过世多年的秦家老太爷!” 秦家,在江南一带,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当然了,江南的世家,原也并不值钱。先朝之所以大统不继,与其末年,世家豪强的崛起,脱不了干系。因此不管是南是北,二国定都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勒令各地豪强进京,并强行要求他们必须居家迁移到京畿左近地区。各地豪强如何愿意舍弃祖辈数百年的基业,自恃势力的不免私下勾连,阴谋作乱。 而他们所得到的,便是毫不留情的镇压乃至全家抄斩。经此一事,各地豪强势力从此一蹶不振,不复前朝风光。太祖皇帝不但不希望前朝豪强势力继续为祸天下,对本朝功臣,也是颇多压制,不欲重现当年之事。因此大周开国功臣三公十八侯,所赐府邸也均在平京城内。 百余年光景,三公十八侯已所剩无几,所余萧、凌等四府在朝中虽仍有着一定的影响力,但这种影响力,却是远远及不上前朝诸豪强势力的十一。 秦家,就是大周迁移江南世家豪强之后逐渐兴起的新世家。秦家早年以行商起家,及至家势兴旺之后,便开始着意培养家中儿郎读书入仕。如是百年,虽没出过一品宰辅之流,但位居二品的也有数人,四品之下,更是数不胜数,隐隐然便有江南第一世家的势头。 秦家已过世多年的老太爷名唤秦罡。秦罡其人,共有一妻三妾,妾韩氏,出身江南韩家,虽为庶女,却也是不折不扣的大户人家小姐。原本以她的身份,断不至于与人为妾,然而与秦罡的一次偶遇,却改变了她原本可以拥有的生活。她义无反顾的嫁入了秦家。 秦罡对她的宠爱是毋庸置疑的,因着出身的缘故,便是秦罡的正妻、膝下已有一子秦炆的袁氏,见了她时,也需客客气气的口称妹妹,虽然私底下,袁氏也没少给她下绊子。 入门三年,韩氏接连流产数次,一直无有所出。直到袁氏因难产过世,她才终于产下一子,取名秦斐。秦斐百日那天,自觉愧对韩氏的秦罡,便很快将韩氏扶为正妻。 韩氏虽是如愿以偿了,但袁氏却还是秦罡的结发妻子,她不过是填房、续弦而已,便是她的儿子,也并不是秦家的嫡长子。说到这里,沅真毕竟没忍住,悄悄抬眼瞥向百里肇。 百里肇神色淡然,眸光平静,仿佛全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可值得他注意的。 见他如此,沅真倒不免暗暗的松了口气,当下继续的说了下去。 因宠爱韩氏的缘故,对于次子,秦罡也是格外的宠爱些。然而虽然如此,秦罡却也没有放松对长子的管教。而秦氏长子秦炆也并没辜负父亲的严格教导,不管哪一方面,比秦斐年长五岁的他较之自己的异母弟弟都更显出色许多。 十八岁时,秦炆娶妻戴氏,第二年,便得一子,这便是秦府的长房长子秦同曜。秦同曜周岁不久,秦罡忽然罹患恶疾,不过数月,便撒手人寰。然而他对次子毕竟是宠爱的,除却必要由长子继承的祖产之外,他的其他产业几乎一样不少的尽数留给了次子。 这份产业,几乎占据了秦家产业的四分之一。而秦炆所得到的祖产,虽看着庞大,但祖产所以为祖产,是因它是江南秦氏一族所共有的财产,因此细算了下来,秦炆所得甚至还不如秦斐。产业种种,早在秦罡去世之前,便早已划在了秦炆的名下,此事中人、保人一应俱全,秦炆心中虽怨恨至极,却也无力回天,而江南秦氏也因此形同两分。rs 第二十四章 苗女传承 沅真何等玲珑,早知百里肇非是那种爱听人喋喋不休讨论旁人家事之人,因此在说到江南秦家之时,更尽可能的将之说的简单干练,因而这一番交待下来,倒也没用多少时间。 百里肇听得墨眉轻挑,却转向岳尧问道:“你对秦家知道多少?” 岳尧很是干脆的答道:“我只知道秦府长房与二房不和多年,倒并不知道这些!” 百里肇为太子时,曾代天巡狩数次,他本是有心之人,自然不会有错失时机之虞。何况那时,他身边还有个初雨在。初雨身为女子,自是心细如发,对于情报梳理,更有独到之处,她所留下的情报网络,其致密精细处,更非寻常可比。有她在身边,百里肇行事自是愈加的事半功倍。只是初雨故去之后,初炜断臂伤怀,从此隐居江南,再不入京。蒋琓则需留在北境,支撑大局,百里肇的身边便只剩下了岳尧,这些事儿,他也只有交了给岳尧在管着。 男子便再细心,较之女子,毕竟也是要略逊一筹的,况岳尧所长原不在此。 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沅真,百里肇沉思的没有言语。对于这事,远黛本没打算去管去问,这会儿自然更不会主动开口,因此只静静坐在一边,闲适自然的浅啜着杯中香茗。 她不说话,沅真自然更不会去多说什么,屋内也因之一片静寂。 过得一刻,却还是岳尧先开了口:“王爷怎会忽然问起秦家之事来了?”他来的略晚,却并没听到沅真先前的言语,因此对百里肇无故说起这个,心下甚为诧异。 倒也不是岳尧自大,而是江南秦家在他看来,实在也颇不值得一提。 同沅真与远黛相类似,岳尧与百里肇也几乎是自幼一道长大的,百里肇又怎能不知岳尧的性子,抬眸瞥他一眼,却吩咐沅真道:“沅真,你来说!” 这话一出,沅真为之一怔,远黛更索性拧起了眉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远黛,见远黛虽则皱眉,却并无阻止之意,沅真这才斟酌的开口道:“据说,秦家正有意将二房嫡出的九小姐送入宁亲王府为妾!”除此之外,却是再无一言。 对于江南之事,岳尧虽有些不求甚解,但该知道的,却还是知道的:“竟有这事?看来秦家是打算投到宁亲王旗下了!”这话却说比百里肇说的爽利干脆许多。 沅真嘴唇微动,似想说些什么,但到了最后,却还是没有出声。 轻咳一声,百里肇平淡道:“秦家之事,本无干大局,秦家既送了请柬来,沅真,你便与岳尧一道去吧!”这话似带商量,其实却只是一句淡淡的吩咐而已。 沅真轻轻点头,倒也并不排斥与岳尧同去。 百里肇也懒得多去解释为何如此吩咐,便朝二人点了点头,表示这事到此结束。 岳尧见状,当即站起身来,朝着百里肇与远黛拱一拱手,就那么告退出去了。沅真见状,自也不好多待,同样起身告退离去。眼看着二人去了,远黛这才蹙了眉,略带不悦的道:“王爷这是想做什么?”竟是丝毫不去掩饰自己的不满。 深深看她一眼,百里肇平静道:“你明知道你若不点头,沅真是断然不会为别人做事的,不是吗?”沅真的谨慎仔细,的确让他颇为意动,但他更明白,远黛绝不会答应此事。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面色方才缓和下来:“王爷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是沅真,绝不可以!”说到这里,远黛微微迟疑一刻:“有些事,与其沅真做,倒不如由我来做!” 万没料到远黛会说出这话来,百里肇神色一时变幻,良久,他才徐徐道:“在你心中,沅真竟有这么重要吗?”言下虽无责备之意,但不快之意却仍昭然若揭。 轻轻摇头,远黛冷静道:“这些事儿,由我来做岂不比沅真更好?沅真的性子固然精细稳当,但我自问自己也并不比她稍差,王爷以为呢?” 百里肇不答,事实上,远黛这话并没说错。百里肇更知道,远黛若真肯揽下这事,做的必会比沅真更为详尽妥当,但这些却并不能让他就此释然:“你该知道,我并无此意!”他平平的道,脸上神色依旧冰冷的没有一丝缓和之意。 远黛点一点头:“我知王爷所以气恼,是因我有意将沅真、云裳二人与王爷这边的人隔绝开来,可是如此?” 百里肇不语,脸上神色却已说明他心中所想的,正是远黛此刻所说的。 嘴唇浅浅的扬起一个弧度,远黛静静道:“王爷多想了!不错,我的确不愿沅真与云裳为王爷做事,但那只是因为我希望她们能安安稳稳的过她们想要的生活,哪怕是在后宅与人拼的头破血流,只要是她们自己所选,自己所愿,也都无妨!” 百里肇听得眉头一样,下一刻,竟反问了一句:“那你自己呢?” 淡淡莞尔,远黛道:“我既选了王爷,自当与王爷共风雨、同患难!不离,不弃!” 百里肇听得心中一震,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却抬了手,替远黛轻轻拢了拢鬓边微微散乱的发丝:“远黛,要到了什么时候,你才肯对我说出‘同甘共苦’这四个字呢?” 神色为之一僵,远黛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才好。不错的,她是有意将“同甘共苦”四字拆成“共风雨,同患难”这六个字的,她原以为百里肇未必会发现这之中的异处,但很显然的,百里肇的心思要比她所以为的更细腻的多。 正色敛容的看向百里肇,远黛忽然问道:“王爷可曾听过有关苗女之事?” 不期然的微微皱眉,百里肇没有立时回话,只静静拿眼去看远黛,等着她的解释。本也没指望百里肇会答她所问的远黛并不意外,微微一笑之后徐徐道:“苗女是一把双刃剑,她们往往单纯又复杂,多情又狠毒。而我,虽不是苗女,却有着苗女的传承……” 这一番话,从远黛口中平平道来,却没来由的让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沉吟的注视着远黛,百里肇却是似仍旧不为所动:“那又如何?” 见他如此,倒让远黛忽然觉得有些无趣起来,但她依然稳稳当当的将自己想要说出的话给说了出来:“不要轻许诺言,尤其是对苗女!因为……你若做不到,就再没有以后了!” 失笑的摇了摇头,百里肇道:“你这是在吓唬我吗?” 面上全无一丝笑意的看一眼百里肇,远黛全不理睬百里肇那略带玩笑的口吻,而是重复的道:“千万不要对苗女轻易许下你根本做不到的诺言,因为……她们会当真的……” 而一旦她们当了真,你却偏偏又是信口道来,那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轻许诺言?”沉吟的注视着远黛,百里肇反问道:“你觉得我会吗?” 远黛不答,眼底深处却隐隐闪现异光。这一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从百里肇口中听到怎样的话?既害怕听到,又仿佛若有期待,这种滋味,着实难为外人道。 抬手握住远黛纤细而柔若无骨的玉手,百里肇注目定定看入远黛眸中:“同甘共苦……” 微微恍惚了一刻,远黛终是忍不住的轻声跟了一句:“同甘共苦……” “不离……不弃……”百里肇语声沉稳、坚定。 “不离……不弃……”却是恍如梦游一般迷惘、轻细的声音。然而这四个字才一出了口,远黛便忽然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陡然的倒塌了下来,整个人也随之轻松了许多。 ………… 沅真才一出了房门,便见岳尧正等在一边。无奈的摇了摇头,她走上前去,开口道:“走吧!”房门外头,可并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尤其是远黛与百里肇还在屋内。 岳尧点一点头,倒也并不言语,便与沅真并肩出了绿杨苑,待到步上九曲白玉桥,他才皱眉的道:“秦家的事儿,消息可都确实吗?” 微嗔的白了他一眼,沅真反问道:“你以为呢?” 很显然的,对于这事,岳尧依然颇多不解:“你可知道,这事源出于谁?” 沅真显然已深思熟虑过,听得岳尧问起,当即答道:“此事该出于韩氏之意!”韩氏,正是马上便要过七十寿诞的秦家老太太。数十年忽忽一晃眼,当年的少夫人,也早老了。 听她这么一说,岳尧当即明白过来:“这般说来,这老太婆是打算借着自己孙女的东风,将早已一分为二的秦家重新整合起来了?”秦家长房与二房的矛盾由来已久,这么多年来,非但不曾稍有缓和,更有愈演愈烈之势。而李家的强势崛起,更让秦家感到了一种威胁。 在这样的情况下,韩氏想靠联姻来彻底压倒长房,却也不失为一种方式。 只是这种方式,究竟能不能起到预期的效果,在岳尧看来,却也难说的很。rs 第二十五章 南越消息 忍不住的摇了摇头,岳尧忽然问道:“沅真,你可知道江南李家?” 江南李家,正是如今秦家最大的对手,沅真对此,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心知岳尧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言语,略一思忖之后,沅真索性直言问道:“我听人说,江南李家与宫中关系极为密切?”李家所以能成为官商,原因正在于此。 岳尧颔首,倒也并不隐瞒沅真:“李淑妃……正是姑苏人氏!” 关于此点,沅真曾约略的听人说过,因此倒也算不上太过意外:“淑妃应该并非李家之人吧?”江南李家,与秦家一般,也是经商起家,其声势虽远不及身为官商的秦家,但也可算得是江南名门,绝非寻常人家,淑妃若是李家之人,纵算不得出身高门,却也不算寒微。 耸了耸肩,岳尧简单的一语以蔽之:“她若真是李家之人,李家又何止于此!”从岳尧的话中,可以清晰听出,对于李淑妃,岳尧可说全无好感。然而淑妃无论如何也是宫中嫔妃,岳尧身为男子,又是外臣,又怎好置喙宫闱妃嫔,因此只是一言带过。 沅真听着这话,心下不觉微动,忍不住的补了一句:“王爷与宁亲王关系如何?” 听她问起这个,倒由不得岳尧不皱了眉,好半晌,他才含糊的答道:“他们……毕竟是兄弟!”毕竟是兄弟,这五个字,已能说明许多问题了。沅真轻轻点头,便也不再多问。反倒是岳尧,稍稍迟疑片刻,他还是提醒了一句:“王爷,似乎有用你之意!” 觉出他暗藏的意思,沅真忍不住的抿嘴一笑,偏头斜睇他一眼:“你似乎不大愿意?” 脸上神气颇有些古怪,过得一刻,岳尧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的开口道:“是!” 沅真倒真没料到他会说出口来,一怔之后,看向岳尧的目光便带了几分不解:“我以为……你纵然不愿,也不会说出口来!”她实实在在、毫不掩饰的道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你高估我了!”岳尧答的干脆:“我为王爷做事,开始是因若没有他,便没有今日的我!男儿立天地之间,何能行那忘恩之事?” “那如今呢?”沅真捕捉到岳尧话中的隐藏之意,当即追问着。 既已说了,岳尧自也无所顾忌:“我也不瞒你,三年前,王爷自觉双腿再无痊愈可能时,便曾要求我离开,是我坚持,才留了下来!”说到这里,岳尧却又认真的看了沅真一眼:“王爷对我,有恩在先,有义在后,我若真在那时弃他而去,我岳尧有何面目存于这天地间?” 这些话,他从未对旁人说起过,甚至对初炜、蒋琓,也不曾例外,然而如今,他却对沅真说了。所以如此,一来是因他心中早已认定了沅真,二来却是因为,他知道沅真明白他。只因沅真与远黛的关系,正如他同百里肇相仿。 默默点头,沅真没有言语,面上神情却已充分表明了她的意思。 笑了一笑,岳尧继续的道:“王爷于我有恩有义,然在我想来,这份恩义,由我来尽力相报便也足够了,我的妻儿子女却大可不必涉入其中,你觉得可是这个道理?” 陡然听得“妻儿子女”四字,沅真面上也不觉微微一红,微嗔的白了他一眼,她道:“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王爷纵有此心,小姐也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她不说这话倒也罢了,一说起来,岳尧却忍不住的问道:“她……对你们倒是百般维护?” 沅真笑笑,神色间却蓦地带了几分伤怀:“小姐……其实并不愿意我嫁给你……”一面说着,她已注目看向岳尧:“我想,你对此该不会全无所觉!” 岳尧点头,却忽然问道:“你们在南越,过的不好吗?”若非如此,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够解释远黛如今的种种举动。 偏头看一眼岳尧,沅真不答反问道:“王爷难道竟没有安插人在大越吗?”只从今日百里肇与岳尧说的几句话中,她便能够猜到岳尧在百里肇身边所负责的是什么事情,也正因此,她才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在她想来,以百里肇的人脉,只需略略打听,不难知道当年之事。 岳尧坦然答道:“自然是有的!王爷虽曾有命,使我不必查探此事,但我想着,便查一查又有何妨,仍是下令郢都之人查探此事!” 听他这么一说,沅真面上却不由的露出几分关切之意:“可有什么消息没有?”她问着。很显然的,离开郢都数年,沅真对郢都种种仍是不能完全忘怀。 岳尧摇头:“没有!”见沅真面现诧异之色,他便解释道:“你也知道,我们在南越虽安插了些人手,但南越毕竟不是大周,而有些事儿,委实也并不容易打听!” 沅真一听这话,哪还不明白岳尧的意思。百里肇虽手腕不凡,但毕竟年纪还轻,北境之战后,他的声望在大周一度胜过延德帝,然而那一段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年左右。而五年时间,不管再怎么精心布局,也还是太短了些,有些地方,自然也不能做到完全。 “你……知道了些什么?”明知已不该再问下去,沅真却还是忍不住问了。 好在岳尧也并不觉得他所知道的这些有什么是需要保密的:“极少!少得连我都不相信居然只打探了这么点东西出来!”他坦然的道,见沅真似有诧异之色,忙又道:“依我看来,南越……似乎有意抹去你们存在的痕迹,只是我却想不明白,这事究竟为何?” 沅真默默,过得一刻,才又问道:“那……王府呢?如今怎样了?” “广逸王过世后,广逸王府便被收归皇室。有件事儿,或者你会想要知道……”岳尧若有所思的说着:“你可识得南越七皇子石传珏?” 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沅真道:“七爷与我们来往虽不密切,但彼此关系也还不错!”说到这里,她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的道:“细算起来,去年九月,七爷便满二十了!” 深深看沅真一眼,岳尧道:“石传珏乃南越皇子,按南越宗室的规矩,皇子及冠,便当授予爵位,令其离宫开府。石传珏初授亲王爵,却因故与昭平帝起了争执,引昭平帝大怒,竟下旨削爵为郡王。内殿究竟如何争执,我这边虽不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却辗转从宫人口中打听得,道此事乃因石传珏求赐原广逸王府邸,昭平帝不允之故!” 沅真一惊,面上神色一时变幻,良久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岳尧在旁见她面色,如何不知这之中必有缘由,当下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轻轻摇头,沅真低声的道:“等以后吧,以后我再同你说这些,你看可好?” 她虽没有解释什么,但岳尧一听这话,早猜出她所以如此,定是打算着要问一问远黛的意思,因此并不相强,只应了一个“好”字。 沅真自己默默想了一阵,却又问道:“依你看来,王爷可会插手秦家之事吗?” 岳尧随口答道:“若无意外,应该不会吧!”二人一面说话一面信步而行,这会儿却已行到了伴月阁前,沅真才要开口问岳尧可要进去伴月阁坐坐,那边却早有人迎了来,朝她施礼道:“东家原来在这里!外头有人要求见白家的两位爷!” 沅真本就有些心神不属,这会子忽然听到这话,一时竟没会过意来,只茫然的道:“嘎?” 若非岳尧在旁重重咳了一声,她几乎便要说出我这宅子里并没有姓白之人的话来。定一定心神,沅真微微尴尬的才要说些什么时,那边岳尧已自抢先开了口:“那人可曾自报家门?” 前来通禀之人忙道:“说是姓初!” 陡然听得这一句,却不由的岳尧不喜上眉梢:“是他!快快前头带路!”欣喜之余,却是往前直走了七八步,才又忽然想起沅真来,因回头朝沅真笑道:“沅真,你先过去绿杨苑吧!” 从善如流的漫应一声之后,沅真倒也并不耽搁,便掉了头,重又往绿杨苑行去。 此刻的绿杨苑,远黛早已冷静下来,但因着适才的那一番对话,她心中多少仍觉有些不自在,因令丫鬟取了围棋来,与百里肇对弈起来。只是她虽尽力收拢心思,这一局棋下的却仍不免有些水准大失。碧儿进来禀说沅真来了时,非止远黛便是百里肇面上也颇有意外之色。 远黛心中虽诧异,却仍应声道:“快请!”及至沅真进屋行礼毕,她便疑惑问道:“才只这一会子便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吗?”沅真在她身边多年,只从沅真此刻的表情看来,远黛便知必是出了什么事儿,否则沅真不至于此,因此才会出言相询。 进屋之时,沅真早收拾了心情,这会儿也尽量并不表露什么,只抿嘴一笑道:“是初炜来了!岳尧等不及,已迎出去了,并使我来通禀王爷一声!”rs 第二十六章 本性难移 初炜的年纪与百里肇、岳尧二人相仿,容颜却是颇出远黛意料的清秀。那是一种近乎标致的清秀俊美,若非他身材颀长,眉锐如剑,乍一眼瞧去,几乎便要让人以为他是女子。 岳尧倒也并不避嫌,引了初炜径入绿杨苑,百里肇竟也并不令远黛回避,只这一点,便足以表示他与初炜的情分了。两边各自见了礼,又坐下略叙了几句。 那边沅真早行到岳尧身侧,低低的说了几句。岳尧闻声,早已喜形于色,当下笑道:“王爷、初炜,沅真已在绿杨苑西侧的晚晴亭内备了酒菜,我们何不移步过去痛饮一番?” 初炜笑笑,也不言语,只看向百里肇,显是等他开口。兄弟数年不曾相见,百里肇心中何尝没有畅谈一番的意思,听得这话,自是欣然点头,转向远黛略一点头后,取过搁在一边的拐杖,便自站起身来。初炜乍一眼见此,清秀面上顿然泛起一丝欣慰之色。 见三人各自起身,远黛少不得也站起身来,与沅真两个送了三人出去。见三人去得远了,远黛却也并不回屋,而是举步上了九曲白玉桥,闲闲的在桥栏上坐了,转向沅真道:“你可是有什么心思吗?”早在沅真进了绿杨苑时,她便看出沅真有些不对,只是那时百里肇等人均在,她却是不好问起,因此直到这会,才得暇问了出来。 微微苦笑一下,沅真道:“才刚与岳尧闲谈了几句,偶然知道了一些郢都之事,心绪一时难以平静。只不知……小姐可想知道那些事儿吗?” 远黛千想万想,也不料到沅真的心思竟是这些。怔愣了好半晌,心下一时竟委决不下。在百里肇面前,她虽一直都说着“此心安处是吾乡”的言语,然郢都毕竟是她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有太多她所熟悉的东西,若说她对郢都当真没了一丝的牵挂,又怎可能。 良久,她才徐徐的吐出一口气,慢慢道:“说说吧!我知道,岳尧所说的那些事儿若与你我全无干系,你也不会过来问我可想知道!” 沅真默默点头,便将岳尧先前所言一一的都说了出来。 远黛便也静静听着,及至听得完了,心中一时只觉百感交集,往事种种瞬间重现眼前,由不得她不长长的叹了口气:“照这么说来,七哥还是老样子,竟没怎么变!” 数度欲言又止之后,沅真还是忍不住冲口而出道:“他……又何尝不是这样?” 远黛不答,又过片刻,她才淡淡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不过才只四年而已!”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却忽然便有些恍惚起来:原来……距离自己离开郢都,已有四年了呀! 见她静静出神,好半日也自不言不动,沅真终于不免担忧,伸手轻轻推了她一把,低声叫道:“小姐……小姐……” 一惊回神,注意到沅真面上那毫不掩饰的担忧之色时,远黛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放心!我没什么事儿的!”说到这里,她却又似想起了什么事儿一般的蹙眉责怪道:“倒是你,怎会忽然向岳尧打听起这些事儿来?你倒不怕惹人猜忌!” 提起岳尧,沅真却不免一笑:“我们是何出身,王爷尽都知道!既如此,刻意避嫌倒不如大大方方,说到底,我们如今与大越也早没了任何往来,委实也没有什么值得猜忌的!” 不无怅惘的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绿杨苑,远黛叹气的责备道:“你就不该建这所宅子!” 听她这么一说,沅真反无奈起来:“我建这所宅子时,可也没有料到,当日小姐竟会选择嫁给睿亲王呀!”姑苏的这处宅子,原是沅真一手建造的,其中更有多处都仿了郢都广逸王府。只是广逸王府毕竟乃是王府,其规格建制远非一般民间宅邸所能拟用,加之姑苏又是寸金寸土的所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之下,沅真也只能简单的仿了几处便罢了手。 而她所以如此做法,想的正是日后远黛出嫁,离了凌府之后,可以长住姑苏。只是如今想来,她的打算怕是要完全的落空了。二人默默相对,都是各自无言。 许久,远黛才勉强一笑,拉了沅真的手道:“这里,应该有沧浪亭吧?” 听她这么问起,沅真不禁展颜一笑:“沧浪亭乃小姐最是喜爱的地方,又怎能没有!” ………… 许是与初炜已有数年不见的缘故,当晚直到亥时,百里肇这才有些脚步踉跄的回了绿杨苑。远黛早沐浴过了,正闲闲的歪在贵妃榻上悠然自得的翻看着手中的一卷书册。听得声音,她便抬了眼去看,见是百里肇进来,少不得搁下了手中书卷,迎上去搀扶。才刚走到百里肇身边,她便不由的皱了眉,因百里肇身上那股浓重的酒气。 但她终于没有言语,只扶了百里肇在桌边坐下,又令碧儿取了早准备好的醒酒汤来。轻吁一口气后,百里肇接过醒酒汤,仰头喝了一口,只觉那汤入口微酸略甜,又带了些清苦的药味,好在那味道虽古怪,倒也不难入口,仰头一口饮尽之后,百里肇将碗重又递给碧儿,却转向远黛笑道:“这醒酒汤定是你整治出来的,喝着便觉着一股药味儿!” 见碧儿接了汤碗悄然的退了下去,远黛方轻轻扬眉,不置可否的道了一句:“沐浴的水已备下了,我令青儿扶你过去吧!” 出乎她意料的,百里肇竟摇了摇头。远黛心下正自诧异,却见百里肇已倾了身过来,在她还未反应过来前,他已伸手一把揽住了她堪可盈握的纤腰。带了几分酒气的炽热气息拂在远黛**的脖颈、耳垂之间,竟让她的身子不由的一阵发软,红晕也旋之蔓延至颈下。 低低的笑了一声,百里肇道:“眉儿不喜欢我喝酒吗?”醉酒后的他,声音比之平日更显沙哑低沉,听在人耳中竟有一种近于魅惑之感,令人不觉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微微偏头,试图避开他吹拂在耳畔的炽热呼吸,远黛蹙眉的道:“王爷醉了!” 百里肇大笑,臂上微一用力,竟生生的将远黛扯上了贵妃榻,远黛一惊,下意识的张口轻呼了一声,声音尚不及传出,早被百里肇以唇生生的封在了口中。下一刻,火热而又灵活至极的舌尖已然趁虚而入,远黛勉力的挣拒了几下,也知挣不过他,暗叹一声之后,便也不再挣扎,更反手环上他的肩背,随他一道跌入那个癫狂而绮丽的世界。 细细的喘气与浓重的喘息交织一处,仿佛一曲亘古以来从未改变过的乐音。 窗外,有风拂过,高挂空中的圆月便也半推半就的掩入一片云彩之后,不片刻,毕竟又羞羞怯怯的探出半个脑袋来,似在好奇的偷偷觑看。 狠狠瞪了一眼躺在自己身侧睡的正自香甜的百里肇,远黛想想,毕竟也还是气不过,忍不住的抬腿重重踹了他一脚。百里肇似是累得极了,被她踹了这一脚后,也还是纹风不动,却让远黛不由的心生无奈,全没一丝报复得逞的快感。叹了口气后,远黛略略整理身上衣衫,目光落到百里肇身上时,却又不禁犯难。以她的气力,是断然无法将百里肇从贵妃榻挪到**去,然而就这么让他躺在贵妃榻上,也委实有些不成体统。 至于叫青儿、碧儿两个进来帮忙,她更是万万不肯的。想了一想后,远黛终究决定,还是不管他算了。径自的起了身,穿好衣衫,捋平因适才欢爱而略显皱褶的衣衫,又稍整云鬓,远黛这才走到床边,取过薄毯,为百里肇盖了,自己却起身走了出去。青儿与碧儿两个听得声音,忙从外头疾步的进来,目光落到远黛身上时,却都是粉靥嫣红,眼光闪烁。 见她二人这副模样,远黛哪还明白不过来,心下虽也尴尬万分,面上却仍是一迳的淡定平和:“叫紫苏过来伏侍我沐浴!”她吩咐着,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异状来。 青儿答应着,便自然的上前一步,要去扶远黛。冲她摆一摆手,示意不必,远黛已举步往浴房行去。浴房内,热水是早早便备好了,远黛伸手探一探水温,却觉正合宜,便挥退了紫苏,自行褪了衣衫,步入桶内。温热的清水柔柔的拥住她秾纤合宜、恰到好处的娇胴,让她只觉得浑身舒泰。只是……似乎少了些什么,她蹙眉的想着。 犹豫了一刻,远黛终于还是开口叫道:“紫苏!” 外头紫苏应了一声,已很快的走了来,低声的道:“太太有什么吩咐吗?” 远黛淡淡吩咐道:“你去我屋里,打开西头小柜,将里头那只淡蓝色的水晶小瓶取来!”紫苏去后,远黛自己靠在桶壁上,双目微阖的出了一回神,终究不免自嘲一笑,暗暗想到:这可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了! 她正心神恍惚的想着,外头却已传来阵阵略显沉重的脚步声,远黛听这声音不似紫苏的脚步,不免一怔,急急睁开眼时,却见百里肇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rs 第二十七章 口是心非 陡然见他过来,远黛面上不觉一僵,才要说话,眼尾扫处,却见紫苏正怯怯的远远跟着,不免愈加头疼。并未拄拐,脚下虽略有些沉重,却仍走的稳稳当当的,百里肇闲闲过来,朝她扬了扬手,手中捏着的,正是一只三寸许的淡蓝色水晶小瓶。 下意识的往桶内缩了一缩,远黛无奈的苦笑,知道自己今儿是自作孽,不可活了。察觉到她的窘迫,百里肇倒忍不住的笑了出来,当下拔了水晶瓶的瓶塞,很是随意将瓶口往桶内一倾。眼睁睁的瞧着他倒了足有半瓶进这水桶,饶是远黛这等素少动容之人也不由心疼的直蹙眉头,连声叫道:“够了够了!这东西金贵!”一时竟将此事窘况也给抛在了脑后。 那淡蓝色**才刚滴入桶内,一缕幽香顿然飘散开来,不片刻间,已是满室皆馨,莫说是泡在桶内的远黛,便是仍有几分醉意的百里肇也觉馨香沁脾,精神更为之一振,酒意也仿佛褪去了不少。微微一笑,他将手中水晶瓶递给正站在身后的紫苏,淡淡吩咐道:“去吧!” 对百里肇,紫苏原就颇有些惧意,这会儿听得这一声吩咐,心下不觉大喜,赶忙答应一声,急急的退了下去,更不敢抬眸多看远黛一眼。 深吸一口气,百里肇笑道:“这是什么?香味儿竟特殊得紧!”一面说着,竟已坐了下来。 远黛见他如此,心下倒不免松了口气,知百里肇所以过来,其实多少也是乘了几分酒意,这会儿被这清新醒脑的气味一冲想是醒了几分酒了,当下苦笑答道:“这件物事,名唤花精油,乃从花中萃取而出。你手中的这一瓶,所用原料以月栀花为主料,辅以冰蓝幽昙,月栀花白,幽昙蓝色,我想,这瓶花精油的珍贵之处,也无需我再多说了吧!” 月栀本是世间罕见之物,以萧后的身份,得了两盆月栀,也是珍惜非常的养在自己的寝宫之内,不肯轻易示人,由此可见月栀的珍贵之处。而冰蓝幽昙,更是传说之花,以这两种奇花制作的花精油,其价值也就可想而知了。 若有所思的颔首,百里肇笑道:“原来如此!也难怪我多用了些,你会如此心疼了!”一面说着,他竟又站起身来,脚步略显僵硬的走了过来。 远黛大为羞窘,下意识的往水中缩了缩身子。虽说已是夫妻,能做的也早都做了,但对裸裎相对这事儿,至少目前,甚至无需去做,只是想着,便足令她羞赧难当。 “你……”她有心想说什么,又觉这些推脱之辞怕是难以劝得百里肇离开,犹豫一刻,也只得胡乱的道:“你……还觉得我今天丢的脸不够?”话到此处,她倒忍不住的便想起了青儿、碧儿两名丫鬟那古怪的神色,怒意终究压过了羞怯一头,瞋目狠狠白了百里肇一眼。 百里肇一怔,旋大笑起来:“眉儿从来心思玲珑,不料今儿也欲盖弥彰起来?” 远黛一怔,一时回过神来,也不由的张口无语。说到底,这浴房百里肇已进来了,纵是这会儿他掉头走了,也还是不能挽回什么。眼见百里肇已解下外衣,随意的搭在了一边,她也只得抱持着一种眼不见为净的鸵鸟心理,闷闷的将整个人都缩入了木桶之中。 隔着水层,隐约之间,她似乎听到了百里肇的笑声,远黛真是恨得牙痒痒的,然而她也真是没有勇气在这种情况下与他争辩些什么,只得暗地里咬牙切齿。偏偏沅真的这处宅子,一切都仿自昔日的广逸王府,便是这沐浴用的木桶,也是大的惊人,容纳两人更绰绰有余。 她心中只觉无解,耳中却已听得“哗啦”一声,下一刻,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早一把将她环入了怀里,下一刻,远黛只觉身子陡然一轻,螓首却早浮出了水面。 下意识的“嗳”了一声,远黛还不及言语什么,百里肇早贴在她耳边笑道:“不意眉儿竟还会水?”言下既有调侃,却也不无意外。事实上,不管在南在北,大家千金里头,都少有会水者。而从远黛出水之后,呼吸虽略显急促,神态却不觉狼狈的表现看来,百里肇可以断定,远黛不但会水,水性甚至颇为不错。 整个人都被百里肇圈入怀中,又是在这样一个情况下,远黛早紧张得整个人都僵硬了,哪还顾得上百里肇的问话。见她如此,百里肇倒不由的笑了出来,陡然收紧了双臂,他俯下头去,深深的吻住了那双因着紧张而微微噏张的嘴唇…… ………… 无力的蜷在百里肇怀里,远黛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仿佛连动一动小指的气力也没有了。 抬起手来,替远黛拢一拢因湿透而紧紧黏在身上靥畔的乌黑长发,百里肇笑问了一句:“可能自己起来吗?”他不问这话也还罢了,一问了这话,本就又羞又恼的远黛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小嘴一张,竟是毫不口软的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 百里肇真没料到远黛会有这样孩子气的举动,愕然之后,也知今晚自己着实折腾得远黛够呛,被咬一口,也算是补偿一二,因此只是眉头一蹙,到底没有言语。 远黛这一口,却是咬的又重又狠,直到口中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她才不甘不愿的松了口。微微拧眉的看了一眼肩头那两排极是明显的齿印,百里肇失笑的道:“你倒下得了口?” 懒得理他,远黛径自的闭了眼,若非身在水中,这会儿她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哪还有心思同百里肇说话。失笑的环住远黛柔若无骨的娇躯,百里肇道:“水凉了,先起来吧!”一面说着,他已抱了远黛,试图站起身来。 觉察出他的意思,远黛不由一惊,少不得挣了一下,叫道:“别!” 百里肇双腿本就不曾痊愈,如今虽已能站立行走,却也不能久站久行,加之水中又有浮力,站立起来,原就比平日更要费力些,这会儿被远黛这么一挣,毕竟也没站稳,脚下一滑,已重又坐回了水中。微怒的白了他一眼,远黛横眉嗔道:“闭上眼睛!” 百里肇一怔,虽没明白远黛的意思,却仍是从善如流的闭了眼。远黛看着他,犹且觉得不甚放心,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不许睁眼!”百里肇扬眉,却只不置可否的一笑。 远黛其实也知这话对百里肇无甚约束力,咬一咬牙后,毕竟横了心,急急起身,扶了桶沿跨出木桶,一把抓向挂在对面八幅黑漆嵌螺钿山水人物屏风上的外裳,回手匆匆套上,再回头看时,却见百里肇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远黛直恨得牙痒痒的,劈手扯过先前百里肇脱下的长袍,扬手摔了过去,转头却抱了自己的衣衫快步的避了出去。 身后,只听得百里肇笑声朗朗,似觉有趣至极。勉力支撑着身子,远黛一路快走,到得外屋时候,却见紫苏面色嫣红的缩在一边,见她出来,这才忙忙的站起身来,叫了她一声。目光落在紫苏身上时,远黛忽然便觉后悔,后悔自己实在不该将紫苏要过来的。然而这个时候,后悔显然也是无用,暗叹一声,她淡淡吩咐道:“过来扶我回屋!” 远黛回了绿杨苑时,却早过了子时,因没有远黛的话,青儿与碧儿两个也不敢就去睡,仍在屋里候着。看了二人一眼,远黛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吩咐青儿过去扶百里肇回屋。 虽已累得极了,但因长发湿透的缘故,远黛终究还是强撑着身子在妆台跟前坐了,令碧儿取了干布来擦头发。正擦着头发时候,那边百里肇却已进了屋。远黛耳目何其灵敏,早听得脚步声起,但却不肯回头去看一眼,只沉了脸坐在那里。 倒是百里肇笑了笑,挥手打发众丫鬟退下,自己却走了来,在远黛身后坐下,有些笨拙的拿了一块干布为替远黛擦起头发来。远黛倒没料到他会有这种举动,一时倒愣住了,下意识的凝眸看向面前的水银镜。透亮的水银镜纤毫毕现的将百里肇有些生硬的一举一动清晰的展现在她眼前,却令远黛无来由的心中一软:“我自己来吧!”她低声的道了一句。 百里肇笑着抬手,揉一揉远黛的发顶:“怎么,嫌我做的不够好吗?”他打趣着。 不期然的撇一撇嘴,远黛没好气的顶了他一句:“知道就好!” 百里肇失笑,目光落在镜中长发凌乱,却愈显慵懒之美的远黛身上:“口是心非!”他带笑的道,言语之中,满满的皆是宠溺与怜爱。 也不否认,只对镜中的百里肇翻了个白眼,远黛有气无力的以手支颐,半伏在梳妆台上。将那一头乌云也似的长发擦得半干,百里肇稍稍起身,自妆台上取过一把嵌宝象牙梳,细细的替她梳顺了那一头乌发,这才笑道:“上床去睡吧!” 懒懒的“唔”了一声,远黛勉强的站起身来,一路扶着架子床的围廊,踉踉跄跄的走到床边,身子才刚碰到床板,却已忍不住满足的叹息了一声,身子也不及移动,便也闭目沉沉的睡了过去。百里肇在旁见她如此,不觉一笑,也自走了过去,在她身边躺了下来。rs 第二十八章 往事云烟 从深沉、香甜的睡眠之中自然醒来,远黛极自然的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才只是一动,耳边,百里肇的声音已自响起:“醒了?”却是平缓而低沉,全无一丝朦胧,显非刚刚醒来。 只是听到他的声音,远黛的心便不争气的跳了几下,面上也有些微微发热。定一定心神之后,她才恍若无事的睁开双眸,看向百里肇:“你……还没起身?”这一番话,说的语调倒还算平静,只是面上红晕一时半会无法全消,却多少泄漏了一些她的心思。 目光落在她的面上,百里肇不由的一笑,张臂将她揽入怀中,他轻松道:“也是才醒不久,想着左右也是无事,便想着陪你多躺一会!不料只这一会儿工夫,你就醒了!” 静静的靠在百里肇怀里,嗅着那股不知何时已开始习惯甚至有些眷恋的清爽气息,远黛忽然只觉心情平和,早前的窘迫与羞赧更不翼而飞。抱她在怀中,鼻中自有淡淡幽香袭人而来,让人一时只觉心醉神驰,忍不住撩起远黛秀发,低头嗅了一嗅,百里肇若有所思的笑道:“昨儿我便觉这香味有些熟悉,你不是第一回用这huā精油了吧?” “唔”了一声后,远黛坦然道:“这huā精油提炼起来殊为不易,本不常有。这一瓶,原是前年我在别院时候,一时兴起提炼的。恰值沅真生辰,我便送了她,不想她竟没用,到如今,居然又转回我手中了!”她说着,想着昨儿百里肇那信手一撒的姿态,仍不免有些心疼。 百里肇颔首,随口道:“这东西,我在大周竟没见旁人用过,可是你从南越带回来的?” 沉默了片刻,远黛才道:“这huā精油,原是我义父一手创制而成。因制的极少,便连宫中也只有极少数人能有机会知道这个,用过的更是寥寥。大周这边,又怎会有人知晓!” 对于这些女子用的物事,百里肇自不会有太大的兴趣,所以问起,也不过是闲聊而已。直到听说这huā精油也是广逸王亲制,面上才露出了惊诧之意:“你义父……倒有闲情逸致!”半晌,他才摇着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他虽比广逸王足足晚了二十余年,又是一南一北,相距几近千里之遥,但对广逸王石泓这个曾经光芒万丈的名头,百里肇却也多有耳闻,尤其是在幼年时候。 广逸王石泓乃南越显成帝嫡幼子,与显成帝薨后承继皇位的景轩帝为同父同母的兄弟,均为静安太后所出。只是二人虽是同母所出,但静安太后对于幼子却明显偏爱的多。显成帝与静安太后帝后情意甚笃,因此也更为偏疼幼子一些。而广逸王石泓也并没辜负他父皇母后对他的偏疼。小小年纪的他,便展现出了与其年龄大不相符的沉稳、才智。 及至年纪渐长,石泓的才华更得到了进一步的展现。论文,琴棋书画、吟诗作对,他无有不通,无有不精;论武,他既能挥戈军前,又能运筹帷幄,显成帝诸子,无不甘拜下风。 正因此,南越一度曾风传显成帝有废长立幼之意,但到了最后,承继皇位的却仍是显成帝的长子石澄。许是因为早年不受父皇看重、母后宠爱的缘故,对于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石澄更多有忌惮之心。因石泓表字广逸的缘故,石澄即位后,便以表字作为封号,封石泓为广逸王,投闲置散之余更时有打压之举。而石泓竟也就此避居王府,沉寂无声。 抬眼看向百里肇,远黛扬眉:“王爷心中真正想说的不是闲情逸致而是不务正业吧?” 百里肇笑而不答,却岔开话题道:“我如今倒很好奇,为何缘记只做养颜丹的生意?”在他想来,若是缘记也兼做huā精油生意,只怕其规模更远胜于此。 稍稍沉默了一会,远黛才答道:“虽然知道huā精油的人并不多,但也还是有的!” 她虽说的语焉不详,百里肇仍是听懂了,深思的看她一眼,他简单问道:“是谁?”虽然他并没刻意令人调查远黛在南越的一切,但只从目前所见,他已能清楚的知道,远黛如今身在大周一事,南越几乎无人知晓。而远黛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有其原因。 微微一摇头,远黛轻描淡写道:“王爷若对那些往事有兴趣,不妨自去查探!有些事儿,我不便说,有些事儿,我又不愿说!”南越之事,只要百里肇想知道,费些心力,还是能够知道一个大概的。对于远黛而言,不便说的,是长辈恩怨,不愿说的,却是她自己的事。 长辈之间的恩怨情仇,她虽略知一二,但基于为长者讳的缘故,却是不好胡乱对人言说,即便百里肇是她的丈夫也不例外。而她自己之事,她宁可百里肇从旁人口中得知,也不想对他亲口道来。那一段往事,于她,已是过往尘烟,偶尔回顾,也只愿记起一起能让人会心一笑、心感温馨的片断,那些痛心、决绝,她却根本想也不愿去想,更遑论亲口对人说起——即使那个人,已是她如今甚至将来都最为亲近的人。 她的这些心思,百里肇虽不能完全明了,但却明白,有关广逸王的一些话,旁人说得,远黛却说不得的道理。子不嫌母丑,即便广逸王有再多的不是,他毕竟也一手养大了远黛,他的过失、对错,天下人皆可评判、指责,远黛却需三缄其口。 叹了口气,百里肇才要说些什么之时,远黛却已轻轻推了他一把:“不早了,该起身了!” 二人起身盥洗,用过了早饭,时间却已将至午时了。远黛才刚站起身来,那边紫苏却已捏着那只水晶小瓶走了来,行过礼后,不无怯怯的将那瓶子奉了给远黛:“太太!”她低声的叫着,竟是连头也不敢抬起看二人,秀丽小脸更嫣红得几乎能滴得出血来。 她这般尴尴尬尬,倒弄得远黛也跟着不自在起来,更忍不住的拿眼瞪了百里肇一眼。百里肇则拧了眉,伸手接过水晶瓶递了给远黛,口中则淡淡吩咐道:“下去吧!” 紫苏正巴不得这一声儿,盼了半日可算是盼到,忙自答应了一声,转头急急的出去了。百里肇也未在意,只随手将手中仅剩了不到一半蓝色**的水晶瓶递还给远黛。 见紫苏去了,远黛竟没来由的松了口气,及至接过那水晶瓶子,见瓶内只剩了那么些huā精油,不禁蹙眉摇了摇头,神色间颇见心疼之色。没再多说什么,远黛站起身来,打开床头的螺钿小柜,依旧将那水晶瓶放了进去。百里肇看得一笑,正要问话的时候,碧儿却恰从外头进来,低声禀道:“二爷,太太,我们东家来了!” 听是沅真来了,远黛忙应道:“快请!”言毕也不坐下,便自起身迎了出去。 不多一刻,沅真已笑吟吟的走了进来,朝百里肇行过礼后,她才笑道:“我来是想问问二爷与小姐,可要出去走走。姑苏左近,颇有几处名胜山水,况这几日,天气也还不错!” 于远黛而言,这一趟姑苏之行原不在她的意料之中,而她既是陪百里肇来的,自是不好自己做主,听了沅真这话后,她便转了头,看向百里肇,神色间却有征询之意。 察觉出她的意思,唇角微微一勾,百里肇道:“且等明日再看吧!”这话的言外之意却显然是允了沅真,若无意外,明日便可出门游览。说过这事之后,百里肇却又问道:“初炜呢?” 沅真答道:“昨儿他与岳尧两个喝得酩酊大醉,我便令人将他安置在了岳尧处。早上醒来时候,两人却又喝上了,这会儿怕又要醉了!”口中说着,她却已微微的拧了眉,显然对这种大醉醒来又复醉的举动很有些无奈。 百里肇笑笑,却没言语,倒是远黛在旁看了他一眼,问道:“王爷不过去看看吗?” 微微摇头,百里肇淡淡言道:“他们……是纯粹的兄弟……” 这话他虽只说了半截,远黛却已全明白了。岳尧、初炜乃至于蒋琓三人自幼一道长大,彼此之间自是情同手足,不是同胞胜似同胞。相比之下,对三人有着再造之恩的百里肇与他们之间的感情却更要复杂的多——至少,他们之间绝不是完全对等的兄弟之情。 这么想着,远黛竟忍不住的抬眼看了一看沅真。沅真也正抬眼看了过来,见她神情,忙朝她一笑,似有宽慰之意。见她如此,远黛不觉失笑,知自己是想得太多了。 二人的一举一动均被百里肇看在眼中,淡淡一扬眉后,百里肇径自的对沅真道:“等他们二人酒醒了,可让他们过来一趟,只说我有话要问!” 沅真听出百里肇语中的逐客之意,起身应了一声“是”后,便识趣的告退出去了。 侯她去了之后,百里肇这才扶桌站起身来,在屋内稍稍的走了几步,却问远黛道:“依你看来,我这腿还须多少时日才能行走自如?” 偏头看他一眼,远黛轻飘飘的道:“这个我也不大好说,只看王爷自己了!” 百里肇的双腿所以不能动弹,乃因“菟丝”的缘故。而今“菟丝”虽未完全拔除,但一时半会的倒也不会影响到他。俗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今百里肇的状况,正是病根虽除,但病势犹在的表现。(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兄弟 直到下晚时分,岳尧、初炜两个才自神清气爽的过来绿杨苑。正与远黛闲来对弈的百里肇听碧儿道二人正在偏厅候着,便随手将拈在指间的一粒黑子重又丢入棋钵,却朝远黛一笑,道:“且等我去去就来!”言毕已站起身来,拄了拐不急不慌的走了出去。 岳尧、初炜二人见百里肇过来,少不得各自行礼。百里肇摆手示意不必,自己却迈步过去,在上首处坐下,凝目注视二人片刻,方带笑问了一句:“喝的可畅快吗?” 二人相视一笑,却还是岳尧先开了口:“王爷叫我们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百里肇颔首,沉吟一刻,才自吩咐道:“关于广逸王,我要知道所有与他相干的人与事!是所有!一个也不要漏掉!”见岳尧面上似有诧色,他便淡淡一笑:“做这事之前,你不妨先问一问沅真,看她的意思如何。不过我想,她是不会反对的!” 一听这话,岳尧便已明白过来,当下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其他。 岳尧一直跟在百里肇身边,远黛的诸般情况自是一清二楚,初炜却不然。离开平京多年的他,只知道远黛乃平京凌府长房庶出的女儿,心下虽对百里肇竟会立一名庶女为正妃感到奇怪,但因远黛终究出身凌府,便也不曾太过在意。及至江南见面,又得知百里肇的双腿所以能够好转,是因远黛之故,他便也大略明白了一些什么。然而如今再听了百里肇与岳尧的这一番话,却又发现这事里头似乎还有隐情,不免眸现讶色的看向百里肇。 看出他的不解,百里肇淡淡一笑,简单道:“这事儿说来话长,等回头让岳尧与你慢慢说吧!”他既这么吩咐了,初炜自然也就暂且将这事给搁下了。 百里肇却又一转话题,问初炜道:“这些年你在姑苏,与玄武军可还有什么往来没有?” 对于百里肇此言,初炜倒也并不意外,当下答道:“樊群倒不是个忘本之人!这几年,每年三节的节礼总没耽搁过,去年年下,更亲身过来,陪我喝了一顿酒!” 樊群,便是如今江南玄武军的副统领。樊群其人,出身低微,初入军时,不过是一介小小兵丁,在军中熬了十余年,也不过熬了个把总之职。直到北境之战,樊群得了初炜赏识,从此才得一路青云直上。又因此人素习水性,调来玄武军后,更是如鱼得水,四五年间,积功竟至玄武军副统领。百里肇此来江南,为的其实正是樊群此人。 微微颔首,百里肇道:“你既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 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初炜挑眉问道:“王爷这意思,可是要让樊群更上一步?”他虽久不问朝中之事,但因樊群的缘故,他对玄武军的现状倒也颇知一二。玄武军坐镇江南,江南又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沿运河而上,至往平京,若遇顺风顺水,也不过数日便能抵达,这一切都使玄武军的分量超出了任何一支驻守在外的军队。 也正因此,玄武军中派系之多,几乎仅次于京中诸军。单只副统领,便有四人之多。 百里肇笑笑:“据我所知,刘鹤统领已经密奏父皇,请求告老还乡!”刘鹤,正是现任的玄武军统领。而他在此任上,已有二十余年,到今年,恰已是花甲之年了。 了然点头,初炜道:“樊群倒是同我说起过,道是去年秋后,刘鹤风湿之症屡犯,莫说行军打仗,便是日常行走也颇见艰难!也难怪他要密折请辞了!”他心里很明白,百里肇既云“密奏”,那此事必然尚属机密,也难怪至今诸方虽各有活动,但还不见紧迫了。 沉吟一刻,百里肇道:“这事你只酌情去办,不必勉强,更不可太着相!”此来姑苏,他虽是为玄武军而来,但对是否亲见樊群却仍在两可之间。故而初炜说出这话后,他便很快做出了决定。事实上,若能不见樊群,那还是不见的好。对于他自己的现状,他还没打算公之于天下。而对樊群,他或许可以信任他的忠诚,却不能肯定樊群的嘴巴是不是也能严实可靠。 初炜本是闻弦歌而知雅意之人,听得这话,当即点头道:“王爷放心,此事我心中有数!” 不无歉疚的深深看他一眼,百里肇缓声的道:“你办事,我自然放心!”只是简单的八个字,其中蕴藏着的,却是牢不可破的信任。即使三年不见,这份信任也不曾稍减。 初炜为之默默,好一会子,却忽然开口道:“我听说……王妃身边,有个女子,与……初雨生的颇为相似?” 百里肇颔首:“她叫杜若!你若想见她,不妨回一趟平京!” 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初炜道:“我正有此意!”当年他所以毅然决然的离开平京,一则是心伤初雨之死,二来,也是因他自己断了一臂,而最重要的,却还是因为百里肇。 若是百里肇已再无登上那个位置的希望,他一直留在百里肇的身边,对百里肇而言,也只能是有害无益。所以他心灰意冷的离开了,蒋琓则借了初雨的由头,断然与百里肇决裂。原本几乎自成一国的北境一带,从此四分五裂,换来了百里肇这几年安静而落寞的生活。 如今百里肇既将痊愈,他自也应该打算着回平京去了。断臂又如何,他初炜便是四肢皆无,也远胜天下大多健全无虞之人。这……便是属于他自己的骄傲与自信。 欣然一笑,百里肇忽而开口:“也不知蒋琓何时才能赶到?”言下满满的皆是怀念。 一直在旁沉默的岳尧闻声,少不得接口道:“他若要来,只在这几日!王爷也不是不知道他那性子!说的好听些是雷厉风行,说的难听,便是急惊风!” 这话一出,百里肇与初炜二人倒都忍不住的笑了出来。笑过一刻之后,百里肇才又看向初炜:“说起来,我倒真不知道你竟还会酿酒!赶明儿莫忘了带几坛来给我尝尝!” 爽快一笑,初炜道:“王爷喝惯了宫中的御酒,哪能看得上我酿的这些个猫尿!不过王爷既这么说了,我便拼着出乖露丑一回,回头便取几坛来,给王爷试试!”他生性好酒,离京数年,蛰居江南,闲来无事,便开了一间酒铺,卖些自酿的水酒,生意倒也做的兴隆。 听他这么一说,百里肇倒忽然想起远黛来,当下笑道:“王妃似乎颇知道一些酿酒秘方,你若真对酿酒有些兴趣,回头我叫她抄几张秘方给你试试!” 百里肇所以知道远黛会酿酒却是因为安亲王百里聿的缘故。百里聿与萧呈烨、凌远清素来交好,从凌远清手中得到一些远黛亲酿的美酒,自也绝算不上是什么难事。 初炜听得大是愕然,忍不住道:“听王爷这么一说,这位王妃竟是无所不能了?” 失笑摇头,百里肇道:“无所不能倒也算不上,不过确可称得上广博二字!”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却已是一种难得的赞誉之辞。只因百里肇自身,也可称得学识广博。 初炜点头,也不再谦,便道:“既如此,我倒对那几张秘方颇为期待了!”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百里肇道:“必不令你失望便是了!” 说过了正事,又闲叙了这几句后,初炜便自站起身来,朝百里肇一拱手道:“昨儿一夜不曾归家,这会子时候已不早,我先告辞了!” 百里肇点头,也并不留他,便道:“八月之前,你若有空,只管过来便是!”因自己腿脚不便的缘故,说过了这话后,百里肇便示意岳尧替他送一送初炜。 二人各自行礼,相偕退了下去。才刚出了偏厅,初炜便已皱眉的瞪了一眼岳尧:“你的口风如今是愈发的紧了,这些事儿,竟是一句也不曾对我说!”言下颇有不快之意。 没好气的回了他一记白眼,岳尧道:“这事可算是王爷的家务事,我又怎好胡乱多嘴!” 略带不屑的轻嗤了一声,初炜毫不客气的道:“我只怕家务事尚在其二,第一的却是你那位未婚妻子吧!若她不是这位王妃从前的身边人,你的嘴巴还会这么紧?” 岳尧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半日也只能无奈摇头:“数年不见,你的牙尖嘴利倒是一如当年!”他说着,虽是无奈,却也不无嘲讽之意。 懒得与他多加辩驳,立住脚步,初炜单刀直入的问道:“这位王妃,究竟是何身份?” 左右扫视一眼,岳尧摇头道:“这里说话不甚方便,你先回去,备好了酒等我!” 初炜听得哈哈一笑,抬手重重一拍岳尧的肩,干脆道:“好!不醉无归!” 送走了初炜,岳尧抬眼看了看天色,落日已然西沉,晚霞却自红艳如火,但因夏季日长的缘故,天色却还没有十分晚。稍稍沉吟一刻,岳尧举步直往伴月阁方向行去。rs 第三十章 流霞醉(上) 沅真正在伴月阁书房内心不在焉的翻看着这些日子“缘记”的账目。 所以心不在焉,却因她心中想的更多的却是秦家之事。秦家想从“缘记”手中得到养颜丸的秘方对两家甚至是整个江南来说,都早不是什么秘密的事儿了。沅真却一直没有答应,对秦家有意无意的示好,也从来都抱持着一种淡然处之的态度。对“缘记”而言,养颜丸的秘方其实并不如外头传说的那么至关紧要。远黛手中,比养颜丸更为有效的方子少说也还有三五种之多,沅真所以不愿将养颜丸交予秦家来谋取合作,原因其实更多的出在秦家身上。 如今的秦家早不是从前的秦家了,长房与二房时时争斗不休,对于养颜丸秘方,二房都是虎视眈眈,各不相让之余,不时更有相互拆台之举,让沅真委实心中无奈。 她与远黛自幼一道长大,远黛的某些心思、想法,对她影响也是极大。其中的一项,便是视金钱如粪土,并无太多的逐利之心。打小儿便从不曾缺过银钱的人,往往都是如此。 事实上,“缘记”在沅真看来,不过是闲来无事替远黛做的一桩营生、留的一条后路。所以尽心打理,也只是她的性情使然——不做则已,做,便要做好! 她这边正想着秦家之事,那边却有丫鬟进来禀说岳尧来了。 轻轻挑眉,沅真搁下手中账簿,站起身来,自己迎了出去。岳尧正立在伴月阁院内的一株石榴树下,已是七月中,炎夏将尽,一枝红艳的石榴花早已谢去,留些的,却是个个足有拳头大小的青红色石榴。硕果累累,压于枝头,倒也别是一番风味。 仿佛觉察了沅真的到来,自然而然的回过头来,岳尧朝着沅真一笑:“来了!”他容貌生的虽算不上俊美,却极耐看,一双流光溢彩的凤眸,更为他的容貌平添了几分俊雅之气,加之身形挺拔颀长,气质更显不俗。立于晚风、霞光之中对着沅真微微一笑,眸中情意流转,却让沅真一颗芳心没来由的漏跳了半拍,靥上红晕一时淡淡。 平稳一下波动的心神之后,沅真这才走了过去:“我才要令人请你过来一道用饭,你居然就自己过来了!”她仿佛镇定的说着,目光却自游移,不敢去看岳尧的双眸。远黛与百里肇同住绿杨苑,每日自是一同用饭,岳尧与沅真二人又怎好频频过去叨扰,因此自打住入这处宅院之后,每至用饭时分,岳尧便总会过来沅真处,几日下来,二人倒都习以为常了。 岳尧倒没在意她的异常,只笑道:“我来正是要同你说一声儿,过一会子我要出门过去初炜处,就不陪你一道用晚饭了!” 听他说起初炜,沅真倒不由的柳眉轻挑:“那个初炜,看着甚是文秀,不意竟这般好酒?”这话听着虽无多少火气,但对初炜的不满之意却仍溢于言表。 觉察出她的不满,岳尧反笑了出来:“你不喜欢我喝酒,我少喝些便是了!”岳尧这一生,既可称得悲惨,亦可算得幸运。悲惨乃因其父已贻误军机罪被军前论处,而他自己也因之而被没入宫中。所幸的,却是他遇到了百里肇,一生命运也随之改变。 即便如今他已挂冠不再为官,然大周各地,凡数到本朝名将,却总少不了他岳尧的名字。然而这一切,在沅真这一句略带不满的关心言辞面前,却显得如此无力。 只因他这一生中,似乎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对他说类似的言语。 被他灼灼然的目光看得愈发的不自然,略显窘迫的白他一眼,沅真嗔道:“你喝多喝少与我何干?我不过是要提醒你,酒多伤身!”竟是越抹越黑了。 岳尧笑,自也不会去揭穿她,待要离开,心下又觉有些不舍,想了一想后,倒想起百里肇先前吩咐的事儿来:“才刚王……二爷叫我过去,吩咐了几件事儿……” 岳尧一面说着,已朝沅真使了个眼色。沅真会意,少不得引他行了几步,却在伴月阁畔一个甚为僻静的所在停住了脚步,抬眼看向岳尧,似有征询之意。 岳尧也不瞒她,便将百里肇的吩咐一一的说了。默默听得完了,沅真倒不免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些事儿,若从小姐口中说来,确是有些不妥!但若真要打听起来,其实也殊为不易!四爷……他对这些事儿讳莫如深,知情之人,怕是早都不在了!” 南越昭平帝石传钰乃排行第四,此点天下几乎尽人皆知,再辅以沅真的神情,岳尧几乎可以断定,沅真口中的这位四爷,正是南越如今的帝皇——昭平帝石传钰。 “你们……很是相熟吗?”迟疑片刻,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这一问,并非为了百里肇,而纯粹是因为沅真。 抬眼看向岳尧,顿了一顿后,沅真终于答道:“我们王爷虽然投闲置散,但与诸位皇子关系都极亲善,对大爷与四爷尤其如此!” “大爷?”岳尧敏锐的抓住了这个词:“可是南越先廉亲王?”据他所知,原本继承南越皇位的该是这位深得景轩帝宠爱的廉亲王,然而廉亲王却在二十五岁生辰之前暴病身亡。廉亲王之死,也曾引得南越百官窃议纷纷,然而这一切在昭平帝登基之后却都归于沉寂。这天下,真正不畏生死、不惧权势之人毕竟有数,况死者已矣,即便真相大白天下,又能如何? 沅真一时多口,却被岳尧连续追问,心中早感无奈,叹了口气后,她反问道:“王爷可曾交待你,让你来向我打听这些?” 被她这么一问,岳尧不觉有些尴尬起来,忙自摇头道:“是我一时好奇,失言了!” 并无责怪之意,轻轻摇一摇头后,沅真道:“这事原怪不得你,是我自己多嘴了!”显然不愿再继续说下去,她岔开话题道:“你且在这里等我一会!”说过了这话,她更不停留,匆匆返身,往伴月阁行去。她亦是习武之人,身法一旦展开,足下自是快捷,不过片刻工夫,便已折返回来。一面将手中所持的那只白瓷小瓶递了给岳尧,一面道:“这里头,却是醒酒丸,饮酒之后,以温水化开一丸,可解宿醉之痛!” 岳尧倒没料到她让自己等一等竟是为了这个,怔愣片刻,方才伸手接了那小瓶:“你这里怎么竟会有这个?”心下温暖之余,他却还忍不住的觉得诧异。 沅真笑笑,解释道:“云裳也爱喝酒,这些解酒药原是为她备的,不想如今却便宜了你!” 岳尧这才恍然,因笑道:“我才见了这个,还觉得奇怪,想着你既关照我少喝些,怎么却还备了这许多解酒药在这里,原来竟是为了她!”说到此,他却忽然心中一动,想起先时百里肇的话来:“沅真,你这里,可有什么好酒没有?” 不意他会问起这个,一怔之后,沅真才无奈笑道:“你倒好!才刚还答应我说要少喝些,转头竟又问我讨起酒来了!” 岳尧一听这话,便知沅真这里必有好酒,当下笑道:“我问你讨酒,是因初炜素来好酒的缘故,至于我,我既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多喝的!” 微微撇嘴,沅真倒也懒得与他计较这话的真假,只道:“你既开了口,我自也不好拒绝,不过只许一坛,却不准多!”一面说着,却朝岳尧做了个手势,引了他复又走到伴月阁,叫了自己的丫鬟杏儿过来,令她去取一坛流霞醉来。 杏儿答应着去了,不多一刻,已取了一只约莫五斤左右的小酒坛来,奉了与岳尧。二人说了这一回话,天色却早暗沉下去,岳尧眼看着时候已不早了,便也不再耽搁,别了沅真,提了那坛酒,匆匆的出门去了。见他去了,沅真心下竟是没来由的一阵不舍,失神的在伴月阁前站了片刻,这才猛省过来,苦笑摇头之后,掉头回屋去了。 ………… 岳尧一路出了宅子,直奔姑苏城北而去。沅真这宅子位于姑苏城西,初炜却偏在姑苏城北安了家,两处说近不近,说远倒也并不太远。暮色将临时分,一天的燥热也渐渐消去,姑苏城内,不但未见丝毫萧条景象,反更显热闹喧哗。 信步行走在姑苏城内,耳畔吴侬软语柔糯,眼前行人穿绸着锦,当真好一片繁盛景象。及至到了城北,岳尧不费什么气力,便在一处巷尾上寻到了一间极为寻常的小小酒铺。 酒铺不大,看着甚至有些破破烂烂的,然而门口迎风飘展的酒旗上那一个刚劲有力的“酒”字,却告诉岳尧,这里,便是初炜的那家酒铺了。那个“酒”字,正是初炜亲笔所题。 酒铺里头的陈设,却正与外头相类。简单的柳条桌,粗陋的长凳,寥寥无几的客人,在在说明这处酒铺如今所处的窘境。有些不置信的摇了摇头,岳尧环视一眼周遭,终于在柜台边上,发现了一个店伙计打扮的少年人。少年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边,手中捧了一卷书册,正自专心读书,店内的一切事务,仿佛都与他全无干系。 愕然片刻。岳尧方才迈步走上前去,低头才刚看清少年手中书册,他便又是一怔。 少年正自认真捧读着的,赫然竟是一本《大学》。rs 第三十一章 秦九 怔愣一刻,岳尧终于还是抬手轻拍了一下少年的肩。似是看得正入神,被他这么一拍之后,少年竟是忍不住的惊跳了起来,同时猛的抬起头来。 少年看着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容貌文秀,身材瘦弱,许是被岳尧才刚那一拍唬了一跳的缘故,他的面上犹且挂着惊悸之色,却是过了好半日,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本店只卖酒!客人若要喝酒,只管自取!下酒小菜,也在这边!”说着伸手一指。 岳尧应声看去,却见柜台一侧,高高矮矮的堆着一排排的酒坛子。至于下酒小菜,目光落到酒坛旁边装了满满数只竹编簸箩的花生、菱角、莲子、莲藕诸样物事,岳尧真有一种想要叹口气的冲动。但他仍是忍了下去,看了少年一眼,岳尧轻松自如的掂一掂手中装着“流霞醉”的酒坛子:“我是来找你们东家喝酒的!” 他与初炜早先有约,想来初炜不会全无交待才是。果不其然的,对面的少年茫然的眨了眨眼,又挠了挠头后,才用一种极不确定的语气道:“我们东家……似乎说过……” 对于初炜是否真有交待,他似乎是略有印象,却又不敢肯定。睁大双眼,仔细打量了一回岳尧,少年终于下定决心道:“请客人稍带片刻,容我进去问一问!” 岳尧自是不会与这样一个少年计较,闻言一笑,毕竟点头道:“好!”那少年也极客气,道过一声“多谢”后,疾走几步,揭起柜台旁边的那块青布帘子,走了进去。 见他去了,岳尧不免耸一耸肩,一撩衣衫下摆,却在那少年先前所坐的竹杌子上坐下了,又将少年搁在一边的那本《大学》取了来,随意的翻看了几页。那书上的字字句句,于他而言,仍是无比熟悉,虽然他其实已有很多年没再看过《大学》了。 不由自主的记起很久很久以前,同在一间不大不小书房内读书的自己等三人,不无怅惘的淡淡一笑,岳尧轻轻摇头,忽然之间,便明白了初炜用这少年做伙计的缘由。 他这里正自心生感慨,一个娇甜软糯的少女声音忽然便响了起来:“呀!你是新来这个店做伙计的吗?”岳尧愕然抬头看时,却见离着自己约莫十步之外的地方,正站着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着水红纱裙、梳双丫髻,做丫鬟打扮的娇俏少女。 微诧的挑一挑眉,岳尧不答反问道:“你是谁?” 眨了眨水灵灵的杏眸,少女认真答道:“我是秦府的丫鬟,我叫秦晚,傍晚的晚!” 许是少女的神情确然可人的缘故,听得这一句话后,岳尧竟忍不住带笑问了一句:“傍晚的晚,你可是傍晚出生的?” 轻轻“呀”了一声之后,秦晚竟忍不住的抱怨了一句:“你跟你们东家可真是像,也难怪他会用你做伙计!”说到“你们东家”四字之时,秦晚不免蹙了娇俏的小鼻子,神情颇不以为然,却更为她原就俏甜的容貌更增了几分俏皮之意。 哈哈一笑,岳尧才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先时那少年伙计的声音却忽然的响了起来:“这位客人,我们东家请你入内喝酒!”岳尧一怔,不免回头看了那少年一眼。少年面无表情站在侧边,对正与岳尧说话的秦晚竟是完全的视而不见。 对秦晚,岳尧其实是颇有好感的,否则也不会与秦晚闲聊,只是虽然如此,他却也不会无故去管旁人之事,觉出这事里头似有隐情之后,他便一笑,冲秦晚一拱手道:“小姑娘,有缘再见了!”言毕更不停留,提了那坛“流霞醉”掉头径往里头去了。 外头,传来秦晚略带郁闷的声音:“为什么他能见史大哥,我却不能?” 忍不住的嘴角一勾,岳尧不无兴致的站住了脚步,打算听一听那少年的答话。就在此时,一只手却忽然的伸了出来,拍向他的肩臂。几乎是下意识的,塌肩、闪身的同时,岳尧反掌一撩,与那人硬生生的对了一掌。双掌一触,二人身躯均是一震,竟是不约而同的各退数步,看样子,赫然是将遇良才,势均力敌。 皱眉的扫了一眼无声无息冒了出来的初炜,岳尧道:“你这又是在搞什么幺蛾子呢?” 没有答话,只抬手一抓岳尧的手臂,初炜一言不发的直往里头行去。这处宅院并不太大,没有繁复曲折的小桥流水、架构精致的亭台楼阁,但却出奇的干净清爽。简简单单的四合院里种了几株果树,正值夏末时分,枝头硕果累累,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一手扯了岳尧,初炜也并不让他进屋,一路走到院内的那株大槐树下,他便随手将岳尧推倒在了槐树下的石椅上头,同时没好气的道:“你已是快成亲的人了,就莫要去招惹人家小丫头了!那丫头,身份可也不是能让人随意欺侮的!” 挑了下眉,岳尧也不说话,将手中那坛“流霞醉”搁在桌上之后,他才悠悠的道:“我看你对那丫头倒颇有些上心呀!” 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初炜皱眉道:“今年灯节时候,我闲着无事,便出门走了走!恰遇这丫头被人调戏,我一时看不过,便伸手管了管,不料这丫头居然就粘上了我了!” 岳尧见他面上颇多无奈,倒不由的笑了起来,当下随口道:“你未娶她未嫁,你只顺水推舟一回,岂不完事妥当?”言下虽带戏谑,却也不无提点。 斜睨了他一眼,初炜冷嗤道:“你可莫要告诉我,你如今的眼神竟已差到这个地步了?”一面说着,他已抬手戳了一下酒铺方向:“那丫头的身份,你真没看出来?” 哈哈一笑,岳尧无谓道:“大不了也就是个秦府小姐,只凭你初炜的名头,莫说是明媒正娶,便是想要她做个小妾,也是不难的吧?”话才说到这里,他自己却忽然便怔了一下,旋若有所思道:“秦家小姐?不知她在秦家排行第几?” 觉他言下似有其他意思,初炜不禁皱眉,过得一刻,才状若无意的道:“仿佛行九!”rs 第三十二章 流霞醉(下) 觉他言下似有其他意思,初炜不禁皱眉,过得一刻,才状若无意的道:“仿佛行九!” 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岳尧脱口而出道:“有时这世上之事,还真是巧的让人不能置信!” 他那边心生感慨,倒让初炜愈发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下没好气道:“有话说话便是了,没得卖什么关子!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岳尧所以忽发感慨,不过是心有所感,本也没想着卖关子,听了这话后,倒也懒得与初炜多加辩论,便将秦家有意将秦晚嫁去宁亲王府为妾一事说了出来。他不说,初炜倒也还罢了,这一听之下,却是不由得锐眉一轩:“这才几年不见,他倒愈发出息了呀?” 哈哈一笑,岳尧调侃道:“可不是!这几年少了初爷您给他舒松筋骨,他又怎能不出息!” 只听这几句话,便可肯定,当日宁亲王百里肃必然在初炜手下吃过大亏。 被他这么一说,初炜倒忍不住的大笑出声。及至笑够了,他才不无遗憾的注目看向自己已然残缺左臂,喟叹的道:“当年种种,如在眼前,只是眨眼工夫,我们竟也这般年纪了!” 岳尧亦为之默然,神色一时怔忡恍惚。当时年少,意气风发,纵论天下英雄,笑看万里山河。疆场上,横刀立马,视敌如草芥;夜月下,寒光照盔,身虽冷而心如火…… 往日种种,依稀眼前,只是如今的自己,却再不是从前的轻狂少年了。 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岳尧一抬手,将那坛“流霞醉”提了过来,放在石桌正中。初炜才刚一时失言,心下何尝不是万种滋味,这会儿见他取了酒来,少不得转了话题笑道:“我开的原就是酒铺,你可好,来喝酒竟带一坛酒来,看着倒像是来砸我场子的?” 斜眼乜他,岳尧嗤笑道:“就你酿的这酒,也值我来砸场子?”言下不屑至极。 初炜闻言大怒,待要辩驳几句时,又觉太过牵强,半晌也只得哼哼了两声,自动忽略了岳尧这话里明显的讥嘲之意。他非是骄狂自大之人,又从来好酒,各地美酒,也都饮过不少,自然不会以为自己所酿之酒可以凌压天下名酒。 撇一撇嘴后,初炜还是问道:“这酒唤做什么名字?”以岳尧的性子,绝不可能随便提了一坛酒来找他。因此初炜这话,问的极是认真。好酒之人,惜酒如命,天下佳酿,在他心中,绝不单单只是一件俗物,酒,于他们而言,也有生命。 岳尧笑笑:“沅真说,它叫‘流霞醉’!”简单的一句话,却已点名了酒名与来历。 “‘流霞醉’?”初炜忽然皱眉叫道:“这酒,可是来自南越?” 这话一出,吃惊之人顿时变成了岳尧:“你怎会知道?”沅真这酒,究竟是否来自南越,他也不敢妄下定论,但他相信,这酒的方子该是出自广逸王之手无疑。 然而他的这一句话,却无疑已经告诉了初炜答案。顾不得再与岳尧多说什么,初炜一跃而起,小心翼翼的抱过那坛酒,仔细的揭了坛口泥封,搁在一边。岳尧从沅真手中要来这一坛酒,却还真没认真看过,这会儿见初炜如此模样,好笑之余,这才懒懒的抬眸扫了一眼被初炜揭开正搁在他鼻子底下的那块泥封。泥封上头,赫然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广。 眼见得这一个字,岳尧顿然恍悟,沅真令人取来给他的这酒,竟是当年广逸王亲酿的。 那边初炜已打开了酒坛子,这个时候,岳尧在他眼中,几乎可算得是不存在了,这一刻,他的眼里、心中只剩下了面前的这一坛酒。低了头,深吸了一口坛内盈溢而出的浓郁酒香,初炜赞叹的道:“方期饮甘露,更欲吸流霞!广逸王此酒,实可称得绝世二字了!” 口中说着,他却已长身而起,却还舍不得放下手中酒坛,居然就这么抱着酒坛子转身进了屋。见他如此模样,岳尧除却摇头苦笑之外,也实在没什么可说了。 初炜再从屋内出来时,腋下夹着酒坛子,手中却还拿了两只因灰尘密布而显得脏兮兮的杯子。无奈一笑,岳尧站起身来,迎上去便要去接那酒坛子。初炜横眉瞪他一眼,身子稍稍一让,却将那两只杯子递了过去:“替我打水上来洗洗!洗干净些!” 岳尧无语,半晌才无奈的伸手接了杯子,一面走到院子中央的那口水井边上,一面语带抱怨的道:“快些买个丫鬟来替你收拾收拾吧!你看看,你看看!”说着举一举手中酒杯。 毫不留情的翻了个白眼给他,初炜干脆就不理他,一个掉头,竟又走了。岳尧拿他没法,打了井水上来,洗净了手中的两只酒杯。这是两只晶莹剔透得全无瑕疵的水晶杯,也不知初炜究竟有多久不曾动用过它们了,竟至让它们脏成这个模样。 岳尧想着,终究还是忍不住,又摇了摇头。 这当儿,那边初炜却已悠悠的走了来。腋下依旧夹着那只宝贝的酒坛子,手中却出人意料的捧了一只青花大海碗,瓷碗里头雾气氤氲,满满当当的装着一块通透明净的冰块。岳尧是真没料到他去了这半日,就为了去拿冰块。才要说什么时,初炜已笑道:“亏得我去年一时兴起,在这院子下头建了个冰库,不然还真没处寻摸这个去!” 无语的看着他,岳尧叹气道:“不过是一坛酒而已,哪里就值得这一番折腾了!” 锐眉为之一扬,初炜面上神情已清清楚楚的写上了“扫兴”二字。岳尧甚至不怀疑,今儿在这院子里的,若不是自己,只怕初炜早抄起一边的扫把,将他扫地出门了。然而初炜终于没有如此,在石桌跟前站得定了,将手中装着冰块的那只青花海碗搁在桌上,又小心的放了酒坛,这才用一种极为挑剔的目光看了一眼岳尧洗的那两只水晶杯。 “算了!”他喃喃的咕哝了一句,手上却仍然没有算了,而是拿起那水晶杯,用力的甩了甩,放下水晶杯后,初炜伸手,自腰间拔出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刃来。随意的在衣袖上擦拭几下后,初炜举刀,寒光骤闪之下,那海碗内盛着的冰块瞬间已变成了指甲大小的碎冰。 将自己面前的只水晶杯埋入碎冰之中,初炜瞄向岳尧:“你本不讲究这些,就不必了吧!” 岳尧本来是真不讲究这些的,然而见他如此,却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冷哼一声,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杯子硬是塞进了海碗内。海碗极大,水晶杯却堪可盈握,放入两只其实绰绰有余、全不拥挤,然而岳尧有心为难,更有意无意的将初炜的只杯子往碗壁处挤去。 初炜见状,忙伸手扶稳了自己的杯子:“年纪已是一把了,怎么脾气却还小孩子似的!” 嘲笑的看他一眼,岳尧道:“小孩子似的也总比有些人疯魔了的好些!”言下却是直指初炜好酒已近乎疯魔。 二人相互嘲谑了一回后,初炜才忽然正色道:“你不说我倒几乎忘记了,我们这位王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还有你的那个未婚妻,她手中怎会留存有昔年广逸王府中美酒?” 这些事儿,早前百里肇早有交待,示意岳尧将此事详细告知给初炜。微微一叹之后,岳尧道:“这事儿,便是到了如今,我想起来,也还觉得有些太不可思议!”他也并不卖什么关子,便将他所知道的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听了这一番话后,初炜的第一反应竟是:“那几张酒方里头,也不知可有流霞醉没有?”言下满是期待,双眸之中,更是异彩涟涟。 岳尧辛辛苦苦说了这半日,换来的竟是他这一句话,不免瞠目结舌,好半日才叹气的一抬手,却指着初炜的鼻子道:“你果然是魔怔了!” 初炜听得哈哈大笑,下一刻,却忽然正色问道:“照你这么说来,当年之事,南越也有人插手了?”他平日嬉笑怒骂,一旦正颜肃色起来,却自有一份凌厉气势,让人望之生畏。 岳尧颔首:“王爷受伤,是在四年多前,随后不久,广逸王暴病而亡,所以我想着,此事该与广逸王无干!”初炜的性子,他自是知道,因此甫一开口,便先忙着为远黛二人脱罪。 淡淡点头,初炜冷淡道:“这一点,不必你说,我也知道!你只说说,这事究竟是谁做的便是了!”初雨之亡,正因此事,先前他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一旦知道,又岂肯罢休。 岳尧干脆道:“这事我已令人仔细查访了,只是一时半会,却还难见成效!不过据我看来,谋划此事者,在如今的南越必然手握大权!”当今天下,南北分治,虽看似宁静无争,然有分立,便自有比较。有比较,便更少不了暗地里的角逐较量。 一旦一方势强,另一方,即便不弱,也会凭空显得矮了几分、弱了一筹。因此上,能让百里肇受创隐退,使得大周原本如日中天一般的军势因之大损,令大周原本已毫无悬念的皇位之争重又变得扑朔迷离,这份谋划,不可谓不深,而这份功劳,更不会小。 微微颔首,初炜忽而语气平静的吐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来:“昭平帝石传钰如何?” “石传钰?”岳尧有些不置信的重复着:“你是说,这一切,竟是他一手策划?” 抬手点一点深埋于海碗内的两只水晶杯,初炜笑了一笑,道:“当**我二人前往郢都,你在明,我在暗。有一件事,我一直心中怀疑,因不敢肯定的缘故,却并没对你们说起!” 深思的看他一眼,岳尧直截了当的吐出一个字:“说!” “我……可能见过石传钰……”初炜徐徐的说道,幽邃的目光落在装有“流霞醉”的酒坛之上,却是愈发的清冷邃远:“那一日,我独自在郢都第一楼‘飘然楼’饮酒……” 那时候,他的左臂还在。 他好酒的毛病,并不是断臂之后才有的。虽然因为这个毛病,百里肇曾不止一次的教训他。但因他总也无法改掉,教训过几次后,百里肇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初炜自己也很明白,百里肇之所以不再多说,乃是不愿他以为他这是在命令他,但改不了就是改不了,否则又怎会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之说。因为好酒,不管到了何处,他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总是酒馆。 即便是身在南越,他也还是忍不住想去酒楼坐坐,尝一尝当地的名酒。 所以那一次,他遇到了那个人。那人与他年纪相仿,生得也极清俊。飘然楼,乃是南越郢都第一楼,这座酒楼,从来都是高朋满座,那一天,也并不例外。然而初炜迈步走上飘然楼三楼的第一刻、第一眼,便看到了身处一片热闹喧哗中的他。 喧嚣之中,他独自静坐,自斟自饮,满身寂寥,满怀落寞,却不容人忽视。 他忍不住走了上前,问他:“可愿同饮?” 他抬眼看他,眸色清澈宁静,好半日,才点了点头。 世上能让两个男人一见如故的东西,并不太多,也不算少,而这不太多的东西里头,却必然有一样是酒。几杯酒下肚之后,二人便攀谈起来。许是各有顾忌的缘故,从头到尾,二人也没相互问起姓名、家世等问题,他们只是在论酒——论天下名酒,评好酒之人。 二人谈的很是投机,而“流霞醉”这个名字,初炜也正是从他口中得知的。那人不但仔细评说了“流霞醉”此酒,甚至还对酿成此酒的广逸王多有评述。 只从他的言语之中,初炜能够很明白的感受到对方对于广逸王的感情——那是一种混杂了种种情绪的感情,有孺慕,有憎恨,有失落,有惘然,甚至……还有丝丝的怨毒…… 那种感情,直到如今,初炜也仍是没法说得清楚,他只是知道,此人与广逸王之间的关系,绝非一般。广逸王既是南越王爷,那此人的身份,自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他甚至可以确定,这个人,必是南越宗室一员,而且地位绝不低。rs 第三十三章 意外之得 一言不发的听着初炜将当年之事一一道来,直到初炜闭口不再言语,岳尧才忽然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年他说到广逸王时的原话吗?” 既说到了正事,二人便都不再嬉笑,仔细的想了一想,初炜摇头道:“这些话,若非酒后,又怎会胡乱对人说起?他是酒后,我亦是酒后,却哪里能记得那般清楚!” 听得这话,岳尧倒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心中却早下定决心,回头定要去封书信往南越,令人多往飘然楼看看,或许还能遇到那个疑似石传钰之人也未必。 初炜那边却又仔细的想了一想道:“不过有些零碎的言语,我却还记得些!那人……他所以对广逸王甚为不满,似乎是因广逸王年少之时甚为风流,处处留情所致!” 岳尧愕然,再抬眼看向初炜时,面色便有些古怪。见他如此,初炜先是一怔,待醒悟时,却忍不住大骂道:“几年不见,不意你竟变得这般龌蹉、惫懒了……”一面说着,下意识的便看了一眼桌面上的诸多物事,似是有意抓起一样来丢到岳尧头上去,但眼中所见,只得流霞醉、大海碗及碗内已将融化的碎冰与两只水晶杯。偏偏这些东西,却都是他舍不得丢的。 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初炜道:“我才刚已经说过,他的年纪,约莫与我们相仿,之所以怨恨广逸王风流,该是为其长辈抱不平所致!” 下意识的伸手轻抚了一下自己光秃秃的下巴,岳尧忽然道:“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这事儿与他自身,也不无关联,甚至……影响到了他?” 初炜为之沉默,对于全无凭据,只靠揣摩之事,自然该深思熟虑之后才开口。 二人各自默默片刻,却还是岳尧先开了口:“昭平帝生母该是南越静慈太后!据说此女乃是苗人,而且早年便已过世!” 在心中整理一下从前那些零星所知,初炜若有所思道:“据说,静慈太后既有绝世之姿,又有通天手腕,景轩帝所以能在最后关头压过广逸王一举登上皇位,她居功至伟!” 相视一眼,二人几乎齐声道:“不会是她吧?” 说过这话之后,初炜却又觉得不对,抬手摸了摸自己高挺的鼻梁,而后若有所思道:“其实也未必!女人心,海底针,她若因爱生恨,难说不会反戈相向!” 显然觉得他所言有理,岳尧点一点头:“不管如何,着落到她身上调查,总不会有错!” 初炜赞同的道:“不错!也许还有意外之得也难说!” 谈过了正事,初炜这才将注意力重又放回到桌上好酒:“光顾着同你说话,这冰都快化尽了!”一面说着,已自伸手,从将将化作一碗清水的海碗里头,捞出了属于自己的水晶杯,而后又朝岳尧一示意:“那个是你的!先说好了,这酒只许一杯!” 岳尧愕然,旋没好气道:“这酒还是我带来的,怎么我却只许一杯?”对于饮酒,他其实并不太在意,只是见初炜这副嘴脸,便忍不住要与他作对一回。 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初炜悠悠然的道:“你喝再多,也不过是猪八戒吃人参果,白糟蹋了!话说回来,这酒若不是你带来,连这一杯也是没有的!” 岳尧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方咬牙切齿道:“果然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亏我特地为你求了这坛酒来!”一面说着,他已劈手去夺那酒:“罢了罢了,今儿这酒我也不喝了!” 被他这么一说,初炜却是忽然眼前一亮,猛然省起一事来,当即变了脸,堆出满面笑容道:“得,我这不是在逗你玩儿的,你看看你,这么多年了,也还是这么开不起玩笑!” 岳尧也不言语,只打鼻孔里轻嗤了一声,伸出去欲夺那酒坛的手也并没收回来。初炜哈哈笑着,就那么轻描淡写的将他的手拨过一边:“你来是客,怎好劳动你倒酒!我来!我来!”言毕却已殷勤起身,提了酒坛先自为岳尧斟了一杯。 二人说了这么一回话,天色却早黑了,中元节才过了不多几日,幽蓝的天空之上,明月依旧高悬,月色清清明明的洒落在院子里,虽不似白日明亮,却也别有一种朦胧之美。 初炜高高提起酒坛,一道暗红酒液细细落于水晶杯中,荡漾而出的,是一种异样的魅惑之美。一股幽馥的气味随之飘散开来,似花非花,似果非果,幽馥而又淡雅,令人大有不饮自醉之感。即便是岳尧这种并不如何好酒之人,闻了这个味道,也是忍不住赞了一声:“果然好酒!色美、香郁,不愧流霞醉之名!” 初炜听得哈哈一笑,却忽然道:“你提了这酒走了一路,但我想,你一定没有注意到,这‘流霞醉’的酒坛子并非粗陶罐子,而是木坛子吧?” 听他这么一说,岳尧倒不免怔了一怔,半晌才失笑的摇了摇头。他并非酒鬼,对酒的兴趣也仅止于好友见面,一醉方休上面,对于其他,他并无深究之意。 轻轻一掂手中酒坛,初炜笑道:“这坛子也不知是以什么木料制的,分量倒真是不一般,若不是开酒时候,觉得不对,怕真要以为这就是普通酒坛子了!”说话间,他已倒好了两杯酒,搁下酒坛,举起手中酒杯,细细的品了一口。 见他如此仔细,岳尧自也不好一口喝干杯中之酒,只得学了他的样子,慢慢举杯,浅浅啜了一口。这夏末初秋时分,天气依旧炎热非常,以冰镇过的水晶杯来喝这酒,不说其他,但是那一份冰凉、畅快,便远非一般美酒所能媲美。况寻常美酒入口或辛辣、或醇厚,却少见如此酒般的浓馥、幽雅。从见酒、闻香到细品,岳尧心中已大略的知道了这酒的来由,当下开口道:“这酒喝着倒像是西边来的葡萄酒,只是滋味仿佛更要甘醇得多!” 他这里同初炜说话,怎奈初炜那边却压根儿就没心思理他,他只是闭了眼,仿佛早已沉醉一般的沉浸在‘流霞醉’的幽馥之中。许久许久,初炜才忽然道出一句话来:“也不知王爷允诺替我讨的那几张酒方里头,有没有这‘流霞醉’的方子?” 见他如此模样,岳尧愈发认定他是魔怔了,摇一摇头后,索性不去理他,只闲闲靠在身后槐树的树干上,悠悠然然的品着杯中美酒。初炜竟也没再言语些什么,也是慢慢的饮着杯中美酒,及至杯中酒尽,他才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倒酒,初炜正色的看向岳尧:“王爷对这位王妃如何?”这个问题,却是直到这会儿他才问起,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被他这么一问,岳尧倒不免有些迟疑,沉吟一刻之后,他才答道:“这种事儿,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却如何知道!我只能说,王爷对她,颇不寻常!” 他虽只说了“颇不寻常”这四个字出来,但这话听在深知百里肇情性的初炜耳中,倒也够了,微叹一声之后,初炜紧跟着又问了一句:“那……你与那个沅真又如何?” 话题兜回到自己身上,岳尧却是毫不含糊:“沅真,是我认定的女人!”他干脆的答道。 初炜竟也分毫不让,当即追问道:“这‘认定’二字,又作何解释?” 岳尧扬眉,倒也并不遮遮掩掩:“沅真,从我第一眼见到她,我就在心里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也不管用什么手段,我一定要娶到她!”提及沅真,岳尧面上不觉显出了几分温柔笑意,这一番话说的更是斩钉截铁,干脆俐落。 初炜一怔,抬眼看他时候,心中却忽然一阵酸涩:“见你如今这样,倒让我忍不住想起蒋琓来!”他口中只提到了蒋琓,但面上神情却多伤感,显然是想到了早逝的妹妹初雨。 几年前,类似于这样的话语,蒋琓也曾那么坚定的说过。忽忽数年,桃花依旧,人已不在,世事变迁,莫过于此。如今想来,所余下的,只是一声叹息,一份伤怀。 岳尧亦为之沉默,过得一刻,他才勉强笑道:“左右你在姑苏也是无事,等我们回京之时,你便随我们一道吧!不为别的,只去看看那个杜若也是好的!” 初炜耸肩,看着倒有些无谓,只淡淡应道:“届时再看吧!” 微微迟疑了一下,岳尧终于还是问道:“若她……真是你的妹妹,你会怎么做?” 不解的看他一眼,初炜撇嘴道:“我家满门如今就只剩了我一个,她若果真是我初家之人,我又岂有不认的道理?你问这个,却是什么意思?” 岳尧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而后却问道:“这一点,我自然明白,我只是想要知道,若是蒋琓向你开口求娶,你会答应这桩婚事吗?” 明白了岳尧的意思后,初炜反笑了出来:“怎么?难道你觉得蒋琓还配不上她吗?”岳尧真没料到他会说出这话来,一时反愣了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挑一挑眉后,初炜已继续的说了下去:“她其实已可开始祈祷,祈祷她最好是我初家之人!只因为她若是,有我在,蒋琓就断然不会、也不敢委屈了她!”这几句话,从他口中缓缓道来,却是语声淡淡,既不见凌厉,也不显锋锐,若叙家常一般,然听在岳尧耳中,却知这些都是他的真心话。 摆了一摆手,岳尧叹气的给了自己一巴掌:“我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净问这些蠢话?”他其实早该猜到初炜会这么回答的,却还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平白弄得自己不自在。 见他如此,初炜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他却正色的看向岳尧,言语冰冷而又锐利如刀:“纵然她真是我的妹妹,在我心中,她也及不得初雨的哪怕一根头发!” 岳尧默然,半晌才伸手轻轻拍了怕初炜的肩:“你说的不错!”与有些事情、有些经历比较起来,血缘根本也就不够填补什么。二人相视,半晌方各自一笑,笑容中,却都各有伤怀。几人原都是一道长大的,在岳尧心中,初雨其实与自家妹妹并无丝毫区别。 长长的叹了口气,初炜淡漠道:“这些年,我有时回想起当年之事,心中总觉悔恨!”岳尧闻声,不免微讶的抬眸去看他。嘴角淡淡扬起一个自嘲的笑,初炜道:“午夜梦回之时,我不止一次的想,若是当年,我不顾她的意思,逼她嫁给蒋琓,也许如今,她还活的好好的!” 轻轻摇头,岳尧道:“人都已不在了,你居然又回过头去想起这些个有的没的的东西了!”见初炜眉目微动,似有辩驳之意,他却早又抢先一步的道:“你满心自责,却也不仔细想想,初雨那性子,可是能听凭你任意摆布的吗?” 不由的点了点头,初炜叹气的道:“你说的对!这事儿,还真是我想的差了!” 二人也不喝酒,只是坐在老槐树下,慢慢的说着这些从前的、现在的事儿,丝毫不觉明月正在慢慢攀升。夜风拂过枝头,蛐蛐漫声低吟,远处,幽甜的桂花香气隐隐淡淡。 ………… 站起身来,不无慵懒的舒展了一下因坐的太久而显得有些僵硬的手足,转动一下有些酸痛的脖颈,沅真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出来,忙了大半宿,总算是将这些日子以来“缘记”的所有账簿都看了一遍。目光不期然的重又落回到桌上厚厚的一叠账簿上,沅真没来由的想着,这些事儿,若又小姐来做,只怕她早已做完了。这般一想,她便忍不住失笑的摇了摇头。 原来这么多年了,自己终究还是不能完全改掉这好强的性子。 窗外,有竹笛之声悠悠传来,虽单调却也清越淳朴,别有一番风味。微讶的挑了一下眉,没多犹豫的,沅真快步的行到窗前,抬手一推绮窗,下一刻,已纵身一跃,轻轻盈盈的就这么自窗口跃了下去。rs 第三十四章 转世之人 稳稳当当的站于地上时,沅真自然抬头,看了一看天色。月正当空,时值子丑之间。远处,单调的竹笛之声依旧声声传来,随意而轻快。不期然的摇了摇头,沅真稍稍辨识一回声音传来的方向,便自快步往声音来处行去。很显然的,这笛声,于她,早不是第一次听闻。 碧水、假山之侧,有人背靠垂柳,闲闲的坐着,口中更悠然自得的衔着一支竹笛,正自有一声没一声的吹着。沅真轻步上前,目光微诧的打量一回对方,精致玲珑的小鼻子甚至轻轻**了一下,而后才不无愕然的道:“你不是去喝酒了?” 眼前这人,自然便是岳尧了。在平京时候,他纠缠沅真本也不是一日两日,这等夜半竹笛之事,也早算不得是新鲜举动了,因此沅真一旦听得竹笛之声,便赶了过来。 “噗”的一声,吐掉含在口中的竹笛,岳尧转头一笑,抬手指一指身侧一块空地:“坐!” 沅真倒也并不矫情,便走上前去,在他身边坐下了:“你这是怎么了?”只从岳尧的面上神色与举动、行动看来,她便知道,岳尧此刻是满腹心思。 扬一扬眉,岳尧懒懒的调侃了一句:“托那坛‘流霞醉’的福,初炜今儿竟没逼我喝他手酿的那些个猫尿,真是万幸!”听他这么一说,沅真倒忍不住笑了出来。偏头看一眼月色下尤显清丽的沅真,岳尧似笑非笑的问道:“你有意的吧?” 沅真倒也并不否认,只含笑道:“酒本妙物,然须记少饮、节制四字!”这话其实已不啻承认了岳尧先前所问她的那一句话,也就是说,取“流霞醉”与岳尧,确是她有意为之。 深深看她一眼,眸中似有幽光倏然闪过,然而到了最后,岳尧也终于没有问出什么话来,而是改而问道:“那酒,可是当年广逸王亲手酿造的?” 对于这一点,沅真自是不会隐瞒些什么。毕竟酒坛封泥之上,那一个硕大的“广”字,已够有心人之人确定这酒的来历了:“这酒,确是当年王爷亲酿!据说当日共酿了五十余坛,这么多年,陆陆续续的也喝了不少,除却今儿给了你这一坛,如今我这里,也只剩下了四坛!” 不意她会说的这么仔细,一怔之后,岳尧倒忍不住笑了:“你放心,我不会再问你讨要的!”在他想来,沅真说的这般仔细,也不过是凸显这酒的珍贵之处,避免自己再开尊口。 轻笑的摇一摇头,沅真静静道:“小姐年幼时,王爷曾玩笑的说,这酒,他要好好珍藏着,不能只凭着一时性子都喝了,只因要留着等小姐出嫁时再喝!”说到这里,她却不由的沉默了片刻:“后来,王爷就将这酒都送来了万州宅子!直到小姐回了万州,偶然间,才从酒窖里头见着了这酒!当时小姐什么也没说,只叫我们仔细数了一数,共是廿八坛!” “后来,云裳在北,我在江南,她却又忽然托了人,将那酒分别送了来。我与云裳,每人九坛。她虽没说什么,她的意思,我却明白,既为姊妹,王爷当年所遗之物,自该三分,所以她才令人将这酒送了来!”说到这里,沅真却忽然仰起头来,对着天空圆月,轻轻的笑了一笑,却并没去看岳尧:“我也不怕你知道,自小到大,对她,我其实一直都存嫉妒之心,尤其是在……我知道了……她其实也并不是王爷亲生女儿的时候……” 同样都不是广逸王亲生,为何她就能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而我,却只能做一个丫鬟…… 为着这个,她其实也愤恨不平过好些日子,虽然她心中也很明白,这事,根本与远黛无干,这一切,都是广逸王的选择。然而嫉妒与愤恨一旦在心中扎了根,又岂能轻易平息之。 及至逐渐年长,看的更深、懂的更多之后,她才逐渐的将这种嫉妒与不平压了下去,或者该说,是隐藏了起来。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她,已算是幸运的了。 离开南越之后,远黛亲口的给了她与云裳承诺,然而“姊妹”这两个字听在她的耳中,却恍如一个笑话。对她们二人,远黛没有小气,她爽快的将捧出了广逸王所留,将地契、房契乃至银票都取了出来,一一等值分派,给她们的,甚至与留给她自己的,还更要多些。 那一刻,沅真心中也是颇为震惊的。一直跟在远黛身边的她,自然知道,远黛所拿出来的这些,的确已是广逸王遗留给她的全部。也正是那一天、那一刻,沅真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确不如远黛。至少若然异地处之,她做不到远黛这样。 然而即使如此,她仍没打算留在远黛身边。直到那一天,她收到了远黛令人送来的流霞醉以及一封书信。信写的很简单,略述了几句离情后,直到最后才提到了流霞醉,却也只是淡淡一语:酒共廿八,三分不均,多占一坛,以待来日。 这一句话,平平道来,却让沅真心下陡觉惭愧无地。这一夜,她几乎不曾阖眼,到了第二日,她便命人打点了行装,径往平京去了。数月之后,平京城内便多了一家回*药铺。 偏头看一眼岳尧,沅真唇角微微上扬,不无自嘲的道:“多有趣,当桎梏最终没有了的时候,我们反比从前更为亲密了!”听到这里,岳尧眉峰不觉稍稍轩动了一下,仿佛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来。然而只是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也足够沅真觉察出来,笑了一笑后,她道:“我知道,你一定想说,这根本就是小姐有意为之的!” 岳尧不答,面上神情却已说明,他心中正是如此想的。只是碍于远黛身份,不好直言。 目光落在碧潭之内的那轮明月之上,沅真微微失神了片刻,才徐徐的道:“其实……你今日想说的,当年……我也不是没有想到……”说到这里,她却不免叹了口气:“但我知道,事情并不如你想的那样。她之所以来信,我之所以会往平京,只是因为……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太孤单了……”大厦已倾,昔时的热闹繁华一时尽皆成空,这天下,除了彼此,她们已再找不到可以全心相信又知根知底的人。她们……已是彼此最终的倚靠了…… 因为这个,她重又回到了远黛的身边,往日的一些龃龉,在重见的那一刻,尽数化为乌有。而远黛的反应,也让她知道,她并没有想错。因为这个,她断然拒绝了远黛试图让她重回姑苏,只每年相聚一次的提议,在平京安下身来。比她略晚些赶来的云裳本也是要效尤的,却因她与远黛二人都竭力反对而不得不满怀郁闷的回返了北境。 沉默了一刻,岳尧竟又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广逸王,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至始至终,他其实都没想过从沅真口中套话,然而此刻,他却忍不住的问了出来。非关刺探,而纯粹的只是对那个已过世之人的好奇。 偏头想了许久,沅真还是摇头道:“王爷这人,有些不好说,我也不敢胡乱评论!” 岳尧见她神色迟疑,便知她非是不敢,而是不愿,无论如何,广逸王既是她的旧主,又对她有恩,况如今又已过世,不管基于哪一点,沅真对他妄加评议,确是不甚相宜。既知沅真的难出,岳尧自然也就不再追问什么,只笑道:“既如此,我不问就是了!” 感激的看他一眼,沅真岔开话题,反问岳尧道:“你们呢?又怎样的?” 若算起来,沅真与岳尧相识也已有了不短的时日,然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二人却都有志一同的从未提起过从前之事,直到今日。听得沅真问起,岳尧略顿了一顿,便道:“我们三人,都是罪官之子,若非是王爷,断然不能有今日……” 他慢慢的说着,将幼时的风光,父亲获罪时的恐慌,被没入宫时的恐惧一一吐露出来,而其中的某些话,他甚至从未对初炜等人提起。毫无疑问的,在百里肇身边的日子,就是不停追赶的日子。百里肇卓绝的天赋时时刻刻压在他们三人头上,让他们几乎透不过气来。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们逐渐的成长。在百里肇身边,他们无疑是有着极大压力的,然而他们却都知道,相比于他们几人,百里肇所要承受的更多、所经历的也更复杂。 对百里肇,他们是服气的,也清楚的知道,若没有百里肇的百般回护,他们怕早已不在人世。世人都知百里肇乃大周皇室嫡子,且备受延德帝宠爱,却少有人想到,一个自幼丧母,全靠自己生存在尔虞我诈皇宫内的皇子是多么的辛苦。他既要时时注意,小心提防不被他人暗算,又要小心谨慎、不着痕迹的适当的表现自己,好让自己不会丧失父皇的宠爱。 宫中所有的高位妃嫔都不希望看到百里肇羽翼丰满的那一日,这里头,甚至包括萧后。而他们三人的存在,又从来不是一个秘密。在那些人眼中,他们,就是百里肇未来的羽翼,想要翦除他们的人自不会少。然而他们终究还是撑了下来。 或许正因为曾有过那样的日子,所以即使经历了初雨之死那样的惨变,初炜与蒋琓也还是没有离开。虽然在很多人眼中,他们早已分崩离析。 不厌其烦的说着那些过去发生过的事,岳尧的神色也因之忽喜忽怒,或悲或痛,沅真却只静静的听着,并不插话,只是偶尔的,会轻轻叹息一声。 月,无声的悄然往西偏倚,不知何时,东面,竟已泛起了鱼肚白。 ………… 颇觉无奈的抬眸看一眼百里肇,远黛叹气道:“你可真是会为我找事儿!”言下略带不满,面上却看不出多少怒意来,有的,只是淡淡的烦恼。 百里肇正坐在一边喝茶,听她抱怨,不免抬起头来,朝她一笑:“不过是几份酿酒秘方,于你,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蛾眉愈发蹙的紧,远黛道:“你这话说的倒轻省,几份酿酒秘方,我不知王爷可知道何谓秘方吗?”这会儿她也懒得掩饰什么,这一番话里更是明明白白的带着不快。 见她已有不快之意,百里肇自然不会去做那等火上浇油之事,一笑之后,他索性岔开话题转而问道:“你的酿酒本领比广逸王如何?” 坦然摇头,远黛道:“义父曾说过,嗜酒之人,方能酿出绝世好酒!” “那就是说,他的酿酒本事,你也没能学得多少?”百里肇饶有兴趣的问。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远黛不由的白了他一眼:“即使如此,我也并不以为义父会愿意我将他留下的秘方交给你们!”南越与大周终究非是一国。 笑着摇一摇头,百里肇道:“我觉得,对广逸王,我是愈发的好奇了!我想不明白,为何他会懂得那么多?人生而有涯而学术无涯,不是吗?” 低头想了一想后,远黛忽然的问道:“对于转世之说,王爷知道多少?” 这话来的有些突如其来,却让百里肇陡然的愣了一下,半晌他才皱眉道:“转世?” 轻轻点头,远黛慢慢的道:“忘川河边,奈何桥头,有孟婆神。人死之后,入幽冥,过奈何,须饮一碗孟婆汤,以忘却前尘往事。然而天下之大,宇宙之广,也不知有几许人。一日之中,更不知有几多亡魂须往幽冥,孟婆一人,又岂能照应周全……” 没什么里头的,听她说着这些话,竟让百里肇无由的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不期然的拧了眉,正要出言打断远黛言语之时,远黛却已继续的说了下去:“魂魄既需以千万计,那么在孟婆处偶尔漏却一个两个,岂非也很是正常……”rs 第三十五章 饶是百里肇也曾经过无数的风浪,这会儿听了远黛这一番话也仍是瞠目结舌,素日雍雅自若的面容上更写满了惊诧,好半日,他才苦笑的道:“这些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微微扬眉,远黛道:“义父临终之前,曾与我长谈过一次,这些事儿,正是那次时候,他对我说的!”人之将死,许多秘密自然也就无需继续藏着掖着,而在将死之前,能将这些从前不敢道不能道的事情统统说出来,于一个长久怀有秘密的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然而即使远黛这么说了,百里肇想来起来,也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转世之人?”他喃喃的重复着这四个字,半晌方摇了摇头,心中的惊骇一时仍难平息下来。 他的震惊完全不出远黛的意料,事实上,当她得知此事的时候,她亦是同样的震惊,以至于过了许久,她才能完全的接受。取过桌上茶盏,她慢慢喝着,静候百里肇回神。 “这件事情,只怕在南越也无几人知晓吧!”平复一回心情之后,百里肇拧眉问道:“你将这个告诉我,难道就不怕你义父在天之灵震怒责怪?”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倒忍不住笑了出来:“死者已矣,这些所谓的秘密,又算得什么?”一面说着,她却偏头去看百里肇:“难道我今日说的话,王爷竟敢将它公之于天下吗?” 百里肇无语,目光落在远黛悠然自得的面上,他也只能叹了口气。将这事公之于天下,于他、于大周都全无一丝的好处。南越广逸王乃转世之人,这的确是一个足以震惊天下的消息。然而这个消息对大周、对他百里肇,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在百姓眼中,既是转世之人,又有横溢才华,这样的人,无疑是受天宠眷的。这等消息在两国民间传来传去,再被那有心之人略加引导,只怕不消几日,就会变成天降其人,只为辅佐南越了。因此这个消息,于百里肇而言,那是掩之匿之尚唯恐不及之事,又岂会做那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这么一想,百里肇却忽然的明白了过来。 深感无奈的瞪她一眼,百里肇道:“这事儿,搁在你心中无人可说,想来也颇憋闷吧?” 听得这话,却由不得远黛不“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若你非要这么说,其实也无不可!”所以会将这事全无保留的告诉百里肇,远黛自然早算准了百里肇纵使知道了这事,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这会儿见百里肇果如所料的露出了无奈之色,自是心中大乐。 见她笑得眼弯眉曲,笑涡满盈,百里肇竟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下一刻,他已倾身过去,在远黛唇边烙下一个轻柔至极的吻。他这一下来的全无征兆,倒让远黛顿时的愣在了那里。及至回神过来,早又红晕满面,才要出言嗔怪之时,早又被百里肇一把揽入怀中,远黛只来得及“唔”了一声,早被附下身来的百里肇重重的封住了嘴唇。 远黛勉力的挣了两下,然而身子早已软了,却哪里挣得过百里肇。夏末秋初时分,天气仍极炎热,衣衫自也穿的单薄,百里肇更老实不客气,修长的手指稍稍动了几下,早已解开了远黛的衣带,滑到衣内,触手处,软玉温香,滑如凝脂细赛花蕊,让他更不由的心旌摇曳,探入远黛口中的灵舌也便愈发的霸道而炽烈,手臂也愈发箍得紧了。 外头,却偏在这一刻传来了碧儿的声音:“二爷,二太太!” 这声音骤然一起,百里肇虽是不管不顾,被他吻得七荤八素,神智昏沉的远黛却是陡然惊觉,少不得狠狠推了他一把。察觉百里肇似无放开自己的打算,远黛咬一咬牙,索性对了那正在自己口中肆虐的舌狠狠一咬。百里肇吃痛,这才松了口,手指却仍眷恋的握住那一处柔软高耸的所在,细细摩挲着。 “你倒下得了口?”鼻息仍自粗重不稳,百里肇却终于没再吻上去。事实上,远黛这一口咬的虽不轻,但毕竟也留了情,并未真个将他咬伤,只是猝然之间,让他吃了一惊而已。 几乎怀疑自己的心都要跳了出来,远黛靠在百里肇怀中,喘气细细,一时竟顾不上百里肇依旧轻揉慢捻的大手,及至喘息初定,她才猛省的将那只作怪的大手扯了出来,手忙脚乱的站起身来,却是逃也似的奔到了屋内一侧的八幅座雕黄花梨木大屏风后头。屏风后头,窸窸窣窣的衣袂之声不绝于耳,显然远黛正藏在那里整理着自己早已凌乱不堪的衣衫。 勉强压下犹自高炽的欲焰,百里肇冷冷道:“什么事?”许是欲求未满的缘故,他的声音较之平日更要低沉许多,隐隐然的,便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冷肃。 过了好一会儿,外头才传来碧儿颤巍巍的声音:“是……我们东家……来了……” 百里肇听是沅真来了,不免拧了下眉头,并没应声说些什么,而是伸手端了桌上已有些微凉的茶盏喝了一口。屋内寂静了片刻,才终于从屏风后头传来远黛仍自有些不稳的声音:“碧儿,你去请你们东家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出去!” 碧儿的声音再传来时,却仿佛轻松了几分:“是!” 毕竟又在屏风后头磨蹭了一会子,远黛才举步走了出来。衣衫虽早整理得一丝不乱,两鬓发丝却仍有些散乱,面上红晕虽已散了些,但眉梢眼底却仍残留着丝丝春色,看得百里肇心中没来由的又是一阵蠢蠢欲动。他那边目光灼灼,远黛如何能全无感觉,含怒的横了他一眼,虽有心想说些什么,但斟酌了几番言辞之后,最终却还是没有言语。 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 匆匆在梳妆台前坐下,执了牙梳,抿一抿鬓边散乱的发丝,才要起身之时,却又觉得两腮酡似春桃,原本清凌凌的明眸此刻看来竟是烟笼雾罩,双唇更艳如五月榴花,乍一眼看去,竟是满身破绽一般。不无心虚的随手打开粉盒,匆匆在面上扑了几下,勉强掩盖了一番后,远黛这才转向百里肇问道:“可还能看得出来吗?”口中问着,少不得又瞪了他一眼。 眼见她如此的掩耳盗铃,百里肇早暗笑在心,这会儿听她问起,少不得哈哈一笑,正色反问道:“眉儿可看过《吕氏春秋》没有?” 这个问题虽于远黛先前所问的风马牛不相及,但话从百里肇口中出来,远黛却仍不免凝想一刻,这才皱眉道:“不知《吕氏春秋》与此事有何干系?” 百里肇笑道:“《吕氏春秋?自知》有云:‘百姓有得钟者,欲负而走,则钟大不可负。以椎毁之,钟况然有声。恐人闻之而夺己也,遽掩其耳……’不知眉儿以为如何?” 这却是“掩耳盗铃”的典故了。 远黛无语,半日方嗔怒的瞪一眼百里肇,却不再理他,而站起身来,往屋外行去。注目望着她匆匆而去的娉婷背影,百里肇不免失笑的摇了摇头。 远黛匆匆出来时候,沅真早在偏厅等了有一阵子了,听得脚步之声,不免抬头看了过来。这一看,却不由怔了一下。她在远黛身边多年,自然知道远黛素不喜涂脂抹粉,而与之相应的是,远黛的肌肤极之细腻莹润,又兼通透光洁、如瓷似玉,纵不修饰,已远胜寻常女子,故而对远黛而言,很多时候,所谓的梳妆,也不过是淡扫蛾眉,略点嘴唇而已,然而今日,却显然是不同。她心中惊诧,不免多看了几眼。 远黛那边本就心虚,再被她这么仔仔细细的看着,便愈觉尴尬,面上才刚压了下去的晕红早又朵朵绽开,愈显的双眸如水,面似桃花,饶是沅真素日看惯了她的容貌,这会儿也不觉怔愣了好一阵子:“小姐仿佛变了些!”过得一刻,沅真方有些不确定的道。 不无尴尬的笑了一笑,远黛赶忙的岔开了话题:“是你眼花了吧!”一面说着,远黛不免扫了沅真一眼,这一眼看了下来,她却又不免诧异起来:“你今儿的气色怎么这么差?” 被她这么一说,沅真也不觉赧然,当下摇头笑道:“昨儿说了一夜的话,不知不觉的天色就亮了!我想着今儿还有不少事儿要做,便索性没睡!” 远黛扬眉,不掩面上诧色:“是岳尧?昨儿他不是去了初炜那里?” 沅真笑笑,便将“流霞醉”之事一一的说了出来,连带着昨夜与岳尧所说的话,也捡了那不相干的说了些给远黛知道。二人说了这一回话,远黛却早镇定下来,当下无奈叹气道:“这可好!看来这‘流霞醉’的方子,我是留不得了!” 沅真听得抿唇莞尔:“小姐本也不喜饮酒,这方子留在手上也是无用,便给了他又何妨!” 被百里肇闹了那一番,远黛如今哪还有心思去管这些酒方子,当下点了一点头,却问道:“这个时候,你就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吗?”rs 第三十六章 野鸳鸯 她忽然问了这一句,倒让沅真愣在了那里,诧异的看一眼远黛后,沅真才道:“昨儿我曾问过小姐与王爷,难得过来一次姑苏,可要四处走走……” 被她这么一提醒,远黛这才惊觉,面上神色一时讪讪。事实上,今儿早上,她还曾问过百里肇这事,只是被百里肇闹了那么一出,一时心神不定,竟将这事给忘到了脑勺后头。她脑中胡思乱想,口中却忙掩饰道:“我以为你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大事儿要说,敢情是为着这个!如今你也算得是这姑苏城内的地头蛇,你只看着安排就是,又何必来问我!” 沅真虽觉远黛神气古怪,言辞闪烁,但她毕竟未经人事,自也不会想的别处去,神色疑惑的看一眼远黛,也便不再多问,只点头答应了一声。 见她没再问下去,远黛心中不觉稍稍一松,当下笑道:“你昨儿一宿没睡,这会儿想来也累了,早些回屋歇着去吧!出门的事儿,等你醒了后,我们再仔细商量不迟!” 沅真听得笑笑,当下点了头,起身告辞,远黛见状,忙也跟着站起身来,一路送了她出去。及至沅真去得远了,远黛也还在外头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回了正屋。 屋内,百里肇正悠闲自得坐在桌边翻看着手中的一册书卷,听得脚步,便抬眼看了过来。二人目光一触,远黛便不由的面上一热,脚下也随之一顿。百里肇倒是神色如常,笑了一笑后,状似随意的开口问道:“沅真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轻轻扬眉,远黛终于走了过来,在百里肇的对面坐了下来:“只是问我们可要出门游玩!”她简单的说着,却并没提起岳尧与沅真之间的事儿。事涉岳尧,她无意多嘴,想来岳尧若想百里肇知道,自然会禀知百里肇,完全不必经由她口。 墨眉微微一挑,百里肇的目光自然的落在了自己的双腿上:“我这腿,何时才能全好?” 远黛一怔,旋答道:“王爷所中‘菟丝’之毒,已被完全压制了下去。剩下的,只是静候恢复!等王爷何时觉得双腿能够活动自如,那便是全好了!” 听她这么一说,百里肇倒不免稍稍活动了一下双腿,却觉双腿活动起来,仍有些滞涩、无力,心知毕竟是没有痊愈,也只得摇了摇头,面上略现遗憾之色。 见他如此,远黛不免出言宽慰道:“王爷这腿,痊愈只在早晚之间,其实无需太过着急!”话题转到了百里肇的双腿之上,远黛却明显轻松自如了许多。 叹了口气后,百里肇道:“虽是这么说,但有些时候,这双腿实是颇为恼人!”这一番言语却明显是话里有话,远黛正想着百里肇这话究竟是何含义时,百里肇却又似笑非笑的开了口:“比如那晚浴房……再比如……刚才……” 血气陡然升腾而上,脸上更火辣辣的仿佛便要烧了起来,瞪视着百里肇,好半日,远黛也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或者说,她真是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咬牙切齿了半晌,远黛终于还是没能淡然处之,气愤愤的抄起摆放在桌上果盘内的石榴劈头便砸了过去。大笑一抬手,百里肇毫不费力的接住飞来的石榴,戏谑的神色却是更甚。 远黛本是气不过,才会有此举止,这会儿见他这般易如反掌的接住了那颗石榴,心中反有些后悔自己才刚的举动了。刚刚那会,她还真是忘记了,百里肇该是会武的,自己这一砸,除了更增他的得意之外,也真是不能再有什么作用了。这般一想,远黛不免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决意不管百里肇再说些什么,她总也是不会理他的了。 见她如此,百里肇终是敛了笑容,提了茶壶为远黛斟了杯茶,抚慰道:“夫妻人伦之事,哪里就值得如此了!看看你才刚的样儿,不知道的,怕不要以为我们二人是什么野鸳鸯了!”他口中说着,一时想起远黛才刚惊恐万分的模样,毕竟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恼恨的瞪他一眼,远黛终是低声的道:“世间夫妻虽多,哪有……大白天就……就……”这话她说的甚是艰难,语到一半,终究还是没好意思再说下去。 失笑的摇一摇头,百里肇道:“世间夫妻,你能知道多少夫妻之事?居然就敢说这话了!”说到这里,他却忽然的扬了扬眉:“不过话说回来,你如今这样怎么也比从前要好些!” 被他这么一说,远黛陡然一怔,面上神色一时也有些变幻难定。良久,她才叹了口气,却没有言语。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百里肇直截了当的问道:“在想什么?” 歪头看他一眼,远黛最终坦然道:“我在想,十年后,我与你之间,会是什么样子?二十年后,又如何?还有……三十年、四十年……” 微微一笑,百里肇略一张手,掌心内,适才远黛含恨扔了过来砸他的石榴赫然在目。百里肇并指如刀,在石榴那有些粗糙的青红色外皮上轻轻一划,而后顺势一掰为二,却将其中的一半递了过来:“人若如故,百年又何妨!” 不意他会说出这话来,神色古怪的看一眼百里肇,远黛没有接话,只伸手接过了那半只石榴。那石榴早已熟的透了,剥开看去粗糙到近乎丑陋的外皮,粒粒半透明的殷红石榴籽儿挤挤挨挨、亲亲热热的团在一处,美丽的几乎让人移不开眼去。 拈了一粒石榴籽送入口中,一种微酸的清甜滋味瞬间溢了满口,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没来由的飞扬起来。抬头冲百里肇一笑,远黛道:“这石榴的滋味倒不错!” 百里肇也跟着一笑,也跟着送了一粒石榴籽入口。注目看着手中的石榴,远黛却忽然便有了一种冲动,陡地站起身来,道:“王爷可愿陪我去一个地方坐坐!” 百里肇扬眉,倒也并不问她究竟要去哪儿,只带笑的吐出四个字:“乐意奉陪!”rs 第三十七章 总会长大 第三十七章总会长大 出绿杨苑一路往西,约莫盏茶工夫,便见了一座极精致的临水而立的六角小亭。朱色亭栏,檐角高翘,四围雏菊盛放,尚未走到近旁,鼻际已觉清香隐隐,令人心醉。 小亭上方,挂有一面牌匾,匾上三个清逸狂放的大字“沧浪亭”。若有所思的凝目看向那三个字,百里肇忽然问道:“这字是谁题的?” 在他身边站得定了,远黛静静道:“是我!”说出这两个字后,她却又偏头看向百里肇,唇畔笑意清浅:“我极擅摹人笔迹,几乎便能以假乱真!所以这三个字,其实却算是我所摹!” 听她这么一说,百里肇当即明白过来,他也不多问,只是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远黛带他过来,本也没有多说这些的打算,听他不问,倒也正中下怀。当下走前数步,却并没步入亭内,而是在亭脚那玉色莹润的石阶上坐了下来。见她坐下,百里肇自也并不犹豫,拄拐跟上前去,就在远黛身边坐下了。手掌略略触及石阶,那种温润细腻的触感倒让他暗暗的吃了一惊:“你们倒也真是舍得!”摇一摇头,百里肇不无感慨的道了一句。 二人如今身下所坐的这石阶,赫然正是上好的和田白玉细磨而成。和田之玉,质地致密、细腻,又温润光泽,深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之说,故广为世人推崇,更是天下难得珍品。 这沧浪亭石阶共计三极,长宽皆比寻常石阶并无二致,目之所见,未觉丝毫瑕疵,又硕大至此,几乎堪为富贵人家传家之宝,而沅真居然以此来作石阶,豪奢之处,便连生于皇室、长于宫中的百里肇也不免有此感慨之说。诗词文献之中,固然常有“玉阶”只说,但多不过是美称或指汉白玉台阶,真正以如此美玉为阶的,百里肇从前还真是未尝一见。 偏头看一眼百里肇,远黛倒忍不住笑了起来,拍一拍身下玉阶,又抬手一指身后小亭:“这亭子从前广逸王府也有!那时义父偶然得了几块温玉,一时兴起,便以之为阶,以取温玉冬暖夏凉之妙。沅真仿建这亭子的时候,因寻不到温玉,便找了这个来代替!” 以玉为阶,非逞豪奢,实是思乡之念而已。 百里肇所以感慨,其实乃因沅真看着不似那等奢华无度之人,故此有意无意的说了那么一句,这会儿听了远黛此语,心中便也了然:“原来如此!” 二人坐于玉阶之上,身后是沧浪亭,身侧却是一株数人合抱的硕大梧桐,枝叶舒展,亭亭如盖,令人丝毫不受烈日之苦,再往前去,却是一座高大挺拔的假山,一泓清流自假山顶上潺潺而下,水声叮咚,悦耳至极。微微倾身向前,远黛伸出晰白的玉手,轻掬了一捧清水,看那水自指缝之间滴滴嗒嗒的落下,阳光折射在水滴上,闪出眩目的七色光芒。 不自觉的微微一笑,百里肇也自伸出手去,掬了一捧清水,那水清冽冰凉,捧在手中顿时令人精神为之一振:“不是今儿这里,我倒险些忘记了,你是不是会水?” 掌中清水已滴得罄尽,轻轻拍打着双手,远黛莞尔笑道:“我义父在郢都西南有一座别院,那别院临山靠水,后园里头更有一座小潭,名半月潭。我自小便在半月潭内戏水,因此水性堪称精熟!”说到这里,便又指了一指对面:“这里,便是仿半月潭建的!” 百里肇微怔了一下,再移眸看向面前这座小小池塘时,才赫然发现,眼前这座小池可不正是半月形的。小池周遭,却是一圈高矮参差,却各挺秀别致的假山。这些假山将这座半月形的小池环在正中,恰恰遮挡住了自外而来的视线。事实上,若非远黛带他一路穿行而来,只怕他便是站在外头,也未必能看出这里头竟还有这样的一番风景。 失笑点头,他道:“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这里,确是一处戏水的好去处!” 远黛为之嫣然,自腰间抽出帕子,拭干了手中残余的水珠,她便弯了腰,除去了足上所穿的绣鞋,褪下绸袜,而后却悠然的自得的将一双欺霜赛雪、如冰似玉的纤足伸入了水中。轻轻松松的踢打着一池的清水,远黛的目光忽然便有些遥远:“这里,也是我从前最是喜欢的地方!每次生气,我总会躲到这里来!” 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那一双精致得浑如美玉雕琢的纤足上,百里肇没来由的竟觉喉间一阵干涩,心中那一团才刚压下去的火气也大有复炽之势。生生挪开视线看向远黛,他勉强的将心思挪到他处:“难道就没有人能找到这里吗?”他随口问着。 话一出口,他却忽然一怔,若是有人找到了这里……那…… 远黛的心思显然没有他那般的复杂,径自悠然的踢打着池水,激起飞花溅玉无数,甚至偶尔踢得略重,会有那么一滴两滴溅到百里肇的身上、衣上甚至是鼻尖、面上。 “义父他们都知道我爱躲在这里生气……”她转头对他笑,一双明眸更是清凌凌的,清透得仿佛水晶一般,眸中清晰映出了百里肇的身影:“所以若无意外,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 “他们?”虽说心神有些不属,但百里肇仍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两个字。 “还有大哥……”眸光陡然的黯了一黯,远黛不无怅惘的叹了口气道。 听得“大哥”这个称呼,百里肇不免扬了眉:“你说的大哥,可是廉亲王?” 二十岁前,他的所有精力都放在大周,后宫、朝堂几乎没有一日是完全平静无波的,他必须戮力应付一切的明枪暗箭,同时保存好自己以及跟在他身边的人。北境之战后,他的名声一时如日中天,他也终于能够稍有余力来顾及南越。而有关廉亲王之事,也正是那个时候,一桩桩、一件件的传入他的耳中的。只是可惜,在他还来不及更进一步的了解他的时候,廉亲王暴病而亡的消息却已传来,倒是白费了他一番气力。 远黛点头:“看王爷神情,想来从前对他,也曾下过一番功夫吧?”言下竟不无嘲谑。 百里肇苦笑,他自然明白远黛的意思。事实上,廉亲王的猝死,的确使他所下的那一番功夫瞬间化为了泡影。让他如今想来,也还忍不住心生喟叹。对南越,他是鞭长莫及,所能动用的力量毕竟有限,既下在了廉亲王石传珉的身上,于旁人,自然也就多有疏漏之处。 比如说,最后继承了南越皇位的康亲王石传钰。对这个人,他虽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但所知仍极有限。沉吟一刻后,他忽然问道:“石传钰呢?你与他关系如何?” 纤足轻轻晃动了一下,远黛淡淡回眸,看向百里肇:“四哥,极爱沧浪亭!他曾不止一次的坐在玉阶上,敲打玉钟,唱那首《沧浪歌》!”她一面说着,却忽然抬起手来,自发上拔下一枝金簪,一面敲打着身边的玉阶的边缘,一面缓声悠悠唱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金簪敲打在那玉阶的边缘之上,竟是出人意料的发出了清越的金玉之声——这玉阶竟然还有这等玄机在内。 远黛的歌声轻缓、柔和,伴着清越动听的金玉之声,愈显清灵剔透,全无一丝的瑕疵。 微微失神了片刻,百里肇才叹息了一声:“好一首沧浪之歌!” 水清濯吾缨,水浊濯吾足。沧浪之歌所表达的,其实是一种审时度势,随波逐流的信念。而能唱出这首歌的人,百里肇很难相信,最后竟是这样的一个人承继了南越的皇位。 这些疑惑在心中倏忽闪现,到了最后,百里肇也还是忍不住试探的问了一句:“那你……又是为了什么非要离开南越?”远黛说的虽不多,但他却可以想见半月潭边,温玉阶上,俊朗少年与稚龄少女并肩而坐,一者戏水,一者高歌的场景。 若是远黛所言非虚,那她与石传钰之间的关系必定极为亲密,至少曾经极为亲密,而在这样的情况下,百里肇实在想不到远黛不远万里回归大周的突兀举动因何而来。 不知什么时候起,池中那双纤秀的玉足早已停止了踢动,就在百里肇以为远黛有意沉默不愿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却听到了远黛的声音,淡而暗哑:“因为……人总会长大……” 没有更多的解释,只是这么五个字:人,总会长大…… ………… 姑苏西北,有虎丘。史载:吴王阖闾葬于虎丘。葬后三日,有白虎踞于其上,故改海涌山为虎丘山。虎丘之山,占地仅三百余亩,山高也仅数十米,然绝岩耸壑,却自有万千气象,更素有“江左丘壑之表”的美誉。沅真为远黛安排的去处里头,排在第一的,便是这虎丘。 虎丘乃佛教圣地,山上东寺西寺更素有美名。只是远黛这一路行来,委实以看过了太多了寺庙,对之早觉厌烦,上虎丘山后,也只简单的游览了一回,便自与百里肇径往后山观景。 虎丘虽不甚大,却有三绝九宜十八景之胜,夏末秋初时分,仍自苍翠的青松翠柏中掩映着丹枫半红,黄菊怒绽,那一番景象,却也令人大为心醉。 二人一路缓缓而行,却在剑池边上停住了脚步。足下,是一泓剑潭之水,虽是夏末,却似有寒气森森,逼人而来。剑池位于两片陡峭的石崖之中,池形狭长,形似宝剑,池中潭水清湛,水质清冽,以之沏茶,堪为上品,素有天下第五泉之称。 目视这一潭清水,远黛不觉笑道:“这水倒颇有些寒潭水的意思!” 看那意思,竟颇有些跃跃欲试。失笑的看她一眼,百里肇道:“你既这么喜欢,赶明儿我在平京也为你建一座沧浪亭如何?” 倒没料到他会说出这话来,诧然回望他一眼,远黛摇头道:“沧浪亭于我,只是一种念想!况今时不同往日,你便是为我建了沧浪亭,以我如今身份,也不宜多去!” 沧浪亭,乃是戏水的好去处。昔日远黛身在南越时候,乃是广逸王府的小郡主,年纪又稚弱,无事之时自然可以时常过去玩耍,然而如今她已是睿亲王妃,再行这等小儿女之事,无疑已不合她如今的身份,更遑论以后。 听她这么一说,百里肇倒不免叹了口气。二人在剑池边上觅了一块平整些的石头坐了下来,正是正午时分,剑池边上行人寥寥,二人坐着,倒也颇觉清静。 弯腰捡起一粒雪白的石子,远黛玉手轻弹,将之弹入了水中,池中发出一个清越的“噗通”之声,溅起许多水花,打破了这一池的宁静:“这地方倒是个好地方,清凉的很!”含笑回头看向百里肇,远黛眉眼微弯,神情柔婉。 纵是大庭广众,百里肇也还是忍不住的伸出手去,轻轻抹过她的眉睫:“你既喜欢这里,等日后,我便令人在这里修一处别院,每年夏日,你可过来住上几日!” 远黛听得笑笑,才要说话的时候,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娇脆甜糯的声音:“呀!是你们!” 二人同时吃了一惊,急急转头看时,却见身后正站了数人,其中一名身量娇小,容貌娇俏的少女正对了二人笑:“真是好巧呀!”一面说着,她却又回了头,对着身后那个身材中等,容貌儒雅俊逸的男子道:“四哥,你说,这算不算是缘分呢?” “缘分”二字乍一传入二人耳中,却连百里肇也不由的失笑了。眼前的这一对兄妹,可不正是中元那夜,河边所遇到的秦氏兄妹。 只是想不到,剑池边上,竟然这么巧的,又遇到了他们。rs 第三十八章 再遇 百里肇心中既存了这个想法,目光便也自然而然的看向了远黛,不出意料的从远黛唇畔寻到了一丝浅淡的笑意。因百里肇从前曾来过姑苏一次的缘故,但凡出门,众人总会略作遮饰,百里肇此时的模样便是一名容貌甚为清癯的三旬左右的男子。远黛则是一如既往的中人之姿,虽不引人注意,却也显得秀雅宁静,颇有大家闺秀之风。 而二人的这副模样,却与数日前中元节时差相仿佛,因此秦晚才会一眼认出二人来。随在秦晚身边的,正是秦同旭。听得秦晚之语,他便一笑,却朝二人拱一拱手:“不期而遇,是为有缘,在下姑苏秦同旭,尚不知贤伉俪如何称呼!” 百里肇本无意与秦家有过多的纠缠,因此上回中元放灯之时,他才会那么冷淡疏离的一口拒绝了秦同旭的结交之意,然而此刻再次相遇,百里肇心绪也颇有变化,加之才刚秦九那话说的也甚合他的心意,当下回以一揖,平淡道:“白显华!”又一指身侧远黛:“舍妻凌氏!” 他乃皇室贵胄,气度岂同寻常,秦同旭亦是世家出身,眼光也自毒辣,自不会看不出此点,当下笑道:“原来是白兄夫妇!”回身一指身边妹妹:“这是我家小妹,名晚!” 秦晚闻声,早上前一步,朝着远黛笑道:“我行九,姐姐可以叫我小九!”阳光斜斜的落在她清姣如玉的面容上,愈衬得她眸色清澈,笑容纯净,令人一见,便不免生出怜惜之意来。 清浅一笑,远黛道:“说来也巧!我在家中姊妹内也是行九!” 诧异的睁大了双眸,秦晚道:“呀!姐姐也是姊妹中最小的一个吗?这可真是巧了呢!” 失笑摇头,远黛道:“我家中还有一个十妹妹,我却并不算最小呢!” 这当儿秦晚早走上前来,高高兴兴的拉住了远黛的手,对远黛所言,面上虽也略有些失望,但也并不太放在心上,只笑道:“是这样吗?姐姐家里的姊妹真多呀!” 秦同旭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他虽有心与百里肇相交,但见百里肇面上神色始终淡淡,是以小心的并不去碰这个钉子,只立在一边,笑吟吟的看秦晚同远黛说话。 那边秦晚已好奇问道:“姐姐这是第一回来姑苏吗?” 含笑点头,远黛道:“久闻姑苏人杰地灵,只是一直不得机会前来,这次所以能来,也算是机缘凑巧!”这话倒是她的真心话,江南之地,她是久闻其名,也早有打算前来,只是千想万想,她也不会料到自己竟会随同百里肇一道南下江南。 这般说着的时候,她便自然的抬眸看向了百里肇,眸中光华流转,若有若无的荡漾着丝丝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温柔情意。觉出她的目光,百里肇便也回望了过来,眸光邃深、幽静,却让远黛的心没来由的漏跳了半拍,待得转开眼时,却觉面上已有些发烧了。 秦晚此时正与她并肩站着,二人神色,自然早被她收入眼中。清亮如水的明眸仿佛黯了一黯,面上原本纯净无瑕的笑容也没来由的有些暗沉,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秦同旭在旁看着,少不得上前解围道:“已是午时了,贤伉俪若不介意,一同用个午饭如何?” 眉峰微微一扬,百里肇终究颔首道:“我们此来,共是四人,早约了在虎丘山下西麓酒楼用饭。若是二位有意,不妨同往!”他虽应了秦同旭之请,却干脆俐落的拒绝了秦同旭相请的打算,却也表现出他对秦氏兄妹的态度:可交,但不值相欠,即使仅仅是一顿便饭。 秦同旭初见百里肇,已觉得对方气度不俗,心中便有相交之意。只是其时百里肇表态明确,又是大庭广众之下,他便再是谦逊,也不免面上难堪,因此才会带人匆匆离去。今日重逢,百里肇虽仍态度淡漠,并不热切,但较之上次,仍是大有改观,至少不至让人下不来台。而百里肇的处事态度,却更让秦同旭知道,眼前这人,身份绝不寻常。 哈哈一笑之后,他爽然道:“如此就恕秦某厚颜叨扰了!” 见他如此,百里肇也不免暗暗点头。他目中所见世家子弟多矣,能如秦同旭这般,既有识人之明,又有容人之量者,倒还真是不多。淡淡一笑后,百里肇道:“既如此,我们便下山吧!”一面说着,却已一路拄拐,缓缓往前行去。 这几日下来,他的双腿已愈发灵活,纵不拄拐,也颇能行上几步,以拐代步之时,也早不见了初时的生涩。没什么来由的,秦同旭竟不敢与他并肩而行,而是稍稍落后半步,亦步亦趋的跟着。远黛对秦晚颇有好感,自然与她并肩而行,一路缓声谈笑。 秦同旭在百里肇身边走了一回,终究觉得有些压抑,但以他身份,自不好去与远黛、秦晚说话,犹豫一刻,才干干笑道:“白兄这腿疾,可是宿疾吗?” 不意他会问起这个,稍稍沉吟,百里肇这才答道:“算是吧!”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却让秦同旭心中没来由的打了个突,然而既说了这话了,他自也只得若无其事的继续说下去:“说起来,秦某倒是识得一位宫内出来的御医,此人最擅疗治风湿之疾,白兄这腿疾,若因风湿而致,倒是不妨请他看上一看!” 百里肇听得略一扬眉,过得一刻,却终究颔首道:“多谢美意!秦兄不知,我这腿疾乃早些年受伤所致,这些年来,也曾多次延请名医,却总不得根除,早无意费那心力了!” 听出他的拒绝之意,秦同旭自然不会不识趣的屡屡相请,当下一笑,道:“原来如此!” 虎丘山本不高,二人说了这几句话,不觉已到了半山腰。山腰处,早有人迎了上来,朝着百里肇深深一礼:“这位爷可是姓白的吗?” 脚下一顿,不置可否的扬一扬眉,百里肇的目光已落在了早已侯在一边的肩舆上:“可是有人雇了你们来接我?”由来上山容易下山难,岳尧与沅真二人若早下了山,雇一顶肩舆来接一接百里肇与远黛二人,倒也是理所当然。 那人一听这话,哪还不知道自己这是问对了人了,只是目光所及,却见这处共有二男二女,又不禁犯了难。岳尧二人并无未卜先知之能,又岂能知晓百里肇二人会在剑池边上巧遇秦同旭兄妹,故而这肩舆却只雇了二顶,怎由得这脚夫不看着四人暗里犯难。 秦同旭何等玲珑,见此情景忙自笑道:“白兄腿脚不便,以肩舆下山却是最好不过的了!虎丘西麓酒楼,我也曾去过几次,自行前去即可,白兄偕夫人只管请便就是!” 百里肇听得眉峰轻拧,才要开口言语之时,一旁的远黛已适时上前一步,含笑道:“上山容易下山难,这肩舆也是三爷的一番心意,却不好推却得!秦家妹妹处,就由我来陪着他们走一回吧!却巧这山路甚是平坦,我也正想着多走几步呢!”秦晚在旁也是频频点头。 眼见三人都已表态,百里肇自也不再多加推辞,略一颔首后,便自上了肩舆。 那抬肩舆的脚夫倒也并不在意,先时岳尧雇他肩舆之时,已是付了银子的,百里肇等人坐与不坐,他又如何会放在心上,只是乐得轻松一回。当下抬了肩舆一路缓缓而下。 秦晚本不在意百里肇,只是一味的同远黛说话,一时想起才刚远黛说得话,便忙兴致勃勃问道:“才刚姐姐说道家中还有一个排行第十的妹妹?” 隐约察出她的心意,远黛不觉微微一笑,注目看向秦晚,眸中笑意隐然:“十妹妹乃是我三叔的女儿,年纪比我只是略小,早是二九年纪,却比你要大些!” 闻得此言,秦晚面上不觉现出了几分失望之色来。她在秦家的姊妹辈中虽是行九,但上头的姐姐却都比她年长的多,便是她的八姐也大了她五岁有余,总让她觉得甚是孤单冷清,因此中元灯节时候,她在河边偶遇远黛时候,才会觉得格外亲切,颇想攀谈一回。 忍不住的叹了口气,秦晚闷闷道:“可惜我都没有年纪相仿的姊妹呢!” 听她这么一说,倒不由的远黛不想起凌远萱来,沉默片刻后,她才淡淡一笑,温言道:“姊妹多了,固有好处,然常在一处,却也免不了龃龉,总是各有千秋罢了!”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秦晚道:“是这样吗?娘亲倒是从未跟我说起这个呢!” 远黛何等人物,一听她这话,哪还不知道秦晚如此清透澄澈、不经世事的性子,必是因自幼在母亲身边长大,被其母亲保护过度的缘故。这一点,其实与凌远萱也仍是极为相似的,她心中暗暗想着,一时又想起先时岳尧所说的话来,倒不由的暗暗替她担忧起来。 以她这样的性子,若来日当真嫁入宁亲王府为妾室,怕是不免要吃亏。如此想着,她倒忍不住抬眼看向了坐在肩舆之上,正自悠然前行的百里肇。远黛既不肯上肩舆,百里肇自也不会令肩舆疾行,便吩咐了缓行,此刻也不过与三人行的略快一些而已。 察觉到远黛看来的眼神,百里肇也便移眸看了过来,目光仍自幽邃如深潭,却朝远黛稍稍的做了一个摇头的动作,示意她此事不可多问。rs 第三十九章 小酒馆 虎丘西麓酒楼,正位于虎丘山脚下。酒楼不大,却以素斋之精致而闻名整个姑苏。四人一路缓缓下山,及至到了西麓酒楼,却早过了午时。西麓酒楼外头,早有小二候着,见百里肇乘肩舆而来,早迎上前来,行礼笑道:“客人可是姓白吗?” 肩舆稳稳的停在了西麓酒楼门口,百里肇接了脚夫递来的双拐,缓缓步下肩舆,而后才朝那小二略一颔首。那小二素日甚为饶舌,不管遇着什么人,总能说些什么,但这会儿被百里肇目光一扫,却没来由的只觉得心中发寒,愣是将已到嘴边的满腹言辞给生生咽了下去,干干的道了一句:“几位随我来!”后,便默默的在前带路。 西麓酒楼占地不大,却有三层,那小二引着一众人等上了三楼,竟往东头的包间行去。才刚到了包间跟前,还不及敲门,那门却早开了,沅真笑吟吟的迎了出来,目光落在秦同旭面上时,神色便是一怔。她虽不常在姑苏,但因秦家对“养颜丸”的秘方一直颇有觊觎之心的缘故,却与秦同旭颇见过几次,这会儿忽然见着,不免吃了一惊。 她这边心中惊诧,秦同旭那边又何尝不是意外之极。事实上,在得知沅真回了姑苏之后,他便一直试图与沅真见上一面,以细细商榷“养颜丸”之事,然而沅真却一再推脱,不肯相见,让秦同旭全无办法。毕竟沅真不同于一般生意人,她乃是个女子,素常甚少出门,清苑又是门禁森严,无法下手,想要与她不期而遇也比旁人更要困难得多。可以说,秦同旭真是做梦也没想到,竟会在此与沅真巧遇。愣了一愣后,他忙拱手笑道:“袁东家,久违了!” 沅真乃是丫鬟出身,父母姓氏、籍贯为何,早已无从打听。然而这一点,外人自是不得而知,几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以为她是姓“袁”,故此姑苏左近之人都称呼她为袁东家。 虽因秦同旭的忽然出现而感到甚为诧异,但沅真在姑苏打理“缘记”数年,早已处变不惊,陡然见了秦同旭,虽则吃惊,但也很快一笑,神色如常的还了一礼,便自请了四人入内。坐在里头的岳尧见四人入内,少不得起身相迎,对秦同旭他倒不在意,只是乍一眼见着秦晚,却不免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还未及开口,那边秦晚早叫了出来:“呀!是你!” 她这一叫,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岳尧,百里肇、远黛、沅真以及错愕的秦同旭。 岳尧被种种意味不同的目光看了个哭笑不得,无奈的看一眼秦晚,毕竟解释道:“这个小姑娘,我在小酒铺见过她一面,她去找俞初!”俞初,正是初炜在姑苏所用的化名。俞初二字颠倒了来,谐音恰是初雨。而初炜的酒铺子也正是叫做小酒铺。 陡然听得俞初二字,秦同旭的面色便有些古怪。秦晚则在红晕上脸的同时,悄悄的拿眼看了一眼秦同旭,那意思,显然颇有些心虚。百里肇则是墨眉微皱,神色若有所思。 “我……他以前救过我……所以……所以……”发现众人的目光已有志一同的转到了自己身上,秦晚终于忍不住结结巴巴的说着,然而这些话,显然只会越描越黑。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中都现出了原来如此的意思,唯一深感无奈的只有秦同旭,轻咳一声之后,他淡淡道:“小九,不许胡说!”很显然的,对初炜,秦同旭是不赞同的。 不过这一点,众人倒也并不意外。若不说出初炜的身份去,光只看他如今这样儿,既是残废又嗜酒如命,又有哪个正经人家愿将自家女儿嫁了给他。而对初炜的身份,远黛等人自然更不会胡乱的将之说了出去,平白为初炜引来麻烦,毕竟初炜怎么想的,众人都还不知情。 沅真适时笑道:“走了一整个早上,想来大家都早饿了,且不说这个,过来坐吧!”一面说着,已自抬手作势,示意众人入座。她既出面解围,两下里又都有志一同的并不打算就此事继续谈下去,自然也各谦让着分主宾坐下了。 桌上,早摆好了下酒菜,沅真含笑的起身,提了酒壶,为众人斟得满了。 众人寒暄几句,各饮一杯之后,秦同旭方起身朝百里肇二人笑道:“我只听说清苑之内来了贵客,却不知道原来就是白兄夫妇,失礼之处,还请白兄见谅!”一面说着,却已举了杯:“且容我借花献佛,敬白兄一杯!”神态之中,却是更见热络。 他本就有心与百里肇相交,此刻知晓百里肇二人与沅真相熟,不免更是欣然。心中更打定了主意,必要借着百里肇这一条线,将“养颜丸”一事敲定下来。 微微颔首,百里肇也并不起身,只举杯道了一句失礼,便仰头饮尽了这一杯。 敬过了百里肇后,秦同旭便又转向岳尧:“这位白三兄……”先时众人见礼之时,便说了岳尧乃百里肇三弟,名白显尧,因此秦同旭便自然的称呼他为白三兄。 然而他叫的自然,岳尧听着,可并不觉得舒坦,眉头微微一蹙,干脆的打断了秦同旭的言语:“秦兄直呼我的名字便可!” 见他如此爽快,倒让秦同旭颇有些意外之喜。对百里肇,他总觉有些难于亲近,说话也是格外小心,然而眼前这位白显尧却显然更易亲近的多,至少面对这个白显尧时,不会让他有种压抑的喘不过来气的感觉。“显尧兄,请!”他很快从善如流的改变了称呼。 对秦同旭,岳尧算不上有什么好感,但秦同旭无疑也不是个令人厌恶之人,加之旁边还有个秦晚在,对于秦晚,岳尧还是颇为喜爱的,况据他看来,秦晚与初炜或者还真有那么点可能,这几个因素加在一块儿,便也足够岳尧对秦同旭客客气气了。 与秦同旭对饮了一杯后,岳尧却忽然转向秦晚道:“秦姑娘近日可曾去过小酒馆吗?” 这话却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秦晚脸上一阵燥热,偷眼看一看一旁面沉似水的大哥后,这才怯怯的摇了摇头,脸上却还免不了的透出几分心虚之色来。 在座之人哪个不是心思玲珑、目光毒辣之人,一看她这神态,便知必是去过,但也无人点出,只顾自的或饮酒,或吃菜。远黛更若无其事的挟了一箸素鸡放在秦晚面前的小碗内:“这素鸡我尝着倒是好,秦家妹妹也试试!” 见远黛主动为自己解围,怎由得秦晚不感激于心,赶忙答应一声,低头搛了那素鸡送入口中。一侧沅真则微怒的白了岳尧一眼,示意他不许胡说。 岳尧本还有意再调侃秦晚几句,被沅真这么一瞪,却终是收敛了原先的打算,笑了一笑后,却抄起乌木箸挟了一块素鸡放入沅真碗内:“听说这个滋味不错!”他若无其事的道。 莫说此时有秦氏兄妹在,便是只有百里肇与远黛,沅真也是不会与他争执什么的,白他一眼后,到底也没言语什么,只将他挟了来的那块素鸡送入口中慢慢吃着。 秦同旭在旁看着,倒不免很吃了一惊。这些年来,缘记的生意做的愈发的大,整个江南几乎都知道缘记的这位东家。然而因沅真素来深居简出的缘故,江南商人对这位东家的真实身份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唯一略微可信的一点是,这位东家似曾嫁过人。 秦同旭其实很想问一句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终于也没敢问出口来。这等事儿,若自己猜测无误,自是不妨,但若猜的有错,却不免触动对方的伤心事,于己实在大大不利。 笑了一笑后,他岔开话题道:“本月廿五日,乃是家祖母寿诞之日,诸位若然有空,何妨同去坐上一坐。等明儿,我便令人补了帖子,送去清苑!” 有百里肇在,这些事儿自然轮不到远黛开口臧否之,因此她只抬眸看了一看百里肇。百里肇倒也不曾如何思虑,当即答道:“廿五之日,若我等几人仍在姑苏,自当前往敬贺!”这话虽说的甚为客气,但却并未一口答应下来,更是不无委婉拒绝之意。 微微一叹之后,秦同旭道:“白兄既这么说了,我若相强,未免不识好歹!如今只望白兄能多住上些时日,也好使我能尽些地主之谊!” 宁淡一笑,百里肇道:“秦兄之想,故吾愿也!”却是明明白白的一句客套话。 岳尧在旁听着这话,却终于有些忍耐不住,当下伸了手去,轻轻扯了一下沅真的衣袖,又朝秦晚方向略一示意。沅真是何等玲珑剔透之人,又岂能不知他的意思,白他一眼之后,却向秦晚道:“从前我在姑苏常听人说秦家九姑娘聪明可人,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九姑娘若有空,可常来清苑走动走动,这一两个月,我倒是都在姑苏的!” 她每年总要前来姑苏住上些时日,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儿,这话倒也并非空话。rs 第四十章 孰轻孰重 秦晚听得眨一眨眼,面上神色也颇意动,只是她也知道光是自己想去,也是无用,当下并不吭气,只拿了一双明眸去看秦同旭。秦同旭心中其实是不愿秦晚过去清苑的,他也是个精明之人,到了这会儿,岳尧的那点意思,在他看来,几乎已是昭然若揭。而初炜,在他看来,又实在并非妹妹的良配。然而清苑……那可是他费了许多心力,也不能一入的所在,他更知道,只要秦晚能进清苑,他作为她的兄长,自可借口接送,光明正大的进去…… 只是……这养颜丸与妹妹的终身……两者孰轻孰重,怎由得秦同旭不心中犯难。 秦晚瞅了兄长半日,却只看到哥哥神色变幻,满是犹豫挣扎,心下顿然大是失落,扁一扁小嘴后,闷闷的垂下了头。远黛在旁,早将二人神色看在眼中,心内顿然生出疑窦。 按照秦同旭此刻的表现,她实在很难相信秦同旭竟会答应将秦晚嫁入宁亲王府为妾,除非……秦同旭如今的表现,都是在做戏给他们看。这么一想,远黛倒忍不住的挑了眉,眼尾余光则扫过百里肇,有心看看他的反应又是如何。然而百里肇神色如常,对于此事,竟像是全不在意一般,倒让远黛看的有些失望。 包间里头,也因此沉寂,众人竟是有志一同没有言语,仿佛都在等着秦同旭表态一般。 为难一刻后,秦同旭毕竟醒过神来,惊觉此状,不免尴尬,忙道:“舍妹……自幼跟在家母身边……这个,清苑……是个好地方,想来……家母也会喜欢舍妹与袁东家相交的……” 他原意是想说秦晚一直跟在母亲身边。故此她的事儿自己须做不得主。然转念一想,清苑乃是姑苏城内有数的名园,有缘一观者,无一不是赞不绝口,沅真的声誉,在姑苏生意场上也是出了名的好,自己若这么一说,倒好像是母亲看不上清苑与缘记一般,因此话到一半,终究没好说下去。最终也只能是含含糊糊的敷衍了几句。 诸人闻言,都是一笑,沅真更含笑道:“久闻秦四爷孝子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一面说着,已举杯略略示意:“诸位,让我们同敬秦四爷一杯如何?” 这一杯饮讫,屋内气氛顿然一松。才刚的事儿似乎也就这么揭了过去。这一顿饭,吃的倒也算是宾主尽欢,虽碍于百里肇等人在旁,秦同旭不得机会同沅真说起“养颜丸”之事,但能有这个机会,与沅真攀上些交情。于他而言其实也算是件意想不到的美事了。 秦晚则大为失望的坐在一边,闷闷的拿了乌木箸,捣弄着碗内的食物。小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失望之情。见她如此,远黛倒不免微微一笑,抬眼看了一看身边的沅真。 沅真会意,当下朝她稍稍颔首,示意自己已明白了。 用过饭后。众人略叙了几句后,便自起身拱手作别。 含笑的上前一步。甚为自然的牵住了秦晚的小手,沅真柔声的道:“妹妹回去,可莫要忘记问一问令堂,若令堂允可,可要时时过来清苑陪我说说话儿!” 秦晚本道这事已没了指望,却不料临别时候,还有这等转机,一直郁郁不乐的小脸霎时阴郁尽去,杏眸更是光华奕奕,浑身上下竟也仿佛透出了光芒一般:“谢谢姐姐!我一定去!” 秦同旭在旁看着,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却终于没有说些什么。 两下里别过之后,便各自上了早已停在西麓酒楼门口的马车。百里肇四人来时,原是分乘了两辆马车,远黛与百里肇一辆,沅真则与岳尧一辆,这会儿如前上车,却让一边骑在马上相送的秦同旭愈发确定了沅真与岳尧的关系。目送两辆马车离去之后,秦同旭微微迟疑,却忽然翻身下马,走到马车跟前,轻叩一下车厢门,而后推门钻了进去。 秦晚正自心神不属靠在车厢上发愣,忽然听得车厢门响,不觉一惊,忙移眸去看时,却正瞧见秦同旭弯腰进来:“四哥……”她诧异的叫了一声。 微微颔首,秦同旭在车中坐下,迟疑片刻,才道:“小九,你知道,对缘记,四哥是势在必得的!四哥不肯答应让你去清苑的理由,想来你不会不知!” 秦家长房与二房的矛盾,在姑苏一带,绝非是什么秘密。在秦家,二房原先确是占着优的,无奈秦同旭之父秦斐却是个短命的,不过三十余岁年纪,便已急病而亡。秦斐遗孀安氏又不是个有才干的,二房没了顶梁柱,本已甚为艰难,加之长房秦炆串通族中人等处处紧逼,便愈显得捉襟见肘。秦罡去后,韩氏已是秦家名义上的老太太。她是秦斐生母,对二房虽是竭力照应,然秦家自有秦家的规矩,她心中再如何偏着二房,面上也不好表现的太过。 好在秦同旭是个出息的,尚不满十四便勉力支撑起了二房,这些年惨淡经营下来,二房这才逐渐的有了起色。然而这一切,显然并不能让秦同旭就此抛却旧日仇怨。 因此这几年来,秦家长房、二房之间暗地里的争斗非但不曾稍缓,却更愈演愈烈。 而缘记的养颜丸,在秦同旭看来,便是能够彻底压倒长房的一颗砝码。他能看出此点,长房秦炆父子又岂能看不出。两下里齐齐发力,可说是用尽手段,只是可惜,他们遇到的乃是沅真。沅真是何等人物,又岂是秦家的那些威逼利诱的手段所能挟持得住的。 秦同旭原是谨慎惯了的人,行事手段自比秦炆父子要温和的多,也正因此,每每他投贴来见,十回里头,沅真总还会与他敷衍个一两回,似秦炆父子,却早成了拒绝来往户。 秦晚单纯,却并不是蠢笨,尤其近一二年,随着她年纪的增长,秦同旭也会似有意若无意的在她面前说一些外头的事情,因此她也并不真是那种纯挚的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儿。 “大哥的意思,我都懂的!”良久,秦晚才低声的道。 懂了,却并不代表她就会去做。这一点,秦晚与秦同旭心中都明白。叹了口气后,秦同旭道:“我至今也还是想不明白,那个俞初,究竟有什么好的?” 听他说起这个,秦晚不觉有些恼了,当即扬起精致的下巴愤愤然的看向秦同旭:“四哥从未见过他,怎么就知道他不好了?四哥自幼修学,难道竟不知‘知行合一’之说吗?” 陡然听了这么一番话,秦同旭不觉瞠目结舌。他这个妹妹,与他年纪差着八岁,几乎便可说是他自幼看着长大的,如今虽已十六七岁了,但在他心中眼内,却仍是当年那个梳个丫髻,蹦蹦跳跳的稚嫩丫头,却是万万没有料到妹妹会为一个外人说出这种顶撞他的话来。 怔愣半日,秦同旭才有些无力的苦笑道:“我听说他残了一臂……” 秦晚正自气恼,却哪有心思去考虑自家兄长的一片苦心,当即大声答道:“那又如何?那个白二爷还是个瘸子呢,我看凌姐姐也没嫌弃他什么!要我说,独臂总比瘸子好吧!” 她这话说的声音极大,秦同旭乍然听得,早被惊得脸色都白了。也顾不得秦晚,便忙揭了车帘往外看去。待得确认百里肇等人的马车早已去得远了,这才略略的松了口气。 含怒瞪视一眼秦晚,秦同旭低声道:“莫要胡说!那位白二爷气度不俗,又自平京而来,只怕是京中的贵胄子弟,这等人,岂可随意议论!至于你的那个谬论,简直荒谬至极!想那白二爷虽略有腿疾,但借助拐杖,仍能行走自如,那俞初可能?” 秦晚撇嘴,然心中终究不服,过得一刻,仍是忍不住顶了一句:“四哥为何不去看看他再来同我说这些话呢?” 深深看一眼秦晚,秦同旭淡淡应道:“你说的不错!我是该去见一见他!”他本来是没打算去见那个俞初的,然而如今见了妹妹这样,倒觉得自己确是该走这一趟。 沉默片刻,秦晚才低声的道:“那……现在,你又是怎么打算的?”她想去清苑,不只是为了俞初,还为了眼前一直疼爱自己的四哥。这么些年来,秦同旭的辛苦她都看在眼中,在她心中,也未始不希望能帮上兄长的忙,而今终于有了机会,她又岂肯放过。 轻轻摇头,秦同旭平淡道:“这事且等我见过了那个俞初再说吧!”他的意思已很明白,若是俞初能入得他眼,他就同意秦晚与清苑走动,若是不能,一切休提。 听出他的意思,秦晚却忽然的便有些心虚起来:“我……”她嗫嚅的张了张口,好半日才以细如蚊蚋的声音道:“其实……他也未必就……就……喜欢我……” 这一阵子,可说是使尽了种种手段,偷溜去小酒铺,所得到的结果却是,她能见到俞初的次数却反愈发的少了。她虽单纯,却并不蠢,自然不会不知道对方是在刻意的躲着自己。然而她虽知道此点,却仍旧没法让自己不去想他,不去找他。 第四十一章 情不自禁 斜靠在缓缓前行的马车车厢内,远黛若有所思的看着百里肇。百里肇倒是一径的悠然自得,全没有分毫异样,觉出远黛的目光,甚至还朝她微微的笑了一笑。见他如此,倒让远黛颇有些无从下口的感觉,摇一摇头后,她索性单刀直入的问道:“王爷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为之失笑,注目看向远黛,百里肇忽而反问道:“眉儿对这种事似乎很有兴趣?” 远黛一噎,回思片刻,面上终不免现出几分古怪来。事实上,百里肇若不说,她还真不曾注意此点,而今回想起来,无论是萧呈娴还是沅真这两桩婚事里头,她似乎都有插手,尤其是萧呈娴的婚事。这么一想之下,她原先早已准备好的话一时竟也问不出口了。 见她神色,百里肇倒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伸指在远黛白腻如凝脂一般的小巧鼻尖上轻轻一弹:“初炜是个有主张的,他的事儿,你就莫要管了!” 即便他不说这话,醒觉过来的远黛也早下了决心,决意不去管这事儿了。萧呈娴乃是她最好的朋友,沅真却是她自幼一起长大的姊妹,这二人的事儿,她伸手去管一管,那是理所当然,秦晚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她对秦晚颇有好感,倘或力所能及,她也并不介意拉秦晚一把,然而如今事情牵扯到初炜头上,她反不好胡乱插手了。 一直以来,她都并不希望百里肇乃至他身边的任何一人觉得她有拉帮结派,收买百里肇身边之人的意思,而极为不巧的是,秦晚之事恰恰属于她避之惟恐不及的范围。 淡淡一笑后,远黛道:“王爷放心,我明白了!”即使以二人如今的亲密程度,她也依然并不以为,对百里肇,她可以予取予求。无论人前人后,她都必须掌握好分寸。这一点,是由百里肇的身份决定的,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们之间终究不能如寻常俗世夫妻那般亲密随意。 一看她面上神情,百里肇便已约略的明白了她的意思,深感无奈的摇了摇头,微微欠身过去,张臂将远黛揽入怀中,他温声的道:“人前,你谨慎些自是好的,但私底下,我倒更愿意你有什么说什么,你放心,这事就算你不问,岳尧也必会掺和在里头煽风点火的!” 面色微微一红,远黛略挣了一下,觉百里肇抱的甚紧,便也不再去做无用之功,只仰了头去看百里肇:“敢情王爷是早打算好了?”她微嗔的道。 百里肇轻笑,宽阔而温暖的胸膛微微震动,让倚在他怀中的远黛没来由的有些晕眩:“你说是便是吧!”说话时候,一只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掌已缓缓上移,轻柔的抚过远黛顺滑的长发,停留在白皙如玉、细腻如脂的纤细脖颈上,感受着指下柔腻的触觉,一时竟舍不得挪开手去,摩挲几下后,逐渐的便有了些温度,大有往下探索而去的趋势。 觉出百里肇的意思,远黛心下不觉大窘,用力一挣之后,匆匆抓住百里肇意欲使坏的大手:“马车!”她急急的开口提醒,嗓音略沉微哑,面上晕红如霞,更增颜色。 指掌之间尤且残存着先前那柔滑如花蕊一般的细腻感觉,眷恋不舍之余,百里肇心下其实也真是有些不解的,他从未觉得自己是那种放浪形骸之人,至少从前他一直都是如此认为的,然而如今,这种认知却似乎开始变得不那么确定,至少在遇到远黛时候是这样的。 二人各自静默了一刻,远黛那边已坐直了身子,整理一下有些皱褶的衣衫,再抬眼时,却见百里肇正自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眸光颇有些古怪。深吸一口气,平息一下有些紊乱的呼吸,又下意识的以手轻触了一下仍自有些发热的双靥,试图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一些。 “王爷在想什么?”被百里肇的眼光看得有些不安,远黛终忍不住问道。 定定注视她,百里肇徐徐的道:“我在想,为何眉儿总能令我情不自禁?”这话若从别人口中说出,怕是难免便要落于轻薄,然而由他说来,却似乎自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不料他会说出这话来,远黛一怔,才刚稍稍退了些热度的双靥顿然又烧了起来,芳心震荡的同时,又有那么一丝丝的甜蜜滋味缓缓洇开,陌生却又令人不由沉醉。 狭小而密闭的车厢,在这一刻,更恍似与世隔绝一般,浮动着一种奇异的气氛。似乎只是为了不打破这种异样的气氛,二人一路都没在言语,只是不知何时,却早十指相扣。 及至到了清苑门前,下车前,远黛方默默抽了手去,百里肇也并未再拉住她。远黛下车之后,岳尧早快步的走了上前,扶了百里肇下车。远黛在旁冷眼旁观,见岳尧难得是一脸神采飞扬,也不知才刚在车内与沅真商量了些什么。 远黛看得暗自一笑,却也并不多说什么,便与三人相偕入了清苑。 ………… 秦氏兄妹只比远黛等人稍迟一步动身,而细论起来,秦家甚至还比清苑离着虎丘更要近些,因此这会儿却早到了秦家。秦家宅院,早在秦罡去世之后,便在韩氏的允准之下,被划成了东园与西园。东园住的乃是长房一支,西园住的,自然便是二房了。 秦同旭将秦晚一路送入后园,又拜见了母亲,这才辞了出来。他才出来,早有人迎了上前,低声禀告他,二房的几位掌柜如今正在书房里头等着与他商议事情。 秦家承接的乃是宫中的锦绣绫罗,宫中每季总要置办新衣,因此秦家的这些贡品,也是依照四季进贡的。如今虽才入了秋,但金秋的织物却早贡了上去,这会儿已要开始为岁尾的贡品忙碌。立在原地微微失神一刻,秦同旭才叹了口气,举步往书房行去。 他掌执二房已有了不少时日,自然深知秦家如今的困境。如今的秦家,外有李家处处针对,内则两房争斗不休,互有损耗,而这,也正是秦同旭一心想要拿下“缘记”养颜丸秘方的缘故。若真能得到养颜丸的秘方,他再上下打点疏通一番,不难让养颜丸成为新的贡品。 如此一来,他便可脱出如今已愈发难为的江南织造行当,也可与长房更进一步的划清界限,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而今日虎丘巧遇,却让他愈发的看到了希望。 秦同旭一面迈步往书房走,心中尤且想着这一些事儿,竟连已然步入书房也不曾发觉,直到书房内候着的几位掌柜一道上前见礼,他才陡地醒悟过来,忙挤出笑容,按捺下浮动的心思,与众人说起话来。临近韩氏大寿,长房二房虽不合已久,但碍于一个“孝”字,也仍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闹出什么事儿来,因此几位掌柜过来,也只是问些寻常事务。 然而虽是小事,若在平日,秦同旭仍会不厌其烦的一再说明,但到了今日,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他,却只简单的敷衍了几句,便将几位掌柜打发了走,倒让几位掌柜各个吃惊。 打发走了前来商议事情的几位掌柜,秦同旭难得的在书房静静出神许久。直到日落西山之时,他才站起身来,走出了书房。书房外头,他的长随秦安见他出来,忙快步迎上,正要说话的当儿,却被秦同旭抬手止住:“去备马!我要出门!” 秦安一怔,旋讶然道:“四爷这是要去哪儿?” 无意对他解释什么,秦同旭淡淡应道:“我自有去处!你只去备马就是了!”秦安见他已有不耐之色,不敢多问,忙自答应着,转身正要离去的时候,却又被秦同旭叫住:“且慢,你只备一匹马便够了!”这意思,却是打算单身前往,不带秦安了。 秦安愕然,脚下也随之一缓:“四爷……” 抬手止住他劝谏的言辞,秦同旭干脆的道:“我自有主张,就这么着吧!” 秦安在他身边也有了不少年头,自然知道他的性子,闻言之后,也只有答应了一声,匆匆的退了下去。秦同旭也不多留,便举步径往秦府外头去了。等他到了秦府门前,秦安早备好了马候着,秦同旭翻身上马,双腿微微用力,也不用马鞭,那马已扬蹄疾奔而去。 他这一趟出门,乃是为了俞初,自不会带什么随从。这事虽八字还没有一撇,但传了出去,于秦晚的闺誉却仍颇有损伤,他自是不愿旁人知道的,即使是自己贴身的长随也是一样。 他与秦晚乃同母所生,自幼感情极之深厚,当日秦晚私下出门,被街头混混围住调戏,却恰恰被初炜所救一事发生不久,他便令人查了个水落石出。这其中自也包括了俞初此人的一应情况,因此他从前虽未去过小酒铺,但却早已知道了小酒铺的方位。 没费多大气力的,秦同旭便找到了小酒铺。夕阳已将落,黯黯的暮色落在小酒铺外头飘展的酒旗上,却衬得这家小小酒铺愈发的陈旧落魄,只是一眼,便让秦同旭不由的皱了眉。rs 第四十二章 受打击 小酒铺无疑是一家很寻常的只有下九流才会前来饮酒的酒铺,酒铺不大,很破旧,甚至称不上干净二字。而在秦同旭看来,酒楼饭馆可以陈旧,可以小,但却绝不能与腌臜这两个字扯上关系。只因再小的酒铺,那也是个吃饭喝酒的地方,岂容如此。 然而毫无疑问的,眼前的这家小酒铺在他眼中,就是腌臜的。 秦同旭的目光不无挑剔的扫过酒铺中不知从何处弄了来的破烂柜台、柜台跟前,坐在小杌子上念书的小二;还有那不多的几张桌椅板凳;寥寥无几、穿粗布短褂、手足粗糙,面上颇见风尘的客人;甚至还有那几样装在笸箩里头的莲子、菱角、茴香豆等简陋下酒菜…… 愈是看着,秦同旭的心中便是愈发的不悦,甚至有种冲动,想要掉头离去。然而他终于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既来了,好歹也该见一见这位俞初。不管如何,对方也曾救过秦晚,在之前秦晚身份不曾泄漏之前,他还可以装作不知此事,然而如今秦晚已在那白显尧跟前露了底了,自己若不上门道谢一番,来日再与白显尧相见,面上难免不甚好看。 如此一想之后,秦同旭终于还是走上前去,冲着那正自坐在小杌子上一心看书,似乎全未察觉他的到来的小二叫了一声:“小二哥……”在他的想象中,听得自己的招呼,眼前这个店小二必会一下子弹跳起来,恭恭敬敬的招呼自己,自己也便可以顺理成章的问起俞初。 然而没有,眼前这个正自认真看书的小二甚至连眼也没抬一下,口中更顺口溜一般的道:“本店只卖酒!客人若要喝酒,只管自取!下酒小菜,尽在这边!”仍不抬头,只随手一指。 秦同旭为之瞠目结舌,他虽年纪不大,但十八岁后,便时常在外应酬,全姑苏略有些门脸的酒楼,他几乎都去过,但似小酒铺这样,他却还真是第一回见。错愕片刻,秦同旭毕竟忍下了从心中不快。取出一块碎银,信手的抛了给那小二,秦同旭沉声道:“烦请通禀一声!” 那银子从他手中抛出,恰恰的落到了那小二正自捧在手中的书册上,那小二似是没想到,一时盯着那块碎银子,竟是愣住了。但很快的,回过神来的他,已毫不客气伸手掸了掸那卷书册,碎银应声落在青砖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看那动作,倒仿佛是掸去了什么脏污一般,抬眼去看秦同旭,那小二淡淡道:“本店只卖酒!客人若要喝酒,只管自取!下酒小菜,尽在这边!”他重复的道,语气之中却比刚才更要多了几分冷淡,甚至还夹带着些些的不屑。 小酒铺中不多的几个酒客听得这边的动静,早各转头看了过来,及至瞧见地上那块碎银子,眼中均各有炙热之色。只是秦同旭与那小二立在那处,却终于没人敢过来捡它。 不意他会有此举动,怔愣一下后,秦同旭终究收起轻视之心,目光落到了那小二手中那本《大学》上后,秦同旭面上更现异色,客客气气的朝那小二一拱手,他道:“烦劳小二哥为我通禀一声,就说姑苏秦家秦同旭来访!” 轻哼一声之后,那小二伸手一点地上那块碎银,冷冷道:“你的银子,收好了!”言毕也不理秦同旭,便掉头往柜台里头走去。秦同旭自不会弯腰去拣那块银子,而是目送那小二进了柜台,揭起柜台一侧的青布帘子,迈步走了进去,看那意思,像是去通禀了。 见他如此,倒不由的秦同旭不暗暗的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他却不觉又苦笑起来。松口气,他为何竟会有这种感觉呢,事实上,自己来此,深感受宠若惊的该是那俞初才是。 他这里正想着,那边青布帘子一挑,那小二已板了脸过来,朝他略一作势:“请自便!”那意思,竟是让秦同旭自己进去。 事到如今,秦同旭也真是没了脾气了,不想多说什么,他举步才要进去,却见那小二已走了出来,却是目不斜视,行至那块碎银跟前,更是眼眉不动,足尖一挑,却将那块银子生生的踢出了酒铺。酒铺内,那些喝酒的客人见状,早惊呼一声,更有那动作快的,眼见银子飞了出去,他也忙跟在后头猛扑了上去,居然真被他眼疾手快的将那银子抢到了手中。 小酒铺里一时喧哗不已,然而这些喧哗却只让秦同旭觉得面上火辣辣的,颇有些下不来台。讪讪的紧走了几步,秦同旭揭了帘子,疾步的走了进去。 小酒铺的后头,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勉强可算得清爽,但看在久居深宅大院的秦同旭眼中,却不过寻常而已。穿过一进相隔的院落,前头却是一道月洞门。在月洞门前站得定了,秦同旭有些不放心的左右看了一回,确定只有这一扇门后,这才犹疑的走了过去。 月洞门是洞开着的,秦同旭可以清楚的看到里头是一座小院子,院子正中是一颗硕大的数人合抱的大槐树,树冠伸展开来,堪堪遮住了半个院子。而在大槐树底下,却正有一人懒洋洋的歪坐着,见秦同旭进来,他也只是一挑锐眉,浑若无人一般的将杯中酒水饮尽。 目光落在对方那空荡荡左臂处,秦同旭便已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只是他再怎么想,也没想过俞初竟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只是一眼,他便忽然明白,为何秦晚会迷上他。 只是随随便便的坐在落叶遍地的院子里头,静静的喝着酒,没有作势、全无排场,却在一扬眉间挥洒出一份近乎睥睨的傲气,如此男子,也难怪情窦初开的妹妹会为之动心。 沉默片刻后,秦同旭终是走上前去,朝着初炜一拱手:“初次见面,若有失礼之处,还望俞东家多多海涵!”他初来时,对小酒铺虽是诸多不满,但在外头却一脚踢在了小酒铺小二这块石头上,心中的锐气早已泄尽,这会儿再见了初炜,语气自然更见谦逊。 抬手指一指自己对面的石凳,初炜淡淡应道:“既来之,则安之,坐吧!” 秦同旭闻声,少不得谢过了,便走了上前,在初炜对面坐下。他原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物,然而一进这个普普通通的小院子,竟会没来由的只觉得压抑,以至于坐下许久,也仍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初炜也不在意,仍是顾自的喝酒,直到桌上一壶酒饮尽,这才不甚满意的晃了晃酒壶,确定壶中已然酒尽后,他才不无遗憾的将那酒壶搁了下来,移眸去看秦同旭:“你是为秦晚来的?” 如此之快的介入正题,实在让就有些窘迫的秦同旭更觉尴尬,他正思忖该如何说话才最妥当时候,那边初炜却已闲闲的道:“听说你家里有意将她送入宁亲王府为妾,你可知道?” 这话于初炜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听在秦同旭耳中却恰似一道惊雷一般,陡的一下站起身来,秦同旭的失声的叫了出来:“什么?你说什么?” 抬眸瞥他,初炜淡漠反问:“难道你竟还不知此事吗?” 被初炜这么一问,秦同旭忽然就怔住了。颓然的跌坐在石凳上,他喃喃的道:“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们……怎能这样?”很显然的,在这之前,他也是听到些微风声的。只是在他想来,这事是绝不可能成真的,因此却从未将之放在心上。 初炜只是看他,目光淡淡,面上更没有太多的表情。 发了好一阵子的愣,秦同旭终于醒过神来,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朝着初炜一拱手,秦同旭更不多言,一个转身,已自步履匆匆的走了出去。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久久,初炜才轻轻的叹了口气,而后也跟着站起身来,径往自家存酒的酒窖行去。只是不知为何,他的脚步忽然便有些虚浮,背影也显得格外的落寞。 ………… 不无错愕的注视着手中的一纸信函,岳尧面上的神色很有些古怪。他与百里肇二人虽都离了平京,但一些较为紧要的事儿却仍在不断的通过一些隐秘的渠道送到他们手中。而他如今手中拿着的这封信函,正是才刚自平京送到他手中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而且也绝不算是什么机密,大不了就是比寻常消息更快了一步而已。 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岳尧站起身来,又在身边的那一叠信函中简单的挑了几封出来,袖在袖笼里头,举步出了自己所住的这座小楼,一路往绿杨苑行去。 他所住的这座小楼位于沅真所住的伴月阁偏西,离着绿杨苑甚近,岳尧一路行的甚快,折过一道曲廊,便见了前方的绿杨苑。遥遥便见绿杨苑外的九曲桥上,正有两道娉婷身影漫步在一池荷花之内,岳尧眼光何等锐利,一眼便知那是远黛与沅真二人。 岳尧下意识的快走了几步,将将行至岸边,那边正说着话的远黛二人却早见了他,带笑的看了一眼沅真,远黛略带戏谑的道:“怎么?如今你二人竟是一刻也离不得了吗?”rs 第四十三章 产业 沅真听得面上微红:“小姐又在胡说!”口中说着,明眸却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岳尧,而后却道:“只是我看他那样儿,倒并不像是来找我的呢!”以岳尧的性子,若要找她,该不会过来绿杨苑,而应当是去伴月阁。而他若是去了伴月阁,她身边伏侍的丫鬟必会告诉他她如今的行踪,并请他稍坐略等。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不以为岳尧会巴巴的过来找。 如此一来,岳尧所以会过来,也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他是有事而来。 远黛笑笑,眼见岳尧已上了九曲桥,她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只是神情悠然的等着。那边岳尧紧走几步,早走了来,先是朝着远黛一礼,而后却向沅真道:“原来你也在这里!”只从这一句话,便可知道,沅真才刚所言无虚了。 偏头先看一眼远黛,沅真这才问岳尧道:“这会儿你怎么过来这里了?可是有什么事儿?”这个时间,将将正是用饭时候,若无事,岳尧断然不会挑在此时过来。 略一颔首,岳尧倒也并不藏着掖着,便道:“才刚有人送了些信函来,虽没什么要紧的,但里头也有那么一些是需王爷定夺的,所以我才过来了!” 远黛听得微微一笑,当下作个“请便”的手势道:“王爷这会儿正在屋里!” 岳尧点头,才要举步过去,走了几步后却又停下了脚步,回头道:“我们可能就要回京了!”这话一出,远黛与沅真二人都不觉为之一怔,才要追问时候,岳尧却已解释道:“京中传来消息,道是河道贪腐,今上震怒,已着令宁亲王前来查处!圣谕下时,即刻启程!” 远黛先是一怔,旋默默点头,这会儿她已明白为何岳尧会停步回身却单单只是告诉了她此事。姑苏乃江南重镇,宁亲王既来江南,断无不来姑苏之理,而百里肇的这一趟江南之行,却显然是不宜为人所知的,这也就是说,宁亲王抵达江南之日,也是她们返京之时。 这么一想,远黛心中陡然便升起了一丝强烈的不舍之情。那边岳尧说过了这一席话后,已朝远黛一拱手,转身大步往绿杨苑内行去。及至他走得远了,远黛才转向沅真问道:“这一时半会的,你怕是还离不了姑苏吧?”心中纵有再多不舍,该走的时候,也是不能耽误的,收拾情绪之后,远黛第一个问的却是沅真。 在心中略一盘算之后,沅真才道:“我估摸着,至少也得中秋以后吧!” 听得这话,远黛却不由蛾眉轻蹙:“你打算将‘养颜丸’给秦家?”她虽极少过问缘记之事,但这阵子因身在姑苏的缘故,却常与沅真商议缘记之事,故而她很清楚,若无意外,沅真根本无需在姑苏留到中秋之后,便是与她们一道回京,也无不可。 轻轻点头,沅真道:“我原打算着与秦四爷商议过后再来问过小姐的意思,不过如今忽然出了宁亲王南下这一档子事儿,也只有先同小姐说了!” 深深看了沅真一眼,远黛道:“缘记的事儿,你看着办便是,其实不必问我!你既觉得那秦同旭值得信赖,便与他合作也无不可!”她原是天下一等一的玲珑人,又与沅真一道长大,如何不知沅真的心意。秦家看中“养颜丸”秘方早非一日,沅真却一直以不愿介入秦府二房之争为由,拒与秦家做更进一步的交涉,如今忽然转变态度,这其中如何能没有原因。 而若说这里头的缘由是秦晚与初炜,远黛也是不信的。沅真与秦晚不过一面之缘,断然不可能因秦晚将来可能嫁给初炜就突发奇想的要将“养颜丸”秘方交予秦家。排除了此点后,剩下的也就只是一个可能了——岳尧。沅真所以如此,是因她将要嫁给岳尧。 沉默片刻,沅真才自一笑:“‘缘记’能有今日,靠的并不是我。这一点,小姐知道,我也知道。其他且不去说它,单论缘记卖的这些个香粉、胭脂甚至‘养颜丸’,有哪个不是小姐一手调制出来的?若不是有这些物事,我便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能有‘缘记’的今日……” 不料她会说起这个,远黛蹙眉打断了她的言语:“这是什么话?这几年,若不是你时时在平京与江南之间往来、奔波,尽心打理,‘缘记’又岂能有今日的局势?” 笑着摇了摇头,沅真坦然道:“小姐若真要这么说,就是高抬我了!我自家知道自家事,‘缘记’交到任何一个肯尽心为小姐办事的手中,都不会比在我手中差,不是吗?” 蛾眉蹙得愈紧,远黛索性岔过这个话题,而直接问道:“你打算如何?” 沅真显是早已想妥了,当即答道:“我打算效仿云裳在北境的做法,寻一个妥当人家,请他助我打理‘缘记’。小姐当年既能答应了云裳,如今自然不会不答应我,可是?” 远黛颔首:“你既已决定了,我自不会多说什么!就照你说的办!” 沅真其实早知远黛必不会为难,然见远黛一口答应,也仍免不了心生歉疚:“小姐……” 轻轻摇头,远黛平静道:“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不过我再想一想,却觉这事其实也不急在一时,你且等等,侯我同王爷商量了,再给你准信儿!” 沅真对此自无异议,当即一口应了下来。 二人说了这一回话,那边岳尧却已走了出来。朝着远黛一拱手,他客客气气的道:“王爷请王妃进去说话!”远黛一笑,便与二人作别,举步往绿杨苑内行去。 身后,却传来沅真的声音:“王爷打算何时回京?” 岳尧答道:“倒还没有决定,只说是与王妃商量了再做定夺!” 陡然听了岳尧这一句回答,却让远黛不由的心中一暖。她倒真是没有想到,在这件事情上头,百里肇居然还想着要问一问她的意思。虽说她心中很明白,只要百里肇说一个“走”她是断然不会反对的,但他能有这份心思,却仍让她觉得好一阵窝心。 百里肇正坐在屋内,深思的翻看着才刚岳尧送来的几封函件。听得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近,他便抬了头朝着远黛一笑,闲话家常一般的问道:“与沅真说了些什么?竟去了那么久?” 抿嘴一笑,远黛走了上前,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浑若无事的道:“沅真同我说,她打算将‘缘记’交给秦家来打理,日后便可不必常往来姑苏与平京之间!” 百里肇听得挑一挑眉,却还是问道:“你答应她了吗?”对于“缘记”他自是不在意的,但远黛既在他面前提了,他便不能不问上一问。 神情宁淡的伸手提起桌上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远黛答道:“我同她说,这事等我与王爷商量了,再给她准信!” 百里肇自然知道远黛不是那种无的放矢之人,闻听这话,却不觉诧异,略一思忖,方问道:“说起来,我至今也没弄明白,这个‘缘记’究竟是你的,还是沅真的?” “‘缘记’本来只是一间很寻常的脂粉铺子……”远黛平淡的解释着:“王爷也知道,‘缘记’乃是我义父安插在江南的一粒棋子,其作用,王爷想来心中有数!”见百里肇颔首,她才又接着说了下去:“后来,义父寻了个借口,将‘缘记’盘了出去,算是撇清了与南越的一切关联。我与沅真、云裳到了万州,便将义父留下的物事取了出来,作了三份。我留下的,多是银票等物,产业之类,江南一带的,我都给了沅真,北境的,则给了云裳……” “当时原是交割好了的,可是几个月后,她们二人一前一后的又都去了平京。云裳是素性自由,对于生意场上的事儿,只觉得烦心,便要将她的那一份还给我。沅真则说,她决意要留在平京我身边,这些产业,也希望我收回!我拿她二人无法,只得重新分割,将南方的‘缘记’与北境的‘驭记’分别划做了三份,为我们三人所共有……” 陡然听得“驭记”二字,百里肇却不由大大的吃了一惊:“你们在北境的产业竟是‘驭记’?”他不得不感到震惊。“驭记”的这个“驭”字,所指的,正是驭马之术。 驭记与缘记不同,它存在于北境至少已有二十余年。驭记所凭借的,便是绝顶的养马与驭马之术。北狄一族逐水草而居,举族皆为战士,甚至可说是自幼便生长在马背上。正因如此,北狄之人无不擅骑擅射,血性十足。他们敢拼敢杀,劫掠之时,更是来如闪电去如风,让大周防不胜防,往往只有跟在后头吃灰的份。 早在大周建都平京之后,太祖皇帝便曾亲下敕令在北境辟马场。然而北境马场,贪腐一直不曾稍停,天高皇帝远,历任大周帝皇也对此颇为头疼。无奈之下,朝廷只得颁旨,允许百姓在北境开设马场养马,且承诺兵部绝不强征马匹。 如此一来,倒也吸引了不少人去。而这其中,最为优秀的马场,便是“驭记”马场。rs 第四十四章 只如初见 眼见远黛点头,百里肇这才不无感喟的道:“如今看来,当年广逸王还真是所谋匪浅!”江南一带的缘记倒也还罢了,北境的驭记却真可称得上是插在大周心上的刀子了。 远黛闻声,却只是淡淡一笑,没有接言。百里肇的意思,她自是懂的,而事实上,一直以来,在百里肇面前,她都绝口不提驭记,甚至连掌管驭记的云裳,她也从不在旁人面前提起,仿佛云裳与她全无关系一般,这一切,都因驭记不比缘记。 缘记,卖的是胭脂水粉,做的是女子生意,虽说挣钱不少,但江南一带,从来也不曾少过有钱之人。与缘记相比,身处北境的驭记则大不相同。凡驭记出来的马儿,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宝马,为不引朝廷猜忌,驭记养马,从来贵精不贵多,每年最多不过千匹。这些马儿,除少数被各地的达官贵人买去以为座驾外,大多流入军中,并深得大周将领喜爱。 除却养马,驭记还兼做一些毛皮、粮食甚至药材生意。可以这么说,在北境,驭记的生意做的不算最大,但却毫无疑问是最不容轻忽的。 若有所思的看一眼远黛,百里肇忽而问道:“若尽驭记之力,一年可养多少马匹?” 微微摇头,远黛不答反问道:“王爷对驭记所养之马该是颇为熟悉的吧?” 百里肇颔首,他曾在北境军中待过不浅的一段时日,自然不会没见过驭记的马匹,正因见过,也骑过,他才愈加明白,驭记驯出的战马有多么出色。 见他颔首,远黛便一笑,跟着又问道:“王爷觉得,这样的马,驭记一年能驯出多少来?” 听得这话,百里肇不觉沉默下来,微微一叹之后,他道:“是我想得差了!”驭记立于北境至今已近二十年,也就是说,驭记乃是广逸王一手立下。百里肇自然不会以为广逸王石广逸设立驭记是为了相助大周扫平北狄,所以,石广逸将驭记放在大周北境,必然有所图谋。 马匹,于大周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驭记每年只出千匹马儿,而马儿的质素却又好得出奇,如此的手段,对驭记而言,无疑是有利的。因其所养之马少而精,驭记非但不曾招来朝廷的戒备,反更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朝廷的重视甚至是扶持。 相比之下,驭记的另一招手段则更隐晦而凌厉。驭记马场每年出马在千匹左右,一千匹马,算不上多,但也绝不是个小数字。在如此数字下,这些马儿自也免不了有上中下等之分。军中之人,尤其是骑兵一部,谁不希望自己能得一匹好马。因此上,驭记可以很轻易的凭借着自家的好马与大周官军,尤其是中下层军官建立起良好的关系来。 百里肇默默想着,面上不觉微微变色。驭记虽不能凭借这层关系改变大局,但以潜移默化的手段影响一二,却未必不可。而打探起消息来,则更是方便快捷的多。 而这——想必就是广逸王的创办驭记的本意了。 本意既然如此,他又怎会将太多的精力放在驭记上。远黛偏又是个做事谨慎的,自然更不可能冒着驭记可能暴露的危险而扩大驭记养马的规模。加之驭记的马也确是好,俗话说的好,驽马千只易得,良驹一匹难寻,这样的驭记,一年能出千匹好马已算难得了。 而对百里肇而言,这所谓的千匹好马,也只是与寻常马场相比。事实上,驭记每年出栏的真正名驹,也不过十数匹而已。而这十数匹里头,也至少有一半流入达官贵人之人。 想定之后,百里肇很快改口问道:“我听人说,驭记有独到的养马之术?” 远黛自然不会否认此点,微微颔首之后,她干脆的道:“北境有野马成群,驭记所谓的独特养马之术,只是以母马混入野马群中。受孕之后,再召回母马。”说到这里,她却忍不住一笑:“这些法子,一旦说了出来,便一文不值了!” 野马群再多,数字也总有限,以母马混入野马群中,固然是个法子,但显然不宜推广,至少不能如百里肇想的那么数量庞大。微微一叹之后,百里肇道:“原来如此!” 听出百里肇言下的遗憾之意,远黛不觉抿唇莞尔,她也并不言语些什么,只含笑的端了茶盅就口,慢慢的啜饮着。深思的看了她一眼,百里肇却又忽然想起远黛所以过来说起这个的缘由,墨眉微微一扬,他忽然问道:“你今儿忽然同我说起这个,却是什么意思?” 坦然一笑,远黛道:“我想过了,沅真如今连江南缘记都不想在继续打理下去了。既如此,我又怎能强求云裳继续留在北境。缘记也还罢了,驭记我是真不想要了!” 她如今已嫁给了百里肇,按照如今的局势,百里肇手中的底牌愈多,对她自是有益无害。至于日后之事,也只是走一步算一步了。想到走一步算一步这话,远黛心中忽而便泛起了一丝淡淡的酸涩,看向百里肇的眼中也不免带了几分审视,仿佛要将百里肇看透了一般。 察觉到她有些异样的目光,百里肇不觉轻挑墨眉:“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轻吁一口气,远黛淡淡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舍不得而已!” 她虽说的若无其事,但看在百里肇眼中却仍有些古怪,深思的看她一眼:“只是有些舍不得吗?”他问着,却已抬起手来,替远黛轻轻拨了一拨鬓边一绺散落的发丝。动作极之轻柔,仿佛正在抚触着什么极端易碎的珍物。理过云鬓之后,他的手指却又自然的滑过远黛的面颊,以食指指腹轻轻按揉着远黛微微拧起的眉心,似乎想要抚平那里的皱褶一般。 这些动作,他做的极其自然,竟仿佛曾经做过无数次一般。 怔怔的看着百里肇,却是好半日,远黛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王爷……”语声不知怎么的,竟带了几分微微的颤抖。 朝她微微一笑,百里肇终于收回手来:“早同你说过的,叫我显华!” 压下心中翻涌的情愫,远黛别开眼去,莫名的问了一句:“在王爷看来,人心如何?” “人心?”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良久,百里肇方苦笑的道:“人心,怕是这世上最为难测的物事了吧!”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却忽然的就想起了自己的父皇延德帝。 当年母后早死,独留年幼的自己孤零零的生活在人心叵测的宫廷之中,若非父皇的小心回护,他便是再早慧,再有母后所遗之人的护持,只怕也早不存在于这人间。那时候的他,虽然步步小心,处处谨慎,但每每想到不遗余力疼爱、回护自己的父皇,心中也总是暖的。 然而忽忽十数年,在他逐渐羽翼丰满,雄心万丈之时,也同样是父皇,在背后有意无意的推了他一把。只是这一把,便几乎让他万劫不复。而如今,在双腿已康复在即的今日,他却反而更能潜下心来思考当年之事。他也因此更为清楚的知道,这一切,其实并不能都算在延德帝的身上,他也有错,他错在低估了人心的嬗变与莫测上。 他幼年时,延德帝的处处回护,是因他是他稚嫩可欺的儿子;而在他羽翼丰满之后,他手中的势力,他在外的名声,甚至已盖压了其时正当盛年的延德帝。这对于一个一心想要名垂青史的帝皇来说,又是怎样的一个打击。 百里肇失神的想着,面上神色一时变幻莫测。 没有去看百里肇的面色,远黛慢慢的把玩着手中的岁寒三友青瓷茶盅,口中徐徐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心中也不由的泛起了一丝凉意。 百里肇为之恍惚失神,半晌方摇了摇头。收拾一回心绪,他才凝眸看向远黛,简单的吐出三个字来:“你放心!”只是简单的三个字,甚至没有刻意加重语气,而只是淡淡道来。然而他就是有那么一种气质,似乎这话从他口中说来,便带了字字千钧的味道。 远黛也不言语什么,只搁下了手中的茶盅,抬头与他对视:“我的意思,王爷手中若有合用之人,不妨就遣他过去北境执掌驭记。沅真与云裳那里,我自有补偿。至于缘记,我想着,也最好是由王爷遣人出面与秦家商议合作一事!” 这一番话她说的镇定自若,仿佛才刚百里肇的话对她全无影响一般。百里肇竟也并不追迫她什么,微微一笑之后,他道:“初炜既在,缘记之事便由他料理!至于北境,有蒋琓在,更不须我们劳心!你也不必着急,等蒋琓与云裳都来了,可令他们当面交接。”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倒不免怔住了:“王爷还不打算返回平京?” 百里肇看她,却反问了一句:“他来自来,却与我何干?”rs 第四十五章 泄漏 远黛听得愕然,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宁亲王将至,难道王爷仍不打算回京?” 见她如此,百里肇倒不由失笑出声,干脆的一点头,他道:“蒋琓与云裳此刻该已得了消息自北境赶来,我们若是返京,两下里岂非又要错过了?云裳我是不知,但蒋琓镇守北境,不得谕令不能随意返京,便是来这姑苏,也要担上不少风险,我自不能让他白跑这一趟!” 若有所思的望向百里肇,远黛微一抿唇,却并没再多问什么。 二人对视一刻,百里肇终于还是问道:“你觉得我该回京吗?” 轻轻摇头,远黛道:“王爷既决定了暂不回京,想来必有王爷自己的考虑,我自当影从!” 她可并不认为百里肇所以留在姑苏只是因为不想云裳与蒋琓白跑一趟。至于担风险一说,那更是无稽之谈。蒋琓既敢因着岳尧的一封书信就决定前来姑苏,也就是说,他压根儿也就没把朝廷那所谓的禁令放在心上,自然更不会在乎因之而来的那所谓的风险。 深深看她一眼,百里肇沉声问道:“我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远黛虽说了“自当影从”的话,但百里肇仍可察觉得出,远黛心中其实是希望他尽早离开姑苏的。 远黛听得微微苦笑,却终于还是道:“我只是没料到王爷居然这么快就打算将你双腿已将痊愈的事儿公之于天下!”她一直以为,秘而不宣此事,对百里肇而言,好处会大得多。 百里肇颔首,却仍不肯放过她,继续追问道:“你是不是担心这事会对你有所影响?” 听他问到这个,远黛便也干脆直言:“从决定嫁给王爷之时起,我就知道,我的身份是再掩藏不下去的!只是我心中却总想着,能多掩藏一些时日也是好的!” 在这世上,知道“菟丝”之人尚且少有,能解“菟丝”之毒的人则更少之又少。一旦百里肇康复的消息传出,远黛相信,她的身份也必会因此暴露。 沉吟的点头,百里肇道:“那你觉得,什么时候你才会不惧旁人知道你的身份?” 远黛扬眉,却问了一句:“王爷既说起这个来,我倒想反问王爷一句,我这身份,难道会见不得人吗?” 百里肇听得一时无语。远黛的身份,自然绝不能算是见不得人的。事实上,大周与南越虽二分天下多年,但因各有边疆之患,均个腾不开手去,故而暗里固然都有一统之志,但面上,却仍可算得亲善,偶有天灾人祸,甚至互有求援、相助之举。 广逸王乃南越宗室嫡子,身份岂同寻常。远黛身为他唯一的义女,其身份,若说见不得人,那天下之广,能见得人的身份,也真是不多了。 “那又是为何?”既想不明白,百里肇便索性不再去想,而是干脆的问了一句。 沉默片刻,远黛才道:“如果我说,我这样,是因我不想回南越,王爷可会相信?” 百里肇听得心中一震,看向远黛的目光便带了几分古怪。因为不想回,所以不愿暴露身份,泄漏行踪,这理由的背后,必然有一个逼着她,让她不得不回的人或者事。 “它……会对你不利吗?”良久,百里肇才试探的问了一句。没什么理由的,他不想直言去问远黛,究竟是什么事或什么人,使得远黛会一心掩藏自己的行踪。 摇头,远黛道:“如果说,我也不知道,王爷可愿意相信我?” “你也不知道?”百里肇颇有些不置信的问着。 徐徐吐出一口气,远黛不答反问道:“人慢慢的长大了,是不是总会有变化?” 不须多想,百里肇便应声答道:“这是自然!”人心如海底针,所以无法揣度,难以测知,是因针极细小,会随水流动,并不永恒停留。否则哪怕那海再是广阔,也未必就不能捞上。 远黛点头,慢慢道:“那就是了!人心嬗变,从前我已看不透,如今,我便更不懂了!” 她虽没点明那人是谁,但话说到这个地步,百里肇却已全明白过来,微微颔首之后,他道:“你既不愿意泄漏身份,我只尽力帮你便是了!”这一句话,却已表明了他的意思,他答应远黛,暂时不会对外透露双腿痊愈的消息。 心中没来由的一松,远黛很快绽出一个笑容,注目看向百里肇,她道:“我也不瞒王爷,他……我四哥……”有些辛涩的吐出这几个字后,她苦笑的继续道:“他这人……年纪愈长,我便愈看不透,觉他喜怒无常……上一刻犹且满面春风,下一秒或已血溅五步……” 这一番话,从她口中说来,却是一字一顿,面上更难得泛起了一丝隐约的恐惧。这样的表情,若换在旁人身上也还罢了,然搁在素日镇定自若的远黛身上,却让百里肇不得不心中诧异。对于南越昭平帝,他虽没见过,但却曾听人提起过。而据他耳闻,昭平帝此人性情温淡柔和,极少发怒,御下更可称得宽厚二字,竟与远黛这话,完全相反。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百里肇道:“你愈是说,我便愈忍不住想见一见他了!” 苦笑一下,远黛道:“我相信,用不了太久,王爷定会如愿以偿的!”这话里头所包涵的深层意思却是,只要她的行踪泄漏,昭平帝只怕便会前来。 知她不愿多提这些,百里肇虽听出了她的意思,仍无追问之意,笑了一笑后,百里肇径自的岔开话题:“我已打算好了,从姑苏乘快船一路北下,日夜兼程,如无意外,当可在三日内抵达平京!所以,我打算继续留在姑苏,八月初十日准时动身返京!” 远黛听得一怔,才要说什么的时候,百里肇又已开口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宁亲王……他是不会知道我身在姑苏的!”这话却已是在承诺远黛,暂时不会泄漏她的身份。 既是意外,也颇感无奈,远黛看向百里肇,诧异问道:“王爷如此,又是为何?” 扬眉一笑,百里肇道:“一来,我与蒋琓也有不少时日不见了,确想见他一面。二来么……”这一刻,百里肇的笑容中忽然便多了几分戏谑:“我也很想看看初炜会怎么做?” 远黛为之愕然,目光落在百里肇那不无促狭的面容上,一个忍不住,竟也跟着笑了出来。 ………… 怔怔的看着百里肇,却是好半日,远黛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王爷……”语声不知怎么的,竟带了几分微微的颤抖。 朝她微微一笑,百里肇终于收回手来:“早同你说过的,叫我显华!” 压下心中翻涌的情愫,远黛别开眼去,莫名的问了一句:“在王爷看来,人心如何?” “人心?”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良久,百里肇方苦笑的道:“人心,怕是这世上最为难测的物事了吧!”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却忽然的就想起了自己的父皇延德帝。 当年母后早死,独留年幼的自己孤零零的生活在人心叵测的宫廷之中,若非父皇的小心回护,他便是再早慧,再有母后所遗之人的护持,只怕也早不存在于这人间。那时候的他,虽然步步小心,处处谨慎,但每每想到不遗余力疼爱、回护自己的父皇,心中也总是暖的。 然而忽忽十数年,在他逐渐羽翼丰满,雄心万丈之时,也同样是父皇,在背后有意无意的推了他一把。只是这一把,便几乎让他万劫不复。而如今,在双腿已康复在即的今日,他却反而更能潜下心来思考当年之事。他也因此更为清楚的知道,这一切,其实并不能都算在延德帝的身上,他也有错,他错在低估了人心的嬗变与莫测上。 他幼年时,延德帝的处处回护,是因他是他稚嫩可欺的儿子;而在他羽翼丰满之后,他手中的势力,他在外的名声,甚至已盖压了其时正当盛年的延德帝。这对于一个一心想要名垂青史的帝皇来说,又是怎样的一个打击。 百里肇失神的想着,面上神色一时变幻莫测。 没有去看百里肇的面色,远黛慢慢的把玩着手中的岁寒三友青瓷茶盅,口中徐徐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心中也不由的泛起了一丝凉意。 百里肇为之恍惚失神,半晌方摇了摇头。收拾一回心绪,他才凝眸看向远黛,简单的吐出三个字来:“你放心!”只是简单的三个字,甚至没有刻意加重语气,而只是淡淡道来。然而他就是有那么一种气质,似乎这话从他口中说来,便带了字字千钧的味道。 远黛也不言语什么,只搁下了手中的茶盅,抬头与他对视:“我的意思,王爷手中若有合用之人,不妨就遣他过去北境执掌驭记。沅真与云裳那里,我自有补偿。至于缘记,我想着,也最好是由王爷遣人出面与秦家商议合作一事!” 这一番话她说的镇定自若,仿佛才刚百里肇的话对她全无影响一般。百里肇竟也并不追迫她什么,微微一笑之后,他道:“初炜既在,缘记之事便由他料理!至于北境,有蒋琓在,更不须我们劳心!你也不必着急,等蒋琓与云裳都来了,可令他们当面交接。”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倒不免怔住了:“王爷还不打算返回平京?” 百里肇看她,却反问了一句:“他来自来,却与我何干?”rs 第四十六章 少女心 含笑推了秦晚一把,沅真道:“你此来不就是为了找你的眉儿姐姐,怎么人在眼前了,却又站住了?”言语之中,不无戏谑。事实上,她所以先前不曾解释,为的正是此时。 怔怔许久,秦晚才恍惚的道:“她是……眉儿姐姐……”言语中满是不可置信。 那边远黛见着二人走到近前,却忽然不再前行,而是愣愣的站在二十步远处,心下诧异之余,便也自然的朝前行了几步:“九姑娘!”她含笑的招呼了一声。 熟悉的声音传入秦晚耳中,让秦晚下意识的脱口应了一声。沅真在旁已含笑的解释道:“我们如此,也是为了出门方便些,九姑娘莫要介意才好!” 得了这么一句解释,秦晚也只有惘然点头,一时也想不出该说什么话好。 这会儿远黛却已行了来,朝秦晚一笑:“我已令人收拾了西头清漪亭,九姑娘请!” 直到在清漪亭内坐下了,秦晚仍有些回不过神来。若非确定此处乃是清苑,她真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像是走错了地方一般。不知所措的眨了眨眼后,秦晚勉强的吐出一个字:“我……我……”她很想说明自己的来意,可是面对着眼前这两个几乎可称得完全陌生的女子,秦晚发现,自己满腹的言语,真是很难说得出口。 她的犹疑看在远黛眼中,倒让远黛不由的微微一笑,抬手轻拍一下秦晚的玉手,她柔声的道:“我们都以为,你要过来前,秦四爷定会遣人提前知会一声,不意你竟这么来了!” 这话说的温存柔和,然而此刻听在秦晚耳中,却恰成了压倒马背的最后的一根稻草。怔愣一刻,秦晚忽然以手遮眼,哇的一声,竟伏桌大哭了出来。 远黛与沅真虽早看出秦晚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料到她哭的这般突然。饶二人都是千伶百俐的人物,遇了这事,也仍不禁怔愣住了。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手足无措。好一会子,远黛方站起身来,行到秦晚身边,弯下腰来,轻轻环住了秦晚的柔弱的削肩。 “九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莫哭,有话慢慢说来就是了!”她温言的安慰着。秦晚那单薄的肩膊在她怀中剧烈的颤抖着,让远黛没来由的一阵怜惜。 身侧,忽然的响起了“噗通”一声,远黛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却见那个一直跟在秦晚身侧,一步不曾稍离的清秀丫鬟此刻竟已跪在了地上:“奴婢……奴婢求二位……救救我们小姐吧……”言毕频频磕头,却是“砰砰”有声,不过片刻,额头已是一片红肿。 主仆二人的一系列动作,竟让远黛与沅真都有片刻回不过神来。及至回神,沅真已急急的上前一步,一把扶起了那个丫鬟:“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她匆匆的问着,心中却已隐约的猜到了一些什么。看这二人如此模样,必是知道了宁亲王之事。沅真心中想着,不觉抬了眼去看远黛。远黛也正朝她看来,二人四目一触,心中早明了七七八八。 轻轻抚拍着秦晚的背,远黛温声的道:“莫要哭了!你只是哭,也不说话,却叫我们怎么帮你?”虽然猜知了秦晚如此的原因,但毕竟只是一个大概,仍旧叫她无从下手。 秦晚只是呜咽,也不说话。倒是她那个丫鬟颇是伶俐,听了这话后,立时抬起眼来,哽咽的道:“我们家……老太太……想……想把九小姐送人做妾……” 远黛听得心中一震,她虽早知此事,但却真没想到,策划这件事儿的,竟会是秦家的老太太,秦晚与秦同旭的亲祖母韩氏。不过这个念头从她脑中一转,她便也很快明白过来。 韩氏是什么人?那可是一步一步从家宅之内挣扎出来的女子。这种女子,心肠早已锻炼的强硬至极,于她而言,若是送出一个亲孙女便能彻底压服长房,只怕她根本无需考虑。 如此一想,远黛倒不由的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看秦晚这副模样,显然被亲人算计这事,远比嫁入王府为妾给她的打击更要大的多。尤其是谋划此事之人,竟是她的亲祖母,这却叫一直备受宠爱、呵护的秦晚如何能坦然接受。 远黛这边正自默默想着,那丫鬟却又带了哭腔继续道:“也不知四爷打从什么地方得了消息,回府之后,便去问了老太太!老太太……她也承认了……” 不知何时,秦晚却已停止了啜泣,只是伏在桌上,香肩微微起伏,显然心中也不平静。 “四爷……因顶撞老太太,被了罚跪祖祠……他……放心不下九小姐,毕竟不管老太太严令,悄悄来找九小姐……让我们……让我们来清苑……”那丫鬟断断续续的道。 陡然听得最后一句,却让远黛与沅真都颇有些无奈。秦同旭这一招用的倒是好,他不想妹妹嫁到宁亲王府为妾,所以就指使妹妹来投奔清苑。只是他怎么就没好好想想,秦晚忽然跑来清苑,若是韩氏亲自上门来要人,她们又当如何应付? 虽说心中对秦晚着实有几分怜惜,但这会儿听了这丫鬟的话,远黛却还忍不住有些不快。秦同旭疼爱妹妹,如此做法,固然无可厚非,然而行事如此,也实在太过草率了。 一个轻细的嗓音忽然低低的响了起来:“四哥……他叫我……去小酒铺……”说话之人,却是秦晚。她已慢慢的抬起头来,面上泪痕未消,双眸更已肿了起来,但语声却还算平静。 远黛本已猜知了一些,再听了这话,心下更是恍然。知道秦同旭所以知道这事,该是因为初炜之故了。不过当此时,秦同旭能如此决断的让秦晚过去寻找初炜,却已充分表示了秦同旭的立场——他认可了此事。 忍不住的微微一笑,远黛心中对于秦同旭的看法已不自觉的拔高了许多。这个人,虽不无商人的逐利之心,但毫无疑问是知进退,懂取舍,更不是利欲熏心之辈。 “初……”沅真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的便要道出初炜的名字,然而话到嘴边,却还是收住了:“俞初……他……不肯收容你吗?”她生生的改口问道。 眸光陡然的黯淡下去,好半晌,秦晚才咬了唇儿,轻轻的点了下头。 一边,远黛已自若无其事的道:“俞初……他在那里……”口中说着,他已抬手一指,所指的方向,却正是绿杨苑。事实上,在秦晚过来清苑之前,初炜已先到了。只是他来清苑,为的是见百里肇与岳尧,清苑门房先前曾见过他,知道他乃东家贵客之友,又得了不可怠慢的言语,见他来了,自不会多加为难,便忙入内来禀知了岳尧,却是跳过了沅真。 而初炜既来清苑,少不得是要来见百里肇的,因门房并未使人通禀沅真,故而在伴月阁书房内处置事务的沅真并不知道初炜来了而身在绿杨苑的远黛却知道。 这里头的关节,沅真只是稍稍一想,便也明白过来,苦笑的摇一摇头,她道:“原来如此!”不再多说什么她转向秦晚问道:“九姑娘可想见他吗?” 秦晚这会儿却早愣住了。从四哥口中惊悉祖母的打算后,秦晚甚至觉得这天都已暗了下去,整个人都晕晕乎乎、飘飘浮浮、如踏在云端一般全不着力。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这事儿,是不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秦同旭的话却敲醒了她——他叫她去找他。 他的话,就像是一盏明灯,瞬间照亮了她的路。她几乎什么都没考虑,便带了丫鬟逃一般的奔出了那个她已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她要去找他!只要他肯留下她,她觉得,自己就什么也不怕了!只要……他肯留下她…… 然而没有,她甚至连见也不能见到他。那个一直冷冰冰、少有笑脸的小二干脆利落的对她说:他不在。不管她怎么求恳,他都只是三个字“他不在”。 到了最后,许是实在不耐烦了,他干脆的回了她一句:他不在,就算在,也不会见你! 只是这一句话,却彻底的打碎了她那一颗原就脆弱不堪的心。有那么片刻,她甚至想冲上去,狠狠的给那小二一巴掌,在他那张尚可称得上英俊的脸上划下五条长长的指痕,就像她幼时曾偷看到的大伯妻妾争吵打闹的动作一样。 但她不能!她没法子做出那种泼妇的姿势来,尤其是在她还不能确定他的心的情况下。 不愿留在小酒馆中,看那些兴味盎然的目光,秦晚很快的便想到了清苑。她曾在小酒铺见过岳尧,知道岳尧与初炜关系甚好。少女的心,无疑是敏锐的,西麓酒楼中的一顿饭,更让她隐约捕捉到了岳尧与沅真二人那不无促狭之意的撮合之念。 事实上,若非感觉到了此点,当日的她,又怎会心心念念的想要前来清苑。说到底,她与这几个人,多的不过两面之缘,少的,更只是见过一次,说过寥寥无几的几句话而已。 “我……”她迟疑的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紧张羞怯的什么也说不出来。若真见了他,自己该说些什么呢?告诉他,她如今的窘境吗? 他……又会说些什么呢?她不知道,只是觉得心中全没一丝的把握,有的只是不安! 努力的平息一下心情,秦晚张口才要说什么的时候,清漪亭侧的白石小路上,已陡然的响起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快步过来的,却是一名紫衣的丫鬟,朝着亭中诸人匆匆一礼后,那丫鬟疾声的道:“东家,不好了!秦家的人来了!”rs 第四十七章 干脆 远黛二人听过秦晚的话后,便已料到秦家必会过来要人,只是没想到秦家会来的这么快。不过既在意料之中,二人便也并不慌张,相互交换一个眼色后,才由沅真开了。:“来就来了,慌什么!紫儿,你去绿杨苑,将这事禀给三位爷知道,看他们怎么说?” 那丫鬟紫儿本来颇有些慌乱,但她素来甚是信服沅真,得了这话,便也镇定了一些,答应一声后,又行一礼这才急步的往绿杨苑方向去了。 清漪亭内,面色如常的远黛含笑的提起桌上那只极精巧的鎏银梅huā小壶:“九姑娘不必理会他们,且来尝一尝这清苑特制的白荷huā露,最是能清心安神的!” 秦晚满腹心思,哪有这心思,然见远黛言语殷勤,却又不好拒绝,只得勉强饮了一杯,一双妙目早不知不觉的瞄向了紫儿去的所在。见她如此,远黛不觉淡淡一笑,倒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提了壶,为沅真与自己各斟一杯,送到唇边慢慢饮着。 …… …… 说来倒巧,绿杨苑内,百里肇三人这会子已商议完了正事,正闲聊着秦家之事。百里肇是一迳的悠闲自得,靠在椅子上听着岳尧与初炜说话,唇边笑意淡淡,隐约似有谑意。 对百里肇的默不作声全不在意,岳尧只兴致勃勃的追问着:“说起来,我倒真没想到秦家这位九小姐居然今儿就过来了,看这意思,仿佛还是独自来的!初炜,你倒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这话听着像是在询问,但话里那意思,却明明白白的就是打趣。 斜睨岳尧一眼,初炜淡淡应道:“昨儿秦同旭去酒铺找我!我就提点了他一句!” 他并没解释自己究竟提点了秦同旭一句什么,但百里肇与岳尧何等精明,一听这话,顿然明白了过来。岳尧哈哈笑道:“难得你竟有这闲情逸致来提点他!” 初炜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旁人不知,岳尧几人又如何不清楚。听他坦承秦晚所以来此,竟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岳尧第一反应便是抬头去看百里肇。 百里肇一笑,才要说话之时,屋外却忽然传来两下轻叩,旋之传来的却是碧儿的声音:“二爷、三爷,紫儿来了,说是秦家的人已到了我们园子外头,要接秦九小姐回去呢!” 这话一出,屋内三人都是一怔。而后却还是岳尧先说了话:“他们来的倒快!”一面说着,他的目光却已理所当然的看向了初炜。 甚是不快的回瞪岳尧一眼,初炜沉了脸道:“姓岳的,没事别总拿你那贼眼看来看去!我跟那丫头并没什么,了不得也只是救过她一次!” 岳尧嘿嘿一笑,倒也并不与他辩驳,只端起面前茶盏送到嘴边,浅啜了一口。 屋内静寂了一刻,百里肇才终于开了。:“初炜,你去,把那些人都打发走!” 不快的一扬眉,初炜干脆俐落的问了一句:“王爷之命,我自当遵令!只是在做这事前,我却仍要问上一句,王爷命我出面打发那些人走,又是基于何等缘由?” 唇角微微上扬,百里肇道:“命你出面打发他们走,一来是因我与岳尧都不宜出面;二来……”深深看一眼初炜,百里肇方继续说了下去:“二来,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也是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这一席话,他说的轻描淡写,却是全然的理所当然。 初炜闻言后,竟也并不多问一句,答应一声后,便站起身来,径自的走了出去。 直到初炜出了屋子,岳尧才开口道:“一直都是这样,王爷命他做什么,他总不会违命!” 百里肇颔首。事实上,正因如此,错非必要,他便愈加不会命令初炜去做什么,看一眼已明显心不在焉的岳尧,他干脆的吩咐道:“你跟去看看!” 岳尧正巴不得这一声儿,闻声之后,立时答应一声,跳了起来,疾步的走了出去。 独坐屋内,良久之后,百里肇才自微微一笑,稍稍扬声唤道:“碧儿!”屋外,碧儿答应了一声,匆匆推门走了进来。百里肇简单吩咐道:“过去请太太回来!” 碧儿答应着去了,过了不多久,远黛便已含笑的走了进来,面上神色是一派的怡然自得:“王爷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儿吗?”一面问着,她人却已在百里肇的对面坐下了。 沉思一刻,百里肇才开口道:“我已命初炜去打发秦家人了!” 对于此点,远黛倒并不意外。宁亲王不日即将抵达姑苏,百里肇又已答应暂时不将双腿已将痊愈之事公之于天下,在这样的情况下,秦家之事,百里肇与岳尧自然都不宜出面。而既将他二人排除在外,唯一能够出面,又够份量能震住秦家的,也只有初炜了。 “王爷似乎并不愿意如此?”觉百里肇的神色颇有些不对,迟疑片刻,远黛才诧然问道。 微微摇头,百里肇徐徐道:“我只是想说,希望我们都没看错秦晚?” 极少能从百里肇的语气之中听出这么明白的不确定,倒让远黛愈发的疑惑,并不追问什么,而是含笑的道:“王爷目光如炬,难道还看不穿一个小丫头?” 二人成婚至今,也已有了数月光景,但似这般的奉承话,百里肇真还第一回从远黛口中听到。忍不住的哈哈一笑,他道:“难得能从眉儿口中听到这话?”心中烦郁倒也消了不少。 远黛应声笑道:“你若爱听,日后我总记得挂在嘴边,时时说了给你听就是了!” 百里肇失笑摇头。远黛会时时将这话挂在嘴边说给他听的这种事儿,他想想也觉不可能,何况她真要那么做了,他也就不稀罕了:“罢了,这丫头日后你得了空,须替初炜好好教教!” 忖度着他这话的意思,远黛不觉愈发诧异:“王爷做了什么?”她终于忍不住的问道。 百里肇淡淡答道:“我命初炜娶秦晚!” 这话一出,远黛是真真吃了一惊。她便是再怎么想,也没料到百里肇居然会这么做。而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初炜似乎真的答应了:“他……答应了?”她不置信的问着。 不管从哪一方面看,初炜都不像是那种惟命是从之人,尤其这事还是他的私事。 百里肇微叹:“很久很久以前,初炜曾对我说过,今生今世,凡我所命,定不相违!”当年初炜说这话的时候,他并没太在意,然而很快的,他就知道,初炜这话,确是当真的。也正是从那时候起,他与初炜说话,一直都以商量的口气,而很少下令。 远黛一怔,神色便有些古怪。初炜一诺如山,她自是能理会的,只是她却想不到,百里肇竟肯如此为秦晚……或者她该说,他竟肯如此为她…… 别人不知百里肇,她心中却是明白的,百里肇从来也并不是个多事之人,大多数时候,他都宁可置身事外的看一看,而后一笑。甚至连岳尧之事,也是岳尧求了他,他才肯同自己说。然而初炜这事,却显然绝不会是初炜出面相求。 沉默片刻后,远黛才低声道:“是我为你添麻烦了!” 淡淡摇头,百里肇道:“这事怎么又说到你了!说起来,初炜也该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嗯”了一声后,远黛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王爷只管放心就是!” 初炜是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但以他的身份,可供挑选的人着实不少,却未必非要挑上秦晚。这桩婚事,既是百里肇开口成就的,日后若有什么好歹,百里肇面上却也不甚好看。远黛这会儿说了这话,却无疑是应承要好好教导秦晚。 …… …… 岳尧一路远远的跟在初炜后面,眼见着初炜进了客厅,他才匆匆溜了过去,在廊下站了,稍稍掩饰一下身形,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听了起来。 厅内,初炜的声音已自平平响起:“你们是秦家的人?” 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很快答应道:“是!老妇丁氏,乃是秦家内院总管事!不知阁下……” 干脆利落的打断了她接下去的言辞,初炜语声淡淡:“去告诉你们老太太,你们家的九姑娘,我看上了!赶明儿我便命人过去下聘,叫她好生准备着!” 这话才一入耳,外头偷听的岳尧便忍不住的打了个趔趄,险些没摔倒在地。 屋内,沉寂了片刻,那丁氏才回过神来,语声里头旋带了几分怒气:“这位爷,老妇此来是为接我家小姐回去,无意在此生事,还望这位爷也莫要胡言乱语!我秦家虽非豪门,也是世家,我家的九小姐,可并不是什么人都能配得上的!” 这话说的听似客气,语中满满的却都是不屑,显然觉得初炜这话太过托大了。 初炜自不会与一个奴婢计较些什么,冷冷扫她一眼:“回去告诉你们老太太,我姓初,初炜!” 丁氏本是深宅伺候的寻常女子,却哪里知晓那么多,听着这名字,只觉甚是陌生,当下也不在意,便道:“莫说你姓初,便是姓始,也是不行的!我们九小姐,已谈妥了人家,不日便要嫁入宁亲王府……” 看也懒得多看她一眼,初炜扬袖一拂,冷声道:“那就让宁亲王来问我要人好了!滚!”(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姓氏为何 虽对丁氏深感厌恶,但因她毕竟是个女子,初炜这一拂,仍是留了些劲道。然而纵使如此,他的这一拂也绝不是丁氏一个普通女子所能受得住。丁氏应声而倒,骨碌碌的滚了出去。 清苑本来不大,本着协调统一的原则,这客厅也显得甚为精致,丁氏这一滚出去,不免蹭着剐着,等她白了一张脸,扶着腰站起身来,却是发髻也松了,衣裙也褶皱了,眉骨处更因撞到了桌脚而青肿了一块,先前那种盛气凌人的气势早不复存在,看着只觉狼狈无比。 丁氏心中羞愤,欲待撒泼发狠,然目光抬处,却恰恰望进初炜那冰寒刺骨的双眸,初炜人虽生得俊秀,但毕竟是上过战场、统过军的人物,北境数年,尸山血海之中也不知闯过多少次,虽称不上杀人盈野,但死在他手中之人又岂在少数。这些年虽则隐居姑苏、修身养性,但扬眉冷睨之间,那一丝外泄的冷厉煞气也足可将丁氏这种内院妇人惊得心胆俱裂。 “滚!”仍是干脆利落的一个字,说罢之后,初炜已是一个转头径自出门去了。 战战兢兢的跌坐在地上,好半日,丁氏仍觉腿软的无法站立。勉强的抬起头来,她招呼着陪同自己过来的两名婆子:“快……快来……扶我起来!”那两名婆子才刚也被初炜惊得不轻,这会儿听得丁氏招呼,忙各自颤颤应着,走上前来,扶起了丁氏。 三人互相搀扶着,都觉对方手指冰冷,身子微颤,再看一看各自面色,却都惨白一片。 定一定心神后,丁氏勉强道:“我们……且回去禀给老太太定夺吧!”此次过来清苑,原是以丁氏为主,这两名婆子不过是来为丁氏充场面的,丁氏既已发了话,两名婆子自也巴不得如此,忙连声的答应着,却都嗓音颤颤,沙哑不已,显然也被惊得不浅。 丁氏能在秦家这样的深宅大院内熬到内院管事这等位置,自有她的机巧心思。狼狈不堪的离了清苑大厅,爬上马车之后,心思便也逐渐沉潜下来。回思先前之事,想到初炜虽还颤颤不已,但却已在考虑着回府之后在韩氏面前该如何说话的问题了。 她这里想的出神,却是直到外头有人敲着车壁,说是已到了秦府才将她惊醒过来。忙忙的坐直了身子,没多想的,丁氏很快抬手,利索在自己脸上又抓了几把,抓出几道血痕来,又用力的撕扯了几下自己所穿的衣裳,而后却朝随她一道过去清苑的那两婆子低声呵斥道:“你们两个还愣着作甚,若不想被老太太责罚,还不快些动手!” 被她这么一叱,那两婆子这才恍然大悟,忙依着丁氏的模样也自折腾了一番。丁氏上下看了二人一回,才又吩咐道:“把衣衫和头发都整理妥当了!老太太素日最要颜面,若见我们三人蓬头垢面的去见她,恼恨那边之余,怕也不肯轻饶了我们!” 两名婆子对她倒也心服,闻言之后,更不多说,忙将自己收拾了一回。 收拾完后,丁氏左右看了一看,仍觉不甚满意,咬了咬牙后,索性抬手指一指自己的脸:“打我两下!”两名婆子听得这话,不觉吃了一惊,一时竟不敢动手。丁氏见二人犹豫,心下不觉大为不耐,索性先抬了手,噼噼啪啪的给了两名婆子一人两记耳光,口中更骂道:“没出息的两个东西,这时候你们不动手,在老太太跟前露了馅,怕不要挨的更重!” 二婆子恍然,忙各抬手,打了丁氏两记耳光。她二人原是粗使婆子,手上气力远比丁氏要大,这两记耳光直将丁氏打的眼前直冒金星,嘴角也渗出了一丝鲜血来。 丁氏咬了牙,也不言语,匆匆收拾一下,这才与两名婆子互相搀扶着下了马车,一路跌跌撞撞的穿过后门,直往韩氏所住的院子去了。 韩氏这会儿正稳稳当当的坐在屋内喝茶,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也看不出喜怒来。仿佛孙女离去,孙子罚跪祖祠,对她全无影响一般。她虽已是年近七旬的人了,但因多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宜,如今看来,不过六十许人,看模样更是慈眉善目,温良可亲得很。 当急促的脚步声传入她耳中时,她才轻轻的蹙了下眉头,目光也随之淡淡的扫了一眼屋外。走了进来的,却是她如今的贴身大丫鬟紫绮。匆匆上前一礼,紫绮低声禀道:“老太太,丁妈妈她们回来了!看那模样,像是在清苑被人打了,这会儿正跪在外头请罪呢!” “被打了?”讶然抬眸看向紫绮,韩氏那双因年纪渐长已略有些浑浊的双眼之中射出的明显是不可置信的光芒,但她很快便又问道:“九丫头呢?” 紫绮轻声道:“丁妈妈虽没说,但看她那意思,似乎是清苑不肯放小姐回来!” 下意识的拍了一拍黄huā梨木扶手,韩氏徐徐道:“先叫她们三个进来说话吧!” 紫绮应着,忙转身出了屋子,过不一刻,已带了丁氏三人进来。丁氏一进了门,却是离着韩氏老远,便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她从前曾在韩氏身边伏侍过一段时日,对韩氏的性子也颇知道一些,因此并不辩解,只膝行上前,伏地哭叫道:“老太太,奴婢给您丢脸了!” 随她同去的两名婆子,脑子虽不如她好使,但有样学样的本事却还是有得,当下学了丁氏的模样也自上前伏地大哭。三人齐声痛哭,不说别的,倒也颇有些声势。 并无安慰之意,韩氏只是平淡问道:“我命你过去清苑要人,你如今只告诉我,她们为何不肯放九小姐回来就是了!”对于秦晚投奔清苑一事,秦家人原是不在意的。说到底,缘记毕竟崛起时日有限,其底蕴比之秦家的百年积累,那是大大的不足。所倚仗的,也不过是那几张秘方而已。在秦家老太太韩氏看来,缘记乃是不折不扣的一块肥肉,若不是如今秦家内有长房、二房之争,外有李家仗着淑妃之势的不断侵蚀,只怕缘记早不存在于姑苏一地了。 事实上,若不是韩氏如今正打算要将秦晚嫁入宁亲王府,而宁亲王偏又巧之又巧的正在赶往姑苏的途上,韩氏甚至有顺手推舟去府衙告清苑拐带自己孙女的打算。然而权衡之下,她仍然觉得,这个时候,该当以这桩婚事为重,因此强忍着没有去报官,而是差了丁氏等人过去清苑,想要接回秦晚,至于其他事情,只等日后再徐徐图之。 听韩氏这么一问,丁氏顿时不敢再哭,收了眼泪,低头禀告道:“奴婢等人过去清苑,原想着清苑该是女子当家。不料在大厅等了一回之后,却冒了个男子出来说话。他说……”想着初炜说的那几句话,丁氏心中不免一阵胆怯,但又不敢不将那话说了出来。深吸一口气后,丁氏毕竟鼓足勇气道:“他说……他看上我们家九小姐了,又说……要命人来下聘……” 听到这里,韩氏已是眉头紧拧。正如丁氏所说,她也真是没料到清苑之内居然会有男子在。在姑苏一地,一向都有传言,道清苑乃是男子禁地,便是总角童子也不得入内的。 “那人可说了他是谁?”这事若要传扬出去,只怕秦晚的闺誉从此无存,宁亲王又岂肯要一个闺誉无存的女子。哪怕这女子只是给他做妾,只怕也是不成的。 韩氏暗暗的想着,面上终不免现出几分怒色来。 “说了!他说……他姓始……不不,是姓初……”虽然低垂着脑袋,没敢去打量韩氏的面色,但丁氏仍然觉得这屋内有股莫名的压力,甚至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以至于她连回话都有些颠三倒四的了。 “姓初?”韩氏皱眉:“这个姓,可不常见呀?可说了名字吗?” 丁氏这会子早惊得连自家的家门朝向哪边都有些弄不明白了,闻声之后,毕竟努力的想了一想,然而她愈是想,却愈是想不出初炜的名字,好半日,才胆怯怯的道:“奴婢见那人言辞狂妄,心中气恼,忍不住便搬了宁亲王爷来,想唬一唬他,不料那人非但不怕,更打了奴婢等人一顿,又将奴婢等滚……” 眉头皱的愈发的紧,韩氏强忍着没有打断丁氏的言语,只冷冷的追问了一句:“我问你,他的名字是什么?” 丁氏僵了一僵,因死活想不起来,只得又道:“那人……是个独臂……” “独臂!”韩氏骤然的惊了一下,人也忍不住倏然站起:“你说……他是个独臂……” 丁氏不明韩氏何以如此,但见韩氏言辞之中似有震撼之意,不敢多想,只得匆匆应道:“是……是……他是个独臂,李家的和赵家的都可为我作证!” 这话一出,跪在她身后的两名婆子忙不迭的连声答应,表示丁氏并未说谎。 “可是名唤初炜吗?”韩氏沉声的问道,心中一时也不知是喜是忧。 丁氏虽一时忘记了初炜的名字,但被韩氏这么一提,却哪里还想不起来,急急应声道:“正是!正是!他说……他姓初,初炜!”(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震惊 秦同旭迈步进屋,朝着上首端坐不动的韩氏行了一礼,却始终是垂头不发一语。 韩氏高踞榻上,注目凝视着下方已然长成的孙儿,心中也自一时良多。回首她这一生,可说是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不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常言说的好,人生七十古来稀,自己已是这般年纪,那些该放的,不该放的也只是这么回事情了。 如此一想,韩氏心中也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低叹一声后,她抬起手来,示意屋内众人先行退下。侯一应人等退了下去后,她才指了一指身侧,吩咐道:“旭儿,坐!” 不意她的态度竟会如此和缓,诧异之余,秦同旭不觉抬了眼,满眼不置信的看向韩氏,心中几乎便疑自己这是走错了地方。然而没有,他那素日少露笑容的祖母脸上虽仍没有笑容,眼神却是平和的,平和的没有一丝火气,昨日的雷霆震怒竟似从不曾存在过。 “祖母?”他忍不住的迟疑的叫唤了一声,心中满满的都是疑惑。 “过来坐吧!”韩氏又指一指榻下那张黄花梨木太师椅。秦同旭隐约觉得事有转机,当下答应一声,举步走了过去,在韩氏左侧坐下了。仔细打量一回自己这名孙儿,韩氏这才徐徐问道:“你与九丫头同母所出,素来最是亲密,你且告诉我,她与那初炜是如何结识的?” “初炜”这两个字骤然传入秦同旭耳中,却将秦同旭震得半日无语:“初炜?”他失声叫道:“俞初……他竟是初炜吗?”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那一日小酒铺内,乍见初炜时的种种情景倏忽在眼前重现。这一刻,秦同旭心中只有两个字,重复的两个字:难怪!难怪——原来是他,难怪!难怪! 数年前。北境大捷,那时的太子,如今的睿亲王可称得上声势一时无两,而他麾下的三员大将岳尧、蒋琓、初炜三人更被誉之为大周百年一出、可堪与开国三公媲美的将才。初炜这个名字,也因之成为了姑苏人的骄傲。原因无它,只因初炜的祖籍,正是姑苏。 姑苏一地,从来人杰地灵,大周开国百五十年,姑苏可说是人才辈出。然而这些人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书生,似初炜这等文武全才之人,却真可称得上是破天荒第一遭。 因此上。当初炜所乘之船驶到姑苏码头之时,整个姑苏为之万人空巷,人人争相迎接。可见姑苏之人,对于初炜是何等的热忱。只是当年盛况,却早随着百里肇的因伤退位。初炜的断臂离军而渐渐为世人遗忘。虽说姑苏一带,仍有传言,道是初炜隐于姑苏一带,然而传言毕竟只是传言,也并没有人太将之放在心上。毕竟彼时的初炜,已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他了。而更重要的是。彼时的百里肇,也不再是那个大周皇位的不二继承者了。 人情冷暖,由此可见。 想着初炜的时候。没什么来由的,秦同旭脑中倏忽闪过了百里肇的身形及那双不良于行的双腿。夏末秋初,烈日依旧炎炎,气温亦是居高不下,然而这陡然闪过的念头却仍令秦同旭在这一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面色也因之阴晴不定起来。 觉出他的不对,韩氏微拧了眉:“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摇一摇头。秦同旭站起身来,朝着韩氏一礼:“请老太太容孙儿先行告退!回来之后,孙儿再与老太太从头细说!”他也是经过事的人,这个时候百里肇忽然出现在姑苏,而且他双腿的情况似乎也并不像传言中那么严重,虽然仍需双拐,但至少已能行动自如。 这也就是说,他的双腿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复原可能的。秦同旭更知道,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只怕大周朝中,又要生出无数的波澜来了。秦同旭默默想着,不自觉的摇了摇头。 既知那人乃是初炜,韩氏自然不会再去为难秦同旭,微微颔首道:“也好!你去吧!”秦家乃是官商,对平京及宫中诸事虽不敢说了如指掌,但所知道的,也远比寻常人家要多得多。论起身份,初炜自是不如宗室贵胄的宁亲王,但初炜身后,毕竟也还有个睿亲王在。虎死不倒架,更何况睿亲王如今在朝身份特别,算起来仍要比宁亲王更胜一筹。 况秦晚入宁亲王府只是为妾,日后得宠与否还在两说,又怎及得上明媒正娶的嫁给初炜。 韩氏心中的小九九秦同旭自不会去管,离了韩氏处,他便一路疾行,也顾不得自己形容憔悴,衣饰凌乱,便忙吩咐了人备马。却连个长随也不曾叫上,快步行到自家门前,翻身上马,扬鞭打马,一路疾往清苑行去。 清苑门房听是秦家四爷,不免拿了古怪眼光看了他几眼,但也并没多加留难,只请秦同旭往偏厅坐了,告了罪后匆匆过去禀告了。秦同旭这里才松了口气,正要在偏厅坐下,却见那门房又急急的走了进来,道:“秦四爷,请随我来!” 秦同旭估不到他来的这么快,诧异的看他一眼,却仍点头随他走了出去。才刚出了偏厅,抬眼时,却见厅外早有二人候着。二人里头,初炜他自是见过,而初炜旁边那个凤眸男子却莫名的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他确信,自己该没有见过此人才对。 他心中正想着,那凤眸男子却已笑吟吟的开了口:“秦同旭……” 熟悉的声音才一入了耳,秦同旭便不由的猛吃了一惊,下一刻,他已脱口而出:“岳尧?”只从这个声音,他已知道,对方便是那日虎丘山上的白显尧。时时跟在百里肇身边,身份又足可让睿亲王称之为兄弟的,除了岳尧,秦同旭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人。 扬一扬眉,岳尧陡然问道:“我们的事,你可曾对旁人说起?” 想也不想的摇了摇头,秦同旭忙忙道:“草民省得轻重,又怎敢乱说?” 岳尧颔首,旋又道:“回去之后,莫要忘记叮嘱你跟前那些见过我们的人,令他们把嘴闭的严实些!王爷此行,原是陪王妃散心来的,并不想泄漏了行踪!” 秦同旭听得心中一惊,脑海之中,顿时又闪过了远黛的身形。他那里正斟酌着该如何回岳尧的话,那边岳尧却已走上前来,抬起手来,很是自然的拍了一拍他的肩:“宁亲王来时,若问起这事,你也不必担心,只管报初炜的名字就是!” 秦同旭听得一阵尴尬,忍不住拿眼去看了一看初炜。觉出他的视线,初炜便也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眼中并无喜怒,更看不出他对这桩婚事的态度究竟为何。迟疑一刻,秦同旭却还忍不住的朝岳尧拱一拱手:“岳大人,草民有几句话想同初大人说,不知可方便否?” 岳尧扬眉,倒也并不废话,干脆的撂下一句:“我在绿杨苑等你们!”后,掉头就走了。 眼见岳尧去了,秦同旭才要说话,却已被初炜一口打断:“这桩婚事,乃是王爷的意思!” 这话来的干脆利落,却将秦同旭堵得半日说不出话来:“王爷……”他喃喃的重复,心中委实想不明白,为何百里肇竟会插手来管这件事情。 仿佛看出了他的意思,锐眉稍稍一抬,初炜淡淡又道:“这天下,若没有了女人,可不知会有多省心!”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的心中却不由的一阵酸楚,目光也忍不住的落在了自己早已断却的左臂上,眼神一时复杂难明。 沉默片刻,秦同旭仍是开了口:“我想知道,初大人答应这门婚事,只是因为如此吗?” 初炜颔首:“算是吧!”若没有百里肇,他根本不以为这桩婚事有什么必要,甚至可以说,现如今的他,根本不认为自己已到了娶妻的时候。在他的计划中,也许再有个十年,二十年,他会娶一房安静而乖巧的妻子,生几个孩子以延续初家的香火,但绝不是现在。 秦同旭的脸色有些僵硬,良久之后,他才冷淡的道:“我想求见王爷,不知可否?”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初炜平淡道:“王爷本就是要见你的!不过去之前,我却要奉劝你一句:不该说的话,最好是别说!”说过了这话后,初炜一个转身已带头往前走去。 这话入耳,秦同旭心中便是一惊。初炜虽未将话说的太白,但他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所谓的不该说的话,指的自然便是秦晚与初炜的婚事。眼见初炜在前带路,秦同旭终于没有言语,而是快步的跟了上去。 二人行不多时,却已见了前面的绿杨苑。九曲桥头,正有人立在桥头候着。秦同旭举目望去,一眼便见了自家九妹。而在秦晚身边,却还有一男一女。秦同旭认得,那名男子,正是先一步过来的岳尧,那名女子一身青色衫裙,虽因离得太远的缘故而看不清容颜,然那婷婷玉立的窈窕身姿与那沉静优雅的气质却在在显露出女子的非同凡俗。 第五十章 怎么想的? 秦同旭心中正自忖度着那女子身份之时,那边秦晚已急急的奔了过来:“四哥!”她叫着,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担忧与关怀,只是因初炜这会儿正在秦同旭身边,她终究没敢靠的太近。过来时候终究忍不住偷偷拿眼去看了一看初炜,粉白靥上也随之浮起了一层淡淡红晕。 初炜则是神色淡淡,对秦晚的目光更是视如不见一般。 青衫女子此刻也已走了上前,纵使秦同旭此刻满腹心思,见她过来,也还是忍不住的多看了一眼,心中更不由的暗赞了一声。姑苏一地,从来都是出美人的地方,而眼前女子的容貌,便在姑苏,也可称得是千中挑一,而她身上那股清婉如月的气质,更是秦同旭平生仅见。 秦同旭原非轻薄之人,如今又身在清苑,自然更存避嫌之心。见那女子过来,忙转开了视线,不无迟疑的看了一眼自家九妹。秦晚见状,忙开口道:“四哥,这是袁姐姐!” 乍闻此言,秦同旭却不由的大大的吃了一惊:“你是……袁东家……”他失声叫了出来。 为之莞尔一笑,沅真朝他盈盈一礼:“向时失礼,秦四爷莫要见怪才是!” 秦同旭脑中迷迷糊糊的,压根儿还没回过神来,听了这话,也只是茫然的“呵”了一声,心下更满是诧异,不明白这里头有什么失礼之处。他也知这话问了出来,不免失礼,定一定神后,便忙摇头道:“袁东家客气!秦某可不敢当!”这话出了口,他却忽然猛省过来,知道沅真口中所谓的失礼,乃为从前相见时掩饰了容貌。 沅真笑笑。便不再说起这些,而是问道:“秦四爷这次过来,可是为了那桩婚事来的?” 秦同旭闻声,神色间倒又现出几分迟疑来,过得一刻,他才犹豫的道:“秦某此来,有意求见王爷一面,不知袁东家可肯为秦某通禀?” 笑容依旧不变,沅真却摇了摇头:“王爷此来清苑,只是暂住。秦四爷若要见他,可请旁人代为通禀!”这话却不啻是拒绝了秦同旭求她代为通禀的请求。而在说这话的时候,沅真已自然的抬起双眸。扫了一眼秦同旭身边立着的初炜,那意思,已尽在不言中。 秦同旭心中其实是不愿去求初炜的,不因其它,只因先时初炜所说的那一席话。他与韩氏所想不同。在他心中,更为看重的,仍是秦晚终身的幸福,而不是秦家的前景。他固然不愿秦晚嫁入宁亲王府为妾,但也不愿她嫁给初炜。在他看来,初炜实非秦晚的良配。 他这里正自犹疑难决。那边九曲桥上,岳尧却正大步的走了来。几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仿佛全不在他眼中。隔着老远,他已扬声叫道:“秦兄,请进屋说话!” 秦同旭正巴不得有人来打这个岔,闻声之后,赶忙应着。看也不看初炜,只朝沅真一拱手。便大步的上了桥。岳尧那边又理所当然的朝初炜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也过来。 秦晚见兄长与初炜都往绿杨苑去了,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忍不住的朝前走了一步,却被沅真伸手拉住:“他们男人说话,我们就莫要过去了!九姑娘,且随我过来!” 秦晚无奈,只得勉强道:“袁姐姐……我担心……” 平淡的扫了一眼绿杨苑方向,沅真笑意微微,也不解释什么,只淡淡道:“你放心!” 沉默了一刻,秦晚才苦笑的道:“袁姐姐,我只问你一句,这事若换了你,你能放心吗?”她到清苑也有了一阵子,与沅真说话,沅真却总是一句“你放心”,这话初时听了,倒还有些用处,然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听得多了,她便也麻木了,而心中那丝忧虑,却因之更甚。 听得这话,再看她面色,沅真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来,温柔抬手,轻轻拂了一拂秦晚鬓边略略散落的发丝,她柔声的问道:“九姑娘认识俞初,可你知道他到底是谁吗?” 秦晚倒没料到沅真会说出这话来,怔忡片刻之后,毕竟摇头道:“俞初就是俞初,还能是谁?”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心中忽然却有些慌乱起来。 她只知道他叫俞初,除此之外,她对他,可说是一无所知,也从没想过他可能还有另外的一重身份。而事实上,她与他,一共也不过见了那几次面而已。 第一次见面,他在一群混混手下救了她。 明艳的晚春烈日照耀在他的身上,让她几乎不能直视。她跌进他的怀里,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并不浓重,与他身上原有的那一丝气息混合在一起,让她无由的生出一种醺醺然的感觉,似醉非醉的漾起了她有生以来心底的第一丝涟漪。 因为她崴伤了脚踝,他不得不带她往医馆。在医馆里,她知道他就住在附近,开了一家小小的酒铺。他并没送她回家,只是替她雇了一乘小轿送她。 她是背着家人悄悄溜出来的,也并不敢告诉他她的身份,她只是说,她是秦家的丫鬟,叫晚儿。这一趟私下出门,本来会向从前的那几次一样的波澜不惊,然而因为他的出现,她的心从此为之悸动。于是很快的,她又借机悄然的溜了出来,过去小酒铺找他。 她费了不少气力,才找到那个隐藏与巷尾的小小铺子。小酒铺,的确是一家名副其实的小小酒铺,小的全然不起眼。酒很普通,更说不上有什么下酒菜。 第一次过去小酒铺,她就找到他了。他懒懒的靠在酒铺门口,明灿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明明是一身粗布衣衫,穿在他的身上,却仿佛金彩辉煌,耀花了她的眼。 好半晌,她才鼓足了勇气走过去同他说话。他却只是睁开眼,看了她一眼。眸光淡淡,更仿佛不认识她一样。看着他,她紧张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好半天,才嗫嚅的问他,可还记得他。他居然只是那么平静的“哦”了一声:你是那天的那个小丫鬟,叫晚儿的吧! 当“晚儿”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了出来时,秦晚几乎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从小到大,叫她晚儿的人不算太多,却也并不少,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如他这样叫她。 她欣喜的不知所以,只能傻乎乎的站在他面前,不知所谓的说着一些傻话。 那一天,他的心情似乎不错,非但没有赶她走,还同她说了一些话。虽然事后她再回想的时候,觉得那时候,他说的也不过只是“嗯、啊、好”等等简单的话语,然而只是这样,却已够她心情飞扬上好一阵子。 小酒铺很快来了客人,他也并不起身去招呼。而那些客人,每一个都会用一种古怪的眼光看她,有些与他颇为相熟的,甚至还会出言打趣他几句。他听了就淡淡的抬一抬眉。 他的眉生的很是好看,直而长,如浓墨画就一般,眉梢处略带弯势,衬上他清俊的五官,让人在仔细看他的时候,无由的就会想起那浓淡相宜的水墨山水画卷来。 因为是悄悄溜了出来的,她并没敢在小酒铺多留,与他说了一回话后,就恋恋不舍的别了他,回府去了。这事过后,她曾后悔了很久。因为自打那一次后,她就极少能够见到他。即便是见到了,他也总是淡淡的,说不上几句话,就掉头进去了。 她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这一切,都是他有意为之。 秦家无忧无虑的九小姐,一下子变得有些患得患失了。她也不是没想过不再去找他,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双脚。每次过去小酒铺的时候,她总是想,或者,他会刚好坐在门口呢? 就像是,她过去小酒铺找他的第一次一样! 可是没有,即使她听了秦同旭的话,过去小酒铺找他,她也还是没能见到他。 一只温暖的手伸了出来,轻轻的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小手。秦晚惘然的抬起头来,却看入了一双清澈宁静的眸子。而后,她听到沅真和缓的声音,低低柔柔的:“他叫初炜!九姑娘,只要你愿意,他就会娶你为妻!但……你要知道,我们几人没有人能保证他一定会对你好!所以,嫁与不嫁,仍须你自己来拿主意!你……仔细想一想吧!” 脑中一片迷糊,秦晚一时竟没明白过沅真的意思,只是惘然的看着她。 沅真却已不再多说什么,她只是拉着秦晚的手,一边迈步上桥,一边平静道:“有一件事,你可以放心,宁亲王的婚事,如果你不愿,没人勉强得了你!” 惘惘然的点头,秦晚一步步的跟着沅真,往湖中的那一片小小庭院走去。因心绪不宁的缘故,她甚至都忘记了去欣赏这一路翠盖红花,清波绿柳的大好美景。 二人才刚行到屋前,门前悬挂的青青竹帘就忽然的被人揭了开来,疾步走了出来的,正是秦同旭,猛一把抓住秦晚,他干脆的问道:“小九,你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嘎?”无意识的发出一个单音后,秦晚满眼迷茫的看向秦同旭,完全搞不明白,素来温尔谦和的四哥今儿是怎么了。 第五十一章 秦晚那满眼的惘然,终于让秦同旭的脑子稍稍清明了一些。压下心中气恼,缩回手来,秦同旭朝着与秦晚一道过来的沅真,以及快步跟了自己出来的岳尧作了个圆揖:“二位恕罪,秦某有几句话想同舍妹商量……”言语倒还算是客气。 岳尧闻声,忙应声道:“秦四爷请便!”一面说着,已朝沅真使了个眼色。沅真会意,当下微微一笑,走到岳尧身边,低声的与他说起话来,却是再没多看秦氏兄妹一眼。 拉了秦晚,走至九曲桥中央,秦同旭也还是不发一语。抬眼仔细观察着秦同旭的面色,良久,秦晚才轻声的问道:“四哥,这是怎么了?祖母那里……” 深吸一口气,秦同旭竭力让自己的心绪更为平静一些:“小九,你可知道他们是谁吗?”说着这话的时候,便是秦同旭自己,也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这些人,曾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早些时日,若有人告诉他,有一日,他能与这些人中的一个共处一室,谈笑风生,即便他未必对此嗤之以鼻,但心中想来也是万万不能相信的。然而如今,这些人却在他的面前扎着堆儿的出现了。人生际遇之奇,怕是莫过于此了。 秦晚摇头。远黛与沅真二人并未对她说明身份,因此她可以算得是这件事里最为迷糊的一个了。迟疑片刻,秦晚才忍不住的问道:“四哥先前说的‘王爷’可是那位白二爷吗?”对于此事,她虽一直蒙在鼓中,但听众人说了这么一回话,她也不至于迷糊到什么也没发觉。 深深看她一眼,秦同旭道:“是!那是睿亲王殿下!” “睿亲王”三字才一入耳,秦晚不由的睁大了双眸,喃喃的道了一句:“睿亲王?那……他……初炜……”她失声的叫了出来,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明白,为何初炜这个名字,听在耳中会是那么的熟悉——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她曾不止一次的听人说起。 “初炜?他是……初炜……”到了这个时候,秦晚终于如梦初醒。才刚沅真所说的话语迅速闪过脑海:“他叫初炜……只要你愿意……”秦晚愣愣的抬眼,满脸不置信的看向秦同旭:“四哥……”她自是听过初炜这个名字的,秦家世代官商,做的乃是宫中生意,对于朝中之事,所知道的自然远比一般人家要多得多。对于这些名字,她听的自不会少。 “睿……睿亲王……他的腿……”她失声的叫着。 话才说了一半,却已被秦同旭一把捂住了嘴:“住口!这是什么地方,岂容胡言乱语!” 秦晚虽则少经世事,却也非是不知轻重之人,被秦同旭这么一呵斥,也不由的白了脸,明净大眼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周遭,直到确定无人,却仍觉得一颗心“噗通噗通”,几乎要跳了出来一般:“那……眉儿姐姐……”她嗫嚅的道,觉得自己的脑子已完全不够用了。 对于远黛等人的身份,早在来时的路上,秦同旭便已做过忖度,听得妹妹这话后,很快低声答道:“她应该就是如今的睿亲王妃,从前安肃侯府的九小姐!” “呵”了一声之后,秦晚还待再说什么,却已被秦同旭打断:“这些话只等回去了,我们慢慢再说!这会儿,我要与你商量的可不是这个!” 秦晚为之沉默,好半晌,她才低声道:“可是……早些时候,四哥……还让我去找他……”她绝非蠢人,自然不会猜不出秦同旭的意思来,然而也正因如此,她才愈发不解。 苦笑了一下,秦同旭道:“那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并不知道,他就是初炜?” “因为你知道他是初炜,所以……不同意?”秦晚疑惑的看着秦同旭,满腹都是不解。 秦同旭无语。没见到初炜之前,他是理所当然的不愿秦晚与初炜在一起。秦家虽非豪门大族,但也是有头有脸的江南望族,他又只有这么一个同母妹妹,自然希望她能过的好。 小酒铺中初见初炜,他便觉得此人气宇不凡,看着不似池中之物。但是不是合适秦晚,却也并不好说。他本是打算好好与初炜说上几句话,看一看此人究竟如何的。然而初炜一张口,居然就说出了一个让他为之震惊的消息。 他说,秦晚即将嫁入宁亲王府为妾。 听了这话之后,秦同旭哪还有心思再与初炜多说什么。他匆匆返回秦家,第一件事,便是去问了母亲。母亲却只摇头对他说,老太太是曾提过,已为秦晚觅了一头好亲事,但对方是谁,老太太却并没说出,只说秦晚若能嫁了去,从此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而这桩婚事,对于秦家二房来说,更有着偌大的好处。 秦同旭一听这话,便觉事情不妙。犹豫片刻之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去找了祖母韩氏。 韩氏显然也知这事是瞒不过多久了,见他来问,便爽快的承认了下来。她也知道秦同旭与秦晚兄妹情深,因此更说了不少宽慰的话语来宽慰秦同旭。然而秦同旭又岂是被人蒙大的。 对于这桩婚事,他毫不犹豫的表示了反对。不错,嫁入宁亲王府,确是攀了高枝儿的,这一点,秦同旭心中很明白。以宁亲王宗室贵胄的身份,想入宁亲王府、又不计较名分的大家闺秀,又岂在少数。他肯纳秦晚为妾,说起来,已是给了秦家莫大的颜面。 然而秦同旭依然不愿。他自己的妹妹,自己明白。秦晚虽也聪慧玲珑,但本性单纯,而秦家的门第虽不算低,却也算不得高,秦晚嫁入宁亲王府,在那种尔虞我诈的地方,定然是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的。这样一来,几乎就是毁了秦晚的一生。 他立在韩氏屋内,与韩氏据理力争,不肯同意这门婚事。言辞之中,甚是提到了当年韩氏嫁入秦家为妾的那一段不光彩经历。韩氏为之大怒,当即命人将他拉了下去,罚跪在祠堂之中。秦同旭在祠堂之中,跪了一夜,对于此事,却仍想不出什么良策来。 到了最后,他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小酒铺中的初炜,还有虎丘山上巧遇的百里肇一行。次日,他终于找了个机会,悄悄溜出祠堂,嘱咐秦晚往小酒铺与清苑碰一碰运气。 皇家对于娶妻纳妾,都是极为小心的,也断然容不得任何流言蜚语。这一点,秦同旭心中很是明白。在他想来,只要秦晚名声有瑕,宁亲王府的这门婚事自然也就成不了了。 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小酒铺中之人竟会是初炜。而中元夜放灯,虎丘看剑池遇到的那一行人居然会是睿亲王及其心腹。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秦同旭徐徐的道:“初炜……”他有些艰涩的吐出这个名字:“他说,他所以肯娶你,是因睿亲王之命……才刚,我在屋内,也求了睿亲王,求他莫要勉强……”他没将话继续的说下去,但意思却已昭然若揭。莫要勉强初炜…… 精致的小脸黯了一黯,秦晚垂了头,闷闷的、没有作声。 “那个……岳尧……也说了,其实这桩婚事,也未必就非要初炜娶你……他说,他愿意收你为义妹,如此一来,便是宁亲王,也不敢勉强我们……” 断断续续的说完了这一番话,秦同旭心中不觉轻松了许多,接下去的言语,便也顺畅的多:“小九,秦家虽不是什么豪门世家,但在姑苏一带,也算名门,我们……” 他还想再继续劝说些什么,然而秦晚却已摇头打断了他的言语:“四哥的意思,我都懂!可是我不怕!我想试试!”她的声音轻而柔,语气却是出乎意料的坚决,仿佛已下定了决心。 “试试?”秦同旭吃惊的重复着这两个字,一时竟没明白过来秦晚的意思。 秦晚已仰起头来看他,明灿的水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才刚我同袁姐姐一道过来,袁姐姐对我说……她说,只要我愿意,他就会娶我……四哥,我想试一试……” 她坚定、坚决的说着,俏丽的小脸上,一丝盈盈的笑意已泛了出来,那是一丝发自内心的笑,笑的澄澈而无一丝渣滓:“四哥,你知道的,我有八个姐姐……” 秦同旭为之一梗,正欲脱口而出的言辞也再说不出口。秦家如今共计三房,连带秦晚,共有九个女儿。比秦晚年长的姊妹早都嫁了出去,她们过的如何,秦同旭自然不会完全不知。轻轻叹息了一声,他慢慢道:“你既做了决定,那我也就不多说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秦同旭心中,也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秦晚抿了小嘴,想要笑一笑,然而笑容才一挤了出来,眼圈儿却早红了。努力的眨一眨眼睛,她眨回已有些泛滥的泪光,上前抱住秦同旭的手臂,轻轻的摇了一摇:“四哥,我还不想回家,你回去同祖母、娘亲说说,让我在这里再留几日可好?”rs 第五十二章 只为相遇 自如的坐在绿杨苑内,岳尧睨向一边端坐不动的初炜:“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他不无兴味的带笑问道,流光璀璨的凤眸之中满是探询之色。 锐眉稍稍一扬,初炜转眸只是目不转睛的看他,却是看了许久许久,直看得岳尧脸也僵了,笑也凝固了,他才讥嘲的开口道:“岳老三,你确定你没投错胎?”三人之中,蒋琓最是年长,初炜行二,而岳尧最幼,私底下彼此称呼起来,不时也会以排行相称。 这话来的突兀,岳尧一时没明白过来,不免诧然问了一句:“什么?” 斜他一眼,初炜冷淡而毫不客气的吐出四个字:“三姑六婆!” 陡然听得这话,岳尧的第一反应竟是瞄了一眼正自坐在上首,慢慢啜饮着手中清茶的百里肇。以他对初炜的了解,又怎会不知这“三姑六婆”四字,指的怕不仅仅只是自己。 仿佛全没听出初炜的言外之意,径自神色自若的放下手中茶盏,百里肇道:“这个秦同旭,倒也有些意思!”言语之中,竟是不无赞誉。 嘿嘿一笑,岳尧点头附和道:“与那些一心攀龙附凤,恨不能将自家爹娘也拿来秤斤论两的汲汲营营之人相比,这秦同旭确是不错的!”一面说着,已似笑非笑的看了初炜一眼。 初炜不答,面上更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微微颔首,百里肇转向初炜,简单吩咐道:“我那大哥若是来了姑苏,问起缘记时,你便回他这缘记乃是你的!”百里肃此来姑苏,固然是受命前来视察江南水道,但也难说不会顺道做些什么。而他所以有意娶秦晚为妾,极有可能便是一种谋划。百里肇相信,若百里肃真有此意的话,只怕缘记也不免会牵涉其内。 话入正题,初炜便也收敛了讥诮神色,点头应道:“我明白!” 说过了正事,百里肇却又自若的将话题重又岔了回来:“秦晚,我看着不错!我想……若然初雨在天有灵,见了她,也会为你高兴的……” 似乎怔了一怔,好半晌,初炜才点头答了一个“是”字,面上神色一时变幻。 不再多说什么,百里肇伸手,从桌上那块墨玉镇纸的下方抽出数张纸笺递了给初炜:“这是你要的酒方!”谢过一声之后,初炜默默起身,接过了纸笺,却是看也没看一眼,便将之收了起来。简单的朝百里肇一礼,他也并不多说什么,转身退了出去。 见他去了,岳尧少不得也起了身,告辞出去。 二人前脚才刚离去,屋内的屏风后头,便传来了三下轻叩,一道娉婷的身影旋款款的走了出来,而后却在百里肇对面坐了下来,屏风后头走出的这人,可不正是远黛。 “王爷在想初雨?”她平静的问着,明眸通彻如水,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 凝眸与她对视,半晌,百里肇方颔首道:“许是因为旧伤将愈的缘故,最近这阵子,总会无缘由的想起许多往事来!”他慢慢的说着,深邃如海的眸中隐隐透出几分伤怀。 以手支颐,偏头仔细打量百里肇良久,远黛突如其然的问道:“王爷有没有后悔过?” 这话来的没头没脑,但百里肇仍是听懂了,不自觉的微微一笑,他道:“后悔?有吧!不过应该不像你所想的那样!” 蛾眉微敛,远黛也不言语,妙目却仍凝睇,仿佛在等百里肇接续的解释。 “若是没有初炜、没有蒋琓……”百里肇语声淡淡:“那么……也许再过个二十年,大周会有一位初淑妃吧!”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的思绪却已不由自主的飞到了许多年前。 初雨,绝非是那种倾国倾城的绝色女子。她是姑苏人,容貌长相也就是那种极为标准的江南女子,精致的瓜子脸,水一般的肌肤,明澈的眼,琼鼻如玉,一点嘴唇。而她的性子,乍看之下,也与她的容貌很是相符。初雨,并不太爱说话,虽然也远算不上寡言。 直到如今,百里肇想起她时,最深刻的一幕,却还是她静静跪在自己面前,语调平静的道:“除非我死,绝不离开!”蒋琓立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面色苍白如纸。 初雨,无疑是执拗的,执拗到根本无人能够改变她的心意。而她也是守信的,从她到他身边的第一天起,到她死在他的怀里的那一刻,她确实从未离开过。 时至今日,一想到初雨这个名字,百里肇仍有一种心如刀绞之感。他或许从未爱过她,但毫无疑问的,他这一生,都无法忘记她,不论何时,无论何地! “初淑妃?”若有所思的重复着这三个字,远黛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她知道,百里肇之所以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是因李淑妃的缘故。而事实上,正如百里肇所言,若初雨不是初炜的妹妹,若她不是蒋琓所倾心的人,只凭她在百里肇身边这么久,又对百里肇如此深情,纳她为侧室,不过是早晚的事。登基之后,给她一个位分,也是毋庸置疑的。 “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呢?”压下心中微微泛起的酸味,远黛追问着。 失笑的看她一眼,百里肇抬起手来,很是自然的点了一点远黛精致挺翘的鼻尖,言语中自然的带了几分笑谑:“倒是难得见你如此追问不休!” 被他这么一点,远黛不免有些赧然,拍开他的手,微怒的白他一眼,她终究没再问下去。 反手握住她的玉手,百里肇轻吁了一口气:“人生……终究不能重来……不是吗?”远黛为之默然。注目看她,百里肇温淡道:“眉儿,我只能说,我并不后悔!” “不后悔?”远黛微诧的抬眸看他,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稍稍收紧了手掌,更紧的握住了她的手,百里肇徐徐道:“即使只为遇到你,我也并不后悔!”不后悔从前对父皇的信任,只因他毕竟是他的父亲。 不后悔一直没能给初雨她想要的,是因初炜,也因蒋琓。更因为他很明白,即使娶了初雨,他也还是不能给她她真正想要的。能给她那一切的,只有蒋琓。 只是可惜,初雨太过执拗。执拗到根本看不明白这一点。 不后悔这几年的蹉跎,只因最终,他能遇到她。 人生本来无可后悔,何况如今的他,也并无值得后悔之处。 震惊抬眸,愣愣的看向百里肇,远黛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倒映着的,都只是对方的身影,清晰而又模糊,却又似真似幻。 ………… 秦氏兄妹再回到绿杨苑门前,却只见沅真神色安然的坐于桥栏上,手中却捧了一枝半绽的荷花。花容人面相映,却愈发显得沅真容颜秀雅,清丽绝俗。 乍一眼见她如此,倒不由的秦同旭不多看了一眼。那边秦晚已快步的走了上前,叫了一声:“袁姐姐!”含笑的抬起眼来,见二人过来,沅真不免回以一笑。 “都商量好了吗?”她柔声的问道。 秦晚点头,见自家四哥一声不响,不免回头叫了一声:“四哥!”目光落在秦同旭有些发痴的脸上,秦晚不由的唬了一跳,忙伸手推了他一把。 秦同旭一惊,这才回过神来,脸上也不免有些微微发热,神情更见尴尬。 迅速敛却笑容,沅真才要再说什么的时候,那边竹帘一动,初炜却已当先的走了出来。一眼见他出来,秦晚早红了脸儿,便连手脚也觉有些无处安放。 默默看她一眼,初炜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淡淡开口问道:“可都商量好了吗?”语气里头,却没了先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觉出他的不同,秦同旭心下不觉有些诧异,正斟酌着该说些什么好,初炜身后的竹帘却又一动,岳尧已跟着走了出来。见众人都堆在房门口,他倒忍不住笑了出来,当即开口道:“此处乃是王爷居所,我们还是借一步说话吧!” 众人也觉这话有理,当下并无异议,各自答应一声,已往九曲桥行去。堪堪走到一半,岳尧已向秦同旭问道:“秦兄可考虑好了吗?”对秦同旭,他一直也是无可无不可,但才刚听了秦同旭顶着百里肇淡漠目光说出的那一席话,对他倒是大有改观,语气也客气了不少。 沉默片刻,秦同旭方淡淡道:“舍妹已决定了!秦某自也无话可说!” 见初炜一径沉默,岳尧也只得陪着秦同旭说了下去:“既如此,这事就这么定了吧!”口中说着,他已抬了眼去,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回初炜,最终却还是一无所得的叹了一声道:“你身上可带了什么物事没有?先取出来,也好作个信物!” 初炜沉默,就在众人都以为他根本不会有任何回应的时候,他却终于抬起手来,扯开衣领,在脖子上轻轻一扯,已拽了一根红绳悬挂的玉佩抛给了岳尧,而后也不言语,掉头去了。 微怔的注目看向手中这块羊脂芙蓉双鱼珮,岳尧面上竟颇有些不可置信,良久,他才摇了摇头,将那玉佩递了给秦晚:“这个……你仔细收着吧!”rs 第五十三章 快与慢 见他递了那块玉佩来,饶是秦晚早是芳心暗许,这会儿也不由红了脸抬眼去看秦同旭。 说到底,婚姻大事,还是要由家中长辈做主的。俗话说的好,长兄如父,此处既无秦家长辈,秦同旭身为兄长,这个主,自该由他来做。虽不知这块佩玉的来历,但从初炜将之贴身佩戴,秦同旭也能猜到这块佩玉必然意义非凡,伸手接了玉佩,转手将之递与秦晚后,秦同旭方才转向岳尧,正色道:“岳大人……” 听他如此称呼,岳尧不觉一笑,摆手道:“秦兄谬矣!我与初炜乃是兄弟,你既是他未来的舅爷,哪有称呼我为‘大人’的道理,更莫说数年之前,我便已经挂印辞官了!” 这话却听得秦同旭心中一阵熨帖,神色也略略放松了些,抬手指一指秦晚,他道:“小九……很是喜欢清苑,我想着,若是二位不弃嫌,可否……”话到这里,他却不由的微微一顿。说到底,他与眼前这些人并无多少交情,冒然说出这些话来,也实在有些底气不足。 若不是考虑到秦晚匆匆逃家,这么快便回去面上难免不好看,他真不愿提出这一要求来。 看出他的为难,沅真忙带笑接口道:“我原想着要留九妹妹在此住上几日,不想却被秦四爷抢先说了!”一面说着她已笑吟吟的拉了秦晚的手,柔声笑道:“先前妹妹来的急,身边物事带的该不齐全,却好这会儿四爷来了,妹妹有什么要的,便让四爷回去帮着取过来吧!” 微赧的轻轻点头,秦晚低声道:“多谢姐姐!” 秦同旭心下感激,少不得冲她深深一礼:“多谢袁东家!” 含笑一侧身,避开他这一礼,沅真还礼道:“秦四爷客气了!” 岳尧在旁看着,却不由的剑眉一挑,当下不动声色道:“秦兄这就要走了吗?”见秦同旭点头应是,他便又接了一句:“我送秦兄出去吧!” 秦同旭答应着,便与秦晚二人拱手作别,随岳尧一路往外行去。将将离了绿杨苑的范围,岳尧已若无其事的笑道:“秦兄回去后,便可为九小姐预备嫁妆了!婚期当不会太远!” 秦同旭听得一怔,不免诧异问道:“怎会这么急?” 若不在意的笑笑,岳尧道:“我与初炜自幼一道长大,虽非亲生,却更胜兄弟。当年更曾说笑,有过同日婚娶之约。我与真儿已定了婚约,打算着近期便要成婚!我心中想着,倘若赶得及,能与初炜同日成婚,那是最好不过的!”言下甚是欣然,面上更是喜气洋洋。 秦同旭少不得拱手笑道:“如此,倒要恭喜岳兄了!大喜之日,我必携礼前来恭贺!” 哈哈一笑,岳尧道:“这是自然!我们已定了便在这清苑成婚,届时还请秦兄务必前来!” 忽然听了这话,却不由的秦同旭心中不“咯噔”了一下,看向岳尧的神气便也有些古怪,犹豫片刻,他终是忍不住问道:“我有一言,如鲠在喉,却不知当问不当问?” 洒然一挥手,岳尧道:“都是一家人,秦兄有话只管问来便是了,却有什么当不当的!” 斟酌片刻,秦同旭方小心翼翼的问道:“‘缘记’可是王爷的产业?” 若缘记果是睿亲王百里肇的产业,那秦家所有的打算自然一切休提,若然不是,他倒还真有心再去争取一二。脑海之中,沅真的倩影一闪而过,却让秦同旭不自觉的有些痴了。 他这里问的小心,殊不知岳尧说了这半日,等的正是他这一句话,闻言之后,少不得哈哈一笑:“如今秦兄也算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这‘缘记’虽非王爷产业,却与我家王妃关系甚密,因此也差可算得是王爷所有。‘缘记’向日是由真儿打理的,不过因我二人成婚在即,王爷的意思,日后这‘缘记’少不得是要烦劳秦兄了!” 怔愣片刻,秦同旭方勉强笑道:“原来如此!倒要恭喜岳兄与袁东家了!”吐出这一句恭喜之辞的时候,秦同旭自觉心中亦喜亦悲,喜的是,数年心愿一朝得偿;悲的是,佳人即将嫁为**。摇一摇头,甩开心中杂念,秦同旭干干笑道:“此外,还劳岳兄替我多谢王爷!” 大笑的拍一拍秦同旭的肩,岳尧爽快道:“自家人,又何须这般客气!” 说话间,却已将将行到清苑门口,笑着拱一拱手,岳尧道:“恕我只能送到此处了!秦兄是个精细人,想来能明白的!”这话却是在提点秦同旭,不可将自己等人的行踪透露出去。 秦同旭忙应道:“岳兄放心!秦某回去之后,必定守口如瓶,不对任何人提起!” 岳尧点头道:“若有人问起清苑与‘缘记’,秦兄只管将事推给初炜便是了!” 目送秦同旭迈步出了清苑大门,岳尧这才挑了挑眉,闲闲的回过身来。只是才一回头,他便不由的唬了一跳,在他身后,不过三步远的地方,初炜正如幽灵一般的站着,正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没好气的白了初炜一眼,岳尧怒道:“初老2,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打从鼻孔里轻嗤了一声,初炜冷嘲道:“岳老三,我倒不知道你何时竟成了痴情种子了?” 一听这话,岳尧哪还不知道自己那点心思早被对方洞若观火了,不过在初炜面前,他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耸一耸肩,岳尧理所当然道:“我的女人,岂容他人觊觎!”一面说着,他已走了上前,随意的一拍初炜,道:“倒是你,口口声声的不愿娶秦家那丫头,怎么才刚竟把那块佩玉取了出来给她做了信物了?”言下虽带打趣,更多的却还是诧异。 略略塌肩,闪过岳尧信手而来的一拍,初炜淡淡答道:“我既应了娶她为妻,该给她的自不会藏着掖着!那块佩玉乃我初家的传代之物,给她也是理所当然!” 哈哈一笑,岳尧毫不客气的抬手直指初炜挺直的鼻梁,言下不无调侃:“你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总不够坦率,你就直说其实你对那丫头也颇有好感不就完事了!” 冷冷扫他一眼,抬手拨开岳尧的手指,初炜没好气的照搬硬套道:“你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三姑六婆!”这已是他一日之内,第二次这般说岳尧了。 自家兄弟,岳尧自也不会计较这些,哼了一声后,倒也并不与他就此争吵,只兴致勃勃的问道:“王爷给你的酒方子,是哪几样?”早前百里肇将酒方给了初炜时,他便有些好奇,这会儿单独与初炜在一起,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显然无心多与岳尧解释这些,初炜只简单答道:“其中一张是‘流霞醉’的方子!” 岳尧听得失笑:“我们这位王妃出手倒也大方!”算起来,他与远黛相识也有一些时日了,在对远黛的手段有所了解后,心中也不免暗暗佩服,说着这话的时候,倒也不乏赞叹之意。 锐眉微微拧起,初炜干脆道:“方子她是给了,不过里头有些材料却并不易得!”见岳尧面上似有诧异之色,他便又补充道:“若要完整酿出‘流霞醉’共需一十八种其色艳如朝霞的鲜果,我细细看了这张方子,其中所列鲜果,倒有大半为我平生从未听闻之物!” 言下颇多无奈,很显然的,即使是拿到了这张酒方,他也只能徒呼奈何。 听得这话,岳尧也不觉吃了一惊,他们三人自幼便在百里肇身边,百里肇待他三人又如兄弟一般,但自己所有,从不吝于分享之,因此这会儿听初炜说起酒方之上所列之物,倒有大半闻所未闻,他又怎能不吃惊。摇一摇头,岳尧道:“如此说来,我们倒免不了有坐井观天之嫌了!”说到“坐井观天”四字,他不由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天空,而后却正色道:“只待此处事了,我必要偕沅真往南越一行,说实在的,我如今对南越倒是愈发的好奇了!” 听他这么一说,初炜也不觉点了点头,然而过得一刻,他却又忍不住的叹了一声:“此间事了,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之事了?” 默然片刻,岳尧终是徐徐道:“我倒觉得,这事……说慢也慢,说快,也许只在数月间!” 初炜一震,半晌毕竟也只摇了摇头。岳尧这话的意思,他自不会不明白,只是他却并不以为百里肇肯这么做:“这话从此再不要说了!仔细祸从口出!” 错非是他,岳尧又怎会随意同人说起这话来,笑一笑后,飞快的岔开话题问道:“对于这门婚事,你如何打算?索性与我同日成婚也就罢了!” 点一点头,初炜平淡道:“这事不急,且等蒋琓到了再说不迟!” 他既说了这话,岳尧自然也就不再追问什么,只笑道:“我要去寻沅真说话,你也与我同去吧!我想那方子上的鲜果,沅真怕也能知道几样!”酒方上头的鲜果,他自是没有多大兴趣的,之所以说了这话来,也只因知道沅真这会儿必然会秦晚在一起。 淡淡看他一眼,初炜居然点头道了一句:“也好!”(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明珠郡主 二人一路回去时,却早不见了沅真与秦晚二人。岳尧正欲带了初炜往伴月阁去寻沅真的当儿,那边九曲桥上,碧儿却恰恰过来,瞧见二人,忙上前行礼,又向初炜道:“初爷,二爷命我来寻你,说要请您在此暂住些时日!” 了然点头,初炜应道:“我知道了!”百里肃若知了他的行踪,难免是要过来一趟的,他在清苑住着,自然更要方便一些,毕竟百里肇等人确也不宜出面。 岳尧在旁早笑道:“这事我正打算要同你说,不想却被抢了先!”说过这话之后,他已转向碧儿问道:“你可知道你们东家往何处去了?秦九小姐又在哪儿?” 碧儿忙答道:“东家先前便吩咐了,让在伴月阁收拾一间屋子安置秦九小姐住下!” 岳尧听得一笑,当即开口道:“既如此,初爷便安置在我如今住的金柳轩吧!”见碧儿笑着答应,他才又回头向初炜道:“走!我带你过去伴月阁!” 初炜先前虽已来过清苑,但因来去匆匆的缘故,倒也并未太过注意清苑的布置,此刻与岳尧一路行来,放眼看来,却觉清苑虽不甚大,却真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更妙是高低勾搭,衔山环水,长廊曲折,行步之间,时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初炜道:“由园及人,你还真是个有福气的!” 听他这么一说,岳尧早乐得眉开眼笑:“那是自然!你不知道,我第一眼见她时,就下定了决心,定要娶她为妻!”对初炜,他自是全不避讳,有一说一。 斜睨了他一眼,初炜叹气的摇头:“你倒是一如既往的没出息!”言下却是调侃居多。 岳尧也不在意,只大笑着回了一句:“你何尝不是一如既往的口是心非!” 怔愣半晌,初炜方不无自嘲的摇了摇头,毕竟没有就着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前面那座精致玲珑的小小阁楼:“那里便是伴月阁吗?” 岳尧点头,一时却又想起蒋琓来,忍不住道:“也不知蒋琓何时才能到?” 初炜扬眉:“他若想来,只在这一二日便会到了!” “是啊!”长舒一口气,岳尧道:“说起来,我们三人,也有好些日子没聚一聚了!” “是啊!我们三人真是有好些日子没聚了!”初炜徐徐的道,面上颇现怀念之色。 岳尧见状,倒不觉若有所思的拧了一下眉头,最终却还是没有言语。 ………… 既知宁亲王百里肃将来姑苏,百里肇在征询了远黛的意思,便索性放弃了原定的出门游览打算。秦家那边,秦同旭倒也守信,绝口不曾对旁人提起百里肇等人之事,便是自己身边的几名长随,也都严令不许同任何人说起中元夜及虎丘山之事。 秦晚毕竟是黄花闺女,与初炜又已定下婚事,便愈加避嫌,在清苑住不得几日,终究还是回了秦家,远黛二人倒也并不十分挽留。韩氏大寿那日,非止远黛等人不曾亲去,便连秦家未来的女婿初炜也未曾露面,只托了沅真送了一份厚礼去。 因着秦家有意宣扬的缘故,秦家二房与“缘记”合作一事,此刻早已传遍整个姑苏,秦晚与初炜定亲一事,更令姑苏一地为之震撼。这其中,既有交口称赞的,也有惊讶嫉妒之人。 更有那号称消息灵通之人,不知从何处打听得初炜与“缘记”的关系,私底下倒编排出了好些故事来,连带着初炜的小酒铺也跟着这一波事儿出了名,成日里人来客往,一时间名声大噪,生意亦日渐红火,却让小酒铺的主人初炜私底下颇叹了些气。 他开小酒铺,原是为寻个寄托,打发时日,小酒铺所以一直不温不火,却并不是他无力打理,而是有意为之,毕竟他开这酒铺,并不为谋利,若弄得客如流水,财源广进,却不免有违了他的本意。只是不想,小酒铺之名终于还是因了他,而传遍了整个姑苏。 岳尧与他情同兄弟,自然明白他的心意,笑过一回之后,不免将这事悄悄同沅真说了,沅真便又问了远黛。远黛听得便也笑笑,她自是没那闲心去问初炜的事儿,随口指点了几句后,这事便顺理成章的落到了秦同旭的身上。 秦同旭原是做惯生意之人,如何不知名声在外的好处。初炜既将小酒铺丢了给他,他便越性暂时关了那家酒铺,请了工匠来,成日里敲敲打打,砌墙建院,又与周围邻居商议着,要买下对方的宅院来,决意要建起一处姑苏闻名的酒楼来。初炜也懒得去理。 百里肃来的也快,韩氏大寿才过,他便到了姑苏。而姑苏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儿,自然早已通过李家的耳目,传入了他的耳中。蒋琓、初炜、岳尧三人,原是自幼跟在百里肇身边之人,虽因身份的缘故,三人不便时时入宫,但与百里肃却仍可算得相熟。 事实上,自小到大,明亏暗亏,百里肃也真是在三人手中吃了不少。因此上,几乎甫一抵达姑苏,百里肃便立时命人送了帖子往清苑。秦家之事,更是只字不曾提起。 伸指轻弹了一下那张撒金贴,初炜淡淡开口:“这都几年了,他倒是谨慎依旧!”言下满满的尽是全不掩饰的不屑之情。 岳尧在旁听着,已忍不住打趣道:“听你这话,倒颇有些新仇旧怨的意思啊!” 冷冷睨他一眼,初炜终究没有言语,只看了一眼端坐上首,已有许久不曾言语的百里肇。 摆一摆手,百里肇淡淡道:“不必理他!等他找上门来再说吧!”他说着,却又想起蒋琓来,因问了一句:“蒋琓已到了哪儿了?” 岳尧忙答道:“他这一路来的甚快,我计算着,最多再有三日,便该到姑苏了!” 百里肇颔首,而后却道:“命他小心些!我想着,我们一行自平京而来,虽不曾大张旗鼓,却也没有刻意掩饰,若有心打探,仍不难打听出来!”一面说着,又看一眼岳尧:“我与你倒是无妨,蒋琓他抛下公务,一路到此,若然传扬出去,却不免要担个罪名了!” 这事儿,岳尧还真是不曾放在心上,这会儿被百里肇一提点,不觉一惊,忙起身答应着。初炜在旁则皱了眉,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却还是没有出口。岳尧看在眼中,倒也并不多问。直到告退出来后,他才问道:“才刚在里头,你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略一点头,初炜道:“我原想说,既如此,不如叫蒋琓折回去也还罢了!再一想时,又觉就算王爷与你都肯,蒋琓只怕也是不愿的,索性便没有说出口!” 岳尧闻声,也不免沉默,过得一刻,他才勉强一笑道:“小雨的忌辰,就在这一二日吧?” 初炜颔首,俊秀的面上不期然的闪过一丝淡淡的伤感:“是八月初二日!” 岳尧没再多说什么,只抬手重重的拍了拍初炜的肩。初炜原非沉溺往事之人,静默片刻,便也很快恢复如常,再抬头时,目光已似若无意的落在了离着绿杨苑不远处的湖心亭内。他二人如今正立在九曲桥上,从此处放眼看去,虽不能清楚看到亭中之人的细微动作、面部表情,但其举止,却仍能看到个七不离八:“这位王妃,你怎么看?”他突兀的问道。 湖心亭内之人,正是远黛与沅真二人。 听他这么问起,岳尧仍不免沉吟了一刻:“不好说,不过……她很明哲保身!” “明哲保身”这一评价无疑让初炜有些意外,转眼去看岳尧,他问:“怎么说?” “她其实是不想沅真嫁给我的!”岳尧面上含笑,眉峰却隐隐蹙起:“但沅真不肯听她的!” “不肯听她的”这几个字一入了耳,初炜自然便觉出了其中的异常之处,未免引起亭中远黛二人的注意,他也并不多往湖心亭方位看,只深思的道:“这位王妃的过往,你可知道?” 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岳尧道:“王爷虽命我无需细加探查,但她毕竟出身南越,我又岂能轻忽之!”说到这里,他倒忍不住顿了顿:“说来也怪,南越方面,似乎也在有意抹杀她的存在,探查起来分外艰难且不去说,更难得能打听出些什么来!” 初炜显然也没料到岳尧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皱一皱眉后,他干脆道:“她……应该就是当年南越那位明珠郡主吧?”虽是带问,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岳尧点头:“是!说到这里,我倒想起来,据说这个封号还有一段故事,言道当年景轩帝因弃嫌她出身不明,不肯赐予封号,广逸王立于内廷之上,公然回说,既得此女,一生足矣!惟视此女若掌上明珠,珍之、惜之,竭己之力,不使匮乏之!” 初炜淡淡接道:“景轩帝闻之大笑,因封之为‘明珠郡主’!” 这一番话,却并非二人杜撰,而是出自于南越一本名唤《广逸王传》的野史评话。此评话早前在南越流传甚广,广逸王故去后,不知怎么,这出评话竟以妄议宗亲贵胄罪而遭到毁禁,一夜之间,无数酒楼茶馆的说书之人被牵连其中,拉进衙门打了板子。再往后,南越一地便再无人敢顶着官府重压,在大庭广众之下评讲此书,几年下来,便也逐渐为人淡忘。rs 第五十五章 云裳 “明珠郡主?”岳尧重复着这个称号,而后才笑了一笑道:“以‘明珠’二字为人封号,可说极俗,但再仔细一想,又觉真真配得起这两个字的人,其实真是不多!” 初炜点头,目光不觉重又转向湖心亭方向,一看之下,心中不觉怔忡,原来不知何时,湖心亭内二人已不知去向了。觉他神色有异,岳尧忙也应声看去。只是他与初炜不同,初炜在清苑虽也住了几日了,但因无人引领的缘故,平日也极少在内院走动,而岳尧有沅真指点,却早将清苑摸了个透熟,眼见亭内无人,他的目光便自然的转到了通往湖心亭的那座九曲桥。 抬手一指二人方位,岳尧道:“她们这是打算回来了!” 初炜应声看去,果见满池将将人高的翠盖红花的缝隙之中,隐约可见两条娉婷袅然的身影正自缓缓而来,看那方向,确是往绿杨苑来的。微微点头,初炜道:“她乃王爷正妃,既然过来,你我倒不好站着静等,少不得得迎上几步才好!” 岳尧笑道:“正该如此才是!”这绿杨苑出入都只这一座九曲桥,二人如今正在桥上,若要避让,只有避入绿杨苑一途,若不避让,少不得也只有迎上去了。 二人这里说着话,那边远黛与沅真二人却已渐行渐近。双方离着堪堪十余步距离时候,岳尧二人已自朝着远黛恭谨一礼。早在湖心亭内时,远黛便已觉察到二人,因此也不等百里肇命人来请,便自带了沅真出了湖心亭。见二人行礼,她忙略略偏身避让,同时含笑的冲二人点了点头,算是回礼。沅真却停了脚步,带笑作个手势:“小姐请!” 明眸微微流转,似有顽谑之意的扫了沅真一眼,远黛不曾多言,举步径入绿杨苑。 直至她进了绿杨苑,沅真才笑微微的看向岳尧:“你们二人在这里说什么呢?” 岳尧倒也并不瞒她,只坦然笑道:“在说南越的事儿!” 这话一出,沅真倒也罢了,一边的初炜却不免大吃一惊,看向岳尧的目光便也有些古怪,显是不曾料到岳尧竟连这话也都不隐瞒沅真。他这里正自吃惊,那边沅真却已笑问了一句:“说到哪儿了?何妨让我也听一听?” 哈哈一笑,岳尧抬手一指道:“不如也去湖心亭坐坐?”初炜在旁,自觉尴尬,才要开口告辞,不料岳尧一个反手,竟已拉住了他:“走,一道去!” 初炜苦笑,还不及说出推辞的言语来,沅真却已大大方方的道:“左右无事,一道过去聊聊也好!”她既这么说了,初炜若再推辞,倒不免显得小气,也只得无奈点头。 ………… 远黛走进绿杨苑时,却见百里肇正坐于桌边,翻看着手中的一卷书册,面上若有笑意。见她进来,他便抬眼看了过来,面上挂着一丝不容错辩的戏谑之色。 微诧的轻轻扬眉,远黛也不言语,便走了过去,自他手中抽过了那卷书册。目光落在书皮处的四个手写的楷书大字上时,远黛竟不由的失声叫道:“《大越广逸王外传》?”言下满是不可置信之意,显然她是万万没有料到,百里肇看的竟会是这书。 甚为闲适自得的将身子往后靠了靠,百里肇笑道:“这书是今儿初炜带来给我的!据他说来,其内容虽颇多谬误,但以之消遣,倒也堪值一观!只是可惜,听说这书如今在南越已将绝传,便连酒楼茶馆内的说书之人,也都绝口不敢再说此话了!” 远黛听得先是一怔,旋冲口问道:“这又是为何?”自打离开南越,非止是她自己,便是沅真与云裳,她也生恐走漏消息而严令二人不许打探南越之事,因此还真是不知此事。 百里肇笑笑,若无其事道:“据岳尧说,罪名是妄议宗亲贵胄!” 微微一叹,远黛一时也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将手中书卷重又递还给百里肇,远黛不无怀念的道:“十余岁的时候,我常跟在大哥后头,偷偷溜出府去听城西万华茶楼听书。我至今都还记得,万华茶楼孙先生,说的最好的书,便是这《广逸王外传》。我们三人常坐在包间里头,一面听着他说,一面大笑,时常笑的呛住!如今想起从前,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百里肇默默听着,也不觉触动心事,竟忍不住陪了远黛叹了一声。 二人各自沉默了一刻,却还是远黛先自开了口:“王爷可是想起了初雨?” 将远黛递来的那卷书册搁在桌上,百里肇长身站起,行至窗边,斜倚窗前,放眼看了出去:“眉儿可还会时不时的想起他们来?”良久,他才徐徐问了一句。静养了这几日下来,百里肇的双腿已比先前更好了许多,无需借助拐杖之力,也能行走自如,只是尚不能持久。 坦然点头,远黛平静道:“这是自然!”口中虽这么说着,她却显然没有多谈的欲望,很快岔开话题道:“才刚沅真同我说,早则明儿晚间,迟则后日一早,云裳便要到姑苏了!” 百里肇随口应道:“她来的倒比蒋琓更要快些!” 远黛笑道:“这是自然!说起来,蒋琓如今的坐骑,也该是出自驭记吧!” 这话一出,百里肇倒不由的失笑起来:“也是我糊涂了,竟没想到此点!不错!不错!不过蒋琓若是见了云裳的马儿,怕不免又要起些风波了!”云裳乃是驭记的东家,驭记所出的马儿,自是由她最先挑拣,她所骑之马比蒋琓的要更胜一筹,也只在情理之中。只是驭记将最好的马匹扣下这事,蒋琓从前不知情也还罢了,如今既知道了,又怎能不暗自气恼在心。 抿唇嫣然,远黛悠然笑道:“他若心中不忿,少不得也只有去找王爷了!” 驭记与缘记,她都已经摆明车马,打算交予百里肇,自然也就不会怕蒋琓来找茬。 听得这话,百里肇也不觉失笑起来:“敢情你是早设好了这个套,一心等着我钻进去!” 偏头看一眼百里肇,远黛闲闲道:“王爷放心,你若真不愿钻,我是断然不会勉强的!” 这话一出,二人却都不由相视笑了出来。 ………… 因着早已得了消息的缘故,次日打从用过午饭起,远黛与沅真便开始一意的等着云裳。这一等,便直等到了日落西山,红霞散尽。估摸着云裳怕是不能赶来,二人这才不无遗憾的各自回屋用饭。与百里肇一同用过晚饭,远黛却仍无心睡眠,便索性拉了百里肇往沧浪亭赏月。二人才刚并肩出了绿杨院,便见得九曲桥那头,有人正大步的走了过来。 惯常的青色箭袖长衣,深青色绑腿,足蹬鹿皮快靴,月色朦胧,灯光昏暗,却愈显此人猿臂蜂腰,身高腿长。目光才一落到那人身上,远黛面上便不由的现出几分惊喜之色,更失声的叫了出来:“云裳!” 那人见了她,也自朗朗一声,而后竟是快走几步,张臂一把抱向远黛:“小姐!”她欣然的叫着,声音也不若一般女子清脆悦耳,而是略显低沉,是那种雌雄莫辨的嗓音。 虽明知对方是女子,但眼见此景,却仍由不得百里肇不皱了眉头。 好在远黛很快便已推开了云裳,拧眉上下打量了云裳一回,她道:“看你这一身,这一路必是日夜兼程而来吧!沅真呢?她可知道你来了?” 云裳应声笑道:“我这一入清苑,第一个知道的,自然便是她了!她原说让我洗去这一身风尘再来拜见小姐!只是我想着,这一身风尘岂非更能显示我的诚意,便没有理她,径自过来了!她拿我没法子,也只得由着我了!”言辞爽利干脆,却与远黛、沅真二人大不相同。 远黛失笑骂道:“又胡说!在我看来,你若没了这一身风尘,倒显得更有诚意呢!” 云裳也是笑,一双圆而大的杏眼微微眯起,却为她略显英气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孩子气。 二人说过这几句后,远黛才想起百里肇来,因笑着抬手一指百里肇:“他就是睿亲王了!” 云裳闻声,这才转了头去细细打量百里肇。她的目光明澈如清水,不染尘垢一般,看人之时表情更极专注,全无一般少女的羞怯之态:“小姐该说,这就是咱家姑爷了!” 仔细看过一回之后,云裳忽而开口,石破天惊的说出这么一句来。 这话一出,百里肇先是惊诧,旋失声笑了出来,冲着云裳一点头,他道:“好!好一个云裳!”言下不无赞誉之意。他乃皇室嫡子,出生以来,便早惯了众星捧月的日子。虽然人心隔肚皮,暗里如何不好评述,但在他面前,却还真无人敢如此口出狂言如云裳。 见他如此反应,云裳非但不惧,更反傲然的回了他一句:“你也不错!” 二人说话时候,远黛倒也并不言语,只含笑的在旁看着,听得这话后,她才终于含笑的道:“罢了!这些话儿,岂可在这里说得!走吧,且过去湖心亭坐坐!”rs 第五十六章 幕天席地 云裳却摇头道:“我这一身风尘仆仆的,莫说是你们,便连我自己,也颇有些受不了!我还是先过去摘星楼沐浴更衣吧!”一面说着,却已拿眼去看远黛。 会意一笑,远黛偏头看向百里肇,笑问道:“我陪她同去可好?” 百里肇摇头道:“她既赶了这么些天的路,且容她好好歇歇!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不迟!” 远黛想着这话也有道理,当下点头道:“也是!”便又转向云裳道:“明儿早间,我亲自为你备几样你素日爱吃的点心、小菜,你醒了,便过来湖心亭与我们一道用饭吧!” 她虽这么说了,云裳面上仍不免流露出些许的失望之情,瞥一眼百里肇,她终是没有言语,答应了一声后,作别而去。确定她已去得远了,远黛这才抬眸看向百里肇,一双似水明眸毫不掩饰的流泻出不满:“我与云裳已有多年不曾见面了!” 她道,语气里没有怒气,有的只是平实的叙述。很显然的,对于百里肇才刚的言辞,她心中其实是颇为不快的,只是不愿在云裳面前落了百里肇的面子,这才忍了下来。 百里肇也不言语,只静静看她,眸光似温淡,又似灼热,似平静,又若压抑,他就那么看着远黛,目光自水色润泽的红唇一路而下,滑过纤秀柔腻、光洁如玉的脖颈,一寸一寸、极缓慢的徐徐下移,眸底深处,却似燃烧着一团暗暗的火。 只是被他这么看着,远黛便不由的红了脸,匆匆别开眼去。二人成亲已有一段时日,自来姑苏,其恩爱缠绵之处更远胜一般燕尔新婚的夫妻。然而即使如此,远黛也还是有些受不住百里肇那炽热到近乎实质的目光。有些慌乱的急急举步,远黛不辨方向的信步走避。 却是才刚走了几步,已被百里肇一把捉住了手臂,低低的笑声旋即响起在一片蛙鼓蝉鸣的初秋夜晚:“你这是……打算回房去?”说着这话的同时,他却已欺身过来,“回房”二字,几乎便是贴在远黛耳边说的,更有意无意的以唇轻蹭了一下那原本晶莹如玉,此刻却已嫣红一片的的玲珑耳垂。眼见那一抹晕红以肉眼可察的速度迅速蔓延至衣领以下,体内的那股燥热也旋之烧得更旺,手臂也仿若有了自己意愿一般的揽上了那堪可盈握的纤腰。 被他这么一撩,远黛只觉腿软的几乎站不住脚,被他一揽,便也顺势的靠在了他的臂弯上。不敢去看他的双眼,远黛迅速别过头去,深吸一口气,压下满心的羞赧,再睁开双眸时,却已扬起唇瓣,勾出一抹柔婉的弧度,素日明澈如水的双眸似乎也因沾染了月色而变得朦朦胧胧,如烟似雾一般:“你……可想回房去?”她低低问着,面如夭桃,声如蚊蚋。 百里肇本已有些情不自禁,听得这话,原就黯沉的双眸顿然又更深暗了几分。抬眸扫了一眼离着此处并不甚远的绿杨苑,他微微弯腰,正要一把抄起远黛轻盈的身子,大步返回绿杨苑时,远黛却已出人意料的一个闪身,却从他双臂间的空隙处闪了出去。 月光如水,洒落在她轻盈柔美的身躯上,她的面色依旧酡红一片,明眸也自水光漾漾,偏偏口中说出的话却足可让百里肇吐血:“可我这会儿却只想去沧浪亭呢!” 立在原地,僵了好一阵子,百里肇才苦笑的道:“你倒是促狭的好!” 见他如此,饶是远黛惯来极能沉得住气,也自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月色朦淡,愈显得她笑靥深深,恰似奇花乍绽,异蕾倏放,明**人得令百里肇一时也都移不开眼去。 不由伸手抚上远黛清艳绝俗的面容,百里肇低声的道:“你真该常笑的!”远黛绝非是那种不苟言笑的女子,只是她平日里笑的虽多,但却几乎不曾有过这般开怀恣意的笑。 事实上,这还是百里肇第一次见她这么笑。 偏头看一眼百里肇,远黛若无其事的问道:“王爷是打算回屋还是陪我过去沧浪亭?” 听她这么一问,百里肇竟不由的有片刻的犹豫,目光不由的扫向绿杨苑,然而到了最后,他却还是叹气道:“眉儿做主就是了!” 笑睨百里肇一眼,远黛也并不言语,举步径往沧浪亭方向行去。百里肇早知她会如此,心中倒也说不上失望与否,只紧走几步,牵了远黛的手,一路并肩缓缓而行。 “若是我选择回屋,你想必会让我独自回去吧?”将将步下九曲桥上,百里肇忽然问道。 足下微微一滞,远黛也不作答,只笑吟吟的歪头瞅向百里肇。见她如此,百里肇如何不知,自己这话已是一语中的,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手中微微用力,却是更紧的握住了远黛微凉而柔若无骨的玉手。 一路无话,惟见明月高悬,花影浮动,人影双双。 直到在沧浪亭畔的玉阶之上坐下,百里肇才沉吟的道:“你从前……就是这样的吗?” 双手抱膝,静静坐在玉阶上,远黛仰起头来,去看空中那一轮弯弯的月牙:“王爷……从前又是什么样子的呢?”她问,神色宁淡,仿佛是在闲叙家常一般。 当年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呢?他默默想着,一时竟有些出神。 目光不期然的落在自己的双腿上,沉默片刻后,百里肇淡淡道:“更傲一些吧!”因着出身的缘故,很多时候,他都习惯了高傲,哪怕心中再脆弱,也都不愿更不能表露出来,只因周围实在有太多时时都在睁大眼盯着他、等着他露出弱点的人了。 好在……他的身边,还有岳尧四人。如今,又有了她。目光不期然的落在了远黛身上,心中也因之升起了一缕温柔的缱绻之意。若是没有她,自己日后又会如何? 是会不顾一切的压下所有的声音,孤注一掷的以残疾之身登上那个注定孤家寡人的位置;还是在深思熟虑之后,扶助一向与己亲善的百里聿登位,之后暗中操纵政局,将他视之为傀儡,最终兄弟决裂,手足相残。也或许,侥幸胜利的他,还会一再的重复这样的事…… 直到落败身死,青史遗臭! 初秋的夜晚,仍无多少凉意,然而身处池畔,却时不时便有一阵馨香、微湿却又带着丝丝凉意的晚风,令人倍觉舒爽。这一日,远黛都在盼着云裳,午睡也只是稍稍小憩了片刻,这会儿安静下来,却陡觉睡意涌上心头,娇躯也不自觉的歪向了百里肇。 觉察到她的异状,百里肇不觉微微一笑,顺势揽住了远黛柔软而秾纤合宜的娇躯。虽然精擅莳花弄草,手中更有天下无双的调香妙法,然而远黛更为钟情的,却仍是自然之香,清淡之香,在她的身上,从来嗅不到任何浓郁的气味,有的只是离着略远便几乎感觉不到的幽幽清香,淡远而清幽,一如这满池粉荷,香远愈清,不可轻亵之。 这般一想,百里肇竟忍不住抬手轻巧的抽去远黛发上那根绾发的沉香木簪,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瞬间披散开来,泻得百里肇满膝、满身都是,发香幽幽盈溢,令人愈觉心醉。 正自斜靠在百里肇身上打盹的远黛觉出他的这一动作,也不由的蹙眉看了过来,眸色却因残存的睡意而显得朦朦胧胧的,愈发撩人情思。不由的低低笑了一声,百里肇倾身下去,也不待远黛开口言语,便已自封住了那张似噏非噏的嫣红小嘴。 唇舌交缠的瞬间,才刚被撩拨而起,却又强自压下的欲焰便已狂炽而起,焚毁了所有的理智与思虑。这一刻,天地静寂,惟余彼此。便连空中明月,也似受不住这般热切得仿佛可以燃尽一切的情思而悄悄的将自己藏在了一片浮云之后。 微喘的匆匆拉好散乱的衣襟,嗔怒的瞪视一眼半靠在玉阶上的百里肇,远黛有心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终于还是说不出口,靥上红晕则更深了半分。 斜靠在玉阶上,百里肇不无兴味的欣赏着远黛那欲言又止羞窘神色,半晌却忽然一笑:“我如今可算是知道,为何有些人酷好幕天席地的来做这档子事儿了!” 远黛为之一梗,纤手下意识的在身侧抓了一把。她毫不怀疑,若是这会儿身边有什么可供她砸过去的东西,她定会毫不犹豫的一把抄起,没头没脑的对百里肇砸过去。 轻哼了一声,她没好气道:“王爷果真好雅兴!” 百里肇大笑,双眸却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若无王妃助兴,本王一人,又岂能如此!” 远黛气恨无语,半日终于还是忍不住,扑了过去,捏起拳头,毫不客气的捶了上去。百里肇也不气恼,只是张臂紧紧的搂住了她,笑声犹自不绝于耳。 远黛本非撒泼打滚的女子,又见他皮厚若此,心中却也无奈,捶了两下,便也罢了手,只没好气道:“我如今只是奇怪,王爷从前那几年,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她所说的从前几年,却是百里肇双腿残废的那几年。虽然一直无人同她说起,但她却隐约知道,在那几年里头,百里肇从不曾沾染过任何一名女子。rs 第五十七章 青螺 陡然听得这话,百里肇不觉为之沉默。良久,就在远黛以为他又要顾左右而言他时,百里肇却终于开了。:“开初那阵子,初雨新亡,初炜断臂,我心中只觉痛切,自不会有那心思。而后,我自己也跟着出了问题……” 即使是如今,再想起从前的那段日子,百里肇也仍觉心寒不已。说到底,初雨也跟了他十多年,他对她,虽无浓烈炽热的男女之情,却仍感情深厚,远超身边一般姬妾。 事实上,他所以一直没有将初雨收房,乃是因为蒋琓与初炜。蒋琓对初雨一往情深,他看在眼中,也自问在心,他很清楚,他做不到蒋琓那样。他与初雨之间的感情,与他自己而言,是更偏向于兄妹一些的。两相对比之下,他也觉得初雨嫁给蒋琓会更合适些。 他更清楚,作为初雨的亲兄长,初炜虽不曾说过什么,但他心中,也是希望妹妹能够选择蒋琓的,只是碍于他的身份,不好强令初雨什么。不管如何,初雨总是他身边伏侍之人。 正因如此,初雨的惨死,对于百里肇而言,便愈加的令他惭然。他甚至不止一次的想,若是那时,他不顾初雨的执意,强行将她嫁给蒋琓,离开他的初雨也就根本不会死。 初雨若然不死,初炜又怎会那般发狂一般的杀入敌阵,最终丢了一条胳膊,成了残疾? 然而身为一个上位者,这些话,他既无法对蒋琓说,也无法对初炜说,他更知道,若是对岳尧说了这些话,便等若是对蒋琓与初炜说了,而这里头,更不免有耍弄手段,收拢人心之嫌。他与岳尧三人,几乎是一道长大的,彼此之间,虽也有兄弟之情,但太子的身份、施恩者的角色定位,却始终让他们之间隐隐的存在着一条鸿沟。 他没法子彻底填补上这条鸿沟,除非他放弃皇位。 静静靠在他身上,远黛久久不言。若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够明白百里肇的心思,这个人想必非她莫属。她与沅真、云裳之间的感情,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很明白,若非广逸王身故之前,安排她们三人同往北周,相互照应的话,她与沅真、云裳之间,也永远如百里肇同岳尧等人一样。然而即使如此,沅真与云裳也依然称呼她为小姐,凡事也依旧习惯于听从她的意思。十余年的主仆关系,终究不能完全的转变过来。 “王爷……其实是个重情之人!”她慢慢的道,心中却忽然觉得可笑。 帝王首要无情,无情之人,才能不偏不倚,以最客观、最中允的态度来处事。因此对于帝王而言“重情”这个评价,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的评价,甚至可算得是一个弱点。不过对于臣子们来说,一个重情重义的帝王,无疑比一个刻薄又多猜忌的帝王要好得太多。 听出她的意思,百里肇不由的笑了出来,抬手抚弄她已完全垂散开来的、在幽蓝月色下显得乌光莹润的长发,却忽然的问了一句:“叫我一声显华,真就这么难?” 见她略显吃力的转动脖颈来看自己,百里肇不免笑了笑,索性偏了偏身子,放下一条腿来,按着她躺在了膝上。远黛倒也并不避讳什么,就顺了他意,舒舒服服的躺下了。 “那后来呢?”她仰着头,也不知是在看天上月,还是在看身边人,那么突然、那么理所当然的问道,却仍旧没有唤他的名。 百里肇倒也并没有太多的失望之情,将身靠在后头的台阶上,百里肇的语声忽而变得冰冷如刀:“后来……那些姬妾们便耐不住了……她们……各有各的来路,各有各的私心,但有一条,倒都是一样的……她们……都盼着那一天,又都想着诞下长子……” 王府后院,姬妾虽算不上多,但历年下来,倒也有十余人,是是非非从来也就不会太少。遭逢巨变之后,百里肇长久不近女色的行径,自然便让她们有了种种的猜测。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内院之事,传着传着便不免借助着各种渠道宣扬了出去。 百里肇原也想过好好严惩一番,然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样倒也并没什么不好的。那个时候,他的双腿已无法动弹,名声却仍显赫一时。而更重要的是,那个时候,他也已感觉到了延德帝的生疏与隔阂。他明白,是到了该示弱、退让的时候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上表辞却了太子之位,更雷厉风行的遣散了府中姬妾,任由京中暗潮涌动,种种猜疑层出不穷,他却只是岿然不动。对往后的局势,他并不害怕。只因为,他已在军中插下了种子,而他在朝中的声望也已足够,如今他要做的,是示弱与等待。 示弱以获取足够的时间,等待从前种下的种子慢慢的长成参天大树,也……慢慢的平复自己心中的伤痕,治愈自己的腿伤,甚至想过,将来如何,只是听天由命就好。 指尖,如墨长发丝丝纠缠,幽幽发香萦绕鼻端,让他莫名温馨,一颗心更彷如泡在暖暖的温水之中,似要化开一般:“眉儿……”他轻轻的叫了一声。 而后,他听到她说:“我有个小名,叫做青螺!”语声极淡,却又带了几分化不开的惆怅。 青螺,石青螺。不自觉的在心中默念了一句这个名字。这一刻,百里肇忽然明白过来,她回来大周之后为何会选择“远黛”这个名字。 螺子黛,原就是最最上好的画眉之物。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他顺着她的意思,唤了一声:“青螺!” 良久,他才听到她的声音:“显华!”语声极轻,却是几不可闻。 …… …… 远黛再睁开眼时,却早日上三竿,百里肇更早不在身边。稍稍挪动一下身躯,却只觉得手足酸软,腰背处更是软麻的让她只是稍稍一动,便觉有些受不住。 苦笑的看着透过薄薄纱窗映了进来的金色秋阳,远黛甚为无奈的叹了口气。亏她昨儿还约了云裳过来用早饭,又应了要亲自为她做点心、小菜,结果自己却不慎睡到了这个时辰。远黛一手扶腰,勉强的坐了起来,外头,碧儿听得声音,早快步的走了进来:“太太醒了!” 朝她点一点头,远黛才要说什么时,却见百里肇正举步进来,一袭玄色长衫愈衬得他身形挺拔,气度端凝,却让远黛看得暗自咬牙不已。昨儿沧浪亭畔,足足荒唐了半宿,折腾得她直到这会儿仍自腰酸腿疼,偏生罪魁祸首竟还神清气爽的在她面前乱晃。 没好气的挪开视线,远黛径自吩咐碧儿:“伏侍盥洗吧!” 及至盥洗过了,碧儿早又捧了早点来。远黛一眼瞧见,倒不免想起云裳来,忍不住的抬眼瞥向百里肇:“云裳今早可曾来找过我?”这话却是在问碧儿。 她人在京城,又不许云裳随意过去寻她,因此与云裳却真有四年不曾见了。然云裳本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这几年,虽因她严命的缘故,不曾进京,但每年总会过来姑苏与沅真小聚一回,因此这清苑里头伏侍的人,对她倒并不陌生。碧儿闻声,忙笑道:“太太放心!今儿一早,二爷起身的时候,便嘱了我过去摘星楼同云裳姑娘改约了中午一道用饭!” 听她这么一说,远黛面上却又不禁一阵赧然。虽说百里肇这一嘱咐,让她不至失信,然云裳本是外粗内细之人,她可不敢指望云裳会听不明白这话。 叹了口气后,远黛也只有装作若无其事的道:“既如此,那是最好不过了!” 抬手打发了碧儿出去,百里肇也并不避嫌,便倾身过去,抬手挑起远黛的精致的下颚,仔细的瞧了一瞧,正色道:“你这身子也太弱了些,该为自己开几副药,好好调理调理才是!” 于女色一道,百里肇从来也不如何贪恋,无论是从前身为太子,还是其后自贬为亲王,他身边都不曾缺过美貌女子。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能如她这般,让他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不料他会说出这话来,怔愣片刻,远黛毕竟抬手拍掉百里肇挑在她下颚的那根手指。对这种近乎调戏的姿势,她可从来都没有什么好感,斜睨百里肇一眼,她道:“是药三分毒!我倒觉得,只要王爷肯节制些,调理之事,其实并无必要!” 哑然失笑的摇头,百里肇却仍不肯放过她,见她拍掉了自己的手指,他更索性张臂一把将远黛抱了起来,坐在自己怀里,低声笑道:“我若不肯节制又如何?” 不意他大白天的就会有此动作,远黛不觉臊了个大红脸,挣了一下,却觉百里肇双臂如铁,紧紧箍住自己,却是挣也挣不开来,无奈之余,只得伸手抵住他的胸口:“王爷敢是疯了!这可是白天!”她急急的道,一张俏脸早已红胜朝霞。 百里肇所以抱她坐在自己怀里,原是打算逗一逗她,并无他意,及见她双靥晕显,色赛桃huā,心下竟又忍不住有些痒痒的,正欲稍逞手足之欲时,外头却偏有人不识趣的叫了起来:“二爷,太太!”听着却像是青儿的声音,其中更不无焦灼。(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掳人 百里肇听得眉头一拧,双臂也随之一松。远黛忙借机挣了开来,甫一着地,便忙退开几步,白一眼百里肇,远黛也顾不得其他,忙自收拾了一回。却不料这点子的时间,外头青儿也还是等不得,竟又催着叫了一声:“二爷,太太!”声音竟自带了几分哽咽。 听她又叫,远黛心中不觉大为诧异,虽因沅真素性宽厚,又是丫鬟出身的缘故,清苑内院的规矩远算不得“森严”二字,但在上次自己敲打过后,青儿、碧儿两个却仍仔细了许多,逾矩之事也少了许多,今儿如此,想来是真有什么要紧事儿,只是……会是什么事呢?远黛想着,不觉移眸看了百里肇一眼。墨眉微微拧起,百里肇终是开口淡淡应道:“进来!” 青儿听得这一声,忙疾步进来,却是才一进了屋子,便已“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二爷、太太……紫苏,她……她没了……” 陡然听了“没了”二字,远黛不觉一惊,失声问道:“没了?”当初命紫苏过来绿杨苑当差,远黛原是存了其他意思,其实并非缺人使唤。紫苏原是贫家女子,若论撑船捕鱼,自是不差的,但这伏侍人的差事,她这陡然拾起,还真是有些不甚习惯。因着这个缘故,远黛便也没让她进屋伏侍,只让她在外头帮衬着碧儿与青儿两个,做些粗活。 因此这会儿说起紫苏时,她最后只记得那日晚上自己过去浴房,仿佛是紫苏伺候的。 听得远黛这话,青儿不觉更是慌乱,赶忙改口道:“不是……不是……不是没了……”她愈是着急,话反更说不清楚,却是将脸憋得红了,也没能憋出话来。 远黛看得直皱眉,才要叫她镇定些时,那边百里肇却已冷冷开口:“究竟是什么?” 他声音素来清冽,这会儿心下大为不耐,言语更是冰寒如刀,青儿闻声,真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后,却终于找到清醒了些:“紫苏……她……没了……被人……抓了……”她勉力的说了这几个字后,眼泪早如断线的珍珠般滚滚而下。 陡然听得这话,远黛不觉又是一怔,心念更是瞬息万变。然而无论她怎么想,她也还是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抓紫苏。是因自己等人的缘故吗?似乎有些说不过去。而若不是,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可是紫苏的家人来找她了?”半晌,她才皱眉问道。眼尾瞥处,却见百里肇面沉似水,不置一词。很显然的,青儿今日的举动,令他极为不快。 “不是……”青儿抽抽噎噎的道:“今儿早间,东家便打发我过去青石巷口买云裳姑娘最爱吃的李记紫藤花糕……”几乎每年,云裳总要过来姑苏一次,而青石巷口上,李记秘制的紫藤花糕便是她最爱的点心之一。因紫藤花糕须现做的才最好吃,因此一大早上,沅真便打发青儿过去李记买些回来,除此之外,又命她顺道拐去狮子胡同买些黄金糕来。 因青石巷与狮子胡同一南一北,青儿一人过去,却不免要跑好些冤枉路,盘算之下,青儿便索性叫了紫苏同去。二人一南一北,没费多少时间便买得了东西,然而就在二人拎着各自买的点心碰面的时候,斜刺里却忽然窜出一个黑衣人来,伸手拎起紫苏就这么飞檐走壁的去了。青儿被惊了个魂飞魄散,再要追时,那人却早没了影踪。 远黛听得蛾眉紧锁:“你回来后,可曾与你们东家说起此事?” 呜咽半晌,青儿才终于开口道:“紫苏……是在咱园子的后门处被人抓了去的……她没了后,我心中害怕,便忙跑回来了,才进了园子,便见着紫儿姐姐……她……命我过来回二爷,太太,说替我去同东家说这事……” 无奈的摇摇头,远黛干脆的吩咐道:“你去找碧儿,让她去请你们东家过来一趟!至于你……先下去歇着吧!”青儿抽抽搭搭的应着,却是如蒙大赦一般,掉头跌跌撞撞的去了。 见她去了,远黛才转向百里肇问道:“王爷觉得这事如何?” 淡淡挑眉,百里肇道:“应该不会是他做的!”他自然明白远黛这话的意思,但细细思量之后,他却并不以为这件事情会是刚来姑苏不久的百里肃所为。他这位大哥的性子,他心中最是清楚不过,百里肃够聪明,也不无手段,但于决断上,却一直有所欠缺。 因为足够聪明,所以他决计不会选在这个时候与他为敌。甚至可以这么说,即使他们此刻在姑苏大街上撞了个对脸,只要他不开口,百里肃也只敢掉头离去,而绝不是开口叫住他。 当然了,等回府之后,百里肃一定会有诸多计较,但他计较的愈多,便愈是不会找上门来,最多,也只是命一两个识得自己的人守在门口,赶着自己出门的时候,偷觑一眼,以确定自己的身份。至于公然掳人,他是断然没有这个胆量的。 沉默片刻,远黛才道:“若不是他,那又会是谁呢?”见百里肇不答,远黛倒不好再追问什么了。毕竟当日收留紫苏之举,百里肇本也并不赞同。 二人说了这一回话,外头碧儿却已进来,禀说沅真来了。 远黛闻言,少不得站起身来,亲自迎了沅真进来,见她单独前来,不免问道:“云裳呢?” 无奈一笑,沅真道:“她一听得外头有人大胆,竟敢掳了我派出为她买点心的丫头去,便忙追了出去,只一晃眼的工夫,早不知去向了!” 远黛听得“噗哧”一笑:“这个云裳,总是这么性急!”说话间,二人却已进了屋子,沅真一眼见着百里肇,不免上前行了一礼。冲她点一点头,百里肇便抬了手,示意沅真坐。 及至沅真坐下,远黛这才问道:“紫苏这事,颇多蹊跷,你怎么看?” 这事在沅真看来,也真是有些古怪,迟疑片刻,她才拿眼看了看百里肇。明白她的意思,远黛忙开口道:“才刚王爷已说了,这事该不会宁亲王所为!” 对于百里肇的话,沅真自是不敢不信,然而仔细想了一想后,她也还是摇头道:“缘记在姑苏一带声誉甚好,更少与人龃龉,我实在想不起会是何事所致!” 远黛想着,也不免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我们也只有等云裳回来了!” 她这里正说着云裳,外头云裳的声音却偏在此刻响了起来:“我赶出去的时候,已太晚了,虽循着痕迹追了几步,但却并无所获!”说话间,云裳却已走了进来。 因身在清苑、无需骑马的缘故,她已换下了昨儿的一身箭袖衣衫,然身上穿的,却仍是一身男装。她身量甚高,身形又极颀长挺拔,这一身男装,穿在她的身上,硬是穿出了三分风流,三分英气,所余四分,却是清秀,让人看着,只觉赏心悦目,全无一毫脂粉气。 对百里肇,她也并不惧怕,只简单的一揖,便在桌边坐下了。 微微颔首,远黛道:“既不是王爷,又不是沅真,那就只剩了一个可能……是紫苏自己……”云裳虽不是个安分的,但旁人还不至于会掳了丫鬟来要挟她,更何况她一路日夜兼程却是知道昨儿晚间才入了姑苏城,这一路上,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时间去闹事。 沅真点头,却道:“那小姐的意思又是如何?” 干脆的站起身来,远黛道:“如今她人已被带走了,一时半会的,怕也找不回来!这会儿,我们也只能命人去找她爹来问问,另外……命人去她屋里翻一翻吧!” 依稀记得,紫苏有个好赌如命的爹爹,当日众人所以救她,也正是因为她爹赌输了银子,将她押给了一群混混抵债。如今说不得,也只有试试这条路了。至于翻看紫苏留下的物事,那也只能是碰一碰运气罢了。这话一出,沅真自是点了头,当即起身,命人去办了。 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百里肇却忽然开口道:“你不打算报官?” 远黛扬眉,过得一刻,却还是点头道:“报官?虽未必有用,不过倒也并不费气力!” 失笑的摇了摇头,百里肇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云裳却已在旁撇嘴道:“报官?唔,以官府的办事速度,这大热的天,怕是找到人时,早都成白骨了!”她的性子与远黛二人截然不同,说话更是直来直去,想说什么说什么,全然不理旁人怎么想,如何看。 远黛也并不去管她,只径自的叫来碧儿,命她先寻个稳妥之人去报官,再过去紫苏屋里查点一番,看可有留下些什么没有。碧儿答应着,便又匆匆的去了。 过得一刻,碧儿再回来时,身后却跟着双眼早已哭肿的青儿:“二爷,太太、云裳姑娘,才刚我过去紫苏处时,她听得太太的意思,便说她知道些关于紫苏的事儿,我想着这阵子,青儿与紫苏走的甚近,便索性带了她过来回话!” 她这里说着,那边青儿早已跪了下来,声音哑哑的道:“前几日,紫苏的爹来找过她,我也并不晓得她们父女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紫苏回屋之后,就只是哭。我看着不忍,就安慰了她几句,她还问我借了些银两去。说是过些日子,再慢慢还我!” 第五十九章 败露 示意碧儿扶了她起来后,远黛淡淡道:“继续说!” 抽泣一下,青儿才继续道:“可是前儿……紫苏已将银子还了我了!我想着这几日并非发月钱的时候,心中不免奇怪,忍不住问了她,她却只是支支吾吾的,一会说是得了太太赏赐,一会又说她爹在赌桌上赢了些银两。我便没再多问!” 听她说到月钱,沅真忙在旁道:“清苑的月钱,通常在月头发放。似青儿与碧儿这样的丫鬟,每月是一两银子,此外每季另有一两银子的脂粉钱,春秋各有两套新衣。紫苏初来时候,我想着她手中必然困窘,便命帐房先与她裁了两身新衣,又赏了她二两银子开支!” 微微颔首,远黛道:“她是与我们同来清苑的,也就是说,她在这清苑拢共不足一月……”一面说着,她却又问青儿道:“你借了她多少银子?” 说了这么会子话,又见远黛等人并无责怪之意,青儿一颗悬着的心便也放了些下来,闻声之后,忙答道:“她想问我借十两银子,我却没有,只借了她五两,又将上年年节下,东家与我们打的那支嵌珠银钗借了她暂且典当。据她自己说,也典了有五两纹银!” 远黛点头,目光在屋内众人面上转了一圈:“我并不记得我曾赏过她东西!”沅真默然摇头,示意自己也没有。云裳昨夜才刚到了清苑,怕是见也不曾见过紫苏,更遑论赏什么物事。 至于百里肇,远黛无需多看,也知他断然不会越过自己赏任何丫鬟东西:“除我们外,这清苑怕是再没有谁能出手就赏她价值十两纹银的物事吧?” 十两银子,说来不多,但若粗茶淡饭度日,却也堪够寻常三口之家一年的嚼裹。这笔银子,寻常管事便是拿得出来,也断然不会随手赏了下面的丫头。 微拧了眉头,远黛叫过碧儿,命她仔细清点自己屋内的物事。碧儿心有所悟,不敢多说,默默上前,先到梳妆台前打开拣妆盒子,慢慢清点着。吩咐过了碧儿,远黛复又转向青儿道:“青儿,你与紫苏略有些交情,可过去紫苏屋里,看看可有什么蛛丝马迹!” 不无慌乱的答应了一声,青儿匆匆掉头,忙忙的出去了。 屋内静默了一刻,云裳方才皱眉不快道:“这丫头是怎么回事?” 见远黛蹙眉不语,沅真不免叹了一声,便将紫苏的来历简单的说了一回。云裳听得大是诧异:“这丫头既是外头刚买来的,怎么也不好好**,便放到小姐屋里来了?” 沅真无语,事实上,若不是远黛的意思,她本来也根本不会将紫苏遣来绿杨苑伏侍,然而这个时候,百里肇正坐在一边,她又怎好多说什么。她这里正不知如何应答,那边远黛却已开了口:“让紫苏过来这屋里伏侍,乃是我的意思!这里头的缘由,改日我同你细说!”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能清晰感觉到,百里肇看了她一眼,神色间更是若有所思。 远黛其实也知这个时候,自己是不该揽下此事的。然而这事从头至尾都是出于自之意,如今紫苏出了事儿,她又怎好将这黑锅硬生生的推给沅真去背。云裳原先还要再说什么,这会儿听远黛说了这话,倒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含糊的“哦”了一声。 几人这里说着话,那边碧儿却已轻步的走了来,低声禀道:“太太,一应簪环头面并不曾少了一件!”远黛颔首,示意她不必再找了。紫苏虽过来绿杨苑伏侍,然也只是给青儿、碧儿打打下手,并没有多少机会独自待在内屋,更莫说是翻寻值钱物事,因此她若要偷窃,最大可能便是夹带一两样簪环头面,这样既不惹眼,典当售卖起来,也更为方便。 对于远黛而言,一两样簪环头面,自是不在她的心上的,然而紫苏这事,来的却实在突兀,让她隐隐约约只觉不安。这个天下,会武之人,固然不少,但能带着一个寻常女子飞檐走壁、了然无痕之人,却绝不会多。这个人的突然出现,又必然不会无因。 她这里正想着,外头岳尧与初炜二人也已得了消息,匆匆的赶了过来。岳尧曾在平京与云裳见过一面,见了她时,少不得拱手笑道:“云裳来了!”又引荐初炜与云裳见礼。 众人略叙几句后,方分宾主坐下。岳尧这才开口问沅真道:“听说紫苏出事了?” 苦笑摇头,沅真道:“人已被掳走了!云裳追了几步,也没能追上!这会儿正令人查抄她留下的东西,只盼能有所得吧!”见岳尧似有诧异之色,她也不隐瞒,便将先前青儿所说的话一一的说了出来,却是听得岳尧频频皱眉。 这件事情,在众人看来,都是颇有些蹊跷的,然而真相如何,却是谁也不敢下定论。过得一刻,面色苍白的青儿却已过来回话,紫苏屋里,却也并无任何发现。 沅真倒也并不怪责于她,只吩咐道:“带我过去看看!”青儿不敢多说些什么,答应一声后,便引了沅真一路去了。云裳正觉无趣,见状忙跟着跳了起来:“我也一起去!” 她二人既一道去了,那边岳尧与初炜二人自也各自起了身,一道跟了过去。 霎时间,这屋里便只剩了远黛与百里肇二人。抬眼看一看远黛,百里肇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青螺,这里头的缘由,你是不是该先同我细细说来?” 不意他这么快就问起这个来了,尴尬的清一清嗓,远黛微窘道:“我……我也是想着王爷身边总是要有一两个侍妾的……”这话说了出来,却连她自己也觉难受得紧。 点一点头,百里肇道:“王妃贤惠,堪为妇之典范!”语声淡淡,倒也听不出喜怒来。 远黛却是心头一跳,她原就心性玲珑,这些日子下来,对百里肇虽还算不得十分了然,却也将他性子摸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听了这话,哪还不知道百里肇此时已是怒极。轻抿一下嘴唇,她终究轻声解释道:“那时候,我们才刚……圆房不久……” 百里肇也不言语,只静静看她,眸光淡漠全无一丝波动。 见他如此,远黛也只得继续说下去:“王爷也知,我身子骨素常就弱……”她虽素性沉静,然身为女子,又是新近嫁人,青天白日的却与男子提及床帷之事,说到紧要处,自也免不了羞赧,说到一半,却再说不下去,偏偏百里肇这会子活似锯了嘴的葫芦,死活也不开口。 远黛心中尴尬,话既说不出口,也只有倾身过去,软软的叫了一声:“显华……”声音里头却已带了几分央求的意思。百里肇却仍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全无软化之意。 远黛无奈,索性半蹲了身子,抱了他的手臂,轻轻摇晃着:“显华……显华……”她也不说其他,只是轻声细语的左一声右一声的叫着,水样明眸更是眨也不眨的望着百里肇。 百里肇倒真是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手,愣了一愣后,终究忍不住笑了出来。远黛见他笑了出来,心中自是大定,才要再说什么时,百里肇却早弯了腰,仍如先前那般,将她抱坐在自己怀里,且低声笑道:“这一手,也亏你想得出,却不知是谁教你的?” 嗔他一眼,微晕了双靥,远黛轻道:“这些都是幼时的手段,如今大了,谁还做这等事!”心中却还藏了一句话没说出口来:没想到你竟吃这一套。 百里肇闻声,却仍不免皱了眉。他虽知道广逸王石广逸乃是远黛义父,从来都将远黛视若亲女,然想及二人本无任何亲缘关系,偏又亲密至此,心中自是痛快不起来。 远黛便是再聪明,也料不到百里肇此刻心中想的竟是这个,觉他心中怒气已消,她便自然的挣了一下:“快放我下来!她们几人想来也快回来了!” 被她一挣,百里肇方醒过神来,那一刻心中掠过的不快,他又何尝不知有些矫枉过正,自然更不愿远黛知晓,再听得远黛这话,他倒不免一挑墨眉:“这就算完了?” 远黛自知挣不过他,却也懒得去做那蚍蜉撼大树之事,听得这话,也自无法,只得叹气道:“你且说说,怎么才算完吧?”幽深的黑眸陡地暗了一暗,轻笑一声后,百里肇俯下头去,贴在远黛耳畔低低的说了一句。远黛千想万想,也不料他会说出这话来,一时臊得面如桃花,咬牙啐他一口,恨恨的骂了一句:“下流!” 百里肇大笑:“夫妻敦伦,方能开枝散叶,此乃天经地义之事,怎可以‘下流’称之!” 远黛恨得无语,却又拿他无法,咬牙切齿之下,倒也想出了个法子出来。当下仰起头来,朝了百里肇嫣然一笑:“王爷睿智明理,真真不曾愧对‘睿’这个封号!”口中说着,早已悄然的伸出手去,却在百里肇腰间的软麻穴上,重重的掐了一把。 她自幼学医,精擅针灸之术,拿捏穴位之准,便是寻常的武功高手,也未必及得上她。手上力道虽略有欠缺,也足令全无防备的百里肇浑身一软,力道全消。远黛借机一挣,人已轻盈的跳了开去。不意她竟有这一手,生生吃了个亏的百里肇也只得徒呼奈何。 屋外,隐隐的脚步之声已然传了过来,想是沅真几人已从紫苏屋里过来了。rs 第六十章 相敬如宾 眸光在已然坐定的四人面上掠过,百里肇平淡问道:“可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岳尧摇头:“该看的都一样不漏的看了,都是些寻常物事,并无任何线索留下!”初炜在旁颔首,表示岳尧所说确实。沅真则静静坐着,秀眉微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裳才刚抵达清苑,压根儿也不曾见过紫苏,自然更没有什么可说的。 沉默片刻后,远黛方开了口:“遣人过去府衙,报官吧!”虽然并不认为报官有用,但百里肇既有言在先,必然有其缘由,还是顺着他的好。 这话一出,初炜倒先站起身来,淡淡道:“这事由我亲自去走一趟吧!” 这事若只简单命人前去报官,自然不会有任何用处,但初炜这一去,自然又是不同。百里肇颔首,稳稳道:“既如此,你便亲去走一趟,顺道也去拜望拜望我那位大哥!” 初炜点头道:“我也正是这么想的!”他与百里肃好歹也算相识一场,对方既纡尊降贵的送了拜帖来,他倒也不好全无表示,更何况还有秦晚一事夹在里头。 初炜去后,这边云裳便自然的朝远黛一笑:“小姐可还记得昨儿答应我的事?” 被她这么一提,昨夜的荒唐顿时浮现脑海,尴尬一笑,远黛很快道:“自然不会忘!不过……”移眸看一眼外头,远黛无奈笑道:“已近午时了,不若今晚如何?” 云裳嬉笑道:“偏巧我昨儿睡的迟,也是刚起不久!”一面说着,她已满脸遗憾的瞅了沅真一眼,叹气道:“却是连一顿合口的早点都没能吃到!” 沅真失笑,当即起身扯了她起来:“我这清苑的点心,小姐吃得,王爷吃得,偏你挑剔,就吃不得!我倒还真不信!今儿非叫你多吃些不可!” 远黛听得莞尔,当下跟着起身道:“我与你们一道去!”口中说着,却已看了一眼百里肇。见百里肇点头,她便含笑的朝他一礼,与沅真二人举步离去。 屋内沉默了片刻,百里肇才开口简单吩咐岳尧道:“详细说说!” 岳尧点头:“依我看来,紫苏当不会是别人安排妥当的棋子!最多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南下姑苏,本是百里肇一时兴起之举,先前并无任何预兆,知道之人更是寥寥。而这一路的行程,更是由沅真一手安排。所以说,若是百里肇行踪果然暴露,那也该是来了姑苏之后。 紫苏这丫头,却是他们在枫桥镇救下的,当不会是事先早已安排下的。 岳尧的意思,百里肇自然明白,且也觉不无道理:“紫苏屋内,当真没有任何异处?” 眉峰一拧,岳尧干脆道:“若说寻找线索,那确是没有的。但若说没有异处,倒也未必!说起来,我一进了她的屋子,便嗅到了一股异香!”说到这里,岳尧稍稍的顿了一顿,这才继续的说了下去:“我虽不懂这些女子用的物事,但这股香气实在太过特殊,说句僭越的言辞,即便是皇后娘娘所用熏香,只怕也及不上那香!” 百里肇听得墨眉紧蹙,半晌问道:“沅真竟也没说什么吗?” 岳尧忙答道:“自然是说了的!据她说来,那股子异香乃是王妃从前亲手所制送了给她的一瓶花精油,乃以月栀花为主料,冰蓝幽昙为辅提炼而成。这种花精油,非止气味幽馥,更兼入骨三分,只需数滴,便可香盈数日……”抬眼看向百里肇,岳尧续道:“不过……引我们往紫苏屋里的那个丫鬟碧儿却说……说前些日子……” 这些事儿,乃是内帷之事,说到一半,岳尧便住了口,没再往下说。百里肇也很快颔首:“确有此事!”那日他虽喝了不少酒,却不至于记不得紫苏侍浴的事儿。当时那瓶花精油更是他亲手倒入浴桶,因不知那物事的贵重,他信手一倒,却倒多了,引得远黛好一阵心疼。 “除此之外,紫苏屋内再没有其他物事值得注意!”岳尧干脆的下了定论。 沉吟良久,百里肇忽然问道:“昭平帝后宫如何?” 不意他会问起这个,怔愣一刻,岳尧才苦笑道:“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 对于他的回答,百里肇倒也并不意外。岳尧的性子,他如何不知。后宫私隐,本就讳莫如深,况岳尧本不爱做那些婆婆妈妈之事,底下人纵有所得,送到他面前,他看与不看,只怕都还不好说:“命人稍稍打探就好!无需太过仔细,但要快!”他简单吩咐道。 不无意外的看向百里肇,岳尧诧异道:“王爷怎会忽然想要知道这个?难不成,紫苏被掳之事竟是南越之人做的?”只是这两者之间的关联也实在太过牵强了些。 抬手轻叩了几下桌面,百里肇忽而道:“还记得昨儿你们带来的那本书吗?” “《广逸王外传》?”岳尧迅速反问着,见百里肇点头,他才皱眉道:“那书还是当年初炜与我同往南越的时候弄来的,难道王爷看了那书,竟有所得?” 墨眉微拧,百里肇淡淡道:“你有没有想过,昭平为何要抹去广逸王存在的痕迹?”岳尧心下微动,似有所得,却又不敢肯定。百里肇本也不指望他能说什么出来,顿了一顿后,已继续说了下去:“死者已矣,纵然生前权倾一国、誉满天下,死后也不过得了青史寥寥数笔与一抔黄土而已,其实不值昭平如此!” 默默点头,岳尧缓缓道:“如此说来……他真正想要抹去的,应该只是某个与广逸王关系密切之人的存在了!”而这个人是谁,目前看来,几乎已是昭然若揭。 百里肇没再多说什么,只摆了摆手:“去吧!要快!”事实上,在看过初炜找出来的那本《广逸王外传》之后,他便起意要知道昭平帝之事了。那个时候,紫苏甚至还不曾被掳了去。 没什么来由的,他心中总有一种感觉,远黛与那个人,关系怕不一般。 微微失神的注视着桌上青瓷花觚之内插着的数支白莲花,这花,是昨儿她亲手剪了来插在花觚中的。青螺……明珠郡主……石青螺…… ………… 远黛三人出了绿杨苑,倒也并不往他处去,便径自过去了绿杨苑西侧的湖心亭。湖心亭内,早备好了一壶清茶,一个红漆雕花大攒盒,攒盒里头,装着各色的点心果子。 三人各自坐下,沅真默默抬手,提起茶壶,斟满了三人面前的茶盅。深思的看一眼沅真,远黛也不言语,只等着沅真说话。叹了口气后,沅真终于开口道:“紫苏屋内,有月栀花精油的味道。而且……香味馥郁,不像是从前残留!” 远黛听得心中一震。不自觉的想起了那瓶已用去了将将一半的月栀花精油。那日沐浴之时,百里肇虽一时失手,倒得多了些,但事后瓶内所剩,似乎也实在太少了些。 沉默片刻,远黛淡淡道:“这么说来,她还给青儿的银两,极有可能便是变卖月栀花精油所得了?”若果真如此,那掳走她的人,只怕就不是冲着百里肇,而是冲着她了。 微微苦笑,沅真慢慢道:“小姐莫急,这事儿,回头我会命人私下细细打听!” 长出一口气,远黛叹气的道:“这事……只怕免不了是要同王爷说的!” 此话一出,沅真倒还罢了,云裳却早扬眉道:“我听说小姐还打算将驭记交给他?”不满之意,却早溢于言表。很显然的,她并不赞同远黛此举。 远黛皱眉,才要说什么时,云裳却又不快道:“还有那个紫苏!小姐命她贴身伏侍,可是打算让他收做侍妾的?小姐如此,难道就不觉得太窝囊了?” 沅真不提防云裳会说出这话来,一怔之后,忙忙叫道:“云裳……” 傲然扬眉,云裳毫不退让道:“我只问小姐一句,我这话可说错了?” 抬手略一示意,远黛不无疲惫的苦笑了一下,却是干脆承认道:“你说的都不错!”也不等云裳发怒,她便冷冷的打断了云裳的话:“听我说……” 轻哼了一声,云裳终于闭口,但看向远黛的目光却仍是气恼不忿的。 “之所以决定将驭记给他,是因为……他迟早也会知道驭记乃是我们三人所有……”远黛语调平静:“到那时候,他若真开了口,难不成我们还能拒绝?既如此,倒不如大大方方的便给了他,我想,他真正要的,也不过就是那个马场,其他的,他未必就放在心上!” 知她说的有理,云裳闷闷的抿了唇,半日却还气不过:“马场也就算了!谁还稀罕那个!只是……紫苏这事,我真不懂,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面上一片沉静,眸光却自沉冷深邃,远黛徐徐道:“姑且不论往后,只说现在,他贵为亲王,日后总少不了会有侍妾的!云裳,奢望愈多,日后失望便也愈大。既如此,倒不如不存奢望,相悦一时,便恩爱一刻,来日至少,也能相敬如宾,!”rs 第六十一章 争吵 一言不发的掉头就走,出了湖心亭,大步流星的直往自己所住的摘星阁而去,从头到尾,云裳都不曾略一回头。将至摘星阁时,她的脚步方才缓了下来。而身后,也适时的传来了沅真的声音:“云裳!”语声之中,更带了明显的责怪之意。 生生止住了脚步,云裳恼怒道:“沅真,我真是不明白,她这又是何苦来由?” 她只一顿,身后的沅真便已赶了上来,静静在她身边站定了,沅真淡淡开口:“难怪小姐不肯留你在平京,这几年下来,你这性子竟是丝毫未变!” 冷哼一声,云裳不快道:“我只是不懂,那百里肇究竟好在哪里,竟值她这般委曲求全?”见沅真默然不语,她的声音不觉更大了三分:“与其如此,倒还不如回去郢都……” 她不提“郢都”也还罢了,一提这两个字,沅真却忽然的变了面色,冷叱出声:“住口!”云裳一惊,下面的话便再说不出来,只抬眼去看沅真。一张俏脸冷若冰霜,平素温和若秋水沉敛的眸中更是寒意凛冽:“郢都?你倒是说说,郢都有什么好、有什么值得回去的?” 她的语调依旧不高,吐字却异常清晰,一字一字的,吐得极其清晰。然而这样的沅真,却没来由的让云裳心中有些发怵,下意识的抿了唇,云裳没敢言语。 “四爷……早非当年的四爷……”深吸一口气后,沅真冷冷道:“他弑兄篡位,逼死老王爷,我倒要问一问你,这样的四爷,你真敢回去郢都?你就不怕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云裳不答,半日才道:“四爷……他与小姐自幼一道长大……” 她才说了一半,早被沅真一口打断:“他与大爷何尝不是自幼一道长大,老王爷更从来视他如同亲生,结果又是如何……”这一串话,却仿佛是从她心中喷薄而出的一般,却是说的又急又快,与先前大不相同,及至说完,一张俏脸更早涨的通红,显然气愤已极。 云裳连着几次被她截断了话语,心中也不免气恼,当下抿了唇道:“由来天家无亲情,兄弟争位,你死我活,也并非由他兄弟始。话说回来,若是大爷在帝位之争中占了上风,今日死的是四爷,我倒想知道,你会偏帮着谁说话?你说老王爷是四爷逼死,又有什么证据?” 见她犹自嘴硬,沅真不觉更是气恼:“大爷与四爷,谁死谁活,与我有何干系?我只是想不明白,四爷为何偏偏就不肯放过老王爷,老王爷对他如何,但凡生了眼睛的,谁看不出来。结果呢,他前脚才刚登基,后脚便召了老王爷入宫,再之后不到二月,老王爷便忽然暴病死了,不是他逼死,还能是谁?” 云裳不答,半日才气闷道:“我只是不喜欢那个睿亲王!”说到最后,这个才是她真正与远黛置气,又同沅真争吵的原因。她受不得远黛的委曲求全,更看不得百里肇的淡定自若。 听她这么一说,沅真也不觉沉默了。好半日,她才道:“睿亲王待小姐其实是不错的!” 闷闷的低了头,踢起一块脚边的小小石子,云裳又道:“还有那个岳尧!贼眉鼠眼,真是怎么看都不顺眼!你……真要嫁给他?” 沅真一怔,忽然之间,目光却已柔和下来:“我总是要嫁人的!”她道,语气却已恢复了先前的平和温柔:“岳尧,他对我很好!我想,这辈子,也未必会有人比他对我更好了!” 云裳撇嘴,半晌道:“算了,不说这个,我喝酒去了!”言毕足尖轻点,恰似燕子翔空一般,转瞬之间,却早去得远了。目视她离去的背影,沅真却不觉苦笑的摇了摇头。刚才有那么片刻,她真有一种冲动,想要诘问云裳一回,看她是否已败露了自己等人的行踪。不过这会儿看来,却是不曾,只是……花精油一事若传了出去,只怕行踪败露,只在早晚了。 ………… 静静坐于湖心亭内,远黛慢慢的啜饮着盅内的茶水,心神却早飞出千万里外。沅真能够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那个人……已登基近五年了。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足够他除尽不服之人,打造纯然忠诚于他的王朝了吧。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在大越江南一地安插些人手,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没料到,平白弄出个紫苏之事,居然就这么将自己的行踪透了给他了。 也许……自己该再稍稍的给百里肇透透气,免得他找上门时,他还一无所知…… 她正想着时,身后却忽然的传来一声叫唤:“眉儿……”陡然听得这一声叫,倒惊得远黛身子一僵。说实在的,这种说曹操,曹操就到的感觉,真的算不上好。 定一定心神后,她站起身来,转头看了过去。百里肇正信步的走了过来,沉邃的目光在湖心亭内一转:“沅真与云裳怎么都走了?”他若无其事的问着。 没好气的给了他一个白眼,远黛淡淡道:“王爷这回儿过来,难道竟是来找她们的?” 愕然苦笑,百里肇忙道:“这话却是怎么说的?我来,自是要找你!” 斜睨了他一眼,远黛扬眉:“是这样吗?”看神情,倒似乎并不如何相信他一样。 见她摆出这副模样,倒让百里肇颇有些哭笑不得起来。索性不再多言,只举步过去,在远黛身边坐下。因先前沅真的吩咐,石桌之上却只摆了三个茶盅,百里肇目光一动,便伸了手去,行若无事的取过远黛面前的那只茶盅,送至唇边,浅浅的啜了一口。 不意他会有此举动,远黛那边才自一怔,下一刻,却见他已举杯就口,饮起茶来,薄唇所抿的地方,却恰是远黛才刚嘴唇所沾之地,其情状,更是暧昧。绯红了双靥,远黛微嗔的白他一眼:“你的脸皮倒是愈发的厚了!”一面说着,便要伸手去夺那茶盅。 百里肇也不与她争夺,只笑吟吟的任她夺了那茶盅去。远黛抢过了茶盅,拿在手中,却又不免无奈。这只茶盅,他才刚已用过了,自己若再用,倒真成了十足十的**之举了。状若无事的搁下茶盅,远黛径自的步入正题:“王爷此来,可是有什么话要问我?”rs 第六十二章 往事如风 状若无事的搁下茶盅,远黛径自的步入正题:“王爷此来,可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见她主动问起这个,百里肇不觉微微挑眉,眉宇之间更隐现诧异之色,深思的看了远黛一眼,他徐徐道:“我原是没打算要问,但你若想说,我也颇愿听上一听!” 下意识的抬了手,便想去取桌上茶盅,让当手指碰触到茶盅那冰冷光滑的杯壁时,她却又忽然醒起先前的一幕。面色微红的生生转了方向,她从桌上那只红漆攒盒里头拈了一粒酸梅来,送入口中,同时略带窘意的抬眸看了一眼百里肇。 弧度优美的唇线正自微微勾起,注视她的黑眸更隐含笑意,百里肇道:“眉儿爱食酸?” 远黛压根儿没想那么多,闻声之后,怔了一怔才道:“也还好!”这话才一出口,她却陡然意会过来,当即羞得面上桃花朵朵绽开,嗔他一眼道:“我倒真不知道,你竟这么不正经?”这一刻,没什么理由的,她几乎有种冲动,想问一问他,问他从前对待王府内的那些姬妾是否也是如此。然而话到嘴边,却终于还是问不出口。 失笑的反手指一指自己,百里肇道:“脸皮厚、不正经,敢情我在眉儿眼中竟是这样的?” 被他这么一说,远黛却不觉有了片刻的失神,观音山上,初见百里肇的情景,如今想来,却还历历在目,当时的自己只怕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与她,会变成今天这样。 唇角不自觉的轻轻一弯,远黛忽而笑道:“虽然你脸皮既厚,有时又极不正经,但当日选择嫁给你,我真的……不后悔!”她竭力的想以一种轻松带笑的语气说出这话来,但话到最后,语声却仍不免愈说愈小,面上原先浅浅的桃花色也因之转成了艳丽的霞晕。 定定凝眸看她,良久,百里肇才轻轻扯起唇角:“我倒更希望,下一次,从你口中吐出的可以是‘不后悔’而外的语句!” 心跳,没来由的漏了半拍,急急别开眼去,远黛勉强道:“那你不妨慢慢等着!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也难说真会有那一天呢!” 朗朗一笑,百里肇抬起手来,在远黛艳如春花的俏靥上轻轻一点,他悠悠的道:“十年、二十年,也许吧!”他没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却让远黛松了口气之余,却又不免生出些许的失望来。但很快的,她便淡淡一笑,暂且揭过了此事。 十年、二十年,其实真是太长了,不管是从他看来,还是于她而言。 “你想说什么?”百里肇似乎也不想再说这个,而是正色的开口问道。 “我想说,也许紫苏被掳一事,冲的是我!”听他提起正事,远黛便也很快收敛了情绪。 “你是说——月栀花精油?”百里肇干脆简洁的问着,却是一语中的。 对于他的反应,远黛并不意外。事实上,若百里肇真是个蠢人,当日她又怎会自请嫁他。苦笑一声,远黛徐徐道:“有一件事,之前我没有告诉王爷,是因觉得并无必要。不过……到了今儿,我便是不想说,只怕也不成了!” 百里肇也不言语,只是静静看她。 下意识的抬手揉了一揉太阳穴,远黛忽然觉得这话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她甚至有些后悔,也许……也许如果早些对他说,她会更容易说出口些。叹了口气后,她终于还是开口道:“我……曾经答应我四哥……答应……要嫁给他……” 眸光陡地一凝,良久,百里肇方缓声道:“他如今已是大越皇帝了!”他的语气很是平静,听着倒像是在与远黛讨论着,今儿的太阳很好一般,然而言语之中却又似乎压抑着什么。 这一点,她又怎会不知道。事实上,若非他成了大越的皇帝,她又怎会离开郢都。 见她神色怔忡,迟迟不语,百里肇的眸色不觉又是一暗:“为什么?”他忽然问道。 惘然抬眸看他,远黛有瞬间的迷茫:“为什么?”她疑惑的重复着,有些明白不过来。百里肇也不言语,就那么的看着她,眸光幽邃的让人看不懂。 定一定神,远黛无意去理睬那句为什么究竟确指什么,轻抿了一下嘴唇,她平淡道:“若是你有留心南越,那你就应该知道,在我离开郢都之前,他已立了皇后!” 百里肇仍不言语,面色更是一迳的淡漠,淡漠的如同她与他初见时的样子。 没有过多的注意他的神色,事实上,这个话题一旦开始,她也再停不下来,必须要将一些早已深藏在记忆内,不愿再行提及的事儿一一的挖了出来:“我义父,他……与我大哥、四哥的母妃,是有些交情的,所以,大哥与四哥时常会来广逸王府……” “极小的时候,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是父王亲生的……”念及从前往事,她竟忍不住的失口吐出了“父王”二字而非是她偶尔挂在口边的义父:“父王……也是如此……”轻吐一口气,她继续的说下去:“整个郢都,几乎都没有人知道,我原来并非是父王的亲生女儿……” 百里肇听得心中微动,远黛的这一席话,无疑是确认了他先前的猜疑。因为这世上,都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明珠郡主并非广逸王亲生,所以那个人才需要那么辛苦的抹去她曾经存在的痕迹。而那人既肯下那么大的工夫去做这些本不必要的事,其心意其实已可见一斑。 只是这些话,即使心中清楚明白,他也是断然不会说了给她听的。 “大哥与四哥,都很疼爱我……”静静垂眸,注视着面前茶盅内已所剩不多的浅褐色茶水,薄薄的一抹水痕,依旧清晰的照映出她的容貌:“我一度以为,这样兄友弟恭、快乐无忧的日子会持续很久……”可是没有!只因为,皇室中人,已拥了太多的权势与富贵。而人生,总不可能是完满无缺的。在拥有了极致权势的同时,也注定了他们无法享受常人的生活。就好比,她的父王广逸王与他的皇兄——当朝的景轩帝一样。 景轩帝,其实也可算得是一个好皇帝。而一个好皇帝,通常是不会长命百岁的。 皇帝的身体,一天天的恶化了,朝中也因太子之争而掀起了层层的波澜。这波澜来的如此的快,范围又是那么广阔,几乎只在一夜之间,原本和睦无间的两位皇子已然反目成仇。 他们的翻脸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直到今日,远黛也还没弄明白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廉亲王石传珉,既是嫡出,又是长子,性情沉稳大度,在大多数朝臣看来,他是拥有最大胜券的皇子。相比之下,穆亲王石传钰虽也是嫡出,其母却是继后,于名分上本就差了一截,更不说他排行第四,情性又更偏于游戏人生一些。 对于皇位之争,早已心灰意冷的广逸王自是无心去理睬的。 远黛那时,也不过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小少女,甚至还不曾及笄。于她而言,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便是两位哥哥在某一个或阳光明媚、或细雨飘零的午后、傍晚,忽然出现在她所住的绿杨苑内,笑吟吟的同她说:“青螺,走!大(四)哥带你出去玩!” 因着广逸王与景轩帝之间的矛盾,她进宫的次数,每年也不过只是那寥寥的几次而已。 十四岁的少女,无疑是**的,从前总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两位兄长在一夕之间忽然变得参商不相见,她又怎会感觉不出。终于有一天,她问了出来。她所问的那个人,正是如今的昭平帝,昔日的四皇子穆亲王石传钰。 直到今日,她也还能清楚的记得那一天。那一天,也正如今日一样,是一个初秋的午后,是在她最爱的沧浪亭边。阳光漫漫挥洒,映照得那一泓清池铄金流彩,让人几乎不能直视。 歪坐在沧浪亭边的玉阶上,石传钰的面上一片宁然,那是一张少年的脸,清逸的面容,入鬓的长眉,时常懒散得半开半闭,乍然睁开时却又凌厉如刀,令人胆寒的眸。 许是年纪更为相近一些的缘故,有什么心里话,她更喜欢同只年长她六岁的四哥说,虽然她心里很明白,大哥对她也是极好的。权衡许久,她终于问了出来。 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来,他诧异的睁开眼看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的回答了她一句:“有些东西,他想要,我也想要!偏偏,又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对于他的回答,她很无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缓和他们的关系。想了很久,她只能说起自己父王与那个皇伯父来,她问他,皇位,于他们而言,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他于是笑了起来。 二十岁时候的他,笑容中既有成年男子的熙和、沉稳又不失少年的纯净、柔和,每每笑了起来时,甚至会让她有一种错觉,觉得天与地都有那么一霎时的失色。 笑过之后,他却忽然问她:青螺,你愿意陪我离开郢都吗? 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问她,可又没来由的不愿去拒绝他,想了很久很久,她才问他:若是愿意,是不是他就不再去与大哥争那个位置了呢? 他笑,然后伸手拉住她的,极认真的对她说:你若肯嫁给我,我就什么也不争了。 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的笑容,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了出来,她觉得,那是她这一生中,心跳的最快的一刻,以至于,她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她迷迷糊糊的问他:可是……我是你的妹妹呀? 他笑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说:别说你不是王叔亲生的,就算是,那又怎样?表姊妹可以婚嫁,堂姊妹又为什么不能?大不了,我不做石家人就是了! 直到那一天,她才知道,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并不是父王的亲生女儿,只是从未表露。 今时今日,她再从记忆之中翻出当年的那个午后,脑海中犹且清晰记得他的每一个笑,每一个动作,只是可惜,那个午后,终究是一场梦幻泡影。 他说,要与她离开郢都,说他什么也争了,可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却争的愈发的厉害。五个月后,他娶了镇南王邱恒的女儿邱妍芝为正妃。十个月后,她的大哥,廉亲王石传珉忽然遇刺,死在前往西南边境的路上。所有证据,都表明此事乃是西南戎所为。 缠绵病榻已有数月的景轩帝终于受不住这个打击,骤然薨逝。三天之后,他登上了那个让他心心念念、不顾一切的位置。而他登基的第二日,便宣召了他的父王。 他们在宫中究竟谈了些什么,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自打那日出宫回来后,广逸王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那段时间,他总是很忙,直到后来,她才知道,他一直忙着交待后事。 因着国丧的缘故,她的及笄礼一拖再拖,直到那一天,他自觉大限将至,这才唤了她过去。强撑着已然支离的病体,他含笑招手命她过去,亲手替她绾上长发,插上长笄,他慢慢的,一字一字的说:我的青螺已长大了!也该是到了落叶归根的时候了! 她抬起眼,吃惊的看他,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若在一年前,她一定会扯着他的衣袖,撒娇的追问。可是刚刚过去的一年,却是她这一生中最为伤痛的一年。 四哥的承诺与背信在她的心上深深的划了一刀,那一刀,伤了筋、断了骨,让她在一夕之间变得沉静而少言。廉亲王遇刺身亡的消息,更是一盆当头泼下的冷水,让她直寒到了骨子里。然而这一切,却都及不上父王的人之将死。 他也将要去了,她那无忧无虑,胡闹顽皮的少女时光,从此也将跟着他们一道消失无踪。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跪在他的面前,听他慢慢的说,说她是如何到了大越,又是怎样来到广逸王府,听他说,他偏偏挑了她做义女的缘故。最后,他疲惫的笑了,他说,青螺,你回去吧。回北周去,那里……有你真正的亲人,真正血浓于水的亲人。rs 第六十三章 妒 沉默良久,百里肇终于开了口道:“今儿你忽然同我说起这些,想必是有缘故的吧!”远黛虽竭力以一种极为平和的语气说起这些往事,对于与昭平帝相关之事,更是寥寥数语,淡淡带过,但百里肇是何等人物,又岂能听不出这平静表面下暗藏着的那丝压抑。 深吸一口气,远黛慢慢道:“我只是觉得,我们该回京了!”她虽从不以为自己这几年在刻意的躲避着他,但有一点,却仍是确定无疑的,她不想见他,一点也不想。 紫苏之事,她虽不敢肯定背后之人一定是他,但只要有那么一些些的可能,她都要规避。 “有一句话,我想你一定听过,”百里肇语声淡淡,无喜无怒:“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微微蹙眉,远黛轻叹的看他一眼:“我只是觉得,时机未到!” “要到了什么时候,你才会觉得时机已成熟了?”百里肇扬眉反问,语气略显不悦。 远黛苦笑,虽然从头到尾,百里肇都是语气平淡,态度和缓,但没什么来由的,她就是知道,他并不如他此刻表现出的那么淡然处之。她甚至能从他那较平日更为暗沉的双眸中感觉到一丝的气息——那是一种名叫风雨欲来的气息。 “显华……”她轻轻的叫着:“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难道你忘了‘菟丝’?”言下既焦心,却也不无解释之意。虽然一直不愿承认,但她知道,那个含笑坐在秋阳下,静静看他,问她可愿与他一起离开郢都的少年早已深深刻在了其时年方十四的石青螺的心上。 时光飞逝,转瞬四年,她仍能那么清晰的记得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笑。逝去的时光永远不会回头,留下的印痕,有一天也许会随着岁月而渐渐模糊,但,绝不是现在。 即使如此,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住百里肇的。因为,石传钰并没能完成他们之间的约定。非但没有,甚至变本加厉的去做她不想他做的事情。 那一丝的情愫也因之乍起旋断,更有甚者,变成了一种心冷,一种心寒彻骨。 她的理智与冷情,甚至让她兴不起恨他的念头。事实上,在她想来,石青螺是该恨他的,可是凌远黛却没有任何恨他的理由。石传钰于凌远黛而言,不过路人。 从她成了凌远黛的那一刻始,石氏皇朝的恩恩怨怨,就都与她再无关系了。 她知道,这才是石青螺的父王,凌远黛的义父,命她离开郢都,回来北周,并美其名曰落叶归根的最终原因。他不想她恨,不想她报仇,他想她远远离开,安安静静的过活。 而她最后所能为他做到的,就是如他所愿。 眼前的男子,是她最终挑中的夫婿,正如她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说过的,选择他,她并不后悔。因着这份不后悔、这份心甘情愿,无论如何,她是一定要保全他的。 所以,她还不能让他找到,至少在彻底为他拔除“菟丝”之间,她不能。 百里肇微微一惊,墨眉不觉拧得更紧。远黛的这一番话来的委实有些突兀,竟让他一时忘记了昔日的穆亲王、如今的昭平帝与他之间,竟还有这么的一段过节。不期然的眯了眼,眼底深处,隐隐的酝酿着些什么:“你离开南越也有好些日子了,不是吗?” 你离开这么多年了,他也并没找过你,不是吗? 明了他的意思,远黛却只淡淡一笑:“父王既让我离开南越,又怎会轻易让他找到我!王爷问这个问题,难道不觉有些多余?”她的性子,从来是有来有往,人若给她三分,她必还人三分,未必过多,绝不涌泉,但却会尽力做到恰如其分。而此刻百里肇的这一番话,无疑是触到了她的痛处,因此上,她这话便回的不甚客气。连带着称呼也都改了去。 觉出她毫不掩饰的不快之情,百里肇不免沉默了片刻:“等蒋琓来了再说吧!”良久,他方如此答了她一句,没有立刻答应,却也并没拒绝。 远黛点头,倒也并不多说什么,便站起身来,掉头想要离开。下意识的抬了抬手,想要拉住她,然而最终,百里肇也还是没有伸出手去,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她径自离开了湖心亭。 微微的叹了口气,百里肇提起桌上茶壶,慢慢斟满了远黛面前的那只茶盅,而后缓缓送到唇边,浅浅的啜了一口。茶是早已冷了,虽是最最上乘的碧螺春,此刻饮在口中,也自带了淡淡的涩味,眉心稍稍拧起,迟疑一刻后,百里肇才伸了手去,从桌上的攒盒内,拈起一粒梅子送入口中。梅子很酸,和着口中残存的涩涩茶味,竟成了一种奇怪的滋味。古怪,却仿佛另有一番风味。而这滋味,他这一生,却还是第一次尝到。 岳尧再踏入绿杨苑时,西头,却早晚霞如火。碧儿很快从里头出来,请了他进去。岳尧倒也并没多想,便自迈步走了进去。抬眼处,却见百里肇正自静静坐在桌边,翻看着手中的一卷书册。只是一眼,岳尧便知道,百里肇此刻看的,正是那卷《广逸王外传》。 他与百里肇自幼便在一起,明为属下,实则比之亲兄弟更要亲上几分,因此私底下,说话也是甚为随便的,见他如此,不免诧异笑道:“王爷何时竟对这等话本感上兴趣了?” 听了这么一句话,百里肇这才抬起头来,简单的朝他作个手势,示意他坐之后,竟又低了头去,缓缓的翻过一页,那神情,竟似颇为专注。心中隐觉有些不对,岳尧便自然的收了口,没敢再去问他那书的事儿,而是正色道:“才刚我出去时,忽然又想起一个人来,因此吩咐了人去找了他来,这才耽误了时间,直到这回儿才过来!” 没有抬头,百里肇只淡淡问了一句:“你说的,可是紫苏的父亲?” 岳尧微怔,旋即笑道:“原来王爷也想到了!” 稍稍抬眸,百里肇平淡道:“能想到这一点的,比你以为的要多的多!只不过,她们都并不以为能从那人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因此压根儿懒得提起而已!” 叹了口气后,岳尧也不得不承认百里肇这话有理,事实上,他之所以忽然想起这人,也是抱了试一试的态度,而结果也果然并没有给他任何的惊喜:“他说,紫苏前前后后,共给了他五十余两纹银!”虽然也许没有什么用处,但既然问了,他自然还是要说的。 微微颔首,百里肇道:“这么说来,那瓶花精油倒还真是值钱!”月栀花精油乃是远黛所用之物,那瓶子本也不大,若不是那日酒醉,他失手倒了不少入浴桶,只怕紫苏也未必就敢下手再倒去一部分。这一切,如今想来,还真是巧了。 岳尧点头,下一刻,却忽然问道:“我想看一看那花精油!” 了然颔首,百里肇扬声唤道:“碧儿!”外头碧儿很快答应着,快步的走了进来。百里肇淡淡吩咐道:“去将早前太太用的那瓶花精油拿过来给三爷看看!” 碧儿答应着,便忙回身开了紫檀小柜的门,不多时,已取了那支水晶雕就,内装淡蓝色**的小瓶出来,双手捧着,递了给岳尧。岳尧也不言语,便接了那小瓶,拔开瓶塞,凑到鼻端嗅了一嗅:“这味道,与紫苏屋内的那股香气确是一模一样!” 百里肇颔首,也不待他说,便自吩咐碧儿道:“取个瓶子来,装一些给三爷带走!”岳尧绝不会无故提起这花精油来,而他既然提了,心中必然已有了主意,而他的主意是什么,百里肇也已约略的猜到了一些,因此才会这般吩咐。 碧儿自是不敢违拗他的意思,赶忙答应着,过了片刻再进来时,手中却已多了一支白瓷小瓶。岳尧也不客气,提起月栀花精油足足倒了有三四十滴入那白瓷瓶,这才将那水晶瓶重又递还给碧儿。自觉屋内气氛甚为压抑,碧儿也不敢多待,收好花精油后,便又退了下去。 放下手中书卷,百里肇抬眼看向岳尧,眸光冷清,面色冰寒:“一旦找到,不可打草惊蛇,务必记得,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微微扬眉,岳尧反问道:“王爷可是知道了什么?” “是南越的人!”百里肇干脆而简单的回答:“若有可能,我希望此事过后,至少五年内,江南一带再没有南越的密谍!”一直以来,大周与南越都可称得上和平共处四字,大周在一定程度上纵容着南越,南越对大周也同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国心中都很明白,一日不将国内隐患消除,它们都无法腾出手来。既如此,也实在不必闹得水火不容,白白分薄了国力。因此上,两国一直都是商旅互通,往来不断。 既有商旅,自然少不了两国商人各自在对方国家设立商号之事,而这商号里头,究竟是不是只是单纯的商号,那更是只有彼此知情了。而百里肇此语,却无疑是动了真火,打算要好好震慑一下南越之人了。 岳尧摇头:“王爷息怒!这件事儿,只怕硬来不得,少不得是要徐徐图之的!”rs 第六十四章 嫌隙 岳尧连忙摇头:“王爷息怒!这件事儿,只怕硬来不得,少不得是要徐徐图之的!”大周与南越互有密谍一事,两国其实都是心知肚明,甚至有志一同的不予理睬。而今百里肇忽然发难,只怕南越那头也必不会姑息,到最后,不过落得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屈指轻叩一下桌面,百里肇没再多解释,只干脆利落的道:“此事断不可徐徐图之!要快!”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已抬眸看向岳尧:“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岳尧听得心中猛然一动,下一刻,已很快应道:“原来如此!我已明白了!”提点的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哪还能明白不过来。百里肇所以要快,只是因为,如今的姑苏,除了微服前来的他们几人外,另还有一尊大佛在。有了顶缸之人,做事自然大可放开手脚。 见他已然明白过来,百里肇这才淡淡扬眉:“江南河道,从来都是肥缺,只要敢查、肯查,便绝没有一个真正干净的人儿!不妨就从此处下手咬住,务要让南越方面暂时无法发作!还有,命人追查紫苏下落,生死不论,断不容她离开大周半步!” 岳尧在他身边多年,哪还不明白他的意思。朝廷每年拨与河道衙门的款项动辄银钱百万,而河道一项,更是涉及河工的衣食住行,各样治水工具,承担这些的,固然多为大周商行,但这里头,却也少不了有几个手眼通天的南越商人,只需咬住这一点,南越方面,一时半会的,也只有忍气吞声。而有了这一段时间的缓冲,也足够大周多数密谍脱身出去了。 说定了这事后,便只余下紫苏的处置问题了。抬眼去看百里肇,岳尧正色的道:“紫苏一事,王爷可是又知道了些什么?” 提及紫苏,百里肇便不由的拧紧了眉,目光也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岳尧手边的那个白瓷小瓶上:“这花香精油,乃是从前广逸王的手笔,据王妃所言,因提炼困难的缘故,这东西,便在南越宫中也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用得上!而我想着,广逸王已去,王妃等人也已来了大周,这东西,在如今的南越,只怕也已近乎绝迹了!” 若有所思的凤眸微眯,岳尧道:“这么说来,其实南越方面一直都在寻找她们了?”对于此事,他无疑也是关心的,只因与远黛一道从南越回来大周的人中,正有沅真。 稍稍犹豫,百里肇终于道:“她……曾与昭平有过婚姻之约!” 岳尧大惊,下一刻已失声道:“竟有这事?”言毕,他却又不禁恍然:“难怪!难怪!” 嘴角轻轻**一下,到了最后,百里肇也只简单吩咐道:“这几日,若有机会,你不妨问一问沅真从前之事!这事既出,沅真也未必会再如先前那样守口如瓶!” 岳尧点头,过得一刻,终是忍不住皱眉道:“这个蒋琓,也不知怎么了,竟是至今未至!” 听他说起蒋琓,百里肇也自蹙了眉:“再等他三日,若还不到,我们便动身回京!”口中说着,不免又看一眼岳尧:“你与沅真的婚事,便在这三日里办了吧!” 没有多问百里肇忽而决定提前返京的缘故,岳尧干脆应道:“好!” 岳尧去后,百里肇怔然半晌,毕竟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但很快的,他便收敛了有些复杂的情绪,而开始仔细思量目前的局势。他很清楚,有一句话,远黛说的不错——时机未到。 这个时候,的确并非暴露远黛身份的好时机。姑且不论自己体内的菟丝之毒,只说远黛,一旦她的身份暴露,南越方面便可有大把的借口要求远黛回去,而对此要求,大周还真是不好断然拒绝。百里肇虽不惧此,但若能避免之,他也不愿将自己与远黛立于风口浪尖之上。 他这里默默忖度,却是浑然不觉远黛已缓步的走了进屋,并在他对面坐下了。 “王爷!”静静坐了片刻,远黛终是开口唤了一声,却是语声淡淡,无喜无怒。 听得她叫,百里肇方才醒过神来,深深看她一眼,他道:“我已同岳尧说了,再等蒋琓三日,三日之后,他若仍然未至,我们便动身返京!” 远黛不语,只静静看他,神情似有所待。 搁在那卷《广逸王外传》上的修长手掌略略动弹,却终于还是没有抬起,只顺势的轻轻屈起,叩了叩桌上的那卷书册:“这书不错!” 别开眼去,远黛淡淡应道:“我也觉得不错!”除此竟是再无二话。 ………… 蒋琓抵达清苑时,已是第二日午时左近时分。顾不得洗净一身风尘,蒋琓便忙与匆匆赶去迎他的岳尧二人一路直奔绿杨苑而来。三人到了绿杨苑时,百里肇却早迎了出来。秋阳熙和,满池翠盖红花映衬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形,令人一见,顿生形秽之感。 猛一眼见他傲然立于九曲桥上,蒋琓不觉心中一酸,脚下也随之一顿。岳尧与初炜一左一右的站在他身侧,却是既不言语,也不催促,只静静候着。良久,蒋琓方疾行过来,更不犹疑,一撩衣襟下摆,便要跪拜下去。百里肇又岂能由得他跪,忙自上前一步,稳稳将他扶住:“才只几年不见,又何至生疏如此?” 勉力一笑,蒋琓道:“这一礼,不过是恭贺王爷康复之喜,又何来生疏之说!” 百里肇大笑,抬手重重一拍蒋琓肩头:“走!进去陪我喝一杯!”他的身后,却正是绿杨苑内的湖心亭。此时此刻,湖心亭内,却早备好了酒菜。 蒋琓也不多说,便与百里肇并肩而入。四人仍循着从前座次,依次坐定,岳尧先自提壶,为三人各自斟满美酒,且笑道:“这坛‘流霞醉’我可真是费了不少气力才又问沅真讨了一坛来,可千万莫要糟蹋了!” 初炜压根儿连话也不想多说一句,只小心翼翼的举起酒杯,饮了一口“流霞醉”细细品味着。蒋琓则是哈哈一笑,也不径自举杯一饮而尽,而后却咂一咂嘴道:“好酒!只是这酒,滋味也实在有些过于绵软了!” 神色自若的陪饮一杯后,百里肇闲闲坐于一边,看着三人,却并不言语。 初炜闻声,却已忍不住睁眼看向蒋琓:“你既觉得不好,便莫要浪费了!令人换烧刀子来吧!那个想来正合你的口味!”一面说着,却已理所当然的伸手,去夺那酒坛子。 岳尧在旁,不免打趣道:“好你个初炜,为了美酒,竟连兄弟之情也都顾不上了!”他口中虽自打趣,却也并没去护那酒坛子,一副由得初炜自便的模样。 蒋琓那边又岂容初炜就这么得了手去,五指半拢半合成拂手状,轻灵无比的挥洒而出,生生逼得初炜不得不缩手回去:“这酒乃是岳尧拿来招待我的,我便是不爱,也不能拂了他的这一番心意!少不得是要喝完,再换烧刀子的!” 初炜轻嗤:“你这就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虽是这么说着,却毕竟再没伸手。 笑着举杯饮了一口,百里肇忽而开口道:“蒋琓既来了,婚事,我们便尽早办了吧!” 蒋琓听得一怔,不免看一眼岳尧道:“怎么忽然这般着急起来了?” 叹了口气,岳尧颇感无奈的道:“本来是不必这么着急的,只是这几日出了些事!昨儿王爷还在同我说,三日之内,你若还不到,我们便要返京了!” 他一面说着,便很快的将一应事端简单的说了一回。 蒋琓听得眉头一皱,却忽然问道:“那个被劫了去的女子生得什么模样?” 这话一出,三人心中却不由同时一震,岳尧更脱口而出道:“她叫紫苏!怎么?这事难道竟真有这么巧?”言下满是不可置信之意。 微微扬眉,蒋琓干脆道:“昨儿下晚时分,我倒真是救了一名女子!” 岳尧还未曾开口说话,那边初炜却已抢先问道:“那女子如今在哪儿?” 耸一耸肩,蒋琓理所当然道:“我赶路正急,所以救她,不过是顺手,却哪里有那心思管她!救了她后,便丢了一块银子与她,打发她自己走了!” 陡然听得这话,三人都不觉颇有些天意弄人之感。岳尧更是匆匆起身,问道:“你是在何处见着她的?我这就命人过去找!” 蒋琓闻声,眉头不觉皱的更紧,好半日,他才有些迟疑的道:“今儿一早,我曾在那附近打过尖,依稀记得我打尖的那个小镇名叫匮县!出匮县往西,快马走上两个时辰左右,道左有一座小树林,我就是在那里救了她的!你过去看看也好!” 岳尧为之瞠目,无奈摇一摇头后,向百里肇道:“还是我亲自走这一趟吧!” 百里肇点头:“也好!就由你亲自去一趟!若能将人带回,那是最好不过,若不能,也不可多加耽搁,只是早早回来,莫要耽误了吉时!” 岳尧听得哈哈一笑,当下朝他一拱手:“劳烦王爷!”言毕一个掉头,快步的去了。 初炜在旁锐眉微皱,最终也还是没有言语。四人之中,百里肇身份最尊,腿疾又尚未痊愈,自是去不得的。蒋琓一路风尘,匆匆赶来,也不好让他再走回头路。而他自己,又断了一臂,在外行事,不免惹眼,细数之下,也真是只有岳尧最适合跑这一趟了。rs 第六十五章 明珠 眼见岳尧去了,蒋琓这才皱眉道:“早知如此,我就该带了她一道过来的!” 这话一出,百里肇与初炜二人不觉都是一笑,倒也并未将之放在心上。以蒋琓的性子,他若真将紫苏带了回来,才真真是出乎众人意料。无意再多说紫苏之事,百里肇转而看向初炜:“我想过了,你与秦晚的婚事,还是莫要与岳尧一道办了,你怎么说?” 并无异议的点头,初炜应道:“如今宁亲王正在姑苏,我与岳尧确是不宜一起成婚!” 蒋琓在旁听得这话,不觉讶然道:“秦晚?初炜,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斜他一眼,初炜也不解释,只简单道:“我也要娶妻了,对方是江南秦家第九女,名晚!” 蒋琓心中诧异,过得一刻,却忽然问百里肇道:“王妃身边的那个杜若,王爷觉得如何?” 看一眼初炜后,百里肇才道:“杜若……与初雨的确极为相似!”他知蒋琓最想听的,无非就是这么一句,因此也不说其他,只干干脆脆的给了蒋琓他所想要的答案。 蒋琓也不多问,便自腰间解下一柄镶金嵌宝的小小匕首:“烦劳王爷为我下聘!” 深深看他一眼,百里肇问:“你要如何下聘?”这话却是明摆着问他是娶妻还是聘妾了。 蒋琓应声答道:“难道王爷以为,我会薄待了她吗?只凭她与小雨容颜相似,我便是给她再好的,也不为过!”这话却说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初炜在旁,陡然听得这话,心下不觉大为酸楚,眼眶一红,几欲流下泪来。 默默片刻,百里肇才叹气道:“你放心!”言毕伸手,将桌上那把匕首收了起来。 见他如此,蒋琓自然知道,百里肇这是答应了他的要求,当下站起身来,对着百里肇拱手一礼,蒋琓正色的道:“多谢王爷!”说过这话之后,他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的转向初炜道:“你若愿意,倒可与那秦九小姐过去阗城同我一道成亲!” 阗城,正是大周西南七城的中心,蒋琓的大将军府正在阗城之中。 想也不想的摇头,初炜道:“这个倒不必了!不过你放心,你成婚时,我却是必要去的!”面上泛起一丝苦笑之色,他又道:“这个杜若,极有可能是我初家之人!” 蒋琓微怔,不免追问道:“怎么说?” 初炜简单解释道:“从前的事儿,因时间过去太久,也记不得那么清楚,只是隐隐约约的仿佛记得我三婶似乎有个小女儿,家破之后,便不知去向了!究竟是不是她,也不好说!” 神气古怪的看他一眼,蒋琓问道:“你不打算回京去见见她?” 抬眼看他,初炜答道:“我便是见了她,也是认不出的!既如此,又何必纠结这些,索性便认了她这个堂妹,倒也罢了!” 蒋琓听得默默,半晌方叹了口气,提起桌上酒壶,先替百里肇斟满,再为初炜斟上,而后举起杯来,朗声的道:“且不说这个!喝酒!喝酒!” 因蒋琓乃是千里迢迢、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却不比初炜,三人也并没喝得太多。一坛流霞醉饮完之后,百里肇便搁了酒盅,示意初炜带蒋琓过去金柳轩沐浴小憩。 二人去后,他这才站起身来,往绿杨苑行去。才刚走了不多远,一条纤长窈窕的身影却早映入眼帘。无须定睛细看,百里肇也知道,那是远黛。 因着背对着百里肇的缘故,远黛并没察觉到他的存在,而是自若的站在九曲桥上,与身边的碧儿说话:“去叫她们放了船来吧!这池中的莲蓬若还不收,怕不就要老了!” 碧儿笑应道:“太太若喜欢,我就这去叫她们放船!”一面说着,举步就要离去。 碧儿走不数步,远黛却又叫住了她:“顺道可去将你们东家与云裳姑娘都请来!” 很是自然的回身答应着,目光到处,却忽然瞧见了百里肇,一惊之后,碧儿赶忙的朝着百里肇行礼道:“二……二爷……”她结结巴巴的叫着,没来由的只觉心虚气短。 一直以来,百里肇几乎从不曾在她们这些丫鬟面前说过一句重话,事实上,他连话也极少说,但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无需说话、不必发怒,只是一个眼神,便可让人寒彻心扉。而百里肇,则还要更胜一筹,碧儿甚至觉得,有这位爷在的地方,自己呼吸都困难。 眼见着百里肇摆手示意,碧儿心中不觉一松,立时掉头,一溜烟的去了。 早在碧儿唤出那一声“二爷”的时候,远黛便已转过身来,朝着百里肇淡淡一礼。及后见碧儿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饶是心情并不甚好,远黛也不由的轻笑起来。 “在想什么?”信步走来,百里肇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敛了唇角笑意,远黛安静道:“倒也没想什么!”一面说着,却已自然的看了一眼湖心亭方向:“我以为王爷会与蒋琓好好喝几杯!” 百里肇随口解释道:“他这一路奔波而来,早已累得紧了,早些沐浴休息才是正理!不过他倒是带了个好消息来!”百里肇说着,便将蒋琓救下紫苏一事说了一遍。 微讶的轻轻扬眉,远黛道:“难怪我才刚见岳尧匆匆的出去了,敢是为了这个!” 百里肇点头,迟疑半晌,这才伸出手去,掌心之中,赫然躺着一柄镶金嵌宝的匕首:“这个……是蒋琓的信物……” 没有伸手去接,只淡淡扫了一眼,远黛平平道:“这样东西,既是王爷收下的,自然该由王爷自己去同杜若说,拿到我面前,却不知是那一门子的道理?” 不料她回的如此干脆,百里肇拧了眉:“蒋琓难道还配不起一个杜若?” 抬眼看他,远黛道:“王爷若觉得杜若嫁给蒋琓乃是高攀,她又必会欣喜若狂,又何不自己去同她说?”这话却是摆明车马,断然不肯去当这个说客了。 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百里肇忽然问道:“你不高兴?”问出这话的时候,百里肇只觉荒谬。在她昨日的那一番话后,心生不快的,似乎应该是他才是。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这会子摆了脸子给他看的,反倒是远黛。 冷冷看他,远黛不答反问:“为何王爷会觉得,我应该感到高兴?” 百里肇一怔,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总不能冷着脸责问远黛,为何直到这个时候,才将当日与昭平的婚姻之约吐露出来。事实上,当日他所以会那么干脆的应下这门婚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远黛承诺过,会医好他的双腿。而他很清楚,即使当日远黛便将这事和盘托出,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娶她为妃。只因为,那个时候,他太希望能够重新站起来了。 强压下心中的不快,百里肇沉了脸道:“我并没有说什么,不是吗?”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反而诧异了:“王爷难道还有想说的?若有,我亦不介意洗耳恭听!” 一股无力感,陡然升上心头,不期然的叹了一声,百里肇道:“眉儿,你究竟想要什么?”他已不想去追究从前之事,甚至已命岳尧尽量淡化此事会有的后果,可她全不感念。 抬起纤若春葱的玉手,一指百里肇手中的匕首,远黛冷然道:“我只是希望,王爷遇事,能够与我有商有量,尤其是与我有关的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甚至不曾问过我一声,就自行其事!”这里是姑苏!在姑苏,沅真可算得是半个东道主。缘记的耳目与能量,更远远超乎百里肇的想象。真正让远黛生气的,并不单单是杜若之事,而更多的,却还是有关南越的。 没料到她会说出这话来,百里肇的面色一时变幻:“除了这个,你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良久,他才徐徐问道,眸中隐隐然的已有了几分压抑着的怒气。 “有!”远黛干脆的答:“问心无愧!我——问心无愧!”过去的事,早已过去,少女时期的芳心萌动,更已是明日黄花。百里肇虽不曾明白的说什么,但她仍能感觉出他心中油然而生的隔阂。她所以气恼,一则,是气他不肯信她;二则,却是因为他连问也不肯问她一句。 沉默片刻,百里肇才道:“我知道了!”知道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远黛也不想再多说什么,点一点头后,她朝他淡淡一礼:“才刚我约了沅真一道采莲,恕我不多陪王爷了!”说过这话之后,远黛更不多留,转身径自的去了。 目注她娉婷离去的背影,百里肇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下意识的抬起手来,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与远黛成亲已有好些日子了,他还真是没有发现,原来她也可以如此的固执。 或许……这样的她,才是当年南越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明珠郡主吧! 百里肇忽然想着,而后却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rs 第六十六章 安排 杏花坞,乃是一座小小的船坞。杏花坞边,却是一座不大不小的舫式建筑。其建筑体型狭长、两头微翘,看着酷似一条舫船,船头上,却有一块黑漆牌匾,上书三个大字:不系舟。 远黛到了杏花坞的时候,沅真却早侯在那里。在她身边,停着一条小小的采莲舟。紧走几步,远黛快步上前,目光一动不见云裳,不免问了一句:“云裳呢?” 抿嘴一笑,沅真道:“昨儿我略说了她几句,不想到这会儿她还恼着,只是不肯理我!我问她可要一道过来采莲顽儿,她却回我说要去给朝霞洗澡!” 忽然听得这话,远黛不觉一怔,旋猛醒道:“朝霞,可是她的那匹汗血马?” 沅真点头笑道:“可不是正是那马!”一面说着,一面已抬手去搀远黛上舟。 清苑内的这种采莲舟极小,舟体狭长,最多也只容得三人。远黛才刚上了船,便在船头坐下,抄起船桨,熟练的划了几下。沅真则在船尾坐了,也自取了桨来。对着划船一事,二人仿佛甚为熟练,一左一右的划着桨,只数下,小小的采莲船已没入了人高的荷花丛中。 及至船入花丛,远黛便自伸手取过早已备好的银剪,觑着身侧一枝早已成熟的莲蓬,在莲茎上轻轻一剪,动作甚为娴熟。看着这一幕,沅真却忽然忍不住叹了口气。 抬眼看她,远黛不觉莞尔:“有没有一种回到从前的感觉?”她问着,语调似甚轻松。 轻轻点头,沅真有感而发道:“也不知南越那里如何了?”杏眸之中却已透出了深深的怀念之色。自打离开郢都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在远黛面前说起这些。 不无苦涩的唇角轻扬,远黛淡而肯定的道:“他不会荒了那里的!”从紫苏一事,她便知道,这么些年了,那个人,仍没有放弃。对于这一点,如今想来,其实本该是在情理之中的。 沅真默然,犹豫许久之后,她终究还是艰难问道:“若是……四爷……当真找来……” “那就让他来吧!”远黛冷冷道:“难道我还怕他不成!”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觉出远黛的不对,沅真问起话来便也愈发的小心谨慎。 没有答她,远黛岔开话题:“岳尧出门去了,你可知道?” 提及岳尧,沅真的眸光顿然柔软了许多:“他命人告诉我,说是已有了紫苏的行迹,他赶着去找人,快则今晚,迟则明日必能赶回来!” 这一会的工夫,远黛已剪下了十余枝莲蓬:“岳尧,对你倒是一片真心!” 面色微微一红,沅真凝眸看向船上远黛才刚剪下的莲蓬:“小姐怎会忽然说起这个来?” “若有一日,我回了南越,你须记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八个字!”远黛也不解释什么,只径自的说着,竟是难得的用了命令的口气。 沅真一惊,不觉失声叫道:“小姐……” 抬手打断她接下去的言语,远黛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总是吃不了亏的!” 远黛虽说了令她放心,但沅真又哪里真能放得下心来,“可是,小姐如今已嫁给王爷……” 轻嗤一声,远黛淡淡道:“兄弟阋墙,尚且你死我活,何况夫妻?王爷的意思,我不想去猜,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事先安排一番,也还是有必要的!” 听她这么一说,沅真便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来了。默默半晌后,她才问道:“小姐……可还有什么要叮嘱我的吗?”她与远黛自幼一道长大,远黛的性子如何,她自是再清楚不过。好在这事如今也只是猜测,将来究竟如何,也未必然。沅真的性子,原就沉静理智,想通这一节后,便也依着远黛的意思,开始打算着日后可能发生的事了。 微微摇头,远黛道:“你只留在大周,安安稳稳的过活就是了!云裳的脾气,你我都是知道的,她若发作起来,莫说是你,便是我在,也是拦不住的!她的事,你也不用去管,只由得她去!有我在南越一日,她总是不会吃亏的!” 不无担心的看向远黛,沅真道:“可是……” 淡淡一扬眉,远黛道:“先前我就说过,你只管放心!说到底,义父故去也才四年,四年的时间,不算短,但也绝算不得长!”她没说得太明白,沅真却已明白过来。才只是四年而已,四年的时间,还远远不足以让南越百姓忘却广逸王的存在。朝中之人,则更是如此。 不管如何,远黛也还是名列皇室宗谱的明珠郡主,虽然在广逸王临终前的巧妙布局之下,南越多数人都以为她早已病死,但有些事情,略用些手段,也未必就不能转圜过来。 而有一点,沅真心中更是明镜一般。当年的四爷,如今的昭平帝石传钰,他所以一直不肯放弃的四处寻找远黛,为的,绝不会是要斩草除根:“小姐……是不是早已想到了这一天?”她忽然的问着,想起了去年年下,远黛陡然决定嫁给百里肇之事。 微微苦笑了一下,远黛道:“沅真,你还记得我的那株冰蓝幽昙吗?” 沅真点头,旋不解问道:“小姐怎会忽然说起这个?” “父王临终前,曾嘱咐我,命我毁了那株幽昙……”远黛自若的吐出一直以来都不曾告诉过沅真的事儿:“但我舍不得!我想着,四哥原就不爱这些花花草草,只须我小心调理着这株幽昙,令它不会开的比郢都那株更早,四哥想来也是察觉不出来的!” 她原想着,冰蓝幽昙数十年开一次,同根幽昙每开必定同时,只要不令自己手中的株开的早过郢都宫中那株,石传钰那边,自然也就不会有所察觉。更何况,她也并不认为,以南越帝王之尊石传钰竟会亲自照料冰蓝幽昙。然而如今想来,自己毕竟还是想得差了。 如今在宫中为石传钰养花的那人,必是高手无疑,只是不知,那人会是谁? 远黛默默想着,一时竟有些心神恍惚。 沅真也自无语,她随在远黛身边多年,更曾不止一次的照顾过冰蓝幽昙,扪心自问,这事若换了她,她也必然下不去手毁掉这株奇花——冰蓝幽昙,实在是太过珍贵了。 拍一拍沅真,远黛自若的道:“他若不来找我,倒也罢了!若是来了,我又何惧回去南越?当年之事,我虽应了父王,尽数放下,但他若逼人太甚,我也不怕与他做一场!” 一扬眉,一勾唇间,竟是难得的锐气逼人,却与她平日予人的感觉大是不同。 沅真叹了口气,有心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来。 ………… 更衣沐浴,小憩了一刻之后,蒋琓便起了身。西南边疆,固然是山高皇帝远,身为西南统军大将,他几乎便是西南之王。然而西南之地,位在边疆,多年兵祸连绵,加之气候寒冷,自是万万及不上江南姑苏的山清水秀,风景如画了。 迈步出了金柳轩,眼见如此景物,便是蒋琓早已锻炼得心如钢铁,也仍旧忍不住在清苑之内闲走了几步。江南之地,虽已入秋,却仍是柳绿草青,一片葱郁,丝毫不见秋意。八月桂香,漫步于清苑之时,已能时不时的嗅到阵阵桂花的甜香了。 不期然的深吸了口气,蒋琓还不及回味什么,目光却已落到了前方一道飘逸的红色身影。不由的大喜过望,蒋琓足尖一点地面,已疾掠过去,而他果然并没失望。 清苑本是标准的江南园林建筑,讲究的是曲廊环复,小桥流水,这样的地方,用以散步休闲,自是极好的,但若用来驰骋奔跑,却不免是束手束脚。几乎没费丝毫气力,蒋琓便已截住了正在清苑之中悠闲奔跑的那匹红马——一匹神骏非常的红马。 那马显然是久经**的,原先虽在自由奔跑,但见着前头来了人,它也便缓下了步伐,乌黑的大眼仿若不屑的瞄了一瞄蒋琓后,径自踩着优雅的小步,便要绕了过去。蒋琓如何肯让它离去,少不得几步上前,生生的又截住了它。 这一次,他几乎可以肯定,那马的眼中分明掠过了一丝不悦之色。而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眼前的这匹马儿,没有鞍辔,没有嚼头,看着竟像是无主之物一样。 就在他愈看愈喜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的响了起来:“那是我的马!”那是一个懒洋洋却又没好气的声音,略略有些低沉,却又出奇的好听。 应声的看了过去,蒋琓并不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算是有些熟悉的人——穿男装的女子。这个女子,他曾在赶往姑苏的途中,不止一次的见到,而这匹马,也正是在那时,入了他的眼。 因无鞍辔的缘故,蒋琓下意识的便要去揽那修长的马颈。然而那马却显然并不打算给他颜面,轻盈的稍稍一闪,便已闪了开去。而蒋琓这时也开了口:“这马我要了!你开个价!” 而他也如愿的听到了一声轻嗤,一声极为不屑的轻嗤,然后他听到那个女子的回复,一个简单至极,却又毫不客气的字:“滚!”rs 第六十七章 过节 蒋琓阴沉着一张脸,大步走进书房之内。 书房内,临窗搁了一张棋桌,百里肇与初炜正对面而坐,闲闲对弈。听见脚步声,百里肇便自抬眼看了过来,他虽觉出蒋琓面色有异,但也并没多说什么,只抬手示意他坐。 一言不发的上前一礼,蒋琓冷了脸在一侧坐下。 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却还是初炜开了口:“看你这样子,仿佛受了不少气?”他问着,语气里头带着些微的诧异,很显然的,蒋琓在清苑之内与人置气让他颇觉疑惑。 蒋琓在西南久了,所谓的居移气、养移体,这几年下来,更早惯了颐指气使,纵使不言不动,也自有一种久居高位的凌人气势,而这种气势,即使在百里肇面前略有收敛,也毕竟不能完全掩去。听得初炜问他,他便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语气里更毫不掩饰的充满了怒意:“这清苑有个穿男装的女子,你可识得?”他这辈子,除了初雨外,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假以颜色,而敢对他无礼的女子,他从前更是见所未见。事实上,这天下大多数的女子,他甚至只需一个眼光,便能将对方吓得瑟缩不已。然而今日,他却踢到铁板了。 更让他气恼的是,他居然奈何不得对方。那个该死的……穿男装的、粗鲁的女人。 伸指自棋钵内拈出一粒黑子,却没有马上落子,百里肇移眸看向蒋琓,语气淡淡:“有件事儿,我本打算迟些再对你说的,不过你既已见过了云裳,我便早些对你说了也好!” “云裳?”蒋琓眉心一攒,旋冷嗤道:“真是白糟蹋了这个好名字!” 初炜听得笑笑,蒋琓既来了,这一局棋也便下不下去了。不无惋惜的注目看了一眼面前的棋枰。棋枰上,白子很明显的已占了上风,真是可惜呀,他这辈子下棋还真没赢过百里肇几次。好容易赶上这位王爷心神不属,结果又来了个搅局的。 百里肇显然也是意兴索然,指尖轻轻一弹,只听得“叮”的一声轻响,被他拈在指间的那粒黑子应声的落进了棋钵内:“云裳是‘驭记’的东家!”他简单的道。 “‘驭记’?”蒋琓猛吃一惊,竟忍不住失声的叫了出来。他常在西南,若论起对“驭记”的了解,自然更要远胜过百里肇等人:“难怪!难怪……难怪她竟有汗血宝马!” 百里肇与初炜乍然听得“汗血宝马”四字,面上也不由的现出了惊异之色。汗血宝马,素有天马之称,其马神骏,素有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美誉,而汗血宝马更有一种广为人知的特征:这种宝马所流的汗,竟是如血般殷红,而这也正是“汗血”之名的来由。 微微拧了眉,百里肇道:“你是怎么知道她所骑的马乃是汗血宝马的?” 对百里肇等二人,蒋琓自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当下便将事情一一的说了出来。 原来蒋琓为着尽快赶来姑苏,离开阗城时,骑的正是他素来最是钟爱的宝马追风。说来也巧,在他离开阗城之后,他就不止一次的在路途之上遇到云裳。云裳所骑的,正是一匹毛色纯赤、四肢修长的红马。蒋琓的追风已可称得上是阗城最为出色的马儿,然而与云裳的汗血宝马相比,追风却无疑要逊了一筹。蒋琓一路疾行,若非必要,几乎从不打尖。相比之下,云裳却要轻松许多,她一路而来,虽也是在赶路,但每遇城镇,却总会打尖歇息一二。 因二人都是赶往姑苏,这一路之上,碰面的机会自不会少。让蒋琓火冒三丈的是,每每在他咬牙赶路之时,这个女人却坐在酒楼茶馆内悠然的喝茶吃饭。然而在他以为已将她彻底甩下之后,她却又总会在几个时辰后闲闲的纵马超过他的追风。 如此数次之后,蒋琓几乎都要以为这个女人根本就是故意的。二人都是千里迢迢而来,七月,本就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几个月之一,二人你来我往了几次,蒋琓便也察觉到了云裳所骑之马的不同。那马出汗殷红如血,分明便是传说中的天马——汗血宝马。 军中之人,若能有一匹宝马作为座驾,便几乎等于是多了一条命。既知云裳所骑之马乃是汗血宝马,蒋琓又怎肯错过了。于是在一次二人途中相遇时,他干脆的提出了要求。 然而他得到的,却只是云裳一个不屑的眼神及不顾而去的背影。那一个眼神,几乎使得在西南称王称霸数年的蒋琓气得吐血。他本打算催马追上云裳,好好教训她一番,却不料他这一路催着追风赶路赶的太急,早令追风透支过度,追不多远,追风竟忽然瘫软在地,再跑不动。追风跟了蒋琓也有数年,人马之间,情谊颇深,蒋琓见此大惊,少不得就近寻了地方寄养了追风,这才又去驿站调支了马匹继续赶路。这也正是他为何会比云裳迟到二日的原因。 沉吟一刻,百里肇才淡淡道:“这么说,你并不知道‘驭记’竟有汗血宝马之事?” 毫不犹豫的点头,蒋琓干脆道:“我若知道了,又岂容他们将这等宝马藏匿起来!” 初炜在旁,听得这话,不由的摇了摇头:“这几年,你的脾气是愈发的暴躁了!”他忽然的开口道,语声淡淡,其中却带了几分规劝之意。 陡然听得这话,蒋琓不觉沉默了一下。他自己性子的变化,自己心中其实也是知道的,只是虽然知道,但若要重新改过来,却仍是力有不逮。 书房之内,稍稍沉默了片刻,百里肇的声音才重又响起:“前些日子,王妃曾主动与我说起‘驭记’。她的意思,是打算将‘驭记’交予我们自己来经营!” 蒋琓此来,本是一心惦记着汗血宝马,却是直到此刻,才忽然若有所悟:“王妃?这么说来,‘驭记’竟是广逸王的?”他失声的叫了出来,俊朗刚强的面容已有些微微扭曲。 对于他的反应,百里肇倒也并不意外,事实上,远黛才刚对他说起“驭记”之事,他又何尝不是震惊若此,只不过他不动声色的能耐却显然要超过蒋琓太多。 因着“驭记”的缘故,百里肇不能避免的又想起远黛来。从他开始了解远黛之后,他便感觉到了这个女子淡静温雅面具下的执拗,而到了今日,他却又从那种执拗之下,看到了她的骄傲、她的不肯轻信于人。只因为他没有及时的表现出对她从前的不介意,他便能明明白白的感觉到她的疏离。二人之间,才刚拉近的距离,似乎又有渐行渐远的趋势。 这么想着的时候,百里肇忽然便觉得有些头疼。勉力控制住想要伸手去揉按太阳穴的冲动,百里肇简单吩咐道:“别去招惹云裳,王妃既说了会将‘驭记’交给我们,就断然不会失言,等到那一日,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百里肇既已说到这个地步,蒋琓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 扬声唤来正在外头伺候的青儿,百里肇问道:“太太可回屋了吗?” 青儿忙应道:“我才刚在外头眼见着太太与东家下了采莲船,往绿杨苑去了!” 抬手示意她可以离开后,百里肇注目看向蒋琓:“你还没见过她!走吧!去见见!” 蒋琓自无异议,当下站起身来。 一边的初炜则懒懒的舒展一下身体,笑道:“王妃我是已见过了的,这回我就不去了吧!”他们三人与百里肇虽情分不浅,但身为外臣,该避嫌的,却还是要避着些的。 “一起去吧!”心中虽也知道他的意思,百里肇却仍如此说道:“她……不是寻常的女子,我也不该以寻常方式待她!”简单的解释一句后,他却又忍不住苦笑起来:“更何况……这一两天,她也正与我闹着别扭呢!” 蒋琓与初炜听得这最后的一句话,不觉相顾怔愣,却并没接话。百里肇那最后的一句话无疑是不该拿来同下属说的,他之所以说,是因确实将他们视作兄弟。只是即使如此,这话,他们也还是不该接口,更不好评论些什么。哈哈一笑,初炜终究站起身来:“走吧!” 这间书房,位于绿杨苑的东面,却仍是悬于荷花池上。三人出了书房,仍旧踏上九曲桥,行不多远,便到了绿杨苑。碧儿正从里头出来,陡然见着百里肇三人过来,忙上前行礼。 冲她摆一摆手,百里肇道:“你且进去通传一声!”碧儿忙答应着,便重又回了屋。 青竹细帘很快一动,远黛与沅真二人已迎了出来。远黛面上,仍是一片的宁静,却丝毫看不出任何的不快,朝着百里肇一礼,她淡淡道:“二爷回来了!”沅真忙也跟着行礼。 上前一步,扶起远黛,百里肇道:“蒋琓来了!我带他来见见你!”他身后的蒋琓闻声,少不得上前数步,虽不恭谨,倒也客客气气的对远黛行了一礼。rs 第六十八章 矛盾 见蒋琓上前行礼,远黛忙微微偏身避过,而后简单还了半礼:“蒋大人客气了!”百里肇身边这三人中,如今惟有蒋琓一人身在官场,百里肇既未交待她如何称呼,她便很是自然的以大人称呼之。二人见过了礼,远黛便指了身后的沅真道:“这是沅真!” 沅真这个名字,蒋琓早是闻名已久,自不会失了礼数。两下里各自见过了,百里肇这才开口道:“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太过客套,一同过去偏厅坐坐吧!” 远黛闻声,不觉抬眸微诧的看了他一眼,但也并没对此多说什么。及至在偏厅坐下后,远黛这才仔细的看了一眼蒋琓。许是久在北境的缘故,蒋琓身材高大,肤色略黑,较旁人更要粗黑许多的浓眉下,双眸略略凹陷,愈显得五官刚强硬朗,直让人无由想到“顽固”二字。 只是,这样的男子,会适合杜若吗? 五人在偏厅之内坐下,打发了送茶过来的碧儿后,百里肇才注目看向沅真:“岳尧去匮县找紫苏一事,你可知道了?”先前他所以让远黛与沅真二人一道过来偏厅,所为的,正是明日岳尧与沅真的婚事。毕竟这个时候,也已将将下晚时分了。 沅真闻声,不觉微微诧异,但仍点头道:“他临去前,曾命人传了话给我!” 百里肇颔首,又看一眼远黛,这才道:“我与王妃也商量了,打算两日之后启程返京!如今蒋琓已到,我的意思,择日不如撞日,你们二人,便在明日成婚,如何?” 沅真听得一怔,但很快的,她便想起岳尧命人给她传的话的最后一句:“……此外,另有件事儿,王爷对你说起时,你若觉得匆促,便再拖延些时日也使得……” 当时她听了这话,便想着许是二人的婚事,却没料到果真便是。 这桩婚事,早在前些时日,其实已成定论。但在今日今时,在远黛与她说了那么一番话后,她心中忽然却又有些犹豫起来。忍不住的拿眼看向远黛,沅真不无犹疑的欲言又止。 她那里犹豫不决,远黛却早开口道:“这桩婚事,早前便已定下,如今自无拖延之理!” 她既说了这话,又有百里肇当面,沅真便欲再做拖延,也是不及,只得悄然低下头去,算是默认了这事。百里肇等人原都是精细之人,见二人如此,心下自也有所了悟。只是岳尧既不在眼前,他们自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蒋琓的脸色已明显黑了下去。 偏厅内,静寂了片刻,蒋琓才道:“听闻王妃身边有左膀右臂,怎么至今不见另一位?”他心中不快,言语便也因之略显唐突,这话才一出口,百里肇已自不悦的移眸扫了他一眼。 冷淡的扫了他一眼,远黛道:“蒋大人这话,不知却是什么意思?” 初炜在旁眼见势头不对,少不得插口笑道:“王妃有所不知,蒋琓这家伙,在路上曾与云裳碰过几回面,才刚在苑中撞见,更是不大不小的碰了几个钉子,这会儿心里正不爽快!” 蒋琓此刻也觉出自己这话颇有不妥之处,初炜既给了他台阶下,他忙也顺坡下驴,起身拱手谢罪道:“蒋某在军中日久,说话爽直惯了,若有得罪之处,还望王妃莫要见怪!” 端坐不动,更没抬眼看一看蒋琓,远黛径自伸手,取过桌上茶盏,浅浅啜了一口。而后却站起身来,朝着百里肇一礼:“妾身忽觉身体不适,须得回房小息片刻,失礼之处,还望王爷多多恕罪!”言毕却也不等百里肇说话,便自转身,不顾而去。 她既去了,沅真少不得跟着起身,冷冷看一眼蒋琓,这才转向百里肇道:“王爷容禀,这桩婚事,我既允了岳尧,断无反悔之理,不过婚姻大事,毕竟乃是终身大事,太过草草,却也不妥!我的意思,还是等岳尧回来,我再与他细细商量!” 话已如此,百里肇又能再说些什么,微微一叹后,他道:“也好!” 沅真也不多说什么,又朝百里肇一礼,告辞离了偏厅。 偏厅内,一时寂然无声。直到确定沅真已走得远了,初炜方叹了口气,朝蒋琓道:“几年不见,你这脾气倒是愈发的见长了!”很显然的,对于蒋琓的冒失,他是不赞同的。 蒋琓面色铁青,他可并不以为自己刚才那一句话有什么不对之处,非止如此,沅真最后的拒绝之辞,更令他怒火中烧,几不可遏:“王爷也觉得这事是我不对吗?”他沉声的问。 面色淡漠的扫他一眼,百里肇道:“你想说什么?” 蒋琓与他,亦是自幼一道长大的,对于他的性子,又怎会全无了解,听得这话,心下不觉为之一凛,但仍觉不服,当下恼怒道:“那个沅真,根本不想嫁给岳尧,你们难道看不出?” 徐徐吐了口气,百里肇道:“蒋琓,这里……不只是你一个人有眼睛!”言语之中,却已透出毫不掩饰的失望之情。沅真的意思,刚才已是昭然若揭,他们所以不说,自然也都是有原因的。然而这一切,却都因蒋琓简单的一句话而化为流水,怎由得百里肇不心中不快。 叹了口气后,初炜在旁插口道:“若不是你得罪了王妃,本来沅真是不会拒绝的!” 对百里肇,蒋琓心中多少还有些慑服,但对初炜,他却没了那份顾忌,借着初炜这话,他更索性将心底的话尽数说了出来:“大丈夫何患无妻!那女人若只因王妃之命才肯嫁给岳尧,那又有什么意思!我看岳尧也未必就非她不可!”初炜说那话,原是打算给蒋琓个台阶下,却不料蒋琓如此顽固,一怔之后,心中不免也有了几分火气,当下冷哼一声,再不言语。 “蒋琓……”百里肇的声音忽而的响了起来,语调平平,无喜无怒:“你……让我很失望……”只是说了这一句话,百里肇却已起身,拂袖而去。 蒋琓在北境多年,颐指气使惯了,但这并不代表他的眼里就真没有了百里肇,此刻见百里肇动怒至此,不觉大吃一惊,少不得上前一步,大叫一声:“王爷……” 百里肇却是头也不回,径自的去了。 蒋琓才要追了出去时,却早被初炜一把拉住:“王爷正在火头上,你追去干什么?”若依他心中所想,真是不愿去管蒋琓,然而多年交情,终于还是让他拉住了蒋琓。 闷闷不乐的重新回头坐下,蒋琓恼怒道:“王爷这是怎么了?他……” 注目看他,良久,初炜才淡淡问道:“若你当初娶了小雨为妻,而你最得力的手下、兄弟之一却有人对她不敬,你又会如何?” 几乎想也不想的,蒋琓脱口而出:“我自然……”然而话到一半,他却猛醒的生生咽下了后半截:“你是想说……王爷……” 初炜没有直接回答,只道:“蒋琓,你太鲁莽了!这几年你在北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早忘记了当年我们是如何熬过来的!”抬手重重一拍蒋琓的肩:“你自己好好想想!” 蒋琓不答,面上神气更是阴晴不定,好半日他才不服道:“可……我也并没说什么呀?” 听得这话,初炜哪还不知道他已服了软了,摇一摇头后,他道:“你那话,若换了是对我或岳尧的妻子说,那是无妨的,但……那是王妃……”一介下属,却以那种近乎轻浮的口气问起王妃身边最为亲近、最为得力的两名丫鬟,若论起来,确是极为不妥的。若然二人之间甚为相熟,那也还罢了,偏偏蒋琓与远黛今日又是第一回见面。 见蒋琓默不作声,似有醒悟之意,初炜才又道:“我知道你说那话,一来要为岳尧抱不平,二来也因受了云裳的气,但岳尧与沅真之事,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本来与你无干。云裳那边,王妃既已与王爷说过‘驭记’的归属,你也实在不必急在一时的!” 被他这么一说,蒋琓不觉愈发沉默。不想再多说什么,初炜站起身来,一拍蒋琓:“走吧!天色不早了,先陪我回屋喝酒去!” ………… 百里肇迈步进屋之时,却见远黛懒懒的斜倚在贵妃榻上,双眸微阖,神色淡静,明明听见脚步声,却连眼皮也没抬上一抬。不期然的苦笑一下,百里肇道:“蒋琓……” 听他开了口,远黛少不得睁开眼来,毫不客气的堵住了他接下去的话:“我倦了!” 二人相识至今,也有不少时日,这却还是远黛第一次干脆利落的截住百里肇的言语。 梗了一梗之后,百里肇无奈道:“眉儿……”紫苏之事发生至今,不过二日,然百里肇却已能够明白的感觉到,远黛对他的疏离。费了许多水磨功夫,一日日拉近的感情,仿佛只在一夜之间,便已重新回到了相识伊始。怎由得百里肇不头疼、无奈。 黑如鸦羽一般的长睫轻轻颤了一下,远黛仍没抬眼,更没答应,看那模样,竟像是睡着了一般。百里肇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远黛是断然不会睡着的,摇一摇头后,他走上前去,却在榻边坐下,伸手包住远黛自然垂落一侧的玉手:“眉儿,你……究竟想要我如何?”rs 第六十九章 过程 “眉儿,你……究竟想要我如何?”他慢慢的问着,语中既有容忍又带无奈。 无法再装下去,远黛终是睁开眼来,眸光清凌凌的直视百里肇:“王爷何出此言?‘驭记’之事,本是我主动提起,如今自也不会反悔……”她的语声淡淡,却是一如平常:“只不过‘驭记’的文书地契一类,尽在北境,总得等云裳回去了再办不是?” 深感头疼的看着她,百里肇拧眉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今日之事,并非我的意思!”二人间,如今虽略有些隔阂,但以远黛的性子,却绝不至于现在脸上,令百里肇面上无光、甚至陷于左右为难之境。这一点,百里肇很清楚。今日之事,说到底,仍是蒋琓的不是。 数年不见,蒋琓更多了一份骄狂之气,而这份骄狂,在他面前,也许已收敛了不少。 点一点头,远黛淡淡应道:“我都明白的!王爷不必多加解释!”口中说着,她却已用力一挣,挣脱了百里肇的手,而后行若无事的站了起来,扬声唤道:“碧儿!”外屋,碧儿匆匆答应着,快步的走了进来。远黛径自的吩咐道:“扶我过去浴房!” 碧儿一怔,有心想禀说水房这会儿水怕是才刚烧上,但见远黛目光清冷,脸色淡漠,却终于没敢说出来,偷觑百里肇一眼,见他不曾开口,这才答应一声,上前扶了远黛出房。 不无僵硬的在榻上静坐良久,百里肇这才抬起手来,猛的一下握住了贵妃榻右侧的把手,缓缓的站起身来。等他松开手时,被他握住的那一截榻柄却深深的显露了四根指印。 这当儿,青儿已悄悄的从外头进来,似乎觉出屋内气氛不对,青儿更不敢吭声,放下茶水后,便急急的退了下去。深深吸了口气,百里肇走至桌边坐定,下一刻,手指却已自然的抚上了搁在桌上的那本《广逸王外传》。 这本《广逸王外传》内,大多讲的都是广逸王石广逸这一生的经历、功过,但最后的一部分内容中除了提及广逸王宠如掌上明珠的明珠郡主石青螺,另还有一小段,稍稍的提及了南越的廉亲王石传珉以及如今的昭平帝石传钰。他们,曾与广逸王府走的极近。 ………… 直到第二日下晚时分,岳尧才急急匆匆的赶回了清苑,紫苏也被塞在一辆马车里头带了回来。下车的第一件事,他便急急的一路赶去绿杨苑禀知百里肇。 原来岳尧一路急赶到匮镇左近的那座小树林时,却早不见了紫苏。这一点,本也不出岳尧的意料,紫苏意外被人救下,自然不会死死守在原地。正因想到此点,岳尧早早便调了人在匮县左近地区四处寻找紫苏的下落。然而江南一带,虽也有睿亲王府之人,但毕竟人数甚少,临时再调人来,时间上却嫌太过紧迫。好在岳尧等人运气还算不错,找了几处所在后,终于还是找到了正往姑苏赶去的紫苏。因找到紫苏之时,时间已自不早了,岳尧也顾不得问她什么,便忙一路急赶,匆匆回了姑苏,一路上,连换了数次马,这才在下晚时分勉强赶回。 因着沅真延后婚期一事,初炜早早叮嘱了门房,命岳尧回来时,先来通禀他一声。因此岳尧才在清苑门口下马,进屋走不多远,迎面便见初炜快步的走了上来。 冲着初炜一拱手,岳尧笑问道:“怎么只得你一人来迎我?蒋琓呢?” 初炜苦笑:“你小子还真是马不知脸长,真当自己是贵客了?” 岳尧听得哈哈一笑,这才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吗?”才一进门,他已觉出了不对。纵使他与沅真的婚事,谁也不曾指望着要办的如何隆重,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寥落到内院连个“喜”字也不贴。只是这些事儿,他也只能藏在心中,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 叹了一声,初炜以最简单的言辞,将昨日发生之事大略的说了一回。岳尧听得良久无语,半晌才冷哼了一声:“蒋琓这小子,真是……” 初炜微叹:“你们二人的事,且等回头再说!我赶着来见你,也正是为了这事!” 岳尧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言毕便又问道:“王爷如今在哪儿?” “在书房!”初炜道:“我与你一道过去吧!紫苏呢?” 摆了摆手,岳尧甚是无奈道:“她在外头,也颇吃了些苦头,我命她收拾妥了再去回话!” 初炜闻声,便也没再多问什么。二人径往书房,百里肇此刻也得了消息,正在书房内等着。见着岳尧,面上倒不觉现出几分歉意来。他还未及言语,那边岳尧却早笑道:“只是延后婚期而已,王爷不必在意!说起来,我路上还想着,这婚事若今日就办,还真仓促了些!” 他既这么说了,百里肇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岔开话题道:“这一趟,辛苦你了!” 无谓一笑,岳尧道:“不过是略走了几步路,哪说得上辛苦二字!不妨的!”一时想起紫苏,又忙解释道:“紫苏已随我一道回来了!不过她一身狼狈,我想着,人既回来了,其实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便让她先去收拾收拾再来回话!” 百里肇点头,却叫了青儿来,吩咐她去请远黛过来。青儿去后不多久,毕竟请了远黛过来,一道来的,还有沅真与云裳二人。两下里各自见过了礼,坐得定了,那边紫苏也已怯生生的走了进来。这事从头到尾,也还不曾满三日,然而这几天所发生的事儿,却无疑将紫苏惊得不浅,才一进了屋子,她便一言不发的跪在了地上,两行清泪更是潸然而下。 移眸看向远黛,百里肇温声的道:“你先问吧!”远黛显是下定决心,不愿与他多说话了,昨儿沐浴过后,居然只命碧儿过来带了话给他,道是分别在即,有些话要与沅真说。百里肇虽明知她是不想看到自己,但也不好发作,少不得忍了下去。 他让远黛先问,这若换了平日,远黛必是不肯的,但在今日,她却答应了一声,自若的开口问道:“紫苏,你且说说,这些日子,我可有哪儿对不住你?” 陡然听得这话,紫苏竟再忍不住的痛哭出声:“太太……大恩,是紫苏……对不住您……” 远黛默默坐着,也并不言语,倒是一边的云裳颇为不耐的皱了眉:“事已至此,哭有个屁用,你做的好事,还不赶紧说清楚!” 沅真在旁听着,却不由蹙了眉,毕竟站起身来,从腰间抽出帕子,走到紫苏身边,递了给她,温声的道:“不必害怕,只把眼泪擦了,有话说话就是!” 哽咽的答应了一声,紫苏抹了把泪,这才断断续续的讲了起来。她父亲好赌,原也不是一日两日,先前已将她卖过一次,幸得百里肇之助,才没让她进了火坑。紫苏心中,对于父亲,也是有恨的。然而再怎么气恨,那个人,也还是她的生身之父,她没法撇下他不管。 清苑每日的食蔬,都由外人送了进来,停在后门口上。紫苏的父亲,也不知怎么的就循着这条线找上门来了。紫苏原是心软之人,乍一见父亲又黑又瘦,面上身上尽是淤青,不由早将先前的怨恨丢在了脑后。知道父亲仍旧欠着赌坊数十两银子的债,她便也只有咬着牙,应下了这事。然而以她之力,又怎能还得清这么大的一笔债务。 她初来清苑,与清苑诸人也算不上熟悉,只得背后哭了几次。赶巧了,偏被青儿看见,青儿也是个良善的,便尽着手中所有,借了银子给她。然而青儿也不过是个丫鬟,虽则清苑对丫鬟素来厚待,月钱给的也丰厚,但青儿家里也还有父母兄弟,手中余钱也不多。 紫苏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求远黛的时候,却偏巧被远黛唤了去浴房伺候。那一日,远黛与百里肇在浴房内的言语,她都听在耳中,因此也便知道了花精油的价值。加上那日百里肇喝得醉了,一洒之下,却将那一瓶花精油洒了足有三分之一之多。 等他命紫苏拿了花精油下去时,紫苏终于咬了牙,悄悄从中扣下了十余滴花精油,存在自己的梳头用的桂花油瓶内。她虽如此做了,心中其实仍旧忐忑。 而远黛虽也觉得花精油少的太多了,但因是百里肇洒的,她便也只以为是洒多了,却没深想。如此过了几日,紫苏自觉风头已过,便悄悄觑了个机会,将花精油拿了出去变卖。 这瓶花精油,据远黛的说法,是一滴足值千金,然而莫说外头的当铺不信,便是紫苏自己,也是不敢信的。她拿着那几滴花精油,几乎走遍了所有姑苏一带的胭脂香油铺子,虽说每家铺子都说她这浴油乃是最最上等的货色,但却没有哪一家肯出高价收下。 只因这花精油的味道实在太过特殊,没人有把握能配出同样的精油来。甚至有人劝她,可以卖去缘记,然而紫苏又怎么敢。直到最后,她才终于找到一家肯给她五十两银子的铺子,那家铺子名叫“翠玉”。rs 第七十章 江南卷终 打发紫苏下去之后,远黛转眸看向沅真:“翠玉当铺,你可听说过?” 早在听得“翠玉”二字之后,沅真便已陷入了沉吟,这会儿听得远黛问话,更是毫不犹豫,当即答道:“小姐若问起别家当铺,我或者还不知道,但这家翠玉,我还真是听说过!” 说到这里,沅真不觉微微摇头:“翠玉当铺的东家,原先只是一家小当铺的伙计,据说他所以能开得起这间当铺,是因他娶了姑苏翠湖居的翠玉姑娘为妻。那翠玉原是姑苏名ji,色艺不俗,年老色衰后,便嫁了他,因此这家当铺便取名为翠玉当铺!” 远黛颔首,却很快问道:“几年了?” 这个问题问的颇为突兀,甚至让人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感,但沅真又岂能不知远黛的意思,略略蹙眉之后,她道:“这个我还真不是太清楚,但时间上应该就是这几年!” 轻吐一口气后,远黛道:“命人好好打探一下此事吧!”沅真忙答应了一声。远黛便又转向云裳道:“紫苏……你替她找个去处吧!”出了此事后,紫苏在江南算是呆不下去了,远黛更不会带她过去平京,吃一堑,长一智,她可再没有兴趣与紫苏纠缠下去。 没好气的嗤了一声,云裳道:“这丫头,看着却讨嫌得很,依我说,早早打杀一了百了!” 见她面色冰冷,语调冷冽,远黛便知她是当真动了杀意,轻蹙一下蛾眉,她道:“留她一命吧!这么些年了,你这脾气倒是愈发的暴躁了!须知道,今时已不是往日了!” 被她这么一说,云裳方垂了眸子,倒是再没多说什么。站起身来,远黛温和道:“这事那边虽然可能已知道了,但他既将人送来让我问话,我倒不好对他全无交待!”一面说着,她却又看向沅真:“顺着翠玉当铺这一条线挖下去,看看可能挖到什么不能?” 沅真点头,却道:“回头等我先与岳尧商量了再说!” 她这话,却是正中远黛的下怀。沅真在江南一带经营数年,人脉自是不差的,私底下也有几处暗里的势力,但若仔细算来,沅真的势力,却未必能及得上岳尧手中所掌握的。若然双方同时下手,又互不知情,来日倘有冲突,却是不妙,倒不如与岳尧商量一二来得妥当。 吩咐过此事后,远黛便自起了身,直往书房行去。似乎早已料到她会过来,百里肇独坐于书房之内,听见脚步声,便自抬眸看来。远黛轻步的走了进去,淡淡朝他一礼。 指一指自己对面的位置,百里肇温声的道:“坐吧!我有话正要同你说!” 更不多言,远黛上前,在他对面坐下:“王爷不想听一听紫苏供出了些什么吗?” 微微摇头,百里肇道:“有些话,不必她说,我也知道!我之所以命岳尧带她回来,是因不想她去往南越!”说到底,紫苏也仍是一个弱小女子,其初衷不过是为了银子,所做的事儿,也不过是偷窃了些物事,百里肇出身皇家,对于这等事儿,早已耳熟能详,压根儿也不会太在意。于他而言,紫苏所犯的最大错误,只在于她的眼光实在太好,一下手,居然便看中了足可泄漏远黛身份的宝物。否则的话,又何至于此。 然而紫苏毕竟在二人身边待过一段时日,若她去了南越,和盘托出,远黛的身份,必然昭然若揭,不能拖延,也无法掩饰下去。所以,他必须抓回紫苏。 对于这一点,远黛心中自也是明白的,深深看一眼百里肇,她道:“其实……紫苏去不去南越,对我而言,都没有太大的意义!”见百里肇面现诧异之色,她却忍不住的苦笑起来:“除非,王爷能将这座清苑彻底拆毁,再从姑苏人脑海中将之剔除出去!” 为之一滞,百里肇许久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清苑的许多建筑,都是依照当年的广逸王府建造的,这一点,他入住清苑不久便已知道了。人他们虽是截下了,但消息是否就此截下,却并不好说。至少百里肇知道,这事若搁在他的身上,消息的传送是断然不会就此终止的。 因此上,再过不了多久,南越方面必然会遣人前往姑苏。这些人里,必然也不会少了熟悉广逸王府之人。拆毁清苑,更是无济于事,如此的大动土木,抹去痕迹,无疑就是在告诉别人,你们猜的不错,这里,的确有你们要找的人。 “南越……以什么传递消息?”他简单的问着。 “天鸽!”远黛甚为爽快的如实道来:“我想,王爷也应该听过天鸽这个名字!” 天鸽,严格说来,并不是鸽子。它是一种比鸽子略小,飞翔能力却更胜一筹的鸟儿。大周与南越南北并存多年,这些年虽无战事,但双方却一直没有放弃过了解对方。事实上,百里肇不但听过天鸽,甚至还见过。只是可惜,那只天鸽到了他们手上,便不吃不喝,不过数日,就一命呜呼了。直到目前为止,大周也颇得过几只天鸽,却从没能养活任何一只。 “你会豢养天鸽?”他忽然抬起眼来,眸中隐现光芒。 对于他的问题,远黛倒也并不含糊:“会!不过我是决计不会为大周驯养天鸽的!”这话说的斩钉截铁,却是全无一丝回圜的余地。 对于此事,百里肇本也没有太抱希望,这会儿被她一口拒绝,心中虽也有些不快,面上却也不曾显现出来:“眉儿,你究竟还会多少东西?”沉默片刻,他才状若叹息的问了一句。 她会的越多,知道的越多,南越就越发的不肯松手。而对大周而言,他们却越发的渴望能借由她得到有关于南越的许多信息。南越与大周不同,大周位处中原,又握有江南千里沃土,可以说,论人口,论土地,大周都远超于南越。南越虽也据有蜀中之地,但越地气候湿热,多瘴疫之气,土地虽也算得肥沃,但山地太多,却是远不如大周千里平原沃野。然而越地自古诡谲,擅驯兽,会养蛊,加之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却也让大周颇有无从下手之感。 两下里之所以保持这么一个局势,其中又何尝没有势均力敌,谁也无法吃下谁的无奈。 面色宁淡的抬眸看向百里肇,远黛平静道:“我会的,远比王爷以为的要多得多!只不过,我曾经答应过父王,离开南越后,就将那些东西统统都忘记!”学过的东西,自然是不能完全忘记的,更何况远黛离开南越至今也还不满四年。这所谓的统统忘记,不过是让她不许再对别人说起,也不许教给别人而已。这一点,百里肇自是明白的。 沉默片刻,他点头道:“那就都忘记了吧!” 远黛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目光微微一凝,倒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百里肇注目定定的看向远黛,百里肇徐徐道:“从今日起,你只是凌远黛,是我百里肇的王妃!”这一句话,他说的很慢很慢,却又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 心下陡然的震了一下,酸酸的、涩涩的,而那股酸涩之感很快的便冲上了鼻际、眼眶,眼前也旋之模糊了一大片:“我……”她想说什么,却觉得自己的语声已哽咽了。 伸手握住她的,百里肇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还记得中元节的河灯吗?” 正自垂下眼眸,竭力想要压制住眼中陡然冲起的水雾的远黛,再听了这话后,却再控制不住,长睫微微一颤,珠泪终究缓缓而下。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中元节时,他许给她的诺言。 她虽不曾说出,心中却也有那么一句话默默盘旋——结发与君知,相邀以终老。 也许,她与他,真能做到也未必。 她怔怔的想着,眸中水汽愈盛。朦朦胧胧之中,她竟又想起了那一夜,阊门边,那天蜿蜒流去的河道,以及那河道之上一连串灿亮的河灯。 次日,一众人等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返回平京。远黛在深思熟虑之后,终究吩咐了沅真,命她将缘记与养颜丸的药方尽数交了给秦同旭。好在对于如今的局势,沅真早前便已有了准备。缘记上下,也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位东家,究竟长居何处。他们知道的只是这位东家每年会过来姑苏数月,处理一些缘记的账目事宜。所以一时半会的,倒也并不愁对方找到。 驭记方面,云裳本就不喜这些俗务,能将之丢了出去,她虽不至于迫不及待,倒也并不如何反对。只是对于蒋琓,她却显然是甚为不喜的。蒋琓虽则有些桀骜不驯,这些年舒坦日子也过得多了,行事也略显霸道,但对驭记,却还是极为上心的。加之上次之事,他也约略知道了远黛在百里肇心中的地位,因此却收敛了许多。对于云裳的有意刁难,也咬牙忍了下去。一应事理,倒也甚为妥当。rs 第六卷第一章 沐浴过后,远黛斜歪在澄怀居的贵妃榻上,任由文屏立在身后,细细的为她擦拭那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这种事儿,文屏本不是第一次做,手法娴熟外又极轻柔,让原就有些疲惫的远黛愈发的眼皮沉重,不片刻,竟闭目沉沉睡去。 稍稍小憩,养了片刻精神后,她才温声的问文屏道:“这些日子你们怎样?” 手执牙梳,文屏一面为远黛梳理已干了大半的长发,一面笑道:“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许久不见小姐,心中不免有些牵挂!”说到这里,文屏却已忍不住试探的问道:“小姐这次过去姑苏带回来的青儿与碧儿……” 微微抬手,远黛简单吩咐道:“我本没打算带她们回来,不过临时出了点事儿,不得不带了她们回来,先留下她们吧,等回头或者将她们送去绿萼岭!”青儿与碧儿,原是清苑的人,若非出了紫苏一事,远黛根本不会将她们带回。然而如今,非止是她们,清苑内的其他人,也会在近期陆续离开姑苏,分散四方。如此一想,倒让远黛颇觉无奈。 她心中自然明白,如此做法,也只是暂缓一时,却非长久之计。不过对此她倒也并不在意,有些事儿,既躲不过,那就面对好了。不过对于目前的她来说,能缓一时,也总是好的。 毕竟……如今的百里肇也还只是一个亲王。这么早便与南越方面对上,于她实在无益。 文屏在她身边也已有些年头了,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觉出远黛语焉不详,便也不再多问,只笑道:“小姐若喜欢她们,便留在身边也使得!我看着她们倒也甚是伶俐!” 听她这么一说,远黛不由一笑:“这事你看着办吧!”文屏忙应了一声。说过了这事后,远黛却有想起杜若来,沉吟片刻后,她才问道:“杜若呢?怎么不见她?” 默然了片刻,文屏才低声的道:“府里有消息来,说是老太太病了……” 微惊了一下,远黛很快问道:“是何时传来的消息?”萧老太君对她虽存利用之意,但终究不算薄待她,加之毕竟是血亲,她又怎好不过去看望一番。 文屏应道:“已有七八日了!这阵子我还担心着小姐若迟迟不归,难免要担个恶名,好在小姐今儿就回来了,倒让我松了口气!”大周素重孝道,纵使远黛已然出嫁,但既然不曾远嫁,又得了娘家消息,若不过去看顾一二,却是不免要落个不孝之名的。 了然点头,远黛才问道:“你可知道老太太如今的情况?” 文屏道:“杜若姐姐是四日前回去侯府的,昨儿曾送了消息来,说老太太只是偶感风寒,前一二日因病发的急,看着甚为凶险,但昨儿却已缓和了不少,想来已是无碍了!” 听她这么一说,远黛便也恍然大悟。难怪文屏并不急着将这事告诉她,原来病势已缓和了。笑了笑后,她道:“虽是如此,我不回去总归是不好的,你去备几样礼物,等明儿我回去看看吧!顺带着也可看一看姨娘!”文屏忙笑着应了。 二人这里正说着,外头惠儿却早急急的走了进来禀道:“王爷来了!” 远黛闻声,不免蹙了眉,文屏也大感手足无措,才要赶着为远黛绾上长发,外头轮椅之声却已传了过来,远黛抬眼看去时,却见百里肇的轮椅已到了房门口。 自打回了平京,百里肇便重又坐上了轮椅。双腿已然痊愈的事,他暂时还没打算泄漏出去。之所以装作不曾痊愈,一来是为掩饰远黛的身份,二来,也存了冷眼旁观之意。 见他已进来了,众人少不得上前行礼,朝着文屏等人微微颔首之后,百里肇便抬了手,示意屋内几人先行退下。及至众人退下后,他才带笑的看了一眼远黛:“回来了,觉得如何?” 文屏已出去了,远黛也只有自己执了牙梳,慢慢的梳着长发:“才刚文屏同我说老太太病了,杜若这会儿正在府内伏侍她!” 屋内既无旁人,百里肇便也不再坐在轮椅内,而是站起身来,走到桌边坐下:“既如此,你明儿便回去看看她吧!”说到这里,他却不由微微迟疑:“那个杜若……” 眉头不曾稍动,远黛平淡道:“王爷的意思,我会转告杜若,不过她如何决定,我却是不会干预的!当然了,若王爷想要出面,我也绝不阻拦!” 百里肇听得微微苦笑。远黛这话,明摆着便是撇清关系,不肯为他做这事了。然而现下,他也真是没法多说什么。他与远黛的关系,表面看来,自是恩爱有加,但内里如何,他心中却知道的一清二楚。清苑内,他的那一番话,固然触动了远黛的心,让二人的关系明面上恢复到了从前的水平,然而他自家知道自家事,远黛的往事,他至今也还不能完全释怀。 没什么来由的,百里肇的神思忽然就飘得远了。他想到了数月之前,观音山初见远黛时,她给他的感觉,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她并不简单。以后的数次接触,却无疑愈发肯定了他的猜测,直到她与他定下那桩交易:以正妻之位换取双腿痊愈的机会。 这桩交易对他而言,无疑是有利的。正因如此,他几乎不曾犹豫的答应了她。他一直以为,过去就是已经过去之事,既然已过去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值得关注的。然而他却没有想到,等他真正知道了她的过去后,心中的波涛却是那么的难以平息。 以前他不想问,也不想管,而如今,他却恨不能将她的过去统统的挖出来,仔细的梳理。他极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却没法压下这种近乎于嫉妒的感情。 一丝明悟缓缓涌上心头,抬眸深深看一眼远黛,百里肇有些恍惚的想到:这一切,也许是因为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吧。他已愈发的看重她,也愈发的不想她与别人有任何牵绊——哪怕……是曾经的牵绊,他也不想她有。 百里肇的眼光实在太过古怪,让远黛在愣神之余,心中也不觉升起一丝微微的不安:“王爷……”她轻轻叫着,声音里竟带了些微因不确定而来的不安。 被这一声轻呼叫的缓过神来,百里肇勉强的挤出了一丝笑意:“没什么!”他匆匆的道。 他既不说,远黛便也不再多问什么。最近这阵子,百里肇对她的态度,她心中又岂能不知。对于这些,她并无意去深思。很早以前,义父的经历就告诉她,这世上,最难捉摸的就是人心。人心如海,人情翻覆,与其去捉摸别人,倒不如将自己的事做好。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如今已是她行事的最终准则之一。 屋内沉寂了片刻,却让二人心中都无由的生出些沉郁来。干坐了片刻后,百里肇索性站起来,行到远黛面前。因着屋内气氛压抑,远黛一时无事可干,便拿了牙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已将干透的长发,惊觉百里肇过来,手中不觉一停,不无诧然的抬头看向了百里肇。 径自抬手,取过那把牙梳,百里肇行若无事的道了一句:“我来!” 这两个字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然而这时候听在远黛耳中,却让她有片刻的恍神,甚至没明白过来百里肇的意思。下一刻,牙梳已轻轻的落在了她的发上。百里肇的手法,自然是极拙劣的,很显然的,这种活计,他从前从来不曾做过。然而也正因拙劣,他梳起发来,便也愈发的小心翼翼。甚至让远黛有种错觉,觉得自己这头长发已成了绝世珍宝。 怔愣了良久,她才笑了起来:“王爷竟会给人梳头?这可真是让人意外!” 如丝绸般顺滑的长发滑过指尖,幽幽的清香也随之盈满了鼻际,几下过后,百里肇的动作便也熟练了不少:“眉儿难道竟不曾听过‘张敞画眉’之说?” 忍不住的微微一笑,远黛若无其事的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不意王爷竟会有此雅兴!” 轻轻握住一缕乌发,百里肇淡淡应道:“只是一时兴起而已!怎么,眉儿不喜欢?” 说不清心中是种什么样的滋味,事实上,才刚她所以会说出那么一句近乎调侃的言语,也只是为了掩饰心中的复杂情绪,然而百里肇只须一句话,便已击溃令人她的调侃。叹了口气后,远黛低低的道:“我只是想……若是……你肯……”她艰难的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何,话语说到一半,便已支离破碎的再说不下去。 若是……你肯……为我梳一辈子的发……然而这话的后半截,她却终于还是没能说出。 她没说下去,百里肇竟也并不多说什么,他只是伸出手去,含笑的拿起梳妆台上的那块螺子黛:“眉儿可敢让我给你画一画眉?”他笑着问着。rs 第二章 探望 若有所思的抬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双眉,远黛的唇角不自觉的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百里肇还是第一次为女子画眉,这样生涩的手法所画出的眉,自然算不上好,但只要想到那个肯为自己梳发、画眉的人,她的心中仍不觉生出一种略带酸痛的悸动。 不管将来如何,能嫁给他,她不后悔。 这么一想的时候,她却又忍不住浅浅笑了出来。这句不后悔,她似乎已说了太多遍了,也真是到了换个说辞的时候了。只是……如此平静不波的日子,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文屏的声音低低响起,将她从神思恍惚之中唤醒:“小姐,我们快到了!” 微惊了一下,远黛很快回神:“是吗?”口中说着,她已抬起手来,揭开了车帘看了一眼。她们此行,正是要往安平侯府探望病重的萧老太君。 车帘外的景色依稀有些熟悉,果是到了安平侯府所在的青桐巷,不过到达侯府却仍须一些时间。静静出神片刻,远黛忽然问道:“文屏,你不小了,可想过自己日后的归宿吗?” 文屏一怔,粉面随之泛起淡淡的晕红,但她知道,远黛素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既问了,必有缘由,压下心中的羞赧,文屏轻轻答道:“我极小的时候,总爱幻想,总想着,也许有一天,会有一个出身名门、风流俊雅的少爷看上我也未必……”说到这里,她却又忍不住自嘲一笑:“后来,我又想,嫁一个读书人,陪着他苦读,看着他一步步金榜题名,熬个十几二十年,或者能挣一个诰命……” 听她这么说着,远黛仿佛觉得看到了幼年时候的自己,不觉微笑起来:“那现在呢?” “现在……”认真的抬眼看向远黛,文屏道:“我觉得沅真姐姐这样就很好!” “沅真吗?”倒没料到她会说出这话来,一怔之后,远黛的笑意不觉愈深:“沅真如今不也选择了岳尧吗?”旁人不知道沅真与岳尧之事,文屏常在她身边,却是知道的。 点一点头,文屏道:“我只是觉得,就算有一日沅真姐姐离了岳爷,她也还是可以活得很好。难道小姐不这么认为吗?”这话却是她的肺腑之言,在远黛面前她便毫不保留的说了。 听她这么一说,远黛不觉好一阵沉默,她的沉默,却让文屏无由的有些担心,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直到马车缓缓停下,外头已传来恭谨的禀报之声,她才抬眼朝文屏一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先下车吧!” 文屏闻声,心中不觉一喜,赶忙答应着。远黛在文屏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侯府门前,凌府所有人等,除却萧老太君外,都早侯在那里,见远黛下车,忙各自上前行礼。 微微闪身,避开众人之礼,远黛绽开一缕笑颜:“都是自家人,就不必多礼了!” 众人少不得连道不敢。略略叙了几句后,三太太罗氏方上前一步笑道:“秋风萧瑟,王妃身子又弱,还是先进府去,老太太她们怕早等的急了!” 远黛自不会拒绝,抿嘴一笑后答道:“谢三婶体恤!”因她来的早的缘故,凌府之中,凌昭兄弟或上朝,或往官衙,这会儿却都不在侯府,倒也颇省了些气力。 自打那一次后,陆夫人却仿佛是彻底沉静下来,更一心礼佛,便是这次她再回凌府,她也依然不曾露面。远黛对此,倒也并不太过在意。才一进了二门,她便笑着冲着众人一一行礼,赵氏等人面上虽是诚惶诚恐,但见她如此知礼,心中倒也甚为快意。 周姨娘则眼巴巴的立在中人之中,一双杏眼只是上下的打量着女儿,眼中满是关切。她如今在侯府虽是地位大增,但毕竟是姨娘身份,这等场合,自是轮不到她说话的。 与几位长辈寒暄了几句后,远黛才笑向凌远萱道:“十妹妹近日可好?” 有些日子不曾见,凌远萱面上的气色却是愈发的好了几分,神态之间,也隐隐现出了几分少女的妩媚,早前的青涩更消褪了不少,听得远黛问起,她不免抿嘴一笑:“多谢九姐姐关心,九姐姐在睿亲王府可还好吗?”她与远黛之间虽然一度有些龃龉,但毕竟年纪相近,如今远黛又已出嫁,加之罗氏有意无意的劝导,早前的的嫌隙也早无声消融了。 听她问的关切,不由的远黛不莞尔一笑:“多谢妹妹牵挂,王爷待我很好!”口中说着,目光却早转向了一旁的凌远清。凌家长房、三房人丁都算不得多,二房又早早分了出去,因此与她却并不熟悉,远黛自也不会刻意去同她们说什么话。 “六哥……”她轻轻笑着:“今儿我来时,王爷还说了,使我带话,请六哥过去王府坐坐呢!”这话倒并不是她凭空捏造,而是百里肇亲口所说。 凌远清闻声,倒也不敢怠慢,便忙应了一声。对远黛,他至今也没法说出心中的感觉,他并不因陆夫人之事而恨她,但若要他仍如从前一样的待她,他又觉得做不到。因此远黛同他说话之时,他却只觉得一阵怅然若失,仿佛有些什么东西已过去了,再不能回来一般。 寒暄一番后,远黛很快步入正题:“三婶……”她转向罗氏:“我听说老太太病了?”问着这话的同时,她的面上便也自然的露出了关切之情。 罗氏早知远黛此来主要是为了萧老太君,忙笑道:“王妃放心,老太太的病势已大有起色!说起来,还是杜若会伏侍人,她一来,老太太的病势便好了许多呢!” 对于这一点,远黛倒不意外,杜若伏侍萧老太君这许多年,深知老太君的脾性,由她回来伏侍,那自是再好不过的。点一点头,她道:“我这趟过来,一来是为了看看老太君,二来也打算安安杜若的心,让她在府里多待些时日,好好伺候老太太!” 罗氏闻声,少不得笑着谢了。杜若早前虽是萧老太君跟前的丫头,但老太太既将她给了远黛陪嫁,那她如今便是远黛的人,也是睿亲王府的人,更何况她来侯府时,远黛又并不在睿亲王府,她来侯府伺候萧老太君固然是对旧主有情有义,但对新主而言,却绝不是一桩让人痛快的事儿。但如今远黛一来,这事自然就算是揭过了。 众人一路缓缓而行,很快便到了春晖园的延晖斋。延晖斋外头,杜若却早侯在那里,见着远黛,忙上前行礼。笑着扶了她起来,远黛温声的问道:“老太太如今怎样了?” 抿嘴一笑,杜若道:“才刚老太太醒了,听说王妃要来探望,便强撑着要坐起来,被我按了下去。我说王妃来此,原是出于一片孝心,若知道这份孝心惊扰了老太太,只怕心中反而有愧。老太太听我这么说,才笑了,便命我拿了靠枕在**歪着等王妃!” 远黛听得失笑,当下拿手一指杜若,却笑着回头朝文屏道:“你看看,这丫头,可不是巧舌如簧,老太太的主她做,我的主她也做!” 这话一出,身后众人倒都忍不住的笑了出来,文屏更抿唇笑道:“这可不都是老太太与王妃惯出来的毛病!既惯了,少不得也只能由得她自作主张了!” 杜若也笑,待见远黛要往里走,她才忙忙的伸手拦住:“才刚老太太歪在**等王妃时,一时倦意上来,竟睡着了!不知王妃是要现在进去还是再稍等一等?” 她既这么说了,远黛不免足下一顿,沉吟片刻,她才转向罗氏道:“我久不见老太太,心中实在挂念,不若由我单独进去看看老太太,三婶觉得可好?” 她既开了口,罗氏又岂有拒绝之理,当下笑道:“如此却是最好不过了!” 远黛闻声,便转了头,示意文屏也不必跟进去了。杜若所以拦住众人,只因人多势众,却不免惊扰了才刚睡着的萧老太君,如今见远黛只是一人进去,她自不会多说什么,忙上前一步,引了远黛一路进去。说起来,远黛来延晖斋已非一次,但却还是第一回进萧老太君的卧房,此刻一走了进去,眸光稍稍一转,便不由的暗暗赞叹了一声。 萧老太君出身侯门,嫁入侯府,这一生可算得平顺富贵已极,这样的人,眼光与品味自不会差。这一间卧房,布置种种,处处素雅大气,所用物事,看着都并不起眼,但在明眼人看来,却是件件珍贵,样样不凡。只是当远黛的目光落在垂着天青色纱帐的拔步**时,却是不由的一滞。由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一点,在萧老太君身上,更是体现无疑。 才刚病了几日而已,萧老太君整个人却已清瘦了许多,她本也算不上富态之人,这一瘦了下去,整个人便显得干枯了许多,面上的皱褶也是毕露无疑,让她看来,竟像是老了十岁不止。没什么来由,远黛不自觉的微微叹了一声:“老太太这几日精神可还好吗?” 她转向杜若,正色的问着。rs 第三章 商量 “老太太这几日精神可还好吗?”远黛转向杜若,正色的问着。 杜若闻言,忙低声答道:“说是前几日晚间,老太太忽然起兴,一更左右的时候还坚持要去园子里看桂花,却是直看到三更左右才回屋歇着。屋里伺候的人见老太太回来时精神奕奕的,便也没太在意,却是直到第二日早间才发现老太太高烧不止……” 说到这里,杜若的语声不觉哽咽了,远黛知她与萧老太君主仆情深,倒也并没说什么。及至杜若哽咽稍只,她才又问道:“听说老太太病势已好了些了?”口中说着,她已仔细的看了杜若一眼。初见杜若时,因是简单一瞥,她也不曾觉出杜若的不对,此刻细细一端详,才觉杜若面容浮肿,眼圈乌黑,幸而敷了粉,乍一看还不甚觉得。 轻轻点头,杜若道:“侯爷已请了御医来看了,说是不妨的,只是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如今病势虽已转好,却仍要仔细调养着,不可稍有疏忽!” 深深看她一眼,远黛缓缓道:“既如此,这阵子你便留在老太太跟前好好伏侍着吧!”一面说着,已轻轻揭起萧老太君身上锦被,拉了老太君的手出来。才只病了几日而已,萧老太君却已明显的瘦了一圈,原就不甚丰腴的手腕上皱纹更是层层迭起,只一看,便觉暮气沉沉。 不自觉的暗叹了一声,远黛收敛了心情,伸指轻轻搭在萧老太君腕上。杜若在她身边这些时日,对远黛的医术也早有所知,见她主动为萧老太君搭脉,面上不觉现出喜色来。 良久,远黛收回手来,转而向杜若道:“去将御医开的方子拿来我看一看吧!” 杜若闻声,忙转了身,行到梳妆台前,打开拣妆盒子,从里头取了方子来:“这是宫中刘御医开的方子,我命她们往药房抓了药后,便将方子收在这里了!” 远黛颔首,接了那方子,简单扫了一眼道:“倒也算得中正平和,也不必改了!”抬头扫了一眼这间屋子,不见有笔墨纸砚的痕迹后,不禁蛾眉微蹙,略一思忖后,才吩咐道:“等回头我命文屏过来,送几张食补的方子来,你每日照方给老太太轮换着用吧!” 萧老太君这病,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人年纪大了,这病来的又急,于身体不免有伤,偏偏是药三分毒,用的多了,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倒是以食补之法慢慢调理着更好。 杜若在远黛身边日久,对远黛渐渐的也有了如文屏等人的感觉,觉得这位小姐似乎无所不懂一般,听她这么一说,忙欣然应着,面上的阴霾之色也散去了好些:“多谢小姐!” 微微苦笑摇头,远黛静静道:“老太太这病,说起来与我也脱不了干系,我这也是应当的!”萧老太君的病,固因风寒而发,但与她心中的郁结之气也脱不了干系。而段时间,凌家唯一能让老太君郁结于心,乃至病重的事儿,无疑便是绱哥儿之事。 杜若何等玲珑,一听这话,哪还不明白远黛的意思。默默了一刻,她才道:“俗话说的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件事儿,始作俑者乃是大太太,小姐不过是将这一切公诸于众,老太太的病,怎样也怪不到小姐身上的!” 她如今已算是睿亲王府之人,自是不惧杜夫人,这话说来,竟是毫不客气。 淡淡一笑,远黛道:“有些时候,真相反而是最伤人的,不是吗?”看一眼仍自躺在**动也不动的萧老太君,她站起身来,道:“老太太既未醒,我便先去姨太太那里同她说几句话,老太太醒时,你命人来请我就是了!” 杜若应着,便伸手去扶远黛。略略迟疑了片刻,远黛终究道:“还有件事儿,你可好好想想,若是愿意,那是最好不过,若是不愿……”她没说下去,只苦笑了一下。 杜若听着这话,心中不免一惊,脸上也微微的变了颜色。在远黛身边这么些日子,她还不曾听过远黛如此不能确定的语气:“小姐……” 抬手制止她的言语,远黛干脆道:“王爷打算将你许配给蒋琓!”眼见杜若震惊模样,她忙又补充了一句:“你若愿意,初炜可认你为妹,你嫁过去,也是正妻!” 再听了这话,本已吃惊无比的杜若更是惊骇莫名:“为什么?”好半晌,她才嗫嚅问道。 远黛干脆道:“因为你长的像初雨!”她没打算隐瞒什么,但她所能做的,也仅只于此。事实上,事到如今,这桩婚事,早不是杜若所能拒绝的了。她也许敢拒绝远黛,但远黛不以为她敢在百里肇跟前说“不”,而她所能做的,也只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深深看一眼杜若,她道:“你不妨仔细考虑考虑!若有信任之人,也不妨与她商量一回!”说过了这一句,她也并不要杜若搀扶,只轻轻拍了一拍杜若的玉手,无声的走了出去。 怔怔然的立在屋里,好半日,杜若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蒋琓、初雨,这两个名字,若是在从前,她或者还需怔愣片刻,才能联想起他们的身份来,然而如今随远黛陪嫁入睿亲王府的杜若,又怎能不知道这两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也正因如此,她才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略带沙哑的苍老女声缓缓的响了起来:“杜若……” 杜若一惊,目光一动之下,却见萧老太君已睁开了有些浑浊的双眼:“老太太,你醒了!”暂且丢开那些混杂的念头,杜若急急上前道:“九小姐她……” 有些吃力的抬起手来,萧老太君慢慢的道:“我知道!” 杜若为之愕然,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我知道”这三个字,已告诉了她,萧老太君其实早已醒了,只是一直不愿睁开眼来,而她与远黛所说的那些话,她也都听到了。 “老太太……”杜若无措的看着萧老太君,只觉心中一片混乱。 满布皱纹的老脸上泛起一个有些无力的笑容:“我想,九丫头早看出我是装睡了!”略显浑浊,却仍不掩清明的眼眸定定的落在杜若身上,良久,萧老太君才道:“你以为,她最后的那一句话,是只对你说的吗?” 杜若一阵恍惚,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远黛最后的那句“商量商量”的真实含义:“老太太觉得,我该答应这门婚事吗?”她惘然的喃喃问道。 “自然是该答应!”萧老太君干脆俐落的答道:“蒋琓……无论大周将来由谁继位,总是需要大将来镇守边关的!你且想一想,在如今的大周,还有谁能比蒋琓做的更好!” 几乎在这个问题才一入耳的时候,杜若心中便陡然的跳出了两个名字:初炜、岳尧。而下一刻,她却又猛地悚然一惊,若是……若是……王爷的双腿当真医好了…… 这个念头才一出现在脑海,杜若竟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战。若真如此,将来的大周,必然就是百里肇的大周,而蒋琓、初炜、岳尧这三个人便无疑是新朝最为得势之人。 他们……是百里肇真真正正的嫡系,肱骨。 “可是……”她试图让自己清醒下来,但说出的话却仿佛在天上飘一般:“蒋琓……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这种未知,让她心中惶恐不已。 “他也没有见过你……”萧老太君冷静的道:“他之所以要娶你,是因为你像初雨!只要你不贪心,不试图取代初雨在他心中的地位,安安分分的做他的妻子,为他主持中匮,生儿育女,只凭他的这一份执念,便够你一生无忧!”说到这里,萧老太君不觉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杜若,你要知道,前头的路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黑的,你所能的做的,只能摸索着,一步步的往前走!嫁给蒋琓,总比嫁给那些庸才,一生碌碌要来的好!” 下意识的咬了唇,杜若低声的道:“一生碌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注目看向杜若,萧老太君冷静的道:“嫁给废材,一生烦忧柴米油盐;嫁给庸才,替他处处打点,处处周旋,他若落到底,你须陪他受苦,他若幸而有些出息,日后也一样三妻四妾。如此一想,倒不如嫁个天下英才,更何况,蒋琓给你的,还是正室之位!” 杜若怔然,好半晌也仍是说不出话来。 萧老太君洋洋洒洒的说了这一番话,也觉气短力衰,竟不由的低低咳嗽起来。杜若顾不得再说其他,忙转了身,倒了一盅温水,快步上前,扶了萧老太君起身,小心的喂她喝水。 略喝了几口水后,萧老太君轻舒一口气:“有句话,我也许该提醒提醒你!” 杜若应着,面上神色,仍自有些犹豫不觉。很早以前,她就并不以为,自己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那一天,然而,这样的一块馅饼,却依然从天而降,让她完全不知所措。 “九丫头刚才说……是王爷,想将你许配给蒋琓……”萧老太君一字一字的道。rs 第四章 出延晖斋后,远黛再出来时,先前与她同来之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所剩下的,只是与她一向亲善的三太太罗氏及凌远萱,周姨娘则敬陪末座,听得脚步声起,她忙抬起眼来,见是远黛出来,面上这才毫不掩饰的露出了喜悦之情。很显然的,她如今在凌府地位虽是大大不同,但本性柔弱,又受了这些年苦的她,其懦弱本性却依然不曾改变分毫。 不由的抿嘴一笑,远黛走上前来,向罗氏行礼笑道:“三婶!” 罗氏是何等玲珑之人,方才远黛瞥向周姨娘的那一眼早被她看在眼中,起身还礼后,笑道:“九姑娘好些日子不回来,想来有些话要与姨娘说,我们就不打扰了!” 见她如此知趣,远黛心中自也甚是承情,当下谢过罗氏,又道:“今儿我同王爷说了,下晚时分才回王府去,三婶可允我过去你那里小坐一刻吗?” 罗氏闻声,心中自是再乐意不过,忙与远黛约了,这才带了凌远萱离去。罗氏母女才刚离去,周姨娘便忍不住的上前一步,张了张口,才刚叫出一声:“王妃……”眼圈却早红了。 对周姨娘这种泪人儿一般的情性,远黛早习以为常,叹了口气后,将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姨娘的性子,可真是一些儿也没变!”她道,语气中无奈中却也透着温柔。 接了远黛递来的帕子,周姨娘抹了抹眼泪,她本不擅言辞,加之如今远黛身份又变得极之贵重,却让她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日才勉强问了一句:“王爷……待你……可还好吗?” 莫说百里肇待远黛本就不错,便是过得不顺心,远黛也断然不会在周姨娘跟前诉苦之类,当下笑道:“姨娘看我这样儿,可像是过得不好的吗?” 周姨娘听着也觉有理,频频点头之余,也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的性子,远黛心中清楚得很。周姨娘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虽说她完全不能让远黛产生孺慕之感,然血浓于水,纵以远黛的冷静、理性,也还是无法割舍掉与周姨娘之间的牵绊。但这并不表示她与周姨娘之间就有什么话题,微微一叹之后,她道:“有话回去说吧!” 一时行到周姨娘如今所住的小院,坐定之后,远黛问红英道:“如今你们在府中如何?” 红英早年便一直在周姨娘跟前伏侍,周姨娘与远黛在妙峰山别院时,她也一直随侍在侧,也算是周姨娘身边的老人,闻言忙笑道:“如今姨娘虽仍是个姨娘身份,但府中上下,却没有一个敢将她视为姨娘的。早些日子,老太太更吩咐了,说是姨娘的一应月例,都照着大太太。我们院子里,也颇补了几个能干的丫鬟,众人倒也尽力!” 对于此点,远黛心中早有所料。点一点头,她道:“虽说如此,但姨娘毕竟只是姨娘,你们这些人心中要有个底,切记不可仗势欺人!”对红英、紫罗等人的性子,她也颇是了解,但后来的那些丫鬟,她却并不清楚,更不晓其情性。若是无有可能来的危机,她倒也并不介意为周姨娘撑腰,但现今的情势,却连她自己也有些掂不到底,而她若走了,周姨娘这边日后能否顾及,却还真不好说,因此她不得不出言提点红英等人。 红英、紫罗等人,本就不是什么懂钻营、有心机之人,否则也不能老老实实的在周姨娘跟前一待就待了这么些年,闻言之后忙连声应着,倒也并没多说什么。反倒是站在一边周姨娘的嫂子王氏听得这话,神色有些微微的慌乱。觉出她的异样,远黛便冷冷扫了她一眼:“我这话,王妈妈也当牢记在心才是!”语声虽是淡淡,但言语之中却自有一份威慑。 被她这么淡淡一扫,王氏竟不由的一个激灵,脸色也有些白了,连应答也都不敢应答。 好在远黛也没打算做的太难看,沉默片刻后,她忽然问道:“太太如今怎样了?”萧老太君猜得其实不错,早在延晖斋时,她便已看出了萧老太君装睡的伎俩。她精擅医术,萧老太君虽已竭力作出一副熟睡的模样,她又怎能看不出,只是老太太既装睡,她又怎会揭穿。 “太太……”红英有些迟疑的看了远黛一眼:“我们已许久没见过太太了……不过……中元节的时候,我无意中在荷花池畔见到太太在那里烧纸……太太,瘦了很多……” 微微怔愣了一下,远黛才道:“红英,你去找找文绿,就说我想见六爷!”她早想与凌远清见一面,好好说上几句话,但她却很清楚,错非必要,凌远清是绝不会主动来见她的。好在她今儿还有些时间,倒也不妨主动开口,约他一见。 答应一声后,红英便忙退了出去,显见得是去找文绿了。如今周姨娘在凌府的地位水涨船高,她要见文绿,说上几句话,自然也是轻而易举的。红英去了,远黛便也没再多提别的什么,只命紫罗唤了如今伏侍周姨娘的诸丫鬟人等来,一一看了看,略说了几句,各赏了几样东西。院内人等自是欢欣鼓舞,叩谢连连。 红英回来的倒快,远黛这里才刚打发完了周姨娘身边新进的这些个人,她却已回来了,禀说已与凌远清约了清漪亭见面。看了一看天色,眼见着已将午时,远黛便也没再耽搁,站起身来,带了文屏,径往清漪亭。她到清漪亭时,凌远清却早侯在亭内。 远黛迈步进亭,叫了一声:“六哥!”目注背对着她的凌远清时,心中却不觉油然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来。这种感觉来的如此突然,竟由不得她不微微的叹了口气。 听她莫名叹息,凌远清身子不觉一僵,过得半日,他才转过身来,苦笑的道:“九妹妹如今已嫁入王府,正值春风得意之时,怎么心中却仿佛仍有郁结之意?” 随意的在亭内坐下,远黛平淡道:“我才刚见到四哥时,忽然只觉物是人非,不由叹息!” 听她这么一说,凌远清也不觉有片刻的失神,好半晌,他才苦笑的道:“也不知如今呈烨在北疆如何?我原想着等过些时日,寻个机会,去北疆待一段时日的,如今看来,却是去不得了!”他与临昌公主百里清月的婚事已开始筹备,婚事既成,他便是皇室驸马。无论哪朝哪代,驸马之位,都无疑是个清贵的位置,然而也仅止于此而已。 至少在凌远清原先的人生筹划中,绝无成为驸马的想法,可如今,他却已将是了。 淡淡一笑,远黛道:“驸马之位,在我看来,与六哥倒是颇为相宜的!”在凌府,若说有什么人,能让出于本心而非是出于血缘关系而感到亲近的话,那自是非凌远清莫属,这一点,便是凌远萱也远远不及。而在她看来,这桩婚事,除却百里清月外,倒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凌远清性子温淡、柔和,既无野心也无执念,这样的人,与驸马这个位置倒也相符。 微微苦笑了一下,凌远清道:“也许九妹妹是对的!”如今再回想起从前时,他会忽然有些恍惚,也会惊讶的发现,他虽是凌府与远黛最为亲近的人之人,但他仍不了解远黛,从头到尾,一点也不。凌远清恍惚的想,也许这样的远黛,也只有百里肇能配得上吧。 “王爷……可还好吗?”他忽然的问了一句。百里肇双腿已残了将近四年,然而直到如今,想及这些,仍有许多人会感到可惜——可惜了这么一个有足够能力中兴大周的皇子。 “六哥若然有空,不妨常去睿亲王府走动走动!”没有直接回答凌远清的问题,远黛道。 轻轻摇头,凌远清道:“我倒并不以为睿王爷会喜欢我去!”他在平京生活了二十年,又是出身侯门世家,从前与百里肇虽算不上熟识,却也颇见过几面。自打有了远黛之后,更陆陆续续的打了不少的交道。他虽不是那种聪明绝顶之人,却也不至看不出百里肇的态度。 远黛也懒得拐弯抹角什么,便干脆的道:“今时不同往日,王爷与临昌公主素来交好,你常去走动,多少总是有些好处的!” 这话不听则已,一听却让凌远清愈发无奈:“临昌公主……”这阵子,凌家在平京的地位无疑是大大提升了不少,没什么缘由的,开国四侯之中,除却萧家外,其余三家,少有与皇室结亲的,且不说是公主下嫁,便是嫁入宫廷的,也并不多。而这不多的几个人中,也大多或早夭、或并无子嗣,论及影响力,自是大不如萧家了。而说到公主下嫁,对于凌府来说,那更是破天荒的第一遭。换在早前,凌远清真是万万料不到,这件事儿,居然会落到他头上。 “六哥难道不觉得这也许真是缘分呢!”远黛忽而笑了起来,眉目之间,竟难得的现出了一丝的顽皮之色。她如今的容貌早与当日在凌府时大大不同,甚至可以说,从前见过她的人,如今再见到她时,怕都不敢相信当日的那个凌远黛居然就是现如今的睿亲王妃。 因着陆夫人之事,凌远清对远黛其实是不无隔阂的,但没什么理由的,当远黛当真出现在他面前,与他言笑晏晏的说起从前、如今时,他却仍不由的感到亲近、愉快,忍不住的笑了一笑:“多承九妹妹吉言!我也希望能够如此呢!”rs 第五章 王府旧事 直到下晚时分,远黛方才回了睿亲王府。她才一进了澄怀居,惠儿却早迎了上来,低声禀道:“王妃,王爷已在屋内等了你一会了!” 远黛听得一怔,面上旋即现出几分诧异之色来。她虽从不去问百里肇之事,但却知道,百里肇一直都有他的谋算,而今几人才从姑苏回来,按说他应该较为忙碌才是。不期然的挑了挑眉,远黛并不多言,便自在文屏的搀扶下进了屋。屋内,百里肇端坐于轮椅上,双目微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得脚步之声,这才睁眼开了过来。 含笑的朝他行了一礼,远黛偏头,给了文屏二人一个眼色。二人会意,忙退了下去。 远黛这才走了上前,在百里肇对面坐下:“王爷可是有什么事儿吗?”她开口问道。 微微扬眉,百里肇面上略显不快之色,却没回答远黛的问题:“老太太可还好吗?” “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人年纪大了,身子便也比不得从前,平日好好儿的,也还不觉得怎样,一旦有个由头,便如烈火燎原一般,尽数发作了出来!”简单解释几句后,远黛又道:“那桩婚事,我已觑空同她说了,我想着,有老太太在,她会答应的!” 她之所以在萧老太君跟前同杜若说起这事,自然是早已料准了萧老太君的反应。只不过,若要马儿跑,便不能不给草,这事一入了萧老太君的耳,想来近期必有动作,而杜若连得了两层护身符,算来也足够她受用一世,也不枉了二人间主仆一场。 她虽说的简单,然百里肇是何等人物,又怎会不明白这短短一句话中的玄机。深深看她一眼,他道:“眉儿行事素来稳妥,这事交由你办,我自是放心的!”对于这事,他显然也没有太多想说的欲望,皱了下眉后,便道:“每年中秋,宫中都有宫宴,你该知道吧?” 远黛颔首,却问道:“今年王爷打算去?”大周宫中之事,宁夫人曾同她说过不少,这其中自也包括中秋宫宴。不过据她所知,自打百里肇双腿不良于行后,便再没参加过宫宴。 “今年不同往年,我少不得是要与你同去的!”百里肇简单的解释着。远黛闻言,便已明白过来。她与百里肇才刚成婚不久,今年宫宴更是她第一次参加,百里肇不去确是不好。 微叹了口气,远黛没来由的竟觉得有些头疼。忍不住的伸手轻按了一下自己鬓旁的太阳穴,面上也不由的现出疲惫之色来。见她如此,百里肇倒不由的笑了出来。听见他笑,远黛不免白了他一眼,嗔道:“我这里头疼,你看着倒高兴得紧!” 见她如此轻嗔薄怒,倒让百里肇不由的心中一荡,忍不住起身过去,带笑将远黛揽进怀中:“看你如此惫懒,日后可如何是好?”他若有所指的道。 而这个日后,所指的也正是日后他继承帝位以后的事儿。 听得这话,远黛心中便没来由的有些不舒服,无意与他讨论这些,顺势的倚在他怀里,远黛漫不经心的道:“日后的事儿,只等日后再说!如今又哪里顾得上它!” 听得这话,百里肇心中不由好一阵不快,墨眉也随之拧了起来:“你这话却是什么意思?” 远黛本也没打算与他争吵,闻言只是微微仰头抬眸看他:“王爷放心,我便是再惫懒,该我做的,我必会做好,决不拖了王爷后腿!我既选了这条路,自然早想过那一步了!”口中虽如此说着,但一想到日后百里肇登基,自己还须为他打理后宫的那些莺莺燕燕,她便觉得一阵烦躁,话说到最后,语气里头便也不由自主的带了几分反讽。 听得这话,百里肇不禁又是一怔,半晌才道:“你想的倒真长远!”言语之中,却已忍不住的带了几分讥刺。没什么来由的,他就是不爱远黛说起这些。 对于他的不快,远黛也懒得去理睬,挣开他的怀抱,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来,她淡淡的道:“在外头跑了一天,我也累了,请王爷容我更衣沐浴!”也不等百里肇开口,便自转身径去。 面色僵硬的坐在椅上,好半日,百里肇才恨恨抬手,重重一掌拍在椅把上,脸色更是一片铁青。然而他心中虽怒,却也无法发作出来,只因远黛所言,并无错处,而这话更是从他口中先说了出来的,虽然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远黛一出了门,便自深吸了一口气,将才刚心中的不快尽数压了下去。有些事儿,她从没奢望过,而今日这事,如今想来,甚至让她觉得有些好笑。眼前的这一关尚未过去,她居然就已经想到日后之事了。一念及此,远黛不由失笑的摇了摇头。 先过了这一关吧,她默默想着,自己那位四哥,可也不是什么容易应付之人。 见她出来,文屏忙快步上前扶住了她:“小……王妃……水已备好了!” 远黛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便与文屏二人径往浴房去了。才刚行了不几步,却见对面,徐青正匆匆的走了来,见着远黛,忙行了一礼。远黛见是徐青,一时心血**,不免停了脚步,随意的问了一句:“徐总管这时候来见王爷,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徐青应道:“回王妃的话,是岳爷有事要禀告王爷!”岳尧虽是深得百里肇信任,但身为男子,出入内院却是殊为不便,相比之下,徐青身为太监,自是不用忌讳这些的。 远黛听得一挑眉,却也并不多问,便道:“原来如此!王爷这会儿正在屋内,徐总管请!”她虽知道岳尧求见,必有要紧之事,但却也懒得去管。 ………… 百里肇坐着轮椅一路进了书房,书房里头,岳尧却早候着,见他进来,忙上前行礼。略略摆手,百里肇道:“究竟是什么重要事儿,也值得你这个时候巴巴的来禀告!” 岳尧的脾气,他最是清楚不过。事情到了他的手中,一向都分轻重缓急,若非十万火急之事,他是绝不会在晚上这个点来找他的。 耸一耸肩,岳尧道:“说起这事,倒也算不上是什么重要事儿,不过我想着王爷一定极想知道,所以想了一想,还是决定早些禀告王爷的好!”一面说着,却已自袖笼内,抽出一卷薄薄的书册,双手捧着,呈了给百里肇。 才刚听得岳尧之言,百里肇便已隐约猜出岳尧所说的是什么事儿。微微点头后,他接了那卷书册,翻了开来,仔细的看了起来。岳尧倒也并不打扰,只在一边随意的坐下,取过案上才刚送来的茶水、点心,悠悠闲闲的吃了起来,似乎全不将那本册子放在心上。 册子并不厚,百里肇一目十行,很快便已看完。书册里头,从头到尾,都只详细的说了一个人的情况——远黛。或者应该说,书册中的那个人,乃是南越的明珠郡主石青螺。 明珠郡主石青螺,并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但也没有人会去刻意的遮掩她从前所做的事。这位郡主,也正如所有的宗室郡主一般,自幼娇生惯养,性情也不无刁蛮。而唯一令人吃惊的是,明珠郡主石青螺自十岁起,便开始执掌广逸王府一应内外事宜。 这一点,王府上下,知道的人并不少。而她也一直做的很好。 沉默了片刻,百里肇才徐徐道:“听说广逸王府如今早已被封了?”宗室王府,几乎都是皇子封王之时,由皇室指配赐予的。若无空置王府,皇室便会新建一座。广逸王府,便属于第二种。而在王爷过世之后,若无嫡亲子孙承继王位,这座府邸便会被皇室收回,日后再酌情赐予其他皇室众人。因此王府的所有权,其实并不在众王爷的手中。 岳尧点头:“是!不过广逸王去世已有三年,而广逸王府之雅致又是郢都人人皆知,据说已有三位王爷想要求赐广逸王府,但都被昭平帝所拒!当年广逸王府内的下人,大多在广逸王重病之时被遣散。但有一点,却很古怪……”因时间甚紧,他给百里肇的那本书册上头,只列了一些他以为百里肇会感兴趣的东西,还有一些东西却还未及整理,只是记在心中。 百里肇点头,简单的吐出一个字:“说!” “听说那些被广逸王遣散的婢仆全都不知所踪了!”岳尧干脆的答道:“那些曾经伺候过明珠郡主的丫鬟、婆子们,更是一个也找不到!我已命他们继续找,务必要找出一个两个来!” 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百里肇道:“你觉得她们可能去哪儿了?” 无谓的拍一拍手,拍去手上黏着的最后一点点心屑,岳尧轻描淡写的道:“这个世上,只有死人什么也不能透露,我想着,这些人当中,不重要的怕是早死了。或有那么一两个幸而没死的,如今也只怕身在南越宫中!总之,这事,可不太好查呀!”rs 第六章 沉吟良久,百里肇才忽然问道:“沅真与云裳二人又如何?”岳尧给他的东西上头,虽不曾提起沅真二人,但百里肇知道,岳尧既去打探远黛之事,便断无可能全不涉及沅真二人。 果不其然的,岳尧很快点头:“她们都是明珠郡主身边最得信任之人。沅真本名岫筝,云裳则是名唤霁云……”岳尧说着,便抬手一指百里肇手边的那卷书册,又道:“关于明珠郡主的生死,那卷书册上头已写的很明白,王爷想来也已知道了!” 百里肇颔首。在大周之人看来,明珠郡主石青螺绝算不上什么值得关注的人物。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宗室郡主,既不骄横、也算不上跋扈,南越皇室对她虽不轻忽,也算不上重视。最重要的是,她从来也没做过什么值得大周细作注意的事,这样的一位宗室女,南越虽不至于很多,但也并不少。她的身份与地位,大约便等同于大周的临昌公主百里清月。在平京,知道临昌公主、吃过百里清月苦头的人不少,但若换到郢都,却绝没多少人知道。 对于这位郡主的死,南越皇室的宗谱上也只是淡淡的四个字——暴病夭亡。至于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岫筝与霁云,宗谱里头自是根本不会提及一字。 岳尧打听来的消息则可令大多数大周之人瞠目结舌——殉葬。事实上,殉葬这两个字,前朝时候是并不罕见的,帝皇之崩,随葬之人往往数百、有时甚至上千,其中多为宫中的内侍、妃嫔、宫女等等。及至大周与南越分别立国,这一条规矩更早废除多年。 这个过于粗陋简单的理由,听在百里肇耳中,他的第一感觉便是荒谬、极其的荒谬。摇一摇头,百里肇苦笑的道:“这个死因,可着实有些……”他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形容。 岳尧耸肩,没有言语。事实上,他在听到这个死因后,第一感觉也是无语。 摆了摆手,百里肇道:“让越宫之人在仔细打探一回吧!” 岳尧点头,表示已明白了,见百里肇迟迟没再说什么,他便起了身,告辞出去。将将走到门前时候,他却又忍不住的停下了脚步,回身问道:“王爷如今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端坐不动,百里肇淡淡道:“这阵子朝政民心都有些散了!”这话乍一听,像是喟叹,但听在深知百里肇情性的岳尧耳中,却不由的悚然一惊,没再多言,岳尧深施一礼,转身离去。 朝政民心散了,那他们要做的,自然便是拨乱反正,将散乱的人心重新捏合起来。 微微失神的坐在那里,百里肇的神思一时恍惚。 ………… 疲惫的靠坐在装满温水的浴桶内,远黛有些神思不属的拨弄着水面之上漂浮的花瓣。那花瓣片片金黄,散发出幽幽的清香,竟都是**:“王府的**已开了吗?”她忽然问。 文屏笑道:“正是呢!昨儿我还在同惠儿说,要寻个空闲日子,做几个**枕用呢!” 懒懒的吐出一口气,远黛道:“还得再找个日子,采些桂花才好!” 文屏听得抿嘴直笑:“说起来,我还真是很怀念从前与小姐一起在妙峰山别院的日子呢!”那段远离平京的日子,如今想来,虽是寂寞些,但却舒心惬意得紧。春采花秋摘实、夏日沉瓜浮李,冬日红炉温酒、煮茶,偶尔远黛来了兴致,也会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去寻梅。 偏头看一眼文屏,远黛笑道:“等过些时日,得了闲儿,我带你们回去妙峰山住几日!” 文屏笑道:“杜若姐姐若不回来,我与惠儿两个怕是脱不开身呢!”如今睿亲王府之事,几乎都落在她与惠儿二人的身上,她说走不开,也真是实情。 睨她一眼,远黛无奈叹道:“你倒是个实心眼的,我将这王府让你二人管着,你怎么也不寻几个人来帮着,只是自己处处亲力亲为。来**若走了,岂不又有许多麻烦!”见文屏笑笑的也不说话,她却不免又叹了一声:“杜若……很快要离开了……”她忽然的道。 文屏一惊,不觉失声叫道:“她去哪儿?” “去北疆!”远黛答的简单,过了片刻,毕竟又补充道:“嫁给蒋琓!” “蒋琓?”文屏诧异的睁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但很快的,她又追问道:“做妾?” “当然不!这桩婚事,会由王爷亲自保媒,我想着,老太太也必会有所反应!”远黛淡淡的道。萧老太君的性子,她如今早能拿捏个七八分出来。老太君无疑是睿智而理性的,所以,她断然不会放过这个攀上蒋琓的机会。毕竟在老太君眼中,百里肇虽身份贵重,但却双腿残废,几乎没有承继皇位的可能。而如今镇守北境的蒋琓,却是毫无疑问的实权派。 可以这么说,日后无论哪位皇子继承了皇位,至少十年,蒋琓的地位无可动摇。嫁一个丫鬟给蒋琓,又怎及得上嫁一个侯府义女来的关系亲近。一个义女而已,也不费什么。 文屏默默,几个陪嫁丫鬟里头,远黛对她,无疑是最信任的,她所知道的,也比其他人更要多的多。叹了口气后,她低声的道:“我真不知道是该为杜若高兴还是伤心!” “还是高兴吧!”远黛语声清寒:“这个世上,哪有那许多生死相许、缠绵悱恻,能相守一生,到老白头,已是人生难得幸事了!” 文屏听得心中一颤,过得一刻,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道:“小姐近来心情似乎不大好?” 没有答她的话,沉默片刻后,远黛方长长的叹了口气。觉她心绪不佳的文屏更不敢多问,只静静的立在一边。见她如此,远黛心中反觉歉疚:“我的事儿,不是不愿对你说,只是觉得,你知道的愈多,对你愈不是什么好事儿,倒不如什么也不知道的好!” 文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低低的答应了一声。微微苦笑了一下,远黛也没了沐浴的兴致,缓缓站起身来,她淡静的道:“不说这些了,去拿衣服来,伏侍我穿衣吧!” 远黛这边堪堪收拾完,那边惠儿早已进来禀说百里肇才刚使了人来,请远黛这就回屋用饭。漫不经心的答应了一声,远黛倒也并不耽搁,便起身回屋。屋里,晚饭却早备好了,百里肇则高踞上首,慢慢的啜着茶,听见脚步声,便抬眼看了过来。没什么来由的,远黛只觉得,百里肇看了过来的双眸之中,竟隐有探究之意。 自若的上前,朝百里肇淡淡一礼后,远黛便在他的对面坐了。她饮食素常清淡,晚饭不过一碗粥,几样糕点、小菜,嫁给百里肇后,也仍是如此,因与她一道用早晚饭的缘故,倒是连带着百里肇也陪着她一道如此了。一时用过了晚饭,收拾了碗筷,打发了文屏等人去后,百里肇才抬手一指一边的炕几:“那里有样东西,你可有兴趣看看吗?” 远黛其实已有了几分倦意,但听他说了这话,却仍是站起身,走到炕边上,取过了那本书卷,随意的翻看起来。她不看则已,一看之下,面上却不由的变了颜色。甚至忘记了坐下,她就那么站在那里,一页一页、一目十行的看得完了,而后却是久久不曾言语。 她不说话,百里肇也并不催逼什么,只静静坐着,慢慢的喝着茶。 “王爷给我这个……可是有什么想问的吗?”良久,远黛终于开口问道。 抬头注目看她,百里肇道:“我只是觉得,你也许会想知道这些!”让她看这些,一来是没存隐瞒之心,二来,却正如他所说的,也许远黛会想知道从前伺候她的那些人现在如何了。 轻吐了口气,远黛苦涩的道:“王爷说的不错,我的确想知道这些!” 册子上头,几乎所有的名字,她都很熟悉。广逸王府一直也没有女主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广逸王身边,甚至连个侍妾都没有,因此上,从她十岁起,王府内外的一应事宜便都是她在打点。当然了,她也并不是一个人。正因如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头,她甚至可以如数家珍的数出广逸王府内的大多数人来,尤其是内院的众多宫女、嬷嬷。 “你觉得,她们如今可能在哪儿?”百里肇忽然的问着。 轻轻摇头,远黛平静道:“她们……大多数应该都不在了!”以那个人的性情,她们大多应该都死了。那人……从来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但有一些,却一定还在。因为那几个人,不单单是看着她长大,也看着他一步步的成长。他虽心狠手辣,但也不至于容不下她们。 只是,所剩下的一定只是那寥寥的几个。 慢慢的叹了口气,远黛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我是该多谢王爷还是该恨你!”这么多年来,她之所以一直不曾与南越有任何的联系,也正是害怕知道这些人有可能的下场。 而如今,托了百里肇的福,她终于还是知道了。而她知道,这些不过才只是开始而已,真正的角力,马上才要开始。很快的,她所抛弃的过往,就会重现眼前了。rs 第七章 秘辛 他抬手,缓缓的拉开了房门。红日已然西斜,灿烂又不失宁谧的夕阳静静的映照在小院内,为这座花木繁茂的小院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这一个傍晚,与过去的许多个傍晚并没有什么不同,仍是那么的安静,天知道他有多憎恨这样的安静。已将四年了呵! 慢慢踱步出了房间,他一步一步的走进院子,走进那脉脉的斜晖之中。 许是刚从黑暗中走出的缘故,他竟忍不住眯了眯眼,以适应这种光明。斜阳之中,他那一身明黄色的圆领盘龙袍显得格外的刺目,龙袍上以金线刺绣而成的九龙更是活灵活现、熠熠生辉,耀人眼目,愈发衬得这座因长久不得修葺而显得陈旧的小院破败不堪。他却仿佛全然不觉,只是顺着那条青石小径一路缓行。他走的很慢,却一步一步的,走的很稳。 这条小径,显然已有很久没有人走过了,青石之上遍布青苔,小径两侧,高高低低的长满了各式各样的杂草,目光不期然的落在一株狗尾巴草上,他的嘴角旋之轻轻一翘,露出了一个略带惊喜的笑容。脚步一顿,他弯下腰来,伸手将那株毛茸茸的狗尾巴的拔了出来。 抬手轻轻拨弄了一下那根小草,指尖传来的那种茸茸微刺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耳边似有笑声清脆:“四哥,你看,这是狗尾巴草!痒不痒?痒不痒?”下意识的抬起手来,轻轻挠了挠线条流畅又不失刚硬的下巴,仿佛从前的那种麻痒感仍然存在。 没将那根狗尾草丢掉,他就那么捏着那根草,全然不顾以他如今的身份却拿着那根狗尾巴草是多么的可笑,他只是慢慢的朝前走着。这座府邸已有数年无人打理了,当年的繁华煊赫早掩埋在疯长的野草与厚厚的尘灰之下,所余的,只是黯淡与死气沉沉。 然而这一片的黯淡与死气沉沉却仍不能完全掩去这座府邸的大气雍容,毫无疑问的,当年建造这座府邸的人,是费了极大的心力的。他慢慢行在这一座既熟悉又似陌生的府邸之中,没有丝毫的滞涩,看似随意却更显出他对这里的熟悉,熟悉到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也仍能毫不思考的找到他想要找的地方——那是一处荷花池。 因太久没有人打理的缘故,荷花池内的水早已半干,满池只剩了颓枝败叶,看着一片凄清。似乎没料到会看到这样的一番情景,他怔了一下,面上不由现出一丝怅惘与伤怀。稍稍站了片刻后,他毕竟举步,徐徐的绕了过去。荷花池中,是一座虽不高峻,却自显挺秀的假山。假山不小,几乎占了四分之一座荷花池。假山的山体之上,如今已长满了青苔,看着青翠欲滴,一蓬生长太旺的藤萝植物因太久无人修剪的缘故,随意在攀爬在山上。 但这一切,都并不是他所关心的。步出抄手游廊,他在布满青苔的湿滑山体上信步而行,也不知怎么的,居然就钻了进去。一瞬间的黑暗后,他看到那处他所熟悉的地方。 出人意料的,这座假山的山体之内,居然别有洞天。那是一座小小的、通体以汉白玉砌成的池子。他记得很清楚,当年王叔曾费了很大的气力,引了一处温泉来这里。而如今,也不知是不是被堵塞了的缘故,池中的水早已浑浊不堪,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碧蓝色。 有些不忍卒睹的移开目光,他看向小池对面。那里,矗立着一座朱红色的六角小亭。小亭上头,斜吊着一块因风雨侵蚀而显得残破的黑漆牌匾,匾上却是铁画银钩的三个大字:沧浪亭。两侧的朱红亭柱上,却是一对楹联: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字体却与那块牌匾如出一辙,先是同一个人所题。 怔怔然的注视着那座小亭,一股心酸之意陡然翻涌而上,在他还不曾回过神时,眼前却早一片模糊,眼中,似乎有什么缓缓流下,滑过唇边的时候,他忍不住伸舌轻舐了一下。 有些咸、有些苦…… 没有抬手将之拭去,他任由那**缓缓滴落,洇没在明黄的龙袍之上。有风迎面而来,吹干了那所剩不多的湿意,徒留两道浅浅的痕迹。他重又举步,走了下去,也不管这里是不是肮脏至极,就那么的坐了下来。身躯微微后倾,靠在了身后的石阶上。 手指旋之落在身侧,指尖触及的,却是湿滑的青苔而非当年那轻润的玉质。终究忍不住,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才不过四年……而已……” 才不过四年……而已……四年,这座府邸虽不至面目全非,但已残败如此,四年,他自己又变了多少,她呢?如今的她,又该是什么样子呢?他恍惚的想着,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手指下意识的缩回了袖内,触到的是一只小小的白瓷瓶。 一个极其普通、甚至略显粗劣的白瓷瓶。那只瓷瓶里头,装的原是民间最多妇人用的廉价的梳头油,然而此刻,这只瓷瓶里头装的却是花精油,最珍贵的花精油——月栀花精油。 “青螺……”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青螺……青螺……青螺……你……还好吗?” 他静静坐了许久,直到西头红日沉落,直到夜幕悄然垂落,直到明月无声高悬。 风起,枝梢瑟瑟,远处,有扑簌之声,惊起数只寒鸦,嘎嘎叫着,惊破了满院的寂静。 ………… 如水的月色侵入浅碧色的窗纱,映照得屋内一片朦胧。夜已很深了,远黛却仍没有一丝睡意,静静躺在**,她一动也不动。身侧,百里肇也自阖眼躺着,不言不动,似乎睡着了。但远黛却清楚的知道,他并没有睡,他也同她一样,全没有一丝的睡意。 这样的明悟,无疑让她愈发的睡不着,也更加的别扭。不想再装下去,她索性翻身坐起:“王爷……”她叫着,很显然的,她并不打算让百里肇安稳。 果不其然的,百里肇很快的睁开了双眸:“睡不着?”他明知故问着。 轻嗤了一声,远黛毫不客气的道:“王爷问这话,难道不觉得可笑吗?”这些日子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她再也无法淡然处之下去,性情也因之急躁了许多。 百里肇也不生气,只淡淡道:“是很可笑!那你说说,我该问什么呢?我若是问了,你又打算怎么回答我呢?是坦然相告,还是继续遮遮掩掩?”人都有难言之隐,他不是不懂。而早些时候,他更抱定了决心,不去管她从前的那些事儿。然而如今,他却愈来愈发现,他做不到。他想知道更多的她,想知道她的过去,知道一切与她有关的事。 非关时局,不因权势,只是想知道,很想很想知道,他想知道完整的她。如此而已! 索性坐直了身子,双手抱膝,将下颚搁在了膝盖上。良久,远黛忽然道:“我告诉你!” 不意她竟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百里肇诧异的抬眸看她,旋之跟着坐起身来,斜靠在**上:“我没有逼你说的意思!”他道,话一出口,连自己都忍不住有些鄙视自己。 不错,他的确没有逼着她说,他只是命人去查探,查探那些她不愿启齿的事。他这样的行径与逼她开口自己说出来,又有什么区别呢。 压根儿就没抬眼看他,远黛的目光幽杳沉静,似无焦点:“我大哥……还有……四哥……他们二人……都是我父王的儿子……” 猛地一惊,百里肇竟忍不住的失声叫道:“你说什么?” 淡淡抬眼,看向百里肇,远黛不疾不徐的重复道:“我说……我大哥与四哥,其实都是我父王的儿子!”她的语声很是平淡,仿佛在说今儿的天气真是不错,月光很好一样。 “我不知道皇伯父知不知道这一点……”嘲讽的勾一勾嘴角,远黛淡漠道:“不过我想,他应该只以为四哥是……所以从四哥出生起,他就一直不喜欢四哥……” 深吸了一口气,百里肇压下心中的震惊:“你……父王……” 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远黛干脆的接过话题:“开始的时候,父王也并不知道大哥也是他的儿子,不过后来,他还是知道了!所以……”她直截了当的解围:“他死了!” 这句“他死了”来的很是突兀,然而百里肇却只觉得心中明镜一般。身为皇室一员,他知道的东西,自然远比一般的百姓、甚至官员知道的要多的多,对于南越所发生的事儿,他也完全能够明白一二。两个儿子,因为皇位之争而自相残杀,对于败于皇位之争的广逸王石广逸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打击,甚至有可能,这样的结局是他一手造成的也未可知。 沉默许久,他才问道:“那你呢?” “我……”偏头看向百里肇,远黛淡淡的道:“所以,父王不许我留在南越!虽然他知道,四哥是不会伤害我的!但他不许,好在,我本来……也并不愿意……”rs 第八章 有意无意 沉默许久,他才问道:“那你呢?” “我……”偏头看向百里肇,远黛淡淡的道:“所以,父王不许我留在南越!虽然他知道,四哥是不会伤害我的!但他不许,好在,我本来……也并不愿意……” 明知不该再问下去,百里肇却还忍不住的追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 微微一怔,显然不曾料及百里肇竟会追问至此,抿一抿唇后,远黛终究开口:“大哥走了,父王也不在了,我不想去责怪谁,但也无法置之不理!所以……我只能离开!”这一席话,她说的极慢极慢,面上虽无多少表情,一双明眸却黯沉如子夜,其中更沉淀良多。 百里肇静静听着,一时也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为何远黛总不愿说起这些。只因她若含糊其辞,便不能解释清楚,而若要解释清楚,就必要说出这些隐情来。事实上,今儿远黛说出的这些事,无疑已是近年来南越皇室最大的丑事了。 斜倚床头,百里肇心念疾转,一应南越之事从他脑中流淌而过,很快的,便有了一个大致的脉络。南越先帝景轩帝共立过两位皇后,值得注意的是,这两位皇后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他甚至隐约听说,这两位皇后的容貌也颇多相似之处。 南越之地,地势甚为复杂,随之而来的,是南越的多民族化。南越一朝,偏于西南一隅,一直以来,虽号称一统,但对于某些地方民族势力根深蒂固的山野之地,其统治力度仍是甚为有限。这其中,苗族更是其中的翘楚。事实上,南越之所以得以一统西南,与苗族的鼎力相助脱不了干系。南越太祖甚至与苗族土王有结拜之谊,当年若无苗族,便未必有今日南越。 因此上,太祖定鼎郢都之后,第一道旨意便是敕封苗族土王金氏一族为定南王。历代皇后,更有多位都是出自定南王一脉。在南越,定南王金氏更有个煊赫的称号——后族。 景轩帝前后所娶二女,非但皆出金氏,更是同胞姊妹,民间俗称之为大金后、小金后。景轩帝的长子、早亡的廉亲王石传珉正是大金后所出,如今的昭平帝石传钰则是小金后所出。 若非远黛今日的这一席话,百里肇便再怎么想,也不会料到大金后与小金后居然都与广逸王有染,甚至各自为他生下一子。这么一想,百里肇心下倒也不免生出几分佩服之情来。 “广逸王……真是了得!”百里肇徐徐道,语中倒也听不出褒贬。 微微蹙了蛾眉,远黛语带不快的道:“这世上,固有良缘天成,但也从来不乏阴差阳错之事。王爷不知内情,又怎可随意评论之!”很显然,百里肇如此评价广逸王让她甚是反感。 “阴差阳错?也许吧!”无意与她多加争辩这种于时局无关之事,百里肇干脆退让。 他这么一退,远黛倒不由沉默了下去,好半晌,她才忽然问道:“若是这事发生在王爷身上,王爷又当如何处之?”对于广逸王之事,她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也无意仔细打听。过去的事,毕竟早已过去,而大金后与小金后又都薨逝得早,事实上,她从没见过大金后,对于小金后的印象也淡薄的很,只依稀记得,那是一个绝美而高傲的女子。 “我?”没料到她会问起这个,微拧了墨眉思忖一刻,百里肇才道:“这种事情,绝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话说的很是简单,语气却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偏头去看百里肇,远黛看的很是认真。正色的与她对视,百里肇也并不言语。二人就这么静静对视片刻,远黛才忽然“噗哧”一笑,却是迥异平日的明媚灿烂,耀得百里肇一时竟不舍得移开眼去:“王爷这话,不知却是说给谁听的?你还是我?”远黛平日多是沉静安然,此刻陡然一笑,竟是无由的显出十分的妩媚来,一双明眸更是盈盈若水,竟能勾魂摄魄一般。 没来由的心中一阵酥软,百里肇忍不住倾身上前,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你说呢?”不自觉间,呼吸竟已沉重了几分。目之所及,恰是远黛莹洁胜雪的圆润的耳垂,让他不由的张口轻轻含住。怀中柔软的身子似是轻颤了一下,旋之而起的便是一声低低的娇吟。 月色愈发朦胧,纱帐之内,*光乍泄。 及至一切平息,百里肇却仍无睡意。怀中,远黛早已沉沉睡去,她的身体一直娇弱,体力也远不及他。默默注视着那张沉酣的娇颜,百里肇有片刻的失神。今夜的远黛,无疑是有些不同的,往常的她,虽并不排斥与他欢好,但也绝不会似今日这般热情到近乎热切的地步。忍不住的抬起手来,轻轻抚上她的眉眼,百里肇心中竟无由的生出一种嫉意来。 毋庸置疑的,今日的她所以那么反常,与她今夜说的这些话不无干系,也就是说,与那个身在南越的男人不无干系,这一点,实在让他无法再以平常心待之。 抚着她的眉眼,他的动作已极轻柔,却仍让**的她有些微微的不耐。蹙了眉头,她有些不快的抬起手来,挥舞了一下,仿佛要挥去什么一般,口中更喃喃的吐出两个字来。 这两个字,她说的很是含糊,但因只是两个字的缘故,他却仍是听明白了。面色陡地一寒,几乎在下一个瞬间,他已含怒的重重将她推了出去。许是累极了缘故,远黛只低低的嘤咛了一声,仍旧不曾睁开双眼,只在稍稍挪动一下身后,继续沉沉的睡了过去。 怒火陡地狂炽,这一刻,百里肇几乎有一种冲动,想要掐死眼前沉沉酣眠的女子。一连深吸了几口气,他才总算压下了心中的怒火,想也不想的翻身坐起,披上外衣,百里肇站起身来,几乎一刻也不想停留的快步走了出去。 外头,守夜的乃是文屏。见百里肇忽然满面怒色的大步走了出来,文屏不觉惊了一跳,下意识的轻呼了一声:“王爷……”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冷冷的扫了一眼文屏,百里肇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快步走了出去。 怔愣的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文屏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匆匆的走了进去。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内屋**,远黛正自懒懒的靠在床头上,乌发散乱的披拂在只着月白中衣的单薄身躯上,面上既有疲惫也有淡漠。见她进来,也只淡淡一扬眉:“王爷走了?”她问道,语调却平静的让文屏吃惊。 “小……王妃……我不明白……”今夜是她守夜,一直守在外头的她自然免不了听到一些屋内的动静。虽说一些私语她听不真切,但里头发生了什么,她却还是知道的。 淡淡一挑眉,远黛漠然道:“你也不必明白什么!你只记得,今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面说着,她已挥了挥手:“下去休息吧!今儿不会有什么事了!” 文屏张口想问什么,但目光触及远黛冷寒如水的眸光,却终究什么也不敢问出,低低的答应了一声后,她带着满腹的疑问,悄然的退了下去。 目注文屏离去的背影,远黛无声的轻轻一叹,身体虽已累极,脑子却是出奇的清醒,清醒到近乎亢奋,让她根本无法入眠。目光不期然的轻轻一转,落到了床前一片如雪的月光上。 今夜的月光……可真是好极了……她无由的想着,随即“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 诧异的看着面色铁青的百里肇,岳尧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无声的退了出去,装作自己从来不曾进来过。可惜在他还未做出举动之前,百里肇却已看到了他:“岳尧!”他淡淡的叫着,语声却是淡漠如冰。 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岳尧呵呵干笑了一声,上前行礼道:“这么早,王爷找我有事?” 冷淡的扫他一眼,百里肇径直的问道:“沅真呢?” 没想到百里肇这时候唤他过来,问的竟是沅真,怔愣片刻后,岳尧才不无疑惑的道:“沅真……她在回*药铺。怎么,王妃……不,王爷找她有事?”他几乎脱口的便要说出王妃找她有事,但转念一想,又觉远黛若要找沅真,必不会让百里肇带话,因此生生的改了口。 “你去回*药铺,命她来王府见我!”百里肇淡淡吩咐着,脸上一丝笑意也无。 岳尧在他身边多年,对他的脾气即便不是一清二楚,也能摸到个八九分,听得这话,神色不免有些古怪,迟疑一刻,忍不住问道:“王爷找沅真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有!”百里肇干脆利落的答道,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见他如此,岳尧不由愈发忐忑:“不知王爷找她……是什么事?”他壮着胆子问道。百里肇这副模样,便是他从前也难得一见,怎由得他心中不暗暗担心。 墨眉不耐的一皱,百里肇的眼神愈发冰寒刺骨:“叫你去,你去就是了!”rs 第九章 沅真缓步进入澄怀居时,第一眼便见远黛神态慵懒的斜歪在软榻上,双眸微阖,似睡非睡。忍不住的暗暗叹了一声,沅真轻步上前,行礼唤道:“小姐……” 鸦睫微颤,远黛略略开眼:“沅真,你怎么来了?”她虽问着这话,语气却并不意外。 听她这么问了,沅真也只有答道:“是王爷命我来的!”百里肇命岳尧传话给她,让她过来王府一趟,但却什么也没对她说,只让她来找远黛。沅真可说是满头雾水而来,她唯一可以猜到的是,百里肇与远黛之间必然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但具体是什么,她却说不上来。 而在见到远黛之后,她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与远黛自幼一道长大,对远黛的脾性可说是再了解不过。一看远黛如今的样儿,她便知道,远黛心中也并不好受。 点一点头,远黛缓缓坐直了身子,指着身侧黄花梨木雕花官帽椅道:“坐下说话吧!” 沅真一笑,依言坐下后,毕竟又追问了一句:“小姐与王爷……这是怎么了?”她来这里,为的就是这事,况她与远黛之间的关系又非常人可比,因此直截了当的有话问话了。 没有答她的话,有些出神的发了一回呆,远黛忽然道:“沅真,昨儿我做梦了!” 沅真听得一怔,不免诧异的拿眼去看远黛,有些想不明白远黛忽然说这话的用意何在。 “我梦到……梦到很多年以前,我、大哥还有四哥一道去空丘山踏青……”远黛的声音平淡而低沉,话语里头仿佛压抑了许许多多的东西一样,让人无由心颤。 “空丘山”这三个熟悉的字乍然传入沅真耳中,却让沅真没来由的嗓子发梗。空丘山位于郢都西南,空丘山又称桃花山,山上遍植桃林,山下则陵水如带,陵水畔,更是风光明媚。每值春日,空丘山左近总是人山人海,视为郢都左近最为著名的踏青之地。 从前还在南越之时,远黛每年总会带她们一道前去空丘山踏青。 对沅真的失神,远黛恍若未见,她只是静静的继续说下去:“空丘山下,有许多狗尾巴草,每次看到,我们总会忍不住拔几根互相挠痒痒……” 她身子素弱,这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纵然广逸王精通医术,对她更不惜花费,也没法子彻底给她治回来。而这样的毛病,在她幼时便更显明显,那时候的她,容易累,爱睡觉,有时甚至说着说着话,便忽然睡着了。石传珉与石传钰二人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的毛病自也清楚明白得紧,每每带她出去玩时,总会带上几个人,带着帐篷。 那个时候,石传钰最爱做的事儿,便是在她熟睡将醒时候,拿了狗尾巴草轻轻挠她的眉眼。每次轻轻一挠,她便总抵不过那种痒痒的感觉而很快醒过来。及至她年纪渐长,身体也渐次调养健壮了后,她也开始以牙还牙,如法炮制他。这样的日子,在远黛而言,其实是早已过去了,而在离开南越之后,也再无人会挠她的眉眼,偏偏昨日,百里肇无意中做了。 半梦半醒中的远黛,下意识的便叫了一声:“四哥……”这一声叫出之后,她其实便已猛省过来,睡意也因之全消。但她知道,那个时候,无论怎样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她也只得索性继续装睡。有些事情,既已发生了,她也无力再去更改什么,只能由得它去。 沅真静静听着,心绪早已随着远黛淡淡的语声飞的远了。南越的那段时日,无论是对远黛,还是对她们,都是一生中无法磨灭的过往,可以不去想,然一旦想起,却不由怅然若失。 屋内寂静了片刻,远黛才又淡淡道:“昨儿,我不小心在王爷面前叫了一声四哥!”她知道沅真是为何而来,而她所能给她的,也只有这 第十章 谁无过往 眼见沅真自澄怀居内走出,岳尧也不言语,便自迎了上去。抬眼看一看他,沅真倒也并不意外,便举步跟在了岳尧后头。带了沅真一路往西,绕过一条曲折的抄手游廊,再往前行不多远,前头却已见了一片枫林。正值秋日,红枫如火,周遭黄菊灿灿,满目秋意盎然。 在一株枫树下头站定,岳尧仍不言语,只是拿眼去看沅真。自打那日沅真干脆利索的拒绝了成亲之后,二人之间也有好一阵子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对于此点,岳尧不是没想过追问,但一来因他最近着实有些事儿要办,二来也因没想好如何开口,因此却是拖延至今。 他虽不言语,沅真又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后,她才开口道:“才刚小姐与我商量过了,说是让我们中秋之后完婚!”语气中殊无喜意。 岳尧万没料到她会忽然说起这个,怔了一怔后,却不由的苦笑起来。他对沅真的心意,从来也不曾掩饰过,但沅真对他究竟如何,他却真真不敢断定。虽然他知道,沅真对他与对别人是不同的,但究竟不同到什么程度,他也说不出来。 “你愿意吗?”沉默片刻后,他缓缓问道,语气早在不自觉中带了几分颓然。 没有答他的问题,沅真忽然问道:“岳尧,你有没有想过将来?” “将来?”疑惑的重复着这两个字,岳尧心下一片迷惘:“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是说……将来有一日,王爷夙愿得偿,你会怎样?”稍稍斟酌一下用词,沅真问道。 愕然片刻,岳尧总算明白过来,不期然的皱了皱眉,他摇头道:“我暂时还没想到那些!”他与百里肇,几乎是一同长大的。早年百里肇只是深宫的一名皇子,虽说是嫡出,又颇得延德帝欢心,但因母后早死的缘故,在宫中过的也并不如外人所想的那么好。百里肇身为皇子尤且如此,他们这些身份近乎于家奴、身上打着厚重烙印的人,过的自也算不上好。 在那个时候,他们所想的,只是拼命学习、努力挣扎,想着能尽快的摆脱困境。机会终于来了,他们也并没辜负了那机会。北境之战中,他们几人一战成名,转瞬间手握大权。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过得太久,先是初雨身亡,而后是初炜断臂,紧跟着,百里肇的双腿无由残废,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们一时都有些懵了,也更不会去考虑那所谓夙愿得偿后的事。 点一点头,沅真轻声的道:“那你现在就想一想吧!等想妥了,记得告诉我!” 岳尧怔愣无语,半晌苦笑道:“这事的答案,可会影响到我们二人的婚事不会?”所以问出这话,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答案而已。 摇一摇头,沅真安静道:“我既答应了要嫁给你,又怎会反悔?我问这个,只是想要知道你的抉择而已!”口中说着,她却忽然有些神思恍惚,及至回神时候,见岳尧嘴唇微微翕动,似欲言语,她便抬了手,掩住了岳尧的唇:“此外,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我该告诉你!” 她的手指纤长,手掌更柔软细腻,这一忽然掩住岳尧的唇,倒让岳尧不由的心中一荡,一时竟忍不住轻轻的吻了一吻她的掌心。饶是沅真素来沉静,陡然被他吻了这么一下,也不由的羞红了脸,玉手更如触了电般急急的缩了回来。岳尧难得见她如此,甜蜜之余,更不禁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沅真柔若无骨的纤手。不意他会有此举动,微赧的别过头去,好半日,沅真才低声的道:“你……你这是干什么?”口中说着,已用力的挣了一下,想缩回手来。 岳尧哪肯就此放过了她,只是牢牢的抓住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你刚才说,有件事要告诉我,是什么事?”他胡乱的岔开话题问道。 怔了一下后,沅真终究放弃了挣扎,反手握住岳尧的手,她徐徐的吐出一口气来:“我想告诉你,其实……在这之前,我一直也没打算要再嫁人……” 对于沅真之事,岳尧早前便已打听清楚,更知道沅真初来平京时候曾嫁过一个平京的破落户子弟,不过据他所知,那桩婚事从头到尾也只是幌子,所以他也并没太在意过。然而刺客听得沅真这话,这事里头,竟仿佛另有玄机。这么一想,他心中竟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略略别开脸去,避开岳尧的眼,沅真安静的道:“从前在南越的时候,我一直喜欢大爷!这件事,老王爷知道,小姐也知道!” 她没多说其他,岳尧却已明白过来:“你一直不打算嫁人,是……因为他?”虽然觉得吃一个死人的醋实在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但他却不能否认,这事让他着实有些不舒服。许是因为心有芥蒂的缘故,他的手不自觉的松了一松。 觉出此点的沅真也不言语,只默默的将手抽了回来。默默相对片刻,沅真才淡淡道:“本来大爷已死了这么多年了,我也离开南越这么久了,这事,我本是不打算说的……” 薄唇陡地抿紧,半晌,岳尧才道:“那你……怎么又忽然想要说起这个了?” 深深看他一眼,沅真道:“与其日后等你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倒不如这会儿由我自己与你说的清楚明白,也免得将来平生波澜!” 岳尧愕然,却是直到这个时候,心中才算明白过来:“王爷与王妃……”他语声迟疑,有心想问什么,却又不知该问些什么好,只得拿眼去看沅真。 微微失神的靠在身后的一株枫树上,良久,沅真才道:“我与云裳,自幼与郡主一道长大,大爷与四爷虽是皇子,但因自幼跟着老王爷读书习武的缘故,大半时间倒都待在王府里头。大爷年纪最大,性子也沉稳,四爷性子则更跳脱不羁些。郡主的身世,开初并没人知道,大爷与四爷都以为她是王爷亲生的,我们也是!因一道长大的缘故,他们间的情分更比寻常的兄妹更要亲密的多。我与云裳时时都在郡主身边,与大爷、四爷也甚亲密……” 沅真并没说完,岳尧却已听出了她的意思:“云裳……她喜欢石传钰?”他忽然的问着。 没有否认此语,沅真只抬眼看了一看岳尧:“大爷、四爷的眼中、心里都只有郡主一个人!尤其……是在知道了郡主并非老王爷亲生之后……”她语声淡淡,并无嫉妒,也说不出伤心,只是一径的叙述:“谁无从前?岳尧,便是你,从前也未必没有喜欢过别人吧?” 先是一怔,心中旋即便是一松,笑了一笑后,岳尧坦然道:“是!”霎时间,才刚心中的不快,已然因着沅真的这一句话而烟消云散。一把抓住沅真的手,岳尧认真道:“从前的事儿,过去就过去了,本也没什么可在意的!离着中秋还有几日,我会尽快置办聘礼!” 反手重又握住他的,沅真微红了面庞:“我才刚问你的话,你须仔细思量,早早答我!” 一愣之后,岳尧才想起沅真所指的乃是先前她所问的有关将来之事。下意识的握紧了沅真的手,岳尧正色的道:“你希望我给你一个怎样的答案?” 沅真蹙眉,本想回他什么,然犹豫了一刻,她却终于还是道:“曾记吴越争霸否?” 岳尧是何等人物,一听这话,心中哪还不明镜也似。 昔年吴越争霸尘埃将定之时,身为越国争霸功臣之一范蠡飘然隐退前,惟留一信与好友文种,信中有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意劝文种早下决断、辞官隐退。 结局果不出范蠡所料,最终文种还是为越王所杀。 这一段故事,岳尧自然不会不知道。一笑之后,他道:“我明白了!你放心!”他虽然并不觉得百里肇会是那种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之人,但却明白,沅真所言也有道理。由来权臣之所以能为权臣,自少不了帝皇的信任,而信任过了头,不能善终却也在情理之中。 沅真点头,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王爷那里,你只看着办吧!”岳尧点头,倒也并不留她,便送了她一路出去。 及至沅真的小轿一路离了睿亲王府,岳尧这才折返回去,径往书房。 ………… 沅真去了之后,远黛便一直歪靠在软榻上,慢慢的翻看着百里肇昨儿留在这屋里的那卷书册。书册里头的东西,在她看来,大多都是确实无讹的,少部分虽有值得商榷之处,却也并非空穴来风。只是这里头有许多的东西,都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从前之事。 原来这些就是别人眼中的自己,别人眼中的父王,还有那两个人呀……她唇角微扬的想着,抬起手来,缓缓的又翻过一页去。耳中,传来轻轻的帘动之声,她也懒得抬眼去看。 然而一个声音却忽然的响了起来,惊破了一室的沉寂:“这东西可好看吗?”远黛一惊抬眸,却已直直的看入了一双沉邃如星的眸子,陡然的怔在那里,这一刻,她竟不知该说什么好。rs 第十一章 不该 怔愣良久,她才茫然的“呵”了一声,心中满满的都是疑惑。百里肇绝不是那种会小意奉承的男人,这一点,她心中再是清楚不过了。可是……这个时候,他却来了…… 带着些许的感动的震惊过后,远黛很快恢复了冷静,也很快抓住了重点。从轮椅上站起,默不作声的走了来,在远黛身边坐下,百里肇微微抬手,似想去抚摸她的长发,却终于还是没有抬起手来:“沅真与岳尧的婚事,你可定好了日子没有?”他胡乱的岔开话题问道。 听他这么一说,倒不由得远黛不松了口气:“我原想着八月十六这日子不错,又怕太赶!”这个时候,她最怕的,便是他提起昨夜之事,他既绝口不提,她自是巴不得如此。 没多考虑的,百里肇摇头道:“中秋那晚,我们是要进宫的!十六这个日子不甚妥当。等我回头,命人取了黄历来,细细的挑一个好日子吧!”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淡定。 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后,远黛稍稍挪动一下娇躯,慢慢的靠在了百里肇身上。许是在军营之中待过数年的缘故,百里肇的身上几乎嗅不到熏香与香料的味道,有的却是一种清爽的体味,而这种味道,并不会让远黛心生反感。轻轻的吁了口气,她忽然道:“你不生气了?”她知道,自己是不该问这个的,但没什么理由的,她就是想问。因为想问,所以就问了。 原来自己,从来也就没变,还是那么的随心所欲,只是隐藏的更深,她忽然失笑的想着。 随着她靠过来的这一个动作,淡淡的幽香也自传入鼻际。许是惯会莳花弄草的缘故,远黛的身上,永远带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与她的体味相混,却愈显得清幽而独特,只有靠得极近之时才能嗅到,也因此却更让人无由心醉。下意识的环住她纤弱的肩,良久,百里肇才一笑:“你让沅真带的话,岳尧已告诉我了!你说的不错,谁无从前。” 谁无从前,远黛有,他自然也是有的。这一句话,虽远不能让他完全的消去心中芥蒂,但至少,她给了他解释,而他……其实也并不应该去斤斤计较这些过去的事。所以,在思虑一番之后,他还是来了。他从来不是锱铢必较之人,但对她,他却大方不起来。 不期然的勾了勾唇角,远黛也懒得去计较沅真假托自己名义的行为,懒懒的靠在百里肇怀中,很是自然的张臂环住了他的蜂腰,半晌,她才叹息了一声:“你不该对我这么好的!” 这一句话,她说的很是小声,他却仍然听得清楚,墨眉陡地一拧,揽住她香肩的手臂也随之一紧:“你在说什么?”他沉声的道,不悦之意已昭然若揭。 肩上骤然一紧,竟仿佛有些疼痛,不由的蹙了眉,忍住没有叫出声来,远黛平静的又重复了一句:“你不该对我这么好的……”她的声音幽远虚渺,仿佛来自遥远天边,而不像是发自她自己的口中:“你现在对我这么好,日后若是不好了,我会恨你的……” 百里肇倒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来,手臂不自觉的松了一松,心里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这里正不知道该如何回她的话,那边远黛却又忽然的抬起眼来,朝他粲然一笑:“算了,不说这些了!我们且商量一下沅真与岳尧的婚事吧!” 这一刻,她的笑靥如花一般绽放,没有清冷、没有疏离、更没有若有所思,有的只是纯净与绚烂。他还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笑,不是笑在脸上,而是盛放于心底,凝聚于眸中,从里到外,一层层的绽放开来,美的眩人眼目,让人除却“美好”二字外,再想不到其他。 忍不住的抬手捧住了那张清艳明净的面容,俯下头去,深深的吻上了那水色嫣然的红唇。 ………… 懒洋洋的半倚在木桶内,远黛浑身酸软,却是动也懒得动弹一下。文屏笑吟吟的站在她身后,为她绾起才刚洗过的长发:“还是沅真姐姐厉害,她一来,就没事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忽然听了这话的远黛却不由的蹙了眉。但最终,她也还是没有言语。沅真的心意,她自然明白,但却并不代表她就愿意沅真这么做。正如她先前对百里肇说的那话:她其实是不愿百里肇待她这么好的。她与他,开初只是交易,她为他治好双腿,他给她王妃名分,让她不必再为婚事烦恼,不必受那些无谓的闲气。 等将来有一日,他坐上了那个位置,她也不在乎费些心思去为他管理后宫中的那些女人。俗话说的好,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在南越待了这些年,自认这些事情还能应付得来。 然而不知不觉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便逐渐的不再那么单纯。百里肇对她的好,一点一滴的渗进了她早已紧闭、从没打算再为任何人打开的心房。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但她却能隐约感觉到,他待她,是不同的。他是真心对她好的。 只是这份真心,能维持多久,她却不敢说。 她是个极聪明的人,见的世面也实在不算少不了。远的不说,单单是她父王当年的那些风流韵事,她虽不能知道个十足,但五六分却是有的。尤其是,她那父王与大、小金后间的关系,更在她有意无意的打探下,知道了足有七八分。 广逸王是极宠爱她的,他手中所有的隐于暗中的力量,她也几乎全都知道。她甚至知道,若是当年她的那位父王有意造反,那么即使他不能拿下整个南越,也至少可以拿下一半。 可是他却没有。他之所以没有,固然有着不愿南越就此分裂的原因,但大、小金后的存在,也是其中的关键原因之一。江山与美人,本就是男人生命中最为辉煌的两抹色彩。 然而江山可以永固,美人却终将老去。所以流传世间的故事,最多的却还是美人迟暮、色衰爱弛的伤悲与凄清。所以很多时候,对于那些才子佳人之事,远黛更多的是嗤之以鼻。 叹了口气后,她道:“文屏,沅真马上就要嫁给岳尧了!” 文屏也不在意,只笑道:“那我可真是要恭喜沅真姐姐了!”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倒是真心实意的。沅真虽不常在远黛身边,但从前妙峰山时,却也时时过来别院,对文屏等人更是不薄,但有所求,只要她有,却是从不吝啬,逢年过节,更不曾缺过文屏等人的物事。 远黛笑笑,便道:“她要嫁人了,总算也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一面说着,她已回头看了一眼文屏:“剩下的,就只有你们了!”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说这话了,文屏闻声,也只一笑,面上虽略有些红意,倒也并没太过在意。反手拍一拍文屏的手,远黛干脆的道:“沅真成亲后,你就去帮她吧!” 对文屏,她一直是甚为喜欢的,但身边却并没见到什么合适文屏的男子。本来远黛倒是并不在意的,但现如今,她却不得不早些为文屏打算。 听出她的意思,文屏的手指下意识的微微一顿:“沅真姐姐那里,多一个我,少一个我,也无甚打紧,倒是小……王妃……”她想说远黛这里缺不了她,又觉自己若说出这话来,似乎也太过自信了些,因此毕竟犹豫的没有说了出口。 淡淡一笑,远黛道:“我让你去,你去就是了,哪来这许多话说!”这话她虽说的轻描淡写,但言语之中的那种不容置疑,却是毕露无疑。犹豫的看她一眼,文屏终于没再多言其他。 沐浴起身之后,远黛回屋,在房内静坐了片刻,却又忽然命文屏备了文房四宝过来。文屏心下虽则诧异,却也并没多说什么,便自转了身,打开螺钿小柜,取了文房四宝出来。 远黛亲自执墨,细细研磨了,又提起笔来,笔走龙蛇,不过片刻,便已开了一张方子来。吹干了那张方子,她反手将纸笺递与文屏:“你去库房,命刘总管将这方上有的药材取一份出来。只尽着库房里头有的,挑最好的用!剩下的,可去沅真处,问她那里可有!” 接了那方子,文屏随便的看了一眼,却觉上头皆是些药材的名字,自己却并不识得多少。犹豫片刻后,她还忍不住问道:“王妃这药,是要给谁用的?” 远黛扬眉,便道:“王爷的腿还缺了最后的一副方子,你只按照这个去抓就是了!” 文屏闻声,这才不再多问,答应一声后,便辞了远黛走了出去。目送文屏离去的背影,远黛发了好一会子怔,这才叹了口气,慢慢的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已是秋日,澄怀居院内,金桂飘香,**灿烂。远黛却连看也没看一眼院内的这些花,只径自的走了过去,在背阳的一个角落里头站定了。她的眼前,是一盆看上去甚是寻常的植物。那植物约有半人高矮,因养的好的缘故,却是枝叶青碧,光泽明净,乍一眼看去不似活物,却似碧玉一般。 只是茎叶之上干干净净的,却是连花苞也没有一个,更莫要说是花了。 忍不住的抬手轻轻抚上那株植物,半晌,远黛才长长的叹了口气。rs 第十二章 入宫 百里肇再回澄怀居时,已是申时。惠儿恰从正屋里头出来,见他过来,少不得上前行礼。百里肇朝她略略点头,见她手中捧的那只玉匣有些眼熟,不免皱眉道:“王妃可在屋里?” 惠儿忙应声答道:“王妃这会儿正在西厢房里!王爷可要一起过去?” 不期然的一拧眉头,百里肇终究点了一点头。替他推着轮椅的徐青会意,忙转了头,一路推着百里肇往西厢去。惠儿则快步跟上,低声禀道:“王妃说,王爷的病还缺最后的一副药,因此让文屏姐姐过去库房处支取了药材来,要在西厢配药!” 百里肇微愕,半晌才淡淡“嗯”了一声,到底也没有说什么。 及至到了西厢门口,惠儿也不待他说,早上前一步,脆声叫道:“王爷来了!”里头稍稍安静了片刻,房门便已被人打开,远黛轻步的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却是翠衣。 “王爷回来了!”她微微欠身,朝他行了一礼,面上笑意浅浅,凤眸微弯,眼波如水。 心中没来由的一暖,嘴角也随之一勾,百里肇温声道:“听说你要配药?” 远黛颔首,步下台阶,行到轮椅后头。徐青会意,忙闪开身去,远黛便推了那轮椅一路慢慢的进了西厢。翠衣等几个见惠儿与徐青都站在外头,全无进去的意思,自然也不敢进去,只在屋外守着。百里肇一入西厢,鼻端便闻见了淡淡的药草味道,目光一动之下,却见西厢早被收拾妥当了,一应装饰等物都被撤去。只在临窗处,搁了一张长案。案上堆放着各色的匣子,里头装着的,显然都是些珍贵的药材。此外,另有药杵等物整齐摆放着。 “药材可齐备了吗?”转头看向身后的远黛,百里肇随口问道。 清浅一笑,远黛忽而张臂环住百里肇,更将面容埋进了他的肩窝里。诧异于她的举动,百里肇想也不想的站起身来,揽住远黛柔软的身躯,皱眉的道:“你这是怎么了?” 却是好半日,他才听到远黛的声音:“没什么!”许是将脸埋在他怀里的缘故,她的声音闷闷的,嗓音听着,也比平日更要低沉一些,甚至还带了些沙哑,却无由的挑动人心。 心仿佛被忽然的揪了一下,那滋味在百里肇而言有些陌生,却又古怪的揪心揪肺,手臂也随之收得紧了。然而也正因为此,他这一时半会的竟想不出该说什么好。怔愣片刻后,他才勉强的找出一句话来:“眉儿……这是打算配什么药?” 轻轻笑了一声后,远黛已从他怀中抬起脸来,面上却已恢复了往常的镇定从容:“王爷敢是忘记了,你的腿,可还没有彻底治愈呢!” 下意识的拧了下眉,百里肇莫名的有些不喜欢她此刻的神情,略略沉默,他道:“你不是说过,我这腿,须得先恢复一段时日,才能继续用药!”那一番危言耸听的话,他自然不会忘记,若说他全不担心,自是假话,但也还不至于让他因此而忧心忡忡。 稍稍一勾唇角,远黛状似无谓的道:“这几日我细细想了一想,却想到了另一个方子。这方子却比先前那个更要安全的多。我已命文屏过去沅真那里,取些药材来,希望能凑齐全了。若是不能,缺的这几味药,少不得仍得王爷想法才是!” 墨眉不觉蹙得更紧,远黛这话说的虽是轻描淡写,但百里肇却绝不认为这事真有这么简单,然忖度再三,他毕竟也还是没有追问,只简单的道了一个字:“好!”不管远黛为何忽然更改了方子,但他至少知道,她不会害他。而事实上,她若要害他,也不必用这种方式。 听他没再追问什么,远黛竟没来由的松了口气。她虽早已准备好了解释的言辞,但若能不解释,她也实在并不想去费那气力。挣开他的怀抱,她绽开一个笑容:“这西厢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时候不早了,晚饭也该备好了!” 用过了晚饭,远黛便命惠儿沏了茶来,二人正喝着茶时,那边文屏却恰进屋来回话。 因先前已与百里肇说过了这事,远黛便搁下了手中的茶盏,问文屏道:“沅真怎么说?” 匆匆自袖内取出一封纸笺,双手递了与远黛,文屏答道:“沅真姐姐倒没说什么,只按着小姐给的方子,收拾了一些药材出来,只是其中仍缺了几味药材!” 远黛点头,也不多问,便接了那纸笺,打开看了一眼,这才转手递给百里肇,展颜笑道:“这最后的几味药材,少不得仍要着落在王爷身上了!” 百里肇点头,接了那张笺纸,低头扫了一眼。远黛的字,他自是认得的,而眼前这张笺纸上,却是秀丽的小楷,清丽宛然,恰似美女簪花一般,这字,显然便是沅真所书了。上头列的药材倒并不多,数一数也只五种,但这五种,却都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没多问什么,随手将那纸笺重又递了给文屏:“你命人将这个给岳尧送去!”他既这么吩咐下来,文屏少不得答应了一声,接过那张纸笺,很快的退了下去。 等她退下后,百里肇才转眸看向远黛,有心想问,心中却又无由犹豫。他的神情,远黛自不会看不出来,但她却只一笑,岔开了话题去:“天色还早,王爷可愿与我对弈一局?” 知她这是不愿多说这张方子的事,百里肇毕竟叹了口气,没再多问,只点了点头。 身为大周最有权势的亲王,百里肇要寻几样药材,自然绝算不上艰难。岳尧更是个玲珑人物,文屏头天才将药单子给了他,第二日早间,他估摸着早朝将完,便亲自去了一趟宫中。所幸这一趟走的却值,他居然就这么轻轻巧巧的将那五种药材筹备齐全了。 这一点,却连远黛也不曾料到。不过她对此,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不满的。 只是她仍旧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整理这些药材,因为,中秋节到了。 除却年节之外,大周一年里头最重的三节便是上元、端午与中秋了。中秋节,宫中惯常是有一场宫宴的。但凡宗室直系子弟,若无要事,通常也不会缺席这场宫宴。 毕竟大周立国至今已有百五十年,皇族百里氏经过这许多年的繁衍生息,也早枝繁叶茂,其中有愈发兴盛的,也有渐趋没落的。而宫宴,无疑是没落子弟晋升的一条捷径。若能在宫宴之上,得了皇上、甚至是诸皇子的青眼,也说不准就因之青云直上了。 然而这样的宫宴,对于百里肇来说,却无疑是让人厌烦的,对于远黛,自也并不例外。只是心中再如何的厌烦,该去,却仍得去。中秋那日,照例,早朝之后,百里肇便该带了远黛入宫,但因着厌烦的缘故,二人却是有志一同的没有动弹,直到午后小憩了,这才起身。 舆车内,盛装的远黛带笑的看了一眼身边面色淡定的百里肇道:“委屈王爷了!”入宫之前,她早从府内丫鬟口中得知,自打不良于行后,百里肇便再没参加过中秋宫宴。而他今年所以会去,也只是因为与她成亲不久,若是不去,却不免让她落人话柄。 嘴角微微一扬,自然的握住远黛的玉手,百里肇道:“有件事先前我忘了同你商量!” 远黛听得微微一怔,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半晌,她忽然问道:“王爷可是打算广告众人,你的腿已好了?”除了这件事外,她实在想不到,百里肇还会有什么事情需与自己商量。 点一点头,百里肇沉稳道:“先前起身的时候,我已吩咐了岳尧,命他备了拐杖!”他并没打算一下子就健步如飞起来。他只是觉得,也该是时候,敲打敲打有些人了。 微微颔首,远黛沉静道:“王爷既已想好了,我自然不会反对!” 听她这么一说,百里肇心下不免暗自松了口气。事实上,这几日他也不是没想过要早些同远黛商量一回这事。他自然明白,远黛所以不愿他透露他的双腿已然痊愈之事,乃是因为不想南越的那个人因此轻易的找到她。毕竟“菟丝”之毒太过奇特,能解开者不过寥寥,而他的双腿所以弄成今日这样,也是因为那人,两相联系,要挖出远黛的身份,自是轻而易举。 只是到了如今,他已不认为这事有隐瞒的必要了。若是不出所料,这个时候,那个人,应该已开始将目光放在大周一带,而远黛的身份,也再隐瞒不了多久了。既如此,早或迟,其实也已不那么重要了。倒是他,中秋宫宴,正是个好机会。 在这个时候,透露自己双腿已能稍稍活动,不久之后,或许就能行动自如,这个消息,不消多久,就能传的天下皆知,更让有些人来不及反应。这,才是他想要的。 说过了这两句话后,二人一时都没言语。舆车一路缓行,很快的,便到了宫门口。 宫外守门的侍卫,自然不敢拦阻百里肇的舆车,见车来了,少不得上前行礼,旋大开宫门,舆车缓缓驶入宫门,行不多远,身后一声轰响,宫门又自缓缓阖上。 听着这一声响,远黛却忽然有些忍不住,长长的叹息了一声。rs 第十三章 萧后 听她忽然叹气,百里肇不觉扬眉看了过来:“怎么突然叹气气来?”他问。 有些懒散的挪动一下娇躯,远黛蹙眉的道:“没有什么,只是想起从前了!”早在南越时候,她就不爱入宫,总觉规矩太大。年纪愈长,知道的事儿愈多,便愈加的烦厌之。离开南越后,她本以为从此以后,她与这个宫廷都不会再有什么瓜葛了,却不料又嫁给了百里肇。 她虽只简单的解释了这一句,百里肇的心中却是莫名的了然,通通彻彻的:“我也不喜回宫……”他徐徐的道:“只是有些时候,不回却是不行的!” 反手握住百里肇的手,远黛抬眼看他,虽无一言,却早心意相通。 舆车一路直往后宫行去。既来了宫中,少不得是要去皇后处请安的,不管如何,萧后于百里肇总有抚育之恩,又与远黛有那么点曲曲绕绕的亲戚关系。舆车在凤仪宫前停下之时,宫中早有人迎了出来,当先那人长身玉立,头戴翼善冠,身着赤色盘领窄袖蟠龙袍,愈衬得唇红齿白,俊逸非常,远黛定睛看时,那人可不正是安亲王百里聿。 疾步抢上前来,百里肇深深一礼:“七弟给二哥二嫂请安!” 见是百里聿,远黛倒也并没多说什么,只稍稍起身,还了半礼。百里肇则温言道:“七弟多礼了!”他这里正说着话,那边徐青等人早上前,扶他下了舆车仍在轮椅上坐了。 很是自然的上前数步,百里聿行到百里肇身后,扶住了轮椅:“二哥、二嫂来迟了!母后已等了许久了!”他的声音清清冽冽的,说起话来如金玉交鸣,极是悦耳。 淡淡一笑,百里肇状若随意的道:“这阵子,我府里来了个极擅针灸的大夫!” 只是这简单的一句话,百里聿的面上已不自禁的露出了喜色:“那大夫医术如何?” 静静立在百里肇身侧,远黛的目光似不经意的掠过了百里聿的面容。那本是一张清润俊秀却又少见笑意的脸容,然而此刻,欣喜之色却在那张俊面上层层绽放开来,直渗入他的眸底深处,令得百里聿更显俊秀通透,仿若最最上好的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的全无瑕疵。 说起来,远黛与百里聿的相识更在百里肇之前,虽然之前,她几乎不曾正眼看过他,更从没有认真仔细的忖度过他与百里肇之间的兄弟之情。心底没来由的有些恍惚,但很快的,远黛便收敛了这份怅然之情。最近这阵子,自己似乎开始愈来愈多的念及从前的事儿了。 她暗自蹙眉的想着,心中没来由的又是一阵沉重。她这里心神不属,百里肇那边却已四两拨千斤的稍稍一勾唇角:“这几日也还真见了些成效!” 这话一出,百里聿面上喜色更甚,口中更脱口而出:“恭喜二哥!”说过了这一句后,他才又想起远黛来,不免又补了一句:“也恭喜二嫂!”他那里固然是喜出望外,而他身后跟着的数名宫女太监面上却已微微的变了颜色,几双眼睛不约而同的落在了百里肇腿上。 远黛将之看在眼中,不由暗自冷笑了一声,面上却已适时的绽开了一个笑容算是回应。 百里聿已笑道:“二哥二嫂,我们进宫去吧!母后这会儿想来已等得急了!” 他这话说的甚为轻快,以至于远黛甚至有一种感觉,百里聿似乎松了一口气一般。凤仪宫外头,此刻仍候着不少等待觐见的女眷,才刚兄弟二人的话,虽然并不大声,却也足够那些人听得真真切切。这会儿便有不少的目光投了过来,却是种种不一。 凤仪宫,远黛这还是第二次来。第一次来时,却是她与百里肇成婚的次日。那一次,延德帝曾赏了她一枝绿玉八宝如意,更模棱两可的说了几句话,让她险些成了众人的眼中钉。然而一进凤仪宫,远黛却仍不由的想起一人来——萧呈娴。 姑苏时候,她曾细细问过云裳萧呈娴的现状。据云裳说来,萧呈娴与罗起东在萧呈烨抵达北境不多久后,便成了亲,二人甚为恩爱。在云裳来姑苏前,罗起东已升任了把总。虽说把总一职实在并不算什么,但在太平无战事的情况下,只用了数月时间,便能如此,也着实算得不错了。她这里正胡思乱想,耳边却已响起太监拉长了声音的通传之声。 “睿亲王、睿亲王妃到!” 远黛一惊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神思不属。匆匆收敛了心思,远黛随在百里肇身后,缓步的进了凤仪宫正殿,朝着正端坐于凤座上的萧后深深一礼。 中秋宫宴,说到底,也只算是一家人团聚的宴会。因此萧后此刻穿的却是常服。头戴双凤翊龙冠,明黄大袖霞帔,比之上次见时略显随意,却仍显雍容典雅,令人见之不由臣服。见远黛行礼,她忙笑道:“快快起来,不必多礼!”一面说着更示意身边的宫女去搀远黛起身。 百里肇不良于行,便也乐得不言不语,只略略欠身便算完事。那宫女早笑着上前,扶了远黛行至萧后身边。萧后便笑吟吟的扶了远黛的手,上下的打量了一刻,这才笑道:“不用问,只看你如今这样儿,便知睿亲王待你是极好的!总算不枉本宫为你做的这个主!” 远黛闻声,少不得低垂了脸儿,又行礼谢过萧后。萧后忙扶住她,又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了,这才转向百里肇道:“听闻睿亲王这阵子一直都在绿萼岭养着,不知身体可好些了没?” 神色不变的微微欠身,百里肇淡淡答道:“多谢皇后娘娘记挂,我这身子确是好了些!” 凤眸微微闪动,萧后很快行若无事的笑道:“这些日子,你七弟总念叨说要去绿萼岭住上些日子,本宫想着你二人新婚燕尔,他若去了,却不免扰了你们,便不曾应允。” 百里肇闻声,也只平平的道了一句:“多谢皇后娘娘体恤!”那态度,显然只是敷衍。 自打百里肇双腿残后,萧后对他,便无由的生出了几分惧意,此刻见他脸色淡漠,言辞敷衍,更觉不甚自在,勉强一笑,才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外头却又传来通传太监那拉得长长的尖细声音:“永郡王殿下到!”陡然听了这一声,凤仪宫中的僵硬气氛倒不觉缓解了些。 外头,百里律已笑吟吟的走了进来,一捋常服下摆,却已跪了下去。萧后心中其实并不喜欢百里律,但百里律偏在这个时候进来,却无疑是替她解了窘迫,笑了一笑后,忙命他免礼。百里律谢恩起身,忙带笑转向百里肇与百里聿道:“二哥与七弟都在呀!倒是我来晚了!” 略略点头,百里肇淡然道:“宫宴还不曾开始,又怎说得上晚!” 百里律听的哈哈一笑,便道:“今儿母后这里人多,我们就莫要多扰了!不知二哥可愿陪我与七弟一道出去喝一杯?”一面说着,却又转向萧后道:“母后可定要允了儿臣此言,说起来,儿臣与二哥还真是有好一阵子不曾见面了呢?” 这话其实正中萧后下怀,微微一笑后,她冲三人摆一摆手道:“只你多事,罢了,去吧!” 百里聿其实也早觉得了萧后的不自在,对这事自然也不反对,百里肇则是无可无不可,当下三人告退而去。三人去后,凤仪宫中诸人这才暗暗的松了口气。 因晚上乃是宗室宫宴,这会儿凤仪宫中所坐的,却都是宗室内颇有些头脸之人,但能坐在凤仪宫的,自然都是女眷,三名皇子在时,她们自不好随意插口,见他三人去了,这才各自开口,言语之中,少不得将百里聿大大的夸赞了一番。萧后面上也因之稍现霁色。 个中也有那识趣的,见远黛安静的坐于萧后身边,不免又夸了她几句。远黛却只抿唇而笑,也不言语些什么,只是一径的恬然自守。萧后又坐片刻,终究徐徐起身,向宫内陪坐的众女眷道了一声且容更衣后,却朝远黛伸出手去。远黛会意,少不得扶住萧后,一路款款的离了凤仪宫正殿。身后是一片的恭送之声。 一路之上,萧后都是默不作声,远黛搀扶着她进了寝宫之后,早有宫女沏了茶送来。萧后略略示意,温声道:“坐吧!说起来,我们娘俩还从没有机会好好的说过话呢!” 浅浅一笑,远黛垂首谢恩,安安静静的在萧后的下首坐了。慢慢捧起桌上的粉彩蝶恋花茶盏,萧后揭了盏盖,轻轻拨着浮茶,好半晌,才忽然问道:“王爷……待你可好吗?” 静静垂眸,远黛轻轻答道:“谢皇后娘娘关心,王爷待儿臣是极好的!” 徐徐“唔”了一声,萧后也并不应声,只抬眸仔仔细细、一寸一寸的打量着远黛。良久良久,她才忽然道:“上次见你,我便知道你是个伶俐的,惯会明哲保身之人……”这一席话,她说的极慢,极清晰,莫名的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让人无由心悸。 这一套,若用在别人身上,也许便见了成效,但用在远黛身上,却显然是远远不够的。平静的抬起双眸,远黛安静道:“皇后娘娘如此谬赞,儿臣如何担当得起!” 不意她会说出这话来,萧后面色陡然一滞,半晌,方大笑了起来。rs 第十四章 太敏锐 听得萧后发笑,远黛不免抬眸看了过来。若论起来,萧后无疑是远黛这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之一,即使如今已年过四旬,但因保养得宜的缘故,看来不过花信之龄。只是她便是保养再好,也终是不再年轻,这一笑了起来,眼角便显出了细细的纹路,固然依旧笑靥如花,却仍让人不由的生出美人迟暮的惆怅之情来。 “皇后娘娘唤了儿臣来,不知所为何事?”突如其来的惆怅让远黛忽然之间就没了虚以委蛇的念头,也不待萧后千方百计的委婉相询,她便干脆的问了出来。 陡然听了这话,萧后面上也不由的现出几分诧异之色,但这丝诧色只是一闪而逝,相反的,远黛问的愈是直白,她反愈觉其中有诈,迟疑片刻后,才笑笑的问了一句:“这阵子绿萼岭上风光如何?说起来,我也有好些年不曾去过那里了!”说起这个,于萧后而言,原只是为了略岔一岔话题,但这话当真说了出口时,她却忽然便有片刻的失神。 见她失神,远黛先是微诧,及至明白过来时,却又不由的想起萧呈娴来。萧后,可不正是萧呈娴的亲姑母,而她此刻的失神,想来是想起了未出嫁前,住在绿萼岭萧家别院的情景来了吧。如此一想,远黛倒不由的轻轻叹了口气:“绿萼岭的风光自然是极好的!”她慢慢道。 萧后此时也已回过神来,淡淡抿唇而笑,她竟也颔首道:“是啊!我年轻的时候,每年总会过去住上些时日,如今年纪渐渐大了,世面虽也见得愈发多,但想起绿萼岭时,心中仍觉得怀念得很!只是不知道我这一辈子,可还能再回去看看不能?” 嘴唇轻轻一扬,远黛沉静道:“娘娘若是想去,谁还敢拦着不成?” 这一句话,听着颇为寻常,但细细咀嚼起来,却似话中有话。若放在平日,萧后听得这话,怕不免便要凤颜震怒,然而这个时候,她却忽然只觉得心中怅怅然的,竟没有一点怒意。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她慢慢的道:“你说的对!我若是想去,敢拦的人不会拦我,会拦我的人也拦不住我!”这个天下,敢拦她,也能拦得住她的人,如今也只剩下了一个而已——她的丈夫,大周如今的帝皇:延德帝。而她所以不去,自然也有她自己不能为人所知的缘由。 远黛正襟危坐,垂眉敛目,似乎压根儿也不曾听到萧后所说的话,更没觉得有什么古怪。深深看她一眼,萧后突然的叹了口气,眉目之间无由的闪过一丝疲惫:“远黛,你比我想的更要聪敏得多,我如今忽然竟觉得有些后悔!” 轻轻摇头,远黛语声淡静:“皇后娘娘在深宫多年,无论阅历或聪敏,又岂是儿臣所能及?皇后娘娘若是真心评价儿臣,儿臣倒宁可皇后娘娘能斥一声愚钝呢?” 叹息的伸手拉过远黛如玉的柔荑,萧后也并不接她的话,只徐徐的道:“我如今只是后悔,当日为何竟没有将你许配给聿儿!”一面说着,她却抬了手,轻轻拍了一拍远黛的。 不料想她会说出这番话来,远黛骤然一惊,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好在萧后也并没打算再同她说些什么,缩回手后,朝她轻轻一摆,她淡然的吩咐道:“你退下吧!” 远黛本也不愿与她多言,得了这么一句话后,心中倒是再乐意不过,当下站起身来,静静一礼,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萧后也不言语,只目送她举步袅然而去。 远黛才刚退了出去,外头却已有人轻步的走了进来,低低的唤了一声:“娘娘!” 进来的却是一名女官,年纪也在四旬左右,生得肌肤莹洁细腻,适中身材,眉目容色虽远不及萧后,但也清秀端正,算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瞥见是她进来,纵是心绪烦乱至极,萧后仍是微微一笑:“你来了!”说着竟抬手一指远黛先前坐的地儿:“坐吧!陪我说说话!” 那女官竟也并不拘束,谢恩之后,竟真就在那处坐下了,看那样儿,对此竟早习以为常了一般。不过这点倒也并不让人觉得奇怪,她是西晴,是这凤仪宫中的掌事姑姑,也是当年萧后入宫时的随嫁丫鬟。跟在萧后身边这么多年,谁还能比她更有资格。 “娘娘这是怎么了?”见萧后许久不语,西晴终究低声的问了一句。 不无疲惫的摇一摇头,萧后苦笑道:“我只是忽然觉得,这件事儿终究是我做错了!”西晴也并不问她,只疑惑的拿眼去看她。目光不期然的重又落到了宫门之上,萧后淡淡的道:“这个九丫头,当日我真不该将她指婚给老2的!” 西晴听得眉目微动:“奴婢在旁看着,倒并不觉得睿王妃如何出色呢?” 叹了口气后,萧后终究还是没说什么。事实上,对远黛,她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心中莫名的觉得,这个女子太沉静安稳了,虽然她确信,她应该什么也不知道,甚至她今天说的这些话,其实也并不能代表什么。但她实在是太敏锐了,敏锐到甚至不用你开口,她也能觉察出什么来。这样的女子,便是自己当年也是多有不及的吧!她暗暗想着,忽然便意兴索然。 ………… 远黛举步出了萧后寝宫,早有宫女迎了上来,行礼问道:“王妃这是要往哪里去?”略一思忖之后,远黛索性道:“这会子时间还早,你且带我去寻一个清静所在,略坐一坐吧!”那宫女闻声,少不得答应了一声,上前一步,引了远黛一路往西行去。 大周的中秋宫宴,通常都在听月宫举行。而远黛所要去的地方,既要离着听月宫够近,以方便她准时出现,但这个地方也不能太近,毕竟这个时候,正是听月宫最着紧的时候,周遭自然也就清静不起来。那宫女倒也伶俐,一路引着远黛去了听月宫侧边的流芳居。 流芳居与听月宫只有一水之隔,坐在流芳居外头的流芳亭内,既能看到听月宫中人来人往的景象,却又并不至于太过喧闹,唯一的不好之处便是,流芳居此刻早已有人在了。 在看清了流芳居内的那人之后,远黛终究放弃了另寻一个所在的打算,回头吩咐那名引路过来的宫女道:“烦劳你过去凤仪宫,告知睿亲王府众人,就说我在这里!”侯那宫女去后,她才举步,一路往流芳亭行去。她才刚到了流芳亭外,亭内之人其实便已看到了她,只因与她一向有隙,因此不曾理睬她而已。此刻见她过来,少不得撇了撇嘴,却仍是不曾言语。 只是那人虽不言语,她身边伏侍的宫女却是不敢,忙忙的朝远黛行礼。朝着诸人稍一摆手,远黛也不多说什么,便走了过去,在流芳亭内坐了下来。她原就不是那种喜欢拿热脸贴人冷屁股的人,对方既不说话,她自也懒得主动开口,只闲闲的抬眼看向听月宫所在。 听月宫乃是后宫之中地势较高的一处宫殿,因地势既高,左近又甚疏朗,于赏月甚为合宜,故而才被选为中秋宫宴的所在。既是中秋宫宴,又怎少得了赏月,因此这场宫宴,却并不是在宫中举行,而是在宫外。听月宫外,这会儿席位都早设好了。上首处,正搁着一张龙几,两侧分设矮几,正中处,却搭了高高的戏台,一切显得中规中矩。 远黛默默看着,心思倏忽飘的远了。但很快的,她便又收敛了情绪,只是苦笑的摇了摇头。事实上,她第一次进宫时,也不会如今日这样的心绪万千,过往的许多事,她一直以为自己已淡忘了,然而今日,那些往事却又忽然清清楚楚的出现在了眼前,竟是纤毫毕露。 她这里正心神恍惚,亭中的另一个人却终于忍不住了。重重哼了一声后,她阴阳怪气的道:“二嫂既来了,怎么却一言不发的,不会是在等着我给你行礼问安,这才肯开金口吧?” 嘴角微微一扬,远黛转眸,看向自己对面的那个少女:“清月总算是注意到我了!”笑容清淡的,语声云淡风轻,仿佛面前这人乃是自己的挚友,只是因故偶尔争吵乃至互不理睬。 早一步来到流芳亭之人,正是临昌公主百里清月。她与远黛素来有隙,先时见她过来,心中便不甚快活,但碍于百里肇,却也不敢胡闹。有心想要退走,却又觉得自己若就这么走了,却不免是煞了自己的威风,因此只是气愤愤的坐在亭内,打定了主意不理远黛。 但她怎么也没料到,远黛竟就这么独身进了流芳亭,对她,也是完全的视而不见。她的耐性又怎及得上远黛,僵持片刻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嘲讽了远黛一句。 本来以她的脾气,倒是巴不得远黛能与她大大的争吵一番,却不曾料到远黛这一开口,竟是这般的闲淡到不带丝毫烟火气。怔了一怔后,百里清月方重重哼了一声。 微微一笑之后,远黛轻描淡写道:“有阵子不见清月,清月出落的倒愈加标致了!”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使百里清月心中再是讨厌远黛,这会儿听她夸了自己一句,倒也不好再恶言相向了。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远黛,半晌,她才撇嘴道:“多谢二嫂夸奖,我倒是觉得二嫂如今与当日相比,竟是脱胎换骨了一番呢!”rs 额,今天回来晚了,头也疼,明天补更 额,今天回来晚了,头也疼,明天补更 对不起亲们了,每到月头,总会出点岔子rs 第十四章 中秋 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远黛,半晌,百里清月才撇嘴道:“多谢二嫂夸奖,我倒是觉得二嫂如今与当日相比,竟是脱胎换骨了一番呢!”说这话时,她原先倒是没想太多的,只是因着从前与远黛的些许龃龉,及至话出了。,却仍不免带了几分讥嘲之意。 远黛闻言,不觉微微挑眉。再注目看向百里清月时,唇角的笑意竟比先前更要温和了一些。也不纠缠于这个话题,她平和道:“清月似乎有些日子不曾过去王府走动了?” 百里清月才刚的话说的虽不好听,却是实话。这事若换了从前,远黛未必欢喜,但放在百里清月即将嫁给凌远清的今日,她听着这话,心中倒不由的有几分欣然。似百里清月这样的女子,或许跋扈、或许刁蛮、不知轻重,却并不是那种心机深沉的女子,娶了这样的一位公主,凌远清日后的日子或许辛苦些,但若能捏住了要害,没准竟是一桩难得的好姻缘呢。 那一番话出了。,百里清月心中其实也是有些后悔的。对远黛,她确是不甚喜欢,但心中却又很明白,自己是不该得罪她的。她的母亲丽贵嫔失宠已有多年,若是没有百里肇,她们又岂能这般安稳悠闲的生活在宫中。她虽有些跋扈刁蛮,却还不至于不知好歹。 心中正自懊恼的时候,忽然听远黛问起这话来,百里清月心中不觉一震,看向远黛的眼神便也带了些许的担忧。事实上,远黛与百里肇成婚不多久,也就是百里清月与凌远清婚约将成之时,睿亲王府内便曾传来消息,道是睿亲王妃有意邀她过府小住些时日。 其时心中不无彷徨的她甚至因此愣神了好半日,不知再见到如今已成了她嫂子的远黛该如何应对,是一如既往的态度,还是该设法缓和彼此的关系。然而到了最后,她的这一番忖度却都付诸流水,只因睿亲王府终究没有遣人入宫接她。 于是,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忖度,这一次,却带了些许的忧心。她有些害怕,害怕睿亲王府之所以不曾遣人来接,是因远黛对她心存罅隙。这也让她很是沉寂了些日子。 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安,含笑抬眼,远黛徐徐道:“如今正值秋日,王府的菊huā开的甚好……”说到这里,她却忽然一顿,移眸看了一看流芳亭左近正自开的灿烂的各色名贵菊huā,而后方笑道:“虽说及不上宫里的菊huā,但也堪可一赏,若是清月有心,我便挑一个好日子,叫上我家十妹陪着赏菊品蟹,你看可好?” 陡然听了这话,百里清月先是一怔,面上旋泛起了浅浅的晕红。她自幼在宫中长大,又岂能全不知人事。远黛忽然提及要约了凌远萱一道,她又怎能明白不过来远黛的真正意思。下意识的咬了红唇,神态略显局促的看向远黛,好半晌,百里清月终究低下头来,轻声应道:“多谢二嫂!”声音虽低如蚊蚋,心中却显然是肯的。 微微一笑,远黛甚是自然的伸出手来,轻轻拍了一拍百里清月的玉手:“清月可愿陪我这个嫂子在宫中走一走吗?” 百里清月心中明镜也似,知道远黛此举是打算与她化解从前的嫌隙,远黛既给足了她面子,她又怎会不识抬举的再闹下去,当下笑道:“二嫂难得入宫一次,小妹当尽地主之谊!” 见她如此,远黛心中最后的一块大石也落了地。她心中最怕的,其实便是百里清月胡搅蛮缠,不识抬举。说到底,她也不是什么好性儿的,更做不来那种低声下气,小意委婉之事,若是百里清月不愿顺坡下驴,她也只有拂袖而去一途。莞尔一笑,远黛站起身来,笑道:“流芳亭畔菊huā甚多,却少见金桂,清月可知这宫中的赏桂之处吗?” 二人既已各让一步,自是两下欢喜,百里清月忙应道:“二嫂若是喜欢,往前不远便是枫香林。二嫂也知道,金桂虽气味幽馥怡人,但若单独赏玩却仍少了些趣致,因此宫中便将金桂与丹枫并植一处,即可赏丹枫之色,又复得金桂之幽馥,也算得两全其美!” 远黛虽无轻视百里清月之意,但也没料到她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怔忡片刻,倒忍不住莞尔一笑:“清月知道的倒多!”言下已带了几分欣赏之意。 百里清月所以不喜远黛,其实倒并不因为她庶女的出身,说到底,她虽身为临昌公主,但生母却只是一介贵嫔,又何尝不是庶女。她之所以不喜远黛,却是因为昔日初见时候,远黛容色平平,又兼是庶女,对百里肇可说全无好处,偏偏自己二哥对她竟是另眼相看,这在她看来,自是心中不屑,因此才会处处针对于她。现如今,一切早是木已成舟,再不能回圜,便为了自己计,她也不会再刻意与远黛为难。而一旦放下了这些念头,她却又忽然觉得,其实自己这位二嫂病愈之后,倒也算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足可配上自家二哥。 如此一想,百里清月的心气自然就平了下来。“多谢二嫂夸赞!”她接口:“清月却听说二嫂惯会莳huā弄草,清月在二嫂面前说这些,其实倒真有些班门弄斧呢!” 二人之间本无多少嫌隙,加之如今亲上加亲之势已定,互相都有交好之意,一路缓缓行来,言语倒也投机起来。离开流芳亭走不多远,迎面秀雅早已急急的找了过来。 此次入宫,远黛带的仍是秀雅与秀清二人。这两个丫鬟原是宫中的宫女,对宫中一切都甚了然,带她们来,自然要比带着不熟悉宫廷的文屏等人更要好些。左右她也不会在宫中留太久,倒也并不存在什么贴心不贴心的说法。 二人原先都是宫中出去的,自然是识得百里清月的,见她与远黛并肩而行,心中虽自诧异,却也并不敢缺了礼数,忙上前行礼拜见。百里清月素知秀雅两个乃是百里肇身边得用的大丫鬟,如今又在远黛身边伏侍,自是不会怠慢,笑着摆手示意免礼。 一行人等才继续往前。枫香林离着流芳亭并不太远,再走不得多远,便已到了跟前。远黛抬眼看去,入目时,只觉眼前秋枫红艳,更胜二月之huā。间中植种着几行金桂,碧枝黄huā,尚未近前,阵阵甜香却已入鼻,让人闻之,只觉心旷神怡。 远黛正要开口同百里清月说话之时,眼尾处却忽然闪出一行人来。下意识的蹙了眉,还不及言语,身边百里清月却已盈盈的拜了下去:“临昌拜见大哥!”小手同时轻拉了远黛一把。 “大哥”二字才一传入远黛耳中,远黛心中便不由的一动。不及端详过来那人,远黛神色自如的蹲身行礼。那人显然也不曾料到才一出来,便见了百里清月与远黛,笑了一笑后,先自上前虚虚一扶百里清月:“许久不见清月,倒是出落的愈发标致了!” 百里清月便忙起身笑道:“多谢大哥夸奖!”她与宁亲王百里肃的关系显然算不上亲密,只说了这一句话后,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反倒是百里肃微微一笑,温言道:“前些日子大哥去了一趟姑苏,倒是带了好些江南的土特产回来。只是回来的急,还不曾收拾,赶明儿,大哥命人送些去你宫中!” 见百里清月谢过了,他这才又转向远黛道:“这位……便是二弟新娶的王妃吧?” 安安静静的又是一礼,远黛沉静应道:“见过宁亲王殿下!”目光微动之下,却已将宁亲王看得通透。宁亲王看着已将三旬年纪,颔下微须,身材瘦削,面色微微枯黄,这等气色,看在远黛眼中,便是纵情声色的表征,论及容貌五官,比之百里肇的雍雅天成、百里聿的俊秀都是远远不及。远黛对他,原就算不上有什么好感,如今一见,更是惟寡淡而已。 因她是百里肇的王妃的缘故,百里肃见着她时,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点一点头,笑道:“王妃与二弟倒算得是佳偶天成!你们成婚时候,大哥不能前去恭贺,倒是失礼了!” 远黛自不会失礼于他,闻声也只淡淡的应付了几句。 百里肃身为百里肇的兄长,自是不好与弟媳言语不休,略说了几句客气话后,便辞了径去。见他去的远了,百里清月才冷嗤了一声,神色之间颇见不屑之意。 见她如此,远黛不由的微微一笑,自然的轻拍了一下她的香肩,她温声的道:“清月,且陪我进去看huā吧!”百里清月并不是个心中藏的了话的人,偏偏百里肃此人也实在算不得有德之人,如今身处宫中,她并不希望百里清月在她面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百里清月抿唇,终于没再多说什么,只伴着远黛进了枫香林。二人在枫香林闲走了几步,又捡那些日常闲话不疼不痒的说了几句,远黛又抬手折了几片红叶,眼看着西头红日将落,远黛才要回头问百里清月宫宴只事时,身后却已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 二人不约而同的回头看了过去,却见徐青正推了轮椅过来,轮椅上头,百里肇端端正正的坐着,见二人回头,他便自然的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从容而雍雅。 宫宴的一切,都并不出乎远黛所料。可以说,这是一场中规中矩的宫宴,不会让人惊艳,却也不会让人挑出什么错处来。这场宫宴于远黛而言,唯一的用处,只怕便是让她认全了百里氏的几位皇子。虽然她并不觉得这对她来说,会有什么用处。 及至宫宴结束,却早过了子时,因此二人便也顺理成章的没有回府,而是住进了百里肇曾生活了十余年的东宫之内。此举虽然遭致了不少侧目,但因百里肇的身份特殊,如今又残了双腿,倒也无人敢在延德帝面前说什么不合礼数的谏言来。 东宫的一切,都仍旧保持着从前的模样。这一点,从百里肇步入东宫时面上的神情,远黛便可看得出来。闹了这一夜,远黛早已累了,匆匆盥洗过后,躺在**,不多久,便已沉沉的睡去了。她素来认床,这一觉,也并没睡的太久。不过三更天左右的当儿,略事休息的远黛便重又睁开了双眼。殿外,月色清皎,透过薄薄的窗纱投映入内,朦胧而清美。 忽然之间,便已睡意全无,怔怔的睁了双眸,许久许久,远黛才不由的叹息了一声。 身侧,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的响了起来:“醒了?”却是百里肇。 静静移眸,看向百里肇,却没在那双沉邃如星的眸子里寻出丝毫的睡意,远黛自然蹙眉问道:“王爷一直没睡?” 微微颔首,百里肇神色自若的坐起身来:“这还是你第一回来东宫吧?”他问。 莫名的有些失神,过了好半日,远黛才自淡淡一笑,语调平静的纠正着:“这的确是我第一次来大周东宫!”言语之中,莫名的便带了几分惆怅之意。 这句别有意味的话语,百里肇自然不会听不明白:“南越的东宫,是什么样儿?” 偏头想了一想后,远黛竟扬眉道:“比这里,可要喜气多了!” 听她以“喜气”二字来形容东宫,怎由得百里肇不心中诧异:“喜气二字何解?” 嘴角漫不经心的扬了扬,远黛淡然道:“若你是在东宫之中迎娶我做你的王妃,那东宫可不就是喜气洋洋的了!”她是不爱入宫的,不论是从前在南越,还是如今嫁给了百里肇。当年她之所以会去南越的东宫,只是因为那时候,如今的昭平帝石传钰迎娶了他的太子妃。 而她身为宗室郡主,这样的场合,到场也属应当。 眼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百里肇的面色忽然便有些难看起来:“今儿的月色,倒是不错!”良久,他才生硬的转开了话题,语气却是冰冷的。 仿佛不曾觉出他的不悦,远黛恬然答道:“是啊!如此月色,当让人不忍辜负了呢!”口中说着,她更索性翻身坐起,回望百里肇道:“一道赏月,如何?” 见她坐起,百里肇便也跟着坐了起来。二人这一起身,自然惊动了外屋守着的秀雅:“王爷、王妃……”轻柔的声音带了些许迟疑的传入远黛耳中。 既已惊动了她,远黛便索性唤了清雅入内为自己更衣。虽则心中诧异,然见百里肇并无异议,清雅自也不敢多说什么,忙唤醒值夜之人,入内为二人更衣。 一时更衣完毕,远黛才要命她推了轮椅来,百里肇却已抢先一步开口道:“去拿我的拐杖来!”清雅闻声,却是不由的大吃一惊,看着百里肇的眼神也随之变了。 百里肇本不是那种爱向别人解释的人,虽觉出她的神色有异,却仍是看也不曾看她一眼。远黛在旁看着,却不免皱眉开口道:“王爷的话,你没有听清吗?” 清雅听得一惊,忙应了一声,急急的退了下去。不多一会,已取了百里肇的拐杖过来。百里肇也不言语,只接过拐杖,拄在腋下,慢慢的撑起身子,竟是抢在远黛之前出了寝殿。 示意清雅等人不必跟来后,远黛便疾步的跟了上去。 月色如水,笼罩着整个深宫,红墙碧瓦在这样温柔朦胧的月色下,也显得柔和了许多,不复白日的辉煌灿烂,却也少了几分逼人的气势,多了些许婉柔。 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百里肇没有回头。远黛也并不叫他,只亦步亦趋的跟着。只是在这样的月色下,却让她不由的有些恍惚。恍惚着若是此情此景换成了广逸王府,自己会如何。 许是太过于沉浸于自己的心绪之中,她竟是不曾注意到,前面的百里肇已忽然的停住了脚步。一头撞在百里肇身上的远黛,第一反应竟是捂住了自己的鼻尖。 鼻尖——还真是有些疼,她蹙眉的想着。 没料到她竟会撞在自己身上,百里肇微诧的转头看了过去,目光所至之处,看到的却是远黛眉尖微蹙,手抚鼻尖,轻咬下唇的模样。那样子,竟是说不出的——俏皮可爱。 当“俏皮可爱”这四个字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时,百里肇忍不住的笑了出来。他的王妃,他的远黛,有一天居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还真是让他想象不出。 随手抛掉右腋下的拐杖,他很是自然的揽住了她的肩。她的肩略有些单薄,却让人无由的生出许多爱怜之情来:“难得见你冒失一次?”他道,语气里头满满的都是怜惜。 对他的这种语气颇有些不惯,有些失神的远黛竟忘了自己这会儿该作何回应,只是茫然的伸手揉了揉有些疼痛的鼻尖,及至会过意来,她才白了他一眼,到底也没有说话。 事实上,这一刻,她也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陪我过去那边坐坐吧!”百里肇微笑的道了一句,笑意却清清楚楚的写在眼中。 轻轻点头,远黛半扶着百里肇一路往他所指点的所在行去。百里肇的双腿其实早已可以如常行走,但他却显然没打算现在便将之公诸天下。饭,总得一口口的吃。 不费什么气力的扶了他走到那株梧桐树下。树下,有一张石桌,两张石凳。 平京偏于北方,中秋时候,已见秋风凛冽。才刚坐在石凳上时,更有一种入骨的寒意,竟让远黛不由的颤了一下。察觉到她的瑟缩,百里肇不免皱了眉:“可觉得冷?” 淡淡一笑,远黛摇头道:“不妨事的,毕竟才只是秋天而已,我也不至于那么娇弱!” 百里肇点头,半晌也只道了一句:“若觉得冷,我们便早些回去!” 没有答他的话,远黛只抬了头去,看向已然偏西的圆月:“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儿的月亮,可真是圆的很!”过了子时,中秋便已过了,这会子却已是八月十六了。 有心想说什么,却又觉得穷于应对,老半天,百里肇只道:“是啊!” 并没看他,远黛只继续的说下去:“郢都,是个极好的地方!四季如春,百huā常在!因我父王不爱吃甜腻的月饼,所以每到中秋时分,我们会摘许许多多的新鲜huā瓣,或腌、或炒,制成各种各样的馅,包成月饼的模样,以应景儿!” 听她这么说着,百里肇便也不言不语,只是静静注目看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然而远黛却并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含笑的看向百里肇:“王爷若有兴趣,明儿我也做些给你尝尝!” 百里肇自是只有答应的份。 顿了一顿后,远黛却忽然的问道:“王爷呢?王爷的中秋又是怎么过的?” “我的中秋吗?”百里肇低头想了一想,不自觉的微笑起来:听她这么说着,百里肇便也不言不语,只是静静注目看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然而远黛却并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含笑的看向百里肇:“王爷若有兴趣,明儿我也做些给你尝尝!” 百里肇自是只有答应的份。 顿了一顿后,远黛却忽然的问道:“王爷呢?王爷的中秋又是怎么过的?” “我的中秋吗?”百里肇低头想了一想,不自觉的微笑起来:“早年母后还没有过世,每年中秋,总会抱了我坐在凤仪宫内。母后……其实是个活泼爱动的人,所以……父皇子啊凤仪宫里,特为她扎了一架秋千。只是她顾及国母的身份,也不肯时常去玩……” “只在每年中秋的时候,带了我坐在秋千上荡一会……”说到这里,百里肇语声微微一缓,却也没继续说下去,而后却苦笑的摇头道:“好像……再没有其他了……” 远黛听得默默,心中更不由好一阵恻然。董后过世得早,那个时候,百里肇尚且年幼,中秋佳节时候,董后给他的印象怕也仅止于此了。(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风雨欲来 直到第二日辞别了延德帝及萧后等人,登上舆车出宫之时,远黛仍觉有些心意烦乱。阖目半靠在舆车之上,她作打盹状,至始至终也没同百里肇说一句话。然而即使阖目装睡,她也仍能感觉到,百里肇时不时的会扫她一眼,有几次,她甚至有种冲动,想要睁开眼来,好好与他对视一番,或者,能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些什么来也未必。 然而思忖再三之后,她仍然克制住了自己。 为他生一个孩子……她恍惚的想着,心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她与他,开始只是一桩交易,她早有言在先,希望有一日,他能放她离开。而若有了一个孩子,她自然没法丢下这个孩子,而他,也断然不能应允让她带了他的孩子一道离去。 因着这个原因,新婚伊始,她便早已做了预防。所以即使姑苏时候,二人恩爱情浓,她也是不会怀了身孕的。他对她固然是极好的,她心中也不是全无感动,更不是全不心动,然而这一切,却还不至于让她完全的推翻从前的打算。 若算了起来,她的这一生,到目前为止,也不过才过了四分之一左右,后面,仍是长路漫漫。如此漫长的人生,她还不想太过急于求成的押下自己的全部。 至少,也要等她迈过面前的这一道坎。 她正默默想着,耳中却忽然传来百里肇的声音:“我们该下车了!”声音淡淡的,却是无喜无怒。下意识的抬眸看他,远黛仿佛怔了一怔,而后才笑了笑,将自己的手交了给他。百里肇也并不言语什么,便扶了她的手,状似艰难的站起身来。舆车外一步,徐青早已候着,见此情景,早上前一步,稳稳的扶住了百里肇。 沅真与岳尧的好日子,早在数日前,远黛便已为他们挑好了,却是八月廿四日。 沅真虽仍是黄花闺女,但名义上,却是已嫁过人的,因此上,她也并不想大操大办。而对岳尧而言,沅真愿意的事儿,他也无甚意见。因此两下里只简单的交换了柬贴,合了八字,互换了信物,作为聘礼,至于其他,倒都省了去。因岳尧算得是百里肇的半个家臣,一直以来,也并没置办什么产业。百里肇自己想了一想,毕竟将之拿来与远黛商量了一回。 对沅真,远黛本就是再丰厚也不觉得多的。再得了百里肇的话,便也并不客气,命文屏取了睿王府的产业名册,略加翻看,一口气划了八处庄园与岳尧,此外又亲自过去睿王府府库,足足的挑了六十四抬各色物件。及至晚间,将登记好的清单交予百里肇看时,倒让百里肇很是失笑了一回,戏称她拿了他的东西赏人,竟是毫不心疼的。 远黛听得只是笑,却也并不驳嘴。 中秋那夜的事,似乎过去没有多久,却又似乎已过去了很久,至少二人都似有默契一般的再不提起。只是心中究竟如何,却是不足为人道了。 静静坐于书案后头,百里肇漫不经心的翻看着案头上整齐摆放着的那一叠文书。这阵子,并没有发生太多的事,便是姑苏那事,也似乎全没翻起一个泡泡来,就此湮灭无闻了。然而百里肇知道,那件事,不会这么快就了结,如今只怕正是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微微一叹之后,他抬手端起右手边的青花茶盏,送至唇边,浅浅的啜了一口。心绪却早在倏忽之间飘的远了。中秋那夜的那句话,于他而言,自然不会是脱口而出的。事实上,那一句话,他早就想对她说,他想知道她的心意——她藏于沉静温淡面容下的真正心意。 一个孩子,虽然并不能表示什么,但至少说明,她是想过要永远留在他身边的。但很明显的,她还没有想到此点,也或许,是她还没有完全决定。而他,希望她是后者。 茶水是新沏上来的,因他喜喝热茶的缘故,到了此时,袅袅的热气仍自升腾,模糊了他的眼前。这茶,却是远黛亲手炒制的,据说其主料乃是白荷花蕊。茶香缓缓逸散开来,是一种清淡的荷香,闻着令人甚为舒心。她很喜欢花茶,相对的,于绿茶却只一般。 低低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打断了百里肇的思绪:“王爷,岳爷来了!”却是徐青。 迅速收敛了有些繁复的心绪,百里肇颔首道:“请!”徐青答应着,匆匆退了下去,不多一会,岳尧已然快步的走了进来。注目看他,百里肇笑道:“新郎官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言下终不免带了几分调侃。事实上,这些日子,他还真是没怎么见到岳尧。 私底下,岳尧与他并不会有太多的礼数,走了进来时,也只是简单的一揖而已。叹了口气后,岳尧无奈的开口:“若是能不来,这几日,我还真是不太愿意过来!” 沅真在平京虽有宅院,但岳尧身为男子,自然是不愿在沅真的那处宅子里完婚,因此上,完礼之处便被选在了平京西郊的一处庄园里头,那处庄园也是远黛才刚划在他名下的。因婚事本来办的匆促的缘故,庄园里头,虽然什么都有,但既是喜事,少不得也是要添加些喜庆物件的,这一二日,岳尧便一直忙着这些,以至于连睿亲王府也有几日不曾来了。 这些,百里肇自然都是知道的,不期然的一扬眉:“你且说说,是什么事儿?” 有些头疼的皱了眉,岳尧道:“今儿我得了消息,道是南越昭平帝有国书来,其意欲与我大周结秦晋之好!昨儿皇上已允了,正命礼部正式回函!” 眉峰陡然一跳,百里肇的面色一时有些难看:“这事之前怎么全无消息?”语气冷冽。 岳尧微微苦笑,到底也没有解释些什么。事实上,他也无可解释,这事,说到底,是他大意了,一心只是盯着姑苏与南越可有什么动静,竟忘记了注意两国往来的国书。谁能料到,那位昭平帝竟会忽然在国书之中提到这种事情:“是我失察了!”半晌,他也只能这么回答。 默然许久,百里肇忽然问道:“南越国书之上都说了些什么?” 岳尧也不言语,便从袖笼之中取出一封文函,双手呈了给百里肇。 百里肇也不言语,便接了那封函书,打开扫了一眼:“定安郡王石传珏、明瑜公主石青妍……”他徐徐的吐出这几个字,一时若有所思。 “是!”岳尧很快接话:“据我所知,皇上的意思,是打算将汪贤妃膝下的景元公主许配与安定郡王石传珏,至于那位明瑜公主……”他耸一耸肩,没再说下去。 景元公主乃延德帝的**,今年年初才刚刚及笄,而她也是如今宫中唯一不曾许人的公主,将她嫁去南越,并不出乎百里肇的意料。至于那位南越的明瑜公主,她所能有的选择空间也显然有限。如今宫中尚没有正妃的皇子,也只剩下柳贵妃所出的六皇子,现如今的永郡王百里律与萧皇后所出的七皇子安亲王百里聿。萧后,怕是不会允许百里聿娶明瑜公主的。 原因说起来,倒也简单,明瑜公主虽则身份贵重,但却是别国的公主。南越与大周如今虽则关系亲睦,但却不代表日后。大周不会更不该有一个身上流淌有一半南越血统的太子。 为着这一点,萧后也绝不会应下这门亲事。那么,就只有百里律了。 百里肇心中想着,心中不由的暗暗叹了一声。沉默片刻后,他问:“这事,你怎么想?” 想也不想的,岳尧脱口道:“南越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到这里,他不觉微微迟疑,及见百里肇久久不语,他才开口道:“王爷,似乎该同王妃商量商量!” 点一点头,百里肇道:“你说的不错!我是该同她商量商量!”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的心中忽然便生出了几分喟叹来。岳尧说的不错,昭平帝忽然提出要与大周缔结秦晋之好,为的只怕正是远黛。毕竟南越与大周南北分立已有百五十年,这百五十年里头,两朝虽则也有往来,但却从来不曾有过缔结姻缘之事,如今昭平帝忽然来这一手,想来是该有其他缘由的。 “这事儿……”略一思忖之后,百里肇徐徐道:“你不妨回去同沅真提一提,问一问她的想法!”若是他没有记错,这位安定郡王曾向昭平帝讨要过广逸王府。而也正因此事,原该封为定亲王的石传珏触犯龙颜,亲王爵位被硬生生的降成了郡王。 百里肇可不会以为,石传珏付出这样的代价,只是因为他喜爱广逸王府的景色布局。 等了这么些日子,这场风雨终于是将要来了吗?他暗暗的想着,不由的轻轻叹息了一声,目送岳尧告退离去后,百里肇又静坐了好一刻,这才扬声叫道:“来人!” 徐青闻声,早已快步的走了过来。淡淡看他一眼,百里肇淡然吩咐道:“去澄怀居!”rs 第十六章 夫妻 八月下旬,正是秋色最浓之时。 澄怀居又是王妃居住的所在,上下人等自是不敢稍有懈怠。 院内院外,各色**绚烂盛放,菊的清香掺杂着金桂的甜香,令人一嗅,只觉心旷神怡。 百里肇一路缓缓而行,才刚行至澄怀居外头,便见着惠儿等几人各提竹篮,正从对面过来。 见着百里肇,少不得匆匆上前行礼。 若有所思的注目看了一眼几个篮内的各色菊瓣,百里肇终究没多问什么,只是略略颔首,示意免礼。 身后,替他推了轮椅一路过来的徐青已开口问道:“惠儿,王妃可在屋内吗?”见他们这会儿过来,惠儿哪还不明白百里肇此来之意,闻声忙答道:“这几日王妃日日都在西厢炼药,我们原说要给她打打下手的,她却嫌我们粗手笨脚的,硬给撵了出来!”百里肇本不是那种爱与女子说笑攀谈之人,闻言之后,也只微微颔首。 徐青会意,便一路推了百里肇直奔澄怀居西厢而去。 惠儿何等机灵,见他过去,忙自上前数步,行到西厢门口,轻轻敲了敲门,低声叫道:“王妃,王爷来了!”里头稍稍顿了一顿,房门很快便吱呀一声被人从里头拉了开来,远黛的身影也旋之出现。 安安静静的朝着百里肇一礼,她温声的道:“王爷来了!”言毕径自回头,阖上了西厢大门。 看那意思,显然是不打算让百里肇入内。 百里肇也不言语,只稳稳当当的坐在轮椅上,等着她影视武侠txt下载。 关好了房门,远黛便自步下西厢台阶,直直的朝百里肇走来。 徐青见状,少不得闪开身去,让了位置给她。 远黛也不多说什么。 只推着那轮椅,一路回了起居的正屋。 二人回屋各自坐定,那边文屏也命人沏了茶送来后,百里肇这才问道:“药炼的如何了?”远黛一笑:“只要药材齐全,炼药本也不是什么难事,王爷只管放心就是了!”百里肇闻言,少不得深深看了她一眼。 许是这几日既要忙着沅真与岳尧的婚事,又挂心着炼药之事,远黛的眉宇之间竟隐隐的带了几分疲倦,而百里肇抬眼仔细打量她的时候。 不知怎么的,更在那丝疲倦之内感觉出了些许的失落与心痛。 不期然的挑了挑眉,百里肇有心想问一问缘由。 然犹豫片刻之后,终究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言语给咽了下去,略一思忖之后,他只简单问道:“眉儿从前与定安郡王石传珏、明瑜公主石青妍可有往来没有?”他早发现了,对远黛。 与其遮遮掩掩的倒不如直言相询。 显是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一怔之后,远黛才蹙眉道:“王爷怎会忽然问起这个?”略显烦躁的拧了眉,百里肇也不答她问话,只从袖中取出一份文函递了过去。 那份文函,正是才刚岳尧交予他的、南越昭平帝国书的副本。 远黛何等玲珑。 一见百里肇的面色,便知事出有因,当下也不言语。 便忙接了那文函,低头简单的扫了一眼。 只是一眼,却不由得她不勃然变色。 沉默半晌,她才平静答道:“七哥与我同年,自幼又最崇慕四哥。 早些年的时候,每每得闲。 总会过来王府玩耍。 青妍,比我小三岁,今年刚刚十六,算是诸公主中,与我走的较近的……”说到这里,她不由苦笑起来:“他们若来了平京,少不得是要与我们有往来的吧?”嘴角冷冷一勾,百里肇淡漠道:“我若不想与他们有往来,那就不会有!”远黛听得微微苦笑:“但他们若非要与我们有往来,只怕王爷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早在决定为百里肇祛除菟丝之毒时,她便已想到自己的行踪多半是藏不住了。 菟丝之毒,乃是天下奇毒,能有法子祛除之人,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 以石传钰的性子,只要百里肇有重新站起来的一天,他只怕第一个便会想到自己身上来。 好在……该做的,她都已经做的差不多了……远黛暗暗的想着,目光不期然的扫了一眼那封文函的日期。 算算这日子,怕是姑苏的消息才刚传到南越之时,他便想到了联姻吧。 倒是一如他平日雷厉风行的性子。 “王爷觉得,大周这边,与之联姻的会是谁?”自若的岔开话题,远黛问道。 “若是不出意外,该是景元与老六!”百里肇简单答道,看向远黛的目光更带了几分古怪:“你竟还有心思关心他们!”言下却终不免带了几分讥嘲。 笑容略显苦涩,远黛宁淡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索由得它去,日子总还是要过的!”百里肇默然,半晌才淡淡道:“若是他们见了你,可会将你的行踪透露给他?”“也许不会!”低头仔细思忖片刻,远黛如是答道,但很快的,她便又补了一句:“不过他们若是要来,身边必然不会少了随行之人!”七哥与青妍或许不会说,但他必然会在随行之人中安插他的心腹,所以即使石传珏与石青妍不说,也自有人说。 对石传钰,远黛从来不会存着侥幸心理,况她本来就是理智至极的人,自然更不会去做那种自欺欺人之事。 笑了一笑后,她又道:“王爷不必为我担心王牌特工全文阅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法子的!”而事实上,她都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只是这法子,她却并不想同百里肇说。 只因她若说了,只怕百里肇非但不会答应,更会有意无意的破坏之,既如此,也实在没有说的必要。 “什么法子?”下一刻,她听到百里肇声音,如此干脆利索、毫不迟疑的问道。 什么时候,他竟如此了解自己了?远黛目蕴奇光的看向百里肇,看到的,却是两道近乎于执拗的眸光。 很显然的,他是必要得到答案了。 心念迅速的转了几转后,远黛终于还是答道:“与其等他闹出满城风雨,倒不如由我自己来揭开此事。 七哥与青妍与我也算交好,我若想说服他们帮我,并不算难。” 说到这里,远黛不由一笑:“他既然这么想与大周互结秦晋之好,一次多结几桩,岂不更好!”微微颔首,百里肇道:“这法子倒也勉强可以用得!”这个顺水推舟的法子,在他看来,倒还真算得不错,只是没什么来由的,百里肇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轻易完结。 只是他虽有这种感觉,却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就说出来。 正如远黛先前所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情没来之前,便做再多的思忖,也是无用,少不得还须随机应变。 各自沉默片刻,百里肇才道:“才刚我过来时,见惠儿几人采摘了不少的**瓣……”见他没有追问不休,倒让远黛心中略略一松,当下笑道:“这阵子我总觉得头晕目眩,夜不成寐,便想着做个药枕来用!这时节正是**开放之时,**最能散风清热,用来做**枕,却是最好不过的。” 百里肇听得点头,竟回了一句:“既如此,你也替我做一个!”抿嘴一笑,远黛自然道:“王爷放心,既有我的,便不能少了王爷的!”这话于她倒是真心话,事实上,今日命惠儿等人去采**瓣的时候,她早吩咐了下去。 忽然抬手,轻轻按住远黛的手,百里肇淡淡道:“眉儿,无论何时,你须牢牢记住,你是我百里肇的妻子!”语气虽则平淡,却又无端的坚毅,字字铿锵,仿若誓言。 “妻子?”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的含义,远黛忽然便觉心中一阵酸涩。 百里肇虽未明说什么,她却知道,妻子这两个字,与王妃这个头衔是大有不同的。 莫名的不敢抬眼去看百里肇,只直愣愣的看着那只覆盖着自己玉手的指节分明、修长的大手,许久许久,远黛方轻轻一笑:“是!”语声淡淡,却自掷地有声。 我会记得,记得你是我的夫君,而我,是你的妻子。 来日如何,我不敢说,但这一刻,我信你真心,而我,亦如是!…………一手支颐,低垂眼睫,目光却静静的落在面前的茶盅上,良久,沅真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默默坐在她的对面,岳尧也并不催逼于她,只是等着。 “七爷……”沅真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你们竟不知道他吗?”坦然一笑,岳尧道:“我们在南越人手本就有限,却哪有心思去注意他!”百里肇真正能够缓出手,也有余力的时间并不太长,他们安插的人手也大多在南越皇宫,宫外却哪里顾得上。 因此在得了石传珏的消息后,一时也还不能查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叹了口气,沅真平淡道:“我只是想不到,七爷竟会答应联姻这么可笑的事!”抬眼看向岳尧,她简单的道:“七爷与小姐关系算是不错的,所以他是一定能够认出小姐的!“我想,四爷所以会遣他来,为的就是查清小姐的真正下落,其他的,我一时也还想不明白!”rt 第十七章 婚事 岳尧恍有所悟,却并没答她的话,只注目看她,眸光微微闪动,似有不虞之色。 抬头看他,沅真忽而一笑,抬起手来,握住他的,语声却是温淡柔和:“你放心!至少暂时,我是不会去南越的,即使小姐回去了,也是一样!” 二人虽早有婚约,却也少有亲密举动,至若沅真今日这般的举动,更是前所未有,一时倒弄得岳尧颇有些受宠若惊起来。迟疑片刻,他反手握紧沅真的手:“你……不担心她?”握住沅真滑如凝脂、柔若无骨的纤手时,他竟忍不住的又紧了紧,似是生恐对方挣开。 面上自然的漾起浅浅微红,沅真终于不曾挣开,过得片刻,她才淡淡摇头道:“岳尧,你们都太小看小姐了!”除此之外,却是再无任何解释。 岳尧听得一怔,事实上,这么些日子下来,对远黛,岳尧早从初始时的不屑而成了如今的略带敬畏。至少,如今的他,绝不会认为远黛远远配不上百里肇。然即使如此,他也还是想不通,以远黛那种近乎病弱的身子会有什么自保之力:“希望如此吧!”他如是道。 显然没有细加解释的意思,冲他一笑,偏头看了一看天色,沅真自然问道:“天色不早了,可要留下用饭?”二人所在的这间静室,正是回*药铺的后宅书房。 心中微微一动,岳尧最终却还是摇头笑道:“不了!”二人成婚在即,按说连见面也是不宜的。但这几日不见,他这心里,仍不免牵挂,因此得了百里肇的话后,便匆匆过来了。这会儿见也见了,话也说了,甚至还从沅真口中知道,即使远黛回去了,她暂时也不会走。这些,于他而言也尽够了。加之还要回去向百里肇复命,自是不好耽误了。 好在成亲的日子也没有几日了,岳尧心中想着,心下不觉一热,目光也随之灼热了几分。 ………… 岳尧与沅真大喜那日的头一天,竟还飘了些绵绵细雨,第二日早间,天色也仍有些阴沉沉的。因岳尧与沅真都是无父无母之人,成婚当日,主婚之人,自然便是百里肇与远黛二人。二人一早用过了早饭,便自赶往那座位于平京西郊的庄园。 远黛在文屏的搀扶下,步下马车,抬头看时,却恰有风过,拂开层层云翳,生生的露出一抹淡金色阳光来,辉映得那处庄园门口新题的“岳宅”二字熠熠生辉。这处庄园原是睿王府的别院,与了岳尧之后,岳尧也不曾多做布置,只请百里肇重新题了牌匾也就算了。 目光落在那牌匾之上,远黛不由的微微一笑,心情也随之的轻快了些。随后下车的百里肇目光微动之下,正将那一抹如云破月来的皎然笑容收入眼底:“在想什么?”他含笑问答。 回头朝他浅浅一笑,远黛自然道:“只是觉得这个兆头不错!”她虽非迷信天命之人,但今日毕竟乃是沅真的好日子,这桩婚事又是她一力促成,能有些好的吉兆自然是好的。 了然一笑,百里肇也自注目看向那抹秋阳:“果是好兆头!” 二人并未在外头多待,略说了几句后,便迈步进了岳宅。因着婚事的缘故,岳宅之内,早已挂满了喜气洋洋的红灯笼,各处屋宇楼阁也都贴上了大红喜字,来回穿梭的丫鬟、奴仆也都穿红着绿,看着更增几分喜庆。远黛四下环视一番,心下倒也满意。 吉日之前,她原说要过来看看的,想了一回,却终于还是没有过来。沅真无父无母,唯一可算得是她亲人的,也只有远黛了,新人吉事,却哪有娘家人插手的道理。 百里肇知她意思,也顾虑着此事须得周全些才好,便索性请了宁夫人来,宁夫人原是宫中女官,做事自是极妥帖的,远黛既知有她出面,自也再无不放心的道理。 原先依远黛的心意,今日她是要过去回*药铺,等候迎亲队伍过去接沅真的。因百里肇不肯的缘故,她终于也还是没能去成,只得遣了文屏、惠儿几人过去为沅真壮一壮声势。她自己则随了百里肇一道过来岳宅,等着喝一杯喜酒。 二人才刚进了岳宅,那边宁夫人却早得了禀报,匆匆了迎了上来。两下里见过礼后,远黛才笑道:“这阵子辛苦姑姑了!等回头,必命沅真好好谢一谢姑姑才是!” 宁夫人忙应道:“王妃这话可不是折煞我了!说起来,岳尧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娶亲,我为他做这些,可不是应该的!” 远黛细看宁夫人的神情,却觉她言语真挚,面上、眼底更是喜气洋洋,显然乃是真心为岳尧感到高兴。她既看出此点,顿觉若再说这些话,却不免是曲解了宁夫人的一片心意,当下便不多说,只笑道岔开话题道:“劳烦姑姑带我四处去看一看吧!” 酉初时分,岳宅门口,锣吹鼓打,爆竹声声,却是喜轿到了。堂上是早准备好了,百里肇与远黛二人高坐上首,受了二人一礼,远黛目光到处,见岳尧一身红衣,胸悬红花,平日少有表情的脸上今日难得的挂着笑容,举手投足间,更满是风发的意气。 不由得微微一笑,远黛注目看向站在岳尧身边,遮着盖头的沅真,心中不由既是欢喜又是酸楚。欢喜的是沅真终于嫁了人了,酸楚却也是因为沅真出嫁。她心中正自百感交集,那边二人已行礼毕,在“送入洞房”的唱词声中相偕缓缓退下。 身侧,百里肇却已觉出了她的不对,摆手挥退堂上一干人等,令其自便后,方抬手握住她的:“在想什么?”他缓声的问道,深邃眸中,隐然闪过一抹柔意。 轻轻摇头,远黛低声的道:“只是有些舍不得沅真!” 百里肇听得一笑:“沅真嫁给岳尧也不算是外嫁,你何时要见便见,却有什么舍不得的!” 岳尧与沅真成亲一事,因时间仓促,当事人也无意大办,因此一切甚为减省,行过礼后,便只摆了几桌酒,供岳宅的下人们热闹一番。至若闹洞房等事,百里肇自不会做的,远黛则更不会去折腾沅真,挥退众人之后,堂上便也没了闲杂人等,只余二人并肩坐着。 抬眸看了一眼布设得喜气洋洋,门窗四面皆贴着大红喜字的喜堂,远黛微扬唇角,慢慢的道:“嫁了人,便是别人家的人了!从此……”话到这里,她却忽然收住,没再说下去。 饶是百里肇心思缜密,一时竟也没意会到远黛究竟想说些什么,皱眉看向远黛,他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笑着摇头,远黛很快道:“不过王爷也并没说错,沅真嫁的乃是岳尧,也不怕她飞到哪儿去!倒是我矫情了!”她虽努力笑着说出这话,但转圜之间却仍觉生硬,显非心中之语。 她的生硬,自然看在百里肇眼中,注目凝睇许久,百里肇却忽然的叹了口气:“眉儿,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忽然竟有些怀念起从前来了!”怀念从前,那些坦然无讳的日子。那个时候,有些话你虽不主动提及,也不肯多说,但至少不会虚词掩饰。 恍若未闻的站起身后,远黛含笑回眸,一拉百里肇:“这处庄园虽不及睿亲王府阔大、精致,但也颇可一赏,左右此刻无事,还求王爷陪我四处走走才是!” 百里肇心知她不愿多说此事,心下虽有追问之意,但犹豫片刻,却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当下长身站起,行至一边的轮椅上坐下,自若笑道:“走吧!” 远黛默默上前,推了那轮椅,一路缓缓的出了喜堂。 正是秋高气爽时候,天空一片湛蓝,一轮弯月高照,数点繁星闪闪。整座岳宅虽因今日喜事的缘故,而显得有些闹嚷,但乱中取静,倒也别是一番风味。 这处别院百里肇来的虽并不多,但大致路途却仍依稀记得,百里肇指引着远黛,沿着一条僻静小路一路而行,行了盏茶工夫,便到了一处不大的花园。 因今儿是个喜日子,花园内的树上,也都挂了大红灯笼,加之月色如水,看着虽不如白昼亮堂,倒也在喜庆之外平添了一份幽雅。推着百里肇漫行在月影扶疏的花园之内,远黛忽然笑道:“上回入宫时候,我曾约了清月,但又不知何时方便。这会儿我一想,倒不如便约在沅真归宁的那一日。顺带着也请了六哥过去坐坐!” 因沅真除却远黛外,便再无亲人的缘故,远黛早与百里肇商量了,归宁之日,索性便过去睿亲王府,百里肇对此自然也无异议。点一点头,他道:“你看着办便是了!”口中说着,他却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因问道:“云裳呢?你可打算为她说一门亲事?” 不甚在意的淡淡一笑,远黛随意道:“云裳的性子不比旁人,我也管不得她。倒是初炜,三日之后,他可能赶到平京吗?”rs 第十八章 因今儿是个喜日子,花园内的树上,也都挂了大红灯笼,加之月色如水,看着虽不如白昼亮堂,倒也在喜庆之外平添了一份幽雅。推着百里肇漫行在月影扶疏的花园之内,远黛忽然笑道:“上回入宫时候,我曾约了清月,但又不知何时方便。这会儿我一想,倒不如便约在沅真归宁的那一日。顺带着也请了六哥过去坐坐!” 因沅真除却远黛外,便再无亲人的缘故,远黛早与百里肇商量了,归宁之日,索性便过去睿亲王府,百里肇对此自然也无异议。点一点头,他道:“你看着办便是了!”口中说着,他却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因问道:“云裳呢?你可打算为她说一门亲事?” 不甚在意的淡淡一笑,远黛随意道:“云裳的性子不比旁人,我也管不得她。倒是初炜,三日之后,他可能赶到平京吗?” 不甚在意的淡淡一笑,远黛随意道:“云裳的性子不比旁人,我也管不得她。倒是初炜,三日之后,他可能赶到平京吗?”远黛为岳尧二人挑好吉日之时,也曾以飞鸽传书,送了喜帖过去姑苏,只是这一来一去,时间终究仓促,初炜仍是不克前来。 至于蒋琓,百里肇却只命人送了一封喜帖、一坛美酒去。一来是距离太远,蒋琓无论如何也赶之不及,二人却因平京不比姑苏,蒋琓若真来了,一旦被人发现,这罪名可着实不小。 百里肇颔首:“差也差不多吧!说起来,姑苏时候,却让蒋琓与云裳白赶了那么些路。闹到最后,也还是没赶上喝一杯喜酒!”说起这个时,他便不由的记得那一瓶花精油引出的许多事由,墨眉也随之拧了起来。 轻笑了一下,远黛悠然道:“有些事情,本是迟早会发生的,如今也不过是早了些,王爷又太过放在心上!”事情才出之时,她心中也是甚为气恼的,但到了如今,她也懒得再去多想什么了。早早迟迟之事,实在不必懊恼不休,徒然伤神。 何尝不知她所说有理,但百里肇对此仍觉烦躁,沉默片刻,他才苦笑的道:“若不是……”若不是这几年他双足不良于行,他压根儿就不必担心此事。而如今,他已不再是大周太子,虽说他手中掌控的力量仍足以影响朝政,但今日的百里肇,毕竟已不是四年前的大周太子了。 只是以他的性子,若做不到,自然更说不出口,因此这话只说了一半,便没再说下去。 他虽不说,远黛也能明白他的意思。笑了一笑后,却自岔开话题道:“快起来,陪我走几步!”一面说着,已自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 失笑的摇了摇头,暂且抛下心思,百里肇长身而起:“好!”已顺势的牵了远黛的手。 反手与他十指交扣,远黛仰头看一看天上月色:“不过眨眼工夫,眼看居然又要入冬了!” 听她这么一说,百里肇也不觉一笑。细算起来,他与远黛相识居然还不满一年,这个事实,让他不由的摇了摇头:“等过些日子,我陪你过去观音山走走!”他忽然开口。 答应一声之后,远黛却忽然一叹:“原来才不过一年呀,我总觉得已经很久了呢!” 不意她也有此感慨,百里肇失笑道:“于我心有戚戚焉!”口中说着这略带戏谑的话语,他却忍不住伸臂,环住了远黛的肩。顺势倚在他的怀里,远黛也不由的微微失神。 虽只是秋日,但平京的夜风却已带了几丝凉意。 窝在百里肇温暖的怀抱之中,感受着丝丝暖意与他平稳有力的心跳,没什么来由的,远黛竟冲口而出的问道:“我若回去南越,王爷会如何?”一直以来,她都尽力回避、不愿说起这些,但今晚,她却主动的说起了这,怎由得百里肇不心生诧异。 “等我!”良久,他只简单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月色下,两条人影紧紧相依,远远看去,竟浑若一人。 ………… 次日回府,远黛便命人分别送了请柬往凌府与宫中。她自是不会做出那种只请凌远清一人的蠢事来,这一张柬贴,便请了凌远清与凌远萱二人同来。 初炜来的,却比二人初时想的,更要早些,归宁日的前一日,他便匆匆赶到了平京。到得归宁那日,巳正时分,沅真与岳尧已相偕而来。堂上,百里肇与远黛仍旧坐在上首,沅真便含笑的亲手捧了茶给二人。远黛伸手接了茶,目光落在沅真面上,已不由的泛起一丝欣然。 新婚三日,沅真比之从前,少了一份沉静却更多了一份属于女子的妩媚柔美。取过早已备好的匣子,亲手递与沅真。匣子里头,装着的,却是一套极之精致的点翠首饰头面。 沅真虽不在意这些物事,但因是远黛给的,仍是打开看了,又谢过了远黛。这边敬过了茶,那边初炜早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岳尧,笑道:“我虽来迟一步,喜酒可还是要喝的!” 岳尧一听这话,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当下抬手一指他的鼻子,笑骂道:“你哪里是来恭贺我的,明摆着便是来喝我家好酒的!”初炜好酒的毛病,他自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初炜也不否认,只哈哈笑着,却向沅真一揖到底:“少不得还请弟妹放一放血才是!” 这么一说,便连沅真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自不会在乎这个,当下唤过自己身边伏侍的丫鬟,命她这就回去,从酒窖中取几坛好酒来。初炜见她如此爽快,自是心满意足。 远黛在旁看的失笑不已,她也懒得多去管这几人,当下站起身来,朝着沅真招了招手:“这里便由得他们说话吧!沅真,你且陪我到后头花园里头走走!” 沅真自无异议,当下笑应着,便跟了她同去。二人在澄怀居内坐定,才刚说笑了几句,外头却有人来,禀说临昌公主百里清月已到了王府门口。远黛闻声,少不得站起身来,匆匆迎了出去。却是才刚行到垂花门前,便见百里清月迎头走了过来。 她与百里肇虽非同母所生,但因丽贵嫔与董后有些亲戚关系,二下里一贯往来甚密,百里清月一入王府,听说百里肇正与岳尧、初炜二人说笑饮酒,便也没有过去,而是径往后院来了。这会儿见了远黛,少不得上前行礼,叫了一声:“二嫂!” 含笑朝她点一点头,远黛温言的道:“清月来了!快,到后面坐!”一面引了百里清月入内,一面却指了沅真笑道:“这是岳尧的新婚夫人,你可唤她作沅真!” 这话于她,原只是泛泛一语,却不曾料到百里清月听得这话,已大大的吃了一惊:“呀!前些日子我听人说岳尧哥哥要娶亲,我还道是谣传!想不到竟是真的!” 说着这话的时候,百里清月杏眼圆睁,小嘴微张,神情倒是十足稚气可人。 沅真闻声,少不得低眉含羞一笑,因与百里清月远算不得熟悉的缘故,却并没接口。仔细抬眼打量了沅真一回,百里清月认真道:“沅真嫂子生的真是好看!”口中说着,已自然而然的抬起手来,想也不想的从鬓上拔下一对蝴蝶步摇来,塞了过去:“我出来的匆忙,二哥、二嫂也不曾告诉我这事,这对钗你先收下,等回头,我与母妃商量着再补一份礼物来!” 不意她会有此举动,沅真一怔,而后匆匆摆手道:“若论起来,我年纪可比你大些,便是要给,也该是我给你见面礼才是!” 百里清月听得连连摇头,正要再说什么之时,远黛已笑道:“罢了!沅真,清月这也是一片心意,你便收下吧!至于那见面礼,等回头,你可记得须补她一份才好!” 沅真本不爱太过客套,听了这话,不觉一笑,当下点了头,接过了那一对步摇来。那对步摇显是宫中之物,以金为质,其上点翠嵌宝,看着极是雅致,倒也颇合她的心意。 见她收了那对步摇,百里清月这才转嗔回喜,说出的言语,却仍不由的带了几分气愤:“这个岳尧,等回头,我定要好好骂他一顿,成亲这么大的事,他竟敢不告诉我!” 远黛在旁,见她小嘴微翘,神色愤愤,看着不似作伪,倒不由的微笑起来。她与百里清月,素有嫌隙,上次宫中一唔,她所以刻意化解,为的也只是凌远清,今日再见百里清月这等模样,心中倒不由好感倍增。拍一拍百里清月的手,远黛道:“今儿除你之外,我还请了我家十妹妹来,你们二人脾性颇有些相近之处,一会子可要好好亲近亲近!” 百里清月与凌远萱早在绿萼岭时,便曾见过面,这会儿得了远黛的话,自然点头称是。 二人都有刻意交好之心,加之沅真在旁,又颇解了几分尴尬,此刻说起话来,不多片刻,便愈觉亲密。远黛既邀了她们,自然早早的便做好了准备。这会儿便引了二人直往花园。 秋日里头,凡赏景,总少不了**、金桂、红枫。睿亲王府的花园里头,自也少不了这样的地方。远黛引了二人,rs 第十九章 南越 因地处南方的缘故,节气虽已入秋,南越郢仍是一片花繁叶茂的景象。双手交叠脑后,身着月白长袍、面白如玉、眉长入鬓的少年正懒洋洋的躺在一片葱茂的草地之上,双目微阖,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仍带暖意的秋风拂过他微乱的鬓发,却更为他增了一份慵懒之气。 窸窣的脚步之上渐行渐近,他却仿佛全无所觉,仍是那么轻松自得的躺着,动也不动。 “七哥……”娇柔甜糯的女声忽而响起,语声更带几分微颤,为那本已足够引人的嗓音增添了一份柔弱感,听在耳中,几可融化得铁石心肠。 少年静静躺着,似乎睡着了,却是既不睁眼,也不言语,更无分毫搭理的意思。 停顿片刻后,女子终究等不及,甜糯的嗓音里头也不由得带了几分怨恨:“七哥,你当真不肯帮我?”话到最后,却于七分怨恨之中又添了三分哽咽,令人闻之几欲泪流。 鸦羽般垂落的长睫微微一动,少年终究还是没有睁眼,只冷冷的道:“皇命难违!” 他不说这话也还罢了,一说了这话,那女子却不由的轻嗤了一声:“皇命难违?原来七哥心中竟还有‘皇命’这两个字?”言下满满的都是毫不客气的讥嘲,竟是一扫才刚的娇柔。 略薄却尽显弧度的双唇陡然一勾,扬起一个冰冷的笑,少年淡漠道:“对了,这才是你该有的态度。在我面前,作出那般矫揉造作的姿态,只会让我连看也懒得多看你一眼!”口中说着这话,他却终于生生一挺腰,倨傲优雅的坐起身来。长睫也随之一颤,终于睁开眼来。 他本已生得极之俊美,此刻陡然睁眼,更令人莫名的便有一种眼前一亮之感,那双略显狭长的凤眸黑白分明,虽只半开半阖,却自精光冷然,让人移不开眼去。 与他说话的女子看着只在十六七岁间,生得乌发如云、肤白胜雪,一袭粉色高腰襦裙愈衬得她身材窈窕纤细,立于草地之上,恰似一束纤袅的兰草,娇柔得几不胜衣。只是此刻,满面怒色,杏眸之中更是寒光闪闪,却与她的娇柔姿态截然相反。 “石传珏……”她咬牙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枉为人兄!” 少年石传珏撇嘴扬眉,面上满满的都是不屑:“这话,你不妨前去紫宸殿同皇兄面谈!” “你……”少女似已气极,竟不由的一手叉腰,一手伸出,直直的指向了石传珏的鼻梁。 抬手不耐的拨开她险险便要戳到自己鼻尖的纤纤玉手,石传珏冷声道:“你若有事与我商量,便坐下好好说!再要如此,可莫怪我端茶送客!” 少女虽已气极,但听了他这话,却仍不由的顿了一顿,半晌方恨恨的缩回手来,冷声道:“也罢!我便好好与你说说话!”言毕竟全然不顾自己这一身华贵的宫装,便席地坐了下来。 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石传珏道:“你来,该是为了与北周联姻之事吧?” 少女轻哼一声,没有作答,看那神情,却算是默认了。 石传珏淡淡道:“若你果是为了这个来的,那我可以告诉你,关于此事,我也不知究里!”答的干脆利索,竟是全没打算多说一个字。 少女也不言语,只凝眸仔仔细细的打量他,良久,她才冷笑一声:“你是否知情,我也不想多问,不过有件事儿,我想,你应该很想知道!” 懒洋洋的抬了抬眸,石传珏似漫不经心的迸出了一个字:“说!” “据我所知,皇兄昨儿命人从内帑拨银十万两,打算重修那处宅子!”少女悠悠然的道,才刚的愤怒与不快在这一刻,似乎早已烟消云散,言语里头,更似带了几分幸灾乐祸一般。 石传珏似惊了一下,一双始终半开半阖的凤眸也陡然的睁得大了,但很快的,他便又恢复了一径的懒散:“这么说来,她……应该是在北周了?”这话说的声音极低,听着倒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只是他虽面上看着满不在乎,藏于宽大长袖内的双手却早握得紧了。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少女冷嗤:“强扭的瓜不甜,何况以她的性子,谁能强她?” 眼角仿佛抽搐了一下,水色红唇也陡然的抿出了一条略显刚强的曲线,半晌,石传珏才淡漠道:“你来我这里,总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吧?” 柳眉一挑,扬起一个倔强的弧度,少女冷笑道:“七哥,你问这话,不觉得可笑吗?” 石传珏默然,半晌方点头道:“你不想嫁去北周?”懒得推脱什么,他干脆的切入重点。 如水澄透的杏眸稍稍一黯,少女很快冷笑道:“嫁去北周与留在大越其实也无甚分别,我只是不想出了虎穴又入狼窝而已!” 神色古怪的看她一眼,石传珏忽然一笑:“你心倒大!不过这些事儿,与我这个闲散之人也无干系,便由得你也无妨!”这一笑,直若冰川乍融,百花初绽,灿灿秋阳也仿佛失了颜色一般:“你可以回去了!”他懒懒的开口,仿佛不曾看见少女听得这话后陡然僵硬的面色,只继续的说了下去:“青妍,你是大越的公主,当洁身自好才是!” 少女微黯的明眸陡然闪过一抹亮色,下一刻,她已站起身来,嘴角重又扬起,抿出一个不曾露齿的含蓄微笑:“七哥教训的是!”言毕悄然行礼,转身无语离去。 没有起身,也懒得言语,石传珏只垂了眼,若有所思的看向足边的一株小草。他看的很是出神,仿佛在他眼中,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及这株草一般。 秋风乍起,吹落片片柳叶,恰恰落于他的身侧。出神片刻,石传珏忽然抬手,拈起飘落在衣袂处的一片尚算青翠的柳叶,送到唇边。 一缕算不上如何悦耳的声音缓缓自他唇间而起,旋幽幽荡荡的传了出去。 ………… 送走了一应人等,远黛再回澄怀居时,却早日落西山。见她面有疲色,文屏忙上前搀了她,在软榻上头靠了,又示意惠儿出去沏茶:“小姐这是何苦来由?”她不无抱怨的道。 悠闲的舒展一下四肢,偏头想了一想后,远黛忽然笑道:“文屏,你知道我最爱什么?” 不意她会问起这个,怔了一怔后,文屏才道:“可是爱清静吗?”她在远黛身边已有数年,虽不能完全摸清了远黛的性子,但也大略能猜出远黛的意思,因此才有这话。 摇一摇头,远黛懒懒散散的道:“我这人,性子其实最是别扭,有时好清静,有时却又好热闹!像是最近这阵子,我倒觉得热闹些的好!” 这话她说的含含糊糊的,却让文屏颇有些有听没有懂的意思,她正思忖着该如何应答的当儿,外头,却已传来惠儿的声音:“奴婢见过王爷!” 听得百里肇来了,远黛也仍是懒得动弹,只朝文屏使了个眼色。文屏会意,忙匆匆往外屋行去。才刚揭起竹帘,外头百里肇却已迈步的走了进来,身后,他的轮椅静静停着。 百里肇双腿已然康复之事,王府之中的多数人自然是不知情的,但文屏等在内屋伏侍的,却都清楚明白的很。见他过来,忙自行礼,且偏身让了百里肇入屋。 百里肇迈步入内,第一眼便见远黛闲闲的斜靠在软榻上,正自注目看他,那意思,竟是全没有起身相迎的打算。他本也并不在乎这个,见她如此,也只一笑,便走了上前,也在榻上坐了。远黛见他过来,便很是自然的曲起线条完美的双腿,让了一个位置给他。 “累了?”百里肇随意的问着,素来淡漠的面上也自然而然的泛起了一丝浅笑。 远黛摇头:“也还好!只是有些不想动罢了!” 抬手一拂她鬓边的碎发,百里肇笑道:“今儿这事,可不正是你一手闹出来的!”他早知远黛所以非要请了百里清月与凌远清来,便是想让他们见上一见,至于凌远萱等人,不过只是顺带罢了。这般一想,他却又不禁想起百里清月离去时后,面上那一抹微赧的笑。 只从那一抹笑意,他便能够猜出,至少目前,百里清月对凌远清还是比较满意的。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也只略一扬唇:“左右闲着无事,热闹些也好!” 注目看她,百里肇不觉又是一笑:“你如今倒是愈发的惫懒了!”从前,自己若是来了,她便是再懒得动,也是会起身作个样子的,断不会像今日这样歪着动也懒得动。 抿嘴莞尔,远黛似漫不经心的道:“王爷若不想我如此惫懒,直说便是了!” 忍不住抬手,点了点她饱满莹润的额头,百里肇道:“你想怎样便怎样吧!”竟是一副全然听任自由的口气。 远黛一笑,也不言语,只支起身子,懒洋洋的靠在了他的身上。rs 第二十章 义女 既知南越石传珏等人将会过来,思忖之后,远黛索性传书给云裳,命她仍旧留在北疆,帮忙处理“驭记”的一应事宜。“缘记”之事,因沅真早说了要将之交予江南秦家经营,倒也并不费力。沅真所要做的,只是每年交予秦家一定数量的炼制“养颜丸”的药引而已。 有了沅真提供的药引,秦家便能配出“养颜丸”来,这也算是一种不错的手段。 初炜并没在平京多待,住过数日之后,复又返回了姑苏。百里肇与岳尧也并不留他。 时至九月,大周与南越将要互结秦晋之好一事再非秘密,甚至连人选也都定了下来,正如百里肇所料,大周二人正是景元公主与永郡王百里律。延德帝甚至因为此事,特意加封百里律为永亲王,以示他对这桩婚事的看重。 扶拐步入澄怀居,才一入内,百里肇便将手中拐杖递与迎了上来的文屏。中秋宫宴之后,他虽依旧深居浅出,但在府内之时,却已开始不避他人的目光,开始使用拐杖。睿亲王府内,原就不乏宫中及各皇子身边的耳目,远黛嫁过来后,虽曾敲打过一些做的比较明显之人,但仍放过了一些人。只因下手若太重,却不免引起别人的戒心,于自己也并无十分好处。 说到底,这些耳目若用的好,还是颇能起到一些敲山震虎的作用的。 九月初的平京,天气已渐渐转冷,远黛原就极为怕冷,加之前数日一场大雨过后,气温骤降的缘故,澄怀居内屋里头,已燃上了火炉取暖。百里肇稳步而入,才一进屋,便觉身上一暖,不自觉的微微一笑,他道:“今儿已转晴了,外头阳光甚好,你怎么也不出去走走!” 仰头冲他一笑,远黛也不起身,只道了一句:“王爷来了!请坐!”说着话的同时,已抬手指了一指自己对面的位置,示意他坐。 这些日子以来,百里肇也早惯了她的惫懒态度,不在意的一笑,便在她身边坐了,目光同时落在隔在二人中间的黄花梨木矮几上。小小的矮几之上,这会儿正搁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羊脂白玉瓶。只是一眼,百里肇便知道,那是远黛用来盛放丸药的药瓶。 “这药终于制好了吗?”他问。许是因为这些日子早能行走自如的缘故,这一刻,他看着这一瓶能够完全解开自己体内菟丝的药丸时,心中竟没有什么激动的感觉。 低敛的眉目遮去了眼底的种种复杂情绪,若无其事的点头,远黛伸手拈起那只羊脂小瓶,递了给百里肇:“这里头,共有二十一粒冰消丸!每三日一次,以黄酒送服,三七二十一日之后,便可彻底消去王爷体内残余的‘菟丝’!” 百里肇接过药瓶,轻晃了一下,瓶内便可隐约传来药丸滚动的声音:“这么说来,只需七粒,便可完全消去我体内的隐患了?”他问,心中没来由的竟有些不悦。 知他之意,远黛点头道:“确是如此!除此之外,此药还有解毒之效,无论是毒是蛊,只消一粒便可!”犹豫片刻,她才又补充道:“若是连服七次,便可百毒不侵!” 百里肇听得一怔,不由注目看向远黛。 初初为他把脉之时,远黛便曾说过,他体内之毒并不易解,纵然是她,也只能为他暂且压制数年,数年之后,若要完全解开,也仍需冒天大的干系,然而如今,她却忽然调配出这样的一副丸药来,又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一番话,怎由得他心中不觉诧异。他正思忖着是否该直言相询的当儿,外头却已传来文屏的声音:“王爷,王妃,侯府有人送信来!” 远黛闻声,不免抬眼看向百里肇。百里肇虽有心追问,但又想着此事并不急于一时,毕竟还是冲她点了点头。远黛这才应声道:“请她进来吧!”凌府遣人前来的缘故,她心中自是清楚明白。不过心中虽则明白,面上功夫却仍是要做的。 外头文屏答应了一声,不多一会的工夫,却已引了一名年在五旬左右,衣着素净、妆扮体面的嬷嬷来。远黛乍一眼见了那嬷嬷,便觉有些眼熟,细思片刻,这才想到,眼前这嬷嬷可不正是萧老太君身边颇为得用的李嬷嬷。因李嬷嬷乃是春晖园的主管嬷嬷,并不是时时都在萧老太君身边伏侍,因此远黛对她虽略有些印象,但却并不如何相熟。 才一进了屋,李嬷嬷便忙不迭的趴下给二人磕头请安。远黛见状,忙命文屏扶了她起来,又赏了杌子与她坐。李嬷嬷推辞了一回,谢了恩后,才斜签了身子,略坐了半个屁股。 不出远黛所料,李嬷嬷此来,为的确是杜若之事。这事本来正合远黛的心意,她自也不会反对什么,当下一口答允,又命文屏取了几样物事赏了李嬷嬷,这才将她打发了走。 李嬷嬷在时,百里肇从头至尾也没说过一个字,等她去了,他才忽然一笑,淡淡道:“这位老太君不愧是萧家的人!”语声平淡,似讽非讽的,眼底却隐有讥嘲。 抬眸看一眼百里肇,远黛眉心微蹙,有心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却还是没有言语。说到底,这事乃是百里肇与萧家的恩怨,即便她与萧呈娴情谊深厚,也无必要插手此事。更何况,萧老太君今儿遣李嬷嬷过来的这事,本就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这般想着,她的眸光却仍不由的落在了桌上的那封书函上。这信并非是萧老太君所书,而是凌府三太太罗氏亲笔。信中约略提及前数日,罗氏携凌远萱往大德寺进香一事。 原来罗氏母女往大德寺祈福,在大德寺观音像前求了一签。事后求人解签之时,才发现此签竟是下下之签。罗氏闻之大惊,忙求大德寺高僧重算一卦,以求解厄。 高僧推衍之后,到底给了她解厄之法——子鼠年出生,今年恰值花信,还不曾婚娶的女子。若能收此女为义女,并善待之,便可逢凶化吉,渡过此厄。 恰值花信,便是廿四岁。这个年纪,若生在一般人家,早已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因此这个人选,倒颇费了罗氏的一番心思。好在回府之后,罗氏将此事告知萧老太君后,却意外自萧老太君口中得知,杜若恰是子鼠年出生的,今年也正值花信之龄。 罗氏细细忖度了一回,顿觉杜若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人选。一则,杜若自幼在凌府长大,算得是知根知底;二则,杜若家中并无三亲六眷,却省了日后的呱噪攀附。 因杜若陪嫁至王府之时,萧老太君便将她的卖身契交予了远黛。故此想定之后,罗氏便写了信来,问远黛讨要杜若的卖身契,同时提出,愿意赔偿远黛四名丫鬟。 凌家的做法,并不出乎远黛的意料,甚至就是她所希望的,因此上,她毫不留难的便答应了这事,给李嬷嬷的回答也是杜若的卖身契早已销去,不必担心。 “三婶既要收杜若为义女,我少不得是要备一份礼,并回去一次的!”她道。 百里肇颔首:“去一趟也好!等这事了了,我便命蒋琓正式往凌府下聘!”远黛的心思,他自然不会不明白,好在蒋琓本也没打算亏待杜若,而杜若被凌家收为义女,不管是对杜若还是对蒋琓,都是有益无害,他自也懒得去管。但有些话,他却仍觉有必要问一问。 看一眼远黛,百里肇拧眉道:“你对你身边的人,有些过分的好了!”他直率的道。说出这话的时候,百里肇心中没来由的竟觉得有些微微的发酸。印象中,远黛便是对他,也不会像对沅真、杜若等人这般照顾周到。沅真倒还罢了,毕竟是与她自幼一道长大的,情同姊妹的丫鬟,但杜若不过是萧老太君遣到她身边的一个普通丫鬟而已,又何至于此。 更不要说,杜若本就是心怀鬼胎而来。 淡淡一笑,远黛答道:“我义父曾对我说过一句话——远亲不及近邻!”不意她会回他这么一句,百里肇一怔,不觉沉吟起来。那边远黛却又继续的说了下去:“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一直觉得,这世上,没有捂不热的心,只看你用什么手段!” 所以她从不吝于对身边的人好,即使那人其实并不值得。况且,她身边的人,从来也不会只有一个两个。这种种的好处放了出去,莫说是接受之人,便是旁观之人,心中也不无嫉妒。嫉妒之余,她们自也会更加的尽心尽力。当然了,要想真正收拢住她们的心,还需要恩威并用,有时甚至是杀鸡儆猴。不过在她看来,就她目前的状况,实在无需如此。 能不沾染血腥的时候,她也不愿去碰那些东西。她的要求其实一直也不高,只要能过上如妙峰山上那等清闲自得的日子,于她而言,也就足够了。只是可惜,麻烦却一直跟随着她。 见百里肇静坐一旁,半晌不语的样子,她忍不住一笑,闲闲道:“此言若有不妥之处,还望王爷有以教我!” 轻轻摇头,百里肇似乎笑了笑:“听了你这话,我却忽然想起我母后来!”rs 第二十一章 解厄之说 见百里肇静坐一旁,半晌不语的样子,她忍不住一笑,闲闲道:“此言若有不妥之处,还望王爷有以教我!” 轻轻摇头,百里肇似乎笑了笑:“听了你这话,我却忽然想起我母后来!”记忆中,他的母后董氏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言语。而这么些年来,他也是一直按照董后的意思做的。 人心总是肉长的,你须牢记,以诚相待,以心相待,否则,即使有先前那番相救之恩,也难留下他们。记住,他们……从此就是你的兄弟,比你任何一个亲兄弟都更亲…… 他默默想着,心神一时飘忽难定。 远黛自不会看不出他如今的情状,她原也不是个多话的,见百里肇出神,自也不会开口多问什么,只顾自的凝眸看向了桌上的那只羊脂白玉小瓶,眸光微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嬷嬷去了之后,只隔了一日,便又来了睿亲王府求见。这一次来,却带了一张烫金请柬来。远黛打开看了一眼,不觉微笑了一下。收义女这种事,原是可大可小的事儿,但凌府所以会收杜若为义女,为的就是要攀上蒋琓,这事自然也就不能办的太过寒酸。 非但不能太过寒酸,甚至还要隆重操办一回。 这张请柬,便正是为了这事。 看过请柬,远黛笑了笑后,便唤了文屏过来,令她将自己的那套赤金碧玺头面取了来,交予李嬷嬷带去凌府给杜若。于钱财上,她素来看的便淡,加之这事,也是她一手促成的,她自然更不会小气了。打发走了李嬷嬷后,远黛再细想一回,不由的摇了摇头。 文屏恰捧了新沏的茶来,见远黛摇头,不免问了一句:“王妃在想什么?” 回头看她一眼,远黛平淡道:“我只是在想,眼下的这一切,对杜若来说,也不知是福是祸?”毕竟这一切,并不合乎杜若原本的想法。 文屏与杜若一起,也颇有些时日,平日杜若有些什么心思,对她也并不如何隐瞒,因此她一听了这话,顿时便明白了远黛的意思。一面将茶盘内的那盏新茶轻轻搁在远黛手边,文屏一面低声道:“我想,杜若姐姐也许是不愿意的!”因为这事毕竟也算得上是一份从天而降的荣华富贵,她也并不敢肯定杜若到了如今是不是仍旧不愿,终究委婉的加上了也许二字。 淡淡一笑,远黛道:“文屏,你要知道,这世上的人,即使权势滔天,也未必就真能一切如愿。对每一个人而言,前头的路总是黑的,你永远不会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只能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好在,只要你前面走的足够稳,倒也并不需要害怕什么!” 细细咀嚼着远黛的这一番言辞,良久之后,文屏才叹气的道:“我想,这世上,能说出这话又敢说出这话的人,其实也并不多吧!似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就更难了!” 轻轻摇头,远黛淡漠道:“何止如此,事实上,能够明白这一点的人,也并不多呢!”这世上,毕竟还是浑浑噩噩的人多。似文屏这等家生子,能在凌府这等对下宽厚的人家就已算是好的。有些奴婢、百姓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都不能担保,又遑论这些。 站起身来,远黛朝文屏一笑,吩咐道:“这阵子,你也准备准备!” 乍一从远黛口中听得这一句话,文屏不觉一惊,更脱口叫了一声:“小姐……”她从前一直称呼远黛为小姐,嫁来王府之后,虽因百里肇明令的缘故而改了口,但一旦事急,却仍会脱口唤出小姐二字。而此刻,文屏双眸更瞬也不瞬的盯着远黛,面上满是紧张之色。 远黛也不去安抚她,径自的又加一句:“这是我的意思,还有惠儿与翠衣,你也替我说一声去!”这几个丫鬟,都是在妙峰山时,就伏侍在她身边了,她若真要回去南越,自然得将她们安置妥了再走。她从不亏待身边人,对她们,自然也是如此。 文屏心中大急,有心想说什么,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憋了一刻,竟憋的满脸通红。 远黛却再没看她,只道:“正是菊香蟹肥时,若是错过,不免又要等下一年。等杜若这事了了,可命他们捡那个头大的螃蟹买些回来,我教你们做几道好菜尝尝!”一面说着,她却已站起身来,展颜笑道:“今儿这天气,倒是正宜赏菊,走,陪我出去看看!” 这当儿,安平侯府内院春晖园内,罗氏正带了大丫鬟夏蝶从延晖斋一路出来,心中却还想着才刚萧老太君的嘱咐。事实上,由她来收杜若为义女,也颇费了萧老太君的一番思量。 萧老太君膝下共有三子,长子凌昭世袭侯爷,加之陆夫人如今在凌府地位尴尬,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与蒋琓结亲一事,对于有着世袭爵位的长房而言,本就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但这事若然传到二房耳中,却不免要横生枝节。罗氏很是明白,自家这位婆婆所以选中自己,并不完全因为偏着幼子。实在是二房委实人丁兴茂,加之二房赵夫人也着实有些上不了台面,将后来倘或掌握不好分寸,得罪了蒋琓,却不免将好事作成了坏事。 想到杜若,罗氏心中却又不由想起远黛来。若说这一阵子,整个平京最为人关注之事,便是不良于行已四年有余的睿亲王忽然之间竟用起拐杖来了。而睿亲王府之内,更有传言流出,说是睿亲王一直不断求医,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得遇神医,怕是再用不了多久,便能重新站起来了。这一消息一出,群臣百官,虽是面上平淡,但私底下,却早风起云涌。 便是凌府,这些日子也因这些私下流传的小道消息而颇得了些好处。毕竟京中谁人不知,如今的睿亲王妃正是安平侯爷之女,虽然只是庶女而已。甚至还有那精乖的,如今才得了些风声,却已在私底下为萧府喟叹起来。人的记性总是好的,这才几年工夫,还远远不至于让京中的这些闲人就此忘记了几年前萧家大小姐曾与睿亲王有过婚约一事。 一想到这里,罗氏便不由自主的在心中暗叹了一声。想不到,自家的这位九小姐,还真是个有福的,自己的眼光与运气也还真是不错,在这事上头,也总算没有站错队。 这么一想,罗氏面上便不由的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夏蝶在旁见自己夫人面上含笑,便忙低声提醒道:“太太,前面便是沁芳斋了,太太可要过去看一看十小姐?” 罗氏闻声,少不得抬眼看去。果然正如夏蝶所言,凌远萱所住的沁芳斋确已近在眼前。想了一想后,罗氏笑道:“左右回去也是无事,便过去看看萱儿也好!” 赶忙答应了一声,夏蝶便扶了罗氏,一路往沁芳斋行去。沁芳斋内,凌远萱正自闷闷的坐在溪边,没精打采的看着湖中或沉或浮,自在摆尾的各色锦鲤。她的身侧,摆放着一只小小的玉碗,碗内,满满当当的装着深褐色的鱼食,她却看也没去看一眼。 “萱儿……”罗氏才刚进了沁芳斋,便见她这样,不由的皱了皱眉。 听得罗氏的声音,凌远萱不由的惊了一下,立时起身叫了一声:“娘!您怎么来了?” 缓步的走了过来,罗氏上下打量了一回凌远萱,这才开口道:“陪为娘的进屋坐坐吧!” 她既说了这话,凌远萱又哪敢说个不字,少不得答应一声,低头跟在了她的身后。二人进屋坐下,那边烟柳早沏了茶来。罗氏没去接那茶盏,只抬手冲着屋内的一众丫鬟稍稍一摆,众丫鬟会意,便忙退了下去。最后出去的夏蝶,更不忘为屋内说话的二人轻轻阖了门。 凌远萱也不言语,只闷闷的端了茶喝,脸上仍旧写着郁闷与不快。 “因为杜若?”耳边忽然传来罗氏的声音,虽只四个字,却是正中主题。 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过得一刻,凌远萱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恼怒,愤愤的开口道:“我知道娘收她为义女,是为解厄!可是……有必要这么操办吗?”在她想来,罗氏就不该收杜若为义女。杜若再好,也只是凌家的奴婢,这等身份,如何配得上自己的一声姐姐。 本来这事,若大家闷在心里,不吵吵出去,也还罢了,但如今凌府如此举动,却无疑是打算将这事公诸于众,她实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罗氏才一进了沁芳斋,见着女儿的面色,便隐约猜知了凌远萱的心意,此刻听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却不由得摇了摇头,深深看了女儿一眼,她道:“萱儿,你可知道,女子不同于男子。男子一生投胎一次,错投了,便难有一步登天的机会。而女子,却可有两次机会!” 凌远萱听得一怔,不由放下心中恼恨,只疑惑的抬了眼去看罗氏。 微微一叹之后,罗氏继续的说下去:“经了你九姐姐一事,难道你还全无所感吗?”凌远萱本非愚钝之人,再听了这话,面上诧色不觉更浓。罗氏的声音仍是一如既往的平缓:“难道你还真以为,娘所以收杜若为义女,是要为自己解厄不成?”rs 第二十二章 归真 展开手中信函,淡淡扫了一眼后,神色不动的将之搁在面前的矮几上,远黛微微蹙了下眉。文屏在旁看着,不免有些担心的叫了一声:“王妃!”她虽不知这封信函的内容,但这封信却是她亲手奉与远黛的,信皮之上,那一个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的“蒋”字更是赫然在目。 “没什么?不过是蒋琓催娶的书函而已!”远黛答道,语声淡漠,隐带不快。 听出她的不悦,文屏不觉抿了唇,有心想问,却又怕远黛觉她多嘴,心下不觉犹豫难决。 没有抬眼去看文屏,远黛顾自道:“来日等我腾出手来,必要好好教训他!”这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虽是语调平淡,也听不出什么怒意来,但却没来由的让文屏心中有些发寒。虽然远黛并没点明她所要教训的这人是谁,但文屏却知道,远黛所指的必是蒋琓。 生生咽下已到嘴边的话语,文屏垂眸,到底没有再说什么。正在她只觉浑身不自在的当儿,外头惠儿禀报的声音已恰到好处的响起:“王妃,沅真姐姐来了!” 纹丝不动的坐着,远黛只扬声道:“请她进来!”这一声话音尚未落定,外屋锦帘一动,沅真却已笑吟吟的走了进来。因新婚不久的缘故,沅真一改往日的素净雅淡,上着一件妃色凤穿牡丹妆huā小袄,下拖一条翡翠马面裙,却将原就十分的颜色生生衬出了十二分来。 沅真才一走了进来,便见远黛端坐不动,一怔之下,倒不由笑了出来:“这是怎么了?” 文屏见她进来,忙朝她躬身一礼,旋匆匆退了下去。 抬手一指几上搁着的那封信函,远黛淡淡道:“才刚王爷命人送了这封书信来给我!” 沅真与远黛原是自幼一道长大的,对她的脾性,如何不知道。听了这话,她便自然的走上前去,取过几上信函,简单的扫了一眼,眉头旋即蹙了起来,面上神色也自浮现几分不悦。 之所以不悦,倒并不是因为蒋琓的信上有什么难听的话语,而是因为蒋琓那一种理所当然、甚至略带高高在上的口气。虽然这口气并非针对远黛,但打狗也要看主人,他打的虽只是杜若的脸,却也足以让本就甚为护短的远黛不悦。 “这个蒋琓……有些欠管教!”沅真眉眼微敛、言语之中更满是寒意。事实上,姑苏时候,蒋琓便颇有些不入她的眼,不过是干着百里肇与岳尧的面子,没人与他计较而已。 点一点头,远黛淡淡道:“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待得久了,难免有些自高自大!日后你若得了机会,不妨也帮我敲打敲打他!” 抿嘴一笑,沅真自若的道:“只是我最近这阵子怕都没有这个机会?” 不甚在意的一挑蛾眉,远黛无谓的道:“那就让云裳动手!必要叫他有苦说不出来!”这话说的语调轻松,仿佛这事于云裳,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听得这话,沅真倒不由的“噗哧”一笑,当下答道:“明儿我便命人飞鸽传书给云裳!”口中说着,她已忍不住的深深看了远黛一眼:“小姐这阵子心情似乎不错!” 偏头看向沅真,半晌,远黛一笑:“是啊!这一阵子,我的心情确是比从前要轻松许多!” 深深看她一眼,沅真到底没有说什么。若论对远黛的了解,这个天下,怕是没有谁能胜得过她。而这种了解,不单单只是对如今的远黛,还包括了南越时期的石青螺。 在她看来,明珠郡主石青螺的性情与凌府庶女、如今的睿亲王府凌远黛几乎便是截然相反的。石青螺虽然并非广逸王亲生,但膝下并无亲生子女的石广逸对她,却向来是如珠如宝,只从她的封号“明珠”二字,便可得窥一二。明珠者,掌上明珠是也! 在这样的宠爱下长大的石青螺,又怎会是省油的灯。 那样高高在上,任意妄为的日子,她过了十几年,然后某一天,她却忽然从高处摔了下来,几乎失去了她从前所拥有的一切。这其中既有权势,更有那几乎无尽的宠爱。 几乎一夜之间,那个随心所欲、目无下尘的少女就这么突如其来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淡漠到似乎什么事也不在她心上的女子。她虽找到了她真正的亲人,但却没能找到从前的那种家的感觉。也正因此,她连虚以委蛇的心思都没有,便匆匆离开侯府,去了别院。 别院二年,从前的那个少女几乎蜕变成了另一个人,更仔仔细细的将她的峥嵘头角与目无下尘隐藏了起来。有些时候,她甚至也会神色从容的含笑说起从前的事,语调平淡而略带怀念,甚至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那段时间是真的已经过去了,她也早不在乎了。 可是沅真知道,她仍然记得,从前种种,仍旧历历在目,她……没有忘记…… 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沅真轻声的道:“小姐……打算回南越?”她虽是在问远黛,但语气却是极为肯定的,以她对远黛的了解,她知道,这事远黛已做了决定了。 点一点头,远黛道:“有些事,也该是到了了结的时候了!”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却忽然有种感觉,仿佛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先前她所以会对沅真说她最近轻松了许多,也正是因为这个。 “小姐……难道就不担心……”迟疑片刻,沅真才轻声的问道。 “担心?”远黛笑了出来:“我自然是担心的!毕竟,我与他,已有三年不曾见面了!如今的他,到底成了什么样子,我也臆测不来!”红唇微微翕动,沅真正要说些什么,却又被远黛打断:“不过我既决定了要回去一趟,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也还是要回去的!” 这话于她,说的是那么的理所当然的,但却一下子堵住了沅真即将出口的言语。默默了片刻,沅真才苦笑的道:“你既已决定了,我自也不好再说什么了!”顿了一顿后,她又解释道:“我今儿所以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今日辰时,南越使团已从郢都出发!” 略一点头,远黛道:“这几日,我正想着,这事怕也快了,如今看来,果真如此!你且说说,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沅真此来,本就为了这事,听得她问,便很快答道:“此次使团正使乃是如今南越的礼部侍郎邱恒,副使乃是紫宸殿太监总管李安福,说起来,倒都是小姐从前见过的!” 若有所思的微微眯眼,远黛道:“邱恒这几年爬的倒快!我记得他今年也还没到三十吧!” 沅真应道:“我依稀记得,他今年该是廿九!不过他爬得快倒也并不稀奇,他原就是四爷最信任的人之一,四爷如今登基,自然会大力提拔栽培于他!” 静静出神片刻,远黛才自莞尔一笑,笑容之中,却又隐隐然的带了几分怅然:“沅真,你看,我本来觉得,我已想定了,纵是前途莫测,也不后悔,可是这会儿不过听你说了两个名字,我却又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有些不是滋味!” 说过了这一句话后,她也不等沅真再多说什么,便朝沅真摆了摆手:“你如今新婚燕尔,我也就不留你喝茶了!你回去吧!明儿便是安肃侯府为杜若正名的日子,我也是要去的!” 形容之中,却已带了几分的意兴索然。 听出她话中的逐客之意,沅真便也不再多留,站起身来,又行一礼,这才退了出去。沅真缓步行出正屋,耳中却听身后脚步声声,仿佛有人追着自己过来了。她便自然的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追着过来的人,赫然竟是文屏:“你怎么来了?”她问,倒也并不意外。 因紧赶了几步的缘故,文屏急喘了几声后,这才开口道:“我……我有些不放心小姐!” 她虽说的含混,但沅真又怎会不知她的意思,摇一摇头后,她道:“这件事儿,你就莫要管了!小姐做事自有她的考量,她不告诉你,便是与你无干,你只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了!” 苦笑了一下,文屏低声道:“姐姐的意思,我都明白,只是……” 没有与她多说的打算,沅真伸手轻拍了一下文屏的肩,缓声的道:“她的性子虽称不上执拗二字,但却也不是轻易能听人言的!她决定了的事,除了她自己,无人可令她更改!” 这话一出,文屏心中却忽然便想起了远黛当日决定嫁给百里肇一事来,一时为之默然。 “回去吧!”沅真和声道:“得空的时候,不妨收拾收拾,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 轻咬下唇,文屏终于没再多说什么,只轻轻点头,回头默默往回走去。 见她去了,沅真也不稍停,便自继续往前走去。才刚走出不多步,前头却早有一个丫鬟迎了上来,朝她躬身行礼道:“岳家太太,王爷请您过去书房一趟!” 微诧的一挑眉,沅真脚下为之一顿:“岳爷呢?他在哪儿?”她干脆问道。 那丫鬟忙答道:“岳爷如今正在王爷书房内喝茶!”(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市恩 既得了这话,沅真也便不再迟疑,示意那丫鬟前头引路后,自己便跟了上去,一路径往百里肇的书房行去。一时到了书房所在的那处院子门口,守在外头的徐青已迎了上来。挥退那名丫鬟后,亲自引沅真进了书房,自己却退在一边,并没走进去。 迈步进了书房,沅真抬眼看时,便见百里肇正端坐于书案后,见她进来,百里肇已摆手道:“免礼,坐吧!”他虽如此说了,沅真却仍行了一礼,这才回身,在岳尧身边坐下了。 她这里才刚坐下,那边岳尧却早递了一张纸笺过来:“你看看!”神色却隐见忐忑之意。很显然的,对于此事,他心中颇有些不安,生恐沅真会因此生了他的气。 没有看他,只径自的接过那张笺纸,沅真很快的扫了一眼。只是一眼,她便知道了百里肇请她过来的缘由。这张笺纸上头,写着的,正与才刚澄怀居内,她交予远黛的东西相类似。抿嘴一笑,沅真放下笺纸,抬眼看向百里肇:“王爷唤我过来,是想知道些什么?” 见她如此爽快,百里肇心中也不由一松。这之前,他可是答应过岳尧,若是沅真不愿说,他便不能追问,而如今沅真的这个态度,无疑让他二人都放了心。略略斟酌,百里肇道:“我想知道,此次南越遣来平京的这些人中,有多少与她相熟的?” 压根不用去看那张笺纸,沅真便答道:“使团正使邱恒,十年前流落郢都,靠卖字画、替人写信为生。一次小姐出门,偶然在市集上见到他,便命他绘了一幅行乐图。因见他书画不错,便荐了他去斐亲王府上做了西席先生。副使李安福,本是雨花阁的洒扫太监,因得罪了明珑公主,几乎被打死。那日小姐恰在宫中,看他可怜,便替他求了情……” 她语气平缓,说起话来,更是俐落分明,只片刻工夫,却已分说了四五人从前的遭遇,无一不是当年远黛曾救过的人,而这些人在使团之中,也大都有些地位。 不意沅真只看了一眼那张笺纸,便能说出这么些话来,百里肇看向沅真的目光不觉愈发古怪,及至沅真住口不再多说时,他却忽然的又问了一句:“可还有其他人没有?” 摇一摇头,沅真道:“也许还有,只是我却不记得了!” 百里肇听得微微眯眼,若有所思的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没再言语什么。一边的岳尧已不可置信的道:“看起来,王妃当年在南越时,还真是帮了不少人!” 沅真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却显然没有详细解释的打算。 神色淡然的斜靠在椅背上,这一刻,百里肇却忽然想起罗起东等三人来。如今想来,远黛当日所以会帮他们,倒并不完全是一时兴起,而是性情使然。沉默片刻后,百里肇道:“说起来,你们回平京也有好些时日了,这样的事儿,你们在平京做的应该也不少了吧?” 岳尧听得心中微微一惊,看向沅真的目光便也带了几分担忧。 自若的淡淡一笑,沅真道:“我们来平京虽也有数年了,但这几年,小姐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哪里说得顾得上这个!先前所以会帮罗起东他们,不过是小姐想要为自己寻一条退路而已,倒也并没有旁的意思!至于文宣阁,那本是老王爷留给小姐的产业!” 她既不隐瞒,更不辩驳,只是简单的陈述着事实,却让人无法对她生出丝毫的怀疑之念。 沉吟许久,百里肇才又问道:“邱恒与李安福若认出她来,又会如何?” 干脆的摇头,沅真道:“帮过他们的人,是小姐,我又怎好对此妄下论断!” 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听沅真这话,百里肇便知道,该说的、能说的,沅真都已说了,剩下的,她不会说,也或许……她的确并不知道,总之不管为何,他都没法再问出什么了。 这般想着,百里肇便抬了眸,看了一看岳尧。会意的起身,岳尧朝着百里肇一礼,开口道:“我们已打扰了王爷许久,也该是告辞的时候了!”他既这么说了,沅真自然也跟着起了身,冲着百里肇行礼告退。百里肇也并不留人,只唤了徐青来送了二人出去。 及至离了王府,岳尧才莫名的叹了口气,脸上神色也颇有些古怪。 不用他多说,沅真也知他的意思,淡淡一笑后,她道:“你可是觉得我刚才说的太多了?” 无奈的回看她一眼,岳尧皱眉道:“你既知道,怎么还说那么多?”二人如今已是夫妇,夫妻本为一体,岳尧说起话来,自也不像从前那般仔细谨慎了。 淡淡凝眸看向远处,沅真平静道:“我之所以会说这么多,是因为已到了该说的时候了!” “该说的时候?”诧异的扬起双眉,岳尧毫不掩饰心中的惊愕。 “小姐已经决定要回南越一趟!”轻叹一声,沅真道:“这一趟回去,也许还会回来,也许不会回来,更或者……”她没将最后的那一句话说完,只因这种结局,是谁也不乐见的。 岳尧又怎会听不明白她的意思,剑眉一皱,他道:“难道你们都以为,以王爷之力,仍不能护她周全?”言语之中,却带了几分不以为然。 抬眼看他,半晌,沅真才一笑:“我想,应该是能的!只是,你们只能保护不想离开的小姐,却挡不住想要回去南越的她!” 岳尧一怔,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靠在椅背上,百里肇微微失神的静坐着,直到下头传来徐青低低的叫唤声,他这才醒过神来。长身而起,百里肇径自走了下来。徐青则会意的行到一边,将他素日所用的那张轮椅推了出来。百里肇的双腿已然康复一事,如今虽仍没有太多的人知道,但徐青自然不会不知。 墨眉一拧,眸中微现嫌恶的扫了一眼那张轮椅,百里肇终究还是坐了上去:“澄怀居!”他简单的吩咐道。虽然沅真已告诉了他不少事情,但有些事儿,他却仍要去问一问远黛。即使并不一定能知道的更多一些,但他至少也该让远黛知道,他问了沅真什么。 二人才刚进了澄怀居,早有眼尖的丫鬟迎了上来。得知远黛这会儿正在后院给她的那些花儿浇水,百里肇便点了头,命徐青推了他往后院去。 后院里头,远黛正手提水壶,仔细的为面前的一盆墨菊浇水。她虽听见了身后传来的禀告之声,却仍没有回头,浇完了水,又取过银剪稍稍修剪了一回墨菊的败叶后,这才回头看向百里肇。这一会的工夫,百里肇早挥退了后院的一应人等,见她转头,他便淡淡一笑。 “这会儿王爷怎么得空来了?”简单一礼后,远黛有些随意的问了一句。 没有答她的话,百里肇径自的道:“才刚我命人请了沅真过去问了几句话!” 百里肇请沅真过去说话一事,远黛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却并不妨碍她得知此事后的推断。沉默片刻,她道:“沅真都告诉你了?”却是很肯定的语气。 百里肇点头,深邃如子夜星辰的黑眸定定的看向远黛:“我来,是想问你,你可有什么想要补充的没有?” 蛾眉微蹙了一下,远黛毕竟答道:“他们未必会帮我!”百里肇想知道的,无非便是此点。 她既这么说了,百里肇倒也并不追问,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后,他道:“你既然知道他们未必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帮你,当年又为什么要帮他们呢?”一直以来,他都并不以为远黛是一个善心泛滥之人,所以在得知了她从前所做的那些事后,心中却难免不觉诧异。 听他问起这个,远黛却不由的笑了出来:“我帮他们,只是顺势而为!我喜欢邱恒的字画,而我知道,斐亲王叔也好这个,而且正在为他的儿子延请西席。至于李安福,我只是讨厌见血,也不爱听人惨叫,所以就向明珑姐姐求了情……” 说到这里,她却忽然顿了顿,而后莞尔笑道:“总归都是一些小事,做起来其实也费不了多少工夫。我想,王爷该听过一个词——市恩。不错,我做的,就是市恩之事!” 所谓市,便是做买卖的所在。市恩,便是买卖恩情。 不自觉的摇了摇头,百里肇道:“若他们最终并没有帮你,那你岂非白帮了他们!” 坦然一笑,远黛道:“这天底下,固然多有薄情寡义之人,但也不乏性情中人。我不过是做些伸手可及的事,于我,并无损伤,但对这些人而言,却是天大的恩情。这些人里,十个、甚至百个里头,能有一个至情至性之人,于我,也已足够了!” “那你义父呢?他遇到了几个?”沉默良久,百里肇突如其来的问道。 “这世上,毕竟还是奸猾之人更多一些……”摊一摊手,远黛叹气的道:“不过,若是运用妥当,这些恩情,在很多的时候,都是极为有用的!”rs 第二十四章 簪菊 她虽口中轻叹,面色却自从容如昔,眸底深处更隐隐现出几分自信与明黠,很显然的,她自信自己有足够的手段能够驾驭得住这些奸猾之人,使他们为她所用。而这样的她,看在百里肇的眼中其实是有些陌生的,只因她几乎不曾在他的面前展露过这一面。 煦和的秋阳,照见她的骄傲,她的自信风发,却让正注目看她的百里肇无由的心中一疼。这样的她,才是当年南越那个被捧为掌上明珠的明珠郡主吧。心中如是想着,百里肇的目光不觉愈加幽深难测,一直笃定的心也陡然的揪了一下,那是一种细细的抽痛,却痛入心扉。 “你已想定了吗?”良久,他才缓声的问道。 微微仰头,看向蔚蓝高天之上的朵朵白云,远黛简单而斩钉截铁的吐出一个字:“是!” 整个后院的空气在这瞬间都仿佛被这掷地有声的一个字给凝固住了,自在吹拂的秋风似也被这一个字所惊住。后院之中,陡然静默一片,不闻鸟语,不见花香,剩下的只是窒息一般的死寂。许久许久,却还是百里肇自若的移开眼去,定定看向身侧的那株墨菊,他忽而扬唇一笑:“这株墨菊的颜色倒别致得很!”好似先前他没问过什么,她也没答什么。 而事实上,远黛面前的这株墨菊,也确是与寻常墨菊颇为不同。寻常所谓墨菊,其色不过是深紫近黑,而远黛所侍弄的这一株墨菊,却是花径如掌,花蕊纯黑一如子夜,花瓣末端偏又在深黑之中透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却又绚烂夺目的异彩深蓝,深魅之中又透妩媚,令人一见,几乎移不开眼去。若说起来,倒也足可当得百里肇这“别致”二字。 这样的颜色,倒无由的让百里肇想起另一种花来。那花,他虽不曾亲见它开,但却久闻大名,也曾亲眼看过它那犹似刚被采摘下来的魅人之色。这般一想,他的目光不觉在这后院内扫视了一番。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异样,远黛抬手,纤长的玉手已温柔的抚上那株墨菊,唇角笑意虽则温淡,却雅淡如江南吹面不寒的春风一般:“它叫子夜菊!” “子夜菊?”不期然的重复着这个名字,百里肇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它的颜色,倒正合子夜二字!”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已很自然的转开了话题:“你的冰蓝幽昙呢?” 精致秀雅的眉眼似乎轻轻**了一下,但很快的,远黛已淡淡答道:“这阵子天气有些冷了,冰蓝幽昙受不得寒,我已命人将它送入沅真处的暖棚内养着了!” 百里肇所以问起冰蓝幽昙,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听得这话,心下虽隐约觉得有些古怪,但也不至于因这一盆花便追问不休,当下微微颔首,也便不再说话。 远黛似乎也不想多说与冰蓝幽昙有关的话题,见他不语,顿了一顿才道:“明儿就是安肃侯府三太太收义女的大好日子了,王爷可要与我同去吗?” “不了!”百里肇语声依旧平淡:“我若真去,怕她们当不起!”收婢为义女这等事,本来算不上什么大事,甚至可以说,若不是这事里头夹杂着蒋琓,凌府便是要收杜若为义女,也断然不会广洒柬贴,公诸天下。更何况,这个义女,只是凌府三房所收,并非嫡支长房。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倒不由沉吟了。她原先倒是打算要过去一趟的,然这会儿听了百里肇这话,却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去:“王爷既不去,我便也不去了!” 百里肇颔首:“命人送份厚礼过去吧!这事暂时就莫要张扬了!” 只是这一句话,却让远黛隐隐的抓住了些许脉络,若有所思的看百里肇一眼,她道:“蒋琓那边,王爷可曾打算好了?”看百里肇这意思,这门婚事一时半会的他还不打算公诸于众。 果不其然的,百里肇点头道:“这事不急,且缓一缓吧!”见远黛微蹙眉头的样子,他终究又补了一句:“庚贴不妨早些合,但须吩咐凌府那边,做的隐秘些!” 直到如今,清楚知道蒋琓仍如从前一般忠心于他、并无丝毫背叛之心的人依然不多。纵是凌府,也只是从杜若这事里头看出了一些端倪而已。凌家能站在大周豪门的巅峰这么多年,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对他们,百里肇还是放心的,他深信,凌家不会做出傻事来。 毕竟,他若登基,远黛便是皇后,凌府从此便是国戚。这一层关系,可比百里聿登基所能给予凌府的更要荣耀的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萧老太君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远黛闻言,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目光不自觉的重又落在了那株墨菊上,百里肇忽而抬眸,朝着远黛一笑:“这菊长在这盆内,虽也极好,但我总觉得,还有个地方更要合适它!” 听他忽然说出这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话来,远黛不由的一怔,还未回神时候,却见百里肇已伸出手来,轻巧的掐下了那一枝开的正好的墨菊,而后却抬手,仔仔细细的为她簪在鬓边。 墨色花朵与发色甚为相近的缘故,墨花其实并不宜于簪在发上。幸而远黛肤色原就莹白更胜冰雪,加之这子夜菊的花瓣末梢又略带异蓝,这一簪在发上,绽开于乌云发间,素净面侧,那一抹异蓝却愈加的凸显出来,直衬得远黛肤光胜雪,颜容明艳,生生增了几分颜色。 不意他会为自己簪花,微诧的凝眸看向百里肇,心中因之陡升千百滋味,良久,远黛才移眸别开视线,略有些慌乱的重又落回到面前的那盆墨菊上。开的最盛的那一枝墨菊如今已被折下,插在了她的鬓边,空空花茎旁徒留数朵犹自闭合、色呈深黑、儿拳大小的花蕊,在这一刻看来,便有些孤苦伶仃的,却让素来珍爱此花的她不由的叹了口气。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眉儿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百里肇笑容依旧。 抬手抚了一抚斜插鬓边的那朵墨菊,远黛淡淡笑道:“我只是在想,这还是我第一次簪这种墨色的花朵,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静静凝眸看她,许久,百里肇才又一笑:“这菊你戴着极好,等明儿我便觅个细心妥当的人来,命她仔细照顾着。令它年年久开,不使匮乏!”这话听着虽是言菊,却又话中有话。 他的意思,远黛又岂会不知,微微一笑之后,她道:“好!”仍然只是一个字。说过了这一个“好”字后,远黛便不再言语什么,只弯了腰,提起脚边竹篮,取出银剪,先为那盆墨菊旁的一株将开未开的兰花修剪了一回枝叶,而后又提壶细细浇水。 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她的神色安然恬静,动作更是优雅娴熟,足步翩然。早已起身的百里肇倒也并不扰她,只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欣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远黛也不在意,一面为这些花花草草修剪枝叶,审视长势,一面却随手指点,为百里肇一一介绍着这些花儿。后院里头,花草虽可称得上繁多二字,但因远黛每日打理的缘故,倒也并未花费多少时间,顿饭工夫后,远黛已然走了一遭下来。 站在一处向阴的墙角之下,百里肇的目光忽然落在离着远黛身侧不远处的那一只紫砂花盆上。那只花盆制的很是精美,盆内却并没长有花草。无由的注目看了一眼那只空空如也的花盆,百里肇忽然问道:“那只花盆里头,原先种的是什么?” 淡淡扫了一眼那只花盆,远黛行若无事的道:“那只花盆吗?那里头,原先种了一味药材,因那味药材乃是炼制冰销丸所必须的药引子,我也只得将它连根掘了!” 秋风瑟瑟,带着些许的凉意,轻轻拂过远黛的衣衫,裙角翻动飞扬间,压在其上的环佩便因之轻轻碰击,声声清脆,听在耳中,却莫名的似带惋惜。 ………… 第二日,远黛终究没有过去凌府,只命人以睿亲王府的名义送了一份厚重的礼物去。随着这份厚重礼物过去的,还有一封交予萧老太君的信函。次日,便有凌府之人前来叩谢,却是只字不曾提起那封信函之事。这事,似乎就这么了解了。 九月初八日清早,凌府十小姐凌远萱却忽然命人过来,约远黛次日一同登高远眺。原来次日便已是重阳了。九九重阳,秋高气爽,正是登高远眺之日。 凌远萱既然来约,远黛自也不会推辞。倒是百里肇,在沉吟片刻后,竟也打算同去,倒真让远黛颇有些意外。虽说如今京中,一直都有传言,说是百里肇的双腿已将痊愈,但已将痊愈,却并不代表已痊愈了。百里肇这突来的游兴,却委实让人颇觉诧异。 但她到底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命文屏过去了回*药铺,让请沅真同去。rs 第二十五章 天凉好个秋 日将暮,西天红霞如火翻涌,那绚烂的火光照耀在红墙碧瓦的宫城之上,却愈发映照得那宫墙深而逶迤,那影被夕阳拉的长长的,竟无由的给人以一种诡谲而压抑的感觉。 凤仪宫,乃是大周内廷后三宫之一,也是历代大周皇后的住处。其宫坐北朝南,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明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这处宫殿,代表着的,便是后宫至上。大周建国以来,不知有多少娇花软玉仰望着这处宫阙,期望着能够最终入住。百五十年,围绕着这一座凤仪宫,不知发生了多少的倾轧与交战,脂粉与血腥在此交织,铸造了无数的辉煌,也掩去了无数掩于辉煌明灿、母仪天下背后的泪与痛、清冷与繁华。 凤仪宫正殿,高高的凤椅上这会儿正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人。一个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明黄凤袍的女子。她的坐姿无疑是极美的,纤细的柳腰挺得笔直,双手交错平放膝上,这个坐姿,她似乎已保持了一辈子,她几乎记不起,除了这个姿势外,自己还曾用其他的什么姿势坐过。是了,她早就不再是她,她是大周的皇后,这个位置上,她已坐了很久很久了。 以后呢,她是不是还能继续这么坐着?一直……坐到她再也坐不动…… 无言的疲惫忽而自心底升起,让她不由自主的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泛起丝丝的惘然。 慢慢的抬起手来,她轻轻抚上自己的脸,触手处,肌肤依旧光洁,仍然细腻如脂,然而她却知道,这肌肤已是大不如前了。她已是过了四旬的人了。一生中,属于她的、最美最好的那一段年华早已流逝殆尽,再仔细的调理、保养,也终于逆不过无情的岁月。 轻细的女声低低的响起:“娘娘……”无须去看,她也知道,那是去年才刚选进她宫中的宫女韶音。一个到今年十月底才刚刚及笄的小小宫女。在这个从来不乏绝色容颜的宫中,韶音的容色算不得出众,但不知怎么的,每每看到她的时候,她却会无由的觉得羡慕。 也许……是我老了。所以每每见到青春颜容,便总会生出嫉妒之心吧。她不无暗嘲的想。 徐徐站起身来,萧后缓缓抬手。韶音见状。却是想也不想的上前一步,轻轻扶住了她伸了过来的纤细的、如凝脂一般的玉手。她就这么一步一步的扶着萧后,慢慢的走下高高的台阶,因青春而显得分外鲜妍的面容上,迅捷的闪过一丝欣羡之色。 这一丝表情。在她面上虽只停留了瞬间,却并没有逃过萧后那双锐利的眼。这个小宫女,在羡慕自己呢?她羡慕自己什么,这一身凤袍,还是这凤袍掩饰下,早已冰冷的心? 她也许万万想不到。其实自己正在羡慕她吧? 这个宫廷,多么可笑!她羡慕我所拥有的地位、权势,却不知道。我也在羡慕她。羡慕她的青春,她的鲜妍,以及她未来可能有的种种人生。 “皇后起驾”的呼喝声,惊动了这一整个的凤仪宫。她就在这种前呼后拥之中,慢慢的、雍容华贵而仪态万方的走进了她的寝宫。宫女们纷纷迎了出来。乖觉的行礼,搀着她坐下。 这一切。都与平日并无二致,所不同的,却是她那颗如坠冰窟的心。 良久,她才抬起手来,轻轻的摆了一摆手:“退下!本宫要静一静!”一连串的告退声中,整个寝宫终于恢复了宁静。只是可惜,这种寒入骨髓的宁静,却是她更为憎恶的。 也曾盛宠一时、也曾烈火烹油、也曾鲜花著锦,步步登顶,然而如今,剩下的,也只是这一室冰寒入骨的宁静与寂寞罢了。她就那么静静坐着,不曾出声唤过任何一个人。 火一般翻涌、跳跃的金红色斜晖逐渐的褪去,天色慢慢深黯、深黯,寝宫内,日夜燃着的几盏长明灯已不足以保持保持这座寝宫的敞亮与光明,她却依然那么坐着,静静的,一动不动的。不知什么时候,她的面容已沉浸在黑暗之中,隐隐绰绰的,再看不清楚。 她等候已久的声音也终于响了起来:“娘娘!”却是一个清冽明澈的女音。 许是这座寝宫已安静了太久的缘故,这一声虽并不大,也足以让她微惊了一下。然而很快的,她便又恢复了平静:“你终于来了!本宫已等了你许久!” 暗中的那名女子似乎沉默了片刻,而后,她才又开口道:“娘娘所想知道的东西,我们已命人查了!此事……确非捕风捉影!”说到最后,女子的声音不免透出了些许的疑惑。 萧后似乎并不在意,甚至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惶之色来:“这么说,他的双腿确已有了起色了?”她的语调虽极沉静,吐字却是过分明晰,明晰的让人无由的只觉悚然。 “是!”许久,暗中女子才给了她这么一个回答,但很快的,她便又补充道:“不过娘娘不必担心,菟丝所以为菟丝,其要便在于缠缠绵绵,不死不休,间中或有些反复,也不为怪!” 冷笑一声,萧后的语声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的平静而冰冷:“当年本宫便说了,既欲下手,必要做得干净,你们却只是百般为难,又寻出种种借口来推脱。如今可不正应了本宫当年所下谶语!菟丝?哼哼!”说到最后,言语之中却已带了毫不掩饰的不屑。 暗中女子显是不曾料到她会说出这话来,怔了一怔后,言语之中便也带了几分尖刻:“娘娘好大忘性!我记得,当年主上与娘娘商讨这事的时候,娘娘尚颇多悲天悯人之辞。如今想来,敢情那些悲天悯人都是做来给人看的。不过也难怪,娘娘能有今日地位,岂是一颗悲天悯人的宽阔的胸怀,所能达成的?”言下却是连讥带讽,尖刻鄙夷交相有之。 “你……”陡然立起身来,萧后的声音也在这一瞬间拔高了不少:“大胆!” 暗中女子却轻笑起来:“承蒙娘娘夸赞,我这人,最爱的便是别人夸我大胆呢!” 这话一出,更将原就气恼交集的萧后气得娇躯乱颤。她在宫中多年,性情早已内敛,本来并不会将喜怒形诸于色,但自打得了那个消息后,她的心中便一直不甚安定,种种担忧、焦虑更是尽数涌上心头,如今被这暗中女子稍一挑动,更再忍不住。 暗中女子显然也并不愿意与她闹的太僵,见她气恼至此,便也换了口气:“娘娘的心情,我亦不是不能体会,只是容我奉劝娘娘一句,这个时候,可不是秋后算账的时候!” 她既说了软化,正要用到她身后势力的萧后自也不会再咄咄逼人下去。一连深吸了两口气,她勉力的压下心中勃发的怒火,缓缓的道:“本宫要一个确切的消息!” 这一次,暗中女子却不再为难她,而是干脆道:“明日重阳!据说,他将往西山登高!” 眼帘低低垂落,遮住了眸中隐然的寒意,良久,她才应道:“如此,本宫就静候佳音了!” 这一句话后,却是久久未有回音。良久,寝宫外头,却忽然的传来了风起的声音——那是已隐现凛冽之气的秋风。深秋已至,寒冬将来,这一年的冬天,又不知会有什么事儿发生。 独坐寝宫,萧后忽然慢慢的、长长的吐出今年迟来了的一句话:“又是一年秋天了呵!” …… …… 九九重阳,其源头甚至可追溯至先秦之前。重阳,最早脱胎于古时九月丰收时举行的一系列祭飨天帝、祭祖,以谢天帝、祖先恩德的活动。及后,逐渐又加上了求寿之说。 《西京杂记》有云: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酒,云令人长寿。 这一日,不但平京左近百姓会佩戴茱萸,登高远眺,便连宫中的帝皇,也会登上宫内最高的那座万岁山,一者与民同乐,二者也可畅其秋志。而随帝登高的,自然不会少了近臣、嫔妃、乃至得宠的皇子、公主们。从前的时候,延德帝每岁登高,身边总少不了二皇子百里肇的身影。如此的景况一直延续到四年前。因不良于行的缘故,百里肇已有多年不曾上过万岁山了。延德帝仿佛也怕触动爱子的伤疤,这几年,每到重阳,无一不是厚厚赏赐一番,而赏赐的物事里头,也总少不了名酒、名菊,但却再没下诏命他伴驾万岁山。 因是凌远萱相约,自己又约了沅真的缘故,远黛便索性约了在西山相见,却并没有请二人先来睿亲王府再往西山。辰时刚过,睿亲王府的车马却早准备妥当,一路迤迡的直往西山而去。斜倚在车壁上,远黛偏头看一眼百里肇:“王爷今儿倒好雅兴!” 她闲闲的道,明眸之中却有笑意隐隐。 有些无奈的看她一眼,百里肇叹气的道:“你呀!这心眼儿也不知怎么的,就生生的比旁人要多出一窍来,我什么也没说,你竟也能猜出个七八来!”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竟忍不住的伸出手来,在远黛俏挺的鼻尖上轻轻弹了一下。 微怒的白了他一眼,却也懒得去计较他的举动,远黛只问道:“王爷有几成把握?” 百里肇摇头,却坦然的道:“不好说!这次若不能引蛇出洞,那也只得烦劳眉儿陪我多出门几次了!” ps:感冒好几天,今天鼻涕才好点,人生果然充满杯具 第二十六章 今秋去秋 许是因为百里肇存了这个心的缘故,西山登高的睿王府一行自是轻车从简。远黛身边只带了一个文屏,而百里肇却是一如既往的带了徐青,除贴身伏侍的二人外,另还有一名车夫,四名侍卫,实在不可谓不寒素,但因百里肇行事素来如此,倒也不会引人疑窦。 马车一路缓缓而行,到得西山脚下,文屏早从后头过来,搀着远黛下了马车。才一下车,远黛目光一动,便见有人匆匆的迎了上来,身后,跟着的,却是两顶扎制精美的肩舆。 乍一见了这两顶肩舆,远黛不由的微微一怔,旋失笑的摇了摇头。抬手轻拂一下帷帽之上垂下的轻纱,斜睨了一眼身侧的百里肇,她道:“敢情王爷是早有准备了?” 一般大户人家的女眷因身份贵重的缘故,出远门一般坐车,路程若不甚远,则以小轿代步,然今日她与百里肇往西山登高,下车之时,百里肇却忽然便递了一顶帷帽给她。其时她倒也并没在意,却是直到这会儿才知道,原来他本就没打算让她乘轿上山。 凝眸看她,笑意温淡却熙和一若秋爽天气,百里肇道:“小轿闷热,怎及肩舆!” 只是这平平淡淡的八个字,却让远黛没来由的心中一酸。这几个月,这个男人已愈发的了解她了。他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过分的束缚,也并不如她一直以来所表现的那么淡然。 他对她,确是用了心的。这个念头,让她无由的感到温暖,那是一种微带酸涩的温暖。 不再多说什么,她举步,走上肩舆。肩舆,确是比小轿更令人倍感舒适。已是深秋。山风透过帷纱吹在面上已略带了几分凛冽之气,当这种微微的寒意,被秋日金阳的熙和灿烂所中和时,却让人只觉得浑身通泰。山道两侧,灿灿的金色雏菊非止其色喜人,幽香更是阵阵袭来,间中掺杂着桂huā的幽幽甜香,便融合成了一种奇异的味道,清新而爽洁。 不由自主的深吸一口气,远黛偏头看向与自己身侧的那顶肩舆:“明年此时。并肩而行如何?”于她而言,其实倒是更愿一步一步的自行上山,只是如今。似乎还不到那个时候。不过等到明年,一切……应该就都能步上正轨了吧。她想,忽然只觉天高气爽,疏朗无比。 移眸看她,眸中光华灿灿。熙和秋阳亦为之黯然失色,百里肇微笑:“好!”只是一个字,这时候从他口中吐出,却无由的便似带了万种缠绵、千般旖旎。 面上陡地一热,远黛不由的垂了眸,许多言语便再说不出来。 肩舆一路缓缓上山。行至山腰时候,举目看去,满目皆枫。深秋时节。正是枫红如火之时,放眼所至,真有一种重回春日,又见huā红似火之感。 “久闻西山丹枫之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秋风乍起,卷起片片红枫。轻盈飞舞,间或有一两片恰恰的朝着远黛飞了过来。含笑的拈住其中一片,远黛随口赞了一句。 听她这么一说,百里肇却不由诧异起来:“说起来,你回平京也有不少日子了,从前竟没来过西山吗?”西山霜叶本就是平京最为著名的十八景之一,百里肇很难想象,远黛在平京待了二三年,竟从不曾来过西山。 帷纱之后,远黛浅淡一笑,却如雾中huā、水中月一般的飘渺难定:“我哪有那个兴致!”如今想来,从前每值秋日,沅真总会出言邀她往西山赏枫,她却总是懒懒的拒绝。妙峰山别院内,也颇种了几株秋枫,每每沅真相邀之时,她便以之推脱之,也因此一直没有来过西山。 了然颔首,百里肇便也不再多说。远黛曾不止一次的表示,她对南越早无眷恋之心,但百里肇知道,人非草木,岂能无情。所以不肯眷恋、不愿回头,其源不外是伤心二字而已。 “难得今日有了兴致,不妨好好赏玩赏玩!”他温言的道。 他不说这话,倒也罢了一说了这话,远黛却不由的斜瞥了他一眼。这个人,满口说着让她好好赏玩赏玩这份秋日美景,却没想到,以如今这个局势,她便是有这份心,只怕也未必就能如愿呢。毕竟,若论这阵子,平京朝廷最为关注之事,那怕是非百里肇的双腿莫属了。 这种情况下,萧后还能坐得住,那才叫怪了。 西山之上,并无寺庙,却多有酒肆饭庄。正值赏枫季节,西山人潮涌动,连带着山道两侧各样小摊也是星罗棋布,这一路行来,种种热闹,倒让远黛看得频频微笑。 凌远萱与她所约的地方乃是西山枫晚阁,乃是位于西山山腰处的一处三层小楼。枫晚阁并非酒肆也非饭庄,却是饮茶的所在。枫晚阁所以闻名西山,乃因枫晚阁有种名茶,名曰枫露茶。传枫露茶以枫叶炒制,用西山第一泉茗泉之水冲泡,其茶初饮味淡,再饮则有真味,其味愈饮愈浓,却又层次分明、千变万化,足可当得名茶之列。 只是可惜,枫晚阁每日只卖五十壶枫晚茶,稍迟一些,便饮不到这种奇茶。而枫晚阁每年也只开三个月,枫叶转红时开,当红枫落尽,便是枫晚阁闭门之时。或是因为这个的缘故,枫晚阁的生意总是好得出奇,即便喝不到枫晚茶,也仍有无数人抢着进来坐上一坐,似乎只需闻一闻那茶味,沾一沾那茶香,便出了门,身上也总带了几分雅趣一般。 迈步走进枫晚阁,眸光微动之下,远黛不觉的微微一笑。枫晚阁内,可称得上是高朋满座,然而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这座茶肆也显得格外静谧。茶肆内的桌子,准确来说,其实是棋桌。棋桌不大,一枰而外只余分寸之地,恰可放得一壶茶,两只茶盅。 在多数人都在执棋对弈的情况下,剩下的那些想要沾染一些脱俗雅气的人,自也不敢破坏这种气氛以招致讥嘲,这座茶肆之中,又怎会嘈杂? 只是在门口稍稍站立了片刻,却早有一名青衣小厮匆匆的迎了上来,低声招呼道:“贵客留步!本店已然客满,不知贵客可有亲朋在内?”口中说着,双眼却已忍不住的落在了百里肇身上。一则是因百里肇乃是男子,二却是因为他此刻正端坐于轮椅之上。 无论何时,端坐于轮椅之上、风神俊朗、雍雅不凡的男子,无疑都是招人注目的。更何况,大周昔日太子,如今的睿亲王正是不良于行之人。 百里肇身后的徐青很是自然的上前一步,沉声道:“安肃侯府之人可在你们茶肆?”这一句话,他说的声音虽不大,却也并没刻意的放低声音,一言既出,顿时引来了许多注目。 太监的声气,较之常人,原就更显尖细、女气,身边带一个太监、不良于行,问的又是睿亲王妃的母家安肃侯府,几乎可以说,只是这一句话,便足可昭示出百里肇的身份了。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的扫视过来,却依然不能令百里肇有丝毫动容之意。而那名青衣小厮这会儿已回过神来,冲着二人微微躬身以示尊敬,待得起身时候,他已简单的做了个手势:“请随我来!”口中说着,却已引了众人直往后头行去。 枫晚阁共分前后两部分,前面,乃是一座飞檐高翘的三层小楼,后身,却是一片枫林。彼时枫红似火,秋风起处,似有异香盈然,极轻极淡,似有若无,嗅之直令人心旷神怡。 那小厮将二人引至一处雅室,便不再前行,只笑道:“二位请!”这话话音才落,雅室内,凌远清等人却早迎了出来,正欲行礼的当儿,却被百里肇抬手止住。 含笑的上前一步,远黛牵起凌远萱的手,温声的道:“此来一为应景,二为怡心,这些个礼数,就莫要计较了!”触手处,远黛顿觉凌远萱似清减了些,心中微动,已自了然。 一时进屋,见过礼后,外头却已送了枫露茶来。除此之外,便只是一些时令鲜果,林林总总的摆了下来,倒也颇有了些林泉之风。淡淡一笑,远黛倒也无心饮茶,便伸手取过一只柑橘,慢慢的剥着。耳中却听百里肇含笑的声音:“今儿原是要唤清月同来的,不意宫中万岁山登高,却点了她去伴驾!”这话显然是对凌远清说的。 不意百里肇竟会同他说起这个,下意识的抬眸看了远黛一眼,好半晌,凌远清也只是干干的道了一句:“多谢王爷记挂!”除此之外,他也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至少目前而言,百里清月于他,仍只是个有些陌生的女子而已。他并不排斥娶她为妻,但若硬要说到其他,却也不至于。见到她,不会如何喜悦,见不到,也未见得就会失望。至于了解,这一生,还很漫长,他们还有几十年的光阴,可以去了解彼此,他并不急于一时。 只因,无论他愿与不愿,她都一定会嫁给他。 提起茶壶,凌远清微笑:“既来枫晚阁,怎可不尝枫露茶?”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却忽然想起,去年,也是秋日,他与萧氏兄妹及百里聿四人同往妙峰山之事来。 如今想来,光阴倏忽年许,于他,竟是恍如隔世一般了。 第二十七章 受惊 远山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漫步于满目枫红赛火的西山之上,远黛抬手摘下一片五裂枫叶,平托在掌中。枫色赤红,掌心肌肤则莹莹如玉,两厢一衬,却是红者愈红,白者愈白,明丽柔美得至不可思议。 凌远萱见状,却也忍不住伸手攀了一叶来,默默托在掌心看着。 四人这会儿已出了枫晚阁,行到西山山巅下。从此处看去,恰能看到西山山巅之上,有一座八角小亭,那亭亭角高翘,八只亭角之上各悬一串铜铃,山顶风大,长年不绝,叮叮当当的铃声便也因之不绝于耳。这座小亭,正是西山峰顶唯一的一座建筑物——九九亭。 因正值重阳的缘故,非止九九亭内,便是亭外那一片空地上,此刻也挤挤挨挨的站满了人。隔着有一段距离,却仍可嗅到山巅之上传来的**酒的清香。 这样人挤人的局面,自然不能引起四人的兴趣。因此他们索性便在山巅下的这一片枫林内驻足了下来。凌远萱也理所当然的上前一步,拉了远黛到一边说话。她们姊妹说着话儿,百里肇自也不好靠过去,只得命人在一旁设了矮几,与凌远清对坐饮酒。 静静凝视手中红枫,好半日,凌远萱才低声的道:“也不知萧姐姐如今怎样?可也会同我们一般登临高山,远眺思人!”言下甚是怅怅。 偏头看她一眼,远黛淡淡道:“萧姐姐远离父母、家乡,岂无思乡之念!”一面说着,她又不免蹙眉道:“你心情不好,可是因为杜若之事?”从第一眼见着凌远萱,她便知道。凌远萱的心情甚是郁郁,而这一点,在她看来,倒也并不奇怪,因为凌远萱的性子,她实在太了解不过了。若然罗氏收杜若为义女,凌远萱会欣欣然接受,她才会觉得奇怪。 不意远黛会问的这么直接,呆愣一刻,凌远萱才闷闷的承认:“有那么一点吧!”虽说罗氏先前已向她解释了为何会收杜若做义女。但却依然不能让她完全不萦于怀。 “三婶什么也没同你说吗?”闻言之后,远黛也只能如是问道。 沉默片刻,凌远萱方轻声道:“我只是不懂。我们凌家……有必要这么做吗?”为了与蒋琓结亲,娘亲甚至不惜编出理由、收杜若为义女,她们家乃是安肃侯府——大周开国十八侯之一的安肃侯府。什么时候,堂堂侯府,竟至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她的失落与惘然不解看在远黛眼中。竟令远黛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心疼,轻轻拍一拍凌远萱的手,远黛宁然的道:“十妹妹,这个世上,不会有永远的煊赫!先朝一统天下,广有大周及南越之地。如今却又如何?你须知道,大周太祖,当年也不过一介匹夫而已!” 见凌远萱抿嘴。只是不说话,她便又笑了笑,毕竟安慰道:“不过是个身份而已,杜若也是个可怜人,你又何必与她计较这些?别人你不知道。三婶是你娘,又一贯最疼你。难道你还怕杜若会抢了三婶去?”言语之中却已带了几分戏谑。 听出她的调侃,凌远萱不由撇了撇嘴:“九姐姐又胡说!我哪会担心这些个,我只是觉得,这门亲事来的诡异……若不能成……”她想说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杜若,但又想着,杜若毕竟在远黛身边待了一段时日,而此事如此又似有远黛的意思,便终于没说下去。 “这门亲事是一定能成的!”远黛沉静、肯定的回答:“只是……将来究竟如何,我也说不好!”说到这最后的一句话时,她的语声不觉低了下去,心中有丝淡淡的不豫。 这桩婚事,她本是不看好的,但却知道,她拦不住。所以,她只能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尽量为杜若安排好一切,让她日后不至于全无倚仗。不想再多说下去,她开口打断凌远萱的追问:“你呢?今日已是重阳,月底,便是你成亲的日子了?” 听她问起自己的婚事,却由不得凌远萱不晕生双靥,同时更将杜若之事丢在了脑后:“九姐姐,你不知道,最近这阵子,我心里总觉得忐忐忑忑的!”她迟疑的低声道。 择定婚期的那一阵子,她是欣喜的。远黛出嫁之时,她心中甚至会有些嫉妒,嫉妒远黛这么快便能出嫁,而她,却还要再等上几个月。然而婚期愈近,这种急迫与欣喜便愈淡,取而代之的却是忐忑与兢兢不安——她要离开疼宠她的爹娘和乖巧的弟弟,嫁去陆府,从此再不是凌家的女儿,而是陆府的媳妇,是陆维杰的妻、陆母的媳妇。 这一切,对她而言,都无比的陌生,也让她不由自主的心生惧意。 凌远萱的心思,远黛自然无法全盘知晓,但将人心比自己心,对凌远萱惧嫁之意,她倒也不是全无体会。不管如何,她也曾有过那样的经历。与百里肇的婚事,虽然由她一手主导,但新婚之夜,她又何尝不是心生忐忑,甚至因百里肇不曾碰她而暗暗欣喜过。 “这世上男女多是盲婚哑嫁,比较起他们来,你我总还是幸运的!不是吗?”说着这话的时候,远黛竟忍不住别过头去,看了一眼离着二人足有二十余步远的百里肇二人。 似乎察觉到她投来的视线,百里肇也自抬眼看了过来。秋阳熙熙,透过层层繁密的枫叶隙缝,洒落点点金辉,斑驳的落在他的发上、衣间,清俊雍容的面上,双眸沉邃一似大海。四目相交之下,他的眸中便自泛起点点笑意,薄唇也随之勾起一个轻缓温存的弧度,这一刻的他,融去了浑身的疏离淡漠之气,温雅熙和的令人移不开眼去。 莫说是远黛,便是在旁看着的凌远萱也有片刻的失神。好半日,她才叹了一声,低声的对移开视线的远黛道:“原来……睿亲王竟这么好看!”言下不无诧异。 没料到她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诧然回头看她一眼,远黛笑道:“你才发现?” 赧然一笑,凌远萱自己,也都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了。一直以来,对这位淡漠疏离,少言寡语的九姐夫,她都只敢偷空觑上一眼,又哪敢评头论足之。吭吭哧哧了半晌,她才无奈的为自己辩解道:“他那么凶,我哪儿敢多看!” 为之一笑,远黛才要开口时后,远远的,却忽然传来一声闷闷的嘶吼。那声音才刚传入耳中,这山林之中便忽然的起了一阵风,一阵不一般的风,风中隐隐然的,似带了一股腥味。 陡的惊了一下,也顾不得其它,远黛猛的一拉凌远萱,沉声道:“快!”口中说着,却已拉着凌远萱疾步的往百里肇的方向奔去。 那一声嘶吼来的甚为诡异,似乎能从人心底勾出一丝天然的恐惧之意来。惊了一下后,凌远萱便觉双腿一阵发软,感觉到远黛在拉她,她便也一片茫然的踉踉跄跄跑了几步。 然而前头的远黛却又忽然的停下了脚步,凌远萱本就是被她拉着跑的,她忽然停了步,她却仍是茫然不觉,顺势往前一栽,却撞在了远黛身上。当她捂着被撞得生疼的琼鼻抬头看时,双眸却一下子直了。与此同时,山巅之上九九亭畔,也传来了尖锐的惊呼之声。 “老……老虎……有老虎……”无数个声音陡地叠加在了一起,交汇成了一个巨大的呼喊声,声音里满是恐惧与颤抖:“救命……救命啊……” 若换在平日,凌远萱必会被这叫声所惊,然而此时,她却仿佛根本不曾听见这些尖叫一般,她只是定定的看着,看着前方离着自己最多不过百步远、体覆棕黑色条纹,头顶“王”字徽记、体型庞大又不失矫健的生物——那是百兽之王:虎。 “老虎……”她喃喃的说道,脑子一时竟回不过意来。目光愣愣的扫了过去,才刚与那虎一双铜铃般的凶目对上,下一刻,却觉眼前一黑、身子一软,竟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几乎在清醒的第一刻,她的脑海中便自现出了那一只凶兽的面目,下一刻,凌远萱已不能自控的发出一声尖锐至极的惊叫。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旋即紧紧握住了她的,耳边,也随之响起了罗氏急促的安慰声:“没事了……萱儿……没事了……娘在……”话说到一般,却早哽咽不止。母女连心,凌远萱固然受惊不浅,她又何尝不是。 一面反复的说着这几句简单的言语,罗氏的一手紧紧握住女儿的手,一手却早绕到凌远萱背后,将她环在怀中,更不停的抚摸着她的背,竭力的想让女儿安静下来。 如此许久,凌远萱方渐渐的停止了颤抖,失心一般的惊惧过后,幸免于难的侥幸便袭上心头,“哇”的一声,凌远萱已放声的哭了出来:“娘……娘……我好害怕……好害怕啊……” “不怕……不怕……萱儿不怕……”罗氏怀抱女儿,感觉到她的害怕,也不由的心中发酸,一时竟也泣不成声:“那老虎……已被睿亲王打死了……没事了,没事了……” 第二十八章 惊闻 面沉似水的静坐在澄怀居内,这一刻,远黛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她虽知道,此次西山之行,必有意外发生,但却万万没有料到不是**而是猛兽。一想到凌远萱被那三头突然出现的猛虎惊得魂飞魄散的模样,她便不由的心生歉疚,心中怒气也因之愈甚。 只是她素性沉静,心中虽怒,却也不至于便冲昏了头脑。 将身半靠在石青金钱引枕上,远黛微阖双眸,默默思忖着这事的来龙去脉。俗话说的好:一山不容二虎,也就是说,西山之上便是有虎,也绝不可能同时出现三头之多。所以说,这次的事儿,必然是有人动了手脚。想及此,远黛却又不禁想起百里肇来。 以她的眼光,自然不会看不出百里肇身有武艺,而且还是极为高深的武技。但即便是她,也没有料到,双足残疾已四年有余的百里肇,出手仍是那般的快捷如风。因身体的缘故,远黛并不能习武,但这并不妨碍她看人的眼力,西山三虎进退有序,颇见合击之妙的围攻,令她一眼便可确定,这三只猛虎都是同一个人豢养、**长大的。 她这里正想着,外头却已传来众丫鬟见礼的声音:“王爷万安!”随着声声娇呼,内屋的彩绣夹帘已被人揭开,百里肇迈步的走了进来。经历了西山众目睽睽之下掌毙三虎一事,如今全平京消息稍稍灵通之人都已知道,他双腿痊愈之事,他也实在无需再隐瞒什么了。 抬眸淡淡朝他一笑,远黛也不起身,只温声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口中虽说着恭贺的话语,远黛面上,却全不见丝毫的笑意。眸底深处更隐隐然的闪动着寒意。 微微苦笑的在桌边坐下,沉吟片刻,百里肇才道:“今日这事,眉儿怎么看?” 抬眸看他,远黛道:“不外顺势而为罢了!” 她所以会做出“顺势而为”的评价,也正是因此。若是百里肇双腿不曾痊愈,虎袭一事,可令他颜面大失,身后那人若在暗中再做些手脚的话,便是让他丧命也非不可能。 反过来说。驱虎来袭,固然有试探之意,甚至不无恶意。但因百里肇双腿已然痊愈的缘故。这一次的事情,却一下子便将百里肇的声望重又推上了一个顶点。而这,也正是远黛出言恭喜百里肇的缘故。如此算来,那人出的这一手,其实也可算作是一种补偿。 两国往来。从来没有永恒不变的敌友。一日不曾鱼死网破,便都有交好的可能。 只是这种补偿,其实也不过堂皇之辞。毕竟,双腿痊愈一事一旦传开,百里肇便会成为诸皇子眼**同的敌人。毕竟若不能联手合力,他们对上百里肇。几乎全无取胜之机。 “会是……他吗?”犹豫片刻,百里肇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应该是吧!”远黛既简单又不失模棱两可的答道。顿了一顿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倒觉得。王爷之忧,不在南越,而在萧墙之内!” 点一点头,百里肇冷淡道:“他倒是好手段!” 远黛苦笑,过得一刻。却忽然问了一句:“沅真呢?可找到她没有?”此次西山之行,她本是约了沅真的。而且按照凌远萱信中所说,与沅真约了在枫晚阁见面,书信送去回**铺之时,沅真不曾稍有犹豫的一口答应了下来,但直到远黛下山,也没有见着沅真的影子。 至于岳尧,百里肇若真带了他去,只怕出现在西山的便不会只是区区三只猛虎了。 下山之后,几乎第一时间,远黛便命人去寻沅真。得到的回音却是,沅真一早便带了丫鬟出门往西山去了。远黛虽深知沅真的武艺,但听闻这一消息后,心中却仍不免担忧。 “岳尧已亲自去找了!”听她问起沅真,百里肇也不由的皱了眉。此次西山之行,于他,其实是早已思虑妥当的。从平京往西山,一路尽是官道,今日正值重阳,路上行人不少,便是有人起意暗算,也断然不会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之上下手。 西山乃平京近畿,天子脚下,那些人便是再大胆,也不敢就狂妄到敢于冲袭亲王座驾。甚至在他的计算之中,西山之行,对方会动手的几率几乎不存在。事实上,他之所以起意陪远黛同往西山,更多的还是想陪远黛登高远眺,过她嫁来睿亲王府的第一个重阳节。 然而对方居然就这么悍然又出人意料的动手了,其方式又是那么的剑出偏锋。 微微叹了口气,远黛道:“一切……只等沅真回来吧!”说到这里,她却又沉吟了片刻:“这会儿我正想着,明儿是不是该回凌府看看十妹妹去!今儿她可是受惊不浅!”凌远萱与她不同,自幼长于深闺,又是凌家三老爷凌昀与三太太罗氏唯一的女儿,莫说是老虎,怕是连凶猛些的狗,她也未必见识过,今次这事,源头在她,她又怎能不去看看。 百里肇皱眉道:“才刚我已命人送了些补药过去凌府,又令人进宫请了太医去为她诊脉。你与她同时在西山遇虎,她惊得心胆俱丧,倘或你明日便行若无事的过去看她,却是不好!” 远黛想着,也觉他这话有理,少不得点头道:“那便缓几日吧!”二人这里正说着话,外头文屏却已急急的走了来,禀道:“岳爷与岳大奶奶来了!”岳尧虽不是睿亲王府的正经主子,但也堪可算得半个,二人成婚之后,王府上下,便都改口唤沅真做“岳大奶奶”。 远黛一听沅真与岳尧都到了,心中不觉一喜,忙命文屏请沅真进来。百里肇听见沅真与岳尧都到了,少不得站起身来,道:“你与沅真先说着话!”言毕,举步走了出去。 他这里踏出内室,那边沅真却恰从外头进来,二人恰恰的打了一个照面。百里肇目光一动,眼见沅真虽则面色尚算如常,眉目之间却隐见愁意,显然是满怀心思,甚至面对着百里肇时,她也全没了往日的玲珑,愣了一愣后,这才匆匆施了一礼。 这个时候,百里肇自是不会去问沅真些什么,冲她一点头后,迈步走了出去。 反倒是沅真,在百里肇去后,犹且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怔,这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内屋行去。文屏见她过来,忙自上前打了帘子,笑着叫了一声:“请岳大奶奶安!” 这话若放在平日,沅真少不得便要嗔她几句,责她多礼,但这会儿,她却实在没有那份心情,勉强抬头笑了一笑后,一言不发的走了进去。文屏见状,心中也不免一阵诧异。才要跟了上去,却听得里头传来远黛平静的声音:“文屏,你在外头守着!” 心中微微一惊,文屏终究没有言语什么,只静静退开几步,不去听里头的言语。 “怎么了?”对沅真,远黛自是无需客套什么,见她进来,立刻出言追问。沅真的性子,她一清二楚,更知道,若非有特殊原因,沅真绝不会失约于她。 勉强扬起唇角,笑意却愈显苦涩,沅真低声的道:“小姐,我遇到七爷了!” 陡的惊了一下,下一刻,远黛已失声叫道:“七哥?他怎会来的这么快?”只在数日前,她还曾问起百里肇南越使节团之事,却不料,这几日的工夫,石传珏居然就到了平京。 一叹之后,沅真道:“因与小姐约好了的缘故,今儿辰时正,我便到了西山!”远黛命人请她同往西山的缘故,虽没有挑明了说,但沅真何等伶俐,身边又有岳尧在,对于西山之行的关节,她自是心知肚明,也更不会迟到。辰正时分,她便在西山脚下下了马车。 她虽一身武功,但却从无炫耀之心,也不爱招人注意。因此上,到了西山脚下的时候,她便命人雇了一顶小轿来。轿子来的很快,但迈步进了小轿的沅真却出奇的在轿内发现了一件信物——一块玉珏。玉珏之上,正反两面,各镌刻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正面为广,反面为逸。这块玉珏,正是当年广逸王石广逸所留下的信物。 玉珏下方,压了一张信笺,上头也只是简单的七个字:点翠阁天字二号。 沅真不同于远黛,远黛之前从不曾来过西山,而她却来过不止一次。对于点翠阁这个地方,她自然也是知道的。犹豫良久之后,她终于还是决定,先往点翠阁。 她知道,远黛与凌远萱约了枫晚阁相见,这个时候,时辰尚早,她们应该都还没有到。事实上,纵便是远黛到了,不见她来,她也一定会等自己一等,断然不会立即上山。因此上,若是她能快些赶去点翠阁,那应该就能赶得上远黛之约。 至于其他,她并没多加考虑。一直以来,她都并不以为,南越之人,竟会伤害远黛。不为其他,只因为……如今的南越,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四爷。 四爷固然可以算得上心狠手辣,但小姐对他的威胁,实在可算得少之又少。他根本没有必要对小姐下手。更遑论,他们自幼一道长大的种种情分。 沅真更知道,来人若不打算对小姐下手,自然就更不会伤害她。 第二十九章 意图 沅真知道,四爷固然可以算得上心狠手辣,但小姐对他的威胁,实在可算得少之又少。他根本没有必要对小姐下手。更遑论,他们自幼一道长大的种种情分。 沅真更知道,来人若不打算对小姐下手,自然就更不会伤害她。 所以,她几乎不曾犹豫的便命人改道直往点翠阁去了。 若说枫晚阁乃是西山最好的茶肆,那点翠阁毫无疑问的便是西山最好的酒楼,没有之一。迈步踏入点翠阁,便早有人迎了上来,一路将她引到天字二号雅座门前。没多犹豫的,沅真推门走了进去。房门才刚打开,她便陡然的呆住了。 天字二号房的上座,此刻正懒洋洋的歪坐着一个人,一个衣饰简单而随意,神情漫不经心的少年。少年看着最多不过及冠之年,眉宇之间却似沉潜着什么,令人不敢轻忽之。 听得门响的声音,少年便移眸看了过来,目光陡一落在沅真身上,他便自然的露出了一个笑容,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口边,却又顿了一顿,而后才笑着问了一句:“如今该唤你什么才好呢?”他笑的极是开心,星眸微弯,仿若月牙,颊边酒窝隐然,平添三分稚气。 他笑的开心,但这笑看在沅真眼中,却只觉心中发酸,眼圈儿也随之微微泛了红,好半日,她方语带哽咽的应道:“回七爷的话,如今我已改名做沅真了!” 那少年七爷点头,笑意微敛,眼底依稀浮现伤感:“沅真,也是个好名字呢!”但这伤感于他,却是转瞬即逝,很快的,他便又恢复了先前的那般慵懒无谓,笑吟吟的拿眼上下打量了一回沅真,言语中更不无调侃的道:“我初到平京,便听说你嫁了人?” 这会儿沅真也已镇定下来,比之与对方谈论远黛,她其实倒更愿意说一说自己的事儿,闻言之后,不免笑道:“正是!他叫岳尧,七爷该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沅真口中的七爷,自然便是南越的安定郡王石传珏了。 哈哈一笑,石传珏道:“这是自然!”口中说着,他已抬起手来,指着对面的位置道:“莫站着!且坐下说话吧!”微微迟疑了一刻,沅真终是开口谢了座,而后在他对面坐下。似甚满意的点了点头,石传珏抬手,将桌上一只玉匣推到沅真跟前:“区区薄礼,不许推辞!” 抿唇一笑,沅真便也当真不去谦让,反安然笑道:“多谢七爷!” 言毕取过那玉匣,打开看了一看。玉匣之内,装着的,却是一套精巧玲珑、堪称巧夺天工的赤金点翠头面,一眼望去,便知其价不俗。但看在沅真眼中,也不过如是而已,只是她心中虽不在意,面上却仍应景的露出了惊喜之色:“七爷破费了!” 大笑摆手,石传珏道:“不过是件小玩意儿,我知你未必在意,只是这一时半会的,我也实在寻不出更好的物事来了!你且收着,日后得了好的,我再补一份贺礼来!” 听他这么一说,沅真少不得笑道:“七爷能看得起我,补我一份贺礼,已是我与岳尧之幸。常言说的好,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更莫说七爷这份礼,放在哪儿都算厚重了!” 摆一摆手,石传珏道:“东西之好不在价钱,送到心坎上才是真的!罢了,这话如今休提,你且同我仔细说说,这几年你们过的可还好吗?” 淡淡一笑,沅真却并没回他的话,只道:“今儿我来西山的目的,七爷想必知道的。”安定郡王石传珏未得册封,仍是七皇子时,也会时常过来广逸王府坐坐,因此沅真对他也可算得熟悉。因其熟悉,所以她很清楚,这位七爷可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说他不知道她们这几年的经历,她是绝不相信的。既如此,她可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致,一一喋喋叙来。 更何况,她今日来西山,乃与远黛约好,而今耽误了这么会子,远黛怕也到了。 果不其然,她不想说,石传珏也并不追问。耸一耸肩后,他自若的道:“你来西山,是因青螺之请,这一点,我自然知道!不过……”轻笑一声后,他才又继续的说下去:“你既过来了,不妨且宽坐静候!你放心,我总不会害了青螺!” 沅真听得心中微惊,有心想说什么,那边石传珏却又悠悠的道:“怎么?你不信我?”这话虽仍说的轻描淡写的,但言语之中却已峥嵘微露。很显然的,沅真若说出什么他所不愿听的话来,他便会毫不客气的露出獠牙来。 沅真本非冲动之人,更知这位七爷当年武艺便不输于自己,如今如何,更可想而知。而况他忽然出现平京,身边又岂能全无一个随从。听得这话,纵然心中不愿,也只得强压下心中忐忑。她正暗暗忖度着该如何应对的当儿,石传珏却复又恢复了先前的言笑晏晏:“你放心!我今儿不过是要将一件事公之于天下,至于其他,仍只等我见了青螺再说!” ………… 说到这里,沅真便住了口,抬头看一眼远黛,言下不无惭愧道:“我想着七爷并非诳语之人,想了一想,也只得答应了下来,却不知道,原来七爷口中所说之事乃指王爷的双腿!”。 沉默片刻,远黛淡淡答道:“这事你没做错!既知不可敌,便当忍耐之,若一意逞强,亦不过徒然而已!何况王爷双腿痊愈之事,我们本也没打算瞒太久,所以一直不说,也不过是想寻一个好机会。而今想想,还有什么机会,竟能比这次更好?细论起来,我与王爷倒该好好谢一谢他呢!”直到此刻,远黛才总算明白过来,南越之人行事,何以会如此。 敢情这事并非是石传钰所为,而是石传珏插手所致。 她在南越时,与大皇子石传珉、四皇子石传钰关系最为亲善,她更知道,早年石传珏与石传珉关系最好,石传珉身亡的消息传来后,石传珏更曾愤而提剑直奔当年的昭亲王。她毫不怀疑,若不是石传钰的武功比之石传珏有过之而无不及,石传钰怕早死在他手中了。 因着这事的缘故,纵然如今石传钰已登上皇位,石传珏也未必就肯臣服于他。 远黛这带了三分安慰、七分实情的话,其实并不出乎沅真的意料,但也丝毫不能让沅真生出如释重负的感觉来,叹了口气后,沅真直言道:“七爷想见小姐!” 点一点头,远黛也不多问,只道:“等我回头同王爷商量了再与他见面吧!”口中说着,她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沅真,吩咐道:“岳尧若问你什么,不必瞒他,只是有一说一便是!” 不意她会说出这话来,沅真竟不由生生愣住了:“小姐……”她错愕的叫着。 抬手轻拍一下沅真的香肩,远黛的面色宁然如初:“愈是这个时候,愈该以诚相待!我与王爷已有百年之约,虽说日后如何,无人可下谶语,但至少目前,我与他……仍是夫妻!你与岳尧,亦是如此!沅真……你记着,南越之事,已与你无干!” 只觉嗓内一阵干涩,好半日,沅真也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无意与她再多讨论这些,远黛温和的道:“你先回去!只在这一两日,我必给你回音!”有些话,她不想同沅真说,只因愈是多说,反愈生分了去。这么平平淡淡的,其实最好。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块垒,沅真起身,默默行礼,告退而去。 ………… 似笑非笑的抬眸看了一眼面前容貌平平,双目却自明锐的男子:“你就是岳尧?”他问,面上笑意盈盈,颊边酒窝若隐若现,却为他原就出色的面容更增了一份亲和。 冷冷扫他一眼,岳尧淡漠道:“跟我来!”仿佛不曾听到他的问话一般,更没有答他的意思。一个掉头便往睿亲王府行去。轻扬一下眉头,面上似有不悦之意,但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石传珏毕竟没有言语,只举步的跟了上去。 睿王府内,花木繁盛、曲径通幽。岳尧在前大步而行,似乎身后并没跟着人一样。石传珏却是走得不紧不慢,他很清楚,自己若真是走丢了,最着急的,只怕便是岳尧了。 “走丢了”这三个字,有些时候,实在是一种极好的借口,他不以为,岳尧会那么大方的让他抓住这个借口。果不其然,岳尧虽一直不曾回头,但却仿佛脑后生了眼睛一般,每每他落的有些远了,他便会停下脚步,有意无意的等着他,但至始至终,却都一言不发。 石传珏本也没有过多指望此点,这会子自然也不会去刻意的做那些无用功。笑了一笑后,终究还是加快步伐,跟了上来。岳尧引他走的这一条路,显然不是往后院去的,这一点,石传珏并不意外,他本也没指望能够越过百里肇见到远黛。rs 第三十章 变了 石传珏紧随岳尧身后,一路缓步而行,双眸微微转动间,更已将自己一路行来的路径牢牢的记在了心中。睿王府占地甚为广大,二人走了足有顿饭工夫,这才行到一扇月洞门前。 月洞门上,赫然镌刻着两个质朴古拙的篆字:宁静。 足下微缓,岳尧回身看一眼石传珏,略略示意后,径自举步而入月洞门内,是一座不大不小,却极见清幽的院落。这处院子,不似王府他处的建筑那般朱廊飞檐、或华美或精致,却显出一种简洁至质朴、乃至返璞归真的风格。院内所植的,净是一些四季常青的树木,虽已深秋,却仍林木森然,令人望之,顿有忘俗之意。 不自觉的点了点头,石传珏抬头看向正屋悠然道:“好一个宁静之地!”言下不无赞叹。 面色丝毫不动,岳尧只淡淡的道了一个字:“请!”口中说着,已抬手作势,略略示意。 既知他不愿与自己说话,石传珏自也不会拉下面子硬要同他攀交情,耸一耸肩后,他也并不言语些什么,便自举步,一路往正屋行去。他倒也老实不客气,行至门前,更是门也不敲,话也不说,一抬手,已推开房门,迈步的走了进去。 听得门响之声,正自坐于书案后头翻看文牒的百里肇自然抬眸看了过来。二人目光虚空一撞,一霎那间,整间书房内的气氛为之一凝。四目之中,瞬间流过许多情绪:试探、审察、穷究、乃至面上的不屑、暗里的警惕,一时间,千情万绪,倏忽流转。 良久,却还是百里肇淡然的开了口:“安定郡王?”语声淡漠,内中全无一丝暖意。 哈哈一笑。石传珏竟是出奇的语调热情,更对百里肇毫不掩饰的敌意视而不见:“久闻太子之名,往常总觉名不副实,不过如今细细想来,方知所谓传言,终非无本之木!”这话乍一听着,仿佛是赞誉之辞,再细细一想,却又觉绵里藏针,实在难辨褒贬。 双瞳陡然一缩。眼底寒光更是隐然一闪,顷之,百里肇才平淡道:“安定郡王常年僻居郢都。不知本王如今身份,所谓不知者不罪,看在王妃面上,本王也不与你计较。只是王爷身为南越使节,日后说话。却须留意才好!”早在四年多前,百里肇便因腿疾之故,辞却了太子之位。如今石传珏称他为太子,却大有揭他疮疤之嫌。对于此等口舌之利,百里肇心中自是明镜一般,因此顺势而为。又于话尾处暗嘲石传珏僻居荒野,消息不通,不配为使。 这话虽说的极不客气。听着却是中正平和,真真让人挑不出刺来,更发作不得。 话才入耳,石传珏便不由的面色一冷,面上更有青气一闪而过。但很快的,他便压下了心中的怒意。冷淡应道:“多谢睿亲王爷指教!”他既知自己在口舌上占不得百里肇的便宜,便索性闭口不再言语。说到底,他此来的目的,并不为百里肇,也实在无需与之争执不休。 徐青无声的从偏房之内行了出来,轻步上前,奉了茶来。 石传珏正觉闲坐无趣,眼见送上茶来,少不得在一边坐了,伸手取过茶盏,揭盖浅啜了一口。茶水才一入喉,他却忽然便怔住了。面上神色更是乍惊乍喜,竟是恍在梦中一般。 那茶入口极之清淡,仿若白水一般。甫一入喉,便有一股清香自舌底、喉下缓缓漾起,顷刻之间,只觉舌咽生津、幽香满口,更有一种直沁入骨之感,仿佛浑身上下,均被这股奇香浸染得透了,浑身上下,也随之是遍体舒泰、两腋亦是风生习习,畅快至极。 怔然许久,石传珏竟自陡然起身,脱口的叫了一声:“青螺……”这一声青螺叫的极之大声,声音乍一传了出来,整间书房都仿佛微颤了一下,依稀之间,竟有回声声声传来。 青螺……青螺…… 石传珏的目光迅速的游走在这间书房内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根本藏不下一个人的角落,他也没有放过。他也并没注意到,端坐于上首的百里肇那微微拧起的墨眉。 没有制止他的意思,百里肇端然不动,直到石传珏颓然的垂下眼眸,重新跌坐回太师椅内,他才缓声的道:“这茶,是她的意思!”言下之意,这茶,的确是远黛命人送来,但她的人,却并不在。而事实上,百里肇这话,也的确是事实。 沉默良久,石传珏才撇了撇嘴:“你想要什么?”他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 凝眸看他,百里肇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她是我的王妃!” 这话乍一听来,似乎全然的风马牛不相及,但石传珏却能明白他的意思。她是他的王妃,不是任何东西可以取代,他甚至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从他的手中得到什么。 “我要见她!”没有虚以委蛇下去的心情,石传珏的要求却是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告诉我,你此来大周的目的?”他既如此爽快,百里肇自也不会再去算计些什么。 嘴角仿佛扬了一扬,石传珏竟就洋洋洒洒的答道:“迎娶北周公主!”这的确是他来北周的目的所在,只不过,是别人对他的要求,而不是他心中所想。 墨眉不期然的因着这一回答而微微一拧,但因石传珏说的确是实话,百里肇也无法发作什么,沉默片刻,他才又吐出两个字来:“还有?” 再一次的耸了耸肩,潇洒至极的一摊手,石传珏道:“以王爷之能,难道还看不出我如今在大越的真实地位吗?”对他,他那位四哥,怕是提防还来不及,又怎会告诉他所有? 没再多说什么,百里肇缓缓起身,抬手作势,自己却当先走了出去。石传珏会意,忙起身跟了上去。这一次,行走的路径却与上次有所不同。石传珏可以明显感到,自己所去的方向,该是后院的所在。只因路上景致,已渐渐脱去了外院建筑的雍容大气,而渐渐转变为清雅秀逸。满目所见,亭台楼阁,更是处处显出婉约精致来。 而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心,却忽然的便生出许多的不安来。心跳,也随之加快了许多,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脚步,却渐有迟缓之势。 缓步在前的百里肇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脚步也因之稍稍缓了一缓。 迟疑一刻之后,石传珏终究还是开了口:“青螺,她……如今可还好吗?”有些话,他本是不想问百里肇的,但愈是往前走,他的心中便愈是不安定,忍不住便想找个人说一说。 即使那个人,是……她的丈夫,只要能在见她之前多知道一些,总也是好的。 “她很好!”百里肇语声舒缓,落在石传珏身上的目光却全无熙和之意:“若是你们能不出现,我想,她会更好!”对石传珏,远黛几乎少有提及,但石传珏对她,却显然不是如此。 这一点,让百里肇的心里,实在算不上舒服。 为之苦笑,过了一刻,石传珏却忽然道:“我想,你错了!” “我错了?”微诧的回头看他一眼,百里肇眸中明显带了几分疑惑与不解。 “百里肇……”石传珏唇角微勾,靥边笑涡隐然,眼底却是一片冰寒:“本王的皇兄,才是你真正的敌人!至于本王……暂时……我还不想死……” 不曾料到他会说出这话来,百里肇一怔,眉心亦为之一攒,他正忖度着石传珏这话的用意时,那边石传珏却忽然加快了步伐:“走吧!”口中说着,一举步间,他竟快步的超过了百里肇。好在二人如今走的乃是一条位于林中的鹅卵石小道,前头并无岔路,倒也不虞走岔。 百里肇闻声,少不得暂且搁下心事,快走几步,仍在前头带路。二人一路默默而行,因各怀心思,也便一直没再说些什么。穿过这一片林子,折过一道曲廊,眼前豁然开朗。 一泓曲流,一座小亭,满目**遍地。亭内,红泥小火炉旁,正有人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家常衣衫堕马髻,却愈显素雅宁静之气。此刻却正目视炉中火苗,静静出神。炉上,却搁了一只紫砂茶壶,壶内,水已半沸,有香自壶嘴而出,香远而清,幽幽馥郁,沁人心脾。 目光乍一瞧见那女子,石传珏已忍不住的上前一步,张一张口,却又欲言又止。 他虽没发出一丝声音来,那女子却似已听见了什么一般的抬眸看了过来。目光落在石传珏身上时,她便一笑,笑容沉静宁然,如晨间青莲徐徐绽放,无声却绚烂。 “七哥……”她平静的唤了一声,没有太多的激动,也不见丝毫的欣喜,仿佛昨日才别,今日又见,一切平淡自如,水到渠成。 石传珏反惊住了,怔怔立在原地许久,他才涩然的笑了一笑,纯然的苦涩,发之于心底,没有丝毫的掩饰,一似街头稚子赤心:“青螺,你变了!”无遮无饰,恍惚怅然的一句话。 淡淡一笑,远黛不急不躁的答道:“七哥你又何尝不是!” 第三十一章 往事不再 凝眸怔怔看她,这一刻,石传珏心中只余恍惚,往事历历,仿佛徐徐展开的泛黄画轴,一一重现了在了眼前,让他一时心神飘忽,似重回幼年。 先帝景轩子嗣甚茂,最多时,曾有十一子十三女。而他石传珏,却是这十一名皇子中,生母最为低贱的一个。他的母亲王美人,只是昔日颐华宫偏殿刘嫔身边的一名宫女。 一次奉茶之时,当时身为宫女的王美人竟得景轩帝青眼,得以侍寝。可惜王美人却是个无福的,春风一度之后,固然珠胎暗结,十月小心,却终究敌不过天命无情。她产下一名男婴,自己却也因之香消玉殒。南越宫中惯例,嫔位以上方能抚育皇子公主。王美人难产而亡后,石传珏便也理所当然的被托于刘嫔名下抚育。 刘嫔膝下并无子女,得他为子,自是欣喜如狂,待他也是如珠如宝一般。刘嫔虽算不得有宠,但毕竟也是一名正正经经的妃嫔,他本可以在刘嫔膝下安然成长,可惜这样的日子只维持了五年。五年后,越宫忽现巫蛊,颐华宫诸妃皆涉身其中,圣命白绫了结残生。 非止宫中遭到清洗,便是朝中,有涉巫蛊的朝臣也是满门抄斩,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刘嫔的父亲,当时身居四品的鸿胪寺卿刘文正一家上下人等。 没了依托的石传珏从此孤零零的住在颐华宫的偏殿内,所有与他熟悉的宫人太监都因巫蛊案被清洗一空,他的身边,也只剩下了巫蛊案后,被重新差来伏侍他的宫人、太监。 这些于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宫人太监又怎会对他这个身后全无依侍的皇子尽心尽力。他就那么默默无闻的活在宫中,他的父皇仿佛全不记得他,他身边的人,也早不当他是主子。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像他这样的皇子,谁又会去注意。也许正是这种不在意,让他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反令他安安然然的活了下来,与他年纪相仿的五皇子、九皇子却都早早夭折了。那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只能这么活下去,直到被别人想起。 可是没有! 他是有运道的!他遇到了她。那一年,他八岁,与她恰是同年。那一天,正是三月三,桃李盛开、杏花如雪。他在颐华宫内的那株老杏树下午憩,花落如雨,洒了他一身。 许是梦见养母刘嫔的缘故,那一天,他睡的很熟。至今,他都还清楚的记得那个梦。梦里,刘嫔命人做了许许多多他爱吃的菜肴点心来,她甚至还亲手掰下一只油汪汪的鸡腿递给他。然而就在他接过那只色泽金黄、香气扑鼻的鸡腿时,忽然有人推了他一把。 他于是醒了,而他的肚子正在咕噜咕噜的叫着。他很饿,伏侍他的那个太监刚领了本月的用度,也不知跑去哪儿赌钱去了,却是足有一整日没有出现在他眼前了。 于是他愤恨的抬起眼来,冲着她就吼了一声:“赔我鸡腿来!”然后猛地扑了上去。 她仿佛很诧异,似乎想躲,却没躲过去。他就那么重重的压在了她的身上,直愣愣的看进她的双眼。那是一双明净剔透眸,甚至比最为纯净的黑水晶还要纯净透亮。她的身子很软,身上的味道也极好闻。最重要的是,她看着他时,眼中有诧异、吃惊,更多的却还是笑意。 她在笑,不是寻常宫人看到他时的嘲笑眼神,而是纯然的好笑,笑他的莽撞,笑他的狼狈,却没有丝毫嘲笑他的身份的意思。他就那么愣愣的看着她,脑子里全是空白。 他看到她皱了皱俏挺的小鼻子,然后伸出手来,将他推到一边:“我抢你鸡腿了吗?”她反问,声音清凌凌、脆生生的,像是颐华宫檐角上悬挂着的那几只铜铃被风吹动一样。 愣了一愣后,他才嗫嚅的道:“我正要吃鸡腿,你却把我推醒了!”若是眼前换了别人,这话他一定会说的理直气壮,然而没来由的,在那双明澈双眸的注视下,他的声音却陡然的低了下来,以至于这话说的全无气势,反显得畏畏缩缩、有气无力。 她于是“噗哧”一声笑了,春阳温熙,透过疏密有间的杏花疏影落在她的面上,她的发间尤且沾着几片洁白如雪的杏花瓣,她说:“好,我赔你鸡腿!”笑容俏皮一似春风。 他又愣住了,只管呆呆的看她。直到五脏庙再次传来抗议声,他才陡然惊醒,脸上也莫名的有些发红。那个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她就又“格格”的笑起来。 “你是不是饿了?”她问,似水明眸扑闪扑闪的,长而卷翘的睫毛好看极了。 他想点头,可又觉得,在她面前说自己饿,似乎很傻,但他又真的很饿。于是他摇头之后又再点头,便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表达些什么意思。 她也不在意,只是笑,笑容纯粹而明净。然后,她伸出手,取下挂在身上的一只小小荷包:“这是我自己做的点心,本来是要带给大哥的,不过现在,就先给你吃吧!” 小小的荷包,本也装不了几块点心。刚才偏又被他扑了一下,包在油纸包里的点心更早压得扁了,然而即使如此,他却仍然觉得好吃,甚至到了今日,他都觉得,自己再没吃过那样好吃的点心。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她便又笑起来,轻轻脆脆的笑声。 “慢点吃!可别噎着!你若是爱吃,日后我做了,也让大哥带些给你!”她笑嘻嘻的说着,然后才忽然想起什么一样的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呀?” 他抬头,很想回她一句:“我才不会被这几块点心噎到……” 可是才刚说了一个“我”字出来,他却忽然发现,他居然真的被噎到了。 她于是笑的更开心,可是一面笑着,她却又很体贴的伸出手来替他拍着背部。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做,他反而愣住了,呆呆看她,就连噎在嗓子眼里的那口点心也给忘记了。 他早都不记得,什么时候,曾有人对他这么好过——这是一种让他心酸眼涩的感觉。 他那么愣愣的看她,甚至都没听到她关切的问话。然而这个时候,一个略有些尖嘶、沙哑的声音却已响了起来:“青螺,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声音里头带着隐隐的焦灼。 这个声音,将他从自己的幻梦中惊醒,他吃惊的抬起眼来,看向那个正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的十三四岁的、身着大红团龙袍子的少年。只是一眼,他便又呆住了。 这个少年,他认得。他知道,他是他的大哥,也是最得他父皇宠爱的一个儿子。他是先皇后所出,先后薨逝后,便被养在如今宫中位分最高的德妃宫中。 他呆呆的坐在那里,看着她站起身来,迎上去,笑容剔透如水晶,阳光下愈显璀璨:“大哥,你又忘了我父王的交待了,他让你最近不要大声说话!”言语中略带埋怨。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时候,正值石传珉的变声期,所以他的声音才会那么尖嘶而沙哑,甚至不能大声说话。不过当时,他却只能站在旁边看着他们说话。 听她埋怨,石传珉便笑起来,笑容温和如春风:“我这不是担心你吗?”一面说着,他已自然的转过头来,目光微带不悦的看向了他:“你是谁?”他问,其时他的年纪还并不大,但却已有了一份独属于皇室的雍贵与颐指气使的气度。纵不疾言厉色,也自摄人。 这种气度甚至让他都觉不敢仰望,下意识的垂下头,他低声的道:“我叫石传珏!” 后来他才忽然发现,那个下午,改变了他的一生。她赔给他的鸡腿,足够他吃上十辈子。因为她,他得到了他该有地位,甚至远超于他应有的地位。 因石传珉乃先后所出,更是嫡出,故而虽被养于德妃宫中,却并没被记在德妃名下。 所以,曾有一子却因故夭折的德妃最终收了他为养子,他从此成了名副其实的大越皇朝七皇子,身后,更有了德妃家族的倾力支持。越宫,从此再无人敢小觑于他。 他一直以为,若是没有她,或许他早就死了。毕竟,在宫中,一个被遗忘的皇子的地位,甚至不如那些有几分颜面的太监、宫女。而等他被人想起的那一刻,也许就是他的死期。 所以,对石传珉,他一直心存感激,对她,这份感情也许更要复杂得多。 无声的立在原地,这一刻,石传珏心绪恍惚。从前三月杏花天下的那个澄清如水、通透如水晶的小小少女与眼前这个安静宁然、静泊如莲的女子形象在此刻缓缓交融,再不分彼此。 原来,我们都已长大了。 你已不是从前的你,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他……更是早已不在…… 痴痴而立,许久许久,石传珏才轻轻的叹了口气:“青螺,你还记得当年宫中初见时的情景吗?”他慢慢的,一字一句的问着,心中似存希冀,却又隐隐只觉失落。 然后,他看到她淡淡一笑,言语却是平淡如风:“大哥已死了,该忘的,就忘了吧!”rs 第三十二章 合作 “大哥已死了,该忘的,就忘了吧!”远黛的语声极之平静,恍若清风微拂,不染尘埃。 不错的,从前的事,于她而言,确已是过去的事了。身在皇室,便当有明悟,便当明白,若争,便是胜者为王,败者亡。她不该、也没法去责怪胜者,只因为,她心中其实也明白,当日胜的若是大哥,只怕四哥也逃不过一死。他们二人,终究只能有一个活下来。 既如此,她又凭什么去责怪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 冷冷望她,这一刻,石传珏的眸中满是冰寒,几可冻彻人心的冰寒:“这就是你的选择?” “是!”极是干脆的回了他这一个字,远黛便闭了口,不想再多说什么。 石传珏闻言,却反而狂笑起来,笑声恣肆又不失讥嘲:“你以为,你想忘,他就肯?” 略略抬眸看向他,远黛的双眸依然宁澈安然,全无一丝起伏:“这是我的事,就不劳七哥费心了!我如今只劝七哥一句,得放手时且放手!”从她离开南越的那一天,她就没想过要再插手南越的任何事情,但却并不代表,她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本来,她是连这些话也不想说的,但念及当年种种,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的想劝上一句。至于别人听不听,听得进听不进,那就不是她所能过问的了。这事于她,不过聊尽人事罢了。 石传珏倒真是没料到远黛虽离开多年,却还能知道这个,一怔之后,竟不由的悚然一惊,目光旋之扫了一眼周遭。曲流,小亭、**,亭中女子烹茶,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不知何时,亲自引他前来的百里肇竟自无声的离去了。 怔然良久,石传珏方淡淡道:“睿亲王对青螺你倒是信任有加!”百里肇的离去,无疑让他大吃了一惊。只因此举,代表的是百里肇对远黛全心全意的信任。这一做法,也表达了百里肇的立场,他……似乎并没打算借着这件事情插手南越。 淡淡一笑,却显然并没有同他细谈百里肇的打算,抬手虚虚一引之后,远黛恬然言道:“故人自远方来,心中欣然,无以表述,惟亲烹清茶一盏,聊以待客,七哥请!” 她既说了这话,石传珏便也明白过来,对于南越的那些事,远黛如今并不想说,他若还不想走的话,便入亭饮茶一盏,若再不依不饶,她也只有送客一途。 恍然一叹,石传珏究竟举步上前,缓缓入亭,在远黛对面的小几上坐下,凝眸看向远黛。远黛也并不言语什么,轻抬玉手,半露皓腕,以优雅得不带丝毫烟火气息的手法徐徐沏茶,她的动作极慢,却莫名的给人以一种行云流水的感觉,种种动作,又足称得不差毫厘、妙至巅峰。及至茶香飘溢之时,便是石传珏也不由深深吸了口气:“好茶!”他失声赞道。 他啜茶的当儿,远黛却仍不言语,只静静而坐,取过另一盏茶,慢慢啜饮着。 石传珏口中虽赞好茶,但他此来所为的,本不是茶,心既不静,自然也无法细品这茶中滋味,浅啜一口清茶后,他便放下了茶盏:“青螺……作何打算?” 这一句话,才是他今日过来的真正目的。 略略抬眸看他,远黛淡淡答道:“我已同王爷说了,欲回郢都一趟以了却当年旧事!” 万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石传珏陡地一惊,下一刻,已失声问道:“他答应了?” 眸中寒意骤然一凝,远黛怫然道:“七哥逾越了!”告诉他自己要回郢都,只是因为,她应该会与他同行,至于其他,本不是他份内该问,她自也不会答他一个字。 石传珏一梗,脸色便有些难看,似想说些什么,到底也没有说出话来。 那边远黛却已长身而起,冷淡道:“少陪了!七哥只管自便!”说过这一句话后,她也不等石传珏开口,便自转身,飘然欲去。就在将离未去的当儿,她却又忽然的缓了一缓,下一刻,两个字却已从她口中飘出:“自重!” 这无根无由的“自重”二字,却震得石传珏陡然一惊,将要出口的挽留之辞也被生生的咽了下去,眸色阴晴难定的看着远黛离去的背影,石传珏久久不曾言语。 及至他再想起面前香茗,举盏欲饮之时,却忽然发现,盏中茶冷,色黯,味苦,早不复先前滋味。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青瓷茶盏,良久良久,石传珏才低低的叹了一声。 不再言语些什么,站起身来,石传珏步下小亭,向着来路行去。才刚走出这一片所在,早有一名小厮快步的迎了上来:“公子请!”这人显然便是百里肇所留的、为他引路之人。 足下微微一缓,石传珏平静问道:“你们王爷何在?” 那小厮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问,当下迅速应声答道:“请公子随小人来!” 见他如此举动,石传珏反觉诧异,当下若无其事的笑道:“这是你们王爷的吩咐吗?” 小厮笑道:“王爷去时,曾命小人在此等候公子。更留下话来,道公子出来时,若想见我们王爷,便可引公子仍往书房一唔,若公子不提此事,便命小人送公子出府!” 石传珏观此人眉目精灵、言辞伶俐,说起话来,更是全无迟疑之意,心中哪还不明白,这小厮所以有问必答,必然也是得了百里肇交待的。了然一点头,石传珏道:“前头带路!” 一时再回百里肇的书房,百里肇却早等在那里,见他入内,也只点了点头,请他坐了。石传珏此来,原没有打算与他兜什么圈子,稍稍寒暄几句后,便干脆的直入正题。 “残腿之仇,虽远称不上不共戴天,但王爷只怕也难不萦于心吧?” 微微挑眉,百里肇不动声色的道了一句:“不知郡王爷何以教我?”他今日所以亲自引了石传珏往内院去见远黛,一则是因石传珏毕竟乃是南越郡王,二则却是因为他是远黛之兄,与远黛又颇有些纠葛。原先他是没打算要离开的,及后听得二人说话,便知有些话,只怕远黛是不想他听的。她既不愿他在旁,他自也做不来那种死皮赖脸之事,因此才会离去。 远黛的性子,他如今也早摸透了几分,知她一贯吃软不吃硬,你若肯退一步,她也不介意让二步,你若不识抬举,不知进退,她虽不至令你当场难堪,但日后你在她面前,再想进得一步,便是千难万难。二人一路走来,百里肇也不知费了多少水磨工夫,如今自是不愿因着这些小事惹怒了她。更何况,这些事情,远黛迟早也会同他说的。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仍然不介意,见一见石传珏,看看他的真实来意。 “王爷若是有意相报此仇,小王愿助一臂之力!”石传珏答的干脆。 ………… 微微失神的歪在临窗的炕上,远黛只觉心绪烦乱,渺无头绪。身后,有帘响之声,她却懒得回头看上一眼。直到一直温暖的大手放在了她的肩上,她才悚然一惊,回头看去。来的人是百里肇。事实上,在整个睿亲王府内,敢于如此轻抚她肩的人,也只有百里肇了。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远黛略略往后一靠,倚在了百里肇肩上:“他都对你说什么了?”她淡淡问道,并不意外,更没有气恼的意思。 无谓一笑,百里肇道:“他自请帮我复仇!” “你怎么想?”远黛的问话依然简洁明了,神色间更是无喜无怒,若强要说她面上神情有些什么,只怕便是伤感,一种充满无奈、却又无力的伤感。 “他肯帮我,我又为何要拒绝?”轻扬唇角,百里肇平静答道。 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远黛道:“七哥……他这是疯了……”言语之中,更满是怅然。 百里肇自不会去评论此点,笑了一笑后,他道:“他都同你说什么了?” “只是问我作何打算而已!”远黛答道:“我已告诉了他,我打算于近期回去南越一趟,了却从前的一应旧事!我想他该明白我的意思,我绝不会再涉入皇位之争!” 对于此点,百里肇自是不意外的,事实上,莫说南越,便是大周的一应明争暗斗,远黛也从没多问过他一句:“说说你这位七哥吧?”他忽然道。 “七哥?”远黛蹙眉,半晌方摇头道:“倒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七哥与我同年,只比我大了数月,他的生母,乃是宫女出身,并不得宠,也说不上家世……” “我幼年时候,虽不常入宫,但偶尔迫于规矩,也会去个一次两次。七岁那年,我与大哥、四哥在宫内捉迷藏,偶尔行到颐华宫,遇见了他。他那时甚为落魄,我心中很是可怜他,就拜托大哥多多照顾他。大哥待我,素来是极好的,因着我的一句话,他便求了德妃娘娘,将七哥一并养在了毓秀宫中。德妃无子,见他聪明乖巧,便索性求了皇伯父,将他记在了自己的名下!”rs 第三十三章 “大哥待我,素来是极好的,因着我的一句话,他便求了德妃娘娘,将七哥一并养在了毓秀宫中。德妃无子,见他聪明乖巧,便索性求了皇伯父,将他记在了自己的名下!”远黛徐徐的解释着,却是神色宁定,并无丝毫得意之色。 历来宫内皇子托于其他妃嫔身边抚养者,历来多有。这其中,既有生母早亡的,也有一些是因皇子生母身份太过低微,乃至无权抚育的。石传珉是其一,石传珏亦然。 只是石传珉的生母虽然薨逝的早,但毕竟为皇后之尊,皇后之子,便是嫡子。德妃固然已是昔日南越宫中位分最高的妃嫔,然妃嫔就是妃嫔,身份再高的妃嫔之子,也依然只是庶子。莫说南越皇室颇重嫡庶之分,即便不然,也没有将嫡子贬为庶子的道理。 因此上,石传珉虽则自幼由德妃抚养,但却并没记在德妃名下,算不上是德妃之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德妃再收养一子,且记在自己名下,自是一种顺理成章之举。 这一点,同样出身皇室的百里肇,自然是一听便明白了:“据我所知,德妃的母家在南越地位似颇不俗!”注目看向远黛,百里肇若有所思的道。 微微颔首,远黛坦然道:“德妃的母家柳氏,也算是南越的百年望族,其地位,不输于大周四大侯门!大小金后偕亡后,皇伯父甚至曾考虑过册德妃为后,只是可惜……” 她并没说下去,百里肇却已明白过来。德妃固然身世高贵,惜乎膝下无有子嗣。无有子嗣之功,这个弱点,可大可小,若无人坚决反对,倒也并不妨事。然而不巧的是,大小金后各有一子在前。在这样的情况下,金氏自然是不希望德妃被册为后的。 如此一拖两拖,一名女子,能有多少青春可耗得起。及至年老色衰,有些事,自然也就不复再被提起了。而从远黛口中,百里肇更能隐约猜出,当日景轩帝所以将长子交予德妃代为抚养,只怕也是一种出于两全的考虑,想要稍安德妃乃至柳氏一族之心。 百里肇默默想着,一时又想起了自己早薨的母后董氏,半晌,不觉长长的叹了口气。南越、北周,二国并立于世,便连这些宫闱事儿,其实也有这许多的相似之处。 见他不语,远黛反又问了一句:“德妃近况,王爷应该有所了然吧?” 南越皇位,最后花落石传钰,这太后之位,自然也就与德妃无缘。离开南越前,远黛只知德妃被封为德太妃,至于近况,她却真是全无所知了。 百里肇点头,这事,他自是不会隐瞒远黛,当下道:“此次南北联姻人选甫定之时,岳尧便曾命人整理了一份有关石传珏的资料来。你若有兴趣,赶明儿我命人送一份给你!” 听得这话,远黛却是想也不想的便摇了摇头:“这却不必了!我只是想要知道德妃娘娘的现状而已!毕竟当年,她也曾对我好过!”说到最后,已不觉恍然失神。 百里肇闻言,心下却是了然。远黛既与石传珉交好,与抚养石传珉的德妃交好,自也在情理之中:“德太妃尚在人世,至于其他,我也知之不详!”昭平帝石传钰登基已三年有余,德妃只是前朝所遗的一介太妃,安定郡王石传珏在如今的南越也只是一个寻常王爷,若非被昭平帝择为联姻之人,百里肇压根儿也不会去注意他,更遑论后宫一介无权无势的太妃。 事实上,在资料之上注明德妃仍旧活着,已算是岳尧多事了。 远黛是何许人物,一听百里肇这话,哪还不明白德妃如今的处境。苦笑一声后,她缓声的道:“当年……若非是后宫小人当道,只怕如今的德妃,早已是太后了!”这话,她本是不想说的,然而这一刻,心中的种种块垒陡然涌上,竟让她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 “德妃,性情温淑,容貌虽算不得倾国倾城,却也当得千里挑一……”面上不期然的现出丝丝怀想之色,远黛的语声便也因之愈加的渺远:“德妃入宫那年,正是皇伯父心绪最差的时候,那一年,小金后与皇伯父正闹得不可开交,刚刚进宫的德妃,也因之宠冠后宫……” 说到这里,远黛忽然意味深长的一笑,抬眸看向百里肇,徐徐道:“皇伯父将大哥交予德妃抚养,又承诺要立她为后,这些,都表明了皇伯父的决心!” 神色不曾稍动,百里肇稳坐如山,且作倾听状。他自幼长在大周宫中,对于那些妃嫔之间的争斗,虽因避嫌之故,绝不会插手其间,但也不会全无所知。他更知道,远黛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同他说起这些南越宫中的隐秘之事,她说,自然有她的原因。 见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远黛也不由一笑:“既生皇家,身不由己。皇伯父这一生,几乎没有停止过与我父王的争斗,这里头,有输也有赢,当然了,最后还是他赢了!”说到这里,她却又忽然一顿,而后才道:“只是……他虽赢了,却仍然留下了好些心病……这其中,最大的心病莫过于大小金后、以及……我的那位四哥……” 这最后的一句话,她说的极为辛苦,只是寥寥数字,却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一般。 若有所思的看她,百里肇心中若有所悟,看向远黛的目光便也愈显专注。 “所以,在他无意中发现德妃宫中,竟藏有一样我父王的随身之物后,他便变了脸色,拂袖而去,甚至此后,都再没踏入过德妃宫中半步……”没去解释景轩帝的心病究竟为何,远黛只平平淡淡的述说着她所知道的事实,惟有眸中,隐现同情,对德妃的同情。 心下陡地一动,忽然之间,百里肇便已明白过来,知道远黛所以忽然说起这个的最终缘由。为之淡淡一笑,他平稳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本是人之常情!” 远黛所以忽然说起这个,所为的,自然是不希望与他之间因类似之事发生龃龉,不论是现在,还是日后,或者最重要的,是不久之后,她将前往南越的那段时日。故而他很爽快的给了她答案,他不是景轩帝,自然也不会犯景轩帝从前所犯的错误。 没有回话,远黛只笑了笑,却在不经意间现出了几分疲惫之色:“平京的冬日,真是冷!”她没来由的忽然道了一句后,却又笑道:“只是如今,我忽然竟有些期待了。只是可惜……”她没说下去,但话里的意思,却已昭然若揭。 她虽开始期待今年平京的严冬,但若无意外,怕是终究不能在平京过冬了。 远黛的意思,百里肇自然明白,默然片刻,他终是开口道:“为何一定要回去呢?”远黛从没对他隐瞒过想回一趟南越的打算,但在他而言,却一直以为,她其实并无必要回去。只是因为她素常的固执性子,他一直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问她而已。 “三年了,我想回去看看!”远黛语声平静,却显然没有丝毫的动摇:“看看广逸王府,也到父王坟前去拜祭一番……还有,大哥,我想去看看他们……”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是一笑,旋转眸看向百里肇:“若有可能,我甚至想与你同去,只是如今,只怕不是时候!” 陡然听得这话,却不由的百里肇不怔了一下,心中一时也不知是惊是喜。这还是第一次,远黛同他说起这个,而这话的根本意思,其实就是对他的认同。 她想要带他回去,见一见她已故去的父王——广逸王。 忍不住的叹了口气,百里肇张臂轻轻环住远黛的肩,心中似有许多话将要喷薄而出,然而话到嘴边,却又梗在了那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反手抱住他的蜂腰,远黛淡淡笑道:“好在……日后总会有机会的……你说是吗?” “是!”良久,百里肇也只是吐出了这一个字来。 于他而言,其实是不希望远黛回去南越的,因为这个时候,正是他最紧要的时候。这个时候,他若离开,且不说会在南越遇到什么样的局面,只说大周,也是智者所不取的。 所以,他可能陪远黛同去,甚至也没法调配人手陪同远黛。只因寻常之人,便是去了,怕也无用,而真正紧要的人手,他也真是腾不出来。心中如是想着,百里肇的双臂便不由的更紧了紧,仿佛想将怀中的女子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一般。 “你既要去,我不拦你……也……拦不住……”语调之中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无奈,百里肇叹气的道:“只是……你要小心……”他从来非是喋喋不休之人,到了这个时候,除了这小心二字,竟是说不出其他话来。 微微一笑,远黛淡然答道:“这是自然,我可还想着日后有母仪天下的一天呢!”这个时候,她竟还有闲情逸致悠然的说笑,倒真让百里肇有些无奈了。rs 第三十四章 招人喜欢 迈步走进回*药铺后院内的那座玻璃花房内,眼见各样花草蓬勃生长,阵阵幽香袭人而来,纵然心事重重,沅真也还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而后徐徐的将这口气吐了出来,一吸一吐之间,心情似也因之松快了一些。在一株盆栽茉莉面前站住了脚步,沅真有些出神的看着这盆花儿。这是一盆较为罕见的单瓣茉莉,花瓣纤长优雅,白中透紫,叶片则绿如碧玉,远看已自令人心醉,更莫说就近看时,鼻中所嗅到的那股浓郁又不失幽逸的清香。 抬手抚上那株茉莉,这一刻,沅真的面上竟自不由自主的浮起了一丝伤怀之色,脑海之中,也不由的浮现出了一个清逸修长的男子身影。四年了,不知不觉间,竟已四年了呢。 沅真有些失神的想着,轻抚着那花的玉手也不觉重了些,只听得“喀”的一声轻响,在她自己尚不曾觉察的时候,手下的那株茉莉的花枝竟被她生生的折了一截下来。 下意识的“呵”了一声,不无痛悔的目注那株茉莉,好半日,沅真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轻轻拈住那枝被自己无意折下的***儿,她没有回头,只淡淡的道了一句:“看了这半日,七爷也该出来说句话儿了吧?” 沅真这里话音才落,院内便已响起了一声朗笑,笑声中,石传珏已缓步的从一处花丛后头走了出来。也不等人开口,他便自行举步,推开花房大门,走了进来。在沅真身边站定,他注目看向那盆茉莉,目光极是专注:“这盆茉莉,是当年大哥送你的那盆吗?” 抬眸看向石传珏,沅真面上无喜无怒,有的只是漠然:“不是!大爷当年送我的那盆,早在他过世时,已被我毁了。这一盆,是前年我生辰时,郡主特为寻来送我的!” “原来如此!”石传珏自如的笑笑,便伸出手去,似想去碰触一下。手才堪堪伸出,一侧斜刺里却伸出一只晰白如玉的纤手,玉手微张呈兰花状,尤且轻轻弹动弹动,那姿态,一似岩边春兰随风而动,清美至不带一丝尘俗气息,惟有目见之人方知这其中暗藏的危机。 不敢硬撼,石传珏闪电缩手,面色不动,只行若无事的笑道:“数年不见,不想你这‘风拂兰’掌法竟已大成了!”他口中虽如是说,心中却自凛然。 风拂兰掌法,威力极大,却极难练成,石传珏非但知道这门掌法,更曾练过一段时日,虽然最终未能大成,但也颇有几分火候,故而却比寻常之人更加清楚这门掌法的威力所在。 冷淡扫他一眼,沅真道:“七爷若是有话,还请直说的好!”这话里头,却已毫不掩饰的显露出了不耐的意思。而这不耐的缘由,却显然是因为才刚石传珏有些冒失的举动。 似是没料到沅真有此反应,一僵之后,石传珏终是压下了心中怒气,淡淡道:“几年不见,你这脾气也见涨了不少!不过也难怪,你如今身份也不比从前了!” 他虽竭力克制,没有当场与沅真翻脸,但话里话外,却仍是满带讥嘲。 沅真虽对石传珏才刚的举动颇多不满,然想着旧日情分,也终究不愿与他闹的太僵,顿了一顿后,方才答道:“我的脾气固然渐长,七爷似也不弱!”面上却已适时的露出了笑颜。 这笑颜一露,自然便有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石传珏此来,本就是有求于她,见她如此,自也顺坡下驴,跟着一笑道:“人常说,年纪愈长,处事便愈圆滑!说来也怪,这话于我,竟仿佛是反了过来一般!说起来,我倒真是愈活愈回去了!” 注目看向手中花枝,许久,沅真方才苦笑道:“我仍是那句话,七爷有话,只管直说吧!” 见她态度已缓和了许多,石传珏便也点了点头:“我想知道,青螺的打算?” 他虽与远黛在王府之中见了一面,然远黛却并没说出任何一句他真正想听的话,他有心试探百里肇一番,打听出些虚实来,怎奈百里肇面上客气,内里却是水泼不进。 无奈之余,他也只有再来沅真这里碰一碰运气了。 移眸去看石传珏,沅真忽而挑眉道:“难道七爷竟不知道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之理?”她与远黛离开南越也不过三年有余,沅真自认,三年里头,并不足以让一个人变的太多,但如今石传珏给她的感觉,却是心急到近乎浮躁,而这种性子,甚至远不如当年的他。 她能察觉出不对,石传珏自然也知自己的急躁,沉默片刻后,他终是答道:“我在平京,最多只能待上七日!七日之后,不管事情是否能谐,我都必要赶回去!” 沅真何等玲珑,一听这话,顿时便明白了他的难言之隐。石传珏此次随使节团前往大周,乃是为了二国联姻一事。然这事虽以他为主角,但因礼数相关的缘由,正使却并不是他。在此情况下,他若太久不在使团露面,却是难免惹人疑心,凭空招出是非来。平京七日,加上路程往返,这段时间也着实算不得短了,他能如此,想必也已是竭尽所能了。 “七爷也许不知,前阵子,小姐已决定了,要回去一趟!”沉吟片刻,沅真索性直言以告。这件事,于她,于远黛,都并不算是什么机密,而石传珏也是迟早会知道的。与其如今死死瞒着,倒还不如早些说得明白,也免得石传珏心急之下,闹出什么事儿来。 这句话显然大大的出乎了石传珏的意料,猛吃一惊后,石传珏失声叫道:“竟有这事?”他在王府与远黛见面时,远黛可是丝毫不曾露出这个意思来。 对他的惊喜之色不予置评,沅真平淡道:“据我看来,小姐这次回去,只为了却前尘!”这世上,若说最了解远黛的,怕是非沅真莫属。因为只有她,这许多年来,一直都伴在远黛左右。这一点,从前的昭平帝石传钰做不到,如今的百里肇,也一样没法做到。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而今种种,譬如今日生。远黛所以忽然决定要回去,并不因她抛不下过往,相反的,正因她已彻底放下,所以更该回去。当年离开时,她奉命假死远遁,不曾留下一句话,心中却何尝不惶然愤恨。如今既已放下,有些后事,自也应该了结了。 那一抹喜色甚至还不及在面上蔓延开来,便已消逝无踪,领会到沅真话中之意的石传珏沉默着没有言语。只是不经意间,目光却重又落回到了那眼前的那一盆***上。 “大哥生前,最爱茉莉……”他忽然开口,徐徐的道:“我还记得……青螺也爱它……” “大爷已经过世了……”沅真的声音冰冷而刚硬,锐利到近乎逼人:“而你我都知道,即使大爷还在,也不能改变什么!大爷……与四爷,终究只能有一个活在这世上!” 而不管哪一个活着,远黛都一样不会继续留在郢都。这最后的一句话,沅真并没说出来,但她知道,石传珏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默默许久,石传珏终于没再多说一个字,冲着沅真一拱手,他一个转身,快步离去。 独立花房,静静出神许久,沅真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纤指微拢之下,掌中那枝茉莉却已被揉烂成泥。随手将之抛入面前的花盆中,沅真才要转身,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竟喜欢***?我却一直都不知道呢!”话语声中,岳尧却已举步缓缓的走了进来。 微诧的看了他一眼,沅真面上也无什么吃惊之色,只笑问了一句:“你是何时来的?” “来了有一阵子了!”岳尧坦然的答道。 沅真先是点头,而后却问道:“你都听到了?” “离得有些远,又怕你们发现,所以倒也没有都听到!”岳尧有一说一,全无隐瞒之意。 噗哧一笑,且白了他一眼,沅真若无其事的道:“这事本来也并没什么可隐瞒的!你知道,我与云裳本是小姐身边最亲近的人,正因为这个,大爷与四爷对我二人便也格外的不同。甚至可以这么说,我是大爷的人,云裳则是四爷的。这事儿,小姐心里,也一直明明白白!” 若说岳尧心中原本还有些不舒服的话,这会儿听了这一席话,也便再无话可说了。他再是不快,也总不能与一个死了四年的人去计较不是:“石传珏呢?他又是怎么回事?” “七爷……兴许也是喜欢小姐的吧……”沅真并不那么肯定的道了一句。对于自己并非广逸王所出一事,远黛其实很早就知道。只是这事,她自然不会同别人说起。非但身边之人,便是石传珉与石传钰二人,她也从没提过一个字。她不提一个字,别人又怎会在她跟前提。 所以,她的身世,便成了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秘密。但沅真还真是说不明白,石传珏究竟是否清楚这事。加之当年石传珏与广逸王一脉,虽也算得来往密切,但较之石传珉等二人,却仍是差了一筹不止。便是沅真这等远黛的身边人,也只能从一些过往的蛛丝马迹中寻找线索,而不敢去肯定些什么。当年便是如此,更莫要说四年后的今日了。 不期然的皱了眉头,岳尧摇头道:“想不到王妃当年竟这么招人喜欢!”rs 第三十五章 震撼 于整个大周的驿站而言,柳州驿都算得是第一等的驿站。驿内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无一不全,无一不精,乍然进入之人,几疑是进了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院一般。 原因无它,只因柳州地处南北之间,从南越郢都一路前往北周平京,柳州虽不是唯一的一条路,却无疑是离着官道最近,也最易走的一条道。因此上,每每南越、北周互有使节往来时,柳州,总是必经之路。在此情况之下,大周自然不会轻忽了柳州的驿站。 巳时才至,随着九响鸣锣,柳州驿站前,一顶四人抬的蓝呢官轿缓缓停下。官轿还未停得稳当,一边早有长随快步上前,将手中捧着的拜匣递了给匆匆迎了出来的柳州驿驿长。 那驿长常在柳州,自然识得这顶轿子,知道轿中之人便是这柳州知州郑旭,如何敢怠慢得,急急上前恭敬接过,又赶着行到轿子跟前,躬身见礼。他才刚行了礼,轿内郑知州却已开口道:“莫要多礼,且替本官送了拜帖进去才是正经!” 那驿长赶忙应着,这才折返径入驿站。郑旭度其时间,只在轿中略坐了片刻,便自下轿。 及至那驿长再出来时,身后却已跟了一名四旬左右、面白无须,身着内监服色的中年男子来。使团初来柳州时,郑旭曾见过此人,知他乃是此次南越使团副使、南越宫中首领大太监李安福。郑旭心中清楚得很,南北两国,每有使节往来之时,副使总以太监为多,究其缘由,无非是内廷与外朝相互监视、不使独断而已。不敢稍有怠慢,郑旭笑吟吟的上前见礼。 李安福见状,少不得回礼笑道:“郑知州有心了!请!”口中说着,已自让了郑旭一步。 郑旭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行,同时状若无意的问起了使团内各人的情况。李安福满面笑容,却是有问必答,言语之中却也客气非常。寒暄一番后,郑旭才终于不无忐忑的低声问道:“李公公,下官有一言,却不知当问不当问?” 李安福生得一张团团圆圆的喜气面容脸儿,嘴角天然略略上扬,便不笑时,也若带三分笑颜,令人一见,便不由生出几分好感来。听得郑旭问话,他便笑道:“郑大人这般客气,倒让咱家心下惶恐,大人但凡有话,只管说来便是,咱家若是知晓,绝不推脱便是了!” 听他这么一说,郑旭这才稍稍放心,忙问道:“下官隐约听说……安定郡王忽然染疾……”问着这话的时候,郑旭只觉得一颗心上上下下的扑腾不已,着实甚为不安。 这位安定郡王若是在南越境内罹疾,那自是与他无干,郑大人自也不会去管,然如今的问题却是,这位安定郡王此刻正在柳州地境,他若有个三长两短,这事儿可就不好说了。 似乎早已料到他会问起这个,李安福哈哈一笑,道:“不瞒郑大人,郡王爷这几日确是有些身子不便,我朝曹太医已为郡王爷把过了脉,道是水土不服之症,想来是无碍的,郑大人只管放心便是了!”他口中的曹太医,指的正是此次随使节团一道前来的南越太医曹祉。 郑旭听只是水土不服而已,一颗心不觉放下了大半,笑容也为之轻松了许多,说了几句吉利话儿后,便又问起使团诸人住的可还习惯、吃的可还合胃口等。李安福倒也并不为难于他,只是没口子的赞好,二人一吹一拍,倒也说的甚是投机。 一时到得正厅,正使邱恒却早候着,两下里说了几句话后,郑旭眼看时候不早,邱恒又一直神色淡淡,仿若敷衍,便也识趣的起身告辞,邱恒也并不留他,只与他拱手作别。 李安福仍旧送了郑旭离去,再回来时,见邱恒端坐上首,终是忍不住上前问道:“邱大人如今又作何打算?”言语之中,居然颇见恭敬之意。 邱恒今年不过三十有二,却已官居礼部右侍郎之职,这等升迁速度,在南越虽算不上前无古人,但似他这等出身寒门的学子,在这个年纪,能有如此地位的,却也真真是屈指可数了。由此也可知道,这位邱大人的能力与手段,都是绝不容人小觑的。 然而此刻听得李安福这一问,邱恒却仍不由迟疑了片刻,而后才道:“再等等吧!” 这话却说的模棱两可,虽是说了,却等于什么也没说。这句再等等,所指的,自然是等安定郡王。但究竟是等他病好,亦或是等他归来,虽都是一个“等”字,然个中涵义,却真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抬眼觑向邱恒,李安福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等等也好!”他很明白,邱恒这是信不过他,但于他而言,他又何尝就能信得过邱恒。既然彼此不敢信任,那也只能继续目前二人之间所固有的关系了。 目光不期然的落在一侧几上的那一盏残茶上,李安福突然便有些愣神起来。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来的四个字,竟是“人走茶凉”。 ………… 百里肇找过来时,却见远黛正闲闲散散的靠在荷池边上的一株老柳树下,手持钓竿,似在垂钓。秋已将暮,池中荷花大多凋零,余下的那些残荷也已被清整一空,偌大的荷花池,在这一刻看来,竟是分外的空旷清冷,若非池内养着的那些锦鲤,怕是愈显寂寥。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百里肇道:“眉儿倒是好兴致!” 听得他的声音,远黛便自睁开眼来,瞅了他一眼,唇角笑意微现:“你来了!” 迈步走了过去,百里肇也不在乎草地是否脏污,便在她身边坐下了:“在这里坐了多久了?钓了几条鱼?”他随口问道,鼻中传来的阵阵馨香,让他无由的只觉心情愉悦。 斜睨他一眼,远黛似笑非笑的轻轻一抬钓竿,百里肇目光到处,倒不由的失笑起来。原来远黛手中所提的钓竿竟然无钩。他才要打趣远黛几句,那边远黛却已悠悠笑道:“一条!” 一怔之后,百里肇这才明白过来,失笑摇头道:“敢情你在此处一坐一个下午,为的就是要钓我这条鱼吗?倒是好一个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远黛也并不否认,随手取过搁在一边的一只青玉葵口碗,抓了一把鱼食撒了出去。这一把鱼食洒出,顿时引来了许多原就在她身侧徘徊不已的各色锦鲤,一时诸色汇聚、七色灵动,美不胜收:“南越使团如今到了哪儿了?”远黛忽然大煞风景的问道。 “柳州!”百里肇也不瞒她,便坦然道:“使团一行因安定郡王身罹小疾的缘故,在柳州已淹留了数日,昨儿我已差人去详加打探此事,想来不久便有消息!” 淡淡一笑,远黛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七哥……我是不是该为他做些什么?” 百里肇闻声,却不由的拧了墨眉,注目看向远黛,却并没言语什么。顿了一顿后,远黛才又继续的说下去:“他的心思,其实并不难猜,我想王爷也是知道的!” 默然点头,百里肇不自觉的叹了一声。石传珏所以如此,为的自然是那个位置,这一点,谁都能看得出来:“你打算劝服他放弃争夺吗?”他问道,言下却颇多不以为然。 有些事情,若是一两句话便可劝服,那古往今来的青史之上,也不知要少了多少血腥去。 果不其然,远黛摇头道:“这种事,当年我便劝不得,更遑论如今?”偏头看一眼百里肇,她正色的道:“王爷若肯看在我面上,不掺合此事,我愿已足!” 对于这话,百里肇自是不会拒绝,一笑之后,百里肇坦然道:“即便你不说这话,我也是不会过问此事的!”这几年,他心中虽仍存不甘之念,但因腿疾的缘故,却仍是做了一定的收缩。为谨慎计,他虽然并没放弃手中所有的权利,却也没有再刻意进取。 世间之事,原就如逆水行舟一般,不进则退。西山虎啸之事,于他,有好有坏。好处在于他的名声几乎在一夜之间,便传遍了整个平京,甚至比当年北疆大捷更要声名赫赫。 平京离着北疆毕竟太远了,北疆的大捷,对于平京百姓而言,更像是一个遥远的故事,于他们,不过是与有荣焉,却未必就能深入骨髓。而西山虎啸,却有数千百姓、官员亲眼见他掌毙猛虎,救民众于虎口之下,如此事迹,足令他的名望一夜之间震动平京。 而坏处便是,他成了众矢之的,所有朝堂百官的目光都一下子落在了他的身上。几乎大多数人都在暗中忖度着,为何他双腿已然痊愈,却并不公诸天下,难道是另有谋算? 而这几日,他也一直都在忙碌着处理这些事情。这里头,既有从前旧部,也有朝中老臣,甚至还有宫中的诸多妃嫔,他的那些兄弟们。事情来的太快,让他措手不及。 而今日,他也是刚刚从宫中回来。rs 第三十六章 对他的处境,远黛其实一直心知肚明。有些事,她原是打定了主意,不肯插手的,但这些日子下来,实在有太多的事情出乎了她的意料,原定的打算,其实也早该改一改了。 伸手轻轻拉住百里肇的手,远黛静静道:“你打算如何做法?”她虽从没当着百里肇的面,问过他以后的打算,但却并不代表她就真是一无所知,问与不问其实只是在表明态度。 将远黛柔软微凉的玉手包在自己掌心,试图让它更暖和些,这一日奔波下来疲累忽然之间便似消除了好些,心底惟觉平和安宁:“我如今只愿有些人莫要迫我太过!”这话于他,说的极是平静,然而在那平静无波之中却又无由的透露出些冷锐之气。 西山虎啸一事,虽将他陷于被动,但他却从未真正担心过什么。只因在争夺皇位的这条窄路上,他实在已领先了太多太多,多到即使这四年他已收缩了属于自己的势力,也没有谁当真超出他去。可以说,皇位承继,于他而言最大的威胁在上而不在下。 一念及此,百里肇的眸光不觉微微一黯。有些事儿,纵然他的心中早已明镜也似,也一再的告诉自己,皇室无亲情,也不值回首。然每每想起这些,却还让他不由的心寒彻骨。 不自觉的更加握紧了远黛的纤手,双唇也随之抿成了一条冷肃的直线。 察觉出他心绪的变化,远黛却并没多说什么。平民之家,尤且各有难念的经,更遑论位于金字塔顶部的皇室。只是世上总有些事儿,是纵然亲如夫妻这等关系,也仍不宜置喙的。 譬如说,父子关系、母子关系等等等等。 不愿多说这些,远黛直截了当的步入正题:“我的手上,略有几分力量,或许能助你些许也难说!”口中说着,她便轻轻挣了一下,似是想将什么东西取给百里肇。 听得这话,百里肇面上倒也并无任何意外之色。打从从前知道文宣阁居然是远黛所有之后,他便隐约猜到,远黛的身份并不简单。其后知晓远黛乃是南越广逸王义女一事后,他便明白了她手中的这些力量从何而来。“驭记”一事,更让他不由的悚然而惊。 心惊之后,他的第一反应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心中甚至只觉庆幸,庆幸广逸王终身也只是广逸王,并没能成为南越之帝,否则的话,他真不感想,如今的天下,会是什么样。 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更紧的握住了她的手,百里肇叹道:“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 微怔垂眸,半晌,远黛才自苦涩一笑:“只是想回去一趟而已!”想回去,有很多原因,但其中的绝大多数,她却并不想同他说。也知道,这些事,即使同他说了,也是无用。 无用功之事,又何必去做。何况,她也很清楚的知道,这一趟郢都,她是必要去的。纵使不想回去,他也一定会用尽手段,迫她回去,既如此,倒不如做的漂亮些。 叹了口气后,百里肇无奈道:“罢了,你既不想说,我不迫你就是!”观音山初见之时,她便借着一些蛛丝马迹,猜出了他的身份,虽未断然拒绝于他,但话里话外,却都将她的意思表现的一清二楚——齐大非偶,她要的,是平静安宁的生活而不是尔虞我诈。 如今想来,她的坦率与直切人心愈加让他动容。她成功勾起了他的兴趣,让他开始有意无意的注意她,在此期间,她的表现却只是淡然。她聪慧,才识虽可算得广博,但多数时候,也并不出格。这样的女子,世间固然不多,但也并不太少,更远远不到让他动容的地步。 百里肇心中很是清楚,若非那一个约定,若非她承诺为他治愈双腿,他绝不会娶她为妻。看惯宫中是是非非的他,一直都觉得,女子若太聪明,并不是一件好事。而他,也不需要太聪明、太有心机的女子。不管将来,他能否坐上那个位置,这一点,都不变。 娶了她之后,他却忽然发现,她其实并不完全如他所想。她聪明,不乏心机、手腕,处事极仔细,但却远称不上狠毒。对身边人,她甚至可称得上宽容大度四字。有时候,她甚至会去做一些在他看来,很傻、又全无益处的事——譬如萧呈娴之事、譬如杜若之事。 她并不难接近,但你也休想真正走进她心中。这样的她,让他开始愈来愈多的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然后,他诧异的发现,他居然在她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们,其实竟是一路人。 百里肇默默想着,竟自忍不住的又叹了口气:“我在郢都,也还有些人手,等明儿,我命岳尧整理出来,你不妨好好看看,日后或许能用上也未必!” “噗哧”一笑,远黛若无其事的道:“这些个话,我怎么愈听,便愈觉得像是在交待后事呢!”口中说着,她已笑着挣开手去,轻轻掩住百里肇的唇:“够了!要知道,南越,可是我的故乡,我在那里待了那么些年,些许的自保手段,还是有的!” 听她这么说了,百里肇纵还有话要说,也都不好出口了。当下顺势在她柔腻细致如玉的掌心上轻轻一吻,并不意外的见她匆匆缩手的同时玉面染晕,嗔怒的眼刀随之飘了过来,却是似嗔似喜,暮色之下,更增几分颜色。大笑张臂,将她牢牢箍在怀中,更低了头,才要再轻吻她一下,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王爷,七爷到了!”却是秀雅的声音。 陡然听得七爷二字,百里肇竟不由的怔了一下,却是过得一刻,才意识到,秀雅口中的这个七爷,应该是他的七弟安亲王百里聿而非是南越的安定郡王石传珏。他这里才一皱眉,那边远黛却已很快的将他推开,更迅捷的整理了一下因才刚的耳鬓厮磨而略微褶皱的衣裙,低声的道:“安亲王既来了,王爷却不可不见呢!” 她性子虽则淡定安然,但于男女情事之上,颜面却素来甚薄,才刚被秀雅一言所惊,面上红晕却比先前更甚,如水明眸更是光泽潋滟,微乱的鬓发有些松散的垂落靥畔,与平日想比,更是平添几分**之美,却令百里肇的双眸不觉更黯了几分,眸底深处更似有光焰灼灼。 “七弟不是外人,与你也算相识,不妨同去!”他低声的笑着,语调却自不容置疑。 对百里聿,远黛从来也都颇有好感,然因着萧后的缘故,她却一直也不愿与百里聿有过多的交往,只是百里肇既开了口,她又怎好当着一侧秀雅的面出言拒绝。无奈的白了一眼百里肇,她道:“我若去了,你们兄弟说话,岂非大不方便?”这话却是在提醒百里肇,这个时候百里聿过府相见,其意只怕并不单纯,她若去了,只怕多有不便。 淡淡一笑,百里肇道:“不妨!你只管陪我同去就是!”言下却似是胸有成竹。远黛拿他无法,摇一摇头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稍稍整理一下散乱的鬓发,举步同百里肇同往前院。 延德帝膝下数子中,百里肇与百里聿算是私底下走得较近的。而远黛也能感觉得出,百里肇与百里聿之间,是当真有些感情的,而且并不是寻常天家兄弟之间的感情。百里肇甚至坦然的表示过,若是非要在他的那些兄弟之间,择一继位,他会选择百里聿。 在萧后犹在的前提之下,百里肇仍能做出此种决定,某种程度上已清晰表明了他的态度。 二人从后院一路往西而行,走了足有盏茶工夫,方才到了王府西院的花厅所在。百里聿却早在花厅外头候着,眼见远黛随百里肇同来,面上不觉闪过一丝诧异之色。但很快的,他便收敛了这丝惊诧,面上自然的浮起一丝笑意,快步上前同二人见礼。 见他过来行礼,远黛少不得回了半礼,唤了一声“七叔”。那边百里肇却已一面含笑的道了一句:“七弟今儿怎么有空来了?”一面上前一步,抬手示意百里聿进屋说话。 百里聿口中答应着,眸光却仍忍不住多看了百里肇的双腿一眼,眸中闪过一抹依稀的欣然,这才快步的跟了上去:“二哥双腿终得痊愈,实乃天大幸事,我原就想着要好好庆贺二哥一番,却不料这些日子,诸事缠夹,却是直到今儿才有空来!” 他才刚的那个动作及那眸中光彩虽自一闪而逝,却仍被远黛尽收眼底,心中对百里聿的好感便愈加的盛了一分,唇角也不自觉的微微翘了一翘。 三人在花厅之内,分主宾坐定了,早有丫鬟沏了茶来。取茶浅啜一口后,百里肇含笑的道:“你我兄弟,哪有那许多讲究,不过我知道你有这份心,也就是了!” 百里聿笑笑,诸兄弟之中,以他最为年幼,又是萧后独子,心性也因之最为纯净:“我今儿来,原是为二哥贺,却是不好空手来,但想着二哥这里也实在不缺什么,只得带了些强身健骨的药材来,二哥可莫要嫌弃微薄才好!”rs 第三十七章 有朋自远方来 兄弟二人略叙了几句,百里肇便回头示意一直侍立一侧的徐青传饭。徐青会意,躬身行礼后便退了下去。远黛则适时含笑问道:“这些日子,七叔与北疆那边可有联系吗?” 她口中所谓的北疆那边,所指的自然便是萧呈娴兄妹二人了。说到底,她与百里聿认识虽在百里肇之前,但往来极少,除却萧氏兄妹外,也还真是没有什么话题可说。 对远黛问起萧氏兄妹之事,百里聿并不觉得意外。萧后与萧呈烨兄妹之父萧灿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萧后未曾入宫前,与萧灿感情之亲厚绝不输于如今的萧呈烨与萧呈娴。 “联系倒是有的。”百里聿坦然回答:“只是北疆距离平京实在太远,呈烨他们初到北疆不久,也是前阵子才安定下来,算起来,我也有数月没有他们的消息了!”说到这里,百里聿面上也不由浮现出几分担忧之色,看向远黛的眸光也略带期待。 轻轻点头,远黛忍不住轻叹道:“我也是!”萧呈娴前往北疆已有数月之久,却只托人给她送过一回信。信中更是绝口不提她所遇到的困难,对北疆的风俗人情反多有赞誉。 远黛并非没有出过远门之人,对远游之人的心理,又怎会全无了解。萧呈娴在平京这样的环境中养尊处优的生活了近二十年,忽然去了北疆这样的地方,即使才刚离京之时,心下会觉新奇,但时日一久,生活上的诸多不便便会将那种新奇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必然是种种疲乏与无力,乃至烦躁、焦虑等等不一而足。 远黛知道,即使萧呈娴再怎么性情坚韧,这种情况,只怕也难以避免。 说到萧氏兄妹,远黛与百里聿终是找到了共同语言,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眸中寻到了淡淡的担忧之色。将他二人的神色看在眼中,百里肇不觉一笑:“无需担心,赶明儿我命人去看看他们就是!”蒋琓在北境几乎便等于一个土皇帝,这些事于百里肇,自是不难。 微微一叹,远黛点头道:“多谢王爷!”她很清楚的知道百里肇能够很轻易的帮她打听到有关萧呈娴的消息,只是她并不以为一些明面上的安好消息有什么用。萧呈娴必然是安好无虞的,她毫不怀疑此点。只凭她萧家嫡女的身份,北境又有萧呈烨在,任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犯到她头上去,更何况上头还有蒋琓若有若无的照拂。 只是如今二人远隔千里,对萧呈娴,她总免不了有些担忧、思念而已。 她这里正想着,却忽然听对面的百里聿开口道:“我这次来,正有一事想求二哥!” 这话一出,远黛与百里肇的目光顿然不约而同的落在了百里聿的身上。若有所思的凝眸看向百里聿,好半晌,百里肇方拧眉道:“你且说说看!”以萧后的手腕,他实在想不起有什么事是百里聿必要开口求自己的,因此说这话时,语气里头便也多有慎重。 迟疑的看了一眼远黛,百里聿终究开口道:“再有十日,便是我的及冠礼了……按例,及冠礼后,我可以远游一次……我想,去一趟北境……看看呈烨他们……” 这话他虽说的吞吞吐吐,但百里肇二人是何许人,又怎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这几日,于平京中人而言,最为震撼的无疑便是百里肇双腿复原的消息。大周的皇位传承也因之愈加扑朔迷离,在这个时候,百里聿选择远离平京,便等于是退出了此次的皇位之争。 他这话来的突然,不说远黛,便是百里肇也是万万不曾料及。他正不无迟疑的斟酌着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外头却忽然传来了徐青的声音:“启禀王爷王妃,府外有人求见王妃!” 这声音乍一传来,倒让百里肇与远黛暗地里松了口气。于百里肇而言,他自然是希望百里聿能够离开平京,远离皇位之争的,然而他却并不希望百里聿去往北境。北境,毕竟是危险之境,百里聿的身份又非比寻常,倘或出了什么事情,即使是对百里肇有益无害,也依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说到底,百里肇是真心实意的将百里聿当成弟弟看待的。 移眸的看向下手处的徐青,远黛不无诧异的问道:“是谁要见我?” 徐青应声答道:“奴才也不知道!不过那人倒是递了件信物上来,道是王妃见了这样物事,必会答应见他!”一面说着,已自上前一步,奉上一只佩玉来。 目光才一落到那块佩玉上,远黛便不由的一怔。那是一块半月型的佩玉,玉质通体洁白,光润莹洁,珮身镂雕松竹梅岁寒三友图案,雕工精细,几可称得上巧夺天工四字。 深秋的平京,气候已见寒冷,但握着那块佩玉时,却只觉温润柔腻,毫无冰冷之感。很显然的,这块玉佩乃是传说中的万年温玉。只是这半个巴掌大的玉佩,怕不要价值万金。 而能让远黛为之怔愣的,自然不是这块玉佩的价值。纤长的玉指缓缓抚上了那块温玉珮的边缘,那里,并不如一般佩玉那般光滑,却是凹凸不平,仿佛镌了什么纹样在上面。 无需细看,远黛也知道,那里镌刻的是四个字——明瑜青妍。 抬眸看了一眼百里肇,稍稍迟疑过后,远黛才道:“是我从前的一位好友!若是王爷不觉他来的冒昧,我想,不妨请他来此同我们一道用个饭!” 觉出她神情有异的百里肇自然不会拒绝她的要求,更何况,他也实在需要一个外人,来避免百里聿再次提起才刚的话题来,微微颔首之后,他转向徐青,简单吩咐道:“去吧!” 徐青去后,远黛这才不无苦笑的道:“这人……姓石,名青妍……” “石青妍”三字才刚入耳,饶是百里肇素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神色也依然不由的一僵,摇一摇头后,他失笑的道:“这又算是什么呢?”言下颇多无奈之意。 抿唇浅浅一笑,远黛安然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她这话虽说的含蓄,百里肇却仍是听懂了她的意思,既来了,也只能欣然以待了,终不能拒而不见吧。 明瑜青妍,所指的,自然便是此次前来大周的南越明瑜公主石青妍。这一点,对于早知远黛身份的百里肇而言,自然不难猜出,然而对于百里聿而言,却未必就能想到。 他虽也知道此次南北联姻之事,也知道南越来的是谁。但却只知封号,对于公主的闺名,他还真是没太注意。因此这会儿虽听得石青妍之名似曾相识,却也并未多想。只是听说来人乃是远黛的好友,又听远黛命请来一道用饭,心中神色不觉诧异而已。 在他想来,所谓好友,必然便是远黛从前万州时候认识的人。然而什么样的朋友,竟能够格让远黛命人请来与自己兄弟一道用饭,却是他所想象不来的。心中既存了这个念想,他的眸光便也不自觉的往花厅门口多看了几眼,对于他自己才刚提出的要求,他终是没再提起。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向百里肇提出这个要求,无疑是不合适的。所以他才会借着远黛的东风说起这个,以使之显得不太突兀,然而因为徐青这一岔,此刻若仍紧追不放,以他的脸皮,还真是做不出这等事来。 他不再提,倒让百里肇暗暗松了口气。三人略说了些闲散话儿,那边徐青却已引了石青妍来。百里肇既知石青妍的身份,见她进来,不由留神看了她一眼。 随在徐青身后进来的那人,着一身深蓝织锦长袍,头戴纶巾,面容姜黄,似带病容,却掩不住清秀非常的五官,虽则身段略短,因其纤瘦、年纪又小的缘故,倒也算不上是破绽。进得花厅,她也并不见礼,只睁了一双清凌凌的灵活大眼,滴溜溜的望向远黛。 饶是觉她来者不善,但因是数年不见的故人,远黛见着她时,心中仍不免百感交集。她起身才要招呼时候,那边石青妍却已别开视线,看向百里肇:“你就是百里肇?”她开口问道,明眸澄澈,声音清脆,面上非但全无畏怯,言语中更隐带质询,却是毫不客气。 百里肇倒不曾石青妍竟会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微怔之后,方点头道:“正是!” 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石青妍略一撇嘴的评价了一句:“倒也勉强看得过!” 这一评价,倒真是百里肇这一生从未有过的。愕然一刻,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同时拿眼看了一看身边的远黛。远黛也只是笑,显然石青妍这话,并不让她太觉意外。 评价过了百里肇,石青妍便自转向百里聿:“你又是谁?”她傲然的问道。 百里聿见她则一身风尘仆仆,面色姜黄,却自有一股凌人之气,倒也并不敢小觑了他,当下起身拱手道:“百里聿!” “百里聿?”石青妍仿佛吃了一惊,下一刻已脱口问道:“安亲王百里聿?”很显然的,百里聿虽不曾认出她来,她却曾经听说过百里聿的名头。 上首处,远黛终忍不住,轻咳一声道:“青妍,先过来坐吧!”rs 第三十八章 好欺负 远黛终忍不住,轻咳一声道:“青妍,先过来坐吧!”石青妍的身份,百里聿迟早都会知道,而她与石青妍的关系,也必然不能隐瞒下去,但她可没打算在今日就透了底去。 撇一撇嘴,石青妍终于没再多说什么,答应一声后,移步上前,在远黛身旁坐下。 才刚见到她的时候,百里聿便总觉眼前这人有些说不出的怪异。这会儿忽然见她撇嘴不屑,神态间娇憨隐隐,不觉陡地一怔,下一刻已失声叫道:“你是女子?”这一声才刚叫了出口,他便不由的面上一红,心下暗觉自己实在有些过于大惊小怪了。毕竟先前远黛便已说了,石青妍乃是她从前的好友,而她本是养在深闺的女子,所谓好友,又怎会是男子。 这也是百里聿对远黛的从前并不熟知,才有如此想法,不过放在此时,倒也颇为正确。 灵活的杏眼斜斜的睨向百里聿,石青妍一面坐下一面挑眉道:“总算你还有些眼力劲!”她长眉入鬓、杏眸明澈,纵是横眉瞋目作高傲态,也自娇俏鲜活,如花之盛放。 面色无由的更红了三分,心下也有些慌张,百里聿不无尴尬的别了眼,不敢再去看她。 并没注意到他的不自在,石青妍端了丫鬟才刚奉上的清茶,浅啜了一口。清秀面容上随之露出一丝疲惫之色,很显然的,她这一路匆匆赶来平京,路上也颇吃了些苦。 远黛虽让人请了石青妍过来一道用饭,却并没打算在百里聿面前同石青妍细叙旧事,然见她神色倦怠,却仍不由心中不忍,少不得低声的问了她几句。百里聿虽不识石青妍,石青妍却是知道他的,她此来投奔远黛,本就是为了设法破坏这桩婚事,百里聿既没认出她来,她又怎会主动表明身份,没的招惹麻烦。因此也只低低的答话,不该说的更是只字不提。 及至摆上饭来,二人也只简单用了些,吃个半饱之后,石青妍便朝远黛使了个眼色,示意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了。远黛会意,当即起身,带了石青妍辞了出去。 因远黛一直在的缘故,百里聿说话便有些不自在,其后又来了个石青妍,闹得他愈加局促不安,这会儿眼见二人去了,百里聿方松了口气,然放送的同时,心中却又忽然觉得有一些些的失落,一颗心竟无由的有些七上八下、空落落的有些发虚。犹豫的抬头看一眼百里肇,他终是开口问道:“二哥,这个……那个……石姑娘……” 他才刚的失态之处早被百里肇看在眼中,心中也早有了几分明白,沉吟片刻后,百里肇方不疾不徐的问道:“石青妍这个名字,难道你就不觉得有些耳熟?” 百里聿对自家这位二哥的性子也是多有了解,知道他既说了这话,必有其原因,当下低头仔细的想了一想。这一想之下,他还真是若有所觉,但转念再一想,却又觉得不可能。 毕竟石青妍所以会来睿亲王府,是有投靠远黛之意,而他实在没法将自己这位二嫂与南越之人扯上任何关系,左思右想许久,百里聿也仍是摇头含含糊糊的道:“这个名字我听着确是有些耳熟,只是真要叫我去想,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淡淡一笑,百里肇状似随意的抬手,指了一指南方:“可想起来了?”他问道。 他已提示到这个地步,百里聿若还听不出个中的意思,也当真是糊涂到家了,不由的睁大的双眸,他失声的叫道:“她是……南越明瑜公主?” 不意他会忽然叫出这么一声来,百里肇深感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却抬手做了个噤声的首饰。百里聿也非迟钝之人,见他如此,便也赶忙的闭了口。如今的睿亲王府,虽已被远黛命文屏与杜若二人细细梳理了一回,清退了不少心怀异志之人,但却还有意无意的留了些人下来。此事百里聿虽不知其详,但因着萧后的缘故,倒也略有所知。 “她……怎会与二嫂相识的?”定一定神后,百里聿才又低声问道。 这一点,才是他万万想不明白的地方。 没有解释的打算,百里肇只道:“这事里头多有隐情,等改日得了空,我再与你细说!” 他既这么说了,百里聿心中便是再好奇,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有闭口不再言语。 ………… 才刚离开花厅不多远,石青妍便迫不及待的叫了一声:“青螺姐姐……” 陡然听了这一声“青螺姐姐”远黛竟是不由的一怔,好半日方苦笑道:“还叫我远黛吧!”曾几何时,青螺这两个字,于她而言竟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到让她有时竟会会不过意来。 似乎不甚满意这一句话,石青妍蹙眉撇嘴,不依不饶道:“我总觉得青螺二字更适合你!” 远黛听得一笑了之,并不打算多加讨论这事,只道:“你这一路过来,风尘仆仆,想来也累了,先时我已命她们备好了沐浴的水,我们先回屋早早洗沐了休息吧!” 石青妍闻声,忙欣然笑道:“还是姐姐疼我,知道我这一路过来早累得紧了!”一面说着,早已一把拉住远黛的手,一路急匆匆的便要往前走。 失笑的轻拍了一记石青妍的玉手,远黛轻嗔道:“这都几年了,怎么你还改不了这急性子!照你这般没头苍蝇的乱撞下去,怕是找到澄怀居也是三更半夜了!” 石青妍听得嘿嘿一笑,忙转身道:“我早知姐姐疼我,必是舍不得我奔波劳累的!” 无奈的白她一眼,远黛笑骂道:“几年不见,不想你这性子竟是一点没变!”口中说着这话,她的面上便也不自觉的露出几分怅怀的神色来,似是想起了从前的旧事。 听她这么一说,石青妍倒不由凝眸仔细打量起她来。九月中的秋月,依旧明如圆盘,高挂中天,洒落一地的清辉,淡淡月色笼在远黛面上、身上,平白的为她添上了几分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朦胧清美之态,只是这样的美在石青妍看来,却显得宁谧太过。 “你变了许多呢……”石青妍忽然的道,声音无由的竟带了些许的暗哑,似有哽咽之意:“我记得你从前最是爱笑,最是不喜浅色衣裳……可如今……” 不愿听她再说下去,远黛轻轻抬手,掩住她的嘴唇:“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吗?”见石青妍挣扎着犹要说些什么,她却又是一笑:“即便是你,其实也还是变了不少的!”不过是那些变化并没有表现在外。不等石青妍开口,她便抢先问道:“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她的下落,如今南越只怕已有不少人知道,但这些人里头应该不包括石青妍才是。 一耸香肩,石青妍撇嘴道:“七哥既能找到你,我当然也能!”说着,她却又忽然想起百里肇来:“对了,北周的这个睿亲王一看便是个不好对付的,姐姐怎会嫁给他的?” 听她这话的意思,竟是千万不要嫁个不好对付的男人,要嫁便要嫁个老实可欺的。 远黛自是能明白她的意思,抿嘴一笑后,她道:“凡事总是有利有弊,不是吗?” 摆一摆手,石青妍干脆道:“嫁都嫁了,不这么想又能怎样呢!”说着,竟忍不住拿眼偷偷觑了远黛一回,神色间颇见犹疑,似是有话想问。 对于她的这些小心思,远黛心中明白得很,但她既然没问出来,她又怎会主动去说:“你如今有什么打算没有?”她闲闲的将话题重又拉回到石青妍身上。 低哼了一声,石青妍道:“姐姐这里可有什么比较好欺负、长得又好的男人没有?”竟是问的老实不客气,脸上更是连丝红意都没有,只是理直气壮的。 被她这么一问,远黛一个忍不住,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不瞒你说,还真是有!” 石青妍听得大喜过望,一把抱住远黛只是追问道:“不知却是谁?” 悠悠一笑,远黛不急不缓的道:“才刚在花厅,你不是已见过了?” 石青妍一怔,半晌才会过意来。南越之地,虽也有礼教大防之说,但比之北周,却仍要松泛许多。加之南越境内,汉民多与苗、彝、壮等族混杂而居,其中又以苗族人口最多、势力最强。而南越先帝景轩连娶二后,皆为苗女,如此种种,愈使皇室风气开放,与大周迥异。 因此远黛说起这个时,石青妍还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偏头仔细想了一想后,她才蹙眉道:“那个百里聿看着是不错!可惜他是北周皇子,这个身份,却不大好!” 这个回答倒也并不出乎远黛所料,不无促狭的一笑,她道:“那我可帮不了你了!” 不无郁闷的叹了一声,石青妍懒洋洋的道:“无妨!反正七哥已帮我出过一个鬼主意了!”提起石传珏时,她的面上便自露出了几分不快之色,似是在石传珏手上吃亏不小。 “什么鬼主意?”远黛微诧的追问了一句。rs 第三十九章 现状 “什么鬼主意?”远黛微诧的追问道。一听鬼主意三字,她便知道,这个法子绝算不上是什么好法子。念及石传珏,她忍不住的轻蹙了眉头,心中无由的有些不安。 石青妍所以同远黛说起这个,也是因为知道石传珏的“鬼主意”她若采用了,必是极有效果的,然一旦真用了这个法子,她也就没有后路可退了,所以若非必要,她并不想用。事实上,她来找远黛,也是希望远黛能为她出一个更加靠谱些的法子:“七哥说,他让我谨记须洁身自好!”知道远黛必然听得懂这话的意思,她便索性将石传珏之语如实陈述出来。 远黛听得眼眉微颤,心中更有一股暗火翻涌而上。她自然明白,石传珏的这句“洁身自好”其实却是在提醒石青妍,只要她肯自污名声,这桩婚事必定搁浅无疑。 石青妍固是南越公主,然大周百里氏与南越石氏二分天下,北周皇室便是再如何不济,也断然不会接受一个声名扫地的公主作为皇子妃。只是石青妍若果真这么做了,可以想见的是,南越只怕从此容不得她。即使不至因此杀了她,但褫夺公主名号却是毫无疑问的。 而这,也正是石青妍为何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听从石传珏之言的缘故。 二人说了这一路话,前头却已到了澄怀居。文屏早得了信,提着气死风灯迎了出来。见远黛与石青妍二人过来,少不得快步上前。她知远黛素日畏寒,迎出来时早已备好了斗篷,见着远黛,忙将手中风灯交予身后的丫鬟,一面却取过一顶斗篷为远黛披上。 见她为远黛披上斗篷,石青妍不觉一怔,错愕的看了一眼远黛,却终是没有言语。 远黛自是看出了石青妍的诧异,但她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向文屏道:“文屏,你先带石姑娘去沐浴吧!南厢房可收拾好了没有?” 文屏先前早得了信,忙应声道:“早收拾好了,一应用具都换了新的,王妃放心就是!” 点一点头,远黛偏头看一眼石青妍,笑道:“你先去,我在南厢房等你回来慢慢叙话!” 石青妍也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应了一声后,跟在文屏后头一路去了。目送她离去的身影,远黛却还不由的静立了片刻,这才举步,往南厢房行去。 南厢房里头,此刻早是灯烛明亮,一盏银质鹤形香炉的鹤喙之内,青烟正自袅袅升起,幽幽的冷香溢满一室,令人心旷神怡。不无疲惫的在炕边上坐下,远黛长长的吁了口气。 她这里才刚坐下,那边惠儿早捧了茶来。远黛接茶,浅啜了一口,却是菊huā八宝茶。清香满口,略带甜意,让人甚为受用。“王妃今儿睡在南厢吗?”惠儿好奇问道。 点一点头,远黛简单吩咐道:“你亲自过去huā厅,同王爷说一声儿吧!” 惠儿应着,倒也并不耽搁,便告退了出去。 远黛则静坐屋内,注目看向桌上那盏精巧明亮的琉璃灯,微微失神。许多从前仿佛早已淡忘的往事,在这一刻,却都清晰的重现在她的脑海,让她一时百感交集。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啪”的一声灯huā爆裂的声音将她从那种近乎恍惚的心绪中惊醒过来,眼见屋内灯光稍稍黯淡了些许,远黛不由的微微一笑,从一边屉中寻出一把银剪,她揭开琉璃灯罩,剪去一节烧完的灯芯。屋内光线骤然一暗,不旋踵,便又重归光明。将灯罩仍旧罩了回去,甚至还不及将银剪放回原处,屋外廊上便传来了轻盈的脚步。 意态镇定的将银剪依旧放回原处,远黛这才缓缓转身,房门,也在这一刻被人推了开来,石青妍迈步的走了进来。因刚刚沐浴过的缘故,她的长发仍未干透,微湿的乌发松松绾在脑后,灯光之下,却愈显乌发如墨、冰肌胜雪,靥上微红浅浅,愈觉容颜秀美绝伦。 “青……姐姐……”她叫着,便快步的走了过来。她想叫远黛做青螺姐姐,远黛却是不愿,让她改唤她如今的名字,石青妍却又不愿,如此一来,她也只得简单唤一声姐姐了。 目光才一落到石青妍面上,远黛倒不由的怔了一怔,好半日,她才摇头笑了一笑:“见你这样儿,倒让我忍不住想起贤妃娘娘来,她如今可还好吗?” 她口中所说的贤妃娘娘,指的正是石青妍之母、先景轩帝的爱妃江贤妃。江家乃是南越有数的名门世家之一,历代多出名臣,江贤妃的父亲,乃是翰林院大学士江桦,一度曾为景轩帝长子、廉亲王石传珉的老师,素来极得石传珉尊重。甚至可以说,若是石传珉能得继承皇位,太傅一位,必然就是江桦江大人的。 也因着这一层关系,当日远黛在南越时,与江贤妃的关系也颇不错。而她所以忽然说起这个,却是因为石青妍的这副模样,实在与当年的江贤妃足有七八分相似。 听她这么一问,石青妍面上却不由的现出一丝伤感之色:“父皇不在了,母妃还有什么好与不好的。左不过是一个贤太妃之位,在宫中颐养天年罢了!” 远黛听得一阵默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景轩帝在日,对江贤妃可说是恩宠备至,后宫之中,无人能及,只是可惜,她膝下并无子嗣,只有石青妍这么一个公主:“贤太妃在后宫过的可还好吗?”良久,她才勉强的问了一句。 摆一摆手,石青妍懒懒道:“莫说宫中如今无主,便是有主,又有谁会去注意一个太妃!”言下却不无讥嘲。宫中女子,一争宠幸、二争位分,若然能力所及,不免又想照拂家人。但这些,与那些太妃实在已没有丝毫的关系。她们的一切,早在先帝过世的那一日,便一同去了。所留下的,不过是一个空壳,她们人虽还活着,却早没有了向前的可能。 远黛听得微微诧异,不免问道:“后宫如今竟是无主吗?”她记得很是清楚,石传钰当年可是立了皇后的。而他所立的皇后,正是小金后的亲侄女金氏。 无谓的撇了撇嘴,石青妍不屑的道:“皇兄当年所以立金绫为后,无非是被金氏胁迫,不得不然,姐姐以为,他会善待她?早在前年,她就被禁了足,不许离开玉坤宫一步!我一直想着,皇兄所以一直没有废后,一则因为金氏,二来,只怕他也希望有朝一日,能迎姐姐回去呢!”口中说着这话,石青妍那一双灵动的大眼,却是须臾不曾离开远黛的面容。 她的这点小心思,哪能逃得过远黛的双眼,失笑的抬手在她额上重重弹了一记,远黛轻飘飘的道了一句:“我已嫁人了!”除此之外,竟是再无旁的言语。 满不在乎的一挑柳眉,石青妍道:“姐姐难道竟以为皇兄会在乎这些?” 这话一出,远黛却不由的微微眯了眼,审视的看了一眼石青妍,她忽然笑了笑:“青妍,你老实同我说,你为什么会来找我?”从前她在南越时,与石青妍关系确可称得不错二字,但也仅此而已,非但远称不上知心,便以“亲密”二字概之,也嫌太过了点。事实上,石青妍今日忽然过来找她,远黛心中是颇为诧异的。不过到了此时,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石青妍毕竟年纪尚小,忽然被她这么一问,脸上神色不由一僵,好半日才尴尬一笑:“我……我觉得姐姐也许能帮上我……”口中说着,她已忙忙的扑上前去,抱住远黛的手臂,轻轻晃动了一下:“父皇同大哥都不在了,皇兄要把我嫁来北周,七哥净给我出馊主意……” 她还待再说下去,远黛却已轻笑了出来,抬手轻轻一捏她粉嫩柔腻的脸颊:“罢了罢了!你既来了,我难道还能赶你走不成!你放心,你既求了我,我自当尽力帮你!”这话一出,她甚至可以明显的感觉到,石青妍紧贴着自己的僵硬身子稍稍柔软了些,仿佛是松了口气。 不曾出言说破此事,远黛只微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房去了!” “呵”了一声,石青妍抬起头来,面上隐现失望之色的问道:“姐姐不留下陪我说话吗?” 淡淡一笑,远黛沉静道:“你既来了,自然不会马上就走!有话明儿再说也是一样!你知道,你今日来的突然,何况你身份比旁人也不同,有些事儿,我总得同王爷商量一番才是!” 知她这话说的有理,石青妍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松开远黛的手臂,轻声的道:“我送姐姐出去!” 笑着摇一摇头,远黛道:“不必了!你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想来也累了,这里原就是我的院子,哪还劳你送我!你且好好休息,明儿我命人来唤你过去一道用早饭!” 石青妍闻声,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远黛也不再多看她,站起身来,缓步的走了出去。惠儿正守在外头,忽然见远黛出来,不觉一怔,张口欲问,却被远黛一个眼色制止。 惠儿会意的跟了远黛出了南厢。在廊下站住脚步,远黛回头看一眼惠儿,温和道:“这几日,你便在这里伏侍石姑娘吧!切记尽心尽力,不得怠慢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文屏执灯走在远黛身边半步处,为她引路。凛冽的夜风迎面而来,即使裹着厚厚的斗篷,仍让远黛不由的打了个冷颤,抬手拢了拢微敞的斗篷,轻轻吐出一口气,远黛微微怅然的道:“这才九月,夜里竟就这么冷了!”喟叹之余,心中滋味更是复杂难明。 听她这么一说,文屏不由一笑:“原是小姐畏寒才会有此感觉,说起来,也是我不好,才刚出来时,竟没想着再为小姐加件衣裳!好在再走不了几步,便到王爷书房了!”口中说着,她却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姐为何不遣个人过去请王爷回房?” 远黛闻声,唇畔笑意不觉愈加苦涩了几分。从前百里肇问起她时,她一直都答他说是“此心安处是吾乡”,然而事实上,平京与郢都若真真比较起来,却无疑仍是郢都更重三分。 因了这个的缘故,乍见石青妍的时候,她的心中其实是不无欣喜的。虽然之前,她已与石传珏见了一面。只是可惜,三年的时光,已让很多从前的东西不复旧貌。 人未变,事已非,从前种种,纵是回头,也早面目全非! 远黛暗暗的想着,心潮一时翻涌难平,好半晌,方无声的咽下一声长叹。 “文屏,日后你若得了机会,不妨往郢都一游!”她忽然开口,眸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怀念之色:“郢都号春之城,因其四季如春,花木常开不败……”她本有心再说下去,然话到此处,声音却忽然哽咽,下面的话,却再说不出来。 文屏在她身边几年,这却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诧异之余,不觉抬眼看来。月色如水,远黛眸中也似包了一汪盈盈春水一般,却让文屏怔愣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好在远黛很快便已敛去了眸中莹光:“我们到了!”注目看向前方,她平静开口。 文屏应声看去,果见前方不远处,赫然已现出一处小院的轮廓。这处小院她虽不常来,却也是认得的,正是百里肇最喜的书房小院。许是已得了消息的缘故,这会子院子的月洞门外头正有人提着灯笼候着,细察其身形,正是最得百里肇信任的大太监徐青。 见二人过来,徐青便也疾步迎上来行礼问安。朝他一点头,远黛温声道:“有劳徐公公!” 徐青忙笑道:“这原是奴才的本分,怎敢当得王妃这句有劳!王妃请!”说着便自提了灯笼,一路引了远黛进去。远黛才刚进了院子,走不几步,正屋房门却已洞开,她抬眼看去,正正瞧见一条颀长身影从亮堂堂的屋内走了出来。 因是迎着光的原因,远黛并不能清楚看到百里肇的面容,但她心中却清楚的知道,来的那人是谁,一股无由的温暖骤然袭上心头,竟让她不能自已的觉得心中一阵发酸。 很是自然的握住了她冰冷的手,百里肇微拧墨眉的道:“你怎么了?手这么冷!”虽只简单的两句话,没有太多的温存甚至隐带责备,却无由的让人只觉熨贴,心中瞬间暖洋洋的。 仰头朝他抿嘴一笑,远黛轻声的道:“只是忽然想见见你!” 微微晕黄却愈显温暖的灯光从他身后的屋内洒出,虽不十分分明,却仍足让他看清她的面容,眼圈微红,眸中水汽漾漾,这一刻的远黛,竟没来由的让百里肇只觉心疼。一把将她揽进怀中,他匆匆的道:“外头冷,有话进去说!” 二人紧走几步,堪堪行到屋外时,远黛便觉屋内热气隐隐袭来。这书房内,竟生了火盆。百里肇自幼习武,年少时候,又曾在北境那等严寒之地驻守数年,早惯了寒冷。加之九月的平京,天气虽已日渐转寒,但离着寒冷却也还早。事实上,整个睿亲王府内,除却远黛所住的澄怀居外,并无一处在这九月天生火盆的。 “这火盆是刚生的吧?”略略平息一下混乱的心情,远黛抿嘴笑问道。 不置可否的笑笑,百里肇牵了远黛的手,将她安置在炕上坐下。一侧徐青早快步上前,奉了茶来。百里肇亲手接了茶,递与远黛,摆手示意徐青等人退下后,这才道:“是姜茶,你喝两口驱驱寒!”一面说着,便在远黛身边坐下了。 低头浅啜一口那茶后,远黛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看着离着自己脚边不远的那只火盆。火盆内,炭火正旺,那火光明灭不定,丝丝暖意发散开来,令人寒意为之一扫。 见她久久不语,百里肇的眉不免拧得更紧:“石青妍都说什么了?”远黛虽没多说什么,但她今日这种种反常举动的来因,却处处都指向石青妍,也难怪百里肇开口便问石青妍。 摇一摇头,远黛平静道:“其实没什么!只是我忽然觉得有些难受!”她既来找百里肇,便也没打算要隐瞒他什么,沉默片刻后,毕竟将才刚与石青妍的交谈一一说了给百里肇知道。 百里肇是何等人物,无需她刻意点醒,便已明白了过来:“你觉得,她是受命而来?” 疲惫的将螓首靠在百里肇肩上,远黛慢慢的道:“我只是忽然觉得难受!原来……大家都变了……”抬手掩住百里肇的唇,她继续的说下去:“可是我知道,这也怪不得她们,因为我也变了很多,不是吗?更何况,我走之前,也并没留下哪怕一个字给他们……” 一直以来,对从前的那段日子,她总觉得自己可以淡然以对,她虽不会主动对人提起那段时光,但也并不讳言之。因为此点,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已放下了。然而有一天,当从前的人、从前的事,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才忽然发现,原来她还远远没有放开。 她还清楚的记得,记得从前的欢笑、从前的气恼、从前的种种情分,然而他们……却似乎已忘记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算计着她,让她只觉得心酸伤悲。 石传珏之事,她还能够视而不见,但石青妍的做法,却只让她痛心。她还记得当年的石青妍,骄纵、快乐而无忧无虑。景轩帝晚年,江贤妃可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石青妍这个江贤妃唯一的女儿,理所当然的也成了景轩帝最小、也最疼爱的女儿。 景轩帝甚至一度允诺要立江贤妃为后,虽然最终他还是没能做到。 忽忽四年,当年纯真、骄纵的小公主已变了许多。学会了隐忍、学会了算计、学会了一切只为自己打算。本来,这一切并没有什么该与不该,不过是现实所迫。然而她的面上却仍保持着那种娇纵与理所当然,甚至是在她的面前,也仍然如此。 她本不该怪她,然而这样的她,却只让她觉得心寒。 那个人,不知道给了她什么样的好处,让她如此的来诳她。细细想来,也不外是让身处后宫的江贤妃过的更好些,让她过得更自在些或者任其选婿罢了。 轻轻环住她单薄的肩膊,良久,百里肇才沉静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他本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但这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却只吐出了这么十四个字来。 只因今日让远黛觉得心寒的这种种事端,四年多前,他便已经历过。 那个曾经最疼爱他的父皇、那个曾对他关怀备至的萧后……生在皇室,有些东西,是迟迟早早都是要经历的,毕竟你在设计人的同时,又怎能奢望不被人设计? 只不过,出自你的敌人与出自你的亲人的同样一刀,往往带给你的伤害也并不同。 出自敌人的伤,你能忍着疼痛,将之包扎紧了,记取教训,再狠狠的还以颜色。然而出自亲人的呢?那样的伤,是深重而难以愈合、甚至历久弥新的…… 至少直到今日,百里肇也还是没能忘却当年自己最亲的人给自己的那一刀。 深吸了一口气后,远黛冷淡的道:“我虽不怪她,但也不能再如从前那般待她!”仰起头来,眸光宁淡的看向百里肇,她道:“这阵子,我想过去绿萼岭住些时日!” 几乎不曾思忖的,百里肇干脆道:“我们同去便是!顺便也可避避风头!”他原先的打算,是借着中秋宫宴一事,放出自己双腿已渐有好转的消息,却没料到,宫宴过后不多日,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虽然如今平京的朝臣乃至百姓,都为他痊愈一事心存欣然。但也有不少人,在暗地里兴风作浪,指称他的双腿其实早已痊愈,所以一直不曾透露,不过是抱着坐山观虎斗,再坐收渔利的打算。这样的说法虽然并不错,但他可并不打算承认。 在这样的情况下,暂离平京一段时日,却是一个较为妥当的办法。 毕竟如今的大周,可还是他的父皇延德帝的大周。他若是不想造反篡位,有些事儿,能避着些还是避着些的好。陪远黛同去绿萼岭小住一些时日,等南越使团到了平京,朝中多数人的视线想必就会转到南北联姻一事上去,对他实在是有益无害。 若是……能让远黛打消回去南越的念头,那更是再好不过。rs 第四十一章 避 寅时五刻才过,袅袅的晨钟余韵犹未全消之际,一辆黑漆马车便已出现在刚刚启开的平京东城墙广渠门前。乍一眼看去,这辆黑漆马车并不如何显眼,车身之上既无精美装饰,也不镂空雕huā,然较其他马车足足大上数倍的体型,却令其沉凝庄重,直使人望而生畏。 拉着那车的,乃是两匹毛色油亮、体型高大流畅的枣红马,无需懂得相马之术,也知那两匹马儿必非凡品。那马行的不快不慢,却稳当异常。守着广渠门的这些个城吏日日守在城门口上,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一看了这车过来,忙不迭的便将欲待进城的一干百姓驱赶在一边,先放了那车过去,神色之间,更是恭谨异常。 那车也不曾稍停,径直穿过城门,一路往东去了。眼见那车去了,城门吏方松了口气,重又恢复了原先的趾高气扬,吆喝着命一应进城之人排了队伍,一一入内。 侧旁有不识那马车之人见状,不免低声咕哝了几句,言下颇多不满。偏那城门吏耳朵甚尖,听他嘟嘟囔囔,便虎着脸走了来,更执鞭作欲鞭笞状:“混账行子,你瞎了眼不成,不见那是睿亲王的马车吗?再要唧唧歪歪,仔细爷命人将你在这城门口枷上几日!” 这话一出,城门口许多候着进门之人不觉都是一惊,及至回神,不觉寻了左近的相熟之人各自嗡嗡嘤嘤的低声嘀咕起来。更有人听那车乃是睿亲王的车驾,当即掉了头去,盯着那辆车好生的看了半日,那意思,倒恨不能透过车壁,看到车内的人才好。 眼见那车去的远了,那城门吏才轻嗤了一声,不屑道:“都看什么看!要进城的快些进城,不进城的站一边去,莫要堵了城门,仔细再有贵人马车进出!” 一面说着,一面却已挥手示意一侧站着的兵士开始驱散诸人。众百姓不敢多言,提篮的提篮,担担的担担,不片刻间,广渠城门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气象。 那城门吏一时闲了下来,却不由的注目多看了一眼先前那辆马车的去向,面上神色若有所思。一只粗大的手忽然的伸了出来,在他肩上重重的拍了一记,倒将他惊了一跳,回头看时,却是与他同在这广渠门当值的门千总之一名唤李虎的。“李虎你这小子,想吓死老子啊!”二人关系素来甚为亲密,这城门吏见是李虎,便也不甚在意,当即喝骂了一句。 那李虎哈哈一笑,却道:“你若真这么容易被吓死,怕也活不到今日了!不过是一辆睿亲王府的马车而已,怎么却将你吓成这样儿了。咱这城门哪天不得过去几辆马车?” 摆一摆手后,那城门吏毕竟发了一回怔,才道:“也不知那马车里头坐的是谁?” 李虎耸耸肩,满不在乎的道:“这才寅时正,这时候出城,除了女眷进香还愿还能有什么事?你也莫要想的太多了!” 那城门吏皱眉想了一想,虽也觉他说的有理,但忖度片刻,仍是说道:“说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上头既有话,这事仍得报与上头知道才是!” 李虎倒不在意,便道:“这个也只随你的意,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二人这里商议定了,那城门吏抬头看一看天色,又交待了李虎几句,这才急急的去了。 广渠门前发生的事儿,马车内的人自是一无所知。疲倦的斜靠在百里肇的肩头,刚刚打盹醒来的远黛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百里肇随口应道:“寅正左右吧!你再歇一歇,等到了绿萼岭我再叫你!” 车厢左侧,悬挂着一盏小小的琉璃灯,淡而朦胧的光晕,照的车中光影模糊。远黛便在这模糊的光线中抬起头来,看向百里肇。他的面容半明半暗的沉在这份朦胧的灯影里,却愈显得五官分明犹如刀砍斧削,稍稍隆起的眉骨,挺直的鼻梁,方正的下颚,令人无由的有种想要伸手触摸的冲动。自然而然的抬起手来,小心翼翼的轻触了一下百里肇的下颚。 柔嫩的指尖处传来微微的刺痛感,让远黛甚至有种新奇的感觉。忍不住的轻轻笑了笑,她低声的道:“我们这么连夜出城,居然有些像是私奔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近乎荒谬的感觉,但这会儿,她的心中,还真是这么想的。 百里肇听得失笑起来,昏暗迷蒙的灯影,让他也不觉的生出一种冲动来,抬手轻捏了一把远黛的粉靥,百里肇不无戏谑道:“私奔竟敢乘坐夫家的马车!真好个大胆的小娘子!” 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远黛当场便绷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有心想要说什么,一时却又想不起,只得伸了手去,用力在百里肇臂上重重的扭了一把。 她手上本无多少气力,百里肇自也不觉得如何疼,被她一扭,便也笑了起来。 车厢之内,光线依旧朦胧依稀,二人心中原先的种种怅然情绪却似乎因着才刚的几句玩笑话一扫而空,所余下的,净是暖暖的柔馨。 好半日,百里肇才低声的道:“我如今却忽然有些后悔先前的决定了!” “后悔?”微诧的仰起头来,明净如水的黑眸定定的看向他,远黛疑惑道:“后悔什么?” “我后悔……后悔为什么会选绿萼岭?”淡淡笑着,百里肇的语气竟是难得的温柔:“若是我选一个远远的地方,我们岂非可以偷的一时安宁?”绿萼岭虽不是平京,但毕竟距离太近,而这距离,也注定了他们不能真正的远离那个漩涡,即使一晌贪欢,也难偷的浮生闲。 他的这话,其实也正是远黛心中所想,但她却知道,这些话,百里肇不过说说而已,这个时候,他是断然不能离开平京的。有些东西,即使你已不在乎,也不能放弃,更放弃不得。 “我们的日子,还长得很呢!”她微笑的道。 听得这话,百里肇却不由怔了一怔。而后却笑着岔开话题道:“说起来,有件事,先前我却忘记同你说了!左右这会儿无事,倒可拿来说说!” “唔”了一声后,远黛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自己能更舒适的靠在他身上。觉察出她的意思,百里肇不觉微微一笑,索性便将她按在了自己腿上,又示意她躺下。这辆马车车厢甚是阔大,远黛这般躺着,倒也并不觉局促。远黛便也老实不客气的躺了下来。 “是什么事儿?说来听听!”见百里肇迟迟没再说起先前那话,她便催促了一句。 百里肇笑笑,道:“我看七弟对那石青妍似有几分好感!” 不意他会说起这个来,轻蹙一下眉头后,远黛才道:“青妍,她怕是不愿嫁来大周的!” “哦?”对于这一点,百里肇自是知道的,但内里的原因他却并不知情。 “青妍的母妃是先帝的贤妃,至今仍在!我想着,有她在一日,青妍都不会愿意远嫁!”远黛坦然的解释着。平心而论,她并不埋怨石青妍,各人总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原也不好说得。但不埋怨,却并不代表她就能接受她抱着设计她的心思出现在她面前,并表现出一副姊妹情深的样子来。她不喜欢别人设计自己,从来也不喜欢。 但基于从前的情分,她也没有与石青妍翻脸的打算,所以干脆就避而不见了。石青妍并非蠢人,到明日不见她,她想必便会明白,知道便是再继续留在平京,也改变不了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自然会尽快的回去,而后与使团一道过来平京,只将昨日之事,当作从没发生过。至于石青妍的安全问题,远黛更是毫不担心。 作为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公主,石青妍能这么顺利的找到睿亲王府,找到她,这就说明,她的身边一定有人保护。至于保护她的人究竟是谁,也与远黛毫无关系。 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过得片刻,百里肇方淡漠道:“她是南越的公主,愿不愿意,本也由不得她自己来说!不过这事也与我无干,只看她的缘法了!”身为公主,固然可以享尽时间的一切荣华,但在某些时候,有些事情,又怎由得她来做主。 百里肇相信,石青妍此来平京,想必是得了昭平帝的一些承诺的,只是这些承诺,最终是否能够兑现,却还难说得很。更何况她如今人已来了,真正做主的,便是大周这边了。 不过这种事儿,他是没有什么兴趣插手的。而他知道,似石青妍这等样的身份,也断然不会是萧后眼中的合适人选。这事究竟如何,说不得是要听天由命了。 远黛听着这话,倒不由的轻叹了一声。听她叹气,百里肇却不由微笑起来:“我记得眉儿最好做媒的,怎么这次,倒摆出一副冷眼旁观的架势来了?” 远黛听得哭笑不得,微嗔的白他一眼后,毕竟说道:“她若将我视作姐妹,我帮她一把也还罢了!不过如今,这话还是休提为好!”(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花 “她若将我视作姐妹,我帮她一把也还罢了!不过如今,这话还是休提为好!” 百里肇所以说起这个,一则因想起百里聿昨儿的神态,故而顺口一提,二来,也有些试探、打趣远黛的意思,此刻听了这话,自然也就不再说起。二人说了这几句闲话,远黛反倒精神起来,索性坐起身来,揭开车上帘栊,推开车窗,往外看了一眼。 不看则已,这一看之下,才见窗外已是金阳漫撒,灿灿生辉。暮秋时节,官道两侧,绿草已自转黄,却仍有一些野huā在秋风中摇曳,看去倒也别有一种秋高气爽之感。 自然的转头看向百里肇,远黛笑道:“原来已是这个时辰了,我竟是一点都不觉得呢!” 秋阳那明丽干净的光泽透过小小的车窗映在她的侧脸上,半明半暗的,迎着光的半张俏靥便显出一种剔透的莹光来,如冰似玉,却又比冰柔润、较玉温软,吹弹得破一般,便连百里肇见了,也不觉有些痴痴出神。半晌,他才笑了笑,浑若无事的别开视线,看了一眼窗外道:“再走不了多久,便该到绿萼岭了!”只是嗓音却似比平日暗哑了些。 说过了那一句话后,远黛便又重新转头,去看窗外秋景,倒也并没觉出百里肇的不同:“这会儿我却忽然想骑马了!”她道,同时将手伸出窗外。秋阳暖暖融融,落在她纤长如玉的掌上,那一种温暖柔和却又微微灼热的感觉如有实质,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将身微微后倾了一些,以使自己更舒适的靠在车厢上,百里肇的眸光须臾不曾离开远黛。成亲这么些日子,远黛在他面前虽未必拘谨,但也不曾这般随意无束过。 “你会骑马?我竟不知道!”他道,神色随意,只是信口发问。 心下虽仍有些不舍,远黛却仍缩回手来,放下帘栊,半靠在窗边,向百里肇笑道:“我九岁学骑马,虽算不上精熟,但骑术也还是不错的!不过自打回了平京后,便再没骑过!” 因开了车窗的缘故,窗外的阳光,便透过浅色的帘栊,柔和清浅的透了进来,秋风萧萧,拂得帘栊轻动,缕缕寒意便也随之渗入车厢,吹淡了车厢内原本的融融暖意。 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远黛理所当然的移动了一下身子,往车厢后身处安置的暖炉边上靠了靠。百里肇在旁看着,不由一笑,取过整齐叠在一边的湖色绣梅huā夹棉锦缎长披风,抖了开来,稍稍倾身过去,为远黛披在肩上:“真是从未见过似你这样怕冷的!” 远黛却只抿唇莞尔,顾自的拢了拢身上那件披风,以使自己更暖和些,她悠悠笑道:“这般说来,你可不是因为我而长了一番见识,正该多谢我才是!” 百里肇难得见她这般说话,也不由笑了出来:“我从前倒没发现你竟这么伶牙俐齿!”口中说着,却已不无戏谑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如此怕冷,还骑什么马?”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不觉微微沉默,片刻才笑道:“我原先倒也并不是这么怕冷的,后来出了些岔子,便愈加的畏寒怕冷了!偏巧平京的冬天又远比郢都要冷得多!” 百里肇听得墨眉轻抬,才要问个究竟时,外头却已传来徐青的声音:“王爷、王妃,绿萼岭到了!”原来在外头为二人驾车的,正是徐青。 被徐青这么一岔,百里肇已将出口的问话便又咽了下去,改口问道:“肩舆可候着了?” 出府之前,徐青早安排了人骑了快马一路疾奔绿萼岭,告知别宫众人并命他们准备肩舆在山下候着。徐青出声之时,早见着道旁候着的肩舆,忙应声答说已候着了。 百里肇这才含笑移眸看了远黛一眼,而后却微微转身,打开身侧的一扇小柜柜门,从里头取出一面新式的水银镜来,递给远黛。远黛也不伸手去接,只就着他的手,照了一照。而后手脚俐落的打开一边的拣妆盒子,取出牙梳,抿一抿散乱的鬓发,又扶正了髻上微斜的钗环,自觉已能看得过去,她便罢了手,又将衣上皱褶捋了捋。 眼见她如此的理所当然,倒让百里肇不禁失笑,只是他笑虽笑,手上却仍稳稳的扶住那面水银镜。抬眼见他如此,远黛也不觉一笑,索性执了牙梳倾身过去,也替他抿了抿发。 不意她会有此举动,百里肇反怔在了那里。牙梳轻柔的在发上滑过,痒丝丝的,心中却没来由的有些发酸、有些发涩,又有一种仿佛融化开来的感觉。淡淡的幽香缓缓盈溢开来,似兰非兰,似麝非麝,却自清逸幽绝,迥异寻常。一股冲动陡然涌上心头,丢掉手中水银镜,百里肇张臂一拢,已环住了远黛纤细柔软的腰肢。 这辆黑漆马车虽则宽敞远胜寻常,但也仍是马车,远黛倾身过去为百里肇整理发髻时,姿势也因之多少有些别扭不便,这会儿忽然被他这么一抱,猝不及防下,只来得及“呵”了一声,整个人便一下子跌进了百里肇的怀里。将怀中柔软的身躯环的愈紧,轻轻贴上远黛柔嫩细腻的面颊,良久,百里肇才低声的道:“怎会忽然想到为我理发的?” 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使自己能舒服些,远黛抿唇,浅浅而笑,却是不答反问:“你又怎会想到为我执镜呢?” 被她这么一问,百里肇也不由笑了出来。 不错的,有些事,本不过是一时动念、兴之所至,若刻意而为,却不免是落了下乘了。 低下头去,在她鬓边耳际轻吻了一下后,百里肇毕竟克制自己,松开手来。因着才刚那一抱,远黛面上终不免有些泛红,嗔怒的白他一眼后,重又抬手整理了一回。百里肇在旁看着,见她整理已毕,便扬声唤了一声徐青。徐青会意,忙过来开了车厢,扶了百里肇下车。 远黛跟在后头下了车,抬眼看时,却见眼前小山秀丽,身前不远,一条青石台阶蜿蜒而上。虽已暮秋时节,台阶左近所植的松柏林木却仍青葱苍郁,未染丝毫秋意。 绿萼岭后山,多是富贵人家的庄园别院,石阶之上,不见一个闲杂人等,却不比前山喧哗。眼见这条石阶,倒让远黛难得的生出些冲动来,笑看百里肇一眼,她道:“秋高气爽,正宜登高,不知王爷可有共襄盛举之幸?” 朗声一笑,百里肇应声道:“闲了这些年,连骨头也仿佛都生锈了,难得王妃有此兴致,本王又怎能不奉陪!”言毕已带笑朝远黛伸出手去。远黛便也抿唇一笑,将手递了过来。 徐青见状,忙朝身侧一应伏侍人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远远跟着即可。 二人并肩缓步上山,走不出五十步,便见山道两侧一丛丛一簇簇的皆是黄灿灿的野菊,也不知是有意栽种,还是天生天养,绚烂热闹之余,更有清香幽幽袭来,直令人心旷神怡。 远黛一时兴起,便挣脱了百里肇的手,行到一边,弯腰折了几枝野菊捧在手上,回头却向百里肇笑道:“没想到这绿萼岭上除了梅huā外,菊huā也颇值一观!” 不甚在意的一笑,百里肇道:“只是些野huā而已,长便长了,谁还会特意来看这个!”一面说着,他便又调侃了一句:“怎么,九姑娘竟也对这些野huā有兴趣?”远黛莳huā弄草之名早已传遍整个平京,而她所养的那两盆月栀日日供在萧后宫中,更不知引来了多少注目。只是如今她身份太高,百里肇又一贯深居浅出,否则也不知有多少人要来求huā。 这样的她,居然会看上道边随处可见的野菊huā,确是让百里肇心中甚是诧异。 摇一摇头,远黛不以为意的道:“天生百huā,各得其时,各有其美。野huā,也自有野huā的好处!”一扬手中野菊,又道:“你可莫要小看这野菊huā!这huā若然入药,于清热解毒等功效上,可是远胜寻常的白、黄菊呢!这菊huā,令还有一种妙处,若是明年春里得闲,我与王爷再过来绿萼岭,我便采春日新生的嫩叶做几道新鲜菜肴给你尝尝!” 百里肇挑眉一笑:“一言为定?”言毕已自抬手作势。 会意的莞尔一笑,远黛应道:“一言为定!”举手与他击掌,以示约定。 “我一直以为,你极爱梅huā与荷huā!”不再说起这个,百里肇岔开话题。之所以说远黛爱梅,是因去年冬里,远黛漫步照水林,指点梅huā、分说品种,却都言出不俗。而所以说到荷huā,却是因为姑苏之行,远黛虽不曾直言,但观其行止,对荷huā也是极喜爱的。 “嗤”的一笑,白他一眼,远黛悠然道:“王爷今儿出门,必是将耳朵忘在书房内了!” 听她这么一说,百里肇倒不由摇头失笑起来。 远黛见他如此,毕竟又笑着解释道“我才刚还说了,天生百huā,各有其美,各得其时,天意如此,我们自也应当顺应天时。赏遍百huā,看遍姹紫嫣红,方不误这四时节气,千种好huā!不意王爷才一转头,便都忘记了,怎么不是没带耳朵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门前匾上“睿亲王府”四字,足下微微一顿之后,百里聿终究还是举步走了过去。兄弟几人中,以他与百里肇的关系最为亲密,即使百里肇这几年一直深居浅出,不见外人,却也从没有将他拒之门外过。因此上,这睿亲王府的门房对他也都极为熟悉。 远远的见他安步当车的走了过来,早快步的迎了出来,隔着老远,便躬身行了一礼。 百里聿便点了点头,问道:“你们王爷可在府中?” 这话才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面上有些微微发热。且莫说百里肇向来难得出门,单说府内来了客,也断没有不在府中的道理。自己这话,说的实在是有些此地无银了。他心中正自懊恼着,却听那门房应声答道:“今儿一大清早,王爷便命人备了车,往绿萼岭去了!” 错愕的睁大了双眼,百里聿不可置信的道:“这才秋里,怎么就去绿萼岭了?”失声的问出这么一句后,他才自觉失言的尴尬一笑,百里肇是何等身份,他要去何处,岂是别人能够置喙的,何况这会子与他说话的,不过是睿亲王府的门房罢了。 那门房自是不敢搭他这话,只陪了笑立在一边,脸上神气也颇有些僵硬。 因才刚说错了话的缘故,百里聿心中多少也有些赧然,摆一摆手后,他道:“罢了!既然王爷不在,本王也就不进去了!”言毕才要掉头离开时,眼尾扫处,却忽然瞧见一个有些熟悉的纤弱身形正从睿亲王府的角门处出来。 这一看之下,百里聿不免又是一愣,脚步便也停住了。那人却似没发现他的存在一般,迈步出了角门,便直直的走了过来。她却显然没有注意到百里聿,只低了头,匆匆而行。眼看着二人相距不过十步,再不言语,对方只怕便要走了过去,百里聿终是鼓起勇气叫了:“石……”只是叫了这一声后,他却不由的顿了顿,有些不知该如何称呼。 好在他这一个“石”字,也足以让对方停下脚步,抬头看了过来。恹恹的眸光落在百里聿面上后,那人脸上近乎抑郁的面色也仍不见丝毫变化,只淡淡的道了一句:“是你呵!”言毕竟也没有丝毫言语的兴致,便又低了头,似是打算离开。 一股无由的冲动,竟让百里聿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了她:“你……要去哪儿?”甚至连百里聿自己都不明白,他怎么就忽然起了这样的一股冲动。他是萧后独子,身上自然牵系着萧后最大的期待,也正因此,萧后对他虽是疼宠万分,平日里也从未疏于管教。 这也养成了百里聿在外时,沉静少言的习惯,好在这种沉静少言,大多时候,都可被理解为是稳重大方,这一点倒也正合萧后的意思。毕竟诸皇子中,以百里聿年纪最幼,在萧后看来,百里聿表现愈沉稳冷静,对他的将来愈是有益无害。如今看来,萧后所做的努力倒也并非无用。至少百里聿的性情,在朝中诸大臣看来,还是颇能压得住场面的。 然而萧后却从来没有认真想过,百里聿,毕竟只是一个时年十八九岁的少年而已。 被他这么一拦,来人反而愣住了,不无疑惑的抬眼看向百里肇,好半日,她才皱眉,全没好气的道:“我要去寻家客栈暂住几日!你有什么事?”言语里头,满是不耐之意。 刚刚出来的这人,自然便是昨儿才刚抵达平京的明瑜公主石青妍了。 她昨儿兴兴头头的找上门来,又顺利的见到了远黛,却不料一时失口,说漏了话。因远黛当时未动声色,她心中虽有些发虚,但因一路赶来平京,委实也有些累了,远黛去后,她便倒头大睡,直睡到今儿日上三竿方才醒来。却不料,她睡了这一夜的工夫,远黛竟已走了。 远黛往绿萼岭时,曾留了话给惠儿,命她好好伏侍石青妍,因此惠儿倒也不敢怠慢了。然而不怠慢归不怠慢,只从远黛夜里忽然离开南厢房,而后又忽然决定往绿萼岭住些时日,便也足够让伶俐的惠儿猜出了几分个中缘由。她既猜了出来,对石青妍自也不会有什么好气,石青妍问起远黛的去向时,她便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言辞之中,更隐隐的带了几分冷嘲。 石青妍身为一国公主,景轩帝不曾故世时,对她又是宠溺有加,便是如今昭平帝在位,与她虽算不上如何亲厚,然素日待她,也是不薄。这会儿来了平京,寄人篱下也就罢了,再被惠儿有意无意的嘲讽了几句,却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偏偏惠儿这几句话说的甚是机巧,又颇有几分指桑骂槐之妙,却让她连发作的理由也寻不到。石青妍一气之下,在睿亲王府再呆不下去,气愤愤的命惠儿将她昨日穿来的男装烘干了,换上衣裳后,拂袖便走。 南厢房闹出这事来,文屏自然有所耳闻。但她在远黛身边时候久了,又哪能不知道远黛的意思。见此情状,也只是面上稍稍挽留,见石青妍坚持要走,也就罢了。 石青妍一路气愤愤的出来,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气恼,若是此刻她人在郢都,怕不早将睿亲王府掀个底朝天了。只是她性子虽也娇纵,却也知道这是平京不是郢都,何况景轩帝驾崩后,她的景况也大不如前,性子多少也收敛了些。加之昨儿又从远黛口中得知百里聿的身份,心中多少有些忌惮,并不敢十分得罪,这才勉强压住怒气,稍稍敷衍。 百里聿贵为皇子,一生之中见多了旁人的阿谀奉承,但却并不代表他看不出别人的面色。这会儿听石青妍言语不善,脸上不免有些难看。这事若要换了旁人,他只怕早已拂袖而去,然而对着石青妍,却不知怎么的,只是移不开腿。他这里不动,石青妍倒也不好就这么走了,毕竟百里聿是知道她身份的,这要一吵吵起来,揭出她的身份,却是难免尴尬。 二人各自僵直的站在睿亲王府门前,愣了半日,又各自抬头,面面相觑,最终却还是石青妍耐不住的叹了口气,没好气的抓住百里聿的手,干脆的道:“快中午了!你请我吃饭!”一面说,也不管百里聿有何反应,竟是拖着百里聿便走。 百里聿自幼管束甚严,年纪虽已不小了,但却真没被女子拉过手。这会儿被石青妍一拉,只觉对方肌肤滑若凝脂、纤手却又柔若无骨,一惊之下,倒闹了个大红脸,居然就这么愣愣的跟了石青妍去了。他们二人倒是去了,却叫门口处的那位门房呆愣了半日。 石青妍是女儿身一事,王府内院之人知道者倒真是不少,但他一个在外头看门的,却哪里知道。一时想着百里聿那通红的俊脸,竟不由的便想歪了去了。 过了好半日,他才摇摇头,将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到脑后,又自忖度了一番,觉得今儿这事还是报给上头知道才是,便举步往王府里头走去。 …… …… 远黛与百里肇二人一路徐徐而行,这一日秋高气爽,阳光熙和,说起来,倒是个登高的好天气,只是远黛终究体弱,行至半山腰,便再走不动,当下上了肩舆,一路径行。 二人换乘肩舆之后,速度便也快了许多,午时将至时候,远远已见了疏影山庄的门楼。 远黛歇了这片刻,体力倒也回复了不少,眼见前面已将到了,便命停了肩舆。百里肇见状,少不得也跟着下了肩舆,过来扶了她一把,且问道:“怎么?还想再走几步?” 抿唇浅浅一笑,远黛抬手一指身侧不远处的那一处林子道:“我记得,那是照水林吧?” 百里肇一听这话,哪还不明她的意思,微微颔首后,便回头朝已快步走上前来的徐青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回疏影山庄去。徐青见状,不觉面现迟疑的看向百里肇,待见百里肇神色,又想着此处已是疏影山庄范围,终是没有多说,挥手带了一应人等离去。 百里肇也不言语,只上前牵了远黛的手,缓步往照水林方向行去。九月中,正是秋意最浓将颓之时,照水林内,落叶飘零,覆于地面,软软厚厚的,踩了上去,倒像是踩在地毯上一般。有些新落下的叶子早已干得透了,踩在上头时,便发出轻微的脆响。 “今年的照水梅开的定然会比去年更好!”沉默许久,远黛忽然开口道。 百里肇也不在意,只微笑道:“你说是,那一定便是!” 抿嘴一笑,偏头看他一眼,远黛忽然道:“今年春末夏初,梅子将熟时候,萧姐姐曾命人送了几筐照水梅给我!那时我仍在侯府,倒是腌了好些坛梅子!明儿得了空,可叫人过去侯府寻姨娘取几坛梅子来尝尝!” 百里肇点头道:“好!”这一刻,他只觉平和安宁,竟是连话都不太想说。 林内秋风漫卷,数片黄落的梅叶被风卷起,随风飞舞,却恰恰的落在了百里肇的肩头,远黛瞧见,当下踮起足尖,自他肩头将那一片叶子拈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信 林内秋风漫卷,数片黄落的梅叶被风卷起,随风飞舞,却恰恰的落在了百里肇的肩头,远黛瞧见,却是想也不想的便踮起足尖,从他肩头将那一片枯黄的叶子给拈了下来。 这一举动,由她做来,却显得异常自然,仿佛清风过涧、流水潺潺,却让百里肇的心骤然一紧,有些酸、有些疼,却又酥酥麻麻的,说不出的熨帖舒爽。猛的张臂将她抱住,下一刻,他已脱口而出:“别走!”二人成婚至今,也已有了不少时日,这些日子下来,对远黛的脾性,百里肇即使不敢说全盘通晓,但也摸透了七八成了。而这,也是他为何一直没说出这话的原因。在他看来,远黛虽不是那种极为顽固之人,但也绝不是个可以轻易为人所动的人。 甚至可以说,你若是以势相压,只怕非但不能如愿,反会适得其反。 轻轻依偎在百里肇怀里,远黛的笑容沉静而安然:“显华可想过,我为何一定要回去?” 不意她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百里肇微微拧眉,暗自忖度着没有言语。 “我想回去给父王磕个头,上柱香……”因依在百里肇怀中的缘故,远黛的声音便也沉沉暗暗的,仿佛有些压抑:“我还想……见一见四哥……再问一问他……问他得偿所愿后,过的可好?有没有……后悔过当年弑父杀兄的举动?” 这最后的一句话,她说的极慢,甚至在说出口前,心中也不无犹豫,但最终她却还是说了出来。只因她很清楚,百里肇所以不愿她返回郢都,很大的一个原因正是在昭平帝身上。然而越是如此,她却愈要回去一趟。对昭平帝石传钰,远黛心中所怀的感情无疑是复杂的。 她自幼长在郢都,一直以来,石传钰非但是她的玩伴、兄长,甚至可以算是她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青梅竹马的感情,无疑是一个人一生中最为纯净真挚的感情,更何况,她与他还曾有过婚姻之约。虽然那份感情如同刚刚出芽的春笋笋尖一般幼嫩、青涩,没过多少时日,便被摧折殆尽,徒留气恨恼怒。 然而因为气恨、因为恼怒,所以直到如今她也还是做不到淡然处之。 姑苏之事,让她知道,石传钰从未放弃寻找她。远黛很清楚,石传钰所以找她,绝不会是有心加害。毕竟当年她当年在南越时,也不过只是一个王府的郡主而已。在广逸王死后的今日,她对他,可以说是全无威胁。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找她,也只剩下了最后的一个可能。 当今天下承平已有多年,在远黛看来,南北并立之势,至少五十年仍不会有所改变。这样的情况下,远黛愈觉自己更该回去一趟,彻底了结当年之事。她不喜欢担惊受怕的过日子,更不想在某一天、某一个时候,因一时疏于防范,闭上眼再睁开后,却发现自己已回到郢都。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回去一次,痛痛快快将从前的那些恩怨情仇一刀斩断。 默然拧眉,好半晌,百里肇忽然开口道:“这次两国结亲一事,几乎已是板上钉钉!如今才只九月,出嫁公主之事,怕要等到明年年后,我的意思,我可借着迎亲之名陪你同去!”这个决定,于他而言,其实也颇艰难。延德帝的身体如何,别人不知,百里肇又岂能全不知晓。他若真要请命送亲,这一来一去之间,难说回来时候,皇位便已易主。 这话,他虽不说,远黛又岂能不知。一股柔柔的暖意漾上心头,让她忍不住的展臂抱住他的蜂腰:“你不想要那个位置了吗?”她低声的笑着,声音里头却听不出多少担忧。 不由的微微一笑,百里肇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若是没有你,这个位置早已与我无缘。四年下来,以前的那许多执念,如今也早没有了!”这话于他,其实倒也出于真心。 双腿残了四年,对那个位置,他早就看得轻了。所以一直拿捏着有些东西不肯放下,也不过是因心中的那份执念而已。他自问自己并无哪点对不起延德帝、对不起萧后,然而在他手中的权势真正威胁到了他们时,便连生他的父皇、养他的萧后都容不得他。 父皇默许了萧后的举动,萧后也并没辜负父皇。 这些年,午夜梦回之时,细细回思当年之事,他才陡然发现,若不是他自幼习武,只怕当年早已遇刺身亡,却连那一只“菟丝”蛊也都可以省了去。而这种种的念头,便如毒蛇一般,啃噬着他的心,让他既心灰意冷,却又不肯就此放手。残废的双腿,固然让他不能正大光明的坐在那个位置上,但若谋划得当,一个摄政之位,他自信能够坐稳。 仰起头来看他,远黛的眸光明澈得仿佛能够照见人心:“你不信我?”她问。 正午的阳光洒在她清丽绝俗的面容上,灿灿金辉模糊了她的面容,惟有那一双眼,如同养在白水银中的黑水晶一般,黑白分明,骄傲得没有一丝阴影。 …… …… 有些不自在的坐在五味居的包房内,百里聿愣愣的看着对面自斟自饮的男装少女。有心想要说话,却觉对方眼中仿佛只有那一只壶一盏酒,倒让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壶酒很快的下了肚,面前的乌木箸却连动也不曾动一下,即使面前堆满了各色时令鲜蔬、山珍海味,石青妍却仍觉得全没有一丝的胃口。一把抓起酒壶,石青妍提壶欲斟的当儿,壶口出,却只滴下了数滴金色酒液。诧异的摇晃了一下酒壶,略有些口齿不清的嘀咕了一句:“这就没了?”早被酒意晕染得酡红的俏靥上,神情无辜至极。 尴尬的轻咳了一声,百里聿道:“这个……石……石……”他一连吐出两个“石”字,却还是没能找到一个适合石青妍身份的称呼来,只能讷讷的顿在这里。 斜乜了百里聿一眼,石青妍忽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百里聿?如果我没记错,你就是你们北周皇后唯一亲生的儿子吧?”(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恨死了 斜乜了百里聿一眼,石青妍忽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百里聿?如果我没记错,你就是你们北周皇后唯一亲生的儿子吧?” 对于这一点,百里聿自是不会否认,只是没什么来由的,听着石青妍以讥嘲的口吻似笑非笑的说出这话时,百里聿的心中竟像是打破了调味瓶一般,百般滋味尽上心头。忍住心中的那丝抑郁与不快,他微微颔首,表示石青妍说的没错,面上终不由的现出一丝阴翳之色来。 格格一笑,石青妍一手支颐,歪头去看百里聿,神色间既有酒醉之后的慵懒却又略带她独有的娇俏,猛一眼看去,直令人移不开眼去:“百里聿,你敢不敢跟我说一句真话?” 她问,语气似带笑意,仿若玩笑,却又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见她神情若此,百里聿却是不由自主的一阵紧张,一时竟没敢立时应下此事来。 对他的迟疑完全视而不见,石青妍大笑的径自问了下去:“百里聿,你想不想做皇帝?” 这话一出,却真真惊得百里聿半日无语。 你想不想做皇帝? 这个问题,他所有的兄弟,包括他自己,自然都是想过的。然而百里聿很清楚,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包括百里肇在内,都绝不会回答类此这样的问题,更不敢给出肯定的回答。 即使他们对那个位置势在必得也是一样!你想不想做皇帝,这样的一个问题,无论是在大周,还是南越,对于任何一个可能靠近那个位置的人来说,无疑都是讳莫如深的。 然而今日,他却在一个酒楼的包间里头,听到自己对面的那个人毫不避讳的一口将之道破,脸上的神色竟还丝毫不动。非止如此,说出这么一句话后,石青妍面上原先犹存的几分酒意竟在一瞬之间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灼灼然的明眸,里面甚至写满了认真之色。 自打问出那么一句话后,石青妍的双眸便没一刻离开过百里聿的。待见他陡然身体僵硬,神色凝滞,她却又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却笑的前仰后合、东倒西歪,眼中更有泪水隐隐。看那意思,竟是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被她这么一笑,百里聿面上不觉现出了几分尴尬之色,语声亦为之一沉,带了怒意:“本王倒想问上一句,明瑜公主在郢都时,是不是也常会问你那些兄弟这个问题?” 无所谓的耸一耸肩,石青妍讥嘲的一勾唇角,毫不客气的道:“他们?我根本不用问他们!只要一看到他们那个模样,我就知道,他们想!而且是想的要死!只是可惜,就凭他们的那点手腕,莫说是翻天换日,便是一场大的风暴都掀不起,只能是老老实实的吃口安生饭!” 说这话的时候,石青妍秀眉高挑,凤眸斜乜,神色之间,更写满了冷嘲与不屑。 在百里聿想来,石青妍先前所以问出那么一句来,无非是想为难一下自己,却不料她竟会这般毫不客气的点评她的那些兄弟,这个意外,倒让百里聿怔愣了好半晌。 眼见百里聿愣在那里,双眸更是近乎呆滞的看着自己,石青妍不觉又撇了撇嘴,对百里聿的观感顿然又差了几分。但她也不是全不知分寸之人,心中虽自不屑,到底也没说出来。 怔愣半日,百里聿终于回过神来。默不作声的举起自己面前的那杯酒,百里聿一仰头,将之喝了个干干净净:“不错!你说的不错!”他忽的扬声道:“不止他们,我也想!” 这几句话,他说的很快,却又干脆利落,全不拖泥带水,一张俊脸更因此而涨的通红。 没有错,他也是想做皇帝的。出身于皇室这等氛围之中,生母又是皇后,加之几年前百里肇因故双腿残疾,若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坐上那个位置,无疑是自欺欺人。 只是想也只是想罢了,他从不觉得,自己能争得过百里肇。西山虎啸一事后,他甚至因此夙夜难眠,心中更是空落落的,仿佛被人挖空了一块一般。 见他这般模样,石青妍反哈哈大笑起来,拎起手边另一壶美酒,欠身过去,给百里聿斟得满了:“好!敢说这样话的,也值浮一大白!”反手为自己也倒上一杯后,却已举起杯来,稍稍示意。才刚那一杯酒,虽是不多,但因喝得急的缘故,百里聿也觉有些昏昏沉沉的。这会儿见石青妍举杯敬酒,他也不言语,执杯与石青妍重重一碰,一仰头,又是一饮而尽。 石青妍更好,喝得倒比百里聿还更快些。饮尽之后,便复又提壶斟酒。二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不多一刻工夫,一壶酒又已喝得罄尽。 萧后对百里聿一贯管的极严,平日里,酒也不许多喝一杯。虽则成年之后,百里聿也会与朋友小饮几杯,但也惯于克制,因此酒量实在不算出色,这会儿又是空腹,故而三五杯酒下肚,却已头晕目眩,亏得是坐在椅子上,否则怕早双腿发软,站不住脚了。 他那里昏昏欲醉,石青妍也并不比他好多少。她身为南越公主,又是自幼在宫中长大,便有些酒量,也是有限,况她才刚已喝了足足一壶下去,第二壶眼看着一半落肚,醉的倒比百里聿更厉害些。才刚犯酒劲时,她还多少有些清醒,说话也还算有些条理,所问所说的,也是她想问想说的,纵是犯些忌讳,倒也还罢了。 这会子这半壶酒再一下去,她可真是醉得迷糊了,觉壶中无酒之后,她这心里,便自火烧火燎一般,一股怒气陡然袭上心头,竟让她忍不住的抬起手来,狠狠的将手中的那只空壶重重的掷于地上。只听得“砰”的一声脆响,那支青huā缠枝莲纹壶瞬间碎成片片。 百里聿虽已喝得头晕脑胀,却也当不住这一声脆响,手上一抖,险些没将仍捏在手中的酒杯给抛了出去。愕然抬头去看石青妍,百里聿才要说话时,却见那边石青妍突如其来的“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百里聿喝的原没有石青妍多,所以神智模糊,倒有一多半是空腹饮酒的缘故,被石青妍这么一哭,一惊之下,已出了一身汗,酒意顿时也醒了几分。 然而他虽是酒醒了,但石青妍大哭的模样,却令他更加的手足无措,与之相比起来,他倒宁可石青妍仍是刚才那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他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那边石青妍却是不管不顾的愈哭愈是大声,眼泪如不要钱般哗哗的往下流,眼眶通红,哭的好不狼狈。 下意识的在自己身上掏摸了几把,这才从腰间寻到一条汗巾子,尴尴尬尬的将之递了过去,好半日,百里聿才勉强的挤出来一句:“你……别哭了……” 活了十八九年,看女人哭,百里聿自不是第一次。但在他面前哭的女子,无一不是哭得梨huā带雨、楚楚可怜,似石青妍这般,哭得眼泪鼻涕一齐下,全无形象的,还真是从未有过。 “不哭?”用力的一抹早已哭得眼红、鼻子红的脸颊,石青妍陡然大笑起来,笑的眼泪滚滚:“我恨死你们这些想做皇帝的王八蛋了!!你们知不知道?我恨死你们了!!!” 这时候的石青妍,早已不是狼狈二字所能形容,姣美的脸蛋上,原本水光盈盈的双眸之中全是血丝,眼眶也是通红,挺直微翘的鼻尖更是红彤彤的一片,然而这样狼狈的石青妍,却无由的并不会让人觉得可怜,反而透出一种摄人的凶悍。 这份凶悍,竟让百里聿心中不由的只觉发慌,他有心想要挪开视线,然而没什么理由的,他的双眼竟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石青妍,挪也挪不开去。 这会儿石青妍早醉得很了,吼出这么一句话后,她便踉跄的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百里聿的前襟,恶狠狠的吼道:“你听到没,我恨死你们了!恨死你们了!”话还不曾说完,早又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早前百里聿递给她的那块汗巾子,才刚被她抹了一把后,已随手丢在了一边。许是平日习惯成自然的缘故,她虽哭得狼狈不堪,又醉得迷迷糊糊,仍是不肯用自己的衣袖来拭泪,而是凑了过来,毫不客气的贴在百里聿的前襟上,蹭了一蹭。 百里聿本就惊呆了,这会儿见她忽然凑上来,不觉更是呆若木鸡。迷迷糊糊的中,只觉石青妍螓首贴在自己身前,发上清香幽幽,虽则染了些许酒气,却仍让他心跳不觉加速,便也因此忘记了阻止对方拿自己当汗巾子的举动。 三下两下的抹去脸上泪痕鼻涕,石青妍一抬手,便要将百里聿推到一边去。只是她喝也喝了,哭也哭了,喊也喊了,早折腾得浑身无力,这一推之下,非但没能推动百里聿,自己反顺势的摔在了百里聿身上,再要挣扎起身时,身子才刚撑起些许,终因无力而重又摔倒。 感觉到石青妍的身子稍稍往下滑了些许,百里聿忙下意识的一把,双臂也随之抱住了石青妍。软玉温香虽则是抱了满怀,却将百里聿弄得呼吸都有些不顺了。 呆了半日,感觉到怀中娇躯愈来愈重,却始终没有任何挣扎的举动,他终觉不安,轻轻在石青妍肩上推了一把,张口叫道:“石……石……”他正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时,却觉石青妍身子一滑,眼看着便要摔倒在地。百里聿一惊,忙自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再低头看时,却见石青妍双眸紧闭,嘴唇微启,竟已沉沉睡去了。 …… …… 回疏影山庄用过午饭后,远黛照常小憩了片刻。再睁开眼时,这才惊觉,日头竟已偏西。稍稍挪动一下四肢,远黛自然的扫了一眼屋内。目光到处,第一眼便见百里肇正坐于床榻对面的桌旁,不急不缓的翻看着什么。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他便也移眸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之下,二人心中都觉暖暖洋洋的。 拥被坐起,朝他莞尔一笑,远黛自然而然的问道:“来了多久了?” 她如今住的地方名叫“吟月轩”。这吟月轩并非疏影山庄正屋,百里肇所以选了这里作为远黛的居处,原因倒也甚是简单,只因这吟月轩周旁,种了好些枫、桂,又有一片翠竹。疏影山庄虽大,若论赏秋之处,却以吟月轩为最,因此百里肇才选了这里,作为远黛的居处。 回以一笑,百里肇道:“才来不久!”一面说着,他却不由微微迟疑了片刻,欲言又止。 他的这番神情,自然逃不过远黛的双眼,微觉不解的一扬眉,远黛道:“出什么事儿了?” 听她问起,百里肇仍是不免轻咳了一声,而后才苦笑道:“石青妍走了!” 虽然不悦于石青妍有心算计自己的举动,也早料到自己这一去,石青妍在睿亲王府必定待不下去,然而听说石青妍走了,远黛心中仍觉不大好受,当下抿了唇,没有言语。 百里肇那边则是微微苦笑。一个石青妍,自然不在他的眼中,然而石青妍出门之时偏偏遇上了百里聿,又是同百里聿一起走的,这却实在令他心下暗自担忧。 “她……出门的时候,刚好撞见老七……”顿了一顿后,百里肇才自坦然言道。 心下无由的一惊,远黛诧然抬眼,失声道:“然后呢?”对石青妍,她虽多有不满,但平心而论,她也实在并不希望石青妍出什么事情,因此一听百里肇这话,心中也有些放不下。 又自轻咳一声,百里肇这才苦笑道:“他们二人,一道去五味斋用了午饭!大约一个时辰后,老七先出来了,身上颇有些狼狈,叫人往安亲王府备了轿子,抬了石青妍下楼。据说是醉的不省人事。府里人没敢上前,只回府同文屏说了。文屏不放心,便叫人赶过来报信!” 面上神色一时变幻难定,好半日,远黛才淡淡道:“这样……也好……” 百里肇听得眉心微蹙,有心说些什么,然思忖之后,却终究将那话咽了下去,好半日,居然也就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呆头鹅 二人对视一眼,眸中神色均各复杂难言。百里肇先前虽曾约略的同远黛提起过此事,但也不过是信口一提,从他本心而言,并不以为百里聿与石青妍会有熟识的机会。 然而事到如今,显然已超出了他的想象。若是百里聿将石青妍带回安亲王府一事被公诸于众,那么这桩婚事,便已成了板上钉钉、任何人也无法改变之事。 二人之所以会做出“也好”这样的评价,却是因为这桩婚事无疑将对大周的皇位承继一事产生不小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对百里肇而言,是利大于弊,于百里聿是却大不然。 虽说宁亲王、安亲王等人对皇位仍存奢望,但远黛与百里肇却是清楚的知道,在百里肇双腿残疾的情况下,百里聿毫无疑问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 原因其实极其简单,一来,百里聿乃是皇后所生,是为嫡子;二来,也因诸皇子中,他与百里肇的关系最为亲密;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因是幼子的缘故,百里聿一向极得延德帝欢心,甚至可以说,若非是顾及百里肇的存在,只怕延德帝早已下诏册其为太子了。 迎娶邻国公主,对一个皇子而言,绝算不上是件好事。尤其是在如今的情况下。 大周律内,早有规定:宗室子弟,年十八可迎立正妻,宗室女,则为及笄之后。本来若无意外,大周的这些皇子,都会在十八岁及冠之时下聘迎立。然而因百里肇迟迟不曾立妃的缘故,百里聿等人的婚事却都耽误了下来,百里聿府中,甚至连个姬妾都没有。其他皇子,如怀郡王、永郡王等人,因尚未册立正妃的缘故,却连侧妃也不便迎娶,府中只有几名夫人。 却是直到百里肇完婚之后,这才匆匆挑择了人选,因诸事繁琐,至今也还有没有迎娶。 若是百里聿最终迎娶石青妍为正妃,虽说不至于让他彻底无缘皇位之争,但于他本身而言,却是有害无益。毕竟大周与南越国力相当,面上虽也算得和平,然日后如何,却还在两说。在此情况下,有些事情,自然也当仔细商榷一二。 远黛之所以说出“也好”二字,所指的,当然便是这个。 而对百里肇而言,他的那句“没什么不好”却是纯为百里聿考虑。说到底,如今的百里肇也已不是当日不良于行的百里肇了。本来若他一直那样下去,他最终的选择自然也只能是助百里聿登上皇上,然而如今已然康复的他,所思所想,自然也与先前不同。有些东西,若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就不要放诸人手。权势这东西,从来都是最能腐蚀人心的。 默默了片刻,远黛却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我七哥呢?走了吗?” 百里肇颔首,答道:“他前脚离开,后脚石青妍便来了王府!”石传珏既出现在平京,又来拜访过他,百里肇自不放心就让他这么〖自〗由自在的在平京活动自如,因此早差了人盯着。对于石传珏与石青妍如有默契一般的前后脚出现,他也暗自忖度过一回。 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这两个人只怕是各为其主。 他也不是没想过问一问远黛对于此事的推断,只是一直也没寻到好机会问出口来。 微微苦笑了一下,远黛平淡道:“七哥动了心思!青妍却是为人作嫁!” 这话说的甚是含糊,然听在百里肇耳中,却如明镜一般。所谓的动了心思,自然便是有心争一争;而最后的那句为人作嫁,却是在说,石青妍则是受命要劝说远黛返回郢都。 “你觉得他有多大把握?”百里肇扬眉问道。 “把握?”无奈摇头,远黛平淡道:“这事……却不好说,毕竟我已几年没回去过了!” 听她这么一说,百里肇不觉点头,便不再问,只笑道:“罢了!你我所以过来绿萼岭,原是为了清闲一段日子,这话,就到此为止吧!”一面说着,他已含笑站起身来,伸手去拉远黛:“走,我带你去温泉看看!你素来最是怕冷,想必会喜欢那里!” 远黛本就不愿多说这些东西,闻声之后,不免一笑,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百里肇掌中。 …… ……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来,石青妍只觉自己脑中昏昏沉沉的,胸口也是好一阵发闷,直欲呕吐。下意识的呻吟了一声,她也顾不上其他,只喃喃的嘟囔了一句:“水!” 这含含糊糊的一个字,便连她自己也几乎听不清楚,然而不片刻间,便有人走上前来,轻轻扶住了她,下一刻,温热光滑的瓷杯已送到了她的嘴边。想也不想的微微启唇,石青妍狠狠的喝了一大口。那汤水入口温热适宜,咸香微辣,竟是熬煮好的解酒汤。 石青妍正觉不适,自也毫不客气,一连饮了几口,自觉舒服了许多后,方才睁开眼来。目光到处,却见身侧扶着自己的那名女子身着银红绫袄,青缎背心,雪白面庞上,杏眼桃腮,竟是一个极出色的丫鬟。微惊了一下,石青妍犹疑的移眸看了一眼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 于她而言,这间屋子里的一切,无疑都是陌生的,包括眼前的这名丫鬟。定一定神后,她才忽然抿唇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声音却是粗嘎到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那丫鬟听她问,便也抿嘴一笑:“小姐不知道吗?这里是安亲王府呀?” “安亲王府?”陡的一惊,石青妍迅速坐起,面上神色一时变幻难定。好半日,她才神色宁静的吩咐道:“备水!我要沐浴!”中午时分发生的一切,她依稀还能记得一些,虽说迷糊混乱,但却也能够解释她何以会出现在这里。想通之后,她便也不再慌乱。 她的冷静自持及颐指气使显然让那名丫鬟颇为诧异,怔了一怔后,她便很快的答应了一声,而后起身一礼,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及至沐浴已毕,石青妍换上那丫鬟送来的崭新衣饰,顿有一种焕然一新之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她道:“去传膳吧!” 备膳二字,从她口中很是自然的说了出来,却让那名丫鬟的面上不觉的现出了一丝异样。 要知道,在大周“传膳”这个词,可不是随处可用的。偏偏石青妍说出这个词时,神色自然,仿佛每日都在说一般,却怎么不让这个原先是宫中宫女出身的丫鬟心中诧异。 答应一声,那丫鬟正要退下之时,门口处却又有人进来,上前行礼道:“小姐!王爷来了!”石青妍听得眉心微颦,有心不见,又想着自己如今寄人篱下,终究还是点了头。 她身为南越公主,平素高高在上惯了,即便是听说百里聿来了,又身在安亲王府,也还是没起身去迎,只在百里聿进来时,抬头看了他一眼。百里聿素不喜奢华,回府之后,衣饰也仍如在外一般,迈步进来,瞧见石青妍,面上顿然现出赧然之色来,见她不言不语,只抬眼来看自己,一时竟不知道是该继续往里走,还是停下脚步,只犹豫的站在了门口处。 下意识的撇了撇嘴,石青妍无所谓的道:“进来坐吧!这可是你府上呢!” 得了她这一句话,百里聿这才稍稍安心,迈步过来,在她对面坐下了。 石青妍醉酒之后,昏睡了足有个多时辰,及至醒来,再命人备水沐浴,却又耽搁了好些时间,到百里聿过来时,却早暮色低垂,月隐星现。 百里聿这其实已是第二次过来,第一次来时,石青妍正自沐浴,他自不好打扰,只得离去。这会过来,却早算计好了时间,只是进来时,乍一眼瞧见石青妍,心中却不由好一阵慌乱。若细算起来,他与石青妍相识虽只是这两日的事,但两日内,二人连着见了三回,也再不能算陌生,然而此刻见着石青妍,却仍让他无由的有种手足无措之感。 这里头的原因,其实倒也简单,只因此刻的石青妍已换上了女装,却与先前两次,他所见到的假小子一般的石青妍判若两人。俗话说的好,月下看郎君,灯下看美人。这夜晚灯光之下,便是容色寻常的女子,也能平添几分姿色,更莫说原就姿容出众的石青妍。 纵是石青妍此时心事重重,眼见百里聿这种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的狼狈样儿,也仍是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她不笑,已足令百里聿怔愣,这一笑之间,却是眉睫弯弯,眼如新月,更让傻愣愣的百里聿痴傻当场,只觉目不暇接。 敛了笑,没好气的提起面前茶壶,为他斟上一杯茶水,石青妍将茶杯推了过去:“喝茶!” “呵”了一声后,百里聿近乎手忙脚乱的拿过茶杯,胡乱的喝了一口,却是好半日,才挤出一句:“你……酒醒了?” 这话一出,才刚敛了笑意的石青妍却再撑不住,朗朗的笑了出来,一面笑着,还不忘抬手一指百里聿:“好大一只呆头鹅!”话未说完,早又大笑出来。(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成败皆萧何 文屏执灯走在远黛身边半步处,为她引路。凛冽的夜风迎面而来,即使裹着厚厚的斗篷,仍让远黛不由的打了个冷颤,抬手拢了拢微敞的斗篷,轻轻吐出一口气,远黛微微怅然的道:“这才九月,夜里竟就这么冷了!”喟叹之余,心中滋味更是复杂难明。 听她这么一说,文屏不由一笑:“原是小姐畏寒才会有此感觉,说起来,也是我不好,才刚出来时,竟没想着再为小姐加件衣裳!好在再走不了几步,便到王爷书房了!”口中说着,她却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姐为何不遣个人过去请王爷回房?” 远黛闻声,唇畔笑意不觉愈加苦涩了几分。从前百里肇问起她时,她一直都答他说是“此心安处是吾乡”,然而事实上,平京与郢都若真真比较起来,却无疑仍是郢都更重三分。 因了这个的缘故,乍见石青妍的时候,她的心中其实是不无欣喜的。虽然之前,她已与石传珏见了一面。只是可惜,三年的时光,已让很多从前的东西不复旧貌。 人未变,事已非,从前种种,纵是回头,也早面目全非! 远黛暗暗的想着,心潮一时翻涌难平,好半晌,方无声的咽下一声长叹。 “文屏,日后你若得了机会,不妨往郢都一游!”她忽然开口,眸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怀念之色:“郢都号春之城,因其四季如春,花木常开不败……”她本有心再说下去,然话到此处,声音却忽然哽咽,下面的话,却再说不出来。 文屏在她身边几年,这却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诧异之余,不觉抬眼看来。月色如水,远黛眸中也似包了一汪盈盈春水一般,却让文屏怔愣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好在远黛很快便已敛去了眸中莹光:“我们到了!”注目看向前方,她平静开口。 文屏应声看去,果见前方不远处,赫然已现出一处小院的轮廓。这处小院她虽不常来,却也是认得的,正是百里肇最喜的书房小院。许是已得了消息的缘故,这会子院子的月洞门外头正有人提着灯笼候着,细察其身形,正是最得百里肇信任的大太监徐青。 见二人过来,徐青便也疾步迎上来行礼问安。朝他一点头,远黛温声道:“有劳徐公公!” 徐青忙笑道:“这原是奴才的本分,怎敢当得王妃这句有劳!王妃请!”说着便自提了灯笼,一路引了远黛进去。远黛才刚进了院子,走不几步,正屋房门却已洞开,她抬眼看去,正正瞧见一条颀长身影从亮堂堂的屋内走了出来。 因是迎着光的原因,远黛并不能清楚看到百里肇的面容,但她心中却清楚的知道,来的那人是谁,一股无由的温暖骤然袭上心头,竟让她不能自已的觉得心中一阵发酸。 很是自然的握住了她冰冷的手,百里肇微拧墨眉的道:“你怎么了?手这么冷!”虽只简单的两句话,没有太多的温存甚至隐带责备,却无由的让人只觉熨贴,心中瞬间暖洋洋的。 仰头朝他抿嘴一笑,远黛轻声的道:“只是忽然想见见你!” 微微晕黄却愈显温暖的灯光从他身后的屋内洒出,虽不十分分明,却仍足让他看清她的面容,眼圈微红,眸中水汽漾漾,这一刻的远黛,竟没来由的让百里肇只觉心疼。一把将她揽进怀中,他匆匆的道:“外头冷,有话进去说!” 二人紧走几步,堪堪行到屋外时,远黛便觉屋内热气隐隐袭来。这书房内,竟生了火盆。百里肇自幼习武,年少时候,又曾在北境那等严寒之地驻守数年,早惯了寒冷。加之九月的平京,天气虽已日渐转寒,但离着寒冷却也还早。事实上,整个睿亲王府内,除却远黛所住的澄怀居外,并无一处在这九月天生火盆的。 “这火盆是刚生的吧?”略略平息一下混乱的心情,远黛抿嘴笑问道。 不置可否的笑笑,百里肇牵了远黛的手,将她安置在炕上坐下。一侧徐青早快步上前,奉了茶来。百里肇亲手接了茶,递与远黛,摆手示意徐青等人退下后,这才道:“是姜茶,你喝两口驱驱寒!”一面说着,便在远黛身边坐下了。 低头浅啜一口那茶后,远黛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看着离着自己脚边不远的那只火盆。火盆内,炭火正旺,那火光明灭不定,丝丝暖意发散开来,令人寒意为之一扫。 见她久久不语,百里肇的眉不免拧得更紧:“石青妍都说什么了?”远黛虽没多说什么,但她今日这种种反常举动的来因,却处处都指向石青妍,也难怪百里肇开口便问石青妍。 摇一摇头,远黛平静道:“其实没什么!只是我忽然觉得有些难受!”她既来找百里肇,便也没打算要隐瞒他什么,沉默片刻后,毕竟将才刚与石青妍的交谈一一说了给百里肇知道。 百里肇是何等人物,无需她刻意点醒,便已明白了过来:“你觉得,她是受命而来?” 疲惫的将螓首靠在百里肇肩上,远黛慢慢的道:“我只是忽然觉得难受!原来……大家都变了……”抬手掩住百里肇的唇,她继续的说下去:“可是我知道,这也怪不得她们,因为我也变了很多,不是吗?更何况,我走之前,也并没留下哪怕一个字给他们……” 一直以来,对从前的那段日子,她总觉得自己可以淡然以对,她虽不会主动对人提起那段时光,但也并不讳言之。因为此点,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已放下了。然而有一天,当从前的人、从前的事,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才忽然发现,原来她还远远没有放开。 她还清楚的记得,记得从前的欢笑、从前的气恼、从前的种种情分,然而他们……却似乎已忘记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算计着她,让她只觉得心酸伤悲。 石传珏之事,她还能够视而不见,但石青妍的做法,却只让她痛心。她还记得当年的石青妍,骄纵、快乐而无忧无虑。景轩帝晚年,江贤妃可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石青妍这个江贤妃唯一的女儿,理所当然的也成了景轩帝最小、也最疼爱的女儿。 景轩帝甚至一度允诺要立江贤妃为后,虽然最终他还是没能做到。 忽忽四年,当年纯真、骄纵的小公主已变了许多。学会了隐忍、学会了算计、学会了一切只为自己打算。本来,这一切并没有什么该与不该,不过是现实所迫。然而她的面上却仍保持着那种娇纵与理所当然,甚至是在她的面前,也仍然如此。 她本不该怪她,然而这样的她,却只让她觉得心寒。 那个人,不知道给了她什么样的好处,让她如此的来诳她。细细想来,也不外是让身处后宫的江贤妃过的更好些,让她过得更自在些或者任其选婿罢了。 轻轻环住她单薄的肩膊,良久,百里肇才沉静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他本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但这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却只吐出了这么十四个字来。 只因今日让远黛觉得心寒的这种种事端,四年多前,他便已经历过。 那个曾经最疼爱他的父皇、那个曾对他关怀备至的萧后……生在皇室,有些东西,是迟迟早早都是要经历的,毕竟你在设计人的同时,又怎能奢望不被人设计? 只不过,出自你的敌人与出自你的亲人的同样一刀,往往带给你的伤害也并不同。 出自敌人的伤,你能忍着疼痛,将之包扎紧了,记取教训,再狠狠的还以颜色。然而出自亲人的呢?那样的伤,是深重而难以愈合、甚至历久弥新的…… 至少直到今日,百里肇也还是没能忘却当年自己最亲的人给自己的那一刀。 深吸了一口气后,远黛冷淡的道:“我虽不怪她,但也不能再如从前那般待她!”仰起头来,眸光宁淡的看向百里肇,她道:“这阵子,我想过去绿萼岭住些时日!” 几乎不曾思忖的,百里肇干脆道:“我们同去便是!顺便也可避避风头!”他原先的打算,是借着中秋宫宴一事,放出自己双腿已渐有好转的消息,却没料到,宫宴过后不多日,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虽然如今平京的朝臣乃至百姓,都为他痊愈一事心存欣然。但也有不少人,在暗地里兴风作浪,指称他的双腿其实早已痊愈,所以一直不曾透露,不过是抱着坐山观虎斗,再坐收渔利的打算。这样的说法虽然并不错,但他可并不打算承认。 在这样的情况下,暂离平京一段时日,却是一个较为妥当的办法。 毕竟如今的大周,可还是他的父皇延德帝的大周。他若是不想造反篡位,有些事儿,能避着些还是避着些的好。陪远黛同去绿萼岭小住一些时日,等南越使团到了平京,朝中多数人的视线想必就会转到南北联姻一事上去,对他实在是有益无害。 若是……能让远黛打消回去南越的念头,那更是再好不过。rs 第四十七章 文屏执灯走在远黛身边半步处,为她引路。凛冽的夜风迎面而来,即使裹着厚厚的斗篷,仍让远黛不由的打了个冷颤,抬手拢了拢微敞的斗篷,轻轻吐出一口气,远黛微微怅然的道:“这才九月,夜里竟就这么冷了!”喟叹之余,心中滋味更是复杂难明。 听她这么一说,文屏不由一笑:“原是小姐畏寒才会有此感觉,说起来,也是我不好,才刚出来时,竟没想着再为小姐加件衣裳!好在再走不了几步,便到王爷书房了!”口中说着,她却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姐为何不遣个人过去请王爷回房?” 远黛闻声,唇畔笑意不觉愈加苦涩了几分。从前百里肇问起她时,她一直都答他说是“此心安处是吾乡”,然而事实上,平京与郢都若真真比较起来,却无疑仍是郢都更重三分。 因了这个的缘故,乍见石青妍的时候,她的心中其实是不无欣喜的。虽然之前,她已与石传珏见了一面。只是可惜,三年的时光,已让很多从前的东西不复旧貌。 人未变,事已非,从前种种,纵是回头,也早面目全非! 远黛暗暗的想着,心潮一时翻涌难平,好半晌,方无声的咽下一声长叹。 “文屏,日后你若得了机会,不妨往郢都一游!”她忽然开口,眸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怀念之色:“郢都号春之城,因其四季如春,花木常开不败……”她本有心再说下去,然话到此处,声音却忽然哽咽,下面的话,却再说不出来。 文屏在她身边几年,这却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诧异之余,不觉抬眼看来。月色如水,远黛眸中也似包了一汪盈盈春水一般,却让文屏怔愣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好在远黛很快便已敛去了眸中莹光:“我们到了!”注目看向前方,她平静开口。 文屏应声看去,果见前方不远处,赫然已现出一处小院的轮廓。这处小院她虽不常来,却也是认得的,正是百里肇最喜的书房小院。许是已得了消息的缘故,这会子院子的月洞门外头正有人提着灯笼候着,细察其身形,正是最得百里肇信任的大太监徐青。 见二人过来,徐青便也疾步迎上来行礼问安。朝他一点头,远黛温声道:“有劳徐公公!” 徐青忙笑道:“这原是奴才的本分,怎敢当得王妃这句有劳!王妃请!”说着便自提了灯笼,一路引了远黛进去。远黛才刚进了院子,走不几步,正屋房门却已洞开,她抬眼看去,正正瞧见一条颀长身影从亮堂堂的屋内走了出来。 因是迎着光的原因,远黛并不能清楚看到百里肇的面容,但她心中却清楚的知道,来的那人是谁,一股无由的温暖骤然袭上心头,竟让她不能自已的觉得心中一阵发酸。 很是自然的握住了她冰冷的手,百里肇微拧墨眉的道:“你怎么了?手这么冷!”虽只简单的两句话,没有太多的温存甚至隐带责备,却无由的让人只觉熨贴,心中瞬间暖洋洋的。 仰头朝他抿嘴一笑,远黛轻声的道:“只是忽然想见见你!” 微微晕黄却愈显温暖的灯光从他身后的屋内洒出,虽不十分分明,却仍足让他看清她的面容,眼圈微红,眸中水汽漾漾,这一刻的远黛,竟没来由的让百里肇只觉心疼。一把将她揽进怀中,他匆匆的道:“外头冷,有话进去说!” 二人紧走几步,堪堪行到屋外时,远黛便觉屋内热气隐隐袭来。这书房内,竟生了火盆。百里肇自幼习武,年少时候,又曾在北境那等严寒之地驻守数年,早惯了寒冷。加之九月的平京,天气虽已日渐转寒,但离着寒冷却也还早。事实上,整个睿亲王府内,除却远黛所住的澄怀居外,并无一处在这九月天生火盆的。 “这火盆是刚生的吧?”略略平息一下混乱的心情,远黛抿嘴笑问道。 不置可否的笑笑,百里肇牵了远黛的手,将她安置在炕上坐下。一侧徐青早快步上前,奉了茶来。百里肇亲手接了茶,递与远黛,摆手示意徐青等人退下后,这才道:“是姜茶,你喝两口驱驱寒!”一面说着,便在远黛身边坐下了。 低头浅啜一口那茶后,远黛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看着离着自己脚边不远的那只火盆。火盆内,炭火正旺,那火光明灭不定,丝丝暖意发散开来,令人寒意为之一扫。 见她久久不语,百里肇的眉不免拧得更紧:“石青妍都说什么了?”远黛虽没多说什么,但她今日这种种反常举动的来因,却处处都指向石青妍,也难怪百里肇开口便问石青妍。 摇一摇头,远黛平静道:“其实没什么!只是我忽然觉得有些难受!”她既来找百里肇,便也没打算要隐瞒他什么,沉默片刻后,毕竟将才刚与石青妍的交谈一一说了给百里肇知道。 百里肇是何等人物,无需她刻意点醒,便已明白了过来:“你觉得,她是受命而来?” 疲惫的将螓首靠在百里肇肩上,远黛慢慢的道:“我只是忽然觉得难受!原来……大家都变了……”抬手掩住百里肇的唇,她继续的说下去:“可是我知道,这也怪不得她们,因为我也变了很多,不是吗?更何况,我走之前,也并没留下哪怕一个字给他们……” 一直以来,对从前的那段日子,她总觉得自己可以淡然以对,她虽不会主动对人提起那段时光,但也并不讳言之。因为此点,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已放下了。然而有一天,当从前的人、从前的事,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才忽然发现,原来她还远远没有放开。 她还清楚的记得,记得从前的欢笑、从前的气恼、从前的种种情分,然而他们……却似乎已忘记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算计着她,让她只觉得心酸伤悲。 石传珏之事,她还能够视而不见,但石青妍的做法,却只让她痛心。她还记得当年的石青妍,骄纵、快乐而无忧无虑。景轩帝晚年,江贤妃可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石青妍这个江贤妃唯一的女儿,理所当然的也成了景轩帝最小、也最疼爱的女儿。 景轩帝甚至一度允诺要立江贤妃为后,虽然最终他还是没能做到。 忽忽四年,当年纯真、骄纵的小公主已变了许多。学会了隐忍、学会了算计、学会了一切只为自己打算。本来,这一切并没有什么该与不该,不过是现实所迫。然而她的面上却仍保持着那种娇纵与理所当然,甚至是在她的面前,也仍然如此。 她本不该怪她,然而这样的她,却只让她觉得心寒。 那个人,不知道给了她什么样的好处,让她如此的来诳她。细细想来,也不外是让身处后宫的江贤妃过的更好些,让她过得更自在些或者任其选婿罢了。 轻轻环住她单薄的肩膊,良久,百里肇才沉静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他本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但这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却只吐出了这么十四个字来。 只因今日让远黛觉得心寒的这种种事端,四年多前,他便已经历过。 那个曾经最疼爱他的父皇、那个曾对他关怀备至的萧后……生在皇室,有些东西,是迟迟早早都是要经历的,毕竟你在设计人的同时,又怎能奢望不被人设计? 只不过,出自你的敌人与出自你的亲人的同样一刀,往往带给你的伤害也并不同。 出自敌人的伤,你能忍着疼痛,将之包扎紧了,记取教训,再狠狠的还以颜色。然而出自亲人的呢?那样的伤,是深重而难以愈合、甚至历久弥新的…… 至少直到今日,百里肇也还是没能忘却当年自己最亲的人给自己的那一刀。 深吸了一口气后,远黛冷淡的道:“我虽不怪她,但也不能再如从前那般待她!”仰起头来,眸光宁淡的看向百里肇,她道:“这阵子,我想过去绿萼岭住些时日!” 几乎不曾思忖的,百里肇干脆道:“我们同去便是!顺便也可避避风头!”他原先的打算,是借着中秋宫宴一事,放出自己双腿已渐有好转的消息,却没料到,宫宴过后不多日,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虽然如今平京的朝臣乃至百姓,都为他痊愈一事心存欣然。但也有不少人,在暗地里兴风作浪,指称他的双腿其实早已痊愈,所以一直不曾透露,不过是抱着坐山观虎斗,再坐收渔利的打算。这样的说法虽然并不错,但他可并不打算承认。 在这样的情况下,暂离平京一段时日,却是一个较为妥当的办法。 毕竟如今的大周,可还是他的父皇延德帝的大周。他若是不想造反篡位,有些事儿,能避着些还是避着些的好。陪远黛同去绿萼岭小住一些时日,等南越使团到了平京,朝中多数人的视线想必就会转到南北联姻一事上去,对他实在是有益无害。 若是……能让远黛打消回去南越的念头,那更是再好不过。rs 第四十八章 顾影自怜 百里肇摇头苦笑:“老七与她似乎还真有些缘分!这事你就莫要管了,来日我自有分寸!”说到这里,他却又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远黛:“你对石青妍,倒很是上心?”听明白他的意思的远黛微微摇了摇头,道:“青妍有心算计于我,确是让我心中极不痛快!但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贤妃娘娘,我也不能看着她出事!”百里肇点头,他本非多事之人,倒也并不多加追问,只道:“这几日庄子后头的桂花开的极好,才刚我已命人将饭摆在后头的木樨亭内了,你看如何?”听说桂花开的正好,远黛却不由的来了兴致,因笑道:“好!回头唤几个丫鬟,陪我一道去采些鲜桂花来,等我亲自做几样点心给你尝尝!”口中说着,她却又忽然沉吟起来,而后笑道:“依我说,这桂花不赏也还罢了!”不待百里肇开口,她已扬声唤道:“惠儿!”惠儿听得她叫,忙快步的走了进来。 见她过来,远黛便含笑的吩咐道:“惠儿,你去厨下看看,看可有什么合宜的物事,若有,便都搬去照水湖边上,今儿我们在照水湖起炊!”惠儿闻声,顿然喜上眉梢,赶忙的答应一声,转身急急的去了。 对远黛的话,百里肇虽不甚了然,但“起炊”二字,他却是懂的。 失笑的摇一摇头,他道:“我不过是说了句桂花开的极好,怎么你就一门心思的只想着吃了!”偏头朝他一笑。 远黛道:“我原就是俗人一个,你自识人不清,可怨不得我!”眼见百里肇诧然失笑。 她便又笑着补了一句:“须知开门七件大事,乃柴米油盐酱醋茶,可并不是琴棋书画风月花!”眉目婉转之间,却自俏皮灵巧,别有一番风味。 失笑的点一点头,百里肇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朝她伸出手去。 道:“走吧!”将手递了给他,远黛含笑起身,与他并肩。 一路往屋外行去。 二人携手而行,足下是曲折蜿蜒的白石小径,身侧是扶疏的花影,头顶金阳暖暖高照。 山风徐徐拂面而来。 略带三分寒意,却与秋阳的暖意恰恰相抵,令人通体舒畅。 混杂着金桂甜香与秋菊清幽的空气被吸入肺中,更有一种无由的迷醉之感。 不由的仰头看了一眼高挂中天的秋阳,远黛忽然道:“平京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微笑看她一眼,百里肇竟反问了一句:“比郢都又如何?”“郢都……”略顿了一顿后,远黛道:“郢都是个好地方,只是四季长青。 终年花开不败。 待得久了,有时甚至觉得浑浑噩噩的。 仿佛只眨了一眨眼,春天就又来了。” 失笑摇头,百里肇道:“怎么我听你这么一说,却反而心生向往了呢?”远黛闻声,也不免笑了出来:“我在郢都待了十几年,只遇到过一场雪!那场雪完了,草尖上便蒙了浅浅的一层白,隔日太阳出来,不过一两个时辰,也便见不到了!不过却让我们兴奋了许久,不止是我们,便是郢都的百姓,见了下雪,也都稀罕得紧!”她的这一番言辞,说的甚为平淡,提到自己时,也不过以“兴奋”二字概之,然而听在百里肇耳中,脑海之中,却莫名的便浮现出一个梳丫髻、穿红衣的小小少女的形象来。 她在积了薄薄一层轻雪的街道之上快乐奔走,身后,还跟了两个比她大了不少的少年。 心中无由的一痛,百里肇道:“我记得你初回平京那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冷!”那是他双腿残疾后的第二年,也是让他记忆极为深刻的一年。 双腿不能动弹的第一年冬天,他的心中犹有希冀,希冀着能够觅得名医,医好双腿。 然而转瞬年许,该延请的名医,都已延请过,一应可能生效的法子,也都尝试过了,他的双腿却始终都是那样,不好也不坏的。 那一年的冬天,几乎可称得是他人生最为黑暗的一年。 董后过世的那一年,他虽也悲痛,但毕竟年纪还小,虽有丧母之痛,却仍带懵懂之心。 其后的十余年,宫中的风刀霜剑虽也令他倍感疲惫,但身边总还有董后留给他的初雨等人陪着。 初雨的故去,让他心痛,他曾发誓,定要找出幕后主使之人,将之千刀万剐,以慰初雨的在天之灵。 然而即使以他在大周的根深蒂固的势力,他也花了太久的时间,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得出了事情的真相他敬爱的父皇以及养他多年的萧后。 那一年是他彻底心灰的一年,仿佛为了顺应他的心绪,那一年的天气也是格外的寒冷。 府中的金桂刚刚溢开幽香,便被一场狂暴的秋雨击垮。 随之而来的,便是连场大雪。 仿佛只在一夜之间,冬天便急匆匆的来了。 顷刻之间,大雪便压覆了整个的天地。 那一年的冬日,即使屋内常常燃着七八个火盆,他似乎都无法感受到一丝的暖意。 那种彻骨的冷寒,直到今日,也依然让他刻骨铭心。 因沉湎于自己的往事之中,远黛倒是不曾发觉百里肇的失态,久久沉吟之后,她才淡淡的叹了口气:“那一年的冬天,可真是冷呵!那雪,厚厚实实的,走出屋子,满眼都是一片片的白。 我那时甚至觉得,我会不会熬不过这个冬天。 这么一想之后,我又会觉得可笑,我算是个什么东西,怎值得天地都为我戴孝。 然后我就知道,我一定会活下去的!”说着这话的时候,她面上的神色却是一迳的安然,甚至有种莫名的轻松。 握着她柔软小手的手掌不觉握得更紧,百里肇忽而微微笑道:“其实我们真是很有缘!”“噗哧”一笑,远黛偏头斜乜向百里肇:“我倒是觉得,你如今说话是愈加的动听了!”她本不是那种爱沉湎往日苦痛的人,更不爱做那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事儿,百里肇问起,她便说了,但也只是说说而已,过去的事情,于她而言,终归是已过去了。 对从前,她从不讳言,也许仍有些许的怀念,但却知道,那些远远不足以让她放弃如今的生活。 笑着与她对视一眼,百里肇忽而抬手一指前方:“照水林到了!”照水湖畔,湖水是一如既往的清幽,山风拂过,涟漪阵阵,几片落叶被风卷落,打着旋儿的落在湖心,而后随水漂流而去。 虽已暮秋,湖畔,零星的几点雏菊开的正艳。 行到湖边,在一如既往横卧在湖边的那一块平坦白石上坐下,远黛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倒映在湖面的照水梅树上:“父王的别院里头,也有一片照水梅林。 虽说人人都觉梅花该是一种孤傲的花,我却总觉得,照水梅其实是极妩媚柔婉的!”诧异的转头看她,百里肇笑道:“这又如何解释?”拣起身边石上的一片小小落叶,远黛随手将之抛入湖中,而后方笑着解释道:“因其花开向下,故名照水!你仔细想想,这花,可不正像一位对镜梳妆、顾影自怜的美人吗?”注目看向那一池深泓的湖,百里肇也不免点头赞同道:“确是有理!”听他赞同自己的言论,远黛便也开心的笑起来,阳光下,她的笑容在这一刻,竟是纯真如稚子:“我一直以为,一个顾影自怜的人,即使看去孤傲世无匹,心中也一定是柔软的!”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百里肇忽然问道:“那你呢?你会顾影自怜吗?”微微探头出去,低头在平滑如镜的湖水之中照了一照后,远黛却忽然的叹了口气:“我幼时,几乎就没有过任何机会可以去做那些顾影自怜的事!”郢都时候的她,是广逸王的掌上明珠,是南越最为尊贵的宗室女。 她的身份,甚至比大多数的公主都更要高贵。 几乎所有的人,见着她时,都不吝于夸赞。 她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举世无双的,即使后来,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并非广逸王亲生也是一样。 回平京后,凌府众人视她如草芥,若说她完全不介意,倒也未必,只是很快的,她便已平静下来。 事实上,凌府之人,若真将她看得如珠如宝一般,也许她反更接受不能。 在她心中,真正的家人,已被她永远的埋藏在了心中。 既然她从不以为凌府之人是她的家人,自然更不会去与他们计较什么。 既是陌路,便不值在意。 含笑的将另一只手缓缓覆于那双交握的掌上,百里肇徐徐却又坚定的道:“我永远不会给你顾影自怜的机会!”这一句话,他说的极低,低的仿佛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一般。 这一句话,他又说的极坚定,坚定的仿佛一个亘古不变的誓言。 偏头看他,良久,远黛才一笑,抬起左手,轻轻覆在了那三只手掌上,仿若承诺。 身后,有窸窣的脚步声响起,间中更传来惠儿的声音:“你们都小心些!将这些东西仔细的放好!别弄乱了!”(未完待续……)rt 第四十九章 听得声音,百里肇便也回头看了过去。 前面远黛忽然起兴,说要在照水湖畔起炊时候,他心中其实是诧异居多的。 大周皇室因兵起家,这些年天下虽还算得稳当二字,但北疆一带,却也从未真正消停过。 也正因此,京中的权贵子弟每到春秋二季时,便都会三五成群的携了各家侍卫往平京左近的山中狩猎。 平京地处北方,京郊一带,本就多山,这起子人,倒也不虞寻不到合宜的地儿,若走的稍远些,三五日的不归家,便在山中起炊也属平常之事。 这些事儿,百里肇早年便见得多,其后亲赴北疆时,更早习以为常。 只是他一直觉得,这等野外起炊之事,虽也有些趣味,但放在晚上却无疑比在白日更要适合些。 只是远黛难得有这兴致,他自也不会扫了她的兴,但若说心中有多少期冀,倒也未必。 他的这一番心思,远黛虽则无从知晓,但她所以命惠儿如此,也自有她的道理。 见远黛与百里肇并肩坐在照水林边上,惠儿自也不会上前惊扰,只挑了距离二人足有五十步开外的一处临水之处,放下了手中物事,又命他们将一应物事照着往日的规矩一一摆放停当,这才抬眼觑了一觑远黛二人。 远黛素性沉静,不喜张扬,惠儿等人一来,她便也不再言语什么,只与百里肇二人坐于石上,偶尔也会看一眼惠儿那边。 惠儿的举动,她自然也看在眼中,因朝她一点头,唤道:“惠儿,你来!”一面说着,却已抽了手站起身。 惠儿听得她叫,忙疾步的走了来。 乖巧的行礼问安。 冲她摆一摆手,远黛便问道:“东西可找齐全了吗?”似是早料到远黛会这么问,惠儿苦了脸摇头道:“我将山庄厨下翻了个遍,也只寻到一小半。 好在一应吃食都是全的,倒也勉强凑合。 剩下的,我已命人下山去问沅真姐姐讨了!”听惠儿这么一说,百里肇倒不免微怔了一下。 远黛对此,却显然早有心理准备,闻言之后,便也笑笑。 只吩咐道:“回头再遣个人快马回京,索性让沅真一道来住几日吧!”惠儿忙不迭的应着,这才退了下去。 见她去了。 百里肇才挑眉问道:“你命惠儿备的是什么物事,我这里竟也不全?”许是正为腿残的缘故,延德帝对他总存愧疚之心,这几年里头,但凡宫中所有。 他这里竟是无一不备,便是一些稀罕物儿,宁缺了宫中,也从未少过他的。 因此百里肇一听惠儿说将厨下翻了个遍,也只寻到一小半,心中便不由诧异起来。 淡淡一笑。 远黛信手一指前方道:“这里有些吵,我们且到那头慢慢说话!”她这随手一指,看似随意。 其实指点的正是萧氏别院的方向,百里肇会意,便也一笑,与她并肩行去。 远黛默默走着,走不多远。 却忽然低叹了一声:“直到如今,我也还记得去年冬里。 萧姐姐请我往别院小住的事儿!如今想来,原来距今还不到一年!”那阵子,但得了空儿,又有游兴的时候,萧呈娴与她便会从别院方向穿林而来,回去时,走的便是她如今的这个方向。 百里肇颔首,却忽然道:“如今正值暮秋,这个时候,也正是北疆一年里最着紧的时候!”狄人逐水草而居,不事田产,因此每至秋日,北地谷熟前后,他们均会纵兵劫掠,因此百里肇才会有如此之说。 远黛听着这话,对他的言外之意,更是心中了然。 百里肇明着是说北疆吃紧,暗里说的却是罗起东。 罗起东若想要建功立业,早回平京,便着落在今秋明春了。 心中没来由的便觉有些担忧起来,于远黛而言,功名富贵远远及不上性命平安。 她相信,萧呈娴也会做如是想。 然而她也知道,罗起东一定不会如此以为。 只因为,他娶了萧呈娴。 娶一个名门贵女,对于大多数吃软饭的人来说,已是一生足矣。 然而对于一个胸中犹有几分傲骨的贫寒男人来说,这一切,才只是刚刚开始。 因为从这一刻起,他所需要负责的,就不再独独只是他一人,他还必须负担起她,他不能委屈了她,他要努力,努力的让她至少不会沦为别人的笑柄,不会后悔当初选择他。 “你会担心蒋琓吗?”沉默片刻,远黛忽然问道。 微微摇头,百里肇淡淡道:“这几年,蒋琓做的一直很好!”这话听去平平无奇,然而听在远黛耳中,却没来由的便让她心中一动。 从前她所听闻的有关百里肇的一些功业便也重新在脑中浮现。 她记得很清楚,当年北境大捷后,仿佛曾有人评价之,道是经此一战,北境至少可以太平廿年。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北境之战后,狄人侵扰的力度,虽远不及从前,更再没有突破边关,侵袭内城之事。 但年年岁岁,总也不曾消停过,平京百官也因此总也不能完全的放下心来,每常朝中提到要调蒋琓回京之时,也总会引来许多议论,最终却总不了了之。 莫名的抬头看了一眼百里肇,远黛忽然道:“这个位置,蒋琓坐的倒也稳当!”知她已看出了个中猫腻,百里肇哈哈一笑,却道:“明年春后,蒋琓会回京迎娶!”这个时节,正是北疆战事最紧之时,若行嫁娶之事,无论如何也是不妥当的。 远黛点头,便也不再多问,只道:“父王这个人,我总觉得是有些古怪的!”听她忽然说起广逸王,百里肇不免诧异的转头看了过去。 远黛却不在意,只继续的说下去:“有时候我会想,若是他一意经营朝中之事,即便后来有了无数变故,他也未必就不能转败为胜!可他会的东西太多,想的东西也太多……”说到这里,远黛不由的笑了笑,回手一指惠儿等人的方向:“就好比这烤肉,寻常人不过用些油盐也就罢了,他却偏要弄出许多稀奇古怪的物事来,以至于为了找这些东西,他竟带了人,离开郢都,这一去,堪堪就是一年,才得返回!”百里肇听得微微挑眉,神色一时错愕。 “这样的事情,他做了不止一次!那一次,甚至也不是最长的一次!”远黛笑,神色间却有着淡淡的怅惘:“所以,他做不了皇帝!不过我总觉得,他其实也未必在乎这个。 只是也有那么几次,他喝的多了,叹气的对我说,有些东西啊,其实还是握在自己手上的好!”百里肇默默听着,及至远黛闭口不言后,他才忽然的道:“不错的!有些东西,还是握在自己手上的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他过了许多年,不想再过下去。 既如此,他也只有一条路,让自己成为刀俎。 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即使疲惫心灰得不想再继续下去,但一想到自己身边的几人,他却还是坚持着。 淡淡一笑,远黛道:“我之所以非要回去南越,还有最后的一个理由——义父临终前,曾对我说,他留了一封书信给我。 若有一日,我能重回郢都,可打开他留给我的书函一观!”说到这里,她便莞尔,眉目之间隐隐然竟有一丝雀跃之色:“所以,我一定要回去!”无奈的叹了口气,百里肇道:“说来说去,做来做去,你所想说想做的,无非就是那一个目的——那就是,无论如何,你都要回去郢都一趟!”认真点头,远黛抬头看他:“你虽是说的对了,但还有一点,却是你没有想到的!其实,我一直不停的跟你说这些,一则是要说服你,二则也要坚定我的心意:郢都,我一定要回!”被她这么一说,百里肇心下不免愈加无奈,一句话,竟已脱口而出:“你这丫头,真是任性!”这却还是他与远黛在一起这么久,第一次用了“丫头”这个词。 远黛听得先是一怔,旋“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句话,我可真是许久没有听人说了!”二人一面走一面说,走了这一路,却已将将出了林子,前面,萧家别院的一角,却已依稀可见。 深深注目看了一眼那边的别院,远黛却忽然回头道:“我们该回去了!”她心中虽盼着有一日,能够重新踏进萧家别院,但却绝不是这个时候。 那个时候,她的身边,该有萧呈娴在,言笑晏晏,踩着皑皑白雪,浸染得满身梅香。 二人回去时候,午饭却早备好了,却并不像是百里肇以为的那样,篝火熊熊,架上一只牛羊,肉油不时滴落,发出滋滋的声音。 事实上,午饭就只是一顿寻常的午饭。 左不过就是在烤炉上,烤了几片牛羊肉排,那滋味也未见得就比平日食用的更出色。 目光扫过身边几名在惠儿指点下,忙的不亦乐乎的仆役,百里肇失笑的摇了摇头,端起面前酒盅,他浅啜了一口,却忽然问了一句:“今晚,可要唤老七一起过来聚聚?”他口中虽说的是唤百里肇来,远黛又怎能不知他的意思,不置可否的一笑,她道:“他们却不同沅真、岳尧,若是来了,却不免又要生出许多事了!”言下之意,却是不必再提。 rt 第五十章 及至远黛午憩醒来,已有丫鬟进来禀说沅真来了,这回儿正在外头候着。远黛闻声,忙起身盥洗,略略整理后,这才疾步的走了出去。 外屋,沅真正坐在锦杌上,手捧绣绷,低着头,一针一线的绣着。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便搁了绣绷,笑着站起身来。远黛一面过来,一面问道:“来了多久了?岳尧呢?” 沅真一笑,答道:“刚坐下不久,我想着这个时辰,小姐也快醒了,便没让丫鬟惊动你!岳尧这会儿想必正与王爷商量事情!” 远黛点头:“来了就好!”说着,却又不免低头想了想:“青妍的事儿,你可都知道了?” 听她问起石青妍,沅真不禁微蹙了眉,叹了口气:“我都知道了!”她显然无意多说石青妍之事,当下岔开话题道:“使团,已匆匆赶来平京了!他们……一路走的很快!” 远黛听得一怔,讶然道:“七哥,应该还未返回柳州驿吧?”石传珏犹未回去,在柳州驿停留许久的使团却忽然有了动静,这里头,必然不会无因。 沅真应道:“七爷这一路往柳州,便是昼夜不歇,日行千里,夜走八百,也需三日时间!”因不知石传珏是否已然返回柳州驿,她也只能如是回答远黛。而事实上,她们二人都很清楚,石传珏的赶路速度,断然不会有这么快,所以,他应该是没有回到柳州驿。 远黛默默,过得片刻,才自一笑:“算了,不说这些了!我要的东西,可都备妥了?” 沅真抿嘴而笑:“自是准备好了!” 远黛点头,便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携了沅真的手道:“陪我同去照水林走走!”口中说着,却又唤过先前那名伏侍的丫鬟,命她去百里肇处禀报一声后,这才与沅真并肩出了屋子。 照水林内,一切如故。微微西沉的夕阳将微淡的金芒投射在高大的照水梅树上,那树的影子便被拉得长长的,秋风过处,黄叶翩翩起舞,层层的堆叠在地上。 注目看着这片梅林,沅真却不由的叹了口气:“好一片梅花林,可惜如今还不是时候!” 斜乜了她一眼,远黛笑道:“有岳尧在,将来总有你看厌的一天!” 听她提起岳尧,沅真眸中笑意便也显得盈盈柔婉:“若真能看厌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二人且行且说,转眼已行到了照水湖边。照水湖边,矮矮的烤炉早已支好,只是却还不及生火。烤炉旁边,另支了两个土灶。几名仆役正快手快脚的将飘落于地上的黄叶扫在一处。虽则天色还未全黑,草丛及周遭的树干上,却早或挂,或放上了琉璃风灯。 照水林内,梅树生的甚是密集,这个时候,正是将晚未晚时分,林内便也显得有些郁郁的暗。这些散布于林中的琉璃风灯在这一刻,便已有了作用,竟将这片林子无由的衬出几分氤氲的仙气来。沅真看了,不免笑道:“这些灯还真是颇为趣致!” 扫视一眼周遭,远黛心中便也明白了:“必是惠儿那丫头弄的,她如今倒是愈发玲珑了!”口中说着,便向离着自己最近的那名丫鬟问道:“可知惠儿去了哪儿?” 那丫鬟忙应道:“惠儿姐姐才刚听说林子那头有条小溪,一时来了兴致,便说要看看去!” 远黛听得了然一笑,因回头朝沅真道:“这会儿左右无事,我们也去看看吧!”去年冬里,她虽在绿萼岭上住了几日,但一来她生性畏寒,二来其时也颇有些心事重重,自然也没有那等闲心四处走动,所以还真不知道这照水林的那头居然还有一条小溪。 她既动了兴,沅真自有心凑趣,当下笑道:“也不知那溪里可有鱼没有?” 远黛本心只是想去看看那条小溪,这会儿听了这话,却不由的兴致大增,当下一拉沅真,笑道:“那我们还不快点过去!我记得你是最会抓鱼的!” 沅真听得直笑:“小姐记错了,最会抓鱼的明明该是云裳才对!” 远黛笑着直摇头:“她哪里是最会抓鱼,明明是最会杀鱼才是!”这话一出,二人不觉相视一眼,均各大笑起来。记忆中早已淡去的一块,在这一刻,似乎重回眼前。 她二人正说笑间,身后却忽然传来众丫鬟整齐的行礼声,二人同时回头看时,却原来百里肇与岳尧二人也过来了。两下里各自见了礼,百里肇这才向远黛笑道:“你今儿心情倒好!” 抿唇莞尔,远黛也不多解释什么,只道:“王爷来的正巧!我才听人说,林子那头有条小溪,正要同沅真一道过去走走!你们既来了,便一同去吧!惠儿已在那里了!” 百里肇听得微微扬眉,却回头看了一眼岳尧。岳尧会意,忙应道:“那边确有一条小溪!景致也还算得不错!溪水也清,间中还能抓几条不大不小的鱼!” 绿萼岭上的疏影山庄,被赐予百里肇,虽也有了几年,但早些时候,百里肇忙于北疆战事,来的却是有限。及至双腿废了后,却又再没有了那份兴致,因此他还真不知道这事。 “你既知道,便与沅真在前头引路吧!”他理所当然的回道。 岳尧听得呆了一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朝百里肇翻了个白眼,以示自己的不满。沅真在旁看着,倒忍不住笑起来,当下上前一步,嗔他道:“活像个孩子似得!” 冲她嘿嘿一笑,岳尧也懒得再与百里肇计较,只朝沅真做了个手势,二人当先而行。 二人直走到二十步开外,百里肇这才携了远黛的手,不急不缓的缀在后头。远黛见着,便也忍不住笑:“不想才刚沅真说的那句话,在我这里也颇合用!”言下已带调侃之意。 百里肇也不在意,只笑道:“你若想说,我自也不能掩了你嘴,你只管说就是了!” 远黛只抿了嘴笑,倒也并没再说什么。四人二前二后的走着,不多时,便也走到了那条小溪跟前。许是有水的缘故,这条小溪两岸竟是难得的一片葱郁,青青绿草如茵,各色小花点缀,竟让人无由的有种重回春日之感。既知惠儿在这附近,远黛便也自然的四下看了看。 一看之下,却险险没笑了出来,原来惠儿竟坐在如茵的草地上,身后却是一株歪脖子老柳树,敢情这丫头,半日不曾返回,竟是因为在这里睡着了。 四人互视一眼,都觉好笑。最后却还是远黛,上前一步,轻轻推了惠儿一把。惠儿睡的正香,连着被推了几下,这才惊醒过来,眼见是远黛,忙自伸手一抹双眼,展颜笑道:“王妃来了!”神色间,倒也并不显慌乱。显然并不以为远黛会为此责怪于她。只是眼儿一转之下,陡然见了远黛身后,神色淡淡的百里肇,却不免嚇了一跳,小脸也有些微微泛白。 轻拍了她一记,远黛笑骂道:“你这丫头,倒会躲懒,还不快过去盯着些!”惠儿听她口气,心中便安定了不少,忙答应一声,又朝百里肇屈身行礼,这才一溜烟的去了。 百里肇知远黛对身边这几个丫鬟甚为信任宽厚,自也不愿苛责之,因此也并不言语。 远黛与惠儿说话的当儿,沅真却早行至溪边,低头看了一看后,却笑道:“这溪里的鱼虽不算大,却生的甚是肥壮,倒也值得动手!”这话一出,百里肇与岳尧早愣在了那里。真真是没有料到远黛与沅真所以起兴过来这条小溪边上,竟是因为这溪里的肥鱼。 远黛闻声,自也快步的走了过去,看了一看那条清可见底的小溪,而后却笑道:“快去折根树枝来,好歹也叉几条鱼上来!” 二人身后,百里肇与岳尧则面面相觑了一眼,心下均觉诧异。 回头朝百里肇一笑,远黛自然的问了一句:“王爷可会叉鱼?”问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很是平淡,仿佛是在问百里肇,王爷可会写字一般的稀松平常。 轻咳了一声,百里肇道:“早年狩猎,也曾叉过几次!”这话倒也并非假话,只是究竟曾叉起过几条鱼,他却是只字不提。 远黛自也不会追问什么,只将目光移向了岳尧。岳尧便也尴尴尬尬的跟着咳了一声,慢吞吞的道:“我……应该能叉到吧!”只听这话,便知他并不会这个。 沅真在旁听着,便也抿唇笑了起来。她也并不为难岳尧,只笑着朝他伸出手去:“你的那把匕首,借我用一用吧!”她与岳尧成亲也有一些日子,又岂能不知岳尧身上的零碎物事。 接过岳尧递来的匕首,沅真迈步行到先前惠儿靠着的那株歪脖子柳树边上,手脚俐落的削下一根稍硬的枝干,又折了许多柳枝递与远黛。远黛笑着接了柳枝,便在树下坐了,将手中柳条稍稍整理一回,却是纤指如飞的编起柳条筐来。 沅真则执了树枝,行到溪边。她却是目光锐利,下手又快,不多一会,却已叉了三条甚是肥壮的鱼。rs 第五十一章 柳笛 及至远黛午憩醒来,已有丫鬟进来禀说沅真来了,这回儿正在外头候着。远黛闻声,忙起身盥洗,略略整理后,这才疾步的走了出去。 外屋,沅真正坐在锦杌上,手捧绣绷,低着头,一针一线的绣着。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便搁了绣绷,笑着站起身来。远黛一面过来,一面问道:“来了多久了?岳尧呢?” 沅真一笑,答道:“刚坐下不久,我想着这个时辰,小姐也快醒了,便没让丫鬟惊动你!岳尧这会儿想必正与王爷商量事情!” 远黛点头:“来了就好!”说着,却又不免低头想了想:“青妍的事儿,你可都知道了?” 听她问起石青妍,沅真不禁微蹙了眉,叹了口气:“我都知道了!”她显然无意多说石青妍之事,当下岔开话题道:“使团,已匆匆赶来平京了!他们……一路走的很快!” 远黛听得一怔,讶然道:“七哥,应该还未返回柳州驿吧?”石传珏犹未回去,在柳州驿停留许久的使团却忽然有了动静,这里头,必然不会无因。 沅真应道:“七爷这一路往柳州,便是昼夜不歇,日行千里,夜走八百,也需三日时间!”因不知石传珏是否已然返回柳州驿,她也只能如是回答远黛。而事实上,她们二人都很清楚,石传珏的赶路速度,断然不会有这么快,所以,他应该是没有回到柳州驿。 远黛默默,过得片刻,才自一笑:“算了,不说这些了!我要的东西,可都备妥了?” 沅真抿嘴而笑:“自是准备好了!” 远黛点头,便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携了沅真的手道:“陪我同去照水林走走!”口中说着,却又唤过先前那名伏侍的丫鬟,命她去百里肇处禀报一声后,这才与沅真并肩出了屋子。 照水林内,一切如故。微微西沉的夕阳将微淡的金芒投射在高大的照水梅树上,那树的影子便被拉得长长的,秋风过处,黄叶翩翩起舞,层层的堆叠在地上。 注目看着这片梅林,沅真却不由的叹了口气:“好一片梅花林,可惜如今还不是时候!” 斜乜了她一眼,远黛笑道:“有岳尧在,将来总有你看厌的一天!” 听她提起岳尧,沅真眸中笑意便也显得盈盈柔婉:“若真能看厌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二人且行且说,转眼已行到了照水湖边。照水湖边,矮矮的烤炉早已支好,只是却还不及生火。烤炉旁边,另支了两个土灶。几名仆役正快手快脚的将飘落于地上的黄叶扫在一处。虽则天色还未全黑,草丛及周遭的树干上,却早或挂,或放上了琉璃风灯。 照水林内,梅树生的甚是密集,这个时候,正是将晚未晚时分,林内便也显得有些郁郁的暗。这些散布于林中的琉璃风灯在这一刻,便已有了作用,竟将这片林子无由的衬出几分氤氲的仙气来。沅真看了,不免笑道:“这些灯还真是颇为趣致!” 扫视一眼周遭,远黛心中便也明白了:“必是惠儿那丫头弄的,她如今倒是愈发玲珑了!”口中说着,便向离着自己最近的那名丫鬟问道:“可知惠儿去了哪儿?” 那丫鬟忙应道:“惠儿姐姐才刚听说林子那头有条小溪,一时来了兴致,便说要看看去!” 远黛听得了然一笑,因回头朝沅真道:“这会儿左右无事,我们也去看看吧!”去年冬里,她虽在绿萼岭上住了几日,但一来她生性畏寒,二来其时也颇有些心事重重,自然也没有那等闲心四处走动,所以还真不知道这照水林的那头居然还有一条小溪。 她既动了兴,沅真自有心凑趣,当下笑道:“也不知那溪里可有鱼没有?” 远黛本心只是想去看看那条小溪,这会儿听了这话,却不由的兴致大增,当下一拉沅真,笑道:“那我们还不快点过去!我记得你是最会抓鱼的!” 沅真听得直笑:“小姐记错了,最会抓鱼的明明该是云裳才对!” 远黛笑着直摇头:“她哪里是最会抓鱼,明明是最会杀鱼才是!”这话一出,二人不觉相视一眼,均各大笑起来。记忆中早已淡去的一块,在这一刻,似乎重回眼前。 她二人正说笑间,身后却忽然传来众丫鬟整齐的行礼声,二人同时回头看时,却原来百里肇与岳尧二人也过来了。两下里各自见了礼,百里肇这才向远黛笑道:“你今儿心情倒好!” 抿唇莞尔,远黛也不多解释什么,只道:“王爷来的正巧!我才听人说,林子那头有条小溪,正要同沅真一道过去走走!你们既来了,便一同去吧!惠儿已在那里了!” 百里肇听得微微扬眉,却回头看了一眼岳尧。岳尧会意,忙应道:“那边确有一条小溪!景致也还算得不错!溪水也清,间中还能抓几条不大不小的鱼!” 绿萼岭上的疏影山庄,被赐予百里肇,虽也有了几年,但早些时候,百里肇忙于北疆战事,来的却是有限。及至双腿废了后,却又再没有了那份兴致,因此他还真不知道这事。 “你既知道,便与沅真在前头引路吧!”他理所当然的回道。 岳尧听得呆了一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朝百里肇翻了个白眼,以示自己的不满。沅真在旁看着,倒忍不住笑起来,当下上前一步,嗔他道:“活像个孩子似得!” 冲她嘿嘿一笑,岳尧也懒得再与百里肇计较,只朝沅真做了个手势,二人当先而行。 二人直走到二十步开外,百里肇这才携了远黛的手,不急不缓的缀在后头。远黛见着,便也忍不住笑:“不想才刚沅真说的那句话,在我这里也颇合用!”言下已带调侃之意。 百里肇也不在意,只笑道:“你若想说,我自也不能掩了你嘴,你只管说就是了!” 远黛只抿了嘴笑,倒也并没再说什么。四人二前二后的走着,不多时,便也走到了那条小溪跟前。许是有水的缘故,这条小溪两岸竟是难得的一片葱郁,青青绿草如茵,各色小花点缀,竟让人无由的有种重回春日之感。既知惠儿在这附近,远黛便也自然的四下看了看。 一看之下,却险险没笑了出来,原来惠儿竟坐在如茵的草地上,身后却是一株歪脖子老柳树,敢情这丫头,半日不曾返回,竟是因为在这里睡着了。 四人互视一眼,都觉好笑。最后却还是远黛,上前一步,轻轻推了惠儿一把。惠儿睡的正香,连着被推了几下,这才惊醒过来,眼见是远黛,忙自伸手一抹双眼,展颜笑道:“王妃来了!”神色间,倒也并不显慌乱。显然并不以为远黛会为此责怪于她。只是眼儿一转之下,陡然见了远黛身后,神色淡淡的百里肇,却不免嚇了一跳,小脸也有些微微泛白。 轻拍了她一记,远黛笑骂道:“你这丫头,倒会躲懒,还不快过去盯着些!”惠儿听她口气,心中便安定了不少,忙答应一声,又朝百里肇屈身行礼,这才一溜烟的去了。 百里肇知远黛对身边这几个丫鬟甚为信任宽厚,自也不愿苛责之,因此也并不言语。 远黛与惠儿说话的当儿,沅真却早行至溪边,低头看了一看后,却笑道:“这溪里的鱼虽不算大,却生的甚是肥壮,倒也值得动手!”这话一出,百里肇与岳尧早愣在了那里。真真是没有料到远黛与沅真所以起兴过来这条小溪边上,竟是因为这溪里的肥鱼。 远黛闻声,自也快步的走了过去,看了一看那条清可见底的小溪,而后却笑道:“快去折根树枝来,好歹也叉几条鱼上来!” 二人身后,百里肇与岳尧则面面相觑了一眼,心下均觉诧异。 回头朝百里肇一笑,远黛自然的问了一句:“王爷可会叉鱼?”问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很是平淡,仿佛是在问百里肇,王爷可会写字一般的稀松平常。 轻咳了一声,百里肇道:“早年狩猎,也曾叉过几次!”这话倒也并非假话,只是究竟曾叉起过几条鱼,他却是只字不提。 远黛自也不会追问什么,只将目光移向了岳尧。岳尧便也尴尴尬尬的跟着咳了一声,慢吞吞的道:“我……应该能叉到吧!”只听这话,便知他并不会这个。 沅真在旁听着,便也抿唇笑了起来。她也并不为难岳尧,只笑着朝他伸出手去:“你的那把匕首,借我用一用吧!”她与岳尧成亲也有一些日子,又岂能不知岳尧身上的零碎物事。 接过岳尧递来的匕首,沅真迈步行到先前惠儿靠着的那株歪脖子柳树边上,手脚俐落的削下一根稍硬的枝干,又折了许多柳枝递与远黛。远黛笑着接了柳枝,便在树下坐了,将手中柳条稍稍整理一回,却是纤指如飞的编起柳条筐来。 沅真则执了树枝,行到溪边。她却是目光锐利,下手又快,不多一会,却已叉了三条甚是肥壮的鱼。rs 第五十二章 烤肉 阵阵秋风袭来,带来一股子奇香。有些辛辣,又有些古怪,然而掺杂在烤肉中,那种气味,却与寻常迥异。自然的吸了吸鼻子,岳尧脱口问道:“这是什么,怎么竟这么香?” 这话其实也正是百里肇想问的,以问询的眸光看向远黛,百里肇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微微一笑之后,远黛应声解释道:“这是一种来自很远地方的香料,名叫孜然!”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不高也不低,非止百里肇,便是坐于对面下首处的岳尧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但接下来,她便转头看向百里肇。不远处,红艳艳的篝火欢快的跳跃着,为她平日素白的面容平添了三分霞色,却是娇艳更增。她的声音也随之轻轻响起:“我父王,就是为了这一味香料,远走他乡,等他最终回来,郢都大势已定!” 这一句话,她说的极低,低的便连与她近在咫尺的百里肇也只是堪可听清而已。 跳跃明灭的火焰光芒中,远黛那双深黑的眸子也随之粼粼潋滟,难窥喜怒。 无由的在心中暗叹了一声,百里肇压下心底的感喟,才要稍作评论的时候,远黛却又忽然的抿嘴一笑:“显华可知道,我听闻这事后,心中想起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是什么?”百里肇自然的问道,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的心中多少是有些好奇的。 远黛便也皱了皱挺翘的鼻尖,认真的道:“不爱江山爱香料!” 百里肇便是再怎么想,也不曾料到她会冒出这么一句来。猛然听了这一句话后,他心中的第一感想居然便是幸好——幸好他才刚没有喝水,否则真能喷笑出来。压下心中笑意,他轻咳了一声道:“眉儿的这个想法,还真是……”他很想找一个合宜的词语来评述一番。然而斟酌良久,却仍觉措辞困难,也只得罢了。只是唇角笑意却再克制不住。 耸一耸肩,远黛轻飘飘的道:“那时候,我确是这么想的!”只是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这件事情里头,也是有很多文章可做的。就像这件事,根本上,若是她父王自以为先帝还能活上好些年。而且又为人唆使的话,又怎会在那个时候离开郢都。 这些话,她没有说。却知道,百里肇一定能听懂。只因为,百里肇也是在皇室这个大染缸中长大的人。而她之所以说半截,也只是因为,今儿她来。是为了同百里肇一道散心的,挑着那些有趣的事儿说说,大家乐一乐也就是了,本也没必要多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二人这里正说着话,那边却已有人捧了烤肉来。却是两条烤成金黄色的羊腿。那股奇异的幽香便也馥郁的扑入鼻中,**的鼻子也因此有些微痒。那是一种辛辣的味道。 不无兴趣的注目看向那条羊腿,羊腿烤的正好,看去焦脆鲜酥。其上,均匀的抹着一层状似粉末的物体。那冲入鼻中的异香,显然正是出于那种黄色的粉末。 纤手执刀,远黛灵巧的割下几条羊腿肉,又取过银夹子。将之夹入了百里肇面前的冰瓷小碟内,同时也为自己切下数条来。朝她微微颔首之后。百里肇取过手边银刀,叉起一条羊腿肉送入口中。那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香气,至少百里肇回思自己从前所尝过的一切食物的滋味,却陡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未遇到过与这种滋味相类似的味道。 有些辛辣,掺杂在烤肉内,却与原本肥腻的微膻的烤羊肉相得益彰,令人记忆深刻。 他这里还不及说话,那边岳尧已脱口的赞了一句:“果然好滋味!” 百里肇抬头看去,却见岳尧面上满是惊喜之色,显然对这“孜然”的味道满意至极。要知道,岳尧一生,可是极少会如此称赞一样东西的,何况这东西只是一样做菜的香料。 听岳尧赞叹,远黛便也抬起眼来,面上笑意微微,显然岳尧的这句夸赞让她颇为受用。 坐在岳尧身边的沅真则抿嘴一笑:“你若喜欢,不妨多用些!说起来,这孜然非但是一种极好的香料,还可用作食疗,能醒脑通脉、祛寒除湿,更有理气开胃,祛风止痛的作用。” 因两下里靠的并不远,语声略大些,便可彼此都听到。百里肇便也向远黛笑道:“原来这东西竟还有这等功效!倒也颇为难得呢!” 远黛一笑,才要说什么的时候,那边惠儿却已领了人,送了两只甚为精巧的烤炉过来。那烤炉长约二尺,宽半尺,内里细细的燃着松木碳,炉上罩着铁丝网,才刚取了过来时,松木的清香便已扑鼻而来。小心翼翼的捧着托住烤炉的大青花瓷碟,惠儿亲自上前将之放在远黛面前的矮几上。另一边,也有一名丫鬟为岳尧与沅真送上烤炉。 烤炉之后,送上的是便是以甜白釉瓷碟装着的一盘盘蔬菜、肉类,而这些蔬菜肉类,却都诡异的被穿在一根铁钎上,看着竟有些像是冰糖葫芦。此外送来的,还有一小碟黄色的粉末状物体。百里肇一眼认出,这东西,正是远黛先前所说的“孜然”。最后送上的,却是一小碗泛着润光的**,百里肇仔细端详许久,才确定,这只是一碗寻常的油。 只是这只油碗内却放着一把精巧的小小木刷,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其用途何在。 对面岳尧也已看到了这些东西,少不得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生肉生菜也送上来了?”原来此刻惠儿带人送了上来的,竟都是未经烹调的新鲜物事。 见他如此,沅真不觉带笑的啐了他一口,薄怒道:“总是你抢着说话!若不送生的上来,却准备这烤炉作甚,难不成是送来给你烘手取暖的?”一面说着,也不理岳尧,便伸了纤指,拈起一串穿好的肉串,撒上孜然,又取了木刷,均匀的在其上刷上一层清油,放在炉上。 炉火烧得正旺,肉串才刚搁了上去,顿时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随之扑鼻而来。 沅真那边既已动了手,远黛自也不会干看着,笑吟吟的也取过一串肉串,烤了起来。她的手法娴熟,姿势优美,显然对于此道并不陌生。反复翻烤,多次刷油后,她才将那一串已自烤得油汪汪、香气扑鼻的肉串放在了百里肇的碗内。 那边惠儿早又提了茶壶来,为二人斟了茶。那茶入杯,色泽黄润,阵阵麦香更扑鼻而来,注目去看那茶,觉它颜色仿若红茶,其味却又似是而非,浅啜一口,却觉其味甘香微苦,似茶非茶的,倒百里肇不免诧然笑道:“这是什么茶,味道倒也甘香!” 远黛随口应道:“这茶以大麦炒制,《本草纲目》有云:‘大麦味甘、性平、有去食疗胀、消积进食、平胃止渴、消暑除热、益气调中、宽胸大气、补虚劣、壮血脉、益颜色、实五脏、化谷食之功’这茶的功效也大略如是!这茶民间多有,只是不登大雅之堂!” 言下之意,便是因其不登大雅之堂,百里肇这等出身的人,自然是尝不到的。 百里肇笑笑,举杯又啜一口杯中麦茶后,才取过自己碟内的那一串烤肉,咬了一口。这一口下去,顿觉满口生香,真真别有风味:“这茶与这烤肉搭配,当真相得益彰!” 他自然的赞叹着,对于那位南越的广逸王却又平添了几分好奇。远黛虽未明言,他却知道,这些东西,必然不会是出自自幼体弱,难得出门的远黛身上。 他这里思绪万千,齐齐涌上心头。那边岳尧却是混若不觉。见沅真烤的有趣,他便伸手,将那烤炉往自己面前挪了挪,竟是亲自动手烤了起来。虽说手法有些笨拙,但以烤炉烤肉,本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几次过后,岳尧的手法便也渐次熟练起来。 沅真在旁看着,不免笑着调侃了他一句:“君子远庖厨!” 岳尧嘿嘿一笑,却是全不在意的模样。 这当儿,惠儿却又走了来,手中红漆托盘内却装了两只鱼盘,盘内各有两条鱼。理所当然的将较大的两条放在了远黛几上,惠儿回身,将另一盘鱼搁在沅真与岳尧面前的几上。 这鱼,自然便是先前沅真与岳尧在溪边叉了上来的。 若说起来,沅真叉的那三条鱼倒是差相仿佛,乍一眼看去,倒也分不出大小来。 但岳尧最后叉的那条,却无疑有滥竽充数之嫌。沅真看着那鱼,便忍不住笑,当下故意的指了指那条小的,朝岳尧道:“这是你的!千万莫要弄错了!” 知她有意取笑,岳尧自不会与她计较,当下哼哼了两声道:“罢了罢了!且等我明儿以德报怨,赏你条最大的,好臊一臊你这妇人之见!” 他这话却是没有降低语声,远黛听着,便也忍不住的笑了出来,目光便也自然的落在了沅真身上。这桩婚事原是她一力保媒,如今见沅真与岳尧如此和睦,她又怎能不心中欢喜。 温暖的手掌适时的握住了她的,全不顾及她手上沾着的那些零星孜然与几点油腻。那手温暖而宽大,握住她虽靠近火炉,却仍有些微凉的玉手,让她无由的只觉心中熨贴。 第五十三章 放弃 青烟自凤座旁陈设的铜鹤香炉中袅袅升起,丝丝中正清幽的檀香充斥着整个凤仪宫。 在那黄金为座、宝石镶嵌,华美又不乏高贵的凤座上,一名绝世的美人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 人,无疑是绝色美人,是那种无论容色、气度都无可挑剔女子。 若说她的身上有什么是你非要挑剔的,那无疑便是她眼角眉梢处隐隐可见的细细纹路。 她——已不再年轻了。 而发上那顶赤金点翠的九龙九凤冠则清晰的点明了她的身份——当朝国母萧后。 她的下手处,是一溜的两排座椅。 数名宫女正自穿梭其中,轻手轻脚的收拾着茶盏。 很显然的,就在刚才,这座主殿内,还是满满的都是人。 若是留心一二的话,甚至还能嗅到屋内残存的各色脂粉头油的味道。 但很快的,这些杂乱的气味便都被檀香所掩盖。 而凤座之上的萧后,也终于缓缓的站起身来。 她的身形较一般女子略高,行动之时,便也愈发的显出纤细窈窕的体态来,她的步态,永远平稳优雅,长长的裙裾拖在身后,愈发现出她的优雅与高贵。 令人只需一眼,便不由的生出敬畏之心来。 一名女官轻步从殿门口进来,上前一步,朝着萧后行礼禀道:“娘娘,安亲王殿下来了!”萧后点头,却没立住脚步,而是继续的迈步往殿外行去。 那女官见状,便也不再多言,只无声的跟了上去。 正殿外头,一袭青色常服的安亲王百里肇正静静候着,见萧后出来,忙自迎前一步,行礼道:“给母后请安!”说着这话的时候。 他低垂的长睫却不自觉的微微一颤。 略一颔首,萧后便伸出手去。 百里聿则会意的上前一步,扶住了萧后修长如玉的纤手。 一抹温柔的光芒自萧后眼底一闪而过,她柔声的道:“聿儿,且陪母后去园子里走走!”百里肇轻声应着,心中却没来由的有些慌乱。 事实上,他这一趟过来宫中,乃是萧后特意命人去请的。 而自打他封王建府后,这样的事,萧后一共也不曾做过几次。 萧后所以如此的缘故。 百里肇其实也是心知肚明,因为明白,才更迟疑。 不知如何应对。 自凤仪宫往御花园,虽不算远,但因皇宫阔大,走了过去,却也仍旧费了盏茶工夫。 而这一路之上。 母子二人,竟是一直沉默,未有一语。 御花园内,金桂虽已略见颓势,各色**却仍绚烂,倒也堪可一赏。 在一株金桂之下站住了脚步。 萧后略略挥手,身后女官等早会意的退了开去,只不远不近的跟着。 “聿儿……”萧后徐徐开口。 嗓音却轻柔悦耳一如少女。 心中没来由的颤了一下,半晌,百里聿才低低的应了一声:“母后……”他也有心反客为主,抢过话语权,但不知怎么的。 立在萧后身边,他最终却也还是没有说出其他话来。 “最近这些日子……王府可还好吗?”萧后淡淡问。 神态从容,语调平静,全无异状。 然而这些话听在深谙萧后性情的百里聿耳中,却如兜头的一盆冷水般,竟让他不由的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 猛然抬头去看萧后,百里聿一字一字的道:“母后问这话,却是何意?”安亲王府建府之时,几乎所有的宫人太监,都是萧后指派去的。 百里聿很清楚,王府之中,但有风吹草动,也绝逃不过萧后的眼睛。 而他的这位母后,一向是神情愈淡、下手愈狠,此时此地,忽然听了她的这么一句风轻云淡的问话,怎令他不心中发寒。 没有直面爱子的责问,萧后微微抬手,攀下一枝青碧的桂枝,仔细的端详着枝头已将将枯败的桂花,良久,她才叹气的松开手来。 那桂枝应声反弹,“啪”的一声,打在其他的枝叶上,那些尤且挂在枝头的零散、干枯的桂花也因之纷纷飘落,花雨蹁跹。 “明瑜公主石青妍!”她一字一字的吐出这个名字,面上神情也看不出喜怒:“你二哥,对你倒还真是不错!”明明只是一句寻常话语,从她口中说出,却不知怎么的,就带了凛冽。 百里聿听得心中又是一震,这一刻,他几乎便有一种冲动,想要掉头冲出宫去,回王府看一看石青妍。 总要确定了她无事才好,他想,但最终,他还是压下了这股冲动。 他知道,萧后固然位高权重,在大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顾忌着南越,她想来也是不敢对石青妍动手的。 沉默片刻,他道:“青妍,她……不是二哥的意思!”这件事,并非百里肇的意思,他很清楚。 在他想来,百里肇若要对付他,又何必使出这种手段来。 “聿儿,你该明白,你若娶了她,从此再无望大位!”萧后的言语依然冷静,全无火气。 “大位?”有些恍惚的笑了笑,百里聿平静道:“已到了这个时候,母后怎么还会以为儿臣能胜过二哥?”对比自己年长将近八岁的二哥,百里聿一直有着一种近乎孺慕的尊崇。 在他的心底深处,他甚至也会去渴望,渴望自己能得到如百里肇当年一样的机会——不为争名夺利,而为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无愧于这许多年的所学,证明自己无愧于大周皇子的身份。 为了这个,他甚至在自己的书房内设下了沙盘,细细推盘演算。 然而最终,他却只能颓丧的发现,当年若换了他身在北疆,也许他能守住边境,但却未必能取得百里肇那样的大胜。 对于这一点,他也曾经颓丧过一段时日。 但从头至尾,他从没忘记过,百里肇是他的二哥,虽然并非一母所生,但在他心中,却是他真真正正的兄长。 百里肇双腿受创之后,他也曾为他伤心,为他难受。 甚至曾经四处奔走,帮他寻访名医。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他那一向敬重父皇、谦恭母后的二哥变了。 变得冷漠而倨傲,这一点,尤其表现在他与父皇独处的时候。 而他的母后,却开始有意无意的回避与二哥相处,仿佛是在躲避什么。 如此明显的变化,若说百里聿全看不出来。 自是不能,一旦看了出来,他也就都明白了。 然而他能做什么呢?母后的这等做法。 一旦被公诸天下,只怕不但性命不保,甚至还会连累母族。 她是一国之后,自幼丧母的二哥又是一直养在她宫中的,二哥日后若是继位。 她总少不了一个太后之位,可她却还是这么做了,百里聿知道,萧后为的不是自己,是为了他!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除了三缄其口。 还能如何?他不是不渴望那个位置……正如石青妍直言不讳所说的那样,世上所有的皇子都想要登上那个位置,只是有人有实力、有胆量。 敢于表现出自己的**;而有些人,无力也无胆。 前者,敢于一搏,后者,却只能悄悄的藏起自己的心思。 表现出一副“皇位于我如浮云,我且醉卧花丛中”的模样。 以求不卷入漩涡,至少保住性命与现有的富贵。 他渴望那个位置,从前甚至也曾不止一次的想与自己的二哥光明正大的争上一争。 可是,这个想法,终于还是不能成真。 神思恍惚之中,他听到萧后的声音,清凌凌的如珠落玉盘:“机会二字,谁能说清!”她从前也以为,大周最终必然是百里肇的。 然而有一日,她却忽然发现,原来她的丈夫已那么顾忌他的这个儿子了。 于是,她因势利导,最终铸就了如今的这个局面。 偏头去看萧后,百里聿忽然就笑了起来:“母后可知道,二哥的腿……是怎么好起来的?”萧后蹙眉,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事实上,这个问题的答案,真是她一直都想知道的。 “是因为二嫂!”正午的秋阳下,百里聿微笑,笑容纯净,眸光澄澈凝定:“母后,你看……当年,你费了那许多气力,终于让二哥废了双腿,断绝了继位的可能。 可是四年后,也正是你——费了许多气力,让二嫂嫁进了睿亲王府……你以为自己机关算尽,可结果呢?”没有去看萧后陡然一片刷白,而后由白转青,再转为赤红的绝美面容,百里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机会’呵!这两字,真是变幻莫测,难以揣度!”忆及从前,他与萧氏兄妹及凌远清三人同上妙峰山,而后第一次在别院见到了远黛。 那时的远黛,有着避世的清静宁然,为了不引人注意,她甚至以满面病容,来遮饰容貌。 这样的远黛,百里聿可以肯定的说,若非必要,她绝不会表露她堪称惊世的医道造诣。 更不会主动掺入大周的皇位之争中。 然而他的母后,却看上了她,并设法让她嫁给了他的二哥。 于是,原属于他百里聿的机会,就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的消逝。 而今,再来妄谈什么机会,岂非可笑得紧。 更何况,他的那位二嫂,还有着另外的一重身份。 石青妍虽未明说,他也能够约略猜出,对于南越,远黛仍旧有着影响力,而且是不小的影响力。 虽然不知道这一变数会不会给百里肇带来影响,但他已彻底的不想了。 “我喜欢青妍!”他一字一字的道:“我要娶她!至于皇位……那本就是二哥的,不是吗?”他原以为,自己说出这话的时候,也许会觉得怅然,然而当这话真正从他口中吐出,他却忽然只觉得畅快、轻松,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忽然之间,就消失了。 rt 第五十三章 回京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huā始盛开。常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春如是,秋亦然,当宫中秋景已显出颓势的时候,绿萼岭的秋却依然宁谧静好。 山后小溪依旧潺潺流动,溪畔,芳草青碧如茵,草秘密处,时见黄色雏菊,幽幽菊香被金灿灿的秋阳逼得愈加幽馥。一株奇形怪状的歪脖子老柳树下,有人手持钓竿,懒懒斜靠。 鱼浮在溪面轻轻颤动,泛起阵阵涟漪,仿佛是在提醒着什么,她却仍然动也不动的,仿佛睡着了一样。一个声音适时的在她身后响起:“有鱼上钩了!”语声磁性低沉,极好听的男子声音。斜靠在老柳树下的人便长长的吐了口气,而后漫不经心的提了提钓竿。然而这时候才拎竿无疑已是迟了。炽烈的阳光下,那只光溜溜的鱼钩闪动着眩目的银光,鱼早脱钩而去。 身后那人仿佛低低的笑了一声,而后在她身边坐下:“你是来喂鱼的?”言下满是调侃。 那女子也不在意,径自抖腕收回鱼钩,又看也不看的伸手从身侧的一只青玉葵口碗内摸出一粒鱼食,挂在钩上。重又将钓竿垂入水中后,她才不急不缓道:“只当是我x行一善吧!” 听她说到“日行一善”四字,不由的那人朗声大笑:“你在此一个早上,喂了少说也有二十条鱼了吧?这日行一善可着实是谦虚了!”一面说着,他已带笑的看了一眼那只葵口碗。 葵口碗内,只剩下了寥寥无几到连碗底也不能完全覆盖的几粒鱼食。 那女子听着,便也抿嘴笑了起来,阳光透过有些稀疏的垂杨柳的枝条落在她的面上,光影斑驳,那一双明澈如水的眸子却是宁静杳然,只在眸底悄然的泛起阵阵盈盈的笑意。忽然抬手,将手中鱼竿塞到了男子手中:“且陪我来做一做好事吧!” 男子笑,居然也就接了那鱼竿过来,而后悠悠闲闲的将背靠在了那株老柳树上。 这两个人,自然便是已在这绿萼岭上住了将近十日的远黛与百里肇二人了。抬起手来,攀住垂落在眼前的一条长长的柳枝,远黛用力一扯,将之扯了下来,又挑了一片柳叶,如常的随意折了折,含在唇际,似无谓的吹了起来。柳笛之声,随之悠悠传开。 溪边水潺潺,溪内鱼摆尾,时有风过,林木清啸,远处,隐隐传来鸟儿的啭鸣声,声声清脆。这种种的天籁之声与那一缕若有若无、时断时续的柳笛声交融在一起,却是无比和谐。 百里肇也不言语,只是含笑的注目看她,对于手中鱼竿的动静,更是浑若不觉。 及至碗中鱼食用尽,二人这才起身,携手返回疏影山庄。当前方梅林渐趋稀疏,隐约能够看到疏影山庄那高大的建筑,及翘起的檐角时,百里肇却忽然的停住了脚步。微诧的跟着停步,远黛自然的回看了他一眼,眸中满满的尽是疑惑。 “明日巳时正,南越使团将入平京!”百里肇徐徐道:“皇上……已命永郡王负责此事!” 微微蹙眉,远黛也说不清这一刻,自己心中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良久,她才淡淡问道:“我们……何时返京?”心中虽然不无怅然,但她既决定了,就断没有改变主意的道理。 对于她的这一问题,百里肇显然并不意外,但他依然忍不住微叹了一声:“皇上说了,使团新至,理当稍作调整,宫宴设在后日举行!”说着,他不由的注目去看远黛:“你若想要参加宫宴,我们便明早回去,若是不想,再晚几日也使得!” 几乎不曾考虑的,远黛很快答道:“那就晚几日吧!左右一时半会的他们也不会就走!” 百里肇便不言语,一面重又举步前行,一面却颔首道:“如此也好!”又走几步后,他却忽然的又开了。:“前儿皇后命老七进宫,我想着,你的身份,皇后如今该已知道了!” 稍稍的抬了抬眉,远黛若无其事的道:“这事原也瞒不了一辈子,知道就知道吧!”对萧后,她没有低估的意思,但也断然不会高估之。说到底,萧后也只是一介后宫女子罢了。在后宫,她固然可称得顺风顺水,但在前朝,不能完全掌控萧家的她,实在算不上有多大威胁。 后宫女子,用的那些手段,在远黛看来,多数时候,都上不了台面,她更不会惧怕。 …… …… 天气一连晴好了多日,偏偏赶在下山的这一日,阴沉了下来,倒让人无由的便觉这天似乎也在留人一般。然而一众人等仍旧按照原定的计划,下了绿萼岭,一路直奔平京。 车至半路时候,天空已飘起了零星的小雨,细细碎碎的落了下来,有隐约的淅沥之声。 懒懒的斜靠在车壁上,远黛的神色不期然的有些怔忡。因有沅真在,百里肇便也没有与远黛同车,而是骑马而行。默默良久,沅真终于还是问道:“小姐已决定了?” 淡淡的“唔”了一声,远黛却忽而扬眉一笑:“你不会也想拦阻我吧?” “不会!”沅真极是干脆的答:“我早知道你迟早都是要回去一次的!”她极少称呼远黛为“你”即使是在私底下,但今日,她却是那么自然的如此称呼着她。 远黛点头,神色宁淡:“你就留在平京吧!还有,去催一催云裳,让她尽快赶来平京!” 答应一声后,沅真却忽然问道:“将来呢?你有什么打算?” 她问的语焉不详,远黛心中却是清明如镜,笑了一笑后,她模棱两可的问道:“将来的事,谁知道呢?只等临头了,再说吧!” 沅真默默,半晌也没言语些什么。车窗外头,淅沥的雨声似乎更大了些,微蹙双眉的轻揭车窗,远黛朝外看了一眼。车外,百里肇早换了蓑衣斗笠,却仍旧骑在马上。 远处,雨雾朦朦之中,平京那高大雄伟的城墙已俨然在望。(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何故 以手支颐,石青妍就那么懒洋洋的歪在榻上,像是睡着了,又仿佛是在想着什么心思。 她的对面,坐着的,是面色阴冷、全无笑意的石传珏。 屋内,一片静寂,没有对峙,没有风雨,却自有一种沉郁的气氛,让人莫名的便觉喘不过气来。 许久许久,石传珏不悦的冷哼声终于打破了这一片沉寂。 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与石青妍大眼瞪小眼的。 石青妍既不肯说,他也只能是先声夺人了:“青妍!你这是何意?”听了他的这一声,石青妍也知道,自己这位七哥是必要问出个子丑寅卯了。 既如此,她也不必再做出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了:“我以为,七哥绝不会不知道我的意思!”她冷淡道。 “你的意思?”石传珏轻嗤:“我却不记得你何时曾对我说过?”石青妍原先还不觉得怎样,这会儿听了这话,却再忍不住笑了出来:“七哥,你今日说出这话来,可有良心没有?”她也不去看石传珏的面色,只径自的说了下去:“妹妹虽愚钝,但却并不糊涂!七哥心中想要什么,我一清二楚。 至于我,我的心思,我想七哥也不会全无所知!”说到这里,她语声一顿,冷眼睨向面色愈加阴沉难定的石传珏:“可是七哥做了什么?”石传珏不语,半日才冷声道:“所以你就去找了他?”对于这一点,石青妍自不会否认,微一点头,她坦然的道:“不错!既然七哥不愿帮我,妹妹也只有去找能帮我的人了!说实话,这些年皇兄虽有些喜怒无常,但与他打交道的一大好处就是。 只要能打动他,他能给你的好处就是切切实实,不打折扣的!”石传珏默然,好半晌他才冷笑的道:“所以前脚刚走,后脚你就去了睿亲王府?”这事本算不上机密,石青妍自也不会欲盖弥彰,坦然点头,她道:“是!”“可是你并没有成功!”石传珏眼也不抬的冷冷道,低垂的眼睑掩住了熊熊的怒焰。 虽然石青妍并没成功,但她的突然行动。 已不能避免的给他的计划带来了不可忽视的影响。 这种影响,究竟是好是坏,他如今还不能肯定。 但他明白,石传钰必会好好利用此点。 “青螺姐姐,她变了许多,我觉得,她比从前敏锐多了!”犹豫片刻。 石青妍补充道。 她与远黛年纪也颇相若,关系虽算不上亲密,但每每见着,倒也颇能说上几句亲热话儿,因此上,她对远黛从前的性情。 还是颇为了解的。 陡然听了这句话,石传珏不觉讥嘲一笑:“这是自然的!你自己,不也变了许多!”石青妍为之默然。 心中更是怅怅然的只觉得堵得慌。 石传珏说的不错,事实上,不止是她与远黛,便是石传珏,又何尝不是变了许多。 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仿佛想用这口气将心中堵塞的那一块尽数吐了出来一般:“其实……也才不过三年多……”石传珏听得半日不语,好一刻。 他才道:“邱恒,已去了睿亲王府了!”他口中所说的邱恒,正是此次南越使团的正使。 石青妍淡淡应道:“他受命而来,便是今儿不去,迟早也必是要去的,七哥又何必在意!”忽然的笑了一声,石传珏道:“青妍可愿与我打个赌吗?”“赌什么?”石青妍干脆利落的问道。 “赌……青螺会不会回郢都!”石传珏缓缓道,看向石青妍的双眸灼灼,似有火焰跳动。 石青妍挑起纤细而形状优美的柳眉,没有立刻答他的话,而是转而问道:“七哥以为呢?”石传珏所以说起这个,其实也就是一个陷阱。 他想通过这一问题,来猜测石青妍究竟有没有从远黛处套到什么话。 但他却没料到,今日的石青妍竟会如此的小心,不但不曾答他的话,更反问了他一句:“我赌不会!”没多犹豫的,他干脆的道。 他与远黛也不过就是在睿亲王府内见了一面,而从头到尾,远黛也没露出一丝他想要看到的情绪来。 偏偏不巧的是,睿亲王百里肇也没有给他任何的提示。 这两人的反应,让他颇有种无从下口的感觉。 目注石传珏,石青妍忽然笑了:“七哥,你告诉我,你是希望青螺姐姐回去还是不希望?”暗暗叹了口气,石传珏无奈的道:“人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我到今日才总算是明白此言无虚的道理了!”这话其实不无自嘲。 云淡风轻的一笑,石青妍忽然便有些失神。 士别三日,她与他也已有三日不曾见面了吧。 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做什么。 一念及此,石青妍才刚微微舒展的黛眉便不由的轻轻一蹙。 她的失神,看在石传珏眼中,便是故弄玄虚,不愿应答。 下意识的拧紧了剑眉,在心中斟酌再三,他才终于坦然的道:“我自然也是希望她回去的!”这个答案显然颇出石青妍的意料,诧然抬头,她吃惊道:“既如此,你又何必抢先一步来这平京!”在她想来,既然石传珏与石传钰都一心希望远黛回去郢都,那他们的目的在某种程度上便是一致的,既如此,石传钰也实在没有必要费这番手脚,拭目以待即可。 双眸不期然的微微眯起,石传钰淡淡道:“难道你忘记了,青螺是广逸王叔的女儿!”这一句话,乍听之下,仿佛只是陈述着一桩事实,但听在石青妍耳中,却如醍醐灌顶一般,一下子神思清灵:“你是说……青螺姐姐她……手上有……”下面的话,她终于没能说的出口,但面上神色却早怔忡难定,很显然的,关于这一点,她从头至尾也都没有想过。 屋内再次陷于寂静,兄妹二人都不再言语。 剩下的,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直到门上响起了几下轻轻的叩击:“王爷、公主,北周安亲王求见公主!”…………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的男子,百里肇沉吟着,不发一语。 事实上,该说的寒暄之语,先前都已说过,这个时候,本该是话入正题之时,而这个话。 自然不该由他来说。 他正想着,对面的男子却在轻咳一声之后开了口:“久闻睿亲王之名,今日一见。 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仍是干巴巴的寒暄之辞,很显然的,此人对如何自然的过渡话题,也颇感挠头,僵了片刻后。 说不得也只有再寒暄几句。 男子看着约莫二十七八的模样,个头中等,身材瘦削,一袭简单的青衫穿在他的身上,却自衬托出一股温文的书卷气息,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而事实上。 在此人来之前,百里肇早已了解了他的一切——这个人,正是此次南越使团正使邱恒。 神色淡静的注视着邱恒。 百里肇端然而坐,并无开口的意思。 邱恒此来,名为闻名而来,但事实上,他来此的原因。 他们心中都很清楚。 百里肇知道,邱恒心中是不愿多说这些寒暄之辞的。 但因若不说这些,他也实在无话可说,所以也只得反复的说。 而不巧的是,他偏偏已厌倦了与他敷衍。 他那边一言不发,邱恒面上虽则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由的愈加无奈。 他来,自是为了睿亲王妃,然而不巧的是,他的身份偏偏让他没法子开口问起这个。 暗自的叹了口气,他按照原先想好的言辞道:“我朝圣上久闻王爷大名,此次下官来前,特意宣了下官入宫,命下官必要来此拜访王爷,并致歉意!”口中说着,他已从一旁取过一只螺钿小盒,双手高举过头,作势欲要奉上。 邱恒口中虽则吐出了歉意二字,眼中却是一片茫然。 很显然的,他对于数年前的那一段公案并无了解,而石传钰自也不会对他仔细解释些什么。 侍立一边的徐青在得了百里肇的允可后,当即走下数步,取过匣子,奉与百里肇。 既知南越蛊毒厉害,百里肇自是不会去碰那匣子,淡淡一勾唇角,他道:“歉意二字,虽是莫名,但也是贵上的一片心意,本王便收下了!回头自有回礼奉上!”这“回礼”二字,从他口中说来,却是无由的带了几分冷寒,让书房内的温度也不由的随之寒冷了几分。 如此明显的举动,邱恒自不会全无所觉,茫然的抬头看一眼百里肇,邱恒毕竟也没敢多说什么,只呵呵的干笑了两声,这才继续的说了下去:“下官进宫之日,我朝皇后娘娘恰恰也在,她也是久闻王妃大名,所以也备了一份礼物打算送与王妃……”不等他说完,百里肇已淡定道:“是吗?既如此,徐青,你可将礼物接了,送去给王妃!”对于这样的回答,邱恒倒也并不意外。 他毕竟是外臣身份,睿亲王妃身份贵重,又岂是他一介外臣想见就能见到的。 而事实上,此次初始,之所以带了明瑜公主前来,为的也正是石青妍身为女子,又是身份贵重的公主,她若前来,理应由睿亲王妃亲自招待。 而事实上,今日他来睿亲王府前,也曾考虑过可要请了石青妍同来。 然犹豫再三后,他却还是放弃了这一打算。 只因这种做法,实在操之过急又不合礼数。 默默将身边剩下的一只长条形螺钿雕花匣子递给已走到他面前的徐青,邱恒有些僵硬的笑了笑:“有劳公公了!”徐青见状,少不得回了一礼,谦了一句后,捧了匣子径自离去。 眼睁睁的见徐青去了,邱恒却忽然便忍不住的长长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气,他叹的很是明显,并无丝毫掩饰之意,神色之间,更是陡然的便现出了几分无奈。 长叹过后,他便抬起头来,看向百里肇的双眸更不再迟疑、也全没了先前的踟蹰不前,却是冷静而镇定。 “下官此来的目的,王爷该是心知肚明的吧?”他直截了当的问道。 既然迂回婉转不能达成他的目的,他也只有干干脆脆的将话挑明了说。 至少,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方不能再那么理所当然的摆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来。 见他如此,百里肇倒不免墨眉轻挑。 这位邱大人,他虽不曾见过,但却从远黛口中得知,邱恒其人颇有急智,性情虽也不无圆滑,但关键时候,也颇能舍得下面子,敢拼敢说。 “心知肚明倒也未必……”他不急不缓的开口:“不过打开天窗说亮话总是轻松一些的!”他虽有耐心,但却懒得去做那些故意拖延之事。 回去郢都,是远黛的决定,不会再有更改,而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能从邱恒口中得到更多他想要的小溪而已。 默默一刻,邱恒淡淡道:“我南越明珠郡主——也就是如今的睿亲王妃……我朝圣上,想要请她回去郢都一趟!”这话,他说的很是简单,却是异常的清楚明了,虽没点名前因后果,但该说的,不该说的,所有他能够说出口的也都已说了出来。 百里肇也懒得与他装什么糊涂,冷冷扫他一眼,他平淡道:“这要看她自己的意思!”远黛的意思,他虽知道,但他依然以为,这些话该由远黛自己亲口对邱恒说。 见他面色全然不动,更有甚者竟是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邱恒不觉的一惊,下一刻,他已忍不住的失声叫道:“王爷……已什么都知道了吗?”这话才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失言,但心中却仍有一种冲动,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最终答案。 “她是我的妻子!”没有多解释的意思,百里肇是吐出了这么一句老实话。 然而这句话,听在邱恒耳中,却又是另一种滋味。 百里肇的妻子,自然便是睿亲王妃,然而百里肇却并没有说出“王妃”这两个字,而是改用了“妻子”这样一个寻常的词语。 久久沉默,邱恒最终也只艰涩的道:“那么……王爷……又作何打算?”“作何打算”这样的问题,显然不是他这样身份的人所应问的,但他还是问了。 沉吟的看着邱恒,百里肇没有答话。 而一个声音,也恰在此时、安然沉静的响了起来:“邱恒……”声音不大,却自潺缓镇定:“你问这个,却是何故?”rt 第五十五章 美人卷珠帘 陡地一惊,邱恒倏然掉头朝着声音的来处看去。 不知何时,已有一人自书房西侧的楠木雕花落地罩隔断后头走了出来,静静的立在那里。 悄然西移的阳光无声的投射在她的娇躯上,为她纤弱娉婷的娇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令人在眩目之余只觉移不开眼去。 怔怔愣神片刻,邱恒方如梦初醒一般的猛的迈前一步,朝着那人深深的一揖到底:“下官邱恒……见过郡主……郡主……一向安否?”不知不觉间,邱恒的声音却已哽咽了。 抬手虚虚一扶,远黛淡淡应道:“不必多礼,邱大人请起!”邱恒乃是她当年一时兴起一力推荐入斐亲王府的。 斐亲王与广逸王一向交好,斐亲王府亦是当年远黛时常拜访的所在。 因此那次之后,她与邱恒也颇见了几次面。 邱恒金榜题名后,更曾亲往广逸王府叩谢于她,只是那时,变故已起,她已再无力去顾及这些事情,所以也就没有见他。 轻移莲步,远黛缓行几步,见百里肇正自蹙眉看她,神色之间颇见无奈。 忍不住的抿嘴一笑,远黛朝百里肇浅施一礼,算是谢罪。 百里肇早知邱恒此来目的,听得邱恒来了,便命人过去澄怀居问了远黛的意思。 因此上,才刚邱恒与百里肇的对话,远黛是一字不漏,尽数入耳。 然而她忽然出现,与邱恒说话,却并非有意而为,而是心血**。 微微摇头,百里肇也自拿她没法,只得道:“既出来,那就坐吧!”言毕又向邱恒道:“邱大人也请坐吧!”邱恒正自神思不属,闻声之后,迷迷糊糊的答应一声,当即坐了下来。 在邱恒对面的檀木太师椅上坐下。 远黛沉吟的看了一眼邱恒,叫道:“邱大人!”听得她叫,邱恒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站起身来:“下官在!”这一突兀动作,却让远黛为之一怔,若有所思的看一眼邱恒,她缓缓开口:“邱大人打算何时返回郢都?”这话问的极之突兀,却让邱恒不由的睁大了双眼,先前的儒雅温文一时消失无踪。 见他震惊的久久不语,远黛却是一笑:“邱大人启程之时,莫要忘记通知我一声!”怔愣了许久。 邱恒才勉强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郡主……你……”他有心想问远黛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却又觉这话若这么问了出来,不免有追问之嫌。 更显不敬,故而吞吞吐吐,讷讷不能成言。 他原就甚不自在,这会儿便愈显尴尬。 远黛本无为难他的意思,见他如此。 便自淡淡一笑:“我已有近四年不曾回过郢都了!父王坟前,如今怕早是杂草丛生、荒芜冷寂!我虽非父王亲生,却也是他一手养大,回去祭拜他一番,岂非应当!”口中说着,她已抬眸看向邱恒:“邱大人以为我这话可还有理?”心中没来由的狂跳了数下。 勉力的压下心中的慌乱,邱恒匆匆应道:“这是……自然的……”许是觉得这话回的有些生硬,邱恒匆忙的又转了话题:“不瞒郡主。 下官曾蒙郡主大恩,而广逸王又素为下官所敬,因此上,这几年来,每年清明。 下官总是会往王爷坟上焚一炷香,以尽下官心意!所以。 下官可以肯定的告诉郡主,王爷的坟一直都有人照管着,四时祭祀从未断绝,更没有杂草丛生,荒芜冷寂的说法!”他这话初时说的断断续续,及至后来,却逐渐通顺流畅起来,其情恳切,显然绝非虚假。 虽然一直不以为广逸王之坟真会落到自己口中所说的这种程度,但听了邱恒这话,远黛却仍不由的心中一松,面上笑意也为之明灿了许多:“话虽如此,但我身为父王之女,这一趟却仍是该回去的!”口中说着,远黛却已站起身来,重又叮嘱了一句:“邱大人何时定下归期,定要使人来此通知于我!我欲与大人同行,沿途也好有个照应!”听她旧话重提,邱恒也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僵硬的笑了笑后,他垂头道:“是!”远黛点一点头,该说的既都已说了,她便也不再多留,盈盈起身,朝着百里肇一礼,告退之后,径自离去。 邱恒见她要去,少不得站起身来,默默目送远黛离去。 当那条纤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他却忽然只觉百感交集,怔愣而立,半晌无语。 心神百转,倏忽之间,他却仿若置身于一片喧哗之地。 周遭小贩卖力的吆喝之声,他独自的坐在一条凳腿有些不稳的松木长凳上,面前,是一张小小的破书案。 书案边上,则挂着长幅——代人写信。 那一年,是他人生中最悲惨的一年,却也是充满转机的一年。 而这一切,都因为那个小小的、着大红猩猩毡斗篷的娇俏少女。 邱恒知道,他这一生,也许永不会忘记那样的一个画面,腌臜喧哗的街道之上,一个着红衣的小小少女微偏螓首,注目看着他挂在长幅边上的一幅美人图。 艳丽夺目的红色斗篷边上,镶滚着绒绒的白狐毛皮,衬得那一张小脸如琼树堆雪、玉梨凝香一般,灿灿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令她看去,竟仿佛是虚空幻化而出,全不类真人。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风拂琴筝,又如珠落玉盘:“这幅美人图可是你画的?”微怔了一下,他才点了点头:“是!”她所指的那幅美人图却是他数日前亲手所绘,画上篱笆横倒、柴门陋牗,院内梨花经风,花瓣纷飞飘然,似有春归之意。 然而在这样一个春将尽、户寒门的环境之中,却偏偏有一女子立于屋内,正自挑帘向外而觑。 帘是珠帘、人是美人,然而眉目之间,却自郁郁。 院外风落梨花,屋内女子身上所着的半旧锦衣则是衣袂轻飏,风韵天成。 柴屋陋牗、美人珠帘,这画便也因之透出一种凄清之情。 画的一侧,则题了一首古诗。 却是唐时李白的《怨情》: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这画,这诗,都是邱恒亲手所作,以此感怀己身,更不无怀才不遇之心。 然而此画挂在此处已有好些日子,却是直到今日才遇了人问起这画。 偏偏,这人还只是一个十余岁的女孩子。 他心中恍然自思,却听那少女已开了口,一字一字的将那诗念了出来:“‘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邱恒被她念得心中烦躁,几乎便要大声的喝骂出来,且将对方赶走。 然而便在此时,那少女却又开了口:“我有个妹妹,自幼喜爱书画,如今正要寻一个合适的人选教导,你可愿意去吗?”邱恒倒没料到对方会说出这话来,怔了一怔后,这才迟疑的开口道:“令妹乃是女子,我去……怕不合适吧!”这话一出,他自己心中却不免一阵失落。 只看眼前少女的着装,他便知道,对方家中,绝非寻常人家。 只是他为男子,却去教导女子习画,无疑是不合适的,便是去了,对方家中,也必是不肯的,既如此,他又何必要去碰这个钉子。 少女闻声,已抿嘴“格格”的笑了出来,她生得极秀致玲珑,这一笑起来,却真有千树万树梨花开之感:“你这秀才,想的也忒多了!我那妹妹,今年才只五岁而已!”邱恒听的心中一松,才要出言多谢对方之时,远远的却已传来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青螺……青螺……”少女闻声,便忙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却娇俏的吐了吐丁香小舌,一把自腰间拽下一块银牌,放在了他的面前:“你拿这个,过去斐亲王府,就说是教画的先生即可!”说过了这句话后,她便不再稍作停留,而是回过头去,朝着声音的来处挥手叫道:“四哥,四哥,我在这里呢!”而后急急的朝着少年的来处奔去。 她放在他面前的,是一块极是沉重的银牌。 银牌上面,只胡乱的铸了一朵花,那花看着既像牡丹又像芍药,铸的虽不精细,分量却非同小可。 邱恒将那银牌在掌心掂了掂,觉得至少也有二三十两。 他也曾想过斐亲王府怕不是他能进得去的地方,若是拿了这银牌去,却又进不去或是进去了,也未必就能被看上,到时却不免赔了夫人又折兵。 然而若就此拿了这块银子去,他怕是又不能安心。 如此反复迟疑许久,他终于还是去了。 那少女并没有说谎,他拿了那块银牌,便顺利的进了斐亲王府,成为了斐亲王府的画师,也一举转变了自己的命运。 他不敢问那少女的真实身份,生怕唐突了对方。 然而半个月后,他却在斐亲王府内见到了她,依然一身红衣,笑语殷殷。 而他,也从此记住了她的名字——明珠郡主石青螺。 又过了几年,他才忽然发现,当日那个街头唤她青螺的男子,居然便是新新登基的南越帝王。 而那个时候,她却已彻底的消失在南越郢都之中。 传言之中,她得了重病,于一个寒冷的冬夜,悄然的夭亡在她父王广逸王之前rt 第五十六章 变故 南越使团此来大周,乃为两家互结秦晋之事。此事既是大事,又是喜事,延德帝自不会有所慢待。加之此次南越使团之中,既有南越王爷、又有南越公主,若是安排住在使馆,却又显得怠慢。故而对于使团的住处,更是斟酌再三后,方才定在了皇长子宁亲王的王府内。 之所以不在他处,却选择了宁亲王府,延德帝也是多有考虑。他子嗣不算太盛,至今尚存的,不过五人。这五人里头,已成婚的只有宁亲王百里肃与睿亲王百里肇二人。而南越使团中又有明瑜公主在,若将他们安置在未曾迎娶正妃的几名王爷府中,无论安置在何处,都不免行迹太露。事实上,宁亲王府与睿亲王府二者之间,其实以睿亲王府更合适些,但因着当年之事,延德帝心中多少有些愧对百里肇,这事自然也就落在了宁亲王百里肃的头上。 恍恍惚惚的自睿亲王府内走出,邱恒上了早已停在外头的官轿,一路返回宁亲王府。因为使团入住的缘故,百里肃自己仔细思忖之后,却将王府西侧huā园整修了一番。如此既不妨碍宁亲王府,也使得南越使团有了自己的空间,倒也算得上是两全其美。 邱恒所住的,便是宁亲王府西huā园的漪兰轩。邱恒一路行来,尚未步入漪兰轩,便见有人匆匆的迎了上来:“邱大人!”那人赶前一步,习惯性的带笑行礼。 邱恒正自心神不属,被他这么一拦,倒不免惊了一下,待抬头时,却见那人原是副使李安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邱恒还礼道:“原来是李公公!李公公请进屋坐!”李安福的来意,他自然是明白的,事实上,今日他去睿亲王府时,也曾考虑过与李安福同去。只是细想之后,又觉若是二人同去,却不免显得自己等人对睿亲王府格外不同,因此还是独自去了。 李安福忙“嗳”了一声,便与邱恒一道进了漪兰轩。漪兰轩内,百里肃早安排了人伏侍,见二人进来,早有人上前行礼。及至二人坐得定了,便沏了茶送来。邱恒便摆了摆手,打发了几名丫鬟下去。那几名丫鬟倒也玲珑,退下去时,尚不忘轻轻阖上了房门。 房门才被阖上,那边李安福已疾声的问道:“郡主……郡主……她可还好吗?”言下满是关切之意。很显然的,对于这位曾救过自己一名的郡主,李安福一直都是记在心上的。 微微怔愣半晌,邱恒才慢慢的道:“郡主……她很好!”虽说从头到尾,远黛都不曾与他叙过一句家常,但从百里肇对她种种举动的包容与二人偶尔视线交汇时的默契,他便也能够看出,百里肇与远黛之间的感情极好,以至于这位王爷甚至清楚的知道她的过去。 闻得此语,李安福不觉大大的松了口气:“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真真谢天谢地!”一面说着,却还忍不住的伸手轻拍胸口,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只是很快的,他便又觉有些不对,当下诧异追问道:“只是,邱大人是如何见到郡主的?”他是该觉得吃惊的,虽然在此之前,石青妍就曾干脆利落的让他们只管前去睿亲王府求见便可。但事实上,无论是邱恒还是李安福,二人都并不以为,这第一次去,居然真能见到远黛。 无意与他详细说起这个,邱恒漠然的径自道:“郡主,她说……她正有意返回郢都一趟,命我们商议好了归期后,往睿亲王府相告!”这一句话,才真正让他深感不可思议。 皇上虽未说明他为何非要找回郡主,然邱恒既非蠢人,也非不通世事,加之日日侍伴君旁,对于昭平帝的心意,自也能够揣摩出一二。每每念及此处,他便总忍不住想起自己与远黛初见时,那个在人群中呼唤“青螺”的少年以及少女明媚绽放的笑颜与挥手时的欢快举动。 那个少女,曾在一个寒冷的冬日,如一缕初绽的阳光一般照进了他的心,也照亮了他的前程。当他踏上仕途,并成功的青云直上,步步高升的时候,曾不止一次的想到她。因出身贫寒的缘故,比之世家子弟,邱恒更清楚的知道“朝中无人莫做官”的道理。 他知道,自己固然才华横溢,但这个世上,怀才不遇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他这一路,所以能走的这么稳当,这当中,不无那个少女的缘故。是她,将他举荐给了斐亲王;也是她,让他在昭平帝的眼中,显得与寻常的臣子更不相同。可以这么说,他能有今日,固然是有自己努力的缘故,但当年那个身着红衣、笑颜璀璨的少女也是功不可没。 对她,他是感激的,也或许,在感激之外,还另有其他的复杂感情,只是他知道,那缕深藏的情意,永不会有得见天日的一刻。 他这里默默不语,那边李安福却也愣在了当场。一张白胖如馒头的圆脸更是难得的失了笑容,微皱的眉头,让他那张原本团圆喜庆的面容莫名的显得严肃。 二人对面而坐,却是各自不语,便在此时,门外却忽然传来几名丫鬟的声音:“奴婢等见过公主!公主万福金安!”回应她们的却是石青妍的声音:“本宫要见邱大人!”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其中满满的都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邱恒二人闻声,自是不敢怠慢之,互视一眼后,均各起身,迎了出去。还不及走到近前,房门却早被人一把推开,石青妍一脚已踏了进来。见二人相迎,她也并不言语,只一回手,复又阖上房门,这才走了过来,淡淡道:“李公公也在呀!都坐吧!” 二人只得答应着谢座,侯石青妍坐下后,便自在下首落座。邱恒的臀部才刚挨着了椅子,尚不及坐得稳当了,已听石青妍问道:“郡主可说了什么没有?” 邱恒闻声,少不得欠身站起,答道:“回公主,郡主已允了与我们同回郢都!” 似乎没料到邱恒会说出此话来,怔了片刻后,石青妍方喃喃道:“她……竟答应了吗?” 对于这位公主的喜怒无常,这些日子以来,邱恒也颇见识了一番。闻声心下虽觉古怪,但也并不敢多问什么,只垂眸道:“是!” 惘然的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坐下后,石青妍默默将身倚在黄huā梨木圈椅的靠背上,却是久久不语。漪兰轩内的气氛便也因之凝滞得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良久,石青妍才淡漠道:“既如此,皇兄的那封信,你们也该拿出来了!” 邱恒应声答道:“请公主放心!皇上的交待,下官等自是不敢少有懈怠!” 朝着二人一点头,石青妍竟就这么站起身来,径自的往外走去。 此来的目的,既已达成,她也实在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邱恒离开睿亲王府时,日已偏西,而等石青妍从屋内出来时,天光却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屋外,一串串的风灯早已燃得亮了。然而这一切,却仍比不上那无声无息挂于梢头的明月。 恍恍惚惚的抬头看向那轮明月,许久许久,石青妍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 …… 南越使团抵达平京一事,对于整个平京乃至整个大周朝廷,无疑都是有所震动的。朝中诸大臣面上虽则淡淡,然公务闲暇之余,邀约三五好友私下议事时候,也不知悄悄讨论过多少南越公主之事。对于他们而言,南越的王爷会娶走哪位公主,那是秃子头上的跳蚤,显而易见,也无需讨论,对于大周,更不存任何影响。毕竟延德帝便再糊涂,也断然不会因为嫁去一位公主,便出手干预南越内政。南越——可并不是什么软柿子,可以由人搓揉。 而南越公主的归属,却极有可能便预示着有一位皇子从此彻底失去了争夺皇位的机会。太子之位的归属,无疑正是大周众臣,如今最该关心之事。虽说前阵子睿亲王双腿忽然康复一事,曾震动了整个平京,但睿亲王很快往绿萼岭调养,却又似乎在表示,他的腿,尚未完全痊愈。所以,诸大臣都觉得,至少目前为止,还需多多观望。 然而就在南越公主的归属最为牵动人心的时候,却忽然自南越郢都传来消息:明瑜公主生母贤太妃病重。众人还不及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会否对这桩婚事造成影响之时,南越昭平帝却已很快做出决定,加封贤太妃为懿贤太后,并命明瑜公主速速回国。然而就在南越公主的归属最为牵动人心的时候,却忽然自南越郢都传来消息:明瑜公主生母贤太妃病重。众太后病重,倘若不好,即便公主婚事已定,按例也是要守孝的,因此这桩婚事至此也可算是天折。几乎是在消息传来的次日,南越使团便已决定,即刻与公主返回郢都。至于王爷,却仍留在平京,并尽快成婚。(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近乡情怯 湖州,乃是大周平京往南越郢都的必经之路。早在南越送来国书,愿与大周互结秦晋之时,延德帝便特意自户部拨了一笔银两用于修缮沿途驿馆。湖州驿馆,自然也在其中。 直到步入早已被火盆熏得温暖如春的厢房,远黛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才在炕上坐下,早有宫人捧了热茶来,奉了与她。远黛接了茶,浅浅的啜了一口,仍旧将茶放下。 侍立一边的宫人已知趣笑道:“说起来这北周的冬天,确是要比我们南越冷得多!” 微微颔首,表示赞同,远黛却没有多言的意思。这名宫人名唤晴宁,乃是陪同石青妍从南越一路而来的十八名宫人之一,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又极擅察言观色,伏侍起人来,也是仔细小心。远黛喜她谨慎少言,一路行来,与她倒也相得,偶尔也能说上几句话。 只是这一句话的当儿,另一名宫人云燕偏在此时走了进来,见远黛坐在炕上,似与晴宁说话,便忙笑着过来,将手中才换了新碳的白瓷手炉递了给远黛,又笑问道:“夫人这是在与晴宁说什么悄悄话呢?怎么见奴婢来了,便又不说了?” 远黛闻声,不免淡淡扫了她一眼,答道:“只是在说这几天天气冷寒而已!” 云燕也与晴宁一般,对远黛的身份甚是好奇,所不同的是,晴宁虽好奇,却藏在心中,云燕则遇了机会,便忍不住就要旁敲侧击一番。因此远黛待她,也便有些淡淡的。 远黛说的虽是实话,但听在云燕耳中,却是大不然,只是她再有天大的胆子,也并不敢追问什么,只抿了抿唇,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远黛也懒得理会于她,径自的站起身来,走至窗前,竟自伸手推开了窗户。窗户才一打开,迎面便是一阵寒气凛冽扑来,倒让她不由的打了个冷战。晴宁在旁看着,少不得疾步的走了来,叫道:“夫人,这天冷……” 一言未了,却早被远黛抬手止住。十月的湖州,已是呵气成霜,让远黛不免有些微微失神。百里肇的音容笑貌在这一刻,倏忽跃上心头,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才要关上窗户时候,眼尾扫处,对面的房门却恰在这一刻开了,走了出来的,可不正是一身素雅衣裙的石青妍。 似乎察觉到远黛的目光,石青妍便也抬眼看了过来,四目交汇之下,石青妍微微一顿,而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的朝着远黛所住的这间厢房走了过来。不自觉的轻轻一叹,抬手阖上窗户,远黛回身,吩咐云燕道:“去请公主进来说话吧!”口中说着,她却在炕上坐了。 她的这一举动,却让云燕与晴宁二人都是一怔。在她们想来,如今使团之中,身份最为尊贵的,莫过于明瑜公主石青妍,石青妍既要过来,远黛自是该亲去迎一迎的,然而这位夫人竟似对此全无所觉一般。忍不住的上前一步,晴宁低低的叫道:“夫人……” “云燕,你去请公主进来说话!”蛾眉轻蹙,远黛清晰的重复着这句话,却并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她的语声是一如既往的轻缓宁和,神态之间,却自有一番威仪。 没来由的心中一惊,云燕不敢怠慢的匆匆的答应一声,掉头疾步走了出去。门上,也在此时,适时的响起了叩门之声,云燕匆匆打开房门,眼见真是石青妍,不觉一惊,赶忙行礼道:“奴婢给公主请安!愿公主万福金安!”不耐的朝她一摆手,石青妍径自进屋。 见她来了,远黛仍自安坐不动,只抬一抬手道:“青妍来了!坐吧!”从平京至湖州,已有五日,这一路之上,她与石青妍虽也日日见面,但却从没说过一句话。对于石青妍之事,远黛无心去管,也更没有与石青妍修复旧好的意思,只是一径的视而不见。 沉默的在她对面坐下,许久,石青妍才苦笑的道:“姐姐还是不肯原谅我吗?”与远黛对她的视而不见不同,这几日,她不止一次的试图示好远黛,却总也没有机会。若不是刚才的惊鸿一瞥,便是今日,她也未必就敢过来与远黛见面。 这句“姐姐”叫了出来,却早将一旁的晴宁与云燕二人惊得目瞪口呆。她们原就是宫中出来的,对于石青妍的性子自是了然的很,因其了然,便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在远黛面前几乎便有些低声下气的女子,当真便是南越宫中那个以刁蛮任性闻名郢都的明瑜公主。 二人的诧异,自然不在远黛眼中,顾自凝眸静静看向石青妍,半晌,远黛才一笑:“青妍,道不同不相为谋!”言语之中,却是无喜无怒,更无多少波动。 对于她的这一句话,石青妍却是不敢苟同:“我与姐姐之间,怎说得上‘道不同’三字?” 远黛仍不生气,只平静反问道:“青妍,此去郢都,若我有事,你可会帮我?”石青妍一怔,下意识的便要说出一个“会”字来,然而远黛显然并不打算让她说出这一个字,所以她已很快的接了下去:“你我都知道,你是不会的!” “我……”因为说的略迟了一步,石青妍的那个“会”字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只抿了嘴去看远黛,她心中虽还觉得不服,但默默思忖之后,毕竟也冷静了下来。 “因为你并不是一个人……”远黛的声音淡淡的,仿佛自很远的地方飘来:“你还有贤太妃……不,如今我已该称呼她为懿贤太后了……不是吗?” 泪意陡然涌上,鼻子也为之一阵发酸,好半日,石青妍才低声的道:“多谢姐姐体谅!” 她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到了此时,如何还能不明白,远黛所以疏远于她,甚至不愿与她多说一句话,正是因为这一点。而她今日所以会同她说起这个,也只是要提点她一句,此次返回郢都,她不会久留,不会给任何人任何颜面,更不会因任何一个人而妥协。 端起炕上酸枝木雕huā几桌上那盏已将微冷的茶,远黛浅啜了一口,道:“我就不送了!”竟是干脆利落的逐客之辞。默不作声的站起身来,石青妍无声一礼,转身快步的去了。 屋内,晴宁与云燕面面相觑,只觉得自己二人所伏侍的这位不知姓名、不晓来历的夫人的身份已是愈发的神秘了。 自湖州一路往南,再行了十数日,便到了柳州。柳州再往前,便是大周与南越的边境。使团返回的突然,延德帝为防出事,特意遣了一队五百人禁军沿途护送。及至出了柳州,禁军统领这才辞去。因是从北往南的缘故,到得柳州,远黛已能明显感觉到回暖的气候。 这样温暖的天气,让她莫名的心生怅惘——自己已离故土愈来愈近了。 她曾不止一次的对百里肇说过:此心安处是吾乡。然而在她的心中,故土毕竟还是故土,在她的心中,郢都绝非任何一个地方可比。虽然若是认真说来,她的故乡该是平京。 自打湖州那日后,石青妍再没来找过她,远黛也没问过任何有关石青妍的事。正如她自己对石青妍所说的那样: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石青妍只会为了懿贤太后出卖她,她自也懒得再去与她保持那种明面上的姊妹情深的关系。 车马辘辘而行,走的并不算快,但也不慢,只是很平稳。离开柳州差不多四个时辰后,她听到外头传来了阵阵的欢呼之声。无需去打听什么,她也知道,使团已入南越。 与她同坐一辆马车的晴宁、云燕二人闻声,面上也都不由的现出了欣喜之色。她们二人都是被精挑细选出来,要随石青妍一道出嫁的宫人,离开南越之前,一直都以为,这一生,怕是再不能返回故土了,却不料懿贤太后的一场大病,却改变了她们的命运。 目注晴宁,远黛不由的微微一笑:“你们……很开心?” 晴宁还未言语,一边的云燕早已抢道:“夫人难道不开心吗?”自打知道远黛的身份甚至可能比石青妍更要尊贵,这些日子以来,她也不敢再行试探,伺候起远黛来,更比晴宁还要仔细的多,一心想要博得远黛的青眼,好以此为阶。 对于她的这些小心思,远黛自不会全无所知。对云燕,她说不上喜欢,也并没打算留她在身边,正因如此,她也并不打算节外生枝,见云燕抢了话头去,便也淡淡一笑,轻抬玉手,揭开车窗上垂落的妃色帘布,抬眼看了出去,却是久久的也没有言语。 就在晴宁二人都以为远黛不会回答云燕的这一句话的时候,她却忽然的开了。:“能够重回南越,我……应该也是开心的,只是刚才听得他们欢呼,心中却又觉得有些紧张……” 不解的眨了眨眼,云燕茫然的道:“紧张?这又是为什么?” 淡淡一笑,远黛并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松手放下帘布,长长的吐了口气。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晴宁却开了。:“若夫人也是我们南越人,此刻所以觉得紧张,怕是因为近乡情怯的缘故吧?”(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故人往事 及至远黛午憩醒来,已有丫鬟进来禀说沅真来了,这回儿正在外头候着。远黛闻声,忙起身盥洗,略略整理后,这才疾步的走了出去。 外屋,沅真正坐在锦杌上,手捧绣绷,低着头,一针一线的绣着。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便搁了绣绷,笑着站起身来。远黛一面过来,一面问道:“来了多久了?岳尧呢?” 沅真一笑,答道:“刚坐下不久,我想着这个时辰,小姐也快醒了,便没让丫鬟惊动你!岳尧这会儿想必正与王爷商量事情!” 远黛点头:“来了就好!”说着,却又不免低头想了想:“青妍的事儿,你可都知道了?” 听她问起石青妍,沅真不禁微蹙了眉,叹了口气:“我都知道了!”她显然无意多说石青妍之事,当下岔开话题道:“使团,已匆匆赶来平京了!他们……一路走的很快!” 远黛听得一怔,讶然道:“七哥,应该还未返回柳州驿吧?”石传珏犹未回去,在柳州驿停留许久的使团却忽然有了动静,这里头,必然不会无因。 沅真应道:“七爷这一路往柳州,便是昼夜不歇,日行千里,夜走八百,也需三日时间!”因不知石传珏是否已然返回柳州驿,她也只能如是回答远黛。而事实上,她们二人都很清楚,石传珏的赶路速度,断然不会有这么快,所以,他应该是没有回到柳州驿。 远黛默默,过得片刻,才自一笑:“算了,不说这些了!我要的东西,可都备妥了?” 沅真抿嘴而笑:“自是准备好了!” 远黛点头,便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携了沅真的手道:“陪我同去照水林走走!”口中说着,却又唤过先前那名伏侍的丫鬟,命她去百里肇处禀报一声后,这才与沅真并肩出了屋子。 照水林内,一切如故。微微西沉的夕阳将微淡的金芒投射在高大的照水梅树上,那树的影子便被拉得长长的,秋风过处,黄叶翩翩起舞,层层的堆叠在地上。 注目看着这片梅林,沅真却不由的叹了口气:“好一片梅花林,可惜如今还不是时候!” 斜乜了她一眼,远黛笑道:“有岳尧在,将来总有你看厌的一天!” 听她提起岳尧,沅真眸中笑意便也显得盈盈柔婉:“若真能看厌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二人且行且说,转眼已行到了照水湖边。照水湖边,矮矮的烤炉早已支好,只是却还不及生火。烤炉旁边,另支了两个土灶。几名仆役正快手快脚的将飘落于地上的黄叶扫在一处。虽则天色还未全黑,草丛及周遭的树干上,却早或挂,或放上了琉璃风灯。 照水林内,梅树生的甚是密集,这个时候,正是将晚未晚时分,林内便也显得有些郁郁的暗。这些散布于林中的琉璃风灯在这一刻,便已有了作用,竟将这片林子无由的衬出几分氤氲的仙气来。沅真看了,不免笑道:“这些灯还真是颇为趣致!” 扫视一眼周遭,远黛心中便也明白了:“必是惠儿那丫头弄的,她如今倒是愈发玲珑了!”口中说着,便向离着自己最近的那名丫鬟问道:“可知惠儿去了哪儿?” 那丫鬟忙应道:“惠儿姐姐才刚听说林子那头有条小溪,一时来了兴致,便说要看看去!” 远黛听得了然一笑,因回头朝沅真道:“这会儿左右无事,我们也去看看吧!”去年冬里,她虽在绿萼岭上住了几日,但一来她生性畏寒,二来其时也颇有些心事重重,自然也没有那等闲心四处走动,所以还真不知道这照水林的那头居然还有一条小溪。 她既动了兴,沅真自有心凑趣,当下笑道:“也不知那溪里可有鱼没有?” 远黛本心只是想去看看那条小溪,这会儿听了这话,却不由的兴致大增,当下一拉沅真,笑道:“那我们还不快点过去!我记得你是最会抓鱼的!” 沅真听得直笑:“小姐记错了,最会抓鱼的明明该是云裳才对!” 远黛笑着直摇头:“她哪里是最会抓鱼,明明是最会杀鱼才是!”这话一出,二人不觉相视一眼,均各大笑起来。记忆中早已淡去的一块,在这一刻,似乎重回眼前。 她二人正说笑间,身后却忽然传来众丫鬟整齐的行礼声,二人同时回头看时,却原来百里肇与岳尧二人也过来了。两下里各自见了礼,百里肇这才向远黛笑道:“你今儿心情倒好!” 抿唇莞尔,远黛也不多解释什么,只道:“王爷来的正巧!我才听人说,林子那头有条小溪,正要同沅真一道过去走走!你们既来了,便一同去吧!惠儿已在那里了!” 百里肇听得微微扬眉,却回头看了一眼岳尧。岳尧会意,忙应道:“那边确有一条小溪!景致也还算得不错!溪水也清,间中还能抓几条不大不小的鱼!” 绿萼岭上的疏影山庄,被赐予百里肇,虽也有了几年,但早些时候,百里肇忙于北疆战事,来的却是有限。及至双腿废了后,却又再没有了那份兴致,因此他还真不知道这事。 “你既知道,便与沅真在前头引路吧!”他理所当然的回道。 岳尧听得呆了一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朝百里肇翻了个白眼,以示自己的不满。沅真在旁看着,倒忍不住笑起来,当下上前一步,嗔他道:“活像个孩子似得!” 冲她嘿嘿一笑,岳尧也懒得再与百里肇计较,只朝沅真做了个手势,二人当先而行。 二人直走到二十步开外,百里肇这才携了远黛的手,不急不缓的缀在后头。远黛见着,便也忍不住笑:“不想才刚沅真说的那句话,在我这里也颇合用!”言下已带调侃之意。 百里肇也不在意,只笑道:“你若想说,我自也不能掩了你嘴,你只管说就是了!” 远黛只抿了嘴笑,倒也并没再说什么。四人二前二后的走着,不多时,便也走到了那条小溪跟前。许是有水的缘故,这条小溪两岸竟是难得的一片葱郁,青青绿草如茵,各色小花点缀,竟让人无由的有种重回春日之感。既知惠儿在这附近,远黛便也自然的四下看了看。 一看之下,却险险没笑了出来,原来惠儿竟坐在如茵的草地上,身后却是一株歪脖子老柳树,敢情这丫头,半日不曾返回,竟是因为在这里睡着了。 四人互视一眼,都觉好笑。最后却还是远黛,上前一步,轻轻推了惠儿一把。惠儿睡的正香,连着被推了几下,这才惊醒过来,眼见是远黛,忙自伸手一抹双眼,展颜笑道:“王妃来了!”神色间,倒也并不显慌乱。显然并不以为远黛会为此责怪于她。只是眼儿一转之下,陡然见了远黛身后,神色淡淡的百里肇,却不免嚇了一跳,小脸也有些微微泛白。 轻拍了她一记,远黛笑骂道:“你这丫头,倒会躲懒,还不快过去盯着些!”惠儿听她口气,心中便安定了不少,忙答应一声,又朝百里肇屈身行礼,这才一溜烟的去了。 百里肇知远黛对身边这几个丫鬟甚为信任宽厚,自也不愿苛责之,因此也并不言语。 远黛与惠儿说话的当儿,沅真却早行至溪边,低头看了一看后,却笑道:“这溪里的鱼虽不算大,却生的甚是肥壮,倒也值得动手!”这话一出,百里肇与岳尧早愣在了那里。真真是没有料到远黛与沅真所以起兴过来这条小溪边上,竟是因为这溪里的肥鱼。 远黛闻声,自也快步的走了过去,看了一看那条清可见底的小溪,而后却笑道:“快去折根树枝来,好歹也叉几条鱼上来!” 二人身后,百里肇与岳尧则面面相觑了一眼,心下均觉诧异。 回头朝百里肇一笑,远黛自然的问了一句:“王爷可会叉鱼?”问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很是平淡,仿佛是在问百里肇,王爷可会写字一般的稀松平常。 轻咳了一声,百里肇道:“早年狩猎,也曾叉过几次!”这话倒也并非假话,只是究竟曾叉起过几条鱼,他却是只字不提。 远黛自也不会追问什么,只将目光移向了岳尧。岳尧便也尴尴尬尬的跟着咳了一声,慢吞吞的道:“我……应该能叉到吧!”只听这话,便知他并不会这个。 沅真在旁听着,便也抿唇笑了起来。她也并不为难岳尧,只笑着朝他伸出手去:“你的那把匕首,借我用一用吧!”她与岳尧成亲也有一些日子,又岂能不知岳尧身上的零碎物事。 接过岳尧递来的匕首,沅真迈步行到先前惠儿靠着的那株歪脖子柳树边上,手脚俐落的削下一根稍硬的枝干,又折了许多柳枝递与远黛。远黛笑着接了柳枝,便在树下坐了,将手中柳条稍稍整理一回,却是纤指如飞的编起柳条筐来。 沅真则执了树枝,行到溪边。她却是目光锐利,下手又快,不多一会,却已叉了三条甚是肥壮的鱼。rs 第五十九章 放不下?放下! 大越皇宫文渊阁,一向都是大越历代帝皇处理政务、召见亲信大臣的所在,到了昭平帝石传珏,也依然不例外。青铜兽首香炉内,青烟袅袅,沉香的气息缓缓弥散。 一名手捧填漆茶盘、身着浅色宫装的女官轻步的行来,将手中新沏的茶轻轻的搁在了御案之上。她的手脚已是极轻,却仍惊动了御案后头,着明黄圆领盘龙袍,微阖双眸、靠在椅背上的俊逸男子。倏然睁开双眸看向那名女官,男子突然叫了一声:“绘春!” 似是没料到他会忽然开口说话,那女官绘春怔了一下,这才应声道:“奴婢在!” “青螺……如今该已到了明州了……”男子慢慢的道,流光溢彩的凤眸之中,闪动着的却是异常复杂难言的光芒,面上神色,竟隐约的透出不安,语声更是低沉微涩。 默然垂眸,绘春淡淡道:“这般说来,再有三四日,郡主便能回来了!”却是语调平平,听不出有丝毫的欣喜之意,甚而至于,还有一丝丝的无奈。 身着明黄龙袍的,自然便是如今大越皇上——昭平帝石传珏了。似是察觉了绘春的无谓,石传珏那双横斜入鬓的剑眉顿然为之一蹙:“青螺要回来了,这难道不是喜事?你不欢喜?” 想了一想后,绘春才答道:“郡主回来,对皇上而言确是一桩喜事!奴婢无状,竟忘记了要恭喜皇上!”口中说着,她已退后一步,深深一礼:“奴婢在此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这些动作在她做来,却是行云流水一般,姿态优美流畅,几乎可称得完美规范。 凤眸不自觉的微微眯起,眸底深处,隐有一丝寒光闪过,但很快的,石传珏便又压下了心中的怒火:“你下去吧!”绘春也并不言语什么,又是一礼后,悄然的退了下去。 深吸一口气,微闭双眸,好半日,石传珏才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唇边也同时泛起一丝苦笑。绘春根本不希望青螺回来,这一点,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随着使团的回转,眼看着青螺离着郢都已愈来愈近,而他沉寂了数年的心,也开始愈发的不安,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离宫去,亲自迎她回来。也正是这种不安与冲动,使得他亟欲找到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人。绘春,无疑正是这样的一个人,只是可惜,她却是不希望青螺回来的。 “父王……”他无声轻唤,脑海中,同时闪过无数过往旧事,心中滋味却愈发酸涩难言。 “皇上……”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忽然轻轻的响了起来,将他从往事中生生的拉了出来。冷电也似的寒眸陡然的扫了过去,不经意间便带出了独属于高位者的摄人威势,却将下首处立着的那名小太监惊了个魂飞魄散。下一刻,那小太监已翻身跪倒,频频叩首:“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这几个头磕的又快又重,不消片刻,额上已渗出了血迹。 微闭双眸,压下心头怒意,石传珏冷冷道:“罢了!起来说话!”下跪的这名小太监,在他身边伏侍时间虽还不算长,但办事一向小心,若无要紧事情,想来也不会在此时打扰他。 那小太监听了这一句话后,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待得起身时候,才觉后脊背上,早已汗湿了一大片,中衣紧贴身上,冰凉冰凉的,却是直沁到心里去了。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他颤声的道:“禀皇上,云骑尉有消息来!” 听得这话,石传珏不觉一惊,忙吩咐道:“快呈上来!”云骑尉乃是他一手**出来的近身侍卫,一贯不离他左右,唯一的例外,便是前数日,他遣去迎接青螺回郢都的那三百人。 小太监上前数步,双手高举,将一只小小的竹筒捧了给石传珏。 云骑尉传信,用的正是灰羽。所谓灰羽,便是一种形似信鸽、速度与飞行高度却比信鸽高出许多的的鸟儿。小太监此刻奉了上来的,正是灰羽足上所缚的信筒。接过竹筒,揭去泥封,石传珏自筒内拈出一张小小的纸笺来,目光只是一扫,便不由的一顿。良久,他才缓缓握掌成拳,再松手时,灰色纸灰却已飘飘扬扬的四散开来:“准!” 他缓慢而又极之艰难的吐出这一个字来,语音森冷而压抑。 小太监不敢多问多说,忙忙的应着,匆匆的退了下去。这些日子,皇上主子心情阴晴难定,已责罚了好些个伺候之人,弄得紫宸殿、文渊阁诸处伏侍之人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刚这把火更是险些烧到他的头上,他还是早些退下来得安全些。 ………… 明州之地,素以山明水秀而闻名大越。因其离郢都不远的缘故,从前远黛甚至曾来明州游玩过,非但曾对明州风光多有赞誉,更对不能长留明州而心生怅然。 只是如今她虽是故地重游,却早没了那份清闲自如的心肠,自也没有打算出去游览。独自坐在明州驿站后院的厢房内,远黛静静抬眼,看向窗外。 十月的平京,早已寒意凛冽,然而这个时候的明州,却仍是花红柳绿,阳光明媚,让远黛无由的只觉怅惘。身后,有脚步声轻轻响起,远黛听出,那是晴宁的脚步声。 “晴宁……”她叫着,同时转头看向一身浅紫衣裙的晴宁:“你是何时往紫宸殿伺候的?” 似是没料到她会问起这个,晴宁先是一怔,而后才道:“奴婢是去年八月里才被调去紫宸殿伺候的!”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已忍不住的多看了远黛一眼。 打从远黛提出她的要求后,她的身份,便也昭然若揭。事实上,这几年,宫中但凡略略晓事些的人,便无一不知道广逸王府乃是当今皇上心中最大的禁忌,无人可以碰触得。 安定郡王原封了定亲王,连圣旨也都已经写好,只等诏告天下。却因求取广逸王府为自己府邸一事触怒了皇上,原先的亲王衔立被褫下一级,改为了郡王…… 更早些时候,皇后娘娘不合在酒后脱口说了一句明珠蒙尘,立时触怒龙颜,被禁足宫中。其后虽陪了百般小心,解了禁足之令,但六宫之事到了如今也仍掌在施贵妃手中……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四……皇上这些年,都还好吗?”良久,远黛方缓声的问道。 晴宁听得这话,心中便不由的“突突”跳了起来,偷眼觑了一回远黛后,她才轻声答道:“皇上……他……处事英明,勤于朝政……自然是极好的……” 她不说这话倒也还罢了,一说了这个,远黛倒不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晴宁,你该知道,我问你这个,可并不是要听套话!你只是有一说一便是!我有分寸!” 她虽这么说了,晴宁心中仍觉有些不安稳,又自犹豫了一刻,才道:“依奴婢看来,皇上倒真是个好皇上,只是……有些时候,圣心难测……”身为宫女,她又怎敢评断石传珏,但远黛既问了,又将话说到这个程度,她若不发一语,却又不好,末了,只得如此含糊其辞。 她这话虽说得模模糊糊的,但远黛仍旧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一笑后,她重复道:“圣心难测……”圣心难测,换句话说便是阴晴难定;而从晴宁此刻颇带惊惧的神色中,远黛又可看出,石传珏这些年,发作起下头人来,手段可并不轻省。 无意为难晴宁,朝她摆一摆手,远黛道:“罢了,不说这些了!” 暗暗松了口气,晴宁展颜一笑,却道:“奴婢原是新沏了茶来的,却不料与夫人说了这半日的话,却连茶都冷了!等奴婢再去沏来!”言毕匆匆退了下去。 远黛知她这是有意躲避,倒也并不拦她,颔首之后,由得她去了。晴宁才刚去了不多一会,叩门之声却又响了起来:“姐姐!”熟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却是石青妍来了。 不期然的蹙了眉,远黛最终还是应道:“是青妍吗?请进吧!”口中说着,已站起身来。 推门进来的,果然正是石青妍。沉默的看了远黛一眼后,她才苦笑的道:“我知姐姐未必想要见我,可我实在有话要与姐姐说!”眼见远黛神色平和,似有洗耳恭听之意,她才继续的说了下去:“求姐姐告诉我,你……为何非要回来呢?” 在她而言,已愈来愈想不明白,远黛为何非要回来这一趟,甚至是主动要求回来。在睿亲王府住过一个晚上,又在安亲王府待了数日的石青妍,对于远黛的近况颇为明了。她知道,如今远黛在北周,已可称得上是渐入佳境。她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回来,可是她回来了。 似乎笑了笑,远黛答非所问的道:“青妍,我从前所以不回来,是因为放不下!” 石青妍一怔,几乎脱口便要说出“我并没有问你之前为什么不回来”这句话来,然而转念一想,她却忽然怔住了:从前不回来,是因为放不下,那如今回来,岂不是因为…… 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远黛安然道:“我已告诉了你原因,你呢?你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没有?”rs 第六十章 叩门 微微失神的从远黛屋内出来,石青妍的步履不自觉的便有些沉重。 心中想着的,尽是远黛才刚最后问出的那一句话。 那句话,远黛问的其实颇为含糊,含糊到可以有许多种解释,但直觉告诉她,远黛真正想要问的,是她与那个人的事。 百里聿的音容笑貌倏忽的浮现在脑际,让她愈加惘然。 她已一十七岁,又是自幼长在宫中,心性之成熟,更非寻常女子可比。 百里聿对她的好,她又怎能全无所觉。 然而……石青妍忽然抬眸看向头顶的天空,巳时的天空,明媚蔚蓝,云絮丝丝洁白,却愈发的将这片天空衬得澄清透亮。 十月的明州,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空气中满溢金桂的淡淡甜香……这里,是生她养她的故土,她从没想过,她会有离开大越,去往远方的一日。 更何况,这里还有她的生身母亲。 用力的甩了甩头,仿佛要将脑海之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尽数甩出去,石青妍不再多想,举步往前走去。 对面穿堂内,恰有一人快步的走了过来,一眼见她,不免脚下一顿,而后恭谨的朝她行礼:“奴才李安福,见过公主殿下!”见是李安福,石青妍便也自然的停下了脚步,淡淡问道:“可是郢都有消息来了?”昨日远黛的要求,是在光天化日、众人面前光明正大的提了出来的,石青妍自然不会不知道。 事实上,甫一听到远黛的要求时,石青妍便猜出了远黛的心意,对于李安福等人会如何做,她的心中自也是清楚明白的。 所以此刻见了李安福,便干脆的问了出来。 李安福俯首应道:“回公主的话,皇上已允了!”对于这一点。 石青妍依然不觉得意外。 只因在明白表露了身份后,远黛所提出的这一要求实在算得上是合情合情,错非石传珏下定决定要将在场所有之人尽数灭口,否则,他也只能是应下此事,不无讥嘲的勾了勾唇角,她道:“你去吧!”言毕更不多言,径自走了。 见她走的这般的全无羁绊,李安福倒不由的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进屋的时候,远黛正坐在桌边慢慢的喝着晴宁才刚沏来的茶。 见他来了,也只一颔首。 李安福不敢怠慢,恭谨行礼之后。 这才禀道:“夫人的要求,皇上已允了!”这一路之上,似李安福这样的知情人所以一直都唤远黛做夫人,却不曾叫过一句郡主,为的自然是不愿透露远黛的真正身份。 然而这样的努力,在昨儿却已经彻底的破灭了。 四年,广逸王故去至今,也不过四年而已。 四年的工夫,还远不足以让人忘记这位才华横溢、又俊雅风流的王爷。 事实上,这四年的工夫。 甚至都不足以让人忘记明珠郡主。 而明珠郡主,其实根本连一个高调的人都算不上——她不过是王府内的一名郡主而已。 若强要说她与寻常的郡主有何不同,那也只是她时常会做一些与人为善的事而已。 心中这么想着。 李安福终究还是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了一看远黛。 远黛的面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面上神色既看不出不安之意,也没有快意之色。 犹豫一刻,李安福不禁低声道:“郡主……您……这又是何必?”这话里头。 却已带了规劝。 远黛还真是没有料到李安福会忽然说出这话来,一怔之后。 倒不由笑了出来。 抬手冲着晴宁摆了摆,示意她在门外守着后,远黛这才笑道:“李公公今儿怎么竟说起这个来了?”无奈的叹了口气,李安福正色道:“奴才虽是阉人,却也非是不知好歹之人!郡主的救命之恩,奴才总是牢记在心的。 只是奴才人微力薄,有心无力,只能暗暗为郡主着急而已!”远黛也不生气,只挑眉道:“这么说来,李公公对我如今的做法是颇不以为然的了?”左右闲着无事,她并不介意有人陪她闲叙几句,能多知道一些东西,总是好的。 李安福在宫中多年,早浸**得性情柔和、处事圆滑,说话更是小心无比:“郡主如此做法,自然有郡主的道理,又哪有奴才指手画脚之处……”他小心翼翼的说着,先将自己摘了开去,这才又道:“只是郡主离开郢都,已有数年,对如今的宫中形势,只怕并不清楚?”微微一笑,远黛随意道:“听说,这些年,皇后娘娘身体不佳,一直都在宫中静养?”这几年,她虽远在平京,又从未起意打探过南越的任何信息,但却并不代表她就真的一无所知。 至少,在离开平京之前,百里肇已告诉了她太多有关南越的事。 虽说越宫之事,百里肇的人所知也颇有限,但也足够她心中有底了。 李安福一怔,心中顿时便知,自己毕竟还是小觑了这位郡主。 语声一顿之后,他垂头道:“不瞒郡主,皇上登基已有四年,至今不曾选过一次秀!宫中,也只得皇后与施贵妃、杜惠妃三人!其余嫔妃、美人,也只寥寥。 说起来,皇上今年也已二十有四,膝下不过二子一女!”没什么来由的,虽则远黛同他说话时候,一直都是笑语殷殷,然李安福却莫名的便觉压抑,甚至连大气都不敢透上一口。 说着这话的时候,更是平平直叙,不敢有丝毫偏向。 若有所思的微微扬眉,远黛道:“李公公的意思,我已尽知!公公去吧!”与李安福说了这么会子话,她已约略的摸清了这位李公公的意思,对于当年的救命之恩,李安福自然是感激在心的,但这感激,却还远远不足以让他倾力帮她,毕竟性命之事,又岂是儿戏。 听得这最后的一句话,李安福不由的大大松了口气,忙自行礼,正要退下之时,却又被远黛叫住:“李公公,我们何时启程?”李安福忙答道:“回夫人的话,这一路急赶而来,想来夫人也已累了!皇上的意思,广逸王府虽已修缮完毕,但各项摆设器物仍未完全,夫人不妨一路缓行,免得届时局促!”眼见得不能说服远黛,他便也重新换了称呼,依然唤远黛为“夫人”而不是“郡主”。 远黛闻声,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侯李安福退下后,她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神色之间,更隐见怅惘。 良久,她才缓缓起身,慢慢的向外行去。 才刚走了几步,便见晴宁对面的走了来:“夫人……”见她似有出门之意,晴宁不免诧异的叫了一声。 远黛竟也朝她点了点头:“晴宁,你且陪我在院子里走走!”李安福口中的“一路缓行”在接下来的数日内,得到了充分展现。 事实上,接下来的数日,一众人等一改先前的匆匆赶路,而成了纹丝未动。 李安福等人不急,远黛自也并不着急,反倒是石青妍,在等了二日后,仿佛有所悟一般,不肯再继续停留下去,自行带了使团原本的百十来人护卫,一路径往郢都。 远黛却是耐得住性子,不急不缓,更不置喙。 到得第四日上,便是性子有些大大咧咧的云燕,也都觉察了不对。 这日奉茶给远黛的时候,觑着左右无人,便忍不住的问道:“夫人,您……心中就不担心?”端茶在手,揭起盏盖,轻轻拨一拨盏内浮茶,浅啜一口,细品了一回茶味后,远黛才自慢慢的放下手中茶盏,而后却抬起手来,抚住了心口的位置:“我其实也是担心的!”她道。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的面上,却忽然便弥了一层淡淡的自嘲:“只是担心之外,我这心中,却又忍不住的总带几分侥幸,希望这一切的事情,能不太糟糕!”她虽答了云燕的话,但这话听在云燕耳中,却与没有回答并无二致。 甚而至于的,竟让云燕的心中更增迷惑与不安。 怔忡的看着远黛,云燕有心想说什么,心中却是空白一片。 便在此时,门扉之上,却陡然的响起了几下叩门之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叩门之声,仿佛随意,又仿佛自有节奏,听在远黛耳中,却让她不自觉的变了面色。 门上,叩门之声,依旧不疾不徐、似随意,又若有节奏。 咚——咚咚咚——咚咚——咚……迟疑的抬眼去看远黛,半日,云燕才犹豫的叫了一声:“夫人……”这一声“夫人”却似将远黛从失神之中惊醒,深吸一口气后,远黛倏然站起,沉声的道:“你跟我来!”她虽已竭力的想让自己表现的平静一些,但略微颤抖又有些变调的声音依然出卖了她。 而在站起身来的时候,她甚至不慎绊在了桌腿上,以至于踉跄了一下。 亏得她身子虽不甚好,平衡感却是不弱,人又站在桌边上,顺势的在桌上撑扶了一把后,远黛方才勉强的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定一定心神,又持续的深吸了两口气,她才缓缓举步,往门口走去。 她一步一步的,走的极稳当,也极慢,从桌边到门口,本来并没有多少步,但她却走了很久很久。 在这一段时间内,那种古怪的,一丝不乱的叩门声却一直不曾停下。 咚——咚咚咚——咚咚——咚……静静的站在房门口,远黛纤长如玉的手甚至已搭在了门扉上,却仍是迟迟的不曾拉开那扇门。 透过镂空雕花的门扉,〖书网∷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rt 第六十一章 明州往事 咚——咚咚咚——咚咚——咚…… 静静的站在房门口,远黛纤长如玉的手甚至已搭在了门扉上,却仍是迟迟的不曾拉开那扇门。透过糊着浅碧轻纱的双福万字格心门,她可以清晰看到门外那人的大致轮廓。 那轮廓,既熟悉又陌生,却让她迟迟不能下定决心,打开那扇门来。 门外,那似随意又若有节奏的叩门之声依旧声声传来,声音,却仿佛低了一些。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远黛的手终于握紧了门边,她缓缓的、缓缓的拉开了那扇门。“咯吱”一声轻响,门开了。门内门外,一男一女,静静而立,四目相对,却是久久不语。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也许心中早已暗潮汹涌、五味陈杂,但这一刻,却只是无语。 侍立在远黛身后的云燕乍一眼瞧见门外那人时,早惊得俏脸煞白。她在宫中也待了不少年,又怎会认不出眼前这人来,即使这人如今穿的只是一袭简简单单的青色长袍。 僵硬的站在那里,那一刻,她整个人都似傻了一样,却是呆了足有数息的当儿,她才猛省的退后一步,急急的跪倒在地:“奴婢云燕,参见皇上……”她犹要再说什么,那人却是看也不曾多看她一眼,只简单的朝她挥了挥手,云燕一惊,下面的话便再不敢说,偷偷拿眼看了一眼远黛后,没有多待,只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被云燕这么一扰,远黛的心思便也宁静了下来。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忽然发现,自己脑中竟是有些晕眩,敢情才刚那阵子,她竟是连呼吸也给忘记了。 似乎觉出了她的困窘之色,青衣男子便也笑了起来。他笑起来时极为好看,流光璀璨的狭长凤眸因那笑而弯成了明媚的月牙,右颊上,甚至现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薄薄的红唇快意的咧开,露出一口白得近乎刺眼的贝齿,这笑容,落在人的眼中,莫名的便让人觉得快活。 “青螺,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他问,声音清清朗朗的,让人想起山间最为纯澈的泉。 不自觉的绽开一抹笑颜,不是寻常的笑,而是欢快的、明媚的笑,灿烂的仿佛连阳光也为之失色的,然说出口的话,却并不如人所想:“今儿天气真好,不晒太阳真真可惜了!” 快活的笑脸陡然的凝滞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初:“也好!”口中说着,他便自然的伸出手来,似乎想要去拉她的手。 她却一笑,仿佛没有看到他伸出来的手,而是抬起手来,轻轻掠了一下本就整齐的鬓发。在他不无尴尬的缩回手之后,她才放下手来,那么随行而优雅的作了个手势:“四哥,请!”手指所指的方向,却是这座驿站小院正中的那株梧桐树下所设的一张石桌两张石凳。 在石凳之上坐下时,男子的面上已重又现出了笑容,仿佛才刚的尴尬从不存在:“这一路赶来,可觉得累?”却是态度温和,言辞殷殷,纯然的闲话家常一般。 抿唇浅浅一笑,远黛答道:“多谢四哥关心!李公公安排的甚好,我并不觉得累!” 这名突然出现在明州驿馆内的男子,自然便是当今南越的帝皇——昭平帝石传珏了。 默默注视远黛,良久,石传珏才又一笑:“那就好!”这一笑,远不如才刚的笑容那般自然而纯粹,而显得有些微微的勉强,但他仍然笑着,笑容温淡一如春风。 在石凳之上坐下时,男子的面上已重又现出了笑容,仿佛才刚的尴尬从不存在:“这一路赶来,可觉得累?”却是态度温和,言辞殷殷,纯然的闲话家常一般。 抿唇浅浅一笑,远黛答道:“多谢四哥关心!李公公安排的甚好,我并不觉得累!” 这名突然出现在明州驿馆内的男子,自然便是当今南越的帝皇——昭平帝石传珏了。 默默注视远黛,良久,石传珏才又一笑:“那就好!”这一笑,远不如才刚的笑容那般自然而纯粹,而显得有些微微的勉强,但他仍然笑着,笑容温淡一如春风。 南方的秋,毕竟也还是秋天了,十月的南方,梧桐叶子也早转了黄,残留了不多的一些在树上,阳光便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了下来,落在他的发上、衣上,是点点的金色,愈发衬出他清俊逸雅的气度,令他看来徇徇儒雅,温润柔和,仿若上好的宝玉。 静静看他,远黛忽而笑道:“四年了,四哥倒仿佛还是从前的模样!” 这一句话,在这一刻,从她的口中说出,也不知是褒是贬,却无由的让石传珏皱了眉,下一刻,他已很快的道:“青螺,今儿阳光甚好,你可愿意陪我出门走一走吗?” 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远黛居然也点了头:“好!”说过了这一句话后,她便站起身来。 见她如此,石传珏也不由笑了出来,跟着起身,他自如的朝她作个手势:“走吧!” 远黛也并不多问什么,便跟在他身后,不急不缓的走出了驿站。驿站内外,一片寂静,仿佛除了他们,再没有一个人存在。他们就这么旁若无人的缓步的走了出去。 明州临近郢都,并非军事重镇,明州驿站,大多数时候,接待的都是那些或升迁、或贬谪的官员。正因如此,明州驿站,自然也就不会位处偏僻。事实上,这处驿站,与明州知府衙门也不过是一街之隔,出得驿站门,外头便是明州最为繁华热闹的榆林坊。 榆林坊,既以榆林为名,街道两侧自是少不了榆树的。只是如今已是秋日,榆树叶也已枯黄飘落,却是不复春日的繁盛之景了。然而即使如此,也丝毫无损于榆林坊的热闹。 二人出驿站时,已是巳时将尽时分,红日当头高照,榆林坊两侧,小摊依旧林立。 此来南越,远黛本无心张扬,这一路而来,自不会华衣丽服,招人注意。此时此刻,也只是一袭浅碧色衣裙,发上斜插了数支看似寻常的小小珠钗。然而纵便如此,她的一身淡雅气度与坊市之间难得一见的容貌,却依然引来了不少注目的眼光,更莫要说她的身边还有个石传珏。一袭青衣,却自气度风流,唇带笑意,却仍不掩贵气,这样的男子,无论到了哪儿,无疑都是引人注目的。更何况如今他又与远黛并肩而行。 江南的秋风温淡,烈日之下,又仿佛带着些许的干燥、清爽的气息。一阵风过,片片黄落的榆叶因风飞舞,翩翩如蝶。其中一片飘飘摇摇,却是不偏不倚的偏偏落在了石传珏的肩上。微微怔愣的注视着这片树叶,石传珏忽然笑了笑,却伸出手来,轻轻拈住了它。 这是一片枯黄而微微翻卷的树叶,叶子上,甚至还有数点虫斑:“我忽然便有些怀念那年春日在明州用过的榆钱饭了!”石传珏突如其来的开口道。 不意他会说出这话来,远黛默默抬眼看了一看他,好半日,她才淡淡一笑:“我记得,那应该是七年前的事了!”七年前,她因故与父王石广逸争执,一怒之下,悄悄溜出了郢都。这件事,她没告诉任何一个人,也没带任何一个人同行。 然而当她打马出了郢都城时,却在城外的十里长亭处看到了他。他的手里,牵了一匹马儿,正朝着她笑。她想,这一生,她永不会忘记那一刻的他。 春日里,桃艳杏粉梨白,护城河畔的烟柳因风摇摆,他就那么随随便便的站在十里长亭边上,对着她笑。青衣折扇,俊雅风流,用扇柄轻敲她的额头,他说:“青螺,你真慢!” 没有一句责怪,有的只是这么一句话,仿佛他已等了她很久,似乎他早已猜到她会气恼离京。她愤愤的嘟起了嘴,心内却是甜丝丝的,高兴得很。 那一年,她十二岁,正是无忧无虑,任性恣肆的岁月。 那一年,他十八岁,无心争夺,只愿吟风啸月,终老林泉。 他们并辔扬鞭,一路顺着官道缓缓游来。南越虽有四季如春之名,但春天的南越,却依然是一年里最美的岁月。第十天的时候,他们才到了明州。 明州的山水,一贯颇富盛名,他们便在明州盘桓了数日。在明州待到第七日上,石广逸这才匆匆的赶了来,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石传珉。 石广逸无疑是极会玩的,比她们还要会玩的多。他带着他们三人,没再住在客栈里,而是寻了一个庄户人家,住在了寻常的瓦房里头。每日闻鸡而起,戴月而归。 那段日子,他们随着庄户人家吃饭。那个庄户人家,有个小儿子,小名叫做大牛,性子最是活泼调皮不过,他能带着他们上树去捋榆钱,去偷蚕豆花,甚至在地下挖蝉蛹。 榆钱既能生吃,又能做饭做菜,蚕豆花,吃的便是那花茎处的一缕清甜。明明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却让他们兴致勃勃。rs 第六十二章 故地重游 二人在这明州榆林坊内并肩而行,却都有志一同的全不提起那些可能引起龃龉的话题,只是闲话家常。他二人原就生得出色,此刻相偕而行,当真是珠联璧合、相映生辉。其举止、神态虽算不上亲密,但也自然熟稔,更是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 加之二人所着衣裳、佩饰诸物看去又只寻常,虽则气度均各不凡,却仍招来了不少坊市内售卖簪环、首饰等小物件的商贩的兜售。石传珏似是心情颇好,听得兜售之声,竟也来了兴致,漫步行到一家售卖簪环首饰的小摊边上,兴致勃勃的去看那些做工、材质均只一般的物事,更回头向远黛笑道:“我记得你从前最爱这些小玩意!” 淡淡一笑,远黛竟也并不拒绝,安然道了一句:“多谢四哥!”后,扫一眼那摊上诸多物件,而后伸出手去,轻轻拈了一枝样式甚为精巧的绢花:“这花制的倒也精巧!”她口中虽赞着那花精巧,却并无将之插在鬓上的意思,只递与那摊主,示意包好。 那摊主见着,不免目现讶色的看了一看远黛。他常在这坊市贩售物件,见多了女子得夫婿或家人赠予这些小玩意,大多是当场戴上,甚而揽镜一窥,然而眼前的这位衣饰简朴,容颜秀雅的女子竟是这么随意的拿起一枝便命包起来,神色之间更不见丝毫欢喜之情。 然而他心中虽然奇怪,也知这事与自己无干,因此并不敢多说什么,只接了那花,手脚俐落的包得好了。石传珏在旁看着,也不免皱了皱眉,但却没说什么,只从腰间取出一块碎银子丢给那名摊主。这块碎银并不算大,然目测之下,怕也半两有余,倒让那名摊主更加愕然,说话便也愈加谦恭:“这位客官,这朵绢花只要十五文!” 言下不无为难之意,显然是化不开这块银子。 朝他淡淡一摆手,石传珏径自的转向远黛道:“既如此,青螺你便多挑几样吧!” 静静看他一眼,远黛浅浅一笑,却忽然抬手,朝着离自己不远处的一名年在八九岁间,头梳丫髻、身穿布衣、身材瘦弱、又略有些面黄肌瘦的女童招了招手:“你来!” 那女童正立在离二人约莫五步远的地方,用一双又黑又亮的澄澈眸子略带羡意的看着那些摊位上精致玲珑的钗环与栩栩如生的绢花,身上穿的衣服,虽极陈旧,亦打了不少补丁,却是洗的干干净净,五官看去倒也清秀讨喜。听见远黛叫她,她便诧异的看了过来,黑亮的眸子里既有疑惑又带几分戒慎:“这位奶奶,你是在叫我吗?”她有些慌乱的行礼问道。 微笑点头,远黛道:“你来,我送你一件礼物!” 女童一怔,非但没有上前,更反退了一步,摇头道:“多谢奶奶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 她愈这么说,却让远黛愈发的喜欢她,因笑道:“我喜欢你,所以打算送你一件东西!你若觉得无功受禄,不妨过来,帮我拿些东西,便算是你的酬劳如何?” 女童闻声,不免歪了头,仔细的打量了远黛一回,及见远黛形容温和,气度娴雅,不似坏人,这才大着胆子走了过来。朝她一笑,远黛便指了那摊位道:“你在这里,任挑一件喜欢的东西,就算是我今天雇你的代价了!” 抬眼又看一眼远黛,见她不似作伪,那女童这才点了点头,认真的看了一回那摊位后,她才小心的伸出手去,竟也同远黛一般挑了一枝绢花出来:“这个就好了!” 石传珏在旁看着,倒不免皱了眉,淡淡道:“既说了让你挑,你只挑喜欢的拿了就是!” 大越疆土并不比大周略小,身为帝皇,他自也是日理万机。让他忙里偷闲,抽出时间来陪远黛,他自是心甘情愿,并无怨言。然而远黛这会儿忽然叫过这么一个女童来,又让跟在自己二人身边,他心中便有些不快,只是碍于远黛,却不好说出。偏偏这个女童行事磨磨叽叽,不合他的心意,便让他更是不悦,以致行于面上。 似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话来,那女童便皱了两条细细长长的眉头去看他:“这位奶奶以此为酬雇我帮她拿物件,她虽说了让我自择,但我又怎能漫天要价。这支绢花价值十五文钱,其价值已是高过我今日所做的活计,我若另择他物,便是太贪了!” 这话一出,石传珏倒不由的怔愣了一下。一直在旁听着的远黛便也笑了出来,抬手自那女童手中取过那朵绢花,亲自替她簪在鬓上,而后又随手自摊位上取过那面做工虽略觉粗糙,镜面却自平滑无垢的铜镜给那女童照了一照,笑道:“这绢花你戴着,可真是好看!” 那女童对镜一觑之后,面上便也现出了欢喜的神色:“多谢这位奶奶!” 含笑的放下手中铜镜,远黛便将自己才刚买下的那枝绢花递给她:“我才只买了这个,你且帮我拿着!”言毕径自举步,往下一个摊位走去,那女童便也亦步亦趋的跟着。 卖绢花的小贩见着,倒不由怔了一下,忙抬眼去看石传珏,石传珏本也并不将那一块银子放在眼中,见他如此,便也胡乱的挥了挥手:“剩下的便都赏了你吧!”言毕也不管那名喜得眉开眼笑的摊主,径自快走几步,跟上了已走在前面的远黛二人。 此刻的远黛,却已在前面的一个摊位跟前停下了脚步。那摊位却是个木雕的小摊,摊上林林总总搁着数十件各样的黄杨木雕、根雕。有人物、有动物、也有器物,却是件件精致、样样玲珑,让人一见,便不由的心生欢喜。这会儿已近午时,坊市之上,行人已大多散去,这摊位旁边,也并没有人。在摊位跟前站住脚步,远黛目露异色的看向那名摊主。 这摊主看着不过及冠年纪,生得浓眉大眼,虽称不上俊秀,却也朴实端正。见远黛停下脚步看他,他便也讷讷的抬了头去看远黛,这一看,一张方正的脸上顿时便带出了些红晕来,说话也随之有些结巴:“这位……这位奶奶……”他结结巴巴的说着,脸色红的如火烧云。 移眸看向摊位上的诸多根雕,远黛一面拿起一只着灵猿献桃的小小摆件,一面淡淡问道:“周大伯可还好吗?”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石传珏也恰好走了过来,闻声不觉面色微动。 那摊主一怔,旋诧然问道:“他……他还好!您……您认识我爹?” 不自觉的浅浅一笑,远黛答道:“七年前,我曾在明州待过一些时日!临去的时候,问周大伯买了许多根雕,送给郢都的亲朋,她们都很喜欢!”口中说着,她已扬了扬手中的灵猿献桃摆件,问道:“这个,可是你雕的?” 那摊主听远黛说起七年前的事,神色便有些恍然,再听远黛问起这个,忙答道:“正是小人亲手雕的!这几年我爹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手也有些不稳,早做不得这活计了!” 口中说着,却又忍不住的打量了一眼远黛身后的石传珏,而后才不无犹豫的道:“这位……大爷……可是七年前的那位公子吗?” 微微颔首,石传珏轻吐一口气,表示他说对了。 这摊主显然是那种颇为老实本分之人,也不似先前那摊主机灵,见二人站在摊位跟前,并不言语,他便有些不自在,半晌,才又挤出一句:“二位……是怎么认出我的?” 略带笑意的抬眸看他一眼,远黛温和道:“你与周大伯颇有几分相似,偏偏又继承了他的手艺,想要认出你来,自是不难!”无意再多说下去,伸手一点面前的这些根雕,她吩咐道:“将这些都包好了,我都要了!回头你送去明州驿站,只说是我要的便是!” 那摊主闻声,不免咽了一口唾沫:“都……都要了?”那意思,竟有些如在梦中一般。 远黛颔首,也不等石传珏有所表示,便自取出几粒金豆子,放在了摊位上:“这些,可够了?”七年前,她来明州时,年纪正幼,也最是好玩的时候。郢都广逸王府虽是什么也不缺,也多得是珍贵物件,她却偏偏在坊市上看中了这些根雕。 当时一口气买了数十个还不够,将将离开之时,更吩咐人去了雕作根雕的周大伯家中,将所有大大小小的根雕尽数买了下来。同时又在明州零零碎碎的买了许多物事。来时二人二马,去时却是四人四马,七八辆马车,念及那时的热闹,如今想来,却仍不由的心生感喟。 那摊主一眼瞅见金豆子,倒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满口叫着多了多了,想要再还给远黛,却又觉得不甚方便,只得尴尴尬尬的立在那里。远黛也并不多与他说什么,只将手中的那只灵猿献桃摆件交给身后的女童:“这个,你帮我拿着!”那女童默默接过,看向远黛的目光便也带了几分古怪。觉出她神色古怪,远黛便也朝她一笑,问道:“你如今可觉得后悔吗?” 女童认真摇头,却道:“其实我力气很大的,可以拿动很多东西!你既雇了我,便不必这么体恤我!”却是答非所问。rs 第六十三章 心意 女童摇头,却道:“其实我力气很大的,可以拿动很多东西!你既雇了我,便不必这么体恤我!”她的神态极之认真,所言却是答非所问。 见她如此,倒让远黛不由的笑了起来。她问那女童是否后悔,乃是为了先前让她挑拣簪环首饰时,那女童只取了一枝绢花之事。但那女童既是顾左右而言他,她便也无意再问。 见她没再问下去,那女童倒不由的微噏嘴唇,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也还是没有开口。 石传钰一直默然的走在远黛身边,远黛与那女童的对话,他自也听在了耳中。淡淡扫了一眼那女童,凤眸之中一缕寒芒微闪,却也并不言语。事实上,自打那女童被远黛唤过来后,他的许多话便再说不出来,对这女童,自也不会有什么好颜色。 三人在这坊市之上,又自闲走片刻,远黛目光游弋,随手又买了几样稍稍能看上眼的物事,因东西甚小,数量也并不多,便转手交了给那女童抱着。眼见午时将近,她才停下脚步,转头向石传钰笑道:“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去了呢!” 石传钰所以提议来这坊市,本就是想陪着远黛重温一下当年旧事,如今无由的冒出来一名小小女童,却让他功败垂成,原先的计划,自也无需再进行下去了。这会儿听远黛这么一说,他便自然的点了头:“也好!我记得你每日都要午憩片刻的,我们这便回去吧!” 二人折返回去,仍往驿站行去,那女童便也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面上神色却愈发犹疑。石传钰显然早有吩咐,二人回驿站时,也仍没有谁上前打扰。三人就这么直直的穿过驿站前厅,行到了后头远黛所住的小院。晴宁与云燕却早侯在门口,瞧见石传钰时,面上神色虽自敬畏不已,却也只是深深施礼,并不敢多嘴说些什么。远黛见了二人,便点了头,吩咐道:“这个小姑娘乃是我在路上雇了捧东西的,你们且收了东西,再赏她二两银子!” 晴宁赶忙答应着,正要上前的时候,那女童却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将东西尽数交到晴宁手上后,却忽然翻身跪倒在地:“奶奶,不知奶奶身边可还缺人使唤?” 她的这一举动来的突然,倒让远黛与石传钰都吃了一惊。若有所思的看了那女童一眼,远黛蹙眉道:“我这身边……”她的身边,如今虽有晴宁与云燕,但这二人却都是宫中之人,算不得是她的人,所以她身边,其实也可算是缺人使唤的,尤其缺的是可信任之人。 然而虽然如此,她也并没打算找什么人在身边。她来郢都,可并没有久住的意思,在这样的情况下,身边无由的多出一个人来,其实殊为不便。才要出口拒绝的当儿,那边石传钰却忽然的开了口:“既如此,青螺你便将她留下好了!”他也不等远黛开口说些什么,便自扫了一眼云燕,淡淡吩咐道:“带她去找李安福,她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云燕听得这话,早惊得手足无措,忙不迭的答应着,便要去拉那女童。那女童倒也规矩,朝着远黛与石传钰又磕了一个头后,这才跟了云燕去了。 石传钰既开了口,远黛自也不好多说什么,苦笑一下之后,算是认了这事。往自己所住的正屋又行几步后,却忽然的停下了脚步,回头朝着石传钰一礼,平静道:“四哥请回吧!” 一缕黯色自眸底一掠而过,石传钰顿住脚步,久久的注视着远黛:“青螺,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这已是他今日第二次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语气与前又是大大不同。 淡淡笑着,仿佛温柔,却似磐石不可动摇,远黛就那么平平静静的道:“四哥,你我都知道,我们回不去了!”说过了这一句话后,她便再不停留,转过头去,径自往前走去。 走在二人后头的晴宁则是手上一颤,险些没将捧在手中的物事丢在了地上。心惊胆战之余,她更不敢多看石传钰一眼,忙忙的追在远黛身后,进屋去了。 迈步进屋,在屋内坐了下来,瞬间袭来的晕眩感,竟让远黛不由自主的支颐闭目,一种久违的疲惫与无力如潮水一般的涌了上来,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并不知道,这一刻,她的面色惨白如纸,让紧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晴宁也不由的发出了一声惊呼:“夫人……”她匆匆的叫着,忙忙的上前一步,扶住了远黛。 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近乎窒息的感觉压了下去,远黛闭目养息片刻,这才重又睁开双眼:“我饿了,晴宁,你去命厨下熬一盅燕窝粥,再配几样点心来!” 晴宁见她面色难看,哪敢就这么走了,答应一声后,却道:“才刚厨下送了新做的糕点来,夫人先用着,奴婢先去为您沏盏茶来!”一面说着,却已回过头去,不多时,已捧了四碟精致点心并两样时鲜果子来。远黛倒也并不拂逆她的好意,取了一块黄金糕慢慢的吃着。才刚吃了一口,便觉那糕点入口甜而不腻,其中更有一股说不出的清香味道,似曾相识一般。 心中陡然一梗,这黄金糕竟也有些咽不下去:“这糕点……是谁做的?”她忽然问道。 晴宁自是不敢隐瞒,应声答道:“据说是……是……才来不久的……”她显然得了吩咐,便在远黛跟前,也不敢说出“皇上”二字来,只得含糊的说了一句才来不久。 远黛自不会听不懂她的意思,微微苦笑之后,默默看了一眼面前的四样糕点——黄金糕、桂花糕、玫瑰酥、莲花饼。这四样糕点,其实远称不上是什么稀罕物事。然才刚吃过一口黄金糕的远黛却知道,这黄金糕并非外头随意可见的糕点。 若是她不曾尝错,这些糕点,都是出自广逸王府小厨房内的芸娘之手。 叹了口气后,远黛忽然便没了一点胃口。好在在她僵坐的这片刻时间内,晴宁已沏了茶来,自然而然的放下手中的黄金糕,远黛接了茶,慢慢的啜饮着。 又过了片刻,云燕已兴冲冲的走了进来。远黛喝过了一盏茶,心中已平静了许多,眼见云燕这般神采飞扬的进来,便也知道,石传钰想必已走了。毕竟若有这么一尊大佛在外头,云燕见着,只怕早惊得魂飞魄散,绝不会是这般模样。小心的看了远黛一眼,晴宁生恐云燕一时不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忙抢先开口道:“云燕,那个小姑娘呢,怎么没有同来?” 云燕笑道:“她年纪还小,卖身又是大事,怎好私相授受。李公公问了她几句后,便命人带她回家去了!”她说着,倒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话说起来,她也是怪可怜的!” 晴宁见她有打算细说的意思,忙不迭的拦住了:“夫人饿了,你且去小厨房,命她们熬了燕窝粥来吧!这些事儿,日后有得是机会慢慢说!” 云燕被她连拦了两次,也终于觉出不对来,少不得咽下已到喉边的话语,答应着去了。 ………… 徐徐举杯,慢慢饮尽杯中美酒,百里肇注目看向对面神色黯然、隐见憔悴,却只是一杯复一杯饮着美酒的百里聿:“七弟!”他皱眉的叱喝一声,言语之中略带不悦。 早在半个时辰前,他们就已在此饮酒,而在这半个时辰内,除却要酒,百里聿便没说过一个字。被他一声轻叱,百里聿倒似清醒了些,仰头将杯中美酒一口饮尽之后,他终于不再自斟自饮,而是放下了酒盅,抬头仔仔细细的看了百里肇一回。 而后,他忽然开口,不无突兀的问道:“二哥,这几日,你可担心吗?” 他虽说的含糊,百里肇却也不至听不出来,微微一滞之后,他抬手,将面前那杯已放了许久,却一直未饮的美酒端了起来,仰头饮尽,放下酒盅的同时,他淡淡道:“当然!” 他当然是担心的,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他的担心便也日复一日更甚。这几日,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离开平京,去追她回来。但他知道,他不能。 歪头看他,百里聿忽然“嗤”的一笑:“担心,却不去找她,这可不像你的素日的做法?”不经意间,他的语气竟近乎讥嘲,而这样的口气,是他从前从不曾有过的,尤其是对百里肇。 在如今的平京,可以说,除了百里肇与沅真外,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远黛的过往。石青妍此来平京,本就有她的目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自也不惮于将远黛的从前一五一十的说给百里聿听。所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如今的百里聿所知道的,甚至比百里肇更甚。 漠然的目光近乎冰寒刺骨的扫过百里聿,百里肇冷冷道:“我如何做,无须你来多嘴!你如今该想的,是你自己该做什么!” 饶是已有了七八分的醉意,在他这样冷寒目光的扫视下,百里聿仍不由的打了个冷战,只觉背上汗津津的,不经意间,酒意竟已消了七八成:“二哥,你……有什么打算?”他失声的问道,眼中莫名的升起一丝希冀之色。rs 第六十四章 三个月 “二哥,你……有什么打算?”百里聿失声问道,眼中莫名的升起一丝希冀之色。 眸光微凝,顷刻,百里肇方平静开口:“你若当真放不下,便去找她吧!”说过了这话之后,他便站起身来,沉声喝道:“徐青,送七爷回府!”这一声出口,一直侯在五十步远外的徐青已快步的走了上前,毫不犹豫的抬手作势送客。 百里聿看得一怔,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对百里肇这个兄长,他一直心存敬畏,而百里肇对他,也算不错,因此上,似今儿这样百里肇直言逐客之事,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忖度片刻之后,百里聿终究站起身来,神态不无犹疑的看一眼百里肇后,他默默一礼,转身跟在徐青后头往外走去。将将走出十余步远,他却又忽然的回了头:“二哥,我可以吗?”他初时对百里肇的态度甚为愕然,然而走了这么一段路,又在心中细细揣摩了一刻,却也有所了然。毕竟才刚他说话的语气,也实在是多有无理之处,对远黛,更隐有不敬之意。 异地处之,若有人在他面前以这样的口气说起石青妍,只怕他心中也免不了不快。而事实上,石青妍与他的关系比之自己二哥二嫂,差的委实不止一筹。 墨眉稍动,眸底光芒复杂难言,好半晌,百里肇才淡然的道:“此事,在乎你自己!” 百里聿闻声,不觉默然,静立原地良久,却是不言不动。许久,他才出言道:“多谢二哥提点!”言毕更不停留,而是加快脚步,急急匆匆的往外行去。 百里肇静静而立,目注他离去的背影,眼见百里聿马上便要消失在眼前,他却忽然的又开了。:“七弟,你走之前,记得让她安份些!” 这一句话乍一传入百里聿耳中,却让百里聿不由的足下一滞,无数的念头在这一刻涌上心头,让他几乎便有一种冲动,想要折返回去,仔细问一问百里肇这话究竟是何用意。正在他犹豫不决之事,身前引路的徐青却又适时的开了。:“七爷,请!” 此三字入耳,百里聿不觉浑身一颤,仿佛有一股寒意自顶梁顺脊椎而下,心底冰寒却又清明无比。也知自己再要多问,也是无用,轻叹一声后,百里聿不再犹豫,大步而去。 不自觉的轻叹了一声,举手提壶,一缕琥珀色酒线细细而下,徐徐盈满酒杯,酒香因之四溢,百里肇举杯,仰头一口饮尽。身后,也恰在此时,响起了一个清朗男音:“王爷!” 搁下手中酒盅,没有回头,百里肇淡然吩咐道:“既来了便陪我喝一杯吧!” 那人应声,缓步的走了过来。有风拂过,吹得他湖色衣袂猎猎作响,他的左臂,赫然是空荡荡的。这个人,竟是初炜。在百里肇的对面坐下,也不待百里肇想让,初炜便自提起酒壶,为百里肇与自己各自斟上一杯,及至酒落腹中,他才冷静道:“王爷仍是心软!” 因着他的这一句话,百里肇眸底幽光一时明灭:“她终究也曾对我好过!” 不置可否的冷笑一声,初炜冷冷道:“怕只怕,狗改不了吃屎!” 仿佛笑了一笑,面上神色却更显冷冽,百里肇漠然道:“改不改得了,也只有这一次了!” 初炜点头,又自喝了一盅酒后,道:“她在明州已待了近四日了!”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百里肇不由的拧了眉头:“郢都那边,可有动静?” 耸一耸肩,初炜浑若无事的道:“据说昭平帝已有数日不朝!”口中说着,又一杯酒下肚。再抬眼时,觉百里肇眸光冰寒,面色冷沉,他便又补充道:“我已设法在郢都安插了数人,关键时候,想来是能用得上的!只是日后究竟如何,却还在她的一念之间!” 长长的吁了口气,百里肇淡淡道:“郢都之事,你略费些心思便也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初炜也不免赞同的点了点头:“王爷所言极是!” 百里肇不再多说什么,眸光微转之下,却已落在了身侧数步远的一株腊梅上。平京地处北方,秋日才过,腊梅便约略的有了些动静,他身边这株,又是早梅,虽离着开huā尚有一段时日,但huā枝上头,却也打了苞,看那意思,离着开huā也不甚远了。 没来由的叹了口气,百里肇忽然道:“明年年初,带她一道去绿萼岭住几日吧!” 他这话虽说的突兀,初炜却仍听懂了,微微一笑之后,他道:“多谢王爷!”吐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眸底深处,便也掠过了一丝淡淡的温柔,仿佛想起了谁。 举起面前酒盅,朝着初炜略一示意,饮尽之后,百里肇放下酒盅,冷静道:“三个月!” 初炜颔首,跟着接了一句:“也差不多够了!” 缓缓缩回手去,有意无意的,百里肇轻轻触碰了一下袖内那只远黛交予他的小小玉瓶。瓶内,如今还剩下了最后的一粒药物,而其他的二十粒,他已与初炜等人分别服用。 而瓶内的药物,他也早从沅真处得到了准确的信息。瓶子里头的药,果然便是以冰蓝幽昙的球茎配以茎叶及各类少见药材炼制,连服三日,可令人在一年内百毒不侵,五日,可保二年,若能连服七日,则可令人一生百毒不侵。只是可惜,远黛只炼出了二十一粒。 只是如今想来,二年,还是太长了些,事实上,便连三个月,他都觉得太久太久了。 …… …… 及至小憩醒来,远黛才唤来云燕,问起坊市那名女童之事。云燕本就是心直口快之人,先前被晴宁拦了一拦,正觉憋得慌,这会儿被远黛一问,当即滔滔不绝的说将起来。 原来那女童正是明州人氏,家住明州城外王家村。她的祖父苦挣了一辈子,倒也挣了几分田产,老汉婆娘去的早,膝下只一个女儿。庄户人家,有了几个银钱,心气不免高些,也便起了光宗耀祖之念,挑了数年,好容易挑了个识文断字的秀才为婿,小夫妻倒也恩爱。 王老汉一心指着女婿中举,平日里,便也不要他下田干活,只令他好好读书。他这女婿,倒也是个争气的,连中连捷,不过数年,已挣了个举人回来。却不料又是个没福气的,眼看着便是大比之年,他偏又着了风寒。本来风寒倒也无碍,偏偏他也一心想着出人头地,便不肯好好卧床静养,反苦读终日,一来二去的,竟将风寒拖成了痨症。 既得了痨症,这大比自是去不得了,只得在家养着。庄户人家,便积存了些银两,也毕竟有限,加之王老汉年纪渐长,日日操持田产,又要为女婿延医问药,一来二去的,也落下了病根。女婿的身子尚不曾好,他却又病倒了。如此数月,竟自一命呜呼了。 家中至此,便也没了顶梁柱。亏得老汉的女儿自幼颇工刺绣,又织的一手好布,虽然如此,仍不能撑持住这个家,陆陆续续的,老汉留下的田产也渐耗空。 女童柳儿,正是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她父亲虽则痨病在身,但自幼读书,腹中又颇有些学问,日常在家,因无力劳作,便也只能教导膝下的一子一女读书,因此柳儿言语、气度,倒也不像是寻常贫家女儿,日常做派,也自不凡。平日在家,更是时常帮着母亲做些女红。 而她之所以会出现在榆林坊市上,却是因为今儿正是她的生辰,她母亲王氏怜惜她,便与了她几个钱,让她出来走动走动,买些喜欢的东西。她本不想出门,其后又想着母亲王氏的生辰快到了,有心为母亲买些什么,这才出来,不料就这么巧,遇到了远黛。 云燕似对柳儿甚是喜欢,说起她时,言下更不无同情之意,倒让远黛看的不由失笑。晴宁在旁看着,想着先前那女童,也不由点头道:“奴婢看着她,也像是个懂规矩的!” 远黛颔首,对于柳儿,她心中也是颇有好感的。所以开始不愿收留她,只是因为她在郢都怕是待不了多久,若是日后离去,却又不知该如何安置柳儿。一想到这里,远黛又不禁苦笑的摇了摇头,只因她忽然想起,如今买下柳儿的可并不是她,而是石传钰。 既如此,这日后的事情,委实也轮不到她来操心。 远黛如此想着,心中却又不免多有无奈。见她神色阴晴难定,一边的晴宁与云燕便也仔细小心的觑视着。如今在她二人心中,已再没有谁对远黛生出小觑之意。毕竟,眼前的这位夫人,可是当年广逸王府的明珠郡主。如今广逸王虽不在了,但石传钰对她的着紧,却让这位从前的郡主显得愈加尊贵。只是……这位郡主,可是皇上的妹妹……这个…… 二人默默想着,竟不由自主的各自抬眼,互换了一个眼色。但很快的,二人便又各自收回视线,不敢再胡乱表示些什么。在宫中久了的人,都知道,要想活的久,活的好,首先便该知道,多做少说莫问。(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相忘于江湖 漫不经心的翻看着手中的一卷书册,才刚沐浴完毕的远黛斜绾半湿乌发、神色慵倦的倚在榻上,心思却早飘得远了。 云燕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正是柳儿。 此刻的柳儿已换了一身新衣,红衣青裙,头梳双丫,虽则依旧有些面黄肌瘦,但看着却仍精神了不少。 才一走到远黛跟前,她便忙学着云燕的模样,朝着远黛深深施礼:“夫人……”许是身份有所变化的缘故,她那双黑而亮的眸中里隐隐的带着几分慌乱与无措。 抬眸看她一眼,远黛微微摆手,也并不多说什么,便示意她可以退下去了。 对柳儿,她无意多说什么,柳儿乃是石传钰买下,算不上是她的人,她自问在南越的短短时日内,也不能照顾她什么,既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不亲近,免得日后徒生烦忧。 云燕带着柳儿离去不久,晴宁便捧了新沏的茶来。 远黛正觉得渴,便坐起身来,将手中书卷搁在一边,接了那茶,啜了一口。 放下茶盏,远黛才要拣起那卷书册时,耳中却忽然听到一缕丝竹之声。 不期然的微微挑眉,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侧耳听去。 窗外,天穹如碧,月弯似钩,繁星泼洒,天色却早黑得透了。 宁谧的夜色中,南方徐缓微寒的冬风带来了丝丝箫声,婉转清幽,绵长深情,却又如泣如诉,仿佛正对谁倾吐着什么。 静静立在窗边,许久许久,远黛方摇了摇头。 阖上窗户时候,她转过身去,吩咐晴宁道:“晴宁,你去找件斗篷来!”晴宁一直侍立在她身边,自也听到那缕箫声声。 神色微动之下,却又不敢多言一个字,这会儿听得远黛吩咐,忙自答应着转身,不多时已取了件斗篷来。 示意晴宁为自己披上那件月色弹墨绫薄棉披风后,远黛淡淡向晴宁道:“我出去略走几步,你就不必跟着了!”言毕也不等晴宁言语,便自举步往屋外行去。 晴宁早已估到远黛这是要去哪儿,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不无欣羡的看了远黛一眼。 已是十月将尽。 虽是南方,夜晚的风中,也仍带了丝丝的寒意。 才刚出了房门。 走不几步,远黛便不由的蹙了眉头,抬手轻拢了一下自己身上所着的披风,足下却是不曾稍停,一步一步。 平平稳稳的向着箫音的来处行去。 这曲箫声,于她,是极为熟悉的,虽然这几年,她从未听人吹过,而自己也从未再吹过哪怕一个音符。 这首曲子。 名曰《沧海水》,乃是她义父广逸王石广逸昔年所作。 顾名思义,石广逸所以作此曲。 也正是为了抒发自己“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的一段心境。 也正因如此,石广逸所作的这首曲子,外人几乎都不得而知。 而今世上,唯一能够将之完整吹奏出来的。 只怕也惟有远黛与石传钰二人了。 远黛一路慢慢走着,箫声便也随着她的靠近而愈加的清晰低迴。 漫漫长途。 披荆而行,沿途美景胜地,不可胜数,然而我心坚执,不肯稍停。 往前、往前、再往前,忽一日,蓦然回首,身后风光,未必最好、也许平平,却是我心所向,只是欲待回头,却已不及……默然凝眸望去,远黛可以清晰的看到离着自己不过二十步远的地方,有人静静临水而立,长箫在手,箫声幽幽,箫声之中满是怅惘、失落与痛悔之情。 月色,漫然的洒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后,林立连绵的假山,将他孤寂的身影衬得愈发清冷削瘦,面前水中,一轮弯月,一道孤影,那份无由的凄清让远黛在这一刻,莫名的便觉心中酸痛。 有两个字几欲冲口而出,然而话到口边,却又像是被堵在喉中一般。 只是哽咽难言,心酸难当。 深吸一口气,远黛微阖双目的半靠在身畔的一株石榴树上,良久良久,她才勉力的睁开双眼,双眸却已变得重又清冷安宁,没有丝毫波澜。 缓步的走了上前,她语调淡淡的开口:“四哥好雅兴!”她宁淡的语声响起在这寂静的静夜之中,恍如珠玉铮铮,清脆悦耳。 箫音陡地一断,吹箫之人也似乎惊了一下,却是过了好半晌,方始传来石传钰的苦笑之声:“青螺,你来了!”心中却自一阵恍惚,一阵凄凉。 事实上,这首曲子,非止远黛,便是他自己,也已有好些年不曾吹奏过了。 今日若不是为了远黛,也许终他一生,也不会再吹。 缓步的走了过来,远黛的面色沉静如不波古井:“四哥,这是在缅怀父王吗?”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石广逸,她的义父,教给她一切的那个男人。 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石传钰的身上,秀逸入鬓的眉,狭长而流光溢彩的黑瞳,挺直的鼻,微薄的唇……这一切,竟让她无由的涩涩一笑:“四哥,其实你与父王真是很像……”只是这平平的一句陈述,其中却隐藏着这几十年来,南越皇室最大的一桩秘辛。 握住竹箫的修长手指陡地颤了一下,石传钰竟未能握住手中那箫,竹箫缓缓从他掌中滑落,跌入那一池清水之中,水花因之四溅开来,打湿了他的衣衫前襟。 “你说这话,却是什么意思?”许久,石传钰方冷冷问道,清俊至浓丽的眉眼,透出的尽是冷戾与肃杀之气。 远黛与他自幼一道长大,又同经变故,自然不会将他的怒气放在眼中,漠然一笑,她冷冷道:“四哥难道从不照镜子的吗?”言下竟是全无妥协退让的意思。 “石青螺……”近乎暴怒的低喝骤然响起,一抹冰寒刺骨的光芒冷厉的扫向远黛,石传钰一字一字的道:“你再要胡言乱语,就莫要怪朕不念旧情!!”相见至今,他在远黛面前,从未露过怒色,行事言语更一直小心翼翼,生怕惹了远黛不快。 而这专属于帝王的自称,也是从没有自他口中吐出。 在她面前,他惟愿自己仍是从前的自己,期望也能找回当年的她。 然而这一刻,远黛的言辞,却无疑是触动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逆鳞,以至于他再不能平静。 微微摇头,远黛道:“四哥既不愿说,那我不说就是!只是四哥自己在此以箫曲缅怀故人,却又不许别人提及一个字,难道不是如‘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般的可笑吗?”这一番话,从她口中徐徐道来,不急不躁的,偏偏每一个字,却都刺痛可石传钰的心。 月色下,石传钰那张俊逸出尘的面容隐约的便有些扭曲,一双冷邃黑眸更是忽明忽暗,若有凶光,又似有压抑,许久许久,他也还是一言不发。 反倒是远黛,在静默了片刻之后,终于又开了口:“四哥,我知你心中不愿人多提这个,既如此,你又何必让我回来!你该知道,我们之间,早是相见争如不见之局了!”他们二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彼此之间,都再熟悉不过,也有着太多的过往牵绊。 这种熟悉、这种牵绊,绝不是后来的任何一个人所能够取代。 只因他们彼此,代表着的,是对方的一段过往、甚至一段生命,也或许,这一段时光,会是他们这一生中,最美好、最纯净的一段岁月。 只是可惜,这最美好、最纯净的一段岁月之中,有的不单单只是他们二人。 当最美好、最纯净一朝毁灭的时候,留下的残垣断壁,便也愈加的触目惊心,令人永不愿回想。 所以远黛才会说“相见争如不见”。 近乎尖锐的冷笑了一声,石传钰冷冰冰的道:“既如此,你为何还要主动回来?”微微仰头,看向夜空之中高悬的那一轮弯月,远黛答道:“我回来,原本抱的是随缘之想!我无意刻意与你相见,若避不过,也只希望仅是一面。 从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笑声愈冷,石传钰寒声道:“那现在呢?你觉得可能吗?”言下满是讥嘲。 “自然是可以的!”远黛的语声依旧平静如深潭静水,无波无澜:“在这个世上,如今最了解我的人,便只剩下四哥了!我想四哥一定知道,我既然敢来,自然就有我的把握!”这话才一入耳,石传钰面上神色便不由的一滞:“你究竟想说什么?”不经意间,他的言辞竟已和缓了许多,甚而至于的,有些微微的闪烁与不安。 “大哥死了,父王也不在了……”远黛的语声是一径的沉静:“若你当真觉得,只有我也不在这个世上,你才能安心,我倒也并不介意成全你!”她慢慢的,一字一字的说着:“四哥,我还记得,我极小的时候,你曾教我读书——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石传钰失神的重复着这句话,再看向远黛的目光,却已带了惘然之色:“这句话,就是你这次回来想要对我说的吗?”〖书网∷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rt 第六十六章 “这句话,就是你这次回来想要对我说的吗?”石传钰慢慢的道。话到此处,他已完全的冷静下来,再不复先前的近乎狂躁的愤怒,言语之中甚至还带了丝丝的痛心之意。 远黛点头,干脆利落的答道:“是!” 虽只一个字,却如千钧巨石一般重重的砸在了石传钰的心上,一股血气顿然翻涌而上,喉部,甚至已能感觉到一股腥甜的味道,让他恶心欲吐。微闭双眸,他生生的将这口血气咽了下去,再开口时,却已语声淡淡:“是因为他?”他问,神色虽极平静,气势却自迫人。 他虽问的简单,远黛心中却自一清二楚,微微摇头,她道:“四哥若非要这么说,我也无可辩驳!”看她神情,竟似连多说一个字也不愿。 石传钰也不言语,只定定看她。月色如水,夜风轻柔,她便伫立在离他不过二十步远的地方,松松绾起的长发与月白色绣花披风因风而动,这一刻的她,莫名的给他一种如真似幻的感觉,仿佛近在身边,却又似乎远隔千里,难以靠近,不可碰触。 一股无言的疲惫感陡然升上心头,石传钰骤然转头,一言不发的掉头便走。 静立当场,默然注视着石传钰快步离去的背影,久久的,远黛也仍是没有挪动步子。直到石传钰的身影彻底消息在视线范围之内,她才轻轻的叹了口气。这声叹息极轻极淡,刚刚出口,便已消散在风中,似乎从未存在过一般。远黛转身,正欲离去之时,目光却忽然一动,落在了那片小小池塘之中,那里,正有一根竹箫逐水而来,在池塘边上浮浮沉沉。 眸中不期然的掠过一丝迟疑之色,但很快的,远黛还是上前一步,弯下腰来,将那支竹箫从水中捞起。纤指才刚触及冰冷的池水,她便不由的打了个冷战,却仍稳稳当当的扣住了那枝竹箫。甩一甩箫身之上沾着的池水,远黛再未停留,快步往自己所住的小院行去。 自她循声而去到返回,已将有一个时辰,晴宁哪能放得下心,在屋内踯躅了半晌,终是提了灯笼出来,在院子门口等她。这会儿见她回来,忙快步的迎了上前,叫道:“夫人……”说话间,已不由的看了一眼远黛手中的竹箫,却是欲言又止。 远黛也无心在此与她多说,只朝她一点头,便自举步,进了屋子。云燕听得动静,也早迎了上前,眼见远黛持箫而入,衣袖处水痕残存,不免诧异:“夫人,这枝箫是打哪儿来的?” 瞅她一眼,远黛倒也并不多说什么,只将那箫递了给她:“先把它擦干了吧!” 云燕待在远黛身边这阵子,也算是见识匪浅,虽仍改不了快嘴的毛病,但对远黛已自有了一种敬畏之感,听得吩咐,少不得接了那箫,转身取了一块干净的细棉布,将那箫细细的擦了一回。晴宁则一面上前为远黛除下披风,一面却将一只温热的手炉递与远黛。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晴宁早知远黛体寒畏冷的毛病,因此早早的就备下了手炉。 抬手接过手炉,远黛若有所思的看向二人,却忽然的问了一句:“晴宁,你学过**吗?” 晴宁闻声,不觉一怔,旋应声笑道:“奴婢身份低微,哪里配学这个!”言下却隐有辛酸。 默不作声的看她一眼,远黛却又转向云燕问道:“云燕,你呢?” 云燕却不似晴宁,听得远黛问她,当即大大咧咧的道:“奴婢从前伏侍邓太妃的时候,曾听太妃吹过,倒是好听。奴婢也想过要学,只是找不到会的人教!” 听她这么一说,远黛不由的微叹了一声:“你既想学,左右我近来也是无事,便教你也无妨!”说过了这话之后,她却又转向晴宁问道:“晴宁,你呢?你可想学?” 听她这么一说,晴宁明显的一愣,云燕在旁听着,早冲着她一个劲的使眼色,示意她赶紧应下此事。饶是如此,晴宁也还是过了好半日,才自施礼道:“奴婢自也是愿意学的!” 远黛颔首,却道:“待我明儿问问柳儿,看她可会**不会?” 晴宁与云燕两个都是因家境贫寒而自幼入宫,不会这些,也属正常,柳儿倒未必如此。若是柳儿会,倒是省了她好些事儿。 云燕在旁,早欣欣然的扬起手中竹箫问道:“那这枝箫呢?”看那意思,倒颇有些想问远黛讨要那枝竹箫的意思。一旁的晴宁听着,却早吓得变了颜色。她虽不知那箫的来历,但想远黛出去一趟,回来时便执了那箫,多少也猜出了些来历,再听云燕这么说话,怎能不惊。 远黛倒也并不生气,笑了一笑后,却抬手指了指一边的妆台,吩咐道:“那拣妆盒子里头颇有些银两,明儿你取一百两,往坊市的乐器铺走一趟,挑最好的箫买四支来!” 云燕犹自懵懂不解:“为什么要买四枝,这里不是已有了一枝了吗?” 晴宁听得心中大急,不免伸出手去,悄悄的扯了一下云燕的衣衫,示意她莫要说了。云燕只是心直口快,倒也并非蠢笨之人,被她这么一拉,心中也知冒失,急急住口之后,还不忘略带怯意的拿眼看向远黛。远黛早知她的脾性,又怎会同她生气,淡淡一笑之后,毕竟吩咐道:“我听晴宁说你女红不错,这几**若得了空了,便给这箫绣个箫套吧!” 云燕度其神色,不似不快,这才放下心来,当下满口的应了下来。 闹了这一日,远黛早觉累了,说过这几句话后,便朝二人摆了摆手,道:“我累了!” 二人闻声,忙自应着,便伏侍着远黛盥洗上床歇息。 第二日早间,远黛才刚起身,盥洗过了,便见云燕匆匆进来,禀道:“夫人,皇……李公公说,说等夫人用过早点后,便要赶路回京了!”神色间隐约的透出诧异之意来。 远黛却不意外,只点了点头。这会儿,晴宁已带了柳儿提了食盒进来,柳儿虽是家境贫寒,却也并没伏侍过人,晴宁心中甚不放心她,便一直命她跟在自己身边。这会儿提了食盒来,也仍是由晴宁动手,打开食盒,将内里的早点一一摆放在桌上。 远黛见着柳儿,倒不由想起昨儿自己所说的话,因笑向柳儿问道:“你可学过**没有?” 柳儿正立在一边,专心致志的观察着晴宁娴熟的动作,忽然被远黛这一问,倒不觉一怔,眨了眨黑亮的大眼之后,这才答道:“幼时父亲曾教过我,只是吹的不好!” 远黛点头,倒也无心去管柳儿这是谦逊还是事实如此,只道了一句:“无妨!”便又指了晴宁二人道:“她们二人正想学,你得了空,可教教她们!” 柳儿听得大吃一惊,不免傻愣愣的看向晴宁与云燕。晴宁也不言语,只抬头抿嘴朝她一笑,一边的云燕却已睁大了双眼,有心想问,却又不敢,说不得只有抿了嘴巴。 及至远黛上车,准备启程的当儿,李安福却又颠颠的过来问安。远黛一眼见他,倒不由想起昨儿一时起意的决定,索性便将这买箫一事,吩咐了给李安福。李安福自是满口应着,退了下去。及至远黛上车出了驿站,还不及行至明州城门口,李安福已捧了四只箫盒过来。 晴宁打开车门,接了箫盒,转手递与远黛。远黛只扫了一眼,便知端的。当下一点那三只寻常的榆木盒子,吩咐道:“这三枝箫,你们每人一枝就是了!”口中如是说着,远黛的目光却已隐带怅惘的看向了最后所剩的那只箫盒。这只箫盒通体乃以紫檀精琢而成,盒面雕有松竹梅岁寒三友,其松挺拔、其竹潇逸,其梅劲虬,堪可称得巧夺天工三字。 这样的盒子,虽则不凡,但也仍不足以让远黛如此出神,真正令她动容的,却是这只盒子,乃是当年广逸王府的旧物。旧物重现,怎令人不怀想当年。 马车碌碌,一路匆匆而行。车厢宽阔,远黛与晴宁等三人坐在其中也并不觉得拥挤,一路行来,远黛一直闭目恹恹的靠在那边,却是不言不语。那只箫盒虽则放在她的身边,她却一直也没有动它一下,反倒是晴宁三人,在闲坐无趣之下,终是忍不住打开了属于她们的箫盒。箫盒里头,放置着三根长短、色泽都相差不多的长箫。 马车碌碌,一路匆匆而行。车厢宽阔,远黛与晴宁等三人坐在其中也并不觉得拥挤,一路行来,远黛一直闭目恹恹的靠在那边,却是不言不语。那只箫盒虽则放在她的身边,她却一直也没有动它一下,反倒是晴宁三人,在闲坐无趣之下,终是忍不住打开了属于她们的箫盒。箫盒里头,放置着三根长短、色泽都相差不多的长箫。 只是一眼,远黛便可看出,这三根长箫都是李安福才刚在坊市之上买来的。rs 第六十七章 让远黛颇觉诧异的是,石传钰居然并不急着赶路,日头才刚落下,车队却已进了锦州驿站。此来郢都,远黛就没指望能很快返回平京,石传钰既不着急,她自也安然自若。径入后院在一间布置得甚为雅致的绣房内坐下后,她微吐一口气,第一件事,便是抬手揉了揉耳朵。 晴宁在旁看了,倒不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路行来,夫人可是觉得污了耳朵!” 远黛既命她与云燕学着**,这一路无事,她们便在怔得远黛的同意后,问柳儿学了几个最为简单的调子。而远黛也已确定了先前柳儿所说的“吹的不好”也的确不是谦词。事实上,柳儿对箫,本也只是粗通一二,这几年家中情况日渐窘迫,她更已多时不曾碰过家中那根粗陋至极的竹箫了。也正因此,这一路之上,远黛的耳朵,也还真是受了不少的委屈。 此刻听晴宁这么一说,远黛倒也禁不住的笑了出来,一面笑着,她却摇头道:“其实我当年初初学箫,倒也并不见得比你们好多少呢!”口中说着这话,她的心思已不觉飘得远了。 她是早产儿,身体本就算不得强壮。更何况她才刚出生那阵子,正是绱哥儿身死,周姨娘最为府中诸人憎恨之时。所以她非但不能得到凌府中人的关注,便是周姨娘,每日里也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这也导致她三岁到了广逸王府的时候,甚至连话也还不会说。 十岁那年,当时刚刚一十八岁的石传珉便曾笑吟吟的以手轻点她的额头,说:“当年你刚来时候,我们几乎便要以为你是个哑巴!不料想才几年,便已出落的这般牙尖嘴利了!” 远黛恍然回想,心中不觉又是好一阵心酸。当年故人的音容笑貌似仍历历在目,然而彼此之间,却早天人永隔、今世无缘再聚首了。 觉出远黛神情有异,一边的晴宁便自默然闭口,不敢多言其他。偏生一侧的云燕却是个粗心的,听远黛这么一说,便顺口的问了一句:“不知当年教夫人**的又是谁?” 面上神色又是一滞,过得片刻,远黛方勉强的道:“当年……我父……曾特意请了专门的先生来教我音律之道……”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女,事实上,石广逸也绝不是一个富于耐心的人。远黛的琴棋书画乃至诗书文章,他固然多有指点,却也并不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远黛的年纪,比石传珉足足小了八岁,便是石传钰,也比她年长六岁,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的许多东西,便都是从二位兄长那里学来。石传珉擅于弹琴、石传钰则精于吹笛,远黛几乎日日都同他们一处,自然也就偏向于这两样,却与石广逸所愿大相径庭。 不得已下,石广逸只得一视同仁的将他三人一同叫来,亲自教他们**,以至于最后她们三人竟都爱上了箫。然而三人虽都爱箫,个中却仍以石传钰学的最快最好。石广逸对他,也是倾囊相授,远黛甚至不止一次的看到,自己的父王坐在四哥身边,静静听他**,面上神色更是错综复杂,似喜似忧,似怅怀又似苦痛。只是那时候的她,虽看到了却并不能理解。 而等她真正懂了的时候,才发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不复旧日模样。正如她曾对石传钰说过的那句话一样——哪怕再是怀念从前,却也已回不去了! 只因为,从前,并不单单只是他们二人的从前。 叹了口气后,远黛抬眼,看向屋内三人。这时候,哪怕云燕再是粗心,也早看出不对来,此刻见远黛目光扫来,她竟忍不住的一阵心慌,面色亦为之微微发白。摇一摇头,远黛道:“你们只记住,我所以让你们学**,自有我的用意,你们好好学着,也就是了!” 三人听得这话,心中惊惧却是不消反增,互视一眼之后,各各应是,却是都不再说话,而是各行其事去了。远黛也并不多说,只端起云燕才刚送来的茶,慢慢的啜饮着。 是夜,远黛早早睡下。离开平京,一路往南,于她而言,本是只有梦中才会出现的情景,然而当她真正踏上南越的土地后,她竟会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这片土地,是那么的陌生又是那么的熟悉。明州,可以算得是她从前所熟悉的地方,四年之后,当她重新踏上明州,她并不意外的发现故人,甚至还买到了自己从前曾经买过的东西。 然而这一切,却并不能让她心安。 愈是离着郢都愈近,她便愈发的难以安眠,仿佛回到了初至平京的那些日子。这一天,也并不例外。在陌生的**辗转许久,她才得以勉强睡去。似乎睡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她便鬼使神差一般的睁开了眼睛。 透过薄薄的纱幔,她看到有人正坐在床前的桌边,手中慢慢的抚摸着一枝箫。 那是一枝通体流动着紫色莹光的玉箫,昏暗的烛光照在箫身,流光潋滟,仿佛那箫竟是活的一般。轻抚着那箫的,是一双白皙而修长的手、一双她无比熟悉的手。 那双手,曾手把着手的教她一笔一笔的描红,教她如何吹笛,教她怎样下棋。 许是心乱了的缘故,她的呼吸也因着这个人、这枝箫以及这双手而微微顿了一下。然而只是这一个细微的变化,他便已经察觉出来:“你醒了?”他问,却并没有转头看过来。 微微苦笑了一下,远黛慢慢的道:“这个时候,四哥怎会过来?”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已自然而然的拥被坐了起来。这一刻,她几乎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因为年纪相差颇大的缘故,十二岁以前,她的闺房,对于石传珉与石传钰二人都是全不设防的。他们可以自由的出入,其中尤以石传钰去的最多。有许多次,他甚至会在她入睡前后,理所当然的溜进她的屋子,只为叫她起来,一同坐在房顶上看一看星月交辉的美景。 他来的时候,若她醒着,便会理所当然的披衣起床,与他一道出去。而若她正睡着,他往往也并不惊动她,只是坐在屋内,悠闲自得的找些有兴趣的东西翻看翻看。倦意上来,甚至会毫不避讳的就在她屋内的软榻上将就一晚。 隔着薄薄的绡纱帐子,她可以清楚的看到石传钰,而在石传钰看来,远黛却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团人影:“我只是觉得奇怪,你怎会忽然起兴教她们三人**?” 远黛倒并不意外他会问起这个,毕竟买箫一时,她是命李安福去做的。以李安福的脾气,又怎会不去禀告。更何况,今儿这一路之上,她这车上,七零八落的箫音便一刻没停过。 “我教她们**,只是因为,我知道,她们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出宫了!既如此,我总该为她们打算打算!”远黛慢慢的道,言语之中,却充盈着无奈。 她心中很清楚,不管她日后会不会留在郢都,这一生,晴宁三人,都只有终老宫廷的份。只因为,她们知道的太多了。有关于她身份的一切,日后,可能都是忌讳。 她丝毫不怀疑,只要她肯留在郢都,石传钰必会给她最好的。即便有一日相见两相厌,但过往种种,也仍会牢牢的牵缚住他们,直到一方故去。而她若是回了大周,石传钰也绝不会允许她带着从前的身份走。他或者可以容许凌远黛留在大周,却绝不会认可石青螺的身份。 所以,不管她如何抉择,属于明珠郡主石青螺的一页,必将彻底翻过。 至于晴宁这些知道的太多的人,石传钰肯留她们一命,已可算是祖坟上冒青烟。远黛所以起意要教她们**,其实也是为了保住她们的性命。也或者,还能为她们带来不可知的际遇也未可知。 二人就这么默然对视,无声无息的。良久,石传钰才冷笑的道:“你倒会为旁人打算!”说话之间,他却忽然的站起身来,朝床前迈进了一步,似乎想要走了过来。 眉心不期然的轻轻跳动了一下,这一刻,远黛竟有些莫名的惊慌。贝齿在不经意间咬住了水色红润的下唇,手掌,更在无意识中深深的陷入了绵软的被褥之中。但她竭力的忍住,只以一种平淡的口吻道:“多谢四哥夸奖!四哥可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什么事?”石传钰似乎笑了一声,然语气里头却是全无一丝的笑意:“青螺如此聪明,难道还会猜不出我此来究竟所为何事?”说着这话的同时,他却终于没再欺近。 心跳的愈发的快,然而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远黛的语声却是愈发的淡静平和:“几年不见,四哥却是让我愈发的认不出了!”言语之中,却已带了几分讥嘲。 “认不出吗?”石传钰笑,笑声中却透露出种种的复杂与矛盾:“何止是你,便是我自己,也早认不出我来了!”言语才落,他却更不停留,大步的走了上前。rs 第六十八章 自残 抬起手来,曾不犹豫的,石传钰“唰”的一声,重重挥开隔在二人之间的轻薄纱帐。 远黛的心也随着这骤然响起的一声而揪得紧了,面上,也无法自持的闪过一丝的慌乱之色。慢慢抬眸,她看向石传钰。因是背光而立,屋内烛光又甚是昏暗,她并不能清楚的看到他的容貌,惟一可见的,是那一双燃着深黯火光的幽邃凤眸。 那双凤眸就这么定定的看她,眸中的幽黯之光却是愈燃愈深、愈深愈燃。那样的眸光,使得原就心乱如麻的远黛愈加的烦乱无依。不自觉的轻轻挪动了一下身躯,在这样的情况下,纵是心如铁石之人,也无法不为所动,何况她的心,早已纷乱不知头绪。 她就坐在那里,拥着一幅石榴红绣大朵折枝牡丹纹样的绫被,因已睡下的缘故,远黛身上,只穿了一套月白潞绸中衣。平滑柔顺的布料,清晰的勾勒出她宛若削成,却又圆润流畅的肩颈线条及丰挺得恰到好处的**。许是因为他的举动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她的面上,已没有初见时的淡漠与自持,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慌乱与强作的镇定。 只是一眼,一股难言的火气便自他的丹田处陡然蹿起,不过瞬息,已将他本已剩下不多的自制与压抑烧得一干二净。毫不犹豫的俯身过去,石传钰一个就势,已将那个早已深深刻在他骨血中的柔软身躯拥入了怀中。幽幽馨香旋之沁入鼻内、心中,让他只觉完满。 “青螺……青螺……”他低而深情的唤着,轻柔似飞花飘落的吻细细密密的落于远黛的鬓角、耳畔。怀中的这个女子,几乎便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看着她从瘦弱多病的小小女童一天天长大,脱胎换骨一般的成为骄傲、倔强又不失顽皮的娇俏少女。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就那么投映在了他的心湖深处,一度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为她。然而有一天,他却忽然发现,她消失了,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因为他所做的一切。 她的离去,一度令他几乎疯狂,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还有找回她的机会。失而复得的满足感,充盈在他心中,烈火烹油一般的掀起重重欲焰,生生让他只觉疼痛。 他狠狠的、重重的吻上她的唇。她的唇细腻而柔软,却又冰冰凉凉的,让早已浑身灼痛的他觉得舒服至极。动作不自觉的轻了许多,他细致温柔的吻她,在她的唇上辗转不去,纵然那火已烧得他灼痛,他也不想、不愿伤害她。 她也并不挣扎,只静静的卧在他的怀里,不言不动,不迎合,却也不抗拒,只是睁着双眸,静静的看他。她的眸光清宁如水,便在此时,也未染分毫尘埃。 修长手指落在她中衣前襟的那一刻,他终于抬眼朝她看了过来。这一眼,也许只是随意一眼,然而四目相对之时,他却忽然僵住了,只因为她的那一双眸子。 他虽算不上好色,但也绝非不通风月之人,后宫之中,他更看多了那些一心献媚的女子,自然更不会不明白,此刻她的神情代表着什么。体内的欲焰,仍在熊熊燃烧着,似乎更有愈燃愈烈之势,然而这一刻,他却已全没了兴致。颓然的缩回手来,他翻身坐起,没有看她,却只涩然一笑:“你……这是……什么意思?” 伸手拉过早已滚在一边的绫被,牢牢的覆裹在自己身上,远黛慢慢的道:“四哥知道,我从不做无用之事!” 他于是“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笑声里却充盈着无尽的悲凉:“先前你不也说了,我早不是当年的我了!你就不怕……”不怕我当真占了你的身子。 远黛不答,只微垂了眸,长而微翘的睫垂落下来,在她玉一般光洁的面上划下一道触目惊心的弧线,静寂的让人心疼:“天色已不早了!四哥,你该回房了!” 石传钰居然也便点了头,抬手一拂床帐,他翻身下地,全无一丝留恋的掉头就走,仿佛才刚的那个人根本不曾存在过。直到房门传来重重的轰响之声,远黛方闭了闭眼,坐起身来。 只是石传钰由此出门的这片刻工夫,她的面色却已惨白的如纸一般,眉梢眼角更轻微颤动,唇上那一抹淡淡的红润也早褪去无踪。抬起右手,她慢慢揭开覆于身上的那幅绫被,淡淡的血腥气味顿时飘散开来,她不自觉的眉心紧拧。 强忍住疼痛,她慢慢的张开了早已鲜血横流、却仍紧握成拳的左手。一点一点的、远黛慢慢的张开看去有些狰狞可怖的左手,她的左手手心,赫然握着一枚小小的银钗。 尖尖的钗尾早已在深深的插入了她的掌心,鲜血源源不断的自创口涌出,不过片刻,便已染红了她身上所着的月白中衣。咬牙拔出那枚银钗,远黛忍住翻涌而来的恶心感,迅速以掌中银钗封住手掌穴位,而后勉力起身,在妆台跟前坐下,打开自己随身所带的拣妆盒子,从里头取了金创药来,仔细敷在了掌心的伤口之上。 伤口处,传来阵阵的抽痛感,让她不觉蹙紧了眉心。低下头去,她仔细的看了一回。伤口很深,超出她意料之外的深。那一刻,她毕竟也还是做不到完全的控制自如。默默的想着,却又不觉得自嘲一笑,是了,若她真能控制自如,又何必做出这等自残之举来。 不愿再多想这些,远黛站起身来,在外屋寻了些犹且温热的清水,她取了一块纱布出来,就着温水,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将手上残留的血迹拭去。这一夜,闹腾了这半日,外床睡着的晴宁却仍没有丝毫的动静。很显然的,石传钰进屋的时候,已在晴宁身上动过手脚了。知他不会下什么狠手,深感倦怠的远黛便也没有过去惊动晴宁。 及至包扎好了手上的伤处,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重又在**躺下。也无力去计较染上了鲜血的床单与绫被,几乎才一靠在枕上,远黛便酣然睡去。 这一觉,便直睡到次日日上三竿。掌心创口处,传来的钻心般的疼痛,将她从深沉的睡眠之中惊醒,微微叹息一声,远黛拖着仍自疲惫的身体慢慢的坐起身来。 一旁的晴宁听得声音,忙走上前来,轻呼一声“夫人”后,便手脚俐落的将纱帐挂好,扶了远黛起身。远黛身子才一动,不经意间,却已扯到了左手的伤口,眉心顿然为之一攒。察觉不对的晴宁便也应声看去,这一看,顿时一惊,失声叫道:“夫人……您的手……” 冲她摇一摇头,远黛从容道:“不妨的!昨儿夜间,我一个不慎,被银钗扎了一下!” 夜里被银钗扎了手,显然并不太有说服力,不过就远黛目前的这种情况,无论哪种理由,只怕都难说服旁人。既然如此,倒不如省些脑筋,左右晴宁等人也不敢多嘴。 果不其然的,晴宁一怔之后,便也没再追问什么。这会儿,柳儿已捧了盥洗用的铜盆等物进来,远黛抬眼时,不见云燕,也不多想,便随口的问了一句:“云燕呢?” 她不问则已,一问之下,晴宁面上顿时便有一丝淡淡的红晕浮现出来,好半晌,她才不甚自在的嗫嚅道:“昨夜……皇上……召了云燕过去……”口中说着,更偷觑了一眼远黛。 陡然听得这话,远黛也真是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默然片刻,她才微微的叹息了一声:“如此……倒要恭喜她了!”心中却是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些什么一样。 见她如此,晴宁更不敢多说什么,应了一声后,便忙上前伏侍远黛盥洗。一时盥洗完了,外头,却又有人进来。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来,远黛有一瞬间的诧异。 进来那人,赫然竟是云燕。她仍穿着平日的衣裳,发髻亦作素日打扮,只是行步之间,颇见艰难之态。远黛如今也可算得是过来之人,只是一眼,便也看出了云燕如今的情状。 下意识的蹙了眉头,她朝身边的晴宁使了个眼色。晴宁会意,忙取了一张杌子,让云燕坐。因远黛性子平和,少有怒容,云燕便也不甚怕她。平素在远黛跟前时,举止、说乎都有些大大咧咧的,然而今日,没什么理由的,她一见远黛,便只觉心虚得很。 “夫人……”她讷讷的叫着,竟是不敢抬眼去看远黛。 这会儿远黛也已稳定了心绪,见她如此,倒不免一笑,却问道:“你怎么却又来了?”按说云燕如今已是石传钰的人了,万没有让她再来伏侍自己的道理,所以她才有此问。 云燕也是宫中出来的人,又怎会不明远黛的意思。俏脸一时烧得通红,好半日,她才轻声的道:“皇上……皇上他说……让奴婢跟在夫人身边学箫……还说……说奴婢是夫人身边出来的,将后来……他总不会亏待了奴婢的……”这一番言辞说的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却与她平日的口齿便给,大不一般。 远黛听得一阵默然,而后终于点头道:“既是他的吩咐,那便如此吧!”rs 第六十九章 旧日府邸 远黛这边才刚用过早饭,那边李安福已匆匆过来催着启程。远黛倒也并不多说什么,便自起身上车。从锦州至郢都,徐徐行来,也不过一日半的行程。此刻天色虽已不早了,但远黛估摸着,这一路若赶的急些,倒也堪堪能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入郢都。 她心中既有了底,李安福再来禀说此事之时,她便也并不意外。因赶路的缘故,这日中午,众人也只是在车内胡乱的用了些糕点等物。远黛手上伤虽算不得重,但因刺的太深的缘故,这一路却是疼的厉害,她深谙医理,自然明白是药三分毒的道理,便也不肯胡乱用药,只是忍着。晴宁等人都是有些眼色的,见她神色恹恹,自也不敢**扰了她。 众人一路急赶,终是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郢都。时序将将入冬,天色便也黑的早,加之这日天气又有些阴沉沉的,及至入城时候,外头却早昏暗一片,路上,也早不见了人。饶是如此,远黛也仍抬手揭了帘子,往外看了一看。 马车一路缓缓而行,却是直奔狮子胡同去了。而广逸王府,正是位于狮子胡同。默默看着外头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远黛不觉神思恍惚,心中更是百味陈杂。手上一松,车帘应声落下,遮住了外头所有的景致。及至到了广逸王府门口,她也没再揭开车帘。 广逸王府内,显然早已得了消息,王府门前,也早有人候着。 马车直直的行到仪门跟前,方有人在外头低低的道了一句:“主子……到家了!” 平平常常的五个字,以曾经极为熟悉的嗓音说来出来时,听在远黛耳中,却令她险险掉下泪来。强自忍了眼泪,她朝晴宁微微示意,晴宁会意,忙开了车厢,先行下了车。下一刻,却有一双纤巧的玉手伸了进来:“主子小心!”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嗓子。 使力的眨了眨眼,将已然泛滥的泪水眨了回去后,远黛方伸出手去,搭在那双手上,同时轻轻的唤了一声:“绘春……”只是她虽竭力克制,嗓音却仍是哑了。 立在马车跟前,扶了远黛下车的,赫然竟是越宫文渊阁女官绘春。听得远黛隐带哽咽的声音,绘春眸中顿然也泛起了点点晶光,她张了张口,似欲说些什么,然话到嘴边,却生生的变成了一声叹息。远黛也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也不再言语,只扶了绘春的手,缓缓行入仪门。沿途一应建筑风景,在她眼中,均熟悉至极,甚至熟悉到她不愿多看的地步。 仿佛明白她的心意,绘春低声的道:“奴婢得了消息后,早备好了香汤,主子且去沐浴!”口中如此说着,她却忍不住的看了一眼远黛的左手,眸中隐有担忧。 朝她轻轻摇头,远黛道:“只是小伤,却不妨事的!” 听她这么一说,绘春自也不再多问,只扶了远黛一路慢慢而行。广逸王府占地广阔,二人走了许久,方才到了远黛从前所住的含玉轩。此刻的含玉轩内外,却是灯火通明,远黛抬眼看时,只觉这处庭院竟与自己当年离去之时全无二致。 忍不住的苦笑了一下,她向绘春道:“倒是辛苦你了!”这几年她虽远在平京,却也知道自她走后,广逸王府已荒废了数年,而今一切恢复旧貌,绘春等旧人,想必是花了心思的。 绘春不答,只吩咐迎过来的一名宫女道:“你先带她们三人下去安置!”那宫女闻声,忙答应了,便回身示意晴宁三人跟在她后头。及至众人去了,绘春扶了远黛进屋之后,这才慢慢的道:“这几年,奴婢一直都在宫中伏侍,直到五日前,皇上离京,才吩咐奴婢回府!” 言下之意,却是这王府内外如今的一切,都与她无干。 远黛听得半晌无语,过得一刻,才问道:“这府里……如今除了你……还有谁在?” 绘春答道:“郡主有所不知!王爷辞世之前,已命薛公公遣了一批人走。对奴婢等人,也早有安排。奴婢遵王爷之命,回了赤县老家。不料连细软等物也未及收拾停当,皇上便差了人来,又将奴婢召回了京中。奴婢回来时,才知道,薛公公他们早在奴婢之前便回来了!” “皇上……他倒也并未为难奴婢等人,只命奴婢等仍在宫中伺候……只是薛公公他……他去年偶得风寒,已过世了!其他人,也各有际遇,如今剩下的,只得奴婢等不多的几个了!” 听她没有详细去说还剩下了哪些人,远黛心中便也明白过来。 当年的广逸王府,可称得是家大业大,她的手中,虽也管了一些外事,但毕竟那时她年纪还小,身边又有沅真、云裳二人,寻常些的人,也便近不得她的身、更入不了她的眼。因此这府中,虽是奴仆似云,但真正能算得是她心腹的人,却真是不多。而绘春所以与她亲近,却是因为绘春乃是石广逸身边的大丫头。 “你在宫中……可还好吗?”迟疑片刻,远黛终于艰涩的问了出来。她对自己的现状清楚明白得很,除非她肯留在郢都、留在石传钰身边,否则她根本无力去帮助绘春等人。 然而她是不会也不能留下来的。 绘春淡淡应道:“倒也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奴婢如今已是文渊阁御侍了!” 对于南越宫中之事,远黛的了解甚至比对大周后宫更要清楚得多得多。所谓御侍,便是皇帝身边的女官,属从二品,而文渊阁,又是历代南越帝皇处理国务的所在,也就是说,如今的绘春,在南越宫中,也算得是手握权柄,身份颇高了。 似乎不想多说这些,绘春很快的转移话题道:“且容奴婢伏侍郡主沐浴吧!” 含玉轩的温玉池,乃是当年石广逸亲手设计,池极大,通体更以白色大理石砌就,可容三五人入池而有余。石广逸更费了不少的心思,引了一道温泉水来,故名之为温玉池。 时隔数年,重见温玉池,念及往事,远黛一时竟不由的生出恍同隔世之感。 因手上有伤,她也不敢多泡,稍稍清洗了一番后,便起了身。绘春扶了她,往正屋行去。当正屋的槅门缓缓打开的时候,远黛几乎便有一种冲动,想要掉头离去。 原因无它,只因这间屋子,她实在太过熟悉了,熟悉到她甚至怀疑,时光是不是已忘记了在这间屋内流过。这屋内的一花一木,乃至一杯一盏,都仍是旧日的模样。屋子西侧,搁着一架檀木镶大理石的贵妃榻。因那大理石上,天然形成了一株水墨梅花图案,梅枝遒劲,枝上墨梅点点,或怒放、或含苞,却是栩栩如生。她记得很是清楚,这架贵妃榻,乃是她十二岁生辰那日,石传钰送她的礼物,当时她爱得不肯释手,便命抬了在这屋里。 贵妃榻的边上的窗下,则搁着一具琴架。琴架上头,严严实实的盖着一块大红缂丝凤穿牡丹图样的锦缎。远黛不自觉的举步上前,伸手轻轻揭开那块锦缎。 锦缎下面,是一具落霞式古琴,琴身线条流畅,造型甚为古朴,然而其上的七根弦线却是尽数绷断。这张琴,乃是当年石传珉所赠。石传珉被刺身亡的消息传入她耳中之后,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默默的坐在这张琴的跟前,整整的弹了一夜的琴。 那一夜,她弹断了四根琴弦,弹得十指血迹斑斑,第二日,她亲手取了剪刀,剪断了剩下的三根琴弦。自此之后,她再也未曾碰过任何一具琴。但这张琴,却被她留在了屋内。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不自觉的长长叹息了一声,远黛回头,向绘春道:“这里,除了这间屋子,可还有空屋?” 绘春点头,却并不言语,只后退了一步,抬手作势。 远黛也不言语,便跟在她的身后,出了这间正屋,转到了东侧耳房。这耳房,若论布置、陈设,自是远不及远黛从前所住的屋子,却幸而干净清爽,衾褥器设,一应俱全。 不无疲惫的在罗汉**坐下,良久良久,远黛才勉力的笑了笑。“多谢你了!绘春!”若不是绘春,这耳房纵便是收拾的干净稳妥,也断然不会如此齐整。 轻轻摇头,绘春平静道:“这耳房,也是皇上的意思!” 远黛听得又是一怔,心中一时百味陈杂,到最终,也还是只能默然。 有宫女轻步的走了进来,奉上一盏茶来。这个时候,远黛哪有心思饮茶,着她将茶搁在罗汉床的案桌上,便摆手示意她下去。及至那宫女去了,她才苦笑的道:“绘春,你且同我说说如今的局势!四哥与七哥……究竟是怎么回事情?” 石传钰与石传珏之间的事情,她其实并不想问,也无意去管。皇室有皇室的悲哀,当年她无力改变什么,如今她更加有心无力,她所以忽然问起这个,究其实也不过是想要给自己找些事情来做。好一解如今心中陈杂的百味,也好暂且忘却当年故事。rs 第七十章 病 听她问起这个,绘春面上似有诧异之色,微讶的看一眼远黛后,她才摇头轻声的道:“这事儿,奴婢也看不大准……”说到这里,她却顿了一顿,而后不无迟疑的问道:“郡主这会儿忽然问起这个,可有什么用意没有?” 没有立时答她的话,沉吟片刻后,远黛道:“我问这个倒也说不上有什么用意,只是觉得四哥与七哥如今这样,有些奇怪!”她问这个,本来纯是想要分一分自己的心,不去多想从前的那些事儿。然而与绘春说了这么几句话后,她却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自己所以问起这些,其根本原因只有一个——百里肇。 她已离开平京,返回郢都,石传珏却仍在平京,而百里肇也在。这个念头全无来由的忽然冒了出来,竟令她不由的出了一身冷汗,一时如坠冰窟一般。 绘春虽只是隐晦的说了一句“看不大准”,然而这话里头,却隐约的包藏这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石传钰与石传珏之间的关系,也许未必就如表面这般不堪。对石传钰,她是颇为了解的,知道石传钰看似性情温和,其实却是眼中却揉不得砂子之人。而石传珏,自幼长在深宫,备受他人冷落的石传珏,更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就拿自己的性命与前程开玩笑。 而若这两个人之间,根本就不存在那些个矛盾,却非要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模样,那么,他们的真实用意就颇为可疑。更不用说,他们为了让这事显得更加可信,还生生将石青妍弄去平京,以转移自己的视线,让自己更加相信他们之间是存在矛盾的。 或者她应该这么想,其实他们要骗的,并不是她,而是百里肇。只是若要骗过百里肇,至少得先让自己对此不起疑心,否则的话,百里肇又怎会上当。 如今自己远走郢都,百里肇心中只怕不无忧心,在此情况下,他选择与石传珏结盟,便成了一种水到渠成之事。关键时刻,若是石传珏倒戈一击,只怕…… 一念及此,远黛早惊得心胆俱裂。骤然抬头,远黛直直的看向绘春:“我要见四哥!他人在哪儿?”她少有这等疾言厉色之时,此刻惊怒之下,气势一时迫人。 饶绘春也是见过世面之人,这会儿被她气势一逼,仍不由的后退了半步,半晌方摇头道:“据说一入郢都,皇上便一路进宫去了!”看向远黛的目光已是惊疑不定。 眉心蹙得愈发的紧,远黛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去。绘春在旁看着,忙上前一步,将她拦住,且苦笑的道:“郡主怎么竟忘了,这会子*门早已落锁了?” 远黛一怔,不觉苦笑,知自己这是关心太甚,以致失了分寸。失神片刻后,她强捺下心中不安,重又坐下,且若无其事的道:“我可是糊涂了,竟忘了这事!” 一时的惊急过后,远黛便也冷静下来,对平京众人的安危虽仍不无担心,但想着自己离去前,为防万一,已留了药给百里肇,只要百里肇顺着她的意思行事,当不难避过此事。至于其他,以百里肇的手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应不是难事。 这么一想之后,她的心不觉又放下了一截。 她这里沉吟,那边绘春却自一瞬不瞬的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面色转好,忍不住婉转问道:“郡主在……北周……过的可还好吗?” 听她这么一问,远黛心中却也不免伤怀,摇一摇头后,她道:“也算是渐入佳境吧!” 轻轻点头,绘春毕竟又追问道:“那就是说,郡主还是要回去平京的,可对?” 无意骗她,坦然点头,远黛简单利索道:“我是要回去的!”说着,她便看一眼绘春:“绘春,你呢?你可有什么打算没有?”虽然未必能帮得上绘春,但若试也不试,她又怎能安心。 听她问起这个,绘春不禁失笑:“奴婢能有什么打算?只是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远黛听得蛾眉微颦,思忖良久才道:“实话我也不瞒你,郢都左近一带,父王还留了几着暗手,倘或应用得当,救你离开,倒也并非全不可能!你若愿意,我可尽力安排。只是你这一离开,今后的大越怕是再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不妨再仔细考虑考虑!” 这话其实半假半真,个中更不无试探之意。说到底,若早几年,她对绘春自然是放心的,也认为绘春绝不会背叛。然而四年过去了,往日的情分与忠心到底还剩下多少,却是谁也说不准。于现在的她而言,凡事多加小心总没有错,这便是半假。 而若绘春果真并无二心,她自也不惜尽力助她离开宫廷。于她而言,广逸王当年留下这下暗着,为的就是为她们留一条退路。而她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回郢都了。这些暗着,这次若是不用,日后怕也再没有机会用上了。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绘春听得这话后,却是毫不犹豫的便摇了头:“郡主的好意,奴婢心领!郡主且容奴婢说句不当说的话——王爷在,奴婢……就在!” 乍然听得这话,不由得远黛不心中酸涩,眼圈儿也红了。绘春的心思,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却没想到,在广逸王去世四年后的今日,她竟丝毫不曾改过初衷。 伸手握住绘春的,良久,远黛才轻声的道:“你的心思,我自然明白!只是……我想着,若是父王在天有灵,见你如此,怕也是不赞同的!” 定定抬眼看向远黛,绘春忽然笑笑:“郡主怕是不知道,打从奴婢知道郡主已嫁了人后,心内便一直想着那位北周的睿亲王也不知是个怎样出色的人物,竟能打动的了郡主的心?” 不曾想绘春会忽然将话题岔到自己与百里肇的身上,远黛不觉愕然,及至听她说了这话出来,面上却不免微现赧然之色。她才要说什么时,那边绘春又已开了口。 “郡主本是王爷一手养大的,大爷与皇上又一直当郡主如珠似宝一般,郡主自幼这样长大,想天下男子,又有几个能入得郡主的眼?奴婢由此推之,便可断定那睿亲王的人品了!” 绘春的这一番话,明着是将广逸王乃至石传珉、石传钰兄弟,甚至是百里肇都大大的夸赞了一番,暗地里却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石广逸身边伏侍这么久的她,眼中早容不得其他男子,纵然石广逸早已不在,她也仍是一样。 远黛听得一阵恍惚,心中苦涩之意却是更甚,深深看一眼绘春,她慢慢的道:“你既有如此打算,我若再劝,倒不免强人所难!此事,也只由得你自己吧!”她口中虽说着这话,心中却早做下决定,打算等自己离去之时,留一封书函与绘春,以备她日后改换主意之用。 面上神色并无丝毫变动,绘春点了头后,却道:“天不早了,且容奴婢伏侍郡主安置吧!” 这个时候,远黛哪还有什么睡意,然绘春既这么说了,她自也不好回拒了她的好意,当下点了头,略略盥洗之后,便自上床歇下。她虽心事烦乱,但因手上受伤,流了不少的血,人便也显得疲惫些,更莫说这一路兼程赶来郢都,这一躺下,居然也便睡着了。 只是这觉却睡的并不安稳,昏昏沉沉中,一时梦见百里肇,一时又梦见早已过世的石广逸、石传珉等人,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到得次日,远黛再睁眼时,只觉得自己头痛如裂,胸口也自烦闷欲呕,更兼唇干舌燥,口中发苦,心跳也是乱得很。 她本来精于岐黄之术,再有此症状,如何不知自己这是染了风寒。疲惫的抬眸看一眼对面的窗户,却见窗上才隐隐透了亮色出来,显是时侯还早。她知外屋睡的乃是绘春,也无意惊动她起来,便勉力的撑持着身子,欲待下床倒盅茶喝,却是挣扎了几下,才算坐了起来。 绘春本是伏侍人惯了的,夜间睡觉便也警醒得很,听得里屋的声音,便忙披衣起身,眼见远黛歪在**,明眸微殇,两靥晕红胜霞,心中便是一惊,忙疾走几步,一把扶住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口中说着,已抬手按上了远黛的额头。 才刚触了手,便觉远黛额上热到近乎烫手,绘春心下不觉惊惶愈甚,才要叫了出声时候,却被远黛抬手制止:“我不妨的!你先倒杯水来吧!”绘春不敢违拗她的意思,答应着起身取过放在桌上的暖水瓶,倒了一盅温水,捧了给远黛,远黛就着她的手,一连喝了几口,这才觉得心中好过了许多,轻吁了一口气后,她低声的吩咐道:“莫要惊惶,你去取了纸笔来,抄了方子,照方抓药便是了!”绘春答应着,便忙起身急急的走了出去。 原来这处屋子毕竟是耳房,内里大多物事虽都是全的,但这笔墨之类却还真是没有。及至绘春取了纸笔回来,远黛便歪在**,慢慢的报了方子,命绘春抄了去抓药。 等绘春抄完了方子,外头天色却又亮了好些。晴宁等人也已过来,绘春这才拿了方子匆匆出去抓药。rs 第七十一章 病来如山倒 听她问起这个,绘春面上似有诧异之色,微讶的看一眼远黛后,她才摇头轻声的道:“这事儿,奴婢也看不大准……”说到这里,她却顿了一顿,而后不无迟疑的问道:“郡主这会儿忽然问起这个,可有什么用意没有?” 没有立时答她的话,沉吟片刻后,远黛道:“我问这个倒也说不上有什么用意,只是觉得四哥与七哥如今这样,有些奇怪!”她问这个,本来纯是想要分一分自己的心,不去多想从前的那些事儿。然而与绘春说了这么几句话后,她却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自己所以问起这些,其根本原因只有一个——百里肇。 她已离开平京,返回郢都,石传珏却仍在平京,而百里肇也在。这个念头全无来由的忽然冒了出来,竟令她不由的出了一身冷汗,一时如坠冰窟一般。 绘春虽只是隐晦的说了一句“看不大准”,然而这话里头,却隐约的包藏这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石传钰与石传珏之间的关系,也许未必就如表面这般不堪。对石传钰,她是颇为了解的,知道石传钰看似性情温和,其实却是眼中却揉不得砂子之人。而石传珏,自幼长在深宫,备受他人冷落的石传珏,更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就拿自己的性命与前程开玩笑。 而若这两个人之间,根本就不存在那些个矛盾,却非要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模样,那么,他们的真实用意就颇为可疑。更不用说,他们为了让这事显得更加可信,还生生将石青妍弄去平京,以转移自己的视线,让自己更加相信他们之间是存在矛盾的。 或者她应该这么想,其实他们要骗的,并不是她,而是百里肇。只是若要骗过百里肇,至少得先让自己对此不起疑心,否则的话,百里肇又怎会上当。 如今自己远走郢都,百里肇心中只怕不无忧心,在此情况下,他选择与石传珏结盟,便成了一种水到渠成之事。关键时刻,若是石传珏倒戈一击,只怕…… 一念及此,远黛早惊得心胆俱裂。骤然抬头,远黛直直的看向绘春:“我要见四哥!他人在哪儿?”她少有这等疾言厉色之时,此刻惊怒之下,气势一时迫人。 饶绘春也是见过世面之人,这会儿被她气势一逼,仍不由的后退了半步,半晌方摇头道:“据说一入郢都,皇上便一路进宫去了!”看向远黛的目光已是惊疑不定。 眉心蹙得愈发的紧,远黛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去。绘春在旁看着,忙上前一步,将她拦住,且苦笑的道:“郡主怎么竟忘了,这会子*门早已落锁了?” 远黛一怔,不觉苦笑,知自己这是关心太甚,以致失了分寸。失神片刻后,她强捺下心中不安,重又坐下,且若无其事的道:“我可是糊涂了,竟忘了这事!” 一时的惊急过后,远黛便也冷静下来,对平京众人的安危虽仍不无担心,但想着自己离去前,为防万一,已留了药给百里肇,只要百里肇顺着她的意思行事,当不难避过此事。至于其他,以百里肇的手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应不是难事。 这么一想之后,她的心不觉又放下了一截。 她这里沉吟,那边绘春却自一瞬不瞬的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面色转好,忍不住婉转问道:“郡主在……北周……过的可还好吗?” 听她这么一问,远黛心中却也不免伤怀,摇一摇头后,她道:“也算是渐入佳境吧!” 轻轻点头,绘春毕竟又追问道:“那就是说,郡主还是要回去平京的,可对?” 无意骗她,坦然点头,远黛简单利索道:“我是要回去的!”说着,她便看一眼绘春:“绘春,你呢?你可有什么打算没有?”虽然未必能帮得上绘春,但若试也不试,她又怎能安心。 听她问起这个,绘春不禁失笑:“奴婢能有什么打算?只是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远黛听得蛾眉微颦,思忖良久才道:“实话我也不瞒你,郢都左近一带,父王还留了几着暗手,倘或应用得当,救你离开,倒也并非全不可能!你若愿意,我可尽力安排。只是你这一离开,今后的大越怕是再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不妨再仔细考虑考虑!” 这话其实半假半真,个中更不无试探之意。说到底,若早几年,她对绘春自然是放心的,也认为绘春绝不会背叛。然而四年过去了,往日的情分与忠心到底还剩下多少,却是谁也说不准。于现在的她而言,凡事多加小心总没有错,这便是半假。 而若绘春果真并无二心,她自也不惜尽力助她离开宫廷。于她而言,广逸王当年留下这下暗着,为的就是为她们留一条退路。而她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回郢都了。这些暗着,这次若是不用,日后怕也再没有机会用上了。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绘春听得这话后,却是毫不犹豫的便摇了头:“郡主的好意,奴婢心领!郡主且容奴婢说句不当说的话——王爷在,奴婢……就在!” 乍然听得这话,不由得远黛不心中酸涩,眼圈儿也红了。绘春的心思,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却没想到,在广逸王去世四年后的今日,她竟丝毫不曾改过初衷。 伸手握住绘春的,良久,远黛才轻声的道:“你的心思,我自然明白!只是……我想着,若是父王在天有灵,见你如此,怕也是不赞同的!” 定定抬眼看向远黛,绘春忽然笑笑:“郡主怕是不知道,打从奴婢知道郡主已嫁了人后,心内便一直想着那位北周的睿亲王也不知是个怎样出色的人物,竟能打动的了郡主的心?” 不曾想绘春会忽然将话题岔到自己与百里肇的身上,远黛不觉愕然,及至听她说了这话出来,面上却不免微现赧然之色。她才要说什么时,那边绘春又已开了口。 “郡主本是王爷一手养大的,大爷与皇上又一直当郡主如珠似宝一般,郡主自幼这样长大,想天下男子,又有几个能入得郡主的眼?奴婢由此推之,便可断定那睿亲王的人品了!” 绘春的这一番话,明着是将广逸王乃至石传珉、石传钰兄弟,甚至是百里肇都大大的夸赞了一番,暗地里却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石广逸身边伏侍这么久的她,眼中早容不得其他男子,纵然石广逸早已不在,她也仍是一样。 远黛听得一阵恍惚,心中苦涩之意却是更甚,深深看一眼绘春,她慢慢的道:“你既有如此打算,我若再劝,倒不免强人所难!此事,也只由得你自己吧!”她口中虽说着这话,心中却早做下决定,打算等自己离去之时,留一封书函与绘春,以备她日后改换主意之用。 面上神色并无丝毫变动,绘春点了头后,却道:“天不早了,且容奴婢伏侍郡主安置吧!” 这个时候,远黛哪还有什么睡意,然绘春既这么说了,她自也不好回拒了她的好意,当下点了头,略略盥洗之后,便自上床歇下。她虽心事烦乱,但因手上受伤,流了不少的血,人便也显得疲惫些,更莫说这一路兼程赶来郢都,这一躺下,居然也便睡着了。 只是这觉却睡的并不安稳,昏昏沉沉中,一时梦见百里肇,一时又梦见早已过世的石广逸、石传珉等人,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到得次日,远黛再睁眼时,只觉得自己头痛如裂,胸口也自烦闷欲呕,更兼唇干舌燥,口中发苦,心跳也是乱得很。 她本来精于岐黄之术,再有此症状,如何不知自己这是染了风寒。疲惫的抬眸看一眼对面的窗户,却见窗上才隐隐透了亮色出来,显是时侯还早。她知外屋睡的乃是绘春,也无意惊动她起来,便勉力的撑持着身子,欲待下床倒盅茶喝,却是挣扎了几下,才算坐了起来。 绘春本是伏侍人惯了的,夜间睡觉便也警醒得很,听得里屋的声音,便忙披衣起身,眼见远黛歪在**,明眸微殇,两靥晕红胜霞,心中便是一惊,忙疾走几步,一把扶住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口中说着,已抬手按上了远黛的额头。 才刚触了手,便觉远黛额上热到近乎烫手,绘春心下不觉惊惶愈甚,才要叫了出声时候,却被远黛抬手制止:“我不妨的!你先倒杯水来吧!”绘春不敢违拗她的意思,答应着起身取过放在桌上的暖水瓶,倒了一盅温水,捧了给远黛,远黛就着她的手,一连喝了几口,这才觉得心中好过了许多,轻吁了一口气后,她低声的吩咐道:“莫要惊惶,你去取了纸笔来,抄了方子,照方抓药便是了!”绘春答应着,便忙起身急急的走了出去。 原来这处屋子毕竟是耳房,内里大多物事虽都是全的,但这笔墨之类却还真是没有。及至绘春取了纸笔回来,远黛便歪在**,慢慢的报了方子,命绘春抄了去抓药。 等绘春抄完了方子,外头天色却又亮了好些。晴宁等人也已过来,绘春这才拿了方子匆匆出去抓药。rs 第七十二章 默默而坐,好半晌,石传钰也还是没有言语。因才刚已问过一句,刘启盛也不敢再多嘴,只侍立一边。这么一来,却弄得下首处的李安福进退不能。若要再多说,又恐石传钰责他多嘴,若要退去,又不得石传钰允准,僵立原地,又等一刻,仍不闻石传钰开声,他这心中,便也愈发的不安,只得悄悄抬眼,拿了求助的目光去看刘启盛。 觉出他的意思,略一思忖后,刘启盛毕竟微微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得了刘启盛的示意,李安福这才略略安心,仍自恭谨的立在下首处,等着石传钰开口。 石传钰心中,此刻也真是千回百转。有些话,李安福纵是不说,他心中也自清楚明白得很。因此上,他却更不愿去。斟酌良久之后,石传钰终究开口,却是吩咐刘启盛道:“这事……便由你去一趟吧!命郭太医同去!”刘启盛闻声,赶忙的答应着,便与李安福相偕告退,才要出门时候,却又被石传钰叫住:“宫中秘制的各样蜜饯,你只拣她往日爱的带些过去!” 刘启盛忙又应了一声,毕竟又等了一等,确定石传钰再无交待,这才躬身退了下去。 直到出了文渊阁,李安福才长长的舒了口气,转头看一眼身边的刘启盛,颇有心想说什么,又怕出言不当,一时只是斟酌难定。刘启盛在石传钰身边多年,而独得信任,这察言观色的本领自是不俗,见他如此,早知他心中之意,当下伸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哈哈笑道:“走吧!老哥你这次可是逢着好机会了,只要郡主肯留下,将后来,有你飞黄腾达的时候!” 他虽没有直言解释什么,但有了这一句话,对李安福而言,无疑已是够了。只是一想到远黛这一路的表现,李安福这心中,他便只觉得这事实在是全无把握,不由摇头叹了一声道:“郡主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这等奴才能猜得出的!” 刘启盛早年虽与远黛相熟,但一来几年不曾见面,二来此次石传钰从明州回来,神色之间殊无喜色,却也让他隐约猜出事情只怕不易回圜。但他自幼伴着石传钰长大,对自己的这位主子却一向是信心满满,又想着当年二人之间的关系,便总觉得这事不过是个水磨功夫,只要耐得下性子、忍得住寂寞,将后来郡主总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只是这话,毕竟涉及上位之人,若拿了出来与李安福明说,却不免冒渎,因此刘启盛也不多说,只吩咐李安福去请郭太医,他自己则往御膳房去取蜜饯了。 那郭太医名唤郭璞,却是太医院的老人了,对于旧事,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因远黛回来之事,还未传开,李安福过去请他之时,便也没有明说,只道是皇上命他去诊脉。郭璞也是做惯太医之人,听得这话,也便没有多问,只提了药箱,跟在李安福后头出了宫。 及至到了宫门处,等了一刻,却等来了刘启盛,怎由得他不大吃一惊。两下里见过礼后,郭璞终不住,诧异问道:“两位公公,我们……这是去为哪一位贵人请脉呀?” 他心中明白,李安福倒也罢了,这刘启盛却是皇上身边的人,若是没些分量的人,皇上断不会差了刘启盛出宫,愈是这么想着,他这心中,便也愈发的惊疑不定。 呵呵一笑,刘启盛也不答他,只抬手示意郭璞先行。直到出了宫门,上了停在外头的马车,刘启盛这才笑吟吟的开口道:“不瞒郭大人,咱们此行是去广逸王府!” 郭璞听得大惊,失声叫道:“广逸王府?”自打闹出石传珏讨要广逸王府为自己府邸一事后,朝中百官,但凡晓事些的,便都知道,这广逸王府乃是皇上心中的逆鳞,万万碰不得的,因此这会儿郭璞忽然听了“广逸王府”四字,才会不由的勃然变色。 见他如此失态,刘启盛倒不免唬了一跳,忙抬手做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才又笑道:“郭太医怕是还不知道吧?郡主回来了!昨儿晚上刚入的城,如今正安置在府里呢!” “郡……郡……郡主……”郭璞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声音终究低了些。不用刘启盛多说什么,这“郡主”二字才刚入了耳,他便也猜出这究竟是哪一位郡主了。 只是,他明明记得很清楚,早几年前,那位郡主便因重病去世了,怎么如今又…… 郭璞心中疑惑更甚,只是若要问出这话来,却不免犯了忌讳,他也只得强自忍住。 刘启盛在旁看着,倒也并不意外,只笑着叮嘱了一句:“这事如今知者有限!因郭太医是老人,又是明白人,所以皇上才特意点了您的名!您这心里,也要有个数才好!” 郭璞哪敢说个“不”字,少不得连声的答应了。 广逸王府离着皇宫本不甚远,只这几句话的工夫,前面却已到了。三人也并不从正门进去,而是开了一角的边门,走了进去。早在数月之前,郭璞便隐约听到皇上下旨重修广逸王府一事。只是那时,京中众人也不过是在讨论这广逸王府一旦翻修完毕,会不会被赐予与北周公主和亲的安定郡王,却压根儿就没人想到,那位明珠郡主居然尚在人世,而且还回来了。 心神不属的跟在刘启盛二人身后,郭璞深一脚浅一脚的踏进了远黛所住的含玉轩。绘春早得了信,快步的迎了出来。两下里见过了礼,刘启盛便将手中拎着的蜜饯包递了给她,且道:“皇上听说郡主病了,便命宣郭太医来瞧瞧!这是宫中秘制的蜜饯,也是皇上的意思!” 早在见着刘启盛手上拎着的物事时,绘春其实便已猜出了里头是什么。默然一刻后,毕竟伸手接过,而后却向郭璞道:“有劳郭大人了!” 在她面前,郭璞也并不敢失礼,连道了两个“言重”这才跟在绘春后头进了屋。屋内,床帐低垂,并不能看清帐内之人。绘春上前,揭了帐子,见远黛仍自阖目睡着,便也并不打扰,只将她的右手拉了出来,又在腕上搭了块杏子红绫帕,这才示意郭璞上来搭脉。 郭璞倒也并不言语,便自上前把了脉。中医讲求望闻问切,只是如今远黛正睡着,他自也不敢要求去看远黛的面色,想了一想后,少不得折中道:“郡主这脉,倒像是服过药了?” 绘春闻声,少不得点头道“五更时分,郡主略醒了一刻,知道着了风寒,便口述了方子,命我抄了。我便依着郡主的方子抓了药来,如今已吃了两剂了!” 郭璞听得一阵愕然。他虽与远黛见过几次,也隐约知道这位郡主的不凡之处,但还真不知道这位郡主竟通晓医术,犹豫一阵后,终究开口道:“劳烦姑姑将郡主所开方子取来一观!” 听他这么一说,绘春忙回身去取了那张方子递了给郭璞。郭璞接了方子,仔细的看了一回,却是愈看面色愈是凝重,及至看得完了,却又立在原地仔细揣摩良久,方才叹息道:“郡主医术,远胜微臣!皇上命微臣来为郡主请脉,实令微臣惭愧无地!惭愧呀惭愧!” 说着,他已双手捧了那方子仍旧递还给绘春,且道:“姑姑仍照郡主所开方子抓药便是!” 与他不同,对于远黛颇通医术一事,绘春其实是知道的。然而远黛的医术究竟如何,绘春心中也并没有底,这会儿听郭璞这么一说,便也放下心来,当下谢过郭璞,仍将方子收好。 郭璞身为太医,把过脉后,自然也便没有再耽误的理由,说不得起身辞了出去。出门之后,面上神情犹且惊疑不定,满心里只是想着这位郡主如今也多不过二十岁,怎生就有了这么一手好医术。他心里这般想着,便跟在李安福后头,走了出去。 因得了石传钰的话,刘启盛却并没就走,只是站在屋内。绘春见他神态,早知其意,倒也并不为难于他,只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及至刘启盛走到她身边,她这才上前一步,揭开了床帐。刘启盛那边忙凝目看时,却见远黛静静躺在**,身上密密实实的裹着一幅红绫被,面色苍白,两靥却自嫣红一片,额角鬓发濡湿一片,显见得烧仍未退。 时隔数年,再见这张容颜,却让刘启盛心中一时喟叹,他也知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叹了一声后,却只问道:“这会儿郡主烧的可好些了没有?” 绘春目注远黛,眸中多有担忧之意,口中却答道:“烧倒未见得退,不过早起时候,满口胡话,吃了两剂药后,总算睡的安稳了!只盼这烧能早些退了就好了!” 刘启盛也自点头:“皇上虽不曾亲来,但我看着,他心中甚是着紧郡主的病!你只用心仔细着些,万万不能让郡主出了岔子才好!”rs 第七十三章 蜜饯 深深看她一眼,绘春忽然的问了一句:“你既知道,怎么却又一头扎进去了?” 知她所问何意的远黛微微苦笑,默然片刻,方才答道:“这事儿,一时却也说不清楚!我能对你说的,只有一句……”蓦然抬眸,直视绘春,她正色的道:“我不后悔!” 对这话,绘春却也并不诧异,只从远黛高热时所发的呓语,她便能隐约知晓那人在远黛心中的地位,远黛的性子,她颇了然,也知自己并无能力改变远黛的决定:“奴婢听说,那人极有可能会登上北周帝位!”顿一顿后,绘春如此言道。 不期然的蛾眉一蹙,远黛安然道:“世上之事,不到最后一步,谁敢断言祸福?”笑了一笑后,她又道:“若满心只想着后事,却将眼下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却又何苦来哉?” 绘春闻之微怔,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疲惫的抬起手来,远黛轻轻握住绘春的:“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但我仍想劝你一句,你……再仔细想想吧!” 绘春默默,半日也没有说话。这当儿,云燕与柳儿却已从外头进来,远黛见她们来了,少不得岔开话题,吩咐绘春道:“守了一夜,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绘春去后,远黛便命云燕扶了她过去温玉泉沐浴。因高烧才过,她也并不敢多泡,略略清洗一回后,便起了身。高烧过后,人本疲乏,才一回了屋内,她便复又歪在了罗汉**。才刚歪下,她便又觉睡意涌上,阖目不觉沉沉睡去。这一觉再醒来时,却早午时将尽。 云燕见她醒了,忙捧了药上来。远黛一见了那药,便不由的皱了眉。她自幼多病,几乎日日吃药,略大了些时,每见汤药,当真如见蛇蝎,说不得便使出千万般的手段来躲避。如斯数次,便是石广逸也拿他无法,只得命人制了丸药来。饶是如此,她犹且不肯吃。 好在年纪渐长之后,她的身体也逐渐转好,药便也吃的少了。 只是这些事儿,却并不是云燕等所能知晓的了。云燕顾自的捧了药来,送到远黛面前。远黛皱了眉,勉强凑了上去,嗅了一嗅,而后却道:“这药开时,原是为了去烧,这会子烧早退了,哪里还用得上!且撤下去吧!” 云燕听得一怔,正要说话时候,远黛却又开口道:“你去取纸笔来,我开张药膳方子,你命厨下依方烹调便是了!”她也知道自己若执意不肯服药,云燕固是拿她无法,但惊动了绘春,却不免麻烦。说不得只有拿些手段出来,先将这事糊弄过去。 云燕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有心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法,只得犹疑看她。冲她摆一摆手,远黛如常的吩咐道:“快去吧!” 这话入耳,云燕脑中却是忽然灵光一闪,鬼使神差一般的道了一句:“昨儿皇上听说郡主病了,特命刘公公过来了一趟。刘公公还带了些宫中秘制的蜜饯来,说是给郡主压苦尾儿!只为了皇上的这番心意,郡主也该将这药喝了才是!”她口中说着,心中却不由的好一阵得意。只觉自己这一生说过许多话儿,却从没有哪一句比今儿说的这话更得体。 事实上,她的这一句话,也确是将远黛说的怔在了当场。默然片刻后,她淡淡吩咐道:“药拿下去,把蜜饯送来我尝尝!”这话说的声音虽不大,却自有一分让人不敢违抗的威势。 话才入耳,云燕便不由的应了一声,自然而然的退了一步后,才忽然意识到不对,她本有意想说些什么,然抬眼见着远黛面色,却终不敢言语,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不多一刻,却已捧了一只红漆地填漆描金八宝葵花式攒盒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远黛面前。 远黛也不言语,便伸手揭开攒盒盖子,朝内扫了一眼。她的目光何等锐利,只是一眼,便开口问道:“这些……都是刘启盛送来的?”她与刘启盛颇为熟悉,说话便也颇不客气。 云燕摇头,伸手点了攒盒内装着的四样蜜饯道:“这些个是刘公公送来,其余几样却是绘春姑姑命去瑞福斋买来的!” 远黛点头,注目良久之后,这才伸出手,却也并没去碰宫中送来的几样蜜饯,而是拈起一块八宝陈皮梅干,送入了口中。当那熟悉的微酸滋味溢了满口的时候,她便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她倒还记得我爱吃瑞福斋的陈皮梅干!”言毕却朝云燕挥了挥手:“拿下去你们吃吧!” 云燕听得一怔,欲待开口,又怕引远黛不快,只得答应一声,闷闷的捧了攒盒下去。 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斜歪在罗汉**的远黛久久的也没有言语。云燕自然不会知道,那四样蜜饯,其实并非宫中秘制,而是广逸王府的蜜饯方子。 她父王石广逸在时,最是讲究吃穿,于这些小物件上,更是下过大气力,务要做到最好。而他也果然做到了。石广逸在时,广逸王府每年腌制的各样蜜饯等物,莫说是京中诸家,便是宫中的各位娘娘,也都爱得很。只是可惜,石广逸非但不肯交出制法,便是成品,他也不肯略略多腌制一些,以飨众人。因此也曾闹得宫中诸位娘娘,对他颇有怨词。 而今蜜饯仍在,却成了宫中秘制之物了。远黛想着,心中不免微微酸涩。 她这里出神,那边云燕却早捧了笔墨进来。远黛见她又进来,这才想到她是来讨药膳方子的,因皱了皱眉,问道:“你可识字吗?” 云燕听得一怔,秀丽面上旋有些泛红:“奴婢……勉强识得几个字,只是写不来……” 远黛点头,倒也并不意外。越宫宫女多来自寒门小户,本也没有几个识字的。她们入宫后,若是被一些高阶女官看中了,带在身边,也便能识得几个字,若不然,也只能如此了。 示意她将笔墨放好,远黛勉强的撑起身子,走到桌边,提起笔来,笔走龙蛇,不多一会的工夫,便已写好了两张药膳方子,吹干之后,将之递了给云燕。云燕赶忙接过,转身要走之时,却又被远黛叫住:“云燕,你去叫柳儿进来!”rs 第七十四章 柳儿进来时,见远黛正歪坐在那里慢慢喝茶,她的病势虽已见起色,但面色看着却仍颇显憔悴,玉容更苍白不见丝毫血色。她平素玉容清冷,性情宁定,纵微笑时,也仍让人觉得飘渺难定,如隔云端,然而这时柳儿再看她时,却无由觉得,她其实也是个真实之人。 “郡主……”她怯怯上前,恭谨行礼。 不无疲惫的看一眼柳儿,远黛简单吩咐道:“这两日的事,不许说出去!” 柳儿听得心下一惊,几乎脱口而出道:“郡主是指什么?奴婢不明白?” 不期然的蹙起了眉,远黛微微不耐的移眸看向柳儿:“你真不明白?”她淡淡问着,眸光似不经意一般的落在了柳儿的腰上。那里,挂着一只小小的香囊。香囊绣的算不上精致,花样也甚是普通,质料似乎不错,却略显陈旧,乍一眼看去,简直找不到丝毫的亮点。 然而这只香囊,远黛却是见过的——它被搁在一只不大的箱笼里,放在百里肇的书房内。箱笼里装着的,除却这只香囊外,便是一些零碎的针头线脑,其实琐碎得很。 远黛接掌了睿亲王府后,曾命文屏等几个仔细查点府内的各项物事,这箱子便是在那时被惠儿翻找出来的。惠儿见这箱内物事实是既寻常又琐碎,全无一丝价值,便要将它丢掉,却被杜若拦了下来。杜若在凌府时,便以细心见长,想着这只箱笼能被搁在百里肇的书房内,即便并不珍贵,也怕有什么特殊意义,便命人送到了远黛面前,请她定夺。 杜若既这么做了,远黛自也只好觑空问了百里肇。这才知道,原来这箱笼内的物事,竟是初雨留下的。初雨亡故之后,她的一应衣物或被焚毁,或送了与她平日相善的府内丫鬟留念,最终剩下的,只得一个绣箧,及绣箧内的一些针头线脑及绣活。 她在百里肇身边多年,深得百里肇信任,名为丫鬟,其实手中却自管着百里肇属下的一应情报事宜。也正因此,她其实并没多少时间去学习女红,所以她的针线活实在算不上好。箱笼里头唯一算得上完整的那只香囊,便是她绣来打算送与百里肇的,然而她虽下了很大的心思,但等绣完之后,却仍觉拙劣得很,所以她最终也只是将这只香囊放在了绣箧内。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她的兄长初炜。初雨过世后,初炜将她所留之物一一分赠,这只绣箧,他最终选择了交给了百里肇。远黛从百里肇口中得知此事后,不觉喟叹了一回。那时她才刚嫁给百里肇不久,二人关系也还算不上亲密,但远黛仍是好生把玩了一回这个香囊。 她记忆力极好,几乎可称得是过目不忘,这一点,百里肇自然也是知道的。事实上,远黛在明州集市之所以独独叫过柳儿来,便是因为她挂在腰间的这只香囊。她心中原本也不敢肯定柳儿的身份,毕竟那只是一只很是寻常的香囊,所以只命她跟在自己身边,却并没多说什么。然而柳儿的自请卖身之举,却让她愈加的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但她对此,还是一言不发。她身处如此险地,有些事情,装作全不知情无疑要比挑明来得明智。 至于为何不用其他物事而用这只香囊,远黛也并不觉得奇怪。百里肇身为北周亲王,又曾是太子之尊,能表明他身份的东西,拿了出来,件件都非同小可,并无适合挂在一个寒门女童身上的物件。姑苏时候,二人虽也买过一些小物件,但那都是一些寻常东西,也找不到可做信物的。能取出这只香囊来,他怕是也费了不少的心思。如此一想,远黛心中不觉一暖。 对于百里肇竟会拿了初雨的东西来做信物,远黛却并不在意。她虽素性平和,内里却是再骄傲不过,她好生生的一个大活人,若是都争不过一个死了几年的初雨,尚复何言? 果不其然的,她这么一问之后,柳儿便垂了眼,同时低低的唤了一声:“王妃!”她虽没有多说什么,但这一句“王妃”却无疑是承认了她自己的身份。 远黛上下的打量着她,她的身材极之纤弱,面容也自稚嫩如女童,惟一双黑眸清宁澄澈,仿佛能照见人心,却不像是个小女孩。远黛在石广逸身边多年,虽不曾真正走过江湖,对一些奇闻异事却是多有了解,此刻仔细端详之下,却也发现了不少的破绽。 不想多加追究,点一点头后,远黛淡淡道:“我如今只有四个字给你:安分守己!”百里肇等人能找出柳儿来,怕也费了不少的心思,这样的棋子,自然要放在最关键的时候用,她可并不希望为了些许小事就折损了去。叫了柳儿过来,也正是为了这事。 她这话一出了口,柳儿面上便不由的露出诧异之色,但很快的,她便垂眉敛目的低应了一声。事实上,这一二日,她正忖度着是不是该给那边报个信。 毕竟当日她得到的指令,是但凡远黛有事,都必要详细禀报的。 见她应了,远黛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伸手一指面前茶盏,吩咐道:“你去换盏热茶来!” ………… 坤毓宫,乃南越内廷后三宫之一,也是历代南越皇后的起居之所。然而这一代的金氏皇后,却在昭平帝登基后不久,便身罹奇疾,一直不能痊愈,也因此,成日闭居坤毓宫,一应宫中之事,尽数交在了施贵妃手中。然而即使如此,也还是无人能够动摇得金后的地位。 金后非但乃是燕南金家嫡女,更是当今皇上昭平帝石传钰的表妹。 金家原就是南越名门,昭平帝石传钰之父景轩帝前后立过两名皇后,都为金家嫡女,由此既可见得金家之女的不凡,也可依稀觑见金家之势。而事实上,石传钰所以能够登上南越帝座,也多得益于金家之势。这一点,在整个南越虽非路人皆知,但也绝非秘密。 郢都位处南方,素有花城之称,时序虽早入了冬,却似乎并没影响到坤毓宫内的小花园。 事实上,这座小巧却自显精致的花园内,四季花朵竞相开放,令人大有目眩神疑,如入仙境之感。花丛中,数只彩蝶逍遥飞舞,却是全不避人,时而甚至会飞到花丛中那名身着蜜合色小袄的女子身边。女子看来约莫二十一二年纪,身材虽不甚高,却自见窈窕玲珑。乌黑的长发高高绾起,近乎完美的鹅蛋脸上,眉如远山,目若秋水,似玉瑶鼻之下,一点嘴唇,嫣红明媚,那份艳丽明媚却压得这满院花朵尽数失色。 静静站在一丛玉簪花前,女子微微失神的凝眸看着那束洁白胜雪的花朵,良久,方轻叹了一声。抬手掐下一枝将开未开的花朵,她一反手,将之斜插在了自己的鬓上。 身后,有人轻步的走了过来,低声的唤道:“娘娘!”却是一名年在二十余的绯衣女官。 没有回头,女子只淡淡问道:“可打听出来没有?” 绯衣女官应声的道:“奴婢已命人打探过了!不过刘启盛那张嘴,素来都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滴水不漏,这一时半会的却也打探不来。不过奴婢却从太医院处得知,昨儿那郭璞奉命出宫请脉去了!他去的地方……乃是广逸王府……” 轻抚着一朵玉簪的纤手骤然一颤,生生的在那朵娇嫩白花上掐出了一道指印,她近乎呢难的道:“广逸王府?怎会是广逸王府?难道她……还没有死……” 绯衣女官默然不语,看向女子的眸底深处,却隐约有着一丝的怜悯。她自幼跟着自家主子,自然深知这几人间的恩怨纠葛,如今一听有人住进了广逸王府,却哪还猜不出那人身份。然而她心中愈是清楚,便愈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断断不能胡乱言语,免得殃及池鱼。 冬日的风,带着些许的寒意,吹在女子的面上、身上,吹动她微微散乱的鬓发,吹得她所着的蜜合色轻衫猎猎作响。良久,她才淡淡开口:“本宫要见她!”这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语调平稳而无一丝波折,其中之意,更是斩钉截铁,全无转圜余地。 绯衣女官似是怔了一下,而后才犹疑道:“这事……只怕要从长计议……” “不必……本宫要见她,立刻、马上!”女子直截了当的截断了她的言语:“快去!” 她眉动目轩之下,自有一股凌人气势,饶是那绯衣女官常在她的身边,也仍被她的气势压得几近窒息,不敢多说什么,她低头答应一声,告退而去。 小花园内,女子慢慢的抬手,似欲再去抚摸面前的那丛玉簪花,然而手指落处,却自连花带叶的一把揪住,而后将这一手的残枝败叶重重的甩在了一边:“石青螺……”她紧咬牙关,慢慢的吐出这一个名字,明若秋水的双瞳之中,陡然闪过一丝凛冽的寒意与杀机。 ………… 广逸王府内,似乎永远都是花木扶疏,幽香沁人。漫步的走在只可供二人并肩而行的鹅卵石小径上,远黛转头看一眼绘春,微微叹道:“不料想我这一生,还会有回来的一天!” 绘春听得一怔:“瞧郡主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若想回来,难道还有人会拦着你不成?” 唇角仿佛上扬了一下,扬起的却是一个苦涩的弧度,半晌,远黛才淡淡答道:“我走之前,曾在父王面前立誓,错非有一日我能放下从前种种,否则绝不踏入郢都半步!” 瞬间的沉默过后,绘春叹道:“王爷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毕竟还是郡主!”她虽竭力的想将这话说的平淡些,然话到最后,终究不免带了些许的失落。 深深看她一眼,远黛不再言语,缓缓的朝前走去。绘春默不作声的跟在后头。顺着小径一路前行,却是足足的走了两刻光景,前面才见了一扇紧闭着的月洞门。月洞门上,赫然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冰心玉壶。冰心玉壶,正是当日广逸王的书房,也是他的藏书之所。 远黛本就是大病初愈,若严格的说,甚至连这个“愈”字也够不着。 这会儿足足的走了两刻时间,早累得香汗涔涔,腿脚也早酸麻无力。 绘春在旁,见她面色微红,鬓角生汗,鼻息也略见散乱,却不自觉的皱了眉头,一面伸臂扶住她,一面却诧异道:“这几年郡主可曾好生调养着?”远黛幼时,身体确是不好,这一点,绘春自是知道的。但其后经过石广逸不计代价的调养,却早养得与常人无多大差别。只是如今在绘春看来,却又觉得远黛比当年仿佛虚弱了许多,故此才忍不住问了出来。 远黛这会儿也觉累了,好在前头已到了“冰心玉壶”,她便也停下了脚步,半靠在绘春身上,略作歇息,及至觉得缓过气来时,才道:“你放心,我无碍的!” 这话一出,绘春倒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得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口中说着,她便扶了远黛的手,一路慢慢的走到了那扇月洞门前。抬眸注视这门良久,远黛才叹了一声,抬手微微用力,只听得“吱呀”一声,月洞门应声而开。 月洞门内,满目青碧,风过处,声响潇潇,原来这冰心玉壶内,竟是种满了翠竹。远黛移目四顾,而后方慢慢道:“这院子,依稀竟还是旧日模样!” 绘春也自默默四顾,半晌才道:“郡主却不知道,这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王爷过世后,皇上说是怕了蛀了这些书,便命人都搬去了宫中。这会儿郡主虽是回来了,他也只是命人将这里洒扫、修剪了,内里的藏书,却仍在宫中!”说着这话的时候,她便叹了口气。 反倒是远黛在一怔之后,却道:“搬入宫中也好!至少有人照看着!父王的东西,该给我的,他都已给了,到如今还剩下的,只怕也是他有意要留给四哥的!” 绘春虽知远黛这话虽不中亦不远,但想着当年之事,心中终不能释怀,只恨恨道:“只可惜……大爷去的太早了……”她口中所说的大爷,指的自是石传珉。rs 第七十五章 遗书 没料到她会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微怔一刻后,远黛不觉淡淡而笑。直到今日听了绘春这话,她才敢肯定,绘春其实并不知道石传钰的真正身世。只因绘春若是知道,那她就会明白,在这个世上,真正有资格继承石广逸身后之物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石传钰一人。 不为其他,只因为,石传钰是石广逸的亲生儿子,是真正与他血脉相连的那个人。 不想多说这些,远黛抬眸看向前面不远处那座位于翠竹从中的三层小楼。小楼建的很是精巧,玲珑的楼体,高翘的飞檐,于翠竹掩映之中,愈衬得其风姿卓越、矫矫不群。 院子打扫的很干净,一色的青石板路面上,看不到几片落叶。院内的那一组大理石石桌石凳,也被擦得光光亮亮,日光照耀其上,镜面一般反射着冰寒的冷光。 只是一眼,远黛便知道,石传钰并没亲身过来这“冰心玉壶”。只因他若是亲自来过,这组大理石桌凳上,就不会这么光荡。当日石广逸在时,因远黛颇喜过来这里看书,一年四季,无论春夏秋冬,但凡晴日,这石凳上总会搭着坐垫,或芙蓉簟,或虎皮坐袱,从无例外。而那个时候,与她对面而坐的,不是石传珉便是石传钰,甚或有时,石广逸也在。 所以,那张大理石圆桌边上,搁着的,赫然正是四张一色的圆石凳。 远黛向绘春摆一摆手,道:“我独自进去看看即可!” 绘春听得一怔,张口欲待说些什么,然见远黛神色坚定,她也只得默然闭口,只关切的叮嘱了一句:“奴婢就守在这里,郡主若觉身子不适,便唤奴婢一声儿!” 远黛点了头,便不再多说,举步往小楼行去。行到正门口前,远黛抬手,轻轻一推,只听得“吱呀”一声轻响,雕花板门应手而开,缕缕阳光顺势而入,无数悬浮于空,不为人所觉的小小颗粒,在这骤然而来的金色光束中活泼泼的飞舞旋转,若受惊一般。 而远黛也在那一瞬间,便看清这间屋子。冰心玉壶共有三层,第一层乃石广逸当年的书房。因是书房,又是藏书的所在,所以这第一层也并未隔断,进门第一眼,便见了正面安放的一张紫檀镶大理石桌面的大案,书房虽已多年不曾有人用过,案上的文房四宝却仍排放的整整齐齐的,远黛这般一眼看去,已可知道,这些物事,都是从前石广逸所用的旧物。 下边,分两排一溜儿放着四张红木雕花太师椅,椅上,一水儿的搭着银红洒花锦缎椅袱,垂落串串大红璎珞,远黛默默看着,良久,方走了上前,在右边的第二的那张太师椅上坐了。 这个位置,正是当年她的位置。 坐于椅上,远黛下意识的挪动一下身躯,靠在椅背上,螓首更自然而然的往后靠去,那太师椅上精镂而出的曲线完美的与她颈部相契合,有种熟悉的感觉。往事历历,一一重现。 良久,她才站起身来,移目环顾四周。 这间书房,除了正面的这张大案及下方的几张太师椅外,其他却都是书架。一排排的书架堆放的很是齐整,架上却没了从前那些密密麻麻摞满书架的书籍,想来是被石传钰搬走了。 漫步的穿梭在这一排排的书架内,远黛心中,一时也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绘春只以为石传钰此举,乃为取走这些书籍充实宫内书库,惟有她知道,石传钰所以如此做法,最主要的,只怕还是想要找出石广逸留下的东西。 忍不住的轻轻抬手,轻抹了一下那些看似尘埃不染的书架,再抬手时,远黛不意外的在指尖瞥见了一丝极浅淡的灰痕。毫无疑问的,这间书房曾被人仔细打扫过,但因书架太多,屋内又空旷,加之也非是日日打扫的缘故,有这些灰尘,倒也在乎情理之中。 不无自嘲的一笑,远黛从腰间抽出帕子,拭去了指上灰尘,心中却是愈发惆怅。她记得很是清楚,当年的时候,这书架上摆满了各样的书籍,而无论何时,无论他们抽出这书房内的任何一本书,那本书都一定是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不再稍作徘徊,她快走几步,踏上了通往二楼的青石阶梯。当日石广逸建造这座小楼的时候,为防走火损毁书籍,书楼的框架,大多采用了砖瓦等物,这楼梯也不例外。 二楼,已是纯粹的藏书所在,放眼所及之处,净是空荡荡的一排排书架,却让远黛连多看一眼的兴致也没有。默然步上三楼,远黛沉吟的目注四周,最终,将目光放在了脚下。 她的足下,是一排排平滑而光可鉴人的金砖。冰心玉壶楼内,很注重采光,白里里,便不点灯烛,也依然亮堂得很。这三楼,由于开了天窗的缘故,却比底下两层还更要亮堂。 远黛一步步的,慢慢的走着,似乎全无章法,却又似有着一定的规律。她就这么从门口,一步步的走到对面的窗户边上。而后,她低下头去,以莲足试探般的轻踩一下足下金砖。 金砖沉亘,丝毫不动, 远黛也并不失望,她缓缓移步,迈步踩上了这块金砖上左边的那一块,她一块一块的慢慢数着,直走到第八块上,她才骤然举足,在那块金砖的中心处,重重的跺了了一脚。而后,她依次的在这块金砖周围的四块金砖的中心处,各跺了一脚。 最后,她又重新走回中间的那块金砖,用尽浑身气力,狠狠的跺下一脚。 “喀”的一声轻响因之骤然响起,远黛急急抬眼看去,并不意外的发现,窗边的那块金砖正自缓缓陷落。远黛见状,心中也真不知是喜是忧,她只是疾走几步,蹲下身去。在那块陷落的金砖旁边,不出所料的藏了一只小小的铁匣子。 那匣子,正正的卡在那块金砖与地面之间,卡的那么的恰到好处,以至于深嵌其中,根本也就取不出来了。而远黛也并没准备将那匣子取出来。她只是抬起手来,轻轻的在匣子边上一处微微凹起的圆珠上按了一下。只听得“啪”的一声轻响,那匣子陡然绽开了一条缝隙,从中吐出了一卷薄薄的小册子。这一下猝不及防,便是远黛也不由的愣了愣。 好半晌,她才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那卷书册。书册才刚被她取出,那匣子便又很快的恢复了原状。下一刻,极细微的“轧轧”之声又已响起,几乎只是瞬间,才刚那块陷落的金砖又已缓缓升起,不过片刻工夫,整块地面便已平滑如初。 下意识的捏紧手中书卷,远黛只觉心中混乱一片,既想翻开细看,却又莫名觉得惊惧。 事实上,她来郢都,最重要的一个目的,便是为了手中的这样东西——广逸王的遗书。 离开郢都之前,她曾他床前立下重誓:若有一日,她能放下从前种种,才能重返郢都。 他对她说,冰心玉壶楼的三楼,封存着他的一封遗书。遗书内,藏着他这一生最大、最深隐的秘密,这秘密伴随他一生,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哪怕一个字,因为不敢。 他说,若有一日,她能返回郢都,可将那封遗书取出来。若是她在看过了那封遗书之后,觉得尚有必要,也可将之交予石传钰同阅。 而今日,她终于取出了他的遗书,他这一生,最大的秘密就握在她的掌心之内,然而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竟是不敢翻开这卷书册、翻开他的秘密。 深吸了一口气,远黛将那卷小册子密密收好,而后缓缓的,步下了冰心玉壶楼。 直到返身阖上那扇门时,她才陡然惊觉,自己身上所穿的中衣竟已被冷汗浸透。许是觉得她面色甚为难看,一直立在院内的绘春已疾步的赶了上来,一把扶住了远黛:“郡主……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她匆匆的,一迭连声的关切问道。 微微摇头,远黛勉力的露出一个笑容:“没事!只是心中忽然觉得有些难受而已!” 绘春度其神态,只以为远黛是触景伤情,再加身体虚弱,才至如此,当下皱眉嗔道:“奴婢早说了,你这大病初愈,身体原就虚弱,本就该养上几日再来,你却只是不听……” 饶是远黛此时心中百味陈杂,这会儿听了她的念叨之辞,也不由的心中温暖。 只是虽然如此,她也并没打算继续的听下去。抬手轻轻掩住绘春的唇,她道:“够了,你先扶我略坐一会吧!”绘春闻声,这才匆匆停口,然而回头看时,却又觉得并无合适远黛坐的地方,面上神色不免多有迟疑。 远黛见状,当即开口道:“你进去,将搭在太师椅上的垫子取一个来!” 绘春闻言,有心想说不若进去坐坐,转念再想,又怕远黛触景伤情,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松了手后,急急的步入房内,不多一会,已取了一只银红洒花锦缎椅袱出来,搭在了院子内的一张石凳上,而后扶了远黛坐了。rs 第七十六章 稍稍休息片刻之后,远黛便也不再停留,仍旧回了含玉轩。虽已十一月,但因郢都地处南方,气候温暖的缘故,含玉轩内,仍自暗香浮动,幽幽桂香沁人心脾。 不自觉的深吸了一口气,远黛赞道:“昨儿还没觉着这香气,不意今儿竟就这般浓郁起来了!”她这含玉轩内,种了十余株异种桂花,名曰月月桂。若论起气味的幽馥、树形的挺拔,这种桂花倒未见得如何出色,它最为人所喜的地方便是四季常开,月月吐蕊。 远黛才回来时,许是刚开过一季的缘故,这月月桂却是不曾开,不意这才几日,这花竟又开了。失笑的摇一摇头,正要言语的时候,她的目光却又忽然一凝,落在了正自立在一株桂树下,一副神思不属模样的云燕身上。下一刻,她已蹙了眉。觉出她的异状,绘春便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看之下,她却是不由的重重哼了一声,同时沉声喝道:“云燕!” 桂树下的云燕闻声,不觉骤然一惊,急抬眼看了过来。及至见是远黛与绘春二人,她才松了口气,神色间倒也不见多少惊惧,只走上前来,恭谨行礼。 默默看她一眼,好半晌,远黛才淡淡道:“你既闲着,不妨采些鲜桂花送去厨下,命她们做些桂花糕来!”言毕也不多说什么,便带了绘春进屋。 绘春也是在宫中待了多年的人,见远黛未曾斥责云燕,她便也收住已到了嘴边的话语,默不作声的跟在了远黛身后。屋内,晴宁正坐在小杌子上,做着女红,眼见远黛进来,忙站起身来,恭谨行礼。远黛便朝一点头,行至罗汉**坐了。 晴宁见状,忙转身出去,不一时,已沏了茶来。绘春伸手接了茶,一面递与远黛,一面却吩咐晴宁道:“才刚郡主吩咐了云燕,说想吃桂花糕,你且去帮一帮云燕!” 从绘春手中接过茶盏,浅啜一口,及至晴宁去了,远黛才失笑的看了一眼绘春道:“你今儿这是怎么了?平白无故的却生的什么气?” 微嗔的白她一眼,绘春甚是不平的道:“我的郡主,你何时竟变的如此大度了,云燕这等样的,你竟也容得下?”这几日,云燕等几人的言行都在她的眼中,她对云燕更早已不满。 目注绘春,远黛忽然一叹:“绘春,你不知道,我这心中,其实倒宁可晴宁也同云燕一般模样呢!”晴宁若也如云燕一般,一心只想飞上枝头,来日她甩手一走,倒也落个心安。 这话她虽不曾说的明明白白,但听在绘春耳中,却如何不懂她的意思。神色一滞之后,绘春也不禁叹了一声,半日却摇头道:“宫中女子哪个不盼着飞上枝头,却不知道,这飞上去容易,站稳了脚跟才最难!云燕这丫头,奴婢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有福的!” 摆一摆手,远黛冷淡道:“福祸二字,一半天定,一半自修,别人的事,我们又管它作甚?”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手指却不由的一动,轻触了一下藏在袖内的那本小册子。 绘春听得默默,觉出远黛兴味索然的她,也不想多说什么,叹口气后,却提醒般的道了一句:“郡主回京,已颇有几日了!”言下不无忧心。 远黛一笑,便也答了一句:“旧日故人,我也正想着要见一见呢!” 得了她这一句话,绘春便也放下心来,因见远黛神色恹恹,似无说话的兴致,她便也识趣的告退了出去。眼见绘春出去,远黛的心便忽然剧烈的跳动了起来。那心跳的那么快,声音又是那么的大,以至于远黛几乎都要疑心这整座院子里的人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但很快的,她便自嘲一笑。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她轻轻的,自袖笼内,将那本小册子给抽了出来。册子不厚,薄薄的,看似只有几张,然而捏在远黛微颤的指尖,却仿佛重有千钧。 她极小心、极小心的将那册子放在面前桌上,久久凝视,却始终不敢伸出手去将之翻开。她在石广逸身边生活了十多年,对石广逸的性情自是了解的,正因如此,她几乎不敢去想石广逸口中那所谓的秘密究竟会是什么,又究竟会不会与她有关,而这一切,都让她莫名不安。 深吸一口气后,她终究毅然决然的伸出手去,取过了那本册子,慢慢翻开。 书页之上,旋即现出了一行行她曾经熟悉至极的字迹。 当那书页上的第一行字映入她的眼中,她便不能控制的急急往下看去。而愈是往下看,她的面色便愈加的古怪,及至看完最后一页,她才慢慢的阖上了册子,神色一时怔忡难定。 良久,她却忽然站起身来,扬声叫道:“绘春!”外屋的绘春听得她叫,忙答应一声,快步的走了进来。深吸一口气后,远黛平静吩咐:“绘春,你替我带话给四哥,只说我要见他!” 绘春听得一愣,有心劝阻,及见远黛神色坚定淡漠,却不由生生的将话咽了下去,低应一声之后,重又退了下去。过不片刻,绘春便已回来,禀说已让李安福进宫去了。 远黛便点了点头,良久,却忽然的问了一句:“绘春,你可相信这世上有轮回转世之说?” 绘春听得一愣,虽不解于远黛竟会问起这个,却仍仔细想了一想,而后才斟酌的道:“虽说轮回转世之说虚无缥缈,但既说的那般头头是道,想来总不会没些根据的!” 这话却等于便是告诉远黛,她是相信的。 远黛颔首,而后竟莫名的道了一句:“绘春,你说,父王他……这会儿会在哪儿呢?” 这一句话听在绘春耳中,当真是石破天惊一般,惊得她整个人呆若木鸡:“王……王爷……”她失声的叫了出来,秀雅面容一时竟有些扭曲。 远黛却是全不理会她的震惊,只顾自的道:“若是他已轮回转世,也不知他如今还记不记得我们?”口中说着,远黛终是忍不住,轻轻的摇了摇头,面上莫名怅然。rs 第七十七章 用过午饭,远黛照常是要小憩片刻的,然而今日,她却是全无一丝的睡意,在贵妃榻上靠了半日,仍未睡着的远黛终是坐起身来,唤了晴宁来陪她说话。 如今她身边这几个人,云燕心浮气躁,并不是适合说话的人。柳儿又是百里肇派来,若与她太过亲密,难保不会引人猜疑而至泄漏了身份。绘春虽性情沉稳,办事老道,但与绘春说话时,却也最易说起从前、谈及往事,平白伤怀。这么一算下来,便也只剩了晴宁。晴宁并不非常聪明,但却极会察言观色,嘴也紧,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行事也颇有分寸。 只是这些话,她自然是不好说口的。远黛这里正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晴宁说着闲话,那边柳儿却进来禀道:“郡主,李公公回来了!” 远黛一听这话,顿时想起才刚绘春曾说,命李安福进宫去请石传钰的事儿,少不得坐起身来,吩咐道:“叫他进来!”柳儿答应着,便退了下去。 不多一刻儿,李安福已满头大汗的急急进来,不无惶恐的过来恭敬行礼。 冲他摆一摆手,远黛淡淡道:“我这里也不是后宫,就不必拿出宫中的那套把戏了!有话直说便是了!”一看李安福那样儿,她便知道,石传钰必定没有过来。她也无意去忖度石传钰所以不来的缘故,便干干脆脆的问了出来。 不自在的偷瞄了一眼晴宁,李安福嗫嚅的道:“皇上……皇上他如今……不在宫中!”说着这话的时候,李安福心中其实是不无惶恐的,他实在害怕远黛以为这话乃是石传钰不肯前来而命他诌出来的托词,毕竟远黛早年的脾气,他也是见识过的,心中对此也颇为忌惮。 远黛听的心中一震,眸光也随之一凝。她并不疑心李安福会设词隐瞒,只因如今李安福与她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她若有事,他也落不得好!不过石传钰此刻竟然不在宫中,这一点却还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沉吟片刻,远黛忽而开口问道:“那刘启盛呢?他可在宫中?” 她如今身处广逸王府,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几乎已经断绝,而她亦识相的并不强求。对她而言,一切尚未走到最后一步,她还不想与石传钰彻底撕破脸,尤其是……现在她的手中,还有石广逸留下的东西。以她对石传钰的了解,这东西的分量,也足够石传钰放手了。 然而石传钰却离开了,而且是在这个时候。 她心中正自想着,那边李安福已应声道:“刘公公自是在的!郡主的意思,奴才已同他说了。刘公公也说了,会尽快将郡主的意思传给皇上。还请郡主莫要焦心,多多保重!”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远黛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挥了挥手,示意李安福退下。李安福见她并无责怪之意,早已喜翻了心,忙忙的行礼告退而去。李安福去了之后,远黛便也没了先前闲聊的兴致,歪在贵妃榻上微微失神,只是她对郢都局势所知甚少,一时半会却无所得。 绘春的低唤之声忽然在屋内响起:“郡主!”声音里,隐约的带些忧心。 抬眼见绘春面上颇有忧虑之色,远黛便自一颔首,却朝晴宁摆了摆手。及至晴宁会意的退下后,她才向绘春笑道:“你这般着急的进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微微苦笑一下,绘春紧走几步,行到远黛跟前:“这事儿,郡主难道竟不觉得蹊跷?” 面上神色并无多大改变,远黛自若道:“蹊跷如何,不蹊跷又如何?”不用绘春提醒,她也知道,这事不寻常。然而正如她自己所说的,蹊跷如何,不蹊跷又如何,既已身在局中,出路便只剩下了两条,一条是自己破局,而另一条,便是配合别人破局。 而她心中很明白,凭她如今手中所有的势力,想要自行破局,并非易事。 见绘春沉默着什么话也不说,她便又淡淡一笑,却吩咐道:“取我的名帖,送去斐亲王府!”斐亲王,乃景轩帝之弟,广逸王之兄,情性洒脱,于权势二字也不甚看重,早些年,对远黛更是多有照顾,也因此,才有后来远黛推荐邱恒往斐亲王府之举。斐亲王虽少理朝政,但因其身为亲王,又与景轩帝一母同胞,故此也无人敢于小觑于他。远黛虽不知如今郢都情况究竟如何,但却知道,斐亲王石广贤早年便与石传钰交好,只凭这个,他也不会失势。 果不其然,一听了这话,绘春便不由的松了口气:“是!奴婢这就去办!”言毕掉头就走。 她才刚走了几步,便又被远黛唤住:“且慢!你将名帖取来,我亲自写吧!”斐亲王石广贤乃是她的长辈,她却不好太失了礼数。绘春这才答应着去了。 不一时,绘春已取了空白的烫金名帖来,远黛亲自写了拜帖后,便命她送去斐亲王府。 及至绘春去后,远黛独坐贵妃榻,面色一时沉吟。晴宁轻步的进来,将新沏的茶,送到了远黛手边的小几上。远黛抬眼见她,不觉眼前一亮:“晴宁!你曾在紫宸殿伏侍过?” 不意她会问起这个,怔愣之后,晴宁依旧答道:“是!” 远黛颔首,便问道:“既如此,那么朝中局势,你可有所了解?”其实这些话,若问绘春,想必能得到更翔实的答案,然而绘春这会儿却不在,她也只能先问问晴宁了。 这话一入耳,晴宁便不由的一颤,面上神情也有些僵硬:“奴婢愚钝,哪里懂得这些!” 远黛所以问晴宁,其实不过是抱着试试的打算,却不料晴宁竟会有这样的反应。她何等玲珑,见此如何还不心知肚明。若有所思的看一眼晴宁,远黛缓缓道:“晴宁,你在我身边虽不久,但我是怎样的人,想来你心中自有论断。况你我如今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若有事,你们也脱不了干系!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才刚的事,你断不至全无所觉!” 晴宁默默不语,好半日,她才垂头低声的道:“郡主的意思,奴婢已明白了!” 远黛颔首,却也并不多说,只端了面前几上的茶盏,慢慢的啜着。晴宁也并没让她等的太久,斟酌片刻之后,她便开了口:“朝政之事,奴婢是不懂的!不过奴婢从前在紫宸殿伏侍时,也颇能听到、看到一些旁人听不到、看不到的东西,奴婢便依样画葫芦的说给郡主听!” 晴宁原是个伶俐之人,她所以能到紫宸殿伏侍,却是因为她早年曾伏侍过一名女官。那女官颇通文墨,对她又甚为疼爱,闲暇之时,便教了她几个字。因她极用功,人又聪明的缘故,几年下来,便也粗通文墨。不数年,紫宸殿出缺,便将她补了上去。 紫宸殿乃南越历代皇上处理政务的所在,也可算得是宫中的中枢之地。无论是朝中大臣抑或后宫妃嫔,多少眼睛都盯在上面。也因此,紫宸殿的太监、宫女,都是颇有见识的晓事之人。这里头,自然也包括了晴宁。 而晴宁所说的话,也并不出远黛所料。 南越占地之大,非但不输于大周,更有过之。然而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南越的国力却都及不上大周。无他,只因南越的地形太过复杂。地形复杂,对外,固然是易守难攻,然而对内之事,却也容易引发政令不通的祸患。而不巧的是,南越又偏偏有许多的民族。 各样的民族,有着各样的民风,同时也有着自己的风俗习惯,而这些,导致了各自为政。 所以,从建朝伊始,南越所实施的,便是土司制,即在异族区域,以各族豪门为土司,统御百姓。如此做法,虽然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南越的安定,但同时也带了祸患。 南越皇室石家,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然而那个时候,却已积重难返。无奈之余,皇室只得联姻。他们频频与各大土司联姻,到了景轩帝时,这种情况已愈发严重。 这一点,只从景轩帝二后,皆出金家便可觑得端倪。 从前的时候,远黛对于这一点,便颇有体悟。她更知道,她父王石广逸最终所以没能登上帝位,归根结底,正是因此。十五岁时,石广逸便曾私下上书显成帝,欲行改土归流之事。 而他之所以只是私下上书,便是因为土司势大,只能徐徐图之。然而即使如此,诸土司依然很快知道了此事。当其时,石广逸与后来嫁与景轩帝的大金后交往甚密。 然而这个消息传入苗族土司府后,土司府几乎立即作出了反应,他们迅速答应了景轩帝的提亲,将大金后嫁与了当时尚未继承帝位的景轩帝。也以此清楚表明了土司府的态度。 与土司府全力支持景轩帝不同的是,显成帝至始至终都更希望石广逸能承继帝位。然而两方角力的最终结果,却仍是石广逸败北,景轩帝则借着土司府的东风,成功登上皇位。 然而登上皇位的景轩帝,所需要考虑的问题,自也与前大不相同。面对着南越的现状,景轩帝也开始考虑改土归流的之事。他甚至认真考虑过,要启用石广逸。 然而大小金后的存在,却成了压断兄弟二人原已所剩不多的情谊的最后一根稻草。石广逸最终断然拒绝,兄弟二人,也因此龃龉日深。 这种情况,一直到石传珉、石传钰兄弟出生之后,才逐渐好转。虽然不喜石广逸,但景轩帝依然觉得,石广逸有足够的本领,能够教导出下一代的南越帝王,所以他不曾阻止过石传珉兄弟与石广逸的交往,甚至有时,表现出一种支持的态度。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最终登上皇位的石传钰,仍是因为土司府的支持。 一切,恍如当年。 因为知道这些,所以这会儿,晴宁所说的话,也并不出乎远黛的意料。皇室与土司之争,在南越,早不是什么秘密。更何况,远黛很清楚的知道,石传钰的立场。 他是迟早都会对土司府动手的,之所以现在不动手,不过是因时机未到而已。 晴宁说她不懂朝政,虽有谦虚之意,却也并非全是虚言。对于朝政,她虽略略知道一些,但却混乱而不成系统。不过有这些,对远黛而言,也已够了。 摆一摆手,她打断说得愈发艰难的晴宁:“够了!你歇着去吧!” 晴宁闻声,当真是如蒙大赦,答应一声之后,便忙退了下去。 沉吟的斜靠在贵妃榻上,远黛久久不语。从晴宁的言语中,她清楚的知道,这几年,石传钰过的很是辛苦。想要将早已根深蒂固的土司府连根拔出,岂是易事。 她就这么静静靠着,双眸微阖,神态淡淡。屋外,冬阳慢慢西斜,金色斜晖,早在不经意间缓缓爬上了窗棂。绘春也终于从斐亲王府回来。 远黛坐直身体,看向面上隐带笑意的绘春:“王叔可说了什么没有?” 绘春笑道:“斐亲王听说郡主回来了,真真是又惊又喜,一迭连声的叫着备轿,说要来看郡主。只是奴婢想着,这时候,他老人家若真来了,只怕引人注意,因此死活拦了!” 远黛听得微微点头,她所以送拜帖去给斐亲王,要的只是斐亲王知道她回来之事,至于其他,就目前而言,她还没打算让全郢都的人都知道她回来之事。所以斐亲王还是不来的好。 只怕引人注意,因此死活拦了!” 远黛听得微微点头,她所以送拜帖去给斐亲王,要的只是斐亲王知道她回来之事,至于其他,就目前而言,她还没打算让全郢都的人都知道她回来之事。所以斐亲王还是不来的好。 只怕引人注意,因此死活拦了!” 远黛听得微微点头,她所以送拜帖去给斐亲王,要的只是斐亲王知道她回来之事,至于其他,就目前而言,她还没打算让全郢都的人都知道她回来之事。所以斐亲王还是不来的好。rs 第七十八章 皇后驾到 远黛与绘春又自闲聊了几句,那边柳儿已走了进来,道是厨下已备好了晚饭,问远黛可要用饭。得远黛颔首后,她便又退了下去,不多一会的工夫,已摆了饭上来。 远黛也无多少胃口,随意的用了几口,便搁了箸。 一直立在她身边伏侍的绘春见着,却不觉皱了眉,忍不住低声道:“郡主……” 知她有意劝自己再多吃些,远黛便抬眸朝她一笑,温声道:“我有数的!你坐下,就在这里用了晚饭吧!一会子还有事呢!” 绘春也知远黛不是轻易能够劝说得了的,苦笑一下,便也不再多劝,只道:“谢郡主体恤!不过这世上,哪有奴婢与主子同桌用饭的道理……” 远黛听得眉头频皱,当下站起身道:“你若真当我是主子,便该知道不可抗命的道理!我既让你坐下用饭,你就只管坐下便是!”她也知绘春自幼长在广逸王府,早惯了主仆之别,也懒得同她多去争辩这些有的没的,索性拿了身份来压一压也就算了。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绘春还真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默默的坐了下来。远黛也知她心中对此举必然颇多抗拒,因此也没打算留在屋内,扬声唤了晴宁几人一同坐下用饭后,她自己却径自举步,出了房门,在院内站定了脚步。 暮色早已深沉,然因着庭院及廊下挂着的气死风灯,院子里头,却仍一片明亮,满院huā树摇曳疏影,一院幽香沁人心脾,倒让她沉重的心为之轻快了好些。 许是在北地待得久了的缘故,南方微凉的夜风吹在她的身上。难得的让她有种舒爽的感觉,也让她禁不住的笑了笑。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已习惯了平京的寒冷了呢。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往往就能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你。 远黛默默想着,唇畔不期然的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而后,她抬起头来,看向空中那一轮又将圆满的月,显华,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呢?她微微失神的想着。 身后轻轻的脚步,让她醒过神来。是绘春,想必她已用过了晚饭了。没有回头。远黛淡淡吩咐道:“过一会子,你陪我同去吧!”回应她的,是绘春的应诺之声。 夜色愈浓,夜风愈冷,远黛便也熄了在院内再多站片刻的打算。她如今大病初愈。身体还未调养好,可不能再受了风。更何况如今这个时候,也的确不是可以虚弱的时候。 抬眼瞥见晴宁等几人收拾了饭菜出来,她便也不再迟疑,举步回了自己屋内。绘春知己的沏了茶来,远黛随手接过。却听绘春低声问道:“郡主可想好了礼物没有?” 远黛颔首,坦然道:“这个无需担心,我早备好了!”离开平京之前。她便已有所准备。在明州又颇买了些小东西,送与石青妤这样少有出门的孩子更是最合适不过。 绘春也知远黛行事素来周全,问过之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侍立在一侧。 远黛也不言语。只慢慢的喝茶。听凭那边绘春已打发云燕与柳儿回房歇息,只留下晴宁一人。及至远远的。二更天的鼓声响起,远黛这才站起身来,吩咐已觉出有些不对,神色颇见的怔忡的晴宁道:“晴宁,你守在这屋里!我与绘春有事,要出门一趟!” 晴宁听得神色一肃,却也并不多问,只答应了一声。绘春早取了一件颇为厚实的弹墨绫夹棉披风过来,为远黛罩上,而后扶了远黛的手,便要出门去。 二人才刚走到门口,尚不及打开房门,院子里头,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之声。随着这阵脚步,房门“砰”的一声被人重重推开,连跌带撞扑了进来的,正是李安福。 他显然焦虑已极,甚至再顾不得那些礼数,一进了门,便一迭连声的叫道:“郡主……郡主……不……不……不好了……”却是喘气如风箱呼哧,一张圆圆的胖脸更挣得通红。 蛾眉不期然的一蹙,远黛自然的退后一步,堪堪避开李安福撞了过来的肥胖身躯:“是谁来了?”她自如的问道,语声是一如既往的镇定,神态之间,更见不到丝毫的慌乱。 她的镇定自若,却让李安福早已慌乱不已的心略略平定了些,急急的喘了两声后,他终于能够比较流畅的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出来:“郡主,皇后……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远黛拧眉,眸底深处,似有一缕火huā闪动。但她很快行若无事,带笑偏头,看一眼身边的绘春,远黛不无调侃的道:“今早起身之时,我依稀听得门口有乌鸦叫,我原先只道是听错了,如今才知道,这敢情是真的!” 绘春乍一听的“皇后”二字,也不由的勃然变色。这几年,她虽一直都在石传钰身边伏侍,与后宫诸嫔妃往来有限,但这并不代表她心中就不忌惮皇后。然而这会儿站在远黛身边,见她神色安然,举止自若,更有甚者语带戏谑,心中竟也无由的安定了好些。 但她心安归心安,却也并不敢如远黛这般说话,当下干干一笑:“郡主说笑了!” 闲闲抬手,抽开披风领口处的锦带,远黛抬起手臂,稳稳托住才刚穿了上身的披风,而后将之随手抛给站在一边,面色苍白如纸的晴宁:“挂起来吧!今儿是出去不成了!” 说过了这么一句话后,她也并不出去相迎,而是返身入屋,在正面的罗汉**坐下,竟是摆明了要等对方过来了。见她如此,屋内三人的心便也略略的放下了些。 惟有李安福,心中虽镇定了些,面上神色却仍有些犹疑难定。 他的意思,远黛自然明白,淡淡一笑后,她道:“她好歹也是皇后之尊,虽说被幽禁宫中,身份总还是在的,你们三个也不可怠慢了,且去迎一迎吧!” 李安福想说的,也正是这个,此刻闻声,不觉大松了一口气,对远黛的善解人意更是感激不已。绘春等人听了这话,自也并不托大,各自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屋内,静坐片刻的远黛无声的叹了口气,却忽然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那只不大不小的黑漆描金拣妆盒子,抽出最下一层,取出一只小小的景泰蓝香盒,打了开来。 盒子里头,装着十数片如冰似玉一般的香料。她这屋里,原就焚着味道淡雅的茉li香,远黛也不在意,便揭了香炉盖子,取过银夹子,夹了数片香料进去。 一缕青烟,无声的自镂空的香炉顶盖袅袅逸出,茉lihuā香依旧如故,却似又馥郁了几分。远黛便站在香炉跟前,久久的凝视着那一缕青烟,仿佛那青烟里已开出了huā一般。 院子外头,云燕与柳儿的声音也已响了起来,却都是在问发生了什么,显然她们二人也被惊动了。漫不经心的一勾唇角,远黛也懒得再将那香盒收起,而是随手搁在了香炉旁边。 屋外,她等候已久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奴婢等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没有回应,传来的只是窸窣的衣袂之声夹杂了轻微的环佩叮咚,而后,房门被人缓缓推开。远黛便也应声的抬眼看去。门口处,头戴凤冠、身着宝蓝翟衣的艳丽女子冷冷伫立,深冷冰寒的眸子正定定的朝她看了过来。 见她此来,犹且不忘穿上这一身代表皇后身份的翟衣,远黛便不由的有些想笑,淡漠的扫了她一眼,她懒懒的道:“你来了!进屋坐吧!”竟是全无上前见礼的打算。 女子不言不动,只是看她,她的目光沉邃,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只是她虽不说什么,她身边的那名女官,却已忍不住,沉声喝道:“皇后娘娘当面,明珠郡主敢不见礼?” 言下之意,却是在责远黛失礼。看那意思,更有呼唤外头侍卫的打算。 淡淡扫她一眼,远黛压根儿也懒得同她说话,只悠悠闲闲的朝着金后道:“我与皇后多年不见,此次见面,看在往日的份上,原是该多少见个礼的!只是再一想时,却觉我如今已非南越之人,若是妄自见礼,却不免失了大周的国体,皇后娘娘觉得呢?” 天下二分,为南越、北周。二朝虽因各自内患的缘故,无力一统天下,但却各不相让,更不肯稍稍居于人下。然而二国毕竟并立,却不免会有往来交集。无奈之余,二国便也逐渐形成了默契。那就是为表主家谦逊及各为其主之理,每有往来,都由主家退上半步。 这也就是说,大周的二品官员,若来了南越,南越须以从一品规格礼遇之。若依照这个道理,也就是说,大周的亲王,若来了南越,见了帝皇,便可无需跪拜。 只不过,这等礼数,也不过是约定俗成,其实并无落到纸上。而事实上,错非一些狂臣,寻常臣子大多会选择恪守礼道,并不逾越。至于亲王为使,直到如今,也还从未有过。 不过这个时候拿来敷衍眼前这一局面,却也足够对方挑不出毛病了。 第七十九章 你只是皇后 眉梢不期然的微微一挑,金后冷淡的扫一眼才刚说话的那名女官:“放肆!这里何时竟有了你说话的余地,还不快滚!”那女官面上一白,倒也并不敢多说什么,低头退了下去。 远黛倒也并不理睬,只径自的扬声对着犹且跪在院内的绘春一行喝道:“绘春,你们几个还愣着作甚?皇后娘娘来了,还不快些沏上茶来!” 二人早非第一遭见面,对彼此的手腕也都清楚的很,才刚金后名为呵斥身边女官,令其滚下去,实则却是不想她被远黛言语拿住,反要跪地求饶。而这会儿远黛则借着命绘春等人沏茶,将她们唤了起来,免得几人跪在院内受苦。这一来二去的,便算是打了个平手。 冷睨远黛,金后淡漠道:“几年不见妹妹,妹妹锋芒倒是不曾稍弱!”言下却不无讥嘲,显是指远黛早前倚靠广逸王,如今又扯了百里肇的大旗。 远黛也不怒,只笑道:“姐姐数年不见,威风却是更甚往昔!不过我如今却有一事不明,不知姐姐可愿赐教一二?” 她这一番言语,说的虽是风轻云淡,然听在金后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自她与远黛相识以来,十停里头倒有八停都是吃亏的,剩下的二停,也多是借了旁人的势,而她如今自觉占了上风,又哪里肯顺着远黛的话,却往坑里跳。嘴角不经意的一扬,她环顾一下四周,轻描淡写的道:“即算我是个不速之客,妹妹也不能连个座也不让吧?” 远黛扬眉,却自轻飘飘道:“呀!这个却是妹妹粗心了,不意数年不见,姐姐竟变得这般生疏、客套,竟连座也须人让了!”早些年,金后曾在广逸王府为客过一段时日,因她一直存心与远黛竞个高低,所以一贯与远黛互不相让,似让座这等冲突更是时时发生。 金后在言语上颇碰过几次钉子后,也便再也不提这些,见了远黛,便索性反客为主,心中也常以为得意,却不料几年之后,竟又被远黛嘲讽了去。 眸光冷然的扫向远黛,她也不言语,便在一边坐了。如此一来,二人却是主客分明,反显得远黛要高了一分,好在远黛虽是不肯示弱于她,但也无意在郢都太煞了她的威风,见她坐下后,她便也起了身,在金后对面的椅上坐了,算是各让一步。 见她如此,金后原本阴冷的面色便也微微缓和了一些,仍自端正坐着,并不言语。 这当儿,绘春也已沏了茶送来。侯她上过了茶,远黛这才开口道:“绘春,你在外头守着,我与皇后娘娘数年不见,正欲好好叙旧一番!”绘春闻声,少不得抬了眼去看远黛,眼中隐约的有些担忧。远黛见状,少不得冲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及至绘春去后,坐于远黛对面的金后忽而发出了一声长叹:“不想今生还能再见到你?”这话此刻从她口中说出,无由的竟带了软弱与伤怀,才刚咄咄逼人的气势一时无存。 远黛为之默然。她与金后之间,说到底,也不过是当年两个都被宠坏了少女之间的一些小小别扭,大不了再掺杂一些少男少女间的青涩情意,至于长辈们的恩怨情仇,对于她们而言,虽是存在,也不过是隔靴搔痒,并无切肤之痛。至于石传钰,从她选择了百里肇的第一天起,她便再没有立场去争什么,更遑论如今她已彻底放下。 语气陡然一松,她轻轻的叹了一声,徐徐的道:“你知道的,我已嫁了人了!”她心中虽仍是不愿在金后面前稍退半步,但这一句话,却已表明了她无意相争的立场。至于金后信与不信,那便是金后的事,与她无涉,她也不屑于再去多说什么。 “我听说了!”金后应着,看向远黛的视线却是复杂异常:“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还要回来?”毕竟是自小相识的,远黛的性子,她又怎会全无了解。她只是不明白,不明白远黛为何要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回来。四年,她熬了整整四年,眼看着前方已现曙光,却因着她的回来,陡然变回了原先的模样——了无希望,不见五指的深黑。 淡淡看她,远黛面上无喜无怒:“我为什么回来?你不知道吗?”正如金后对她熟悉一样,她对金后也是了解的。金后虽非善与之人,却也并不莽撞。她既来了,又知道了自己如今的身份,自然不会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事实上,在远黛而言,她是不愿这个时候回来的。在她原先的打算中,她是要再过数年回来的。她其实并不喜欢打无把握之仗,尤其是如今她手中也有足够的筹码。 然而石传珏的出现,却让她知道,若不想连累百里肇,她就得回来。这一生,她没拖累过人,到如今,自然也不会。所以,她毫不犹豫的主动向百里肇提出回来的请求。 只因为她知道,若是她不提,百里肇就不会点头,不管南越方面提出怎样的条件。然而结局不会变,早早晚晚,她总是要回郢都一趟的。也许她可以等,等到有一天,再拖不下去,再委委屈屈的走。但她不想,与其拖泥带水,不干不脆,倒不如爽爽快快的来走一遭。 她不喜欢瞻前顾后,斟酌局势,那样会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块筹码。于她而言,筹码这样的身份就是一种侮辱,不管这块筹码有多么的重,也只是一块筹码而已。 只是这些话,她自然是不可能对金后说起的。 良久的沉默着,最终,金后慢慢的道:“你可是想告诉我,你仍是我最大的敌人?”她的语气复又变得冷沉,看向远黛的眸中已现出了冷冷的寒光,凌人的气势几乎令人窒息。 然而这一套,显然是无法吓住远黛的。若无其事的一笑,她淡然的道:“你我之间,是敌是友,只在你一念!若为友,我会尽为友之道;若为敌,我也不惮!”她的语调柔和平淡,神情恬淡自如,说出的言语,却似出鞘的利剑一般,寒芒四射。 “不惮?”金后忽而“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若在四年前,你说出这话,也还罢了,但四年后,石青螺,你不觉得,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有些太可笑了吗?” 四年前,广逸王石广逸犹在人世,他这一生,交游广阔,几乎可称得是恩泽南越,他的影响力之大,在整个郢都,无人敢于忽视。然而四年了,石广逸已过世四年,人走茶凉,原就是世之常情,无人可以轻忽之,所以金后才觉得远黛这话委实是可笑至极。 远黛也不恼,微微一笑之后,她一翻手,取出一支短笛来。笛子极短,仅有寻常笛子的二分之一长,笛声殷红似血,却有一条碧线横亘笛声,碧色极翠,与那一抹殷红相衬,却显得殷红愈红,深碧尤翠,莫名的给人一种妖异之感。 远黛纤长如玉一般的手指轻轻抚过笛身,她的手法轻柔如飞絮点水,仿佛稍稍用力,便会毁了这根笛子一般:“这枝笛子,你可还有印象?”她问,声音却自平和安定。 “驱蛇笛!”金后蹙眉的看向远黛掌中短笛,面色虽有些难看,嘴角笑意却仍冰冷倨傲,言语讥嘲:“东西虽好,只可惜,这里是郢都,即便你吹响了它,又能招来几条蛇?” 远黛的神色镇定如亘,言语更是若有所指:“姐姐错了!这里……应该是广逸王府才对!” “广逸王府”四字乍然传入金后耳中,却让她不自觉的轻颤了一下:“你是说……”只是片刻,她的面色却已惨白得全没有了血色。天下女子,十有八九均惧蛇虫,金后也不例外。 凝眸静静看她,良久,远黛才自一笑:“姐姐身为苗女,又生在土司府中,却这般惧怕蛇虫,若被先人所知,也不知要如何气恼!”苗女擅蛊,天下皆知,当年南越太祖征战天下,其时身为弄蛇人的金家先祖便在军中。赟城之战时,金家先祖以一支驱蛇笛,驱动数万蛇虫,横扫一城,从此名震天下。太祖定鼎郢都,论功行赏,便封了他为苗疆土司。 苗疆土司府由此传承至今。 金后的面色,却仍一片惨白。她虽是苗人,但却生在郢都,长在郢都,早与寻常汉人并无区别。何况她的母亲,也非是苗人。事实上,因她母亲自幼最怕蛇虫等物的缘故,她这一生,甚至从未有半步踏上苗疆的土地,得母亲影响,她最怕的,也正是这些东西。 见她如此,倒让远黛没了继续吓唬她的兴致,挑一挑眉后,她简单道:“姐姐若再没有别的话,那便请回吧!我想,四哥若知道你私自出宫,只怕不会高兴呢!” 她原本倒是想与金后好好的叙叙旧,不过如今看来,这旧不叙也还罢了。 深吸一口气,金后竭力的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惧怕:“我若真要动你,你也仍是逃不过去!”她色厉内荏的道。 冲她一笑,远黛懒懒的又补一句:“皇后娘娘,请容我提醒一句,你只是皇后!”rs 第八十章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冲她一笑,远黛懒懒的又补一句:“皇后娘娘,请容我提醒一句,你只是皇后!” 这话一出,金后面上神色一时变幻难定。她如何能听不出远黛的话中之意,她只是皇后,即便她今日真能得手,等石传钰回来,她又该如何交待。而她也很清楚,她若真动了远黛,石传钰必定不会放过她,即使她是金家嫡女,也不能改变什么。 见她如此,远黛已自适时的补了一句:“妹妹虽还没有进过宫,却对施贵妃所出皇长子的聪敏仁孝早有耳闻呢!”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却是轻飘飘的,甚至有些隔岸观火的悠然。 这话才一入耳,金后面色便又是一僵,嫣红的嘴唇却抿得愈发的紧。 这几年,她一直称病不出,后宫诸事亦尽数落在贵妃施氏手中。施氏出于晏河施家,虽非公卿世家,却也是书香门第。近百年来,施家更陆续出了十余位四品以上大员,其中二品二人,正一品一人,在朝势力,不容小觑。偏偏施氏肚皮又争气,入宫年许,便产下了皇长子。可恨自己……她咬牙的想着,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自己全无动静的小腹上。 “妹妹言尽于此!姐姐请便!”耳中,远黛的声音淡淡传来,已带了些明显的不耐。 深吸一口气后,金后慢慢的道:“你我久别重逢,妹妹怎么这般快就下起逐客令来了?” 嘴角稍稍一扬,却没带出什么笑意来,远黛道:“姐姐若真来叙旧,我自是欢迎,不过我看姐姐这意思,却还真不像叙旧的样儿!”金后既然做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她这心中虽已不耐至极,但也只得继续敷衍下去,毕竟人在屋檐下,她也无意太过咄咄逼人。 “叙旧?”金后闻之失笑,旋反问道:“我倒想问妹妹一句,若妹妹是我,这个时候,可有叙旧的心思?”只这转瞬的工夫,她却已换上了一副讥嘲的口吻,言语中更不无自嘲。 远黛看她,眸中却无丝毫同情之意:“我若是你,压根儿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她直截了当的道。她乃石广逸一手抚养成人,对金家,虽说不上仇深似海,却也多有厌憎之心。恨屋及乌之下,她对金后,自也不会有什么好感,自然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出言安慰于她。 “你也许不会,但我已选择了……”金后慢慢的道:“既选了,又怎么回头?” 远黛默然,半晌却忽然道:“我知道,姐姐的母亲,乃是齐国公府嫡女,自幼深得老公爷宠爱,又是现任国公的一母同胞的姐姐……”金后不意她会忽然说起这些,微诧的看她一眼,一时颇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之感,只得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轻笑了一声,远黛轻描淡写的道:“我只是想提醒姐姐一句,有齐国公府,其实也足够姐姐在后宫立足了!” 这话一出,金后却不由勃然变色,看向远黛的目光更是忽明忽暗,一时冷光寒意,一时却又闪闪烁烁,难以测度。对她的变化,远黛却是视而不见,轻轻抬手,掩住一个呵欠,她淡然的道:“天色不早,我也累了,就不送姐姐了!” 言毕也不等金后说些什么,便自扬声唤道:“绘春!”一直守在屋外廊下的绘春听得她叫,忙自答应了一声,快步的走了进来。见她进来,远黛便自站起身来,若无其事的朝着金后一礼:“姐姐此来,为的无非便是安心二字。既如此,妹妹自也不吝于给姐姐一个答案。妹妹如今已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之人,还望姐姐再莫相疑。” 金后听得心下一震,好半晌,也只能是默默回了半礼,转身出门。绘春会意的送了出去。 门口处,随她一道前来的女官见她一言不发的走了出来,反觉诧异,忍不住迎上前去,轻唤了一声:“皇后娘娘!”言下却已带了几分讶异。 金后微微抬手,示意她莫要言语,脚下却是不曾稍缓,径自的走出了含玉轩。含玉轩外,数十名侍卫环伺门前,却都穿甲佩刀,全副武装。见金后如此出来,其中数人面上便都现了异色。而一顶暖轿也在此时被抬了过来,那女官忙上前揭了轿帘,请金后入轿。 暖轿一路出了广逸王府,在夜深人静的郢都大街上缓缓而行。郢都虽也有宵禁,但这一行人,实在太过打眼,后头又跟了数十名侍卫,巡夜之人虽见了,却也并不敢拦,但若不拦,却又怕交待不过去,左右为难一刻,只的悄悄跟在后头,看那暖轿究竟往哪里去。 却不料这一跟,居然便直跟到了皇城门口,眼巴巴见着那为首之人取出一块铜牌在守门侍卫的眼前晃了一晃,那紧闭的宫门居然便被打开。那巡夜之人见得此景,早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敢计较什么,忙忙转身逃之夭夭去了。 暖轿直行到坤毓宫,金后方下了轿,径入寝殿。寝殿内,仍有人守着,见她回来,忙打点了茶水奉上。金后坐于罗汉榻上,接了茶水,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复又将之搁下。 与她同去的那名女官却再忍不住,问道:“娘娘,您就这么放过她了?” 她原是金后陪嫁的四名丫鬟之一,跟在金后身边多年,性子虽有些莽撞,却最是忠心不过,因此金后听了这话,却也并不生恼,叹了口气后,她慢慢的道:“本宫何尝想放过她!只是她说的并没有错,本宫今日若动了她,来日皇上必不会放过我!如此一来,最终反是施容秀那个贱人得了便宜去!”她虽惧怕蛇虫等物,却也知道,远黛吹响驱蛇笛,即便能够驱使万千蛇虫,也非是一时半刻便能奏效,而有一时半刻,也足够她带去的侍卫杀了她了。 那女官常在宫中,自然知道施容秀正是施贵妃的名讳。她虽知金后所言有理,但心中却仍觉得,若真杀了远黛,再费了气力掩饰,也未必就不能掩饰过去:“娘娘说的是!只是留着明珠郡主,奴婢总觉着……是个祸患呢!” 摆一摆手,金后道:“这也未必!你不知道青螺,她的性子看似和缓,其实却最骄傲不过,她既说了她已嫁了人,那就绝不会主动与本宫相争。更何况,她嫁的人,又是北周亲王。只凭这一点,皇上便再如何喜欢她,也要顾及二国之间的颜面,不会将这事闹的太大。而且,她还是名登宗谱的宗室郡主,名义上,还是皇上的堂妹。只要拿稳了她的这两个把柄,便是皇上,也不得不有所顾忌。所以说,目前而言,她对本宫并无多大的威胁!” 那女官仔细听着,却是愈听愈觉有理,面上神色顿时和缓了许多。 疲惫的冲她摇一摇头,示意她再莫多问,金后很快吩咐道:“本宫累了!”那女官闻声,赶忙应着,匆匆吩咐,备了盥洗等物来伺候着。 直到躺在松软的**,金后才打从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她自己知道自己事,才刚她之所以费尽唇舌,绞尽脑汁的来解释,为的不是说服那名女官,而是说服她自己。 不期然的悄悄抬手,金后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位置。有谁知道,她所以为自己找了这么多借口出来,为的……只是不想他更憎厌她。她很清楚的知道,她若当真下手杀了远黛,他与她,便再没有分毫可能。他会永远憎厌于她,永不会多看她一眼。 她……不想他恨她…… 远黛先前的话语忽而又响起在耳边:……有齐国公府,其实也足够姐姐在后宫立足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远黛那最后的一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里是在说她自己,她根本就是在提醒她,她既已嫁了石传钰,便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切多为石传钰着想,多为皇室着想,多为大越着想。她甚至还不忘提醒她一句,她有的,不止是土司金家的支持,她还有齐国公府…… 生涩的扯动了一下唇角,金后忽然只觉头痛欲裂。几年不见,她倒是愈发的犀利了……她恍惚的想着,心中无由的一阵酸涩,眼中旋之落下泪来。滴滴泪珠无声的自眼角滑落,滴在她颈下所枕的绣有并蒂鸳鸯纹样的枕头上,很快的便渗了进去。 枕上,泪痕缓缓洇开。 ………… 送走了金后,绘春再匆匆回屋时,却见远黛已半靠在了贵妃榻上,神色之间,更满是疲惫。绘春松了口气,下一刻,竟忍不住的拍了拍自己的**:“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远黛忽然听了这么一句,倒不由的笑了起来,抬眸看她一眼,却忽然吩咐道:“绘春,你把香炉熄了吧!明儿我开张方子,你照方抓了药来,这屋里屋外的,每人吃上三剂!她们若问,你只回是近些日子,天气阴晴不定,我又刚受了风不久,怕她们染上了再传给我,所以如此!顺道警告她们一句,谁若不吃,将后来我再受了风,绝不轻饶她们!” 绘春乍然听得这话,心中便是一颤,没有多问,她忙忙的行到香炉跟前,先熄了炉中香。rs 第八十一章 举动 及至熄了香,绘春正待问一句这香该如何处理之时,却听身后远黛懒懒的道:“等明儿天亮了,你便将这香灰埋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吧!扔了也怪可惜的!” 绘春闻声,忙答应着,迟了一刻,却又忍不住问道:“那……皇后娘娘……” 眼眉不曾略抬一抬,远黛淡漠道:“她那里却不着急,等我离了郢都再说!”她虽颇费了一番心思将金后打发了,但目下看来,她这一时半会还离不了郢都,手中多些筹码总无坏处。 绘春便不再问,收拾了那只香炉后,毕竟上前低声的问了一句:“郡主,斐亲王那边……” 微微苦笑一下,远黛抬手一指窗外:“你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 绘春应声看去,这才发现,这会儿窗外竟已依稀的透出浅浅的鱼肚白来。绘春一怔,不觉的便叹了一声:“这一夜,竟过的这么快!”仿佛只是眨眼工夫,一夜便过去了。 慵倦的伸了个懒腰,远黛叹气的吩咐道:“只得辛苦你再走一趟了!虽说王叔这会儿早该得了消息,但我们若不走这一趟,却不免失礼!” 绘春忙点了头道:“郡主说的极是!奴婢这就去走一趟!” ………… 快步的走在青石铺就的小路上,沿途花木扶疏,景致绝佳,黑衣男子却不曾多看一眼。他只是疾步而行,步履轻捷却又沉稳。青石小路的尽头,乃是一座院落。院落外头,此刻正有两名侍卫肃立左右,瞧见黑衣男子行来,便忙朝他躬身行礼。 黑衣男子脚下不停,却只朝着二人简单的一颔首。男子看来三旬左右年纪,本就方正脸上,厉眉锐眼,隆鼻薄唇却更加深了他的面部轮廓,令人一见,顿生压抑之感。 直直的穿过月洞门,男子行到正屋门口,抬起手来,轻叩了门扉两下。不多片刻,门内便传来了应声:“进来!”男子答应着,便抬了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仅只书案上点了一盏油灯,使得整间屋子看来,光线昏暗,难以视物。纵以黑衣男子的目力,忽然从明亮的外头进了这屋里,双眸一时也有些难以适应。微微闭了闭眼,再重新睁开时,他才看见了正面书桌后头的那人的影子。那人斜靠在书桌上,姿势似颇倦怠。 疾行数步,黑衣男子朝上深施一礼,沉声道:“主子,邓朝来了!” 上首那人疲惫的朝他一摆手,淡淡应道:“来了就好!且说说昨儿的事!” 邓朝答应一声,肃立下首,缓声禀道:“昨儿郡主原是要夜访斐亲王府,行将出门之时,皇后娘娘忽然驾到……”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似是要给上首那人一个思考的机会,但因上首那人并未言语,他便又很快的继续说了下去。 而若是远黛与绘春二人中有任何一人正在此处,听得邓朝的话,必会惊诧莫名。只因这人所说的话语,实在太过翔实,从远黛得知金后来访后的一举一动,乃至其后与金后的所有言语,甚至是远黛早间与绘春的所有言语,他都一一平实道来,全无分毫错漏之处。 书桌后头那人便也静静听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盏油灯虽然就搁在他面前不远处,那灯光偏就没有一缕落在他的面上,自也让人无从觉察他的神色。而事实上,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与邓朝二人,邓朝又恪守规章,回话之时,至始至终都是低垂着头的。 及至邓朝说得完了,他才微微颔首,并不评说什么,只问道:“斐亲王府又如何?” 邓朝应声道:“属下来时,斐亲王已遣了四名侍卫过去!依属下看来,这四名侍卫身手极为不凡,竟不似是斐亲王府之人!”他却是个实诚人,虽有疑惑,却也不肯臆测其他。 书桌后头那人显然早知他的性子,闻言倒也并不多问,只点了点头,淡淡吩咐道:“命人盯好坤毓宫那头!不许皇后再出宫一步!”这一句话,他却是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邓朝竟也并不奇怪,更不多说什么,只躬身一礼道:“属下遵命!” “还有……不惜一切代价,护住广逸王府……”书桌后头那人顿了一顿后,却又莫名的补充了一句:“莫要被她发现!”听邓朝又应了一个“是”字,他便挥了挥手:“你去吧!广逸王府若再有什么异动,你可直接来此禀报!” ………… 大周凤仪宫,萧后沉默不语的坐在寝殿内,打从心底深处涌上的疲惫与无力,在她绝丽的眉梢眼角划上了触目惊心的深浅痕迹,浓浓的妆容,也掩之不去。 若是远黛此刻见了她,必会觉得诧异莫名,只是数日工夫而已,萧后却似已老了几岁。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萧后也不睁眼,只慢慢的问道:“可找到他了没有?”她的声音微微嘶哑,没有起伏,虽问了,却没有丝毫的急促,似乎表明,她根本没指望能找到。 进来那人似乎迟疑了一刻,而后才轻声禀道:“娘娘恕罪!” 这四个字才一入耳,萧后便忍不住嗤笑出声:“除了这四个字,你们还有其他的话没有?”这话从她口中吐出,初时平平无奇,愈说到后头,话尾却是愈加上扬,及至说到“没有”二字,却已是声色俱厉,伴随着这一声厉喝的,还有一声脆响,却是萧后猛然抬手,生生将面上案上的一只斗彩团花马蹄茶盏拂落在地。茶水立时飞溅开来,甚至溅在了回话宫人的脸上。 那宫人顿然一惊,下一刻,已“噗通”一声双膝跪地,连连叩首道:“奴婢死罪!娘娘饶命!”许是萧后这几日的阴晴不定,已给她造成了太大的压力,她生生的跪在那里,却是磕头如捣蒜,不片刻间,已自血流批面,令人不忍目睹。 她这样的举动只能让萧后愈加心情烦躁,冷睨一眼那宫人,她厉声的道:“滚!滚下去!” 那宫人闻声,当真是如奉纶音,满口应着,跌跌撞撞的退了下去。 寝殿之内,萧后面上,疲惫之色愈甚,她慢慢的、慢慢的靠在了身后的凤座上,神色更逐渐的从疲惫而慢慢转向麻木。良久良久,她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忽而扬声叫道:“来人!” 一名宫人畏首畏脚的从外头走了进来,颤巍巍的朝她行礼:“娘娘,奴婢在!” 若在平日,萧后若见了她这番模样,怕不早就呵斥出声,然而今日,她却全没有这等样的心思,扫那宫人一眼,她淡漠吩咐道:“传话出去,本宫要见睿亲王!立刻!马上!” 这话却说的平淡如水,全无一丝的波动,仿佛已疲惫到全无气力。 那宫人一听这话,心中倒不由的松了口气。如今这整个凤仪宫中,最怕的便是皇后娘娘提到安亲王三字,如今听说是睿亲王,怎由得人不如释重负,自觉是近日以来,最好办的一件事。近乎欣然的答应了一声,那宫人举步,几乎是欢欣鼓舞的走了下去传旨。 她那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的神态,自然逃不过萧后的双眼。然而此时,她却全无计较之意。延德帝病重之事,已牵动了她太多的心神,偏偏此时,百里聿又不知去向,怎由得她不焦心。为了爱子,她竭尽心力的谋划了这许多年,却不想,事到临头,却出了这事。 百里肇……百里肇……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一时百感交集。 难道……这就是天命……她恍恍惚惚的想着,嘴角的笑意便也愈发的苦涩难言。她就这么静静的坐在那里,寝殿内,烧着地龙,还燃着火盆,然而这一刻的她,却只觉得冷…… 那是一种透骨的寒冷,不是由外侵袭而来,而是从心中往外发散。这一刻的她,仿佛成了一座巨大的冰窟,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意,甚至浸得这座寝殿一片冰寒。 冷……好冷…… 这份入骨的寒意,让她再也忍受不住,猛然站起身来,大声喝道:“来人!来人!” 迈步踏入凤仪宫,才一入内,百里肇便不由的皱了眉。董后过世后,他便一直被托养于萧后膝下,而不管是董后,还是萧后,却都是住在凤仪宫的,因此他对这座宫殿可说极为了解。但今日,他却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来错了宫殿。 事实上,如今的凤仪宫,委实是热的出奇。百里肇目光微动之下,已看到至少二十只火盆。虽说凤仪宫殿内广阔,但这么多的火盆加上原就烧着的地龙,仍旧让他深感诧异。 只因以远黛的畏寒程度,也从来不曾在屋内点过这许多的火盆。念及远黛,他不觉有片刻的失神:她如今在南越,理应不觉得冷吧。南越的气候,其实也真是比较合适她呢! 窸窣的衣袂之声渐行渐近,将他从思绪中惊醒。百里肇应声看去,却见萧后正从后殿出来。只是一眼,百里肇便不由的一怔。萧后养他多年,对于萧后的起居习惯,他自是再清楚不过,然而此刻的萧后,却仍让他吃惊不已。在这样暖和到近乎热浪袭人的殿内,萧后却穿着厚重的银狐裘。他记得很清楚,这件狐裘,乃是当年北狄求和之时奉上的一件贡品,因其珍贵,故而理所当然的到了萧后手中。然而萧后却几乎没有穿过一次。rs 第八十二章 皇室情 百里肇记得很清楚,这件狐裘,乃是当年北狄求和之时奉上的一件贡品,因其珍贵,故而理所当然的到了萧后手中。然而萧后却几乎没有穿过一次。 据百里聿说是因嫌弃这袭狐裘太过厚重,穿着略嫌臃肿。 那时他与萧后的关系虽已渐渐疏远,但对她还是颇为尊敬的。听了百里聿这话后,他甚至还应许了百里聿要为萧后搜寻几张银狐的裘皮另制一袭狐裘。只是却没料到,他这一返回平京,却是又过了好一阵子方才得了允准回去北疆驻守,而那一去,先是途中遇袭,初雨身亡,而后他自己也中毒而伤了双腿,这事自然也就搁置了下来,直到如今。 他那里虽是心绪翻转,百味陈杂,面上却也并不失礼,朝着萧后淡淡的施了一礼。他与萧后的关系早已降到冰点以下,平日见面,也不过维持基本礼节,却连寒暄敷衍也都省了。 萧后对此,也是心中有数,事实上,莫说今日她请了百里肇来乃是有求于他,便是平日,她也是不敢与他计较的。朝他微微颔首,算是回礼,萧后于上座落座之后,便吩咐人为百里肇看座。百里肇也并不多言什么,谢过之后,便也坐了。 及至宫女奉了茶来后,萧后才终于的开了口:“今儿本宫找你来的原因,想必你也知道!”她虽也有心出言相恳,然求人的话在舌尖上打了几个滚后,却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却换成了这么一句似乎成竹在胸的言辞。只是看向百里肇的眼神,却终不免透露了她的心思。 百里肇本也不愿与她多说什么,闻言之后,便即淡淡道:“七弟的去向,儿臣也并不十分清楚,但据儿臣想来,他怕是去了南越了!”从口中吐出“南越”二字时,百里肇的心中忽然便觉有些空落落的。远黛去的愈久,他便愈发现,原来自从有了她之后,真是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都与先前不同了。这些事,看着仿佛与她无干,但细想想,却又不能完全脱了干系。 例如在这个关键时候,却毅然决然离开平京的百里聿。 这个念头让他无由的觉得有些烦躁,也不等萧后再说什么他便已开口道:“七弟早非孩童,也自有他自己的想法,儿臣在此却有一言奉劝娘娘:安分守己,尚可安享半世富贵!” 说过了这一句话,他竟也不再多留,而是站起身来,径自一礼,告退而去。 他来的不快,去的却如一阵风般,倒让萧后怔愣当场,一时竟忘记了叫住了他,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好半晌,只觉得脑中发晕,眼前发黑,险险便要晕了过去。 殿内火盆,喷吐着热量,她却只觉得浑身冰寒,甚至比才刚还更要冷得多。下意识的伸出手去,萧后伸手想去够那盏就放在她手边的茶盏,这个时候,一点点暖意都让她觉得无比舒服。然而她用了近乎全身的气力,才勉强够到那只本来伸手可及的茶盏,正欲将之捧在掌心时候,却忽然只觉手上无力,指尖发颤之下,一个不慎,竟将那茶盏打得翻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便想去将那茶盏扶起,然而非但不能如愿,宽袖更不经意的一扫,那茶盏便“砰”的一声落了地。她只来得及喘了口气,外头却已快步的行入一名宫人。 “娘娘……”那宫人娇呼一声,也顾不得其他,便忙快步的奔了上来,要去搀扶面色早已煞白到连脂粉也遮饰不住的萧后。然而她的手指才一触到萧后的手上,她便不由的颤了一下,旋惊声叫道:“来人!快来人,速召太医前来,娘娘病了!” 百里肇一路出了凤仪宫,因着心情烦郁的缘故,疾走几步后,他便也放慢了脚步。他尚来不及走出多远,便听得后头凤仪宫内传来喧闹的声音,隐约之间,可以听见说是萧后在传召太医。足下不期然的微微一缓,良久,百里肇才自苦笑了一声。 没有回头的打算,他一路随心而行,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一处翠竹围绕的宫室跟前。当片片竹影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个“个”字的时候,他才悚然惊觉,自己到了哪儿。 抬起头来,他不意外的看到了“*宫”这三个大字。不由自主的朝前走了几步,但很快的,他便停下了脚步,略一踟蹰后,终究掉头离去,虽然他知道,这座*宫乃是空的。 *宫,也是六宫之一,离着中宫与御花园均近,原本可称得上是个炙手可热的宫殿。然而这十数年来,住于这座宫殿的多位妃嫔不是病死便是横死,这座宫殿便也寂寥了下来。而事实上,这处宫殿,正是萧后当年不曾登上皇后宝座时的旧居。 百里肇记得很是清楚,自己幼时,便曾不止一次的过来这里寻萧后玩耍。那时候,他的生母董后虽仍在世,却缠绵病榻,无力陪伴于他;而萧后,也还没有产下百里聿。 旧日种种,仿佛还历历在目,只是如今却早物是人非了。 百里肇暗暗想着,不觉微微摇头,心中却忽然便涌起了一种渴望——想找一个人好好的说一说从前的事,再谈一谈目下的情况。只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如今却并不在他身边。 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百里肇很快压下心中的混乱的思绪,步履也更加快了一些。然而便在此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呼唤:“睿王爷……睿王爷……” 百里肇听那声音,却觉有些像是延德帝身边的大太监宋延年,不免眉心一皱。但他虽是不愿,却也不得不回了头,看了过去。他的身后,十来步远处,正有一名五旬左右的太监急急的踏着小碎步奔了来,看那形貌,不是宋鹤年还能有谁。 宋鹤年气喘吁吁的奔了过来,急急行过礼后,这才开口道:“王爷,圣上有请!” 早在他赶来之时,百里肇便已猜到必是延德帝的意思,他虽明知宋鹤年乃是延德帝的心腹,却仍淡淡问道:“宋公公可知道皇上传本王过去,是为何事?” 自打觉察当年之事,不无延德帝纵容,他便不再称呼延德帝为父皇,而是称之为皇上。对于这种变化的原因,延德帝心中自也一清二楚,然而他却没法与已残了双腿、又一直闭门不出的百里肇计较,便也只得默认了这个称呼。作为他的身边人,宋鹤年对此,自也知道。 “圣上的心意,奴才哪敢臆测,不过奴才想着,圣上有请王爷过去总不能是坏事儿。”宋鹤年笑,是那种一如既往的谄媚与恭谦的态度,而后,他却作了个手势,轻声的道:“王爷这边请!”他口中虽说这不敢臆测,但最后的那一句“不能是坏事儿”却已说明了一切。 不能是坏事儿,那自然就是好事了。 百里肇先前问那一句时,不过是随口一问,还真是没指望宋鹤年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宋鹤年,可是延德帝身边的老人,心腹。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他颔首道:“前头带路吧!” 宋鹤年答应一声,便忙行在前头,一路引着百里肇径往延德帝寝宫。 延德帝缠绵病榻已有多日,近些日子,更已起不了身,朝中诸事便都托了众大臣处置。诸皇子中,宁亲王百里肃早年不肯过问朝政,近些年虽略有改观,但因延德帝并无倚重之意,他也只是领了几个闲差而已。如今延德帝病重,诸皇子虽各有打算,但为避嫌疑,却也并无哪个敢在这个时候,直接提出要为延德帝分忧的要求,少不得只是在暗里发力。 延德帝也未必不知此事,但他竟是装聋作哑,全不理会。 宋鹤年引着百里肇,行至寝宫跟前,停步低声道:“请王爷稍候!容奴才入内禀告一声!”言毕匆匆进去。不过一会,再出来时,却已上前道:“皇上才刚用了药,这会儿正醒着,王爷请随奴才来。”百里肇便点了头,跟在他后头进了寝殿。 因延德帝卧病的缘故,太医嘱了不可见光的缘故,寝殿里头有些黑沉沉的。不多的几枝烛微微摇曳,带得二人被拖得长长的影子轻轻晃荡,无由的便给人一种日暮西山的凄凉感。 宋鹤年并未走的太近,行到寝室外头时,便停了脚步,低声的道:“圣上吩咐了,请王爷一人入内,他有话,要单独与王爷细说!” 百里肇听得微微皱眉,犹豫片刻,毕竟还是点了头,迈步的走了进去。他倒不是对此完全不存戒心,只是他这些日子,过的似松实紧,宫内宫外,早年布设的暗棋早都一一用上,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觉得若是延德帝真有异动,自己竟会全无所察。 他再往前行了数步,前面却已见了低低垂下的明黄帷帐,帷帐内,有低微的呼吸声传来。那呼吸并不十分平缓,更时快时慢,有时甚至夹杂着咳嗽声,显然帷帐内的人,身体已到了行将崩溃的地步。rs 第八十三章 灰心丧气 百里肇听得那帷帐中呼吸粗重而急促,时而还伴着几声轻咳,便知延德帝如今情形实在不好。他对延德帝虽多有怨恨,但真到了此时,却又不禁忆起从前,心中愤恨也不觉消了几分,足下也因之一缓,心中更隐隐然的泛起一丝酸楚来。 许是他在帐外站的时间略长了些,明黄帷帐内,忽而传来了几声剧烈的咳嗽,却是咳得掏心掏肺,仿佛怎么也止不住一般。及至咳嗽稍缓,帐内这才传来延德帝低低的声音:“显华,可是你来了?”语声沙哑粗嘎,只不过说了几个字,却早又喘息不止。 强压下心中酸楚,百里肇默然上前,在床前跪下,而后低声应道:“是!儿臣奉命觐见!”他也有心问候几句,然而话到唇边,却终于还是不能说出。 明黄帷帐内,沉寂了片刻后,才终于又传来延德帝的声音:“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一言未了,早又剧烈的咳了起来,胸腔、咽喉处更发出如风箱般呼哧、呼哧的声音。 百里肇听在耳中,终是不忍,好半晌,道了一句:“皇上这咳疾,太医可有良方没有?” 及至咳嗽稍缓,延德帝才自喘气道:“也不过是些静养的方子,一时也不见效,不过慢慢吃着吧!”一面说着,却已伸出一只青筋爆起的枯瘦手掌,揭开了那道明黄幔帐:“起来说话!如今想来,我们父子竟已有数年不曾好好说一回话了!”言毕抬手一指床沿。 答应一声,百里肇默默起身,谢了恩后,便在床沿坐下。只是目光才一落到延德帝面上时,他便又忍不住一阵心酸。他早知延德帝病得不轻,宫中甚至早有人悄悄儿的将太医的脉案送到了他的案头上,初炜还特意延请了名医,仔细推敲过这些个脉案,结果都不容乐观。 只是这些东西,他虽都知道,却又哪里及得上亲眼目睹来得直观。 下意识的张了张口,到最后,百里肇也只是低声的道了一句:“来日方长!父皇还是好好保重身体为上!”不知怎么的,“父皇”二字,在这一刻,从他口中吐出,竟是顺畅如初。 延德帝仿佛也怔了一下,猛地抬起一双已有些浑浊的眼去看百里肇,诸**绪一时尽沉眼底,复杂难言。许久,他才慢慢的点了点头:“但愿如此!”言下却甚凄凉。 毕竟父子至亲,血浓于水,见他如此,百里肇心中又岂能好受得了。只是此刻,他却是不好表露分毫,说不得搜肠刮肚一般的寻出一些安慰的言辞来说了。他本不是那种惯擅言辞之人,这几年与延德帝之间又感情淡漠、鸿沟颇深,说起这些话来,便也格外的吃力。 好在延德帝身体确是虚弱得很,才只说了几句,却已咳了几次,说话亦愈发断续难言。好在这会儿,外头守着的宋鹤年终于捧了药来,禀说该吃药了。百里肇见状,心中倒不由的暗松了一口气,忙自起身,告退出去。延德帝倒也并不留他,只命他得空常来宫中走动走动。 百里肇去后,延德帝也未伸手去接那药盅,而只是目注百里肇的背影,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宋鹤年乃是在他身边伺候惯的,将那药盅捧到他的面前,重复道:“皇上,该吃药了!” 吃力的摆一摆手,延德帝道:“先搁着吧,朕这回儿还不想吃药!”言下已有不耐之意。 宋鹤年却是不肯,只道:“皇上,这药若搁上一会,怕更是难喝,还是趁热喝了的好!” 延德帝被他盯得无奈,只得接了那药盅,勉强的喝了半盅下去,便不肯再喝,依旧递还给宋鹤年。许是喝得急了些,这半碗药下去,他便又咳嗽了起来。 宋鹤年忙忙的搁下药盅,返过身去,替他轻轻拍打着背部。饶是如此,延德帝也仍是咳了好半日,方始好了些。喘过几口气后,他却忽然问道:“宋鹤年,你看睿亲王如何?”宋鹤年倒没料到延德帝会问他这个,一怔之后,一时竟没敢言语。延德帝也知他不敢妄言这些,然这会儿,他除了宋鹤年,还真是寻不到一个更适合说这话的人,因叹了口气后,又道:“朕既问你,你便只管如实道来,朕总不怪罪你便是了!” 宋鹤年听得这话,这才斟酌回道:“若依奴才想来,睿亲王与安亲王都是极好的!” 他在延德帝身边多年,如何不知延德帝心意。除却甫一落草便即夭折者,延德帝共得七子,而这七个儿子里头,他心中最是着紧的便是百里肇与百里聿二人。 百里肇乃是嫡子,又是他结发之妻董后所生,在他心中地位自是比旁人不同。至若百里聿,则因他既是幼子,才学性情又都不错,父母更为偏疼幼子一些,原也在情理之中。 延德帝默默,宋鹤年说的这些话,都在他心中,他如今左右为难的,可不也正是这个。他也知道,百里肇乃是承继帝位的最佳人选,无论是往日的功绩,还是他嫡子的身份,都是如此。然而父子芥蒂既生,又岂是一时半会就能消除得了的。只是在百里肇已然康复的今日,他若力排众议,将幼子扶上宝座,倘或惹怒了百里肇,只怕变故就在眼前。 但若真要他下手除了百里肇,一来全无道理,二来也未必就能动得了羽翼早成的百里肇。 “继续说!”他平平的道,知道宋鹤年仍有下文。 深吸一口气,宋鹤年低声的道:“只是安亲王毕竟年幼,怕是……难以服众!”他也并不敢说别的,只含糊的说了一句“难以服众”。 不自觉的长叹了一声,延德帝慢慢的道:“你之所言,也正是朕之所想!” 这话才一入耳,宋鹤年心中便是一凛,总算是彻底明了了延德帝的心意。他在延德帝身边多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心中都有一本账在。在他看来,延德帝到了这个时候,犹且想着立幼,实非明智之举,只是他乃阉宦之身,这等事儿,又哪里有他插嘴的余地。故而听了延德帝这话后,他便默然闭口,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只是他固然了解延德帝,延德帝又何尝不知道他,扫他一眼后,淡淡道:“朕知道,在你心中,其实是更偏向睿亲王的,可是?” 宋鹤年闻声大惊,下一刻,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更连道不敢。 疲惫的摆了摆手,延德帝慢慢的道:“起来说话吧!朕已说了,不管你今儿说了什么,总赦你无罪!”一言未了,早有咳了起来。宋鹤年见状,忙站起身来,扶住了他。及见延德帝嗓内有痰,忙又捧过痰盒接痰。延德帝吐出一口浓痰来,这才觉得好了些。 宋鹤年忙伏侍着他喝水漱口,又唤了小太监来,捧了痰盒出去。及至忙乱过后,延德帝又问,他这才重又跪倒在地,低声禀道:“皇上是知道的,先明慧皇后在时,于奴才有大恩,睿亲王乃先明慧皇后唯一所遗,奴才对他,总觉更亲近些……” 他口中的先明慧皇后,指的正是百里肇的生母董后。 延德帝忽然听了这话,神色间也不觉恍惚。董后乃他发妻,二人早年成婚,琴瑟相偕,而他所以能够登上皇位,董后亦是一大助力。少年夫妇,情意总是更为深浓一些,董后伴着他,从皇子而至郡王、亲王,乃至登上皇位,真真可说是与他共过患难的。 这份情意,又岂是后来的那些妃嫔所能有。 “奴才也知,当年之事,如今已无从判断对错!只是奴才总觉着,这社稷江山,乃是百里氏的社稷江山,并非皇上一人所有。皇上又岂可以一己之好恶来定其归属!若是……皇上执意,奴才只怕……只怕……”不知怎么的,一旦提及当年的明慧皇后,宋鹤年竟是不可自持的脱口而出,及至话出了口,便连他自己,也早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接下去的话,终究再不敢说了,猛抬手时,已给了自己两个重重的耳光,而后频频磕头道:“奴才……奴才一时口快,妄论谬言,委实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失神的愣愣靠在龙**,延德帝怔怔的看着地上跪着的宋鹤年,良久良久,才自苦笑了一声:“起来吧!朕与你一生都在一道,却没料到,你竟还是个铮臣谏官的料子,倒是朕素日小觑了你了!你说的不错,父皇将这个天下传给了朕,朕该做的,便是找一个能担得起这个天下的人。是朕钻了牛角尖了!” 四年多以前,他所以对萧后的所为,不闻不问,甚至在一定的程度上予以了默许,却是因为,他私下得了一些证据,而这些证据,处处所指皆是百里肇有不臣之心。而偏偏那时,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民间,百里肇的声望都正处于一个顶峰,其中而尤以北疆为最。 世人眼中有太子而无皇上。这样的事,天下又有几个皇帝能忍受得,纵然是亲子,也是不行。何况那时,延德帝又身体康健。不由自主的苦笑了一声,他慢慢的继续说下去:“早知朕如此短命,当年朕又何苦来哉呢?”言下满满的皆是灰心丧气。rs 第八十四章 患得患失 百里肇离了寝宫,也未多留,一路径自出宫。 宫门外头,早有马车候着,徐青正坐在车辕上,见他出来,忙跳下车辕,迎了上来见礼。 百里肇也不言语,朝他一点头,径自上车。 见他已上了车,徐青便也上了车,执起搁在一边的马鞭,抬手处,已甩出一串脆响,拉车的马儿早熟惯此音,闻声之后也不待马鞭落在身上,便齐齐扬蹄,朝前奔去。 睿亲王府离着皇宫本近,那马行的又快,不多一刻工夫,便已到了王府的仪门跟前。 徐青勒马停车,跳下车去,才要打开车门,请了百里肇下车。 车厢门却已开了,百里肇略略欠身,轻捷的跃下车来,随吩咐徐青道:“去请初爷与岳爷来本王书房!”徐青闻言,更不多问,答应一声后,便径去寻初炜与岳尧去了。 百里肇则自顾举步,进了仪门,却是直奔书房去了。 他一进了书房,早有人迎了上来,伏侍他净面,换下衣裳后,又沏了茶来。 百里肇接了茶,才刚喝了几口,那边徐青已引着初炜与岳尧进来。 三人关系素来亲密,百里肇见二人进来,也不过略略抬手,示意二人自坐,那边很快便又送上茶来。 百里肇便摆了摆手,打发了屋内之人,又示意徐青在外守着。 及至屋内再无闲杂人等,初炜才匆匆问道:“王爷才刚进宫,可是见着皇上了?”萧后命百里肇入宫一事,初炜早知,但他却并不以为一个萧后便值得百里肇甫一回府便唤了他们二人过来,所以眼见左右无人,他第一句话问的便是这个。 百里肇颔首,淡淡言道:“皇上今儿见我,很是说了几句亲密话。 不过对我的腿忽然好了一事,却是只字不曾提起!”他慢慢的说着,看似平静淡漠,心中其实却不无凄凉。 他已将死,可对他却仍不放心。 再怎样深厚的感情,一旦起了嫌隙,便再难弥补,这话诚然不假。 他没多说什么,但只是这么一句话,却已足够初炜与岳尧明白他的意思。 沉吟片刻后。 初炜方才问道:“若是皇上执意如此,王爷又打算如何应对?”微微失神了片刻,百里肇也仍是一言不发。 事实上。 这几年,他一直都在患得患失中度过。 因为这种患得患失,他虽没有努力扩张手中的势力,但也并没有完全放弃。 他只是静静的蛰伏着,像是在等机会。 其实却是在静静的等候,等候原本属于他的皇位终于旁落。 他曾经离那个位置那么近,近到唾手可得,然而最终,却还是与他失之交臂。 午夜梦回时候,他甚至会恍惚的想。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然而梦醒时分,他却总又觉得不甘。 然而他自己心中也明白。 真正让他不甘的是他的父皇与他曾经视若母亲的萧后。 他不甘心就这么沉寂,这么任人施为,所以他虽常年闭门不出,却仍隐隐然的把握着皇位承继的关键。 甚至可以说,只要他在一日。 这个皇位到底由谁来坐,仍需看他三分颜色。 然而远黛出现了。 她治好了他的双腿,然而与此同时也让他重又陷入了漩涡,不再像原先那么超然——超然的冷眼看他们彼此争得死去活来,却纷纷对他示好,不敢稍有得罪。 沉默良久,百里肇这才漠然道:“既已走到这一步,自然是要继续走下去的!”如今的他,并不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许多人。 那些人相信他,乃至将身家性命都交到了他的手中,行百里路者半九十,结局就在眼前,他又岂能稍退半步。 听他这么一说,初炜与岳尧却都不由的松了口气。 初炜当即开口道:“依我之见,皇上那边其实无需担心!皇上这一生,行事中允求稳,我想着,他若不能在生前处置了王爷,必然不敢甘冒风险,将皇位传给安亲王,以致江山不稳,社稷不宁。 更何况,如今安亲王也并不在京中!”说到这最后一句的时候,初炜面上终不免现出了几分钦佩之意:“说实话,我如今倒真是有些佩服安亲王了!”岳尧一直沉默的在旁听着,此刻听了这话,却终忍不住,点头道:“能有勇气弃江山而求美人的男人,自然是值得敬佩的!”说到此,他却又忽然一笑:“虽说我一直觉得,就算他如今正在平京,这江山也不大可能会落到他头上!不过我敢说,这事若换了宁亲王之流,这个时候,那是打死也不会离开平京半步的!”百里肇听得失笑,下一刻,却问道:“可派了人跟在他后面没有?”初炜应声道:“王爷放心,早安排好了!不过说起这事,岳尧是佩服安亲王,我却对王妃佩服得很!”这话却是暗指远黛在石青妍与百里聿一事上,多有撮合。 百里肇听得淡淡一笑,却是既不附和,也未否认。 初炜等人或许以为此事乃是远黛有意而为,却惟有他知道,石青妍与百里聿之事,远黛从头至尾,也没有刻意干预过。 这事所以如此,也许自有天意,当然远黛在这里头,也是不可或缺的。 毕竟若没有她,石青妍也不会找到睿亲王府,更不会巧遇刚巧在睿亲王府作客的百里聿。 摆一摆手后,百里肇径自的岔开话题:“这次唤你们过来,就只为了这事。 不管如何,总是小心为上吧!”他说着,却又注目看向初炜:“郢都那边,近来可有消息吗?”初炜颔首,坦然的道:“王妃身边那人,前日传了消息来,说是王妃一切安好,并以认出她来,只是却吩咐了她要安分守己,免得还不曾用上,便被发觉!”百里肇听得默默点头,抬眼见天色已不早,便吩咐道:“你们既来了,便留下用了饭再走吧!”初炜与岳尧自无异议,当下各自点头应允。 …………屋外,隐隐约约的传来二更的更鼓之声,懒懒的放下手中的书册,远黛慵倦的伸个懒腰,却站起身来,道:“这么快居然便二更了呢!”绘春正捧了那件弹墨绫夹棉披风过来,闻声当即笑道:“今儿这一日,倒是过得安静!”见远黛那边已站起身来,她忙上前一步,将手中披风抖开,仔仔细细的为远黛披上。 转身时,却已取过早已搁在一边的圆形琉璃灯,打开灯罩,点燃了内里的灯芯,再放下灯罩。 绘春提灯走在前头,远黛便也举步跟了上去。 屋外院内,照例的挂着两串气死风灯,夜风吹过,那灯便也随风轻轻摇曳,月色灯光下,院内的月月桂更是树影婆娑,幽香沁人。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一路却并不言语。 这座广逸王府虽已被收拾得如同旧日一般,但因石传钰无意张扬远黛已然回来的消息,这府内的佣仆下人,却仍是能省则省了。 月夜寂冷,王府清寂,毕竟让远黛莫名的生出几分感伤之情来,不由的微叹了一声。 不用回头,绘春也知她的心意,淡淡一笑之后,她道:“郡主走的比王爷更早些,自然不知道,王爷去后,有一阵子,这府中寂静得都让人不敢待。 其实那时候,府内的下人仍有不少在,但大家伙却都觉得,仿佛少了些什么一样。 后来奴婢自己想想,才知道,原来这府第再大,人再多,若少了主心骨,便什么也都不是了!这会子郡主看着这里,觉得空寂寥落,但对奴婢而言,却觉得这所宅子,真是很好的,至少比那时候可要好得多了!”她不说这话,也还罢了,一说了这话出来,却让远黛险险的落下泪来,但她仍自忍着,甚至还强自扬起了唇:“绘春,你如今可真是愈发的会说话了,果然我该当对你刮目相看呢!”她虽勉强而笑,不肯落泪,但语音里头,却仍不免带了几分哽音。 绘春所以说了那话,原不过是想触动了往事,倒并没有想得太多,这会儿听得远黛如此,倒不由的有些赧然,忙道:“这话原是奴婢的心里话,奴婢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郡主若因此伤感起来,倒是奴婢的不是了!”远黛摇头,却忽然道:“绘春,我如今才总算知道,为何当年父王非要让我先一步离开!”她也不等绘春问什么,便又说道:“只因父王与我一般,都是宁可生离而不愿死别!”不管是怎样绝世无双的人,死的时候,总不会好看。 而对于生人来说,与己关系最亲密的人的最后一面,总会深深铭刻脑海,难以淡忘,如此一来,反而徒增了许多伤怀,淡忘了过往美好。 而对石广逸而言,他的死,石传钰无疑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与其让远黛因他之死,而对石传钰愈加痛恨,倒不如早早遣了她走,如此她即便仍旧心存怨恨,却总比亲见他的死要好。 只是这些,她却是直到今日,才算真正明白过来。 她的话,绘春听得半懂不懂,懂的是前半,不懂的,却是那份深沉的舔犊之情。 而远黛也并没有再多说下去的打算,她抬起手来,一指不远处的那座假山:“就是那边了!”绘春便答应着,提了琉璃灯向那座假山折了过去。 〖书网∷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rt 第八十五章 斐亲王 顺着远黛所指的方向,绘春提了琉璃灯一路往假山处行去。那座假山山腹原就是空的,绘春提灯略略一照,已毫不费力的找到了洞口。一面立住脚,一面已回过头来,去扶远黛。 毕竟是深夜,虽有些月色,也不足以照明,绘春提着灯笼一路走着,倒还好些,远黛跟在后头,光线便差了许多,因此这会儿她正小心翼翼的提着裙摆,慢慢挪着步子。见前面绘春反手来扶她,却不由的一笑,便搭了绘春的手,稳稳当当的行到假山洞口。 二人相偕进了假山,山腹不大不小,内有一张小小的石桌,石桌侧旁,则是两张圆石凳。观其大小,足可容得八九人在内而不觉拥挤。但因四壁拢合的缘故,绘春提着的那盏琉璃灯的灯光倒也堪可照个通明。绘春对此似颇熟悉,才一站得定了,便忙提了灯直奔山洞南壁。 抬起手来,绘春熟练的在山壁之上轻叩了数下,原本尚算平滑的山壁便传来了轧轧之声,露出来的,却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雪白石头,石上,是一个小小的锁匙孔。 远黛在旁看着,便抬了手,从发上抽出一根灵芝头的银簪来。远黛一手持簪,将簪头对着那锁匙孔一投,轧轧声响再起,这一次,打开的却是一张可容一人进入的小小甬道。 绘春见小门开了,也不待远黛开口,便自提了琉璃灯引着远黛入内。甫一入内,远黛便回了手,在门边一处小小凸起上使力按了一下,二人进来的那道甬道口便重又关闭起来。 二人顺着甬道一路慢慢而行,因甬道狭窄的缘故,只能一人在前,一人在后,甬道极静,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远黛自觉憋闷,少不得寻些闲话来同绘春说说。二人一路说着话儿,倒也并不觉得如何寂寞。行不多时,前方已隐隐约约的见了一点如豆一般的灯光,然而只是这一点的微光,却让二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而前面,也很快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前面可是郡主与绘春姐姐?”声音甚是娇脆。 绘春闻声,赶忙答应了一声,同时却对远黛道:“郡主也不知还记得她不,柳翠?” 远黛微微沉吟,而后却不觉诧异道:“柳翠,可是当年的那个柳翠吗?”见绘春点头,她才颇有些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柳翠,她自然是记得的,不过她记忆中的那个柳翠,当时还是一个怯生生的小丫鬟,因是石青妤身边的丫鬟,故而她多少有些印象。 她二人这里正说着话,那边那人却已快步的迎了过来。远黛借着灯光仔细的看了一看她,却觉眼前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生得眉长目秀,举止伶俐,才一过来,便已朝她深深一礼:“奴婢柳翠,见过郡主!”她走得近了,声音便也不似刚才那般虚渺,却更是娇脆清婉。 远黛心中虽是不无诧异,但也并未表现在面上,只笑着伸手将她扶起:“不必多礼,前头带路吧!”寻常富贵之家,哪个奴才侍奉哪个主子,一旦定了下来,便只有贬斥,难得有高升的。而柳翠原是石青妤身边的人,如今却到了斐亲王身边,这等事情,更是少见得很,只此一点,便足可见得此女不容小觑。远黛此次回来郢都,原没打算久待,自不愿得罪了她。 这条地道,虽是从广逸王府直通斐亲王府,但广逸王府的锁匙只能打开自家的通道,却并不能打开斐亲王府的通道。斐亲王府那边亦然。因此两府便索性在这条甬道的正中间,建了一座小屋,以备议事之用。而今这条甬道内,既有柳翠出现,斐亲王自是不在的。 柳翠答应着,一面带路,一面笑道:“我们王爷说了,他有几年不见郡主了,心中甚是想念,更要好好的看一看郡主,少不得只有请郡主多走几步,移驾到王府一叙了!”远黛对她的态度,虽算不得如何亲密,却也温和客气,却让柳翠心中甚是受用,说话也便随意起来。 远黛听得一笑,却道:“我也有几年不曾见着王叔了,也不知他如今身体怎样?” 柳翠便抿嘴笑道:“王爷身体倒好,只是这些年,愈发的发福了,少停郡主一看便知!”言语之中,自有一份熟不拘礼的亲热,却让后头的绘春颇有些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只是这几句话,远黛便知这柳翠与自己那位斐亲王府关系必不寻常,然而这事,自来与她无干,闻言之后,不觉一笑:“王叔原就是个心宽之人,体胖一些,也是应当的!” 柳翠也是知道分寸的,有意无意的提点了几句后,便也岔开了话题,挑了几句闲话来与远黛说。远黛对她,虽不刻意远之,倒也没打算过分亲近,只是含笑听着,偶尔说上一两句。甬道内多了一个柳翠,便也显得热闹了许多,加之柳翠性子佻达,言辞风趣,却比才刚还更有趣些。三人行了一路,不知不觉间,便已到了。 柳翠便取了锁匙来,开了甬道之门。轧轧声中,小门缓缓打开,外间,一片明光灿烂,倒让早惯了甬道黑暗的远黛一时有些睁不开眼来。 “青螺……”一个满是惊喜的男子声音已响了起来,那声音微微低沉而略带磁性,才一入耳的一瞬间,远黛几乎便有一种冲动,将要脱口叫出一声“父王”来。 但很快的,她便克制住了潮涌而来的冲动。这事说来也甚是有趣,斐亲王与广逸王并非同母所生,二人长相容貌也并不相类,然而二人的声音,却委实相像至极。以至于很多与二人熟悉之人,光听声音,也未必就能分辨出二人谁是谁非来。 眨一眨双眼,以让自己尽快适应眼前的明亮,再睁开眼时,远黛已能清楚看到眼前的男子,才只一眼,她便不由的睁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王……王叔……”她不可置信的失声叫了出来,面上满满的,都是惊愕。 出现在她面前的男子,面如满月,双眼一线,肥厚的双下巴层层叠起,身材壮硕,大腹便便,那体型比之庙中供着的弥勒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虽说甬道之中,远黛已听柳翠说起斐亲王发福一事,但她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斐亲王竟会发福成这个模样。 显是看出了她的惊愕,斐亲王呵呵一笑,满不在乎的回手一指自己,扬眉笑道:“怎么,认不出王叔来了?”他人虽是极胖,但举止之间,仍可见得当年的倜傥洒然。 见他如此,才总算是让远黛找回了一些当年的感觉,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她道:“王叔,这才几年呀,您怎么就成这样了,真真让侄女都不敢认了!”言下倒忍不住笑了出来。 斐亲王也不在意,只笑道:“傻丫头,你王叔我吃得下,睡得着,自然也就胖了!”很显然的,对于自己胖成了今天这样,他非但不以为意,更有甚者颇有些自得其乐。 陡然听了这话,远黛也真是不知该笑还是该恼。她正想着该如何答斐亲王这话的当儿,斐亲王那边却已开了口:“柳翠,你领绘春出去吃杯茶去!”这话却是明摆着要打发了二人离去,好与远黛说上几句私心话了。当下柳翠应着,便带了绘春出去。 等她二人出去,斐亲王这才一指身后道:“青螺,你过来坐!”言毕,自己却先转了身,在一侧的太师椅上坐了。远黛便也答应了一声,便在他指的位置上坐了。 柳翠二人去后,斐亲王倒也没有多少叙旧的意思,坐定之后,他便沉吟的提起了身边几上的茶壶,为远黛斟了一杯后道:“青螺,你这次回来,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远黛也知二人会面时间,必不能久,斐亲王既直言相询,她自也并不绕圈子,当下干干脆脆的不答反问:“侄女回京已有数日,想来王叔也该知道侄女如今的情况了?” 斐亲王皱眉,半晌方点了点头:“直到如今,我也还是不明白王兄当年心中究竟想的是什么?你与小四好端端的一对儿,他偏要闹出这么一出来……”他一面说着,却已忍不住抬起因太过肥胖而显得有些粗短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黄花梨木几面,意甚无奈。 石传钰排行第四,早年他不曾登基时候,斐亲王便唤他作小四,如今他已登基,当着人前,斐亲王自是要顾忌他几分颜面,然而背后提及他时,却仍是如此称呼,且全不惧人知,却让石传钰也拿他无法,只得当作不知。 远黛听得一笑,却道:“侄女倒觉得,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见斐亲王面上颇有不以为然之色,她少不得又开口道:“侄女如今已是有婆家的人,王叔可要慎言才是!” 斐亲王原本还真有心想要说些什么,然这会儿被她一堵,若要再说,倒真是有些难于开口,也只得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你这丫头,说走就走,说回就回的,真真叫人情何以堪?” 他口中虽说着“叫人情何以堪”,但那面上却明明白白的写着叫“小四情何以堪”六字。 远黛见他如此,也当真是哭笑不得,她也无意与斐亲王纠缠不清,干脆单刀直入的问道:“金家之事,王叔如何看法?” 斐亲王不意她如此爽利,一怔之后,倒不由皱起了眉头。rs 第八十六章 将热闹 斐亲王不意她会如此直截了当,一怔之下,便皱了眉头,似乎想说什么,但迟疑一刻后,也只是道了一句:“这事儿,只由得他们去闹吧!依王叔看,竟是闹得愈大愈好!” 金家既是苗族土司,又是百年世家,肱骨之臣,若不闹大了,日后免不了落个口实。 远黛何等玲珑,一听这话,心中便已明白了几分。沉吟的目注斐亲王片刻,她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昨夜之事,王叔已尽知道了吧?”虽然答案几乎已是肯定,但她仍想知道。 斐亲王闻声,便也干脆的点头承认:“不错!不过她究竟何时过去,我们却也并不清楚!”对远黛,他倒也无意隐瞒,说话之时,用的竟是“我们”这个词。 若有所思的看一眼斐亲王,远黛最后笑了一笑,道:“我还有最后的一个问题,只不知王叔肯不肯如实答我?”她面上虽带笑意,眸光却自沉肃,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之意。 哈哈一笑,斐亲王也不等她问出口来,便自答道:“没错,他如今确是在郢都!” 得了他这么一句话后,远黛便也不再多问。事实上,问与不问,也实在没有太大的区别了。斐亲王既知石传钰如今正在郢都,便已说明,这两个人从根本上就是一伙儿的。斐亲王见她,也必得了石传钰许可。既是如此,斐亲王自是不可能站在她这一边,而她想要知道的东西,若是石传钰想让她知道,无须她问,斐亲王也会说,若他不想她知道,再问也是无用。 见她默然的不再问话,斐亲王倒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从小就倔强,到如今,不但没见软和,倒是愈发倔到骨子里了!说起来,便到了如今,我也还是不明白,王兄这到底是犯的哪一门子的浑,你居然也就真听了他的话了!”言下却是颇多嗟叹。 远黛却并不打算与他讨论已然过世的广逸王,她只是站起身来,似笑非笑的道了一句:“几年不见青妤,心中颇是想念,请王叔容我过去与她小叙一回吧!” 斐亲王一听这话,便知远黛这是不想再与他深谈了,只得颇为无奈的摇一摇头,道:“这会儿已不早了,你身子又不好,还是莫要折腾的太晚,早些回去休息吧。等明儿,我命人送她过去你那里,陪你住上些时日!” 远黛之所以提起石青妤,也不过是不想再在斐亲王这里待下去,但若要直言告辞,却不免伤了斐亲王的颜面,这才折中的提起石青妤,其实倒真没打算在这深更半夜里去扰石青妤,听得这话之后,便笑了笑,起身道:“既如此,侄女就等着王叔送青妤过去了!” 没好气的冲她摆摆手,斐亲王道:“去吧去吧!你的那点小心思,王叔还能不知道?” 远黛一笑,也不回嘴,便起身朝他一礼,告辞而去。那边斐亲王便又唤了柳翠带了绘春进来,又命柳翠仍旧将她们自密道送回。及至目见密道小门在眼前缓缓闭阖,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而身后,也恰在此时,传来一个清朗平淡的男音:“王叔这是在想什么?” 对于身后忽然响起的这个声音,斐亲王竟全无意外的意思,如常的转过头去,看向那个说话的男子:“微臣只是在想,青螺这丫头,怕是已猜出皇上如今正在这书房里了!” ………… 远黛与绘春走出假山的时候,东方虽还未见白,明月却已将落未落。因这一路之上,远黛一直沉默不语,绘春到了这个时候,终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郡主……” 冲她摇一摇头,远黛示意她暂时莫要言语,便一路径直的往含玉轩走去。见她无意多说,绘春自也不敢多问,只快走几步,提了琉璃灯在前为她引路。 含玉轩内,一片沉寂。晴宁等人早前便被打发睡下,如今也并不在。二人进了屋,绘春便忙走到侧边,取了一直温在炉上的热水,正欲沏茶的当儿,远黛已开口道:“不必沏茶了,只倒一盅温水来便是了!”绘春答应着,便倒了温水给她。 从斐亲王府到广逸王的这一条密道,委实不算短,远黛才一坐下,已觉双腿酸软,这会儿正弯了腰在捶着小腿。见绘春来,少不得坐直了身体,接了茶水,喝了一口。那边绘春已自然的蹲下身体,打算为她捶一捶腿。远黛见了,不免一笑,却道:“你也坐吧!今儿走了这许多路,我看你也不好受,我这腿,如今已好多了,不必捶了!” 绘春闻声,便也笑笑的站起身来,捧了锦杌在远黛下首处坐了,却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远黛瞧她模样,不觉失笑,倒也不瞒她,便道:“斐亲王叔与四哥乃是一伙儿的,所以有些话,有些话,若真说了出来,怕他反而为难。而况我也有些疑心四哥正在斐亲王府!” 绘春一听这话,竟忍不住轻轻“呵”了一声,面上满是诧异之情。 见她如此,远黛不觉笑笑,过得一刻,却又不无感慨的道:“四哥呵,他也真是有本事,才只这些年,竟将整个宗室营造的如同铁桶一般,当真是针插不进啊!” 斐亲王与广逸王虽非同母所生,却从来情意笃厚,广逸王病重之时,斐亲王甚至在他病榻跟前将石传钰骂的一文不值,其情状之激烈,却让远黛至今记忆犹新。不料才只三四年的工夫,他的态度竟就有了这般大的改观。若非远黛深知斐亲王的脾性,怕是不免要疑心斐亲王当年的情状乃是做戏了。至于石传珏,他与石传钰也是一贯不对的,而如今,二人面上虽似矛盾重重,但实底下,怕也早已沆瀣一气了。 远黛如此想着的时候,倒也不得不佩服石传钰的手段。 不无慵倦的舒展一下娇躯,远黛闲散的道:“不早了,该睡了!” 绘春听她这个时候,仍自如此轻松,不免吃惊,忍不住开口问道:“郡主难道就不担心?” 淡淡一笑,远黛平静反问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担心四哥会迁怒于你们?”说着这话的时候,她自己倒忍不住摇了摇头:“你我都知道,他不会,也没这个必要!”他不会,是因为知道,若那绘春等人来要挟她,委实是有些可笑的。 事实上,现如今,真正能让她担心的人,便是百里肇。然而百里肇那边,如今却已不是她能插得上手的。而她也并不觉得她有必要表现得惊慌失措。 惊惶并不能改变什么,这一点,早在四年前,她就已经清清楚楚的知道。 她如今能做的,只有相信百里肇。百里肇绝非弱者,这一点,从他早年的经历便可看得出来。即使腿残之后,他颇沉寂了几年,但也并没完全闲下来。一直以来,她虽从没主动的问过他什么,但隐隐绰绰的,却也从沅真那里得了一些信息。 即使她仍免不了会去担心,但这些担心,却还不至于让她失了方寸。而况今日前去斐亲王府,虽然未能得到她真正想要的助力,但至少,她知道,她的安全问题,还是不必担心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比性命更珍贵,至少目前于她,是这样的。 匆匆盥洗之后,主仆二人各自歇下不提。因着这一夜,几乎不曾阖眼的缘故,第二日远黛将将睡到午时,方才睁开眼来。跟前伺候的人早换了晴宁,她一面掩口打个呵欠,随口问道:“绘春呢?可是你换了她回屋睡去了?” 晴宁答应着,却秉持着她一贯不该说的不说不问的作风,只叫了柳儿捧了盥洗用具来伏侍远黛盥洗。一时梳洗完了,那边云燕却急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禀道:“郡主,明瑜公主递了帖子来!”口中说着,早奉了烫金的名帖上来。 远黛听得微微怔愣,神色颇为意外。她回郢都也有几日了,而作为唯一一个陪着她一路行来的皇室公主,石青妍非但从未露过面,更连消息也不曾有一个,今日却忽然递了帖子来,却让她不得不疑心是事出有因。没有多说什么,远黛伸手接了名帖过来,翻开看了一看,帖子确是石青妍的名帖,贴上娟秀的字迹,也确是石青妍所有,然而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异常。 随手将名帖丢在桌上,远黛随意的道:“回贴告诉明瑜公主,只说我尽日有闲,她若想来,不拘何时都可以!”云燕得了这话,忙自答应着,又匆匆的走了出去。 她那边才刚出去,绘春却偏在这时进来,二人一出一进,却恰恰打了个照面。云燕也并不敢得罪绘春,见是她过来,少不得行礼唤了一声“姑姑”。绘春近日颇有些看她不惯,见此也只是一点头,并不多问,便走了进来。 远黛见她来了,不免一笑,便一指桌上名帖道:“绘春,我这里总算是要热闹起来了呢!”言下却是不无戏谑之意。rs 第八十七章 有心人 绘春闻声,微诧之余,便也依着远黛所示,上前一步,取过那张拜帖,打开看了一看,面上旋即现出讶色:“是明瑜公主?她怎会忽然起意过来拜望郡主了?”她是宫中为数不多的知道远黛乃是与石青妍一道返回郢都之人,故此对于石青妍此刻下帖来拜之举颇为疑惑。 不甚在意的淡淡一笑,远黛漫不经心道:“帖子既来,想来这一二日她必来,到时便知了!”她口中虽说着这等轻描淡写的话语,心中却无由一动,神色一时沉吟。 绘春想着远黛这话,也觉颇有道理,当下笑应一声,便也不再言语。 她二人说这话的时候,并未避开晴宁与柳儿。 晴宁神色不动,仿若不曾听见,柳儿在旁,却是眨了眨眼,作出一副好奇的模样,然而眼底深处,却是涟漪不起,对此显然并不意外。 眼看着已是正午时分,晴宁等人便摆了午饭上来,远黛早觉腹中饥饿,当下举箸用饭,食量竟是远胜平日。 用过饭后,她便借口出去走几步,消消食儿,示意绘春等人不必跟随,自去用饭。 绘春虽心中不愿,但见她态度坚决,倒也不好再多说,只得罢了。 远黛出了房门,行到院内。 院内,月月桂依旧香气袭人,或因天气略寒的缘故,原本的甜香,被寒气一逼,却生生显出了几分清幽来,却让远黛愈加的喜爱。 稍稍逗留片刻后,他便出了含玉轩,顺着南面的一条鹅卵石小径径往前头走去。 行不多时,前面便已到了广逸王府的南花园。 当年她在广逸王府时,南花园几乎便是她一人所属,寻常丫鬟都不许入内,更不说小厮之类。 所以如此。 非止因为南花园距离她的含玉轩最近,还因南花园里头,有一道半露天的温泉池子。 固然含玉轩也有温泉池,但她幼时,最喜看星望月,所以算了下来,竟还是在南花园这处池子洗沐的更多。 远黛一路穿行,径入藏于假山之中的那座小池。 石传钰显然在这处池子上下了不少的工夫,眼前这处小池,看去竟与几年前全无分毫差别。 远黛寻到那处温玉所凿的玉座。 慢慢坐下。 正午刚过,正是一日里阳光最好的光景。 池中因是温泉,四面又有假山环绕。 因而常年都笼着一层淡淡的蒸腾的热气,暖暖的冬阳倾泻而下,令人愈觉温暖,全不似冬日。 远黛一时兴起,索性弯腰下去。 除去所穿鞋袜,拉高湘裙,将一双欺霜赛雪也似的精致玉足放入了泉水之中。 泉水柔柔的将她的双足包裹住,温暖而舒适。 几乎是习惯性的,远黛闲散的晃动双足,享受着水波温柔的荡漾。 冬阳熙和。 池水温暖,四围静谧到只闻风过树梢的天籁之音,令刚刚睡醒不久的她。 居然又有了睡意。 她就这么半睡半醒的靠在那里,直到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在这里!”这一声来的突兀,却让因眷恋这份感觉而不愿睁眼的远黛皱了眉。 好半日,她才慢慢的坐直了身体。 淡淡应道:“坐吧!”不必去看,她也知道。 来的这人正是明瑜公主石青妍。 当年,石青妍也曾来过广逸王府数次,对于这里,也是知道的。 石青妍倒也并不客气,当即走了过去,在她让出的半边温玉座上坐了。 这温玉座,名为座,其实却又长又宽,比之寻常的贵妃榻也不差多少,二人坐着,自也不觉拥挤。 “青螺姐姐,你不知道,我幼时每每见你,总觉得你这人有些怪……”坐定之后的石青妍只字不提自己为何而来,却莫名的提到了从前。 远黛闻声,少不得转眼看她,却并未接口。 石青妍本也不指望她会答自己什么,停滞片刻后,便又说了下去:“你总会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有时会觉得,你很善良,善良到仿佛什么事情都管。 但有时候,我又会觉得,其实你真算不上是什么好人,而且记性也不好,连帮过的人也都记不清!”说到这里,她又是一顿,而后却歪着头问道:“青螺姐姐,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她人本韶秀,此刻偏头相询,更是目光澄澈,神情专注,看去既倔强又甚惹人怜爱。 远黛看她,半日才笑笑:“青妍,你可知道,我十岁那年,我父王送我的礼物是什么?”石青妍听得一怔,有些弄不明白远黛的意思,因没弄明白,她也便不敢遽然说话,毕竟又沉吟了许久,这才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远黛笑笑,便道:“他铸了一百面银牌给我,命我每次出门,身边必要带着一块。 若遇到看不过眼或能帮得上的事,就帮一帮别人。” 说到这里,远黛面上不觉现出了几分淡淡的怀念之色:“那些银牌上镌着数字,从一至一百,每块重二十两。 我用了两年的时间,才将它们都送了人。 期间我不止一次的问父王,为什么要这么做,父王总不肯答我。 等送完之后,他才终于对我说,这一百块银牌,便是一百粒种子。 不是每一粒种子都能发芽,但只要你种下了,便难说什么时候,就有一粒已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能帮你遮风避雨!”这一番话,她说的很慢,语调轻缓而充满怀念:“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父王送我的礼物,就是一百粒未知的种子。 他希望这些种子日后能帮上我,只是可惜,那时候我心浮气躁,有很多时候,都是随手将那银牌送了人,所以,直到如今,我也没遇到一棵那样的树!”石青妍默默听着,面上神色一时变幻莫定,许久,她才轻声的道:“广逸王叔,真是一个有心人!”除了这么一句话,她也真是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远黛听得笑笑,却是不予置评,只道:“你问我的话,我已答了,如今该轮到你说了!”叹了口气后,石青妍干脆的答道:“他来找我了!”她这一句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但听在远黛耳中,却让她猛地一惊,下一刻,她已脱口而出:“百里聿?!”她只能说,对于这一点,她虽已有推测,然一旦确定,却仍不由诧异。 下意识的抿了唇,石青妍的笑容也不知是喜是忧:“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她虽是女子之身,但却并不糊涂,而况她又是刚从北周回来。 如今她的母亲已成了太后,在后宫地位大大提升,连带着她也跟着尊贵了几分,想要打探一些北周的情况,也实在不是难事。 见远黛久久不言,她便索性说了下去:“北周……延德帝重病将亡,听说已有月余不曾上过朝。 我……还我听说,皇兄……他与北周私下曾有盟约,要竭力扶持他……”提及此事,她的措辞愈发艰难,甚而几近语无伦次,然而远黛却仍是听明白了。 石传钰与北周私定盟约,要扶立百里聿继位。 这一点,倒并不出乎她的意料。 事实上,当年百里肇受伤一事里头,便有南越的影子,这一点,只从“菟丝”之毒上便能看出端倪。 事情到了如今,远黛几乎可以肯定,与石传钰私定盟约之人,必是萧后无疑。 而萧后的条件,自也简单的很,她想让她的亲生儿子登上帝位,而她,也险些就成功了。 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为了这阴差阳错的一切,但她仍是出言安慰了石青妍:“你该知道,就算他不来郢都,这皇位,也未必就能轮到他!”没人比她更了解石青妍此刻的心思。 石青妍出身皇室,自然明白历代皇位传承的背后有着怎样的血腥争斗。 而如今,百里聿却毅然决然的在这里关键时候,丢下重病的延德帝,追着她来了郢都,这件事,给石青妍带来的巨大冲击自是毋庸置疑。 她因之方寸大乱,自也在情理之中。 “他不来,未必能轮到他;可他来了,那就一定轮不到他……”石青妍苦笑,眸底深处却有隐隐的光芒在跳动:“青螺姐姐,我知道,你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的!”沉吟片刻,远黛才直截了当的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没有?”几乎不曾稍加思考,石青妍便即断然道:“我要陪他回去北周!好在……母后如今已身为皇太后,再也无需我担心了!”她虽说的干脆,但言及自己母亲,语气之中终究不免流露出一丝丝的犹豫,但她很快便又甩了甩头,目注远黛道:“我来见你,是想求你帮我在皇兄面前说上几句好话!”明眸之中,透出的,却是隐隐的恳切。 远黛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公主的婚事,照例是要赐婚的,断然没有自己决定的道理。 只是让她去求石传钰,她却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苦笑摇头,她道:“青妍,你真觉得,这事儿由我出面合适吗?”她这话说的虽是委婉,但明白人一听可知,已是回绝。 石青妍扬眉,却道:“我只觉得,这事儿再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竟是一步不让。 静静看她,许久,远黛才笑笑:“青妍,我是一定会回平京去的!”〖书网∷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rt 第八十八章 目注石青妍那副理所当然的神情,远黛笑笑的道:“青妍,我是一定会回平京去的!”不置可否的耸一耸肩,石青妍道:“别时容易见时难!我只怕即便姐姐回去,也难重回当日!姐姐睿智,当明我意!”却是暗指远黛这般滞留郢都,即便清白,只怕也难取信于人。 远黛倒真没想到石青妍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淡然扫了一眼石青妍,她道:“妹妹这话其实也不无道理。 只是妹妹可曾想过,我若留下来,又当如何?”石青妍神色一僵,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她才是。 不错,远黛就此留在郢都,她曾嫁百里肇的事,石传钰又是否真能全不在意?下意识的咬了唇,好半日,她才勉强的道了一句:“你与皇兄自幼一道儿长大,感情总要比那边更要深些的!”这话出口,却是连她自己都觉别扭。 微微一笑,远黛轻描淡写的接了一句:“妹妹与太后朝夕相处十几年,又是血脉相连的至亲骨肉,如今不也为了一个相识不过数月的人而决意远离了!”这话一出,却将石青妍梗了个面色青白,无言以对。 抬眸看她,远黛神色淡漠,语气冰冷:“四五年了,不想妹妹的性子却还与幼时一般无二。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八个字,直到如今,你也还是不懂!妹妹慢走,我不送了!”石青妍气得无语,有心起身就走,但一想到百里聿,却是终于没法全然不顾,窒了一窒后,她方愤然的道:“那百里聿呢?他可是你的小叔子,你竟也不问他一句?”不期然的轻嗤一声。 远黛道:“安亲王与我份属叔嫂,又年纪相仿,我如今独居,避他犹且不及,又岂有主动招惹之理?”及见石青妍面上变色,她才又不急不缓的补了一句:“况我如今自身难保,旁人之事,恕我无能为力了!”她并不打算过问百里聿与石青妍之事,但也无意因着这事而让石青妍心中生疑,故而终究加了最后的那一句话。 石青妍面色铁青。 竟连告辞的客套话儿也懒得说上一句,一个转头,已自拂袖而去。 假山外头。 旋即传来绘春的声音:“公主……”随之而来的,却是石青妍的冷哼之声。 夹杂着环佩叮咚之声的脚步渐行渐远后,远黛毕竟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 对绘春此刻正在外头,她倒并不意外,以绘春的谨慎小心。 又怎会由得石青妍独自在这广逸王府内四处寻觅自己。 不过被石青妍这么一扰,她也真是没了早前的兴致,索性坐直身子,扬声叫道:“绘春……”外头绘春答应着,已快步的走了进来。 “郡主……”她叫道,神色间欲言又止。 远黛也不看她。 只笑着踢了踢池水,闲闲道:“绘春,你看。 我这过来的急,都忘了带布巾了呢!”绘春见状,却不禁苦笑起来,只得从腰间抽出随身带着的松花绿色汗巾,上前便要为远黛拭干湿足。 冲她摆一摆手。 远黛接了那块汗巾,自行擦干了双足。 重又穿上鞋袜。 这才将那块汗巾递给绘春,又道:“这块汗巾已用不得了,回头我赔你一块更好的!”绘春听得哭笑不得,叹气道:“我的郡主,这都什么时候了,亏你还净想着这块汗巾子!”淡淡一笑,远黛若无其事道:“不必担心!贤太妃如今虽已贵为太后,但她毕竟不是四哥生母,会知道分寸的。 至于青妍,自然有人会劝她的!”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却没来由的有些恍惚。 事实上,她还真是没想到,百里聿竟会一路追着石青妍来郢都,而且是在这个时候。 只这一份心意,已是可钦可敬了。 她只顾着想着这些,一时倒忘记了绘春在旁犹自一头雾水。 不过这事,倒也没必要向绘春解释的太清楚。 不再多说什么,远黛举步,一路径往含玉轩行去。 绘春只得紧跟在后。 …………带怒离了广逸王府,石青妍恨恨的斜靠在自己的鸾车上,想着才刚远黛的态度,心底便不由的无名火起。 她的脾气原就算不上好,这会儿发作起来,却让身边伏侍之人个个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丝丝的声音来。 鸾车一路缓行,很快便进了宫。 南越规矩,公主出嫁之时,方可敕造公主府,在此之前,都要住在宫内。 石青妍因幼时深得景轩帝喜爱,所住的玉粹宫亦是宫中数一数二的地方。 鸾车在玉粹宫前停了下来,石青妍下了鸾车,也不等人过来搀扶,便自快步往寝宫行去。 身后,一众宫人太监忙忙的跟了上去。 行到寝宫门口,石青妍脚下一缓,已吩咐道:“你们几个,都在外头守着。 看你们一群笨手拙脚的,本宫这心里便不痛快!”言毕自去。 一群宫人太监闻声,却是如蒙大赦一般,忙各自站定了脚步。 石青妍一路进去,眼见着前头已到了自己的起居室,她却不由的停了脚步,下意识的抬手整了整鬓发,扶一扶金钗,而后才缓步的走了进去,不无闷闷的在桌边坐下了。 一个声音便也适时的响了起来:“青妍,你怎么了?”声音舒徐而清朗,一如泉水清澈。 饶是石青妍心情正自烦躁,听得这个声音,心下也自一松。 只是一想到远黛时,她仍是免不了火气上冲,当下恼恨道:“我不过就是个受气包,还能怎样?”言下却是酸气冲天。 走出来那人正是百里聿。 因身在南越宫中,又要掩人耳目的缘故,他却穿了一身太监服饰。 只是他人既俊美,自幼又颐指气使惯了,虽不至气势凌人,但举止之间,却自有一份世家贵族的雍雅之气,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太监。 原本今日前去广逸王府,他是打算要与石青妍同行的,然而石青妍在看过了他的这一身行头之后,却是毫不犹豫的打消了原先的打算。 “二嫂她……不愿意?”百里聿微诧的问道,虽然知道石青妍应该不会在此事上胡言乱语,但他心中还是有些不信。 他与远黛虽算不上有什么深交,但只从萧呈娴一事上,他便知道,远黛绝非是那种独善其身之人。 ps:感冒几天,今天严重了,先发2000,明天补上〖书网∷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rt 第八十九章 最羡慕的人 讷讷的张了张口,石青妍有心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事实上,她这一路,虽则气恼,但也认真的想了,知道自己才刚对远黛说的话,确是有些过了。虽然那些话,于她而言,实是心里话。忽然抬头,她看向百里聿,认真问道:“百里,你……睿亲王……他是不是很喜欢青螺姐姐?”她本想说你二哥,然话到嘴边,却仍改成了睿亲王。 不意她会问起这个,下意识的皱眉沉吟良久,百里聿这才斟酌的道:“我二哥……他当日平定北境之乱后,父皇为表他的功劳,赐了八名美人给他,母后及诸位娘娘也多有赏赐,他却只是淡淡的,也不见喜欢。后来因故双腿受伤,更索性将之尽数遣散,一个也不曾留下。那段时间里头,他身边甚至没有一个女子,以致有一段时间,父皇母后都当他……” 话到这里,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同石青妍说话,不免面上微红,尴尬的住了口。 石青妍自幼长在宫中,人又精灵,虽不曾经过人事,心中却是明白的,百里聿这话虽只说了一半,她却早意会过来。不期然的撇了撇嘴,石青妍道:“这么说来,其实你父皇根本早就对你二哥起了疑忌之心了!”她以为百里聿对此也该心知肚明,因此这话说的极是顺畅。 百里聿听得一怔,竟是冲口而出道:“疑忌?怎么可能?”话才出口,却忽然愣住了。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百里肇所以不良于行,是因在战场上受了伤,却并不知端的。有关百里肇之事,既不光彩,又牵涉到延德帝的帝王心术,兼且行事隐秘,虽说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但纵有个把知情人,又如何不晓这事关系重大,谁敢胡乱言出。 故此一直以来,百里聿都只以为百里肇所以变得冷僻难近,对延德帝及萧后亦态度冷淡,乃因双腿伤残的缘故,却从来不曾想到是因父皇早对二哥起了疑忌之心。 他那里张口结舌,半日无语。这神情看在石青妍眼中,却让她大为意外:“你竟不知道?” 呆立良久,百里聿才勉强道:“这……也未必吧?”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却忽然想起早些年自己满了十五岁时,萧后曾不止一次耳提面命,令他不可沉湎女色的教导来。而延德帝,虽不曾如萧后这般耳提面命,但也曾提点过数次。父皇、母后均令自己多近朝政而远女色,却因二哥之功而大肆赏赐美人,这里头……他悚然而惊,只觉背后已汗津津的湿了一片。 石青妍一直注目看他,此刻再一见他面色惨然,怎不明白。摇了摇头后,她伸手抓住百里聿的手,入手处一片冰冷,倒让她不由的心生怜意。叹口气后,她道:“前儿我见到你时,惊喜之余,又忍不住为你可惜,总觉你放弃皇位就这么撒手一走,不免太也傻了些。不过如今我可不再这么想了,似你这等单纯之人,还是做个安乐王爷才是上策!” 百里聿心中一片冰凉,而那份寒意却似还在往外扩散,只渗入了骨髓之中一般,冷得他几乎便要浑身打颤。及至石青妍握住他手,他才猛然一个反手,牢牢的握住了石青妍干燥温暖的纤细小手,仿佛要将那点暖意紧紧把住一般:“青妍……青妍……”他急急张口叫着,满腹言辞似欲喷薄而出,然而话到嘴边,却终究难以成言,只将一张脸胀的通红。 他其实并非迟钝之人,只是有些事情他总有意无意的不愿去深想,甚至一意的往好处去想。而今石青妍毫不客气的将这层窗户纸给捅得破了,他才忽然觉出自己向日的自私与蒙昧。 觉出他的慌乱无措,石青妍的心却不禁愈发的柔软了几分。 她生性聪明,又长在皇室,早些年更是目睹了南越皇室的帝位更迭,而这一系列明里暗里的争斗,除让她变的有些愤世嫉俗外,更莫名的便将世情看得淡了许多,一方面,她觉得在人生在世,若无一定的权位,不免受人欺凌,另一方面,对那些上位者,却又不无鄙夷,总觉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后头,充满了血腥与杀戮的气息,肮脏得让人厌恶。 然而即使如此,她也并不觉得自己就能离得开这一切。她在锦绣堆中出生,富贵乡里成长,她虽厌恶,却也依赖。所以她才会与石传钰做出交易,她帮他找回远黛,而他给予她母妃太后的头衔。有了这个头衔,非止贤太妃的身份地位从此大为尊贵,日后她出嫁时,也不再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公主,而是太后的亲生女儿,这两者之间,相差的,可不止是一星半点。 一切,虽然并没如她所愿,但她终于还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她唯一没有想到的,便是百里聿。她去平京之前,便已打探清楚大周皇室诸皇子的地位,对于百里聿,自然是有所了解的,她知道他是最得延德帝欢心的幼子,甚至约略的从石传钰口中听到一些当年之事。 也正因此,初见百里聿的时候,她心中其实是颇不以为然的。在她看来,萧后为了百里聿不惜做出外通大越、伤害本朝国之栋梁的卑鄙之事,而偏偏百里聿却还摆出一副全不知情的模样,与百里肇走的这般近,这等行事,着实让人齿冷。 这也是为何她与百里聿初遇之时,一直不曾给他好脸色的缘故之一。然而在安亲王逗留的那一段时间,却让她觉得这所有的事情,仿佛与她开初所想的颇有不同。只是那时,因着事不干己的原因,她也并无意去多想什么,只乐得躲在安亲王府内求个清静自在。 然而她万万没有料到,她离开平京之后,百里聿竟会丢下一切,匆匆追来郢都。旁人也许还会不明白百里聿因此放下了什么,但她又怎能不知道。 “别多想……”讷讷了半日,她才勉强的说出这么三个字来。她这一生,不曾安慰过什么人,也不会安慰人,有心想再说些什么,又恐越描越黑,说不得只得住了口。 上前一步,百里聿忽而张臂,一把抱住了石青妍:“青妍……”他低低的又叫一声:“我是不是很对不住二哥?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他只是不愿想,不忍想,延德帝与萧后,乃是他的生身父母,自小爱他有若生命,他又怎忍去想这些。 是了!二哥,他一定早知道了!所以,这几年,他才会那么沉默、那么深居简出,若非必要,他几乎不肯进宫半步。对自己,也不似早年那样亲密无间…… 他……一定早知道了……只是从来不曾对他说起,只是静静的沉默着…… 不提防他会忽然抱住自己,石青妍身子陡然一僵,有心想要推开他,心中又觉不忍。鼻端传来阵阵龙涎香的气味,似乎很是熟悉,其中却又掺杂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却让她不由的身子一阵发软,玉一般的粉脸也不由的红了起来。及至觉得对方的头搁在自己的肩上,身躯似在微微发颤,她不觉一惊,迟疑片刻,终究反手回抱住了百里聿。 二人静静相拥,却是许久许久,也没有一句话。 “青妍……”百里聿的叫唤之声,终究还是打破了这片沉寂:“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他的声音里头,带着些微的鼻音,令人听着,不由心中怜惜。 “不会!”石青妍很快答道:“百里,你可知道,我这一生,最羡慕的人是谁?” 这么一句几乎便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怎由得百里聿不愕然:“是谁?”最终,他还是顺着石青妍的话问了一句。 “是斐亲王叔!”石青妍慢慢的道:“世人都道皇位好,却不知道,高坐其上之人,既要勤于政务,防患天灾,又得绥靖边关,还要提防叛乱谋反,倘或做得一个不好,日后还要留下骂名。反而是那些能看得开的人,这一生,数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有能者,可为国为民,一样无能者,也是安享荣华,比较起来,前者真是何苦来哉?” 百里聿静静听着,半日一笑:“青妍,多谢你!”他低声的道,言下却是情意真挚。 石青妍不惯听人道谢,闻声之后,面上不觉又红了一红,当下微仰了俏靥,飞嗔了他一眼:“这话本是我的心里话,却要你谢什么?” 饶是百里聿此时正自心神烦乱,忽然见她如此,仍不由的痴住了,灼灼目光只是直勾勾的盯着石青妍看,却将石青妍看得愈发面红耳赤,偏又舍不得转过头去。百里聿眼见她双靥绯红一似春日夭桃,明媚娇艳得不可方物,哪里还能克制得住,终忍不住,缓缓的俯下头去,轻而温柔的吻上了她艳色如樱的红唇。 ………… 与石青妍一唔,虽是不欢而散,但自打知道了百里聿已到郢都一事,却仍由不得远黛心中不记挂。于她而言,百里聿既是百里肇的弟弟,又是萧呈娴兄妹的知交好友,却是不好当真撇下不理。只是正如她先前回石青妍的话,这件事情,纵是她想管,只怕也有心无力。 她是不可能为百里聿去求石传钰的,不为其他,只是因为,就算是她开口求了,石传钰也未必就肯。这里头的道理,说来其实也很简单,百里聿是谁,他是百里肇的兄弟,也是延德帝诸子当中,百里肇心中唯一视同一母的兄弟。只凭这一点,她就没法去替他去求石传钰。 只不过远黛也不能不承认,在得知百里聿来了郢都之后,她的心中,当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百里聿不在平京,至少说明,他已无意皇位。 虽说远黛其实并不在意百里肇是不是真能坐上那个位置,甚至在她心中,他若是坐不上那个位置,其实却更好。但至少她可以确定,这两兄弟,至少不会因着皇位而生出裂痕了。 这一点,不但为百里肇所乐见,便是身在北疆的萧氏兄妹,心中想来也是欢喜的。 这般一想,远黛的唇角便也不自觉的浮现出了一抹笑意。中门的夹帘忽而响了一声,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想什么?笑的这般舒心?难不成是因为青妍?” 声音乍起,便惊了远黛一跳,猛然抬头应声看去时,她并不意外的看到了石传钰。下意识的轻蹙一下蛾眉,远黛终是站起身来:“四哥今儿怎么有空来了?”她淡淡问道。 石传钰似乎全然不曾觉察到她的冷淡,他只是自若的走了进来,就在远黛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神态自然之至。而事实上,他也没理由不自然,这间屋子,他从前便来过无数回,而每一次来,也都如今日一般的随意而自然。坐定之后,他便抬了眼去看远黛:“听说青妍今儿来过,还同你争吵了几句?”他问的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最寻常的关心。 然而这话听在远黛耳中,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她道:“四哥都知道了?”这一句都知道了,指的自然不是她与石青妍的争吵,而是她们的争吵内容。 换句话说,远黛的这句话便是在问石传钰,是不是已知道了百里聿如今正在郢都一事。 石传钰倒也并不隐瞒于她,淡淡一扬眉后,他道:“青妍这丫头,当真是胆大包天!私会北周皇子,也还罢了,居然还将那百里聿留在宫中,简直是胡闹至极!” 这几句话,于他虽是淡淡道来,但言语中的那股凌人气势却早表露无疑,令人无由倍感压力。若然这会儿晴宁等人正在屋内,怕不早惊得惶恐跪地,只是可惜,如今这屋里,却只有远黛一人在。轻嗤一声之后,远黛道:“四哥有话,只管直说便是,犯不着这般话里有话!” 石传钰早知唬不住她,眼见果然如此,也只有苦笑摇头:“你倒是沉得住气?” 略一挑眉,远黛冷然答道:“说起这个,其实却还真亏了四哥!”言下却不无讥讽。rs 第九十章 屁股决定脑袋 略一挑眉,远黛冷然答道:“说起这个,其实却还真亏了四哥!”讥嘲之意却已溢于言表。 这趟回来郢都之前,她本已下定了决心,再不提从前的种种龃龉。 之所以有此决定,一来是因广逸王临终遗愿,二来也因二人从前青梅竹马的情分。 但这并不代表,对于从前之事,她就真能完全不萦于心。 至少,对于石传珉之死,她至今也难完全释怀。 陡然听了这话,却让石传钰不自觉的怔在了当场。 再相见之后,远黛的态度虽则有些淡漠,却也不至拒人千里。 便是那次求欢,她也并未激烈抗拒,不过是视他如无物,让他深感不快而已。 及至他事后知道,她为了保持那种冰也似的冷静与木然,甚至不惜自残,这才真正伤了他的心。 为了这个,他暗自郁闷在心,却还不好宣之于口。 以至于一入郢都便自行入宫而去,非但没有陪她回府,就连她因伤而病,也不曾来看她一眼。 直到斐亲王府传来消息,道是远黛遣了绘春下了拜帖,要求见斐亲王,他才猛省过来。 他原打算第二日便过来广逸王府,却不料远黛临时金后前来而改了日子,换在了第二日。 石传钰细思之下,毕竟没有过来广逸王府,而是去了斐亲王府。 他也果然在斐亲王的书房内见到了远黛,然而远黛的态度,却只让他更觉无从下手。 若依着他的性子,今儿本也没打算就来,但石青妍的忽然前来,却让他不得不改了主意。 他本打算若无其事的提点远黛几句,却不料才只开口说了几句,远黛便变了面色。 一怔之后,怒气便不由的猛撞上来。 俊脸一时铁青,石传钰陡然长身而起,厉声喝道:“石青螺,你以为你是在对谁说话?”却是声色俱厉,全没了一直以来的温雅与耐心。 既然敢说,远黛便不会惧了他,抬眼去看石传钰,她笑了一笑,笑容清冷淡漠:“怎么?南越陛下这是在责我言语冲撞吗?只可惜,三年多前。 我便已认祖归宗,已非南越之人!”口中说着,她却已款款起身。 朝着石传钰浅浅一礼:“妾大周睿亲王妃凌氏参见南越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却是口齿清晰,礼节有度,完全合乎身份。 只是这话听到石传钰的耳中,却真真是将他气得倒跌。 面色一时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眸中更是寒光闪闪,若是目光能杀死人,只怕这会儿远黛早尸骨无存了:“石青螺……”他咬牙低吼,额角青筋直跳。 面上肌肉亦为之跳动不已,显见心情激动已极。 饶是远黛心中也正气恼,这会儿见他如此。 也不觉黯然。 沉默良久,她才苦笑了一下,终究放缓了语气,慢慢的道:“四哥,也许你自己并不觉得。 但你早不是那个当年的你了!”她虽缓和了口气,但语气中的疏离。 却仍凸显无疑。 石传钰冷冷看向远黛,那眼光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般,但他终于还是坐了下来,竭力克制住心中翻滚汹涌的复杂思绪:“愿闻其详!”他咬着牙,这几个字活似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没有看他,远黛徐徐伸手,提起桌上茶壶,取过茶盅,斟了一杯茶,推了给他:“我记得,很久以前,父王曾对我们说过一句话,当时我听着时,只觉得可笑,但如今想来,却是极有道理的……”说到这里,她语声一顿,却抬眸去看石传钰:“父皇他说,屁股决定脑袋!”屁股决定脑袋,这五个字,其实绝算不得文雅,这话从远黛这样的纤纤弱女口中说出,更有粗俗之嫌,然而她却依然照常的搬了过来,却是一字不曾改动。 而这五个字才一传入石传钰耳中,便令他不由的浑身一颤。 事实上,这句话,他自然是记得的,当时石广逸说出这话的时候,远黛在,他在,已过世的石传珉也在。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才一听得这话,几乎便疑是石广逸说错了话,只因在一个闺阁弱女面前说起“屁股”这两个字,实在是大不文雅之事,而这一点,石广逸断然不会不知。 然而石广逸之后所说的话,很快的便让他忘记了这一点。 屁股决定脑袋这话,更准确的说法,该是位置决定脑袋。 你坐在什么样的位置上,便会不自觉的以这个位置的目的与利益为重,而你从前的思想,也会因之而产生一些变化,变得更加合乎如今你所在的这个位置。 这几年,自己已习惯了以大越帝王的位置为重了吗?他惘然自思,一时不能开言。 远黛的话语却仍在继续:“你已不是从前的四哥了,或许你觉得你没有变,但事实如何,其实也无须去深思,只从那日你从我这里离开后,直到如今,才来这里便可知其端倪!”石传钰一言不发的端坐在椅上,却是动也不动。 他自然不会自恋到以为远黛这个时候说起这个,是因为心怀醋意,但他却也并不以为这事自己做错了,明明是她先拒绝了他不是吗?“四哥……皇上……是啊,你如今已是皇上了,三宫六院,于你,根本便是份内之事,又算得了什么呢?但我如今只想问你一句,若然退回到四年前,你是不是也会这么做呢?若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先皇没有薨逝,大哥也仍在世,你我成亲之后,偶尔我犯些小性,你会不会走出门去,一时气恼,便召个婢子侍寝呢?”远黛一迭连声的问着。 石传钰怔然而坐,久久不语。 抚心自问,他知道,远黛说的没有错。 这些年,他固然一直都牵挂着远黛,甚至也想过,只要她肯回来,肯留在自己身边,不管她是不是嫁过人,他都不在乎。 金后,乃是金家之人,他是断然不会容她长留在皇后这个位置上的。 他不止一次的想,若是远黛回来,他定会立她为后,依旧当她是那一颗世上无双无对,纯净无垢的明珠。 然而,他当真能不在乎吗?默然细审己心,愈是想的多,他便愈加的不能肯定。 正如远黛所说,若然退回到四年前,这一切,都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远黛的性子,原就执拗倔强,自小到大,与他闹矛盾,也非止一次。 而每一次闹了别扭后,她都无一例外的不肯退让半步,每次来俯就她的,总是自己。 而她也总是假装生气,非等他拿出各样的手段哄的她笑了,她才肯罢休。 细想当年,对比如今,石传钰忽然便觉心慌意乱。 猛的抬起头来,他直直的看向远黛,却正正的看进远黛因泪而显得潋滟朦胧的双眸。 心一下子揪得紧了,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只觉得咽喉处仿若梗了一块硬物般,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而后,他听到她略带哽咽的声音:“四哥,我早说过,回不去了!”一直以来,她都并不觉得,自己与石传钰还有回到从前的可能。 然而此时此刻,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却依然觉得心中堵得难受。 原来……在我心中,一直都希望,希望四哥待我,仍能如同当年一样……她恍惚的想,所以……我才毫不犹豫的决定回来,只因为……在我的心底深处,一直以为,无论我怎样,他都不会伤害我……他……曾经那么的疼宠我……泪落,如断线珍珠……吃力的闭上双眼,将已将涌出眼眶的泪珠生生的压了回去,石传钰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青螺……”他本想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改,我可以重新做回当年的我。 然而这话到了嘴边,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一个深藏心底的念头陡然浮出水面:原来……一切当真已经不同了,她不再是当年的青螺,我也不再是当年的石传钰,真正令我不能忘怀的,是那一段往事,而不是她吗?他不能肯定,却也无法说出违心的话语来。 二人就这么僵持对坐,各自不语。 直到远黛主动开口:“青妍的事,我并不想管,我知道,四哥绝不会因为青妍去动百里聿,以致两国交恶。 至于我,我打算在明年正月十五后,启程返回平京。 想来到了那时,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了!”口中说着,她已站起身来,走到一边的螺钿小柜旁边,亲手打开柜门,取出两卷小册子。 那两卷册子,一卷略厚,一卷略薄,远黛持卷重又走回桌边,先将较厚的一卷册子推给石传钰,语调平淡的道:“这个,便是父王最后留下的、不为你所知的人手,当年他所以留下他们,不过是想为我留一条后路。 不过我想,我们如今已说到这个地步,想来四哥不会再强留我,这些势力,我也不必再掐在手中了!只是人走茶凉,也难说他们会不会有异心!好在以四哥如今的地位,想来他们也不敢造次,便由四哥酌情而用吧!”那卷册子上,所记载的,确是广逸王最后留给她的势力。 远黛固然知道广逸王留下的这些人,必然都是他手中最为可靠的人。 然而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四年过去,这些人里头还有哪些堪用,她也实在不敢妄言。 不堪用者如是,而堪用者,她若当真动用了他们,只怕他们便再无法在南越立足。 这也正是她为何迟迟没有与这些人联系的最根本原因。 不到山穷水尽的绝路,她都不想冒险。 〖书网∷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rt 第九十一章 承诺 看也没看一眼那卷就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册子,石传钰缓缓抬眸去看远黛,神色冰冷,眸光若刀,咬着牙一字字的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抿了唇儿,远黛只是一言不发。事实上,这卷书册内所载的内容,于她用处本就有限 ,于石传钰,则更不必说,但她仍是将它一一誊录下来。她这么做的目的,其实只为告诉石传钰一点:此次离开郢都,她已不打算再回来了。而很显然的,石传钰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僵持一刻,石传钰终究带怒别开了眼。他毕竟已不是当年的他,也没法像从前那样抹开脸、无所顾忌的去行事,更何况这一刻,他又是心乱如麻,更是无法说出挽留的话来。 见他如此,远黛却不由的暗自松了口气。如非必要,她实在不愿将事情闹的太僵。当年的情分,于石传钰固然难于忘怀,于她,又何尝不是。只是有些事情,既已发生,便不能再改变,正如她对他说过的话,从前的岁月,终究是不能重回了。 更何况,她如今已嫁给了百里肇。一时念及百里肇,她却又不禁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的,她便收敛了心思,抬手取过另一卷薄薄的册子:“这个……是父王生前留下的,算是……他的遗书吧!我拿到以后,便已翻看过了。如今,我仍依他之愿,将之交给你!” 颊上肌肉不期然的**了一下,双掌也握得紧了,许久,他也还是没有伸手去接远黛递来的那卷册子。远黛等了一刻,见他只是不接,便也只得将那册子放在了桌上:“父王命我将它交给你,你看与不看。也由得你自己!不过我相信,若你不看,日后定会后悔!” 长久沉默之后,石传钰终究伸出微颤的双手,取过那本薄薄的册子,却是连封面也不曾扫了一眼,便将之塞入了袖中。许是心情太过纷繁的缘故,他一连塞了几次,才总算将那卷册子置放妥当。又自怔怔坐了片刻之后,他才忽然抬手。取过才刚远黛为他斟满的那一盅茶,仰起头来,一口喝得干干净净。二人相对。说了这么一会话,此时又是冬日,虽则郢都位处南方,气候并不如何寒冷,那茶也早冰冷了。 一盅冷茶下肚。石传钰深吸一口气,平息一下错综复杂的心思,再看向远黛时,却又已恢复了他原先的冷静:“青螺,你虽身在郢都,但对平京局势。想来也是关心的吧?” 远黛微震的抬眼看他,但语气却仍多有克制:“四哥有话,只管说来便是!”她相信石传钰这个时候与她说起这个。必然是有他的目的在其中,故而她虽想知道,言语却仍小心谨慎。 似乎觉察出了她的谨慎,石传钰便笑了起来,只是他面上虽笑。眸中光芒却是冷冷的,不带丝毫温度:“青螺。我想,有件事情,你一定想差了!” 远黛听得一怔,不觉拿眼去看他,眸中既有疑惑,也不无茫然,她实在有些想不明白,石传钰这个时候,怎会忽然说起这些。自己……到底是想差了什么呢?她默默思忖着。 “你或许以为百里肇身上所中的‘菟丝’乃我所为”石传钰耸肩:“但我可以告诉你,此事与我无干。此外,北周萧后那边,也一直都是王叔从中牵的线!” 猛地一震,远黛竟不由的失声叫道:“你是说……”然而话到半截,她却终于没有说下去。心念电转之下,远黛没来由的居然有些想笑。不管如何,这事上头,石传钰都没必要骗她,而他所言,若是无虞的话,百里肇的双腿,只怕便是她父王广逸王所设计。 只是广逸王一定料想不到,他生前设下的局,居然坏在了他的养女手中。 远黛怔然细思,却觉此事如此,其实也并不那么让人无法接受。南越、北周,并立于世,已有百数十年,二国虽看似交好,但私底下的小动作,却从来也不少。这一点,只从广逸王在大周北疆设立“驭记”养马一事,便可隐见端倪。 这会儿远黛静心沉思,倒也不难明白广逸王当年所以如此的目的。百里肇才华出众,又深谙兵法,手下文有初炜兄妹、武有蒋琓、岳尧,若他得登大宝,也难说会不会一举平定北狄,永消北周边境之患。而果能如此的话,他的兵锋所向,只怕便是南越了。 南越虽未必怕了他,但若能防患于未然,岂非为上上之策。毕竟纵观延德帝诸子,虽也不乏出色之人,但大多守成有余而开创不足,于南越而言,更是不足为患。而广逸王暗地牵连萧后,下手重创百里肇,却并不要了他的命,其后又不露声色的悄然透了风出去,让百里肇知道,他的双腿究竟因何而残。如此一来,却又为北周埋下了一颗不安定的种子。更说不准这颗种子何时就能长成大树,若事有凑巧,便是引起北周阋墙之乱,也未为不可。 见远黛怔怔然沉默,面上神色阴晴不定,石传钰便又淡淡的补充道:“你知道,百里肇受伤之时,我正与……”说到这里,他神色一黯,顿了一顿后,方才改口道:“我正忙的不可开交,哪有余暇抽手去过问北周之事?” 被他这么一提醒,远黛才猛省的想到,百里肇受伤之时,石传钰正与石传珉斗得你死我活,在那种自身犹且难保的局势下,他纵是挂记着北周那边,也定然无暇顾及。 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远黛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石传钰嘲讽一笑,却道:“其实你也不必觉得有什么压力,王叔所以这么做,也不过是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而已。说起来,我那位父皇当年所以能登上皇上,也多亏了北周呢!” 远黛闻声,却是彻底失声,只能苦笑的频频摇头。 轻嗤一声后,石传钰道:“不过我今儿要同你说的,却并不是这个!我只是打算告诉你,若是无有意外,年底之前,百里肇便能登上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帝位。我却真是很想知道,他若登上帝位,是否仍会如此待你?王叔当年也说了,屁股决定脑袋。事实证明,这话说来虽有些难听,但确是颇有道理。青螺,我如今只劝你一句,何去何从,仍须多加忖度!” 不意到了最后,石传钰仍要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沉默良久,远黛才自冷静答道:“不瞒四哥,你说的这些话,我也早已想的明白了。不错,人总是会变的,不止是你,便是我,这几年下来,又何尝没有变化。也许有一日,显……百里肇他,也会变,甚至会变得比你还不如。但……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变……” 双目一瞬不瞬的直直盯着远黛,待她说完之后,石传钰才忽然一笑:“日后他若是变了,你又如何?”这话他虽带笑说出,言下却是咄咄逼人,显然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 淡淡一笑,远黛抬起手来,轻执桌上茶壶壶把,微微摇晃了一下:“四哥你且看这只壶!” 不期然的拧了眉头,石传钰仍旧循声的看了过来。耳中,远黛的声音清冷泠然,仿若珠落玉盘:“父王在世之时,曾经说过,人的感情,虽无形无影,但终归有度。有度,就有耗尽的一天。我若如茶,斟过一杯后,便也只剩下了一杯,而这一杯,也终有耗尽的一日。只是如今,这茶仍在,倘或日后茶尽,大不过是个人走茶凉之局而已!” 石传钰听得心头大震,那滋味却是又酸又涩,不能言喻。他正愣愣坐着不动时,那边远黛却已站起身来,静静朝他一礼:“皇上国务繁忙,请恕妾不能奉陪了!”竟是在逐客了。 石传钰正出神间,一听这话,下意识的便站起身来。才刚走了几步,方猛省过来,有心回身再坐下,然默忖半晌,却终于还是放弃了,定定的移眸去看远黛,石传钰骤然开口,不无艰涩的道:“青螺,若有一日,你离了北周,可仍旧回来这里!只要朕在一日,这广逸王府,都是你的!只是你一个人的!”他这话,虽说的艰涩,却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浅浅一笑,远黛也并不言语什么,只朝了他浅浅一礼:“多谢四哥!四哥这话,我这一生,总记在心中的!”说到最后时,语声却也不禁哽咽了。 下意识的朝她走了一步,石传钰伸出手去,似想要将她揽入怀中,然而手伸到一半,终究却还是缩了回去,长长叹息一声后,他再不停留,转身大步的去了。 及至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帘,远黛才无力的跌坐在了椅上。她知道,最难的一关,终于已是过去了。只是这一刻,她却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难受得紧。 石传钰最后的那一句承诺,她虽领了他的情,却知道,即使真有那么一天,她也是绝不会回来的。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留下的,不过是一声长叹而已。 相见终归是——争如不见! 第九十二章 喜脉 直到出了房门,石传钰抬头看时,才觉外头竟已暮色四合,一轮明月黯淡的挂在因叶将落尽而显得有些光秃秃的树梢上,衬着暗沉的天穹色泽,无由的让人只觉凄清、孤寂。不期然的停下脚步,石传钰默然的立在屋外廊下,夜风呼啸,带起呜呜之声,剐在人面上,冷冽有如刀割一般,似乎在对人宣告,南国的冬天终于要来临了。 他这里正自出神,不提防那边绘春正从外头进来,乍一眼见了石传钰站在廊下,几乎是反射性的收回了已将踏出去的一步,闪身缩在了一边。待到察觉到自己的举动,绘春不免微微苦笑,想着自己这阵子在远黛身边伏侍着,也不知怎么的,竟颇有些以见石传钰为畏途了。石传钰虽因正在出神并未瞧见她,但绘春稍稍迟疑一刻,终于还是决定走上前去见礼。 只是她还未及挪动脚步,却见那边月桂树后头,却已转出了一个人来。绘春一怔,足下不由的便又是一顿。从月桂树下转了出来的那人,赫然正是云燕。 绘春一眼见她,忍不住的便是眉头一皱。如今远黛身边之人,她最是不喜的,便是云燕。这几年,她一直在石传钰身边,对于宫中的诸般事务早已了然于心,因其了解,她对那些一心想着飞上枝头的宫女便更多不以为然。石传钰并非好色之人,加之登基时日尚短,后宫高位妃嫔不过寥寥,然而与此相反的,却是宫中不在少数的低位嫔妾。 这一点,在绘春看来,其实倒也能理解。宫中那些适龄的年少宫女实在太多,哪个少女不怀春,更何况,石传钰实是难得的俊美男子,更遑论他大越帝皇的身份。只是……绘春冷眼的瞅向正走到石传钰面前,蹲身行礼的云燕,不期然的冷笑了一声。 她常在石传钰身边伏侍,自然知道,这些一朝飞上枝头的宫女,固然得了位分,成了主子,却因无宠,又不受高位妃嫔待见的缘故,有些人的日子过的甚至还不如从前。 云燕若真以为,她得了那一夜宠幸,日后便真能飞上枝头,只怕是想得差了。然而绘春虽如是想,却也没打算过去招人恨,趁着石传钰并未发现她,她悄然退后几步,掉头去了。 那边云燕已然莲步上前,蹲身行了一礼。石传钰原先倒真没注意她,及至她走来时,他才总算是醒过神来。不易察觉的轻拧一下眉头,他朝已自行礼毕的云燕摆了摆手,冷淡道:“免礼吧!”说话间,已自仔细的打量了云燕一眼。 他的记忆力一向不差,更何况云燕又一直在远黛身边伏侍,才刚远黛甚至还隐晦的提点了一句。无意多留,他淡漠的丢下一句:“好好伏侍郡主,待得这边事了,朕断不会亏待了你!”言毕也不等云燕说什么话,已自撇下云燕,径自的去了。 云燕听得免礼二字,心中不觉大是喜悦,才要抬头说话时候,却又被石传钰打断,待到听完了对方的话,一张俏脸不觉忽青忽红,尴尬中又不免掺杂了几分隐约的怨恨。 只是她也明白,以她如今不尴不尬的身份,又凭什么去怨恨。她自己默默想着,心中不觉又好一阵发酸,眼泪几乎便要落了下来。那边绘春虽已躲开,却并没走的太远,眼见得石传钰已出了院子,她自然便也举步往含玉轩走来。及至进门时候,却恰见云燕眼眶红红的站在廊下。她虽不喜云燕,但见她如此,却又不觉触动往日情怀,平白对云燕生出几分怜悯来。 步上穿廊,绘春若无其事的道:“今儿天冷,你倒火气大,也不怕着了风!”她虽可怜云燕,却也不至于哪壶不开提哪壶,平白引得云燕羞怒,因此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不说这话,倒也还罢了,一说这话,云燕却不由的打了个冷颤,这才觉得自己的身子竟已僵了。勉强的挪动了一下步子,她正欲转身,默默地跟在绘春后头进去,然而才一举步,忽然便觉眼前一黑,下一刻,却已没了知觉。绘春一眼见此,不觉大惊失色,当下急急转身,一把抱住了云燕,低头看时,才知云燕已晕了过去。绘春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她年纪、资历虽都比云燕胜了不止一筹,但仍是搬不动晕迷的云燕,少不得开口叫了起来。 她二人原就站在屋外廊下,绘春这么一叫,晴宁与柳儿先自听到,便忙忙的奔了过来。三人合力,仍自颇费了一番气力,这才将云燕挪进了屋子。远黛早从内屋出来,眼见这般情形,不免皱了眉头,便吩咐三人扶云燕在一边的贵妃榻上躺了。及至云燕躺下之后,她才朝绘春略略示意。绘春会意,便将云燕右边的袖子捋了,露出一截雪白的粉腕来。 远黛这才走上前去,玉腕抬处,已准确的按上了云燕的脉搏。潜默片刻,她便蹙了眉,神态之间隐现诧异,却并没立时缩回手来,而是仔仔细细的又替云燕诊了一回脉,又详细的觑看了一回她的气色。绘春在旁,觉远黛神色有异,不免询问的叫了一声:“郡主?” 缩回手来,远黛自若的看一眼绘春,宁淡道:“这阵子,你们三个多辛苦些吧!云燕……她这是喜脉。绘春,你明儿可命人将含玉轩左近的小院洒扫一个出来,再挑几个妥帖之人,好好照顾着!”对三人面上各异的神情视而不见,远黛摆一摆手,示意三人自便即可。 晴宁倒未多言,便低头退了下去。柳儿原是北周之人,对于这事自也并不关心,见她去了,便也紧跟其后。及至二人尽数退下之后,绘春才忽而摇头,目注云燕道:“不承想这丫头倒是个有福的!”言下虽带嗟叹,却也并不见多少羡慕。 远黛闻声,不觉一笑,却吩咐道:“你抽个空儿,过去斐亲王府一趟,将这事禀知给斐亲王知道吧!她如今怀胎日短,胎息正不稳,此时入宫大不妥当,便仍留在这儿吧!” 绘春失笑道:“我早知郡主必会这么说!所以才刚我才说,她是个有福的!”在宫中,一次得幸便即怀孕者,并不少见,然而能成功诞下皇子的低位妃嫔却实在并不多。 不无疲惫的淡淡一笑,远黛道:“你既说了这话,倒叫我不好不尽心尽力了!也罢,我便替她开张养胎的方子,不过你可记得,这方子必要你每日亲手抓了药,亲手熬了给她。切不可疏忽大意,否则只怕好心却办了坏事!” 绘春原是宫中打过滚的,一听远黛这话,哪还明白不过来,皱一皱眉头后,却仍点了头。 ………… 步出含玉轩,石传钰一路径往假山行去。他乃广逸王唯一亲子,更是广逸王一生希望所在,对他,广逸王自不会吝于这一条密道。启开密道,石传钰在黑暗之中踽踽而行。 他走的很慢很慢,脚下却一直没有停过。他并不喜欢黑暗,但今日,黑暗却让他觉得安心。只因为在这一片黑暗中,无论他做了什么,也无人会看到,更无人会知晓。而等他离开了这一条黑暗而狭窄的甬道,他便依然是石传钰——当今大越的昭平皇帝。 他并没有一直的走下去,甬道的中间,有一间雅室,是当年广逸王有意建造而成。心情稍稍平息之后,石传钰略一缩手,轻捏了一下袖中的那卷薄薄的书册。 那卷书册一直都搁在他的袖中,早被他的体温捂得微热,冰凉的指尖触及到那册子的书皮时,却让他不由的轻颤了一下,心中更无由的一阵紧张。 遗书……这是……他的……遗书…… 他恍惚的想着,以至于险险的撞在雅室的门上。微微苦笑一下,他停下脚步,自腰间取出火折子,晃得亮了,这才借着火光走进了那间雅室。雅室里头,备有十余盏团螭壁灯,石传钰走了过去,将之一一点燃。当十余盏壁灯被尽数点亮后,雅室已是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当年石广逸布置这间雅室之时,曾费了许多的心思,雅室之中,虽因条件所限,无有花草点缀,但他却仍将之收拾得尽量雅致。这些年,虽说这条密道早已半废,但因斐亲王仍在的缘故,每隔一段时日,也仍有人会来打扫收拾这间屋子,因此如今看来,却仍清雅干净,屋内,也没有一丝因阴暗与潮湿而产生的霉味。 环视一圈这间雅室,良久,石传钰才在上首处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了。椅子上,搭着半新不旧的石青蟒纹椅袱,坐于其上,将背靠在椅背上,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这张椅子,是他当年坐过的……这半旧的椅袱,想来也是旧物。石传钰暗暗想着,心中不期然的升起一丝淡淡的惆怅。当年,他其实劝过他,劝他不要将事做的太绝,但他那时恨他入骨,却哪里肯听他的。如今想来,他从前所说的话,竟是一些也没有错的。 不无讥嘲的扬唇一笑,石传钰忽而想道:有这么一个弟弟,父皇当年过的一定很辛苦。 他爱的女人,爱的都是他的亲弟弟,虽然最后,她们都嫁给了他。然而这一切,却绝不是结束,而是悲剧的开始。多么有趣呵,他最宠爱的两个儿子,居然都是别人的。 明亮的灯光落在石传钰的面上,那丝嘲讽的笑便也因此而显得愈加深刻。rs 第九十三章 莫要强求 怔然呆坐良久,石传钰才似想起什么一般的从袖中取出了那卷小册子。深青色封皮上空无一字,只在下方处,盖了一方小小的钤印,印上却是两个刚劲古朴的篆字:离人。 这只钤印,石传钰并非第一次见。事实上,广逸王石广逸一生曾用过七八方钤印,其中尤以这方“离人”之印用的最多。虽然石传钰一直也想不明白,石广逸与离人二字有何关联。 目注这方熟悉的小印,石传钰心潮起伏之下,竟是迟迟不能抬手翻开书皮。好半晌,他才勉强的收摄心神,抬起重逾千钧的右手,极艰难而又吃力的翻开了那卷书册。 入目的,是石广逸那曾经让他熟悉到了极点的飘逸清隽字体,心头陡然一酸,石传钰险险流下泪来。稍稍闭了闭眼,他竭力克制自己,将心神专注于那卷书册上。而入眼的第一句话,也不出意外的让他陡然一惊,以至于整个人都惊呆了。 卷首的第一段话,显然是写给远黛的。 “青螺,当你看到这卷遗书的时候,父王应该已死了有好几年了!也不知道这几年你在北周过的如何?但父王私心里总觉得,你过的绝不会差。能教你的,父王都教了你了,而你也不曾有负父王的期望,父王相信,以你如今所学,无论身在何处,定能过得很好。 青螺,你并未父王亲生,但在父王心中,你却永远都是父王捧在手心内的那颗明珠。” 石传钰默默看着,心中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样的滋味。良久,他才翻开了第二页。 “以下,是我这一生埋藏得最深的秘密,有生之年,我从未对人提起一个字。如今我要死了,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将它告诉给我这一生最亲近的人。” “青螺,若你愿意。可在看完了后,将之交给你四哥一览。若是不愿,也只由你。” 看到此,石传钰已觉心头猛震。以至于竟不能立刻往下看去。深吸一口气,他阖目片刻,这才睁开双眸,继续的往下看去。册上所言。并不在他意料之内,却仍让他震惊不已。 “佛家素有宿慧之说,原意是为宿世智慧。我有时却会想。这宿慧二字,是否也可解为带有前世的记忆呢?不错,我就是一个带有前世记忆的人!” “我记得我前生发生的一切事情,包括我前生的父母、妻子还有女儿…… 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永远无法理解我前生所在的那个世界,所以我也就不再多说那些距离你们遥远到不可企及的事了。我想说的,只有一点:青螺。你其实并不是被拐卖到大越来的,你是我从北周平京亲自带回大越的。我所以这么做,只因为你实在太像我的女儿。 我抱了你回来,心中却殊无歉疚,只因我知道,我若不将你抱回,那你很快也会天折。我知道,青螺,你永远不能明白,在我的心中,有多么的希望,你当真便是我前生的女儿。 我来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这里的一切,从一开始的陌生而至渐渐熟悉,最后再到融入。然而即使我再融入这里,我的心中,也总有那么一块,是属于从前的。 你的出现……补足那属于我的从前的一块位置。 许是人之将死的缘故,最近这段日子,我时常会想起从前。所以,记下了一些我的遗言后,我又将从前留下的一些东西重又翻找了出来,一一整理,订成了这么一卷小册子。” 遗书到此,戛然而止。几乎迫不及待的,石传钰急急的便要去翻下一页。许是用力太过的缘故,他甚至不慎撕破了那张书页。正如石广逸所说的,这一页以下的纸张也与前页颇有不同,微微泛黄的纸张说明了这些书页的陈旧,而各不相同的书页,乃至书页上略有差别的字迹,也说明了这些书页,都是广逸王石广逸在不同时期留下的不同心情。 纸张上记载的东西颇有些驳杂,有太傅所教导的东西与他从前所学的对比与分析;也有一些成长的印记。零零碎碎的,却让人在恍惚之间,看到了一个少年的迷惘与怅然。 因为毕竟是重新翻找出来的零星字句,有些时候,一页上头,也没有多少话,而有些时候,却又写的密密麻麻。其中提的最多的,却是石广逸少年时候,漫游南越北周的见闻。间中更有好些内容,已被重墨涂抹了去。石传钰举起书页,对着灯影,仔细辨认了一回,依稀却是石广逸与大小金后的情感纠葛,显然是石广逸临终前修订这本册子时抹去。 确定了这一点后,石传钰便也不再细看什么。男女之事,很多时候,都说不上对错,更何况石广逸与大小金后之间,更涉及到了朝庭与皇位之争。死者已矣,又都是尊亲,他无心也无意去追根究底,看出被涂抹的内容为何后,他便迅速的往下翻去。 一直翻看到最后数页,他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青螺,直到现在,父王也还是不知道,当日命你离开郢都对你究竟是好是坏?也不知道钰儿会因此如何恨我?但我仍是这么做了,只因为我希望你们都能过得好! 若你继续留在郢都,那你迟早会嫁给他。以钰儿对你的感情,他必不愿薄待了你,你便会因此成了金氏的眼中钉、肉中刺!也许你们会有足够的能力去化解,但这仍不能使我放心。更何况,我知道,在你心中,必会因泯儿与我之死而对他心存怨恨。 所以我命你离开。我知道,总有一天,钰儿会将你找回来。 这一天,也许很快,也许很慢;也许来得及,也许来不及。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天,我是看不到了。钰儿对你,至少目前而言,确是真心无疑。然光阴如箭、韶华易逝,为父所能给你的最后建议就是,坚持你自己的选择,不要后悔、不要回头。 若你们最终能在一起,那么,别再去计较从前曾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人生苦短,若将所有的好时光都huā在钻牛角尖上,是为智人所不取。为父相信,你会选择你所应选的路。 钰儿,你也要记得,莫要强求!莫要强求!” 许是因为心情太过激荡的缘故,这最后的“莫要强求”四字,石广逸写的极大,龙飞凤舞而笔墨酣畅,只是那最后的一个“求”字,却显得有些歪曲,笔力似有不足。 很显然的,这一段,正是石广逸留下的最后墨宝。 怔怔然的看着“莫要强求”四字,石传钰忽然便笑了出来,笑声里满是凄清。他初初开始笑时,声音不大,而后去愈笑愈是大声,笑声在狭窄的甬道内四下乱撞,回声便也声声传来:“莫要强求,莫要强求,到了最后,你也仍是以她为重……”他且笑且说,似带笑意,却倍显凄清。一直压抑着的泪水,却再忍不住,滚滚而下,打湿了面前的那页纸张。 眼泪落在最后的“莫要强求”四字上,旋即洇了开来,丝丝缕缕而又朦朦胧胧。 他猛地一把抓起那卷书页,似要将之撕得粉粹,然而最终,也还是没能下的去手。陡地一挥手,劲风起处,雅室内,十数盏灯光尽数熄灭无存,残留的,却仍是那轰轰回响的笑声及那一句“莫要强求”。 …… …… 绘春小心的觑视着远黛的面色。远黛保持着这么一个姿势静静靠在贵妃榻上已有许久,却一直动也没动一下,这让绘春心中委实觉得有些不安。 早些时候,云燕醒来时,她已同晴宁二人将云燕扶去安置下。因一时半会的,还未找到合宜之人,远黛便索性命晴宁与柳儿暂且留在云燕处照看,因此这会儿屋内却只有她们二人在。“郡主?”绘春忍不住的叫了一声,关切之意却已溢于言表。 一惊抬眸,待见绘春那张写满了关切的面容时,远黛才自一笑:“你放心,我没事的!”说过这话后,她便理所当然的挪动了一下身躯。她已有许久没有动弹,此刻忽然一动,这才觉得双腿却已酸软的全没了知觉,不由的“嗳”了一声,远黛微蹙黛眉,勉力的动了一动双腿,却只觉又酸又麻,滋味委实不甚好受。绘春在旁看着,不禁失笑,便忙过来,帮她揉腿。 注目看向绘春,良久,远黛才忽然问道:“绘春,你可愿意随我去平京吗?” 不承想她会忽然问起这个,绘春先是一怔,旋吃惊问道:“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淡淡一笑,心中既觉惆怅,却又不无轻省,远黛慢慢的道:“该说的话,我都已同四哥说了,我想着,若无意外,他是不会再勉强我了!我打算着,等明年正月十五过后,便启程返回平京。若是你愿意,我也有几分把握能够说服四哥,让你陪我同去!” 陡然听了这话,却由不得绘春怔愣了许久,但最终,她却还是摇了摇头:“若是可以,求郡主帮奴婢向皇上说项,就让奴婢留在这广逸王府吧!” 第九十四章 以心易心,以情换情 石青妍匆匆走进寝殿,面上忧色隐隐。因百里聿潜在她的寝宫内的缘故,她的身边,并没带一个宫女。才一走进寝殿,左右的看了一眼后,她便疾声的叫道:“百里……百里……” 百里聿潜在宫中已有数日,早能辨识出石青妍的脚步声,听得步声,已自走了出来,再抬眼瞥见石青妍面色,心中不觉一紧,当下脱口问道:“青妍,你怎么了?” 不无犹豫的看他一眼,石青妍苦笑道:“我去给母后请安时,贵妃也在。她们……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北周的事。贵妃,她说,你父皇病势愈重,年关怕是不易熬过……”她与百里聿相识虽不算久,但对百里聿却已颇为了解,知道百里聿虽则跟在自己身后,来了郢都,但心中却未有一刻不念着平京之事,而这里头,他最关心的,无疑便是延德帝的病势了。 她此刻口中所说的贵妃,正是如今南越宫中唯一育有皇子的贵妃施氏。 百里聿听得浑身一震,下一刻,他已失声的叫了出来:“不可能!父皇……他身体一向康健,日前……也只是受了些风寒而已,我离京之前,还特地去太医院问过……” 他口中虽说着“不可能”,但话到最后,却连声音都颤抖了,脸色更是苍白得如纸一般。 他所以不告而别的来了郢都,一来是因舍不下石青妍,二来,却也因为前些时日,朝中诸大臣的争执。在西山虎啸事件之前,军中诸将乃至朝中某些老臣纵然心中暗自觉得百里肇继位,对大周才是最好的。但因百里肇双腿伤残,这些人也无法多说些什么。 而这些人闭上嘴巴之后。剩下的那些朝臣,便又开始活跃起来。 事实上,这几年,大周朝中就太子之位的归属早已分成了三党。 其一便是宁亲王,宁亲王虽非嫡出,却是皇长子,这些年虽不见得功勋显著,却也并无错处,更兼平日礼贤下士,谦恭好学。也足为储君人选。 其二,却是永郡王百里律。百里律之母乃是柳贵妃,身份也堪称尊贵。柳家虽非开国之臣,却也是书香传家,大周建朝百五十年,柳家隐隐然的便是文官之首。柳贵妃之父,更是当今吏部尚书。又颇主持过几次科考,故旧如云,桃李天下之说,绝不为过。 而这最后的一个,自然便是百里聿自己。百里聿乃萧后所出,虽是幼子。却是嫡子,萧家更是开国重臣,加之诸大世家世代联姻。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大周的影响力更是不消说得。更何况,延德帝对百里聿又是疼爱有加。 百里肇双腿已然复原之事一旦传出。隐晦了数年的储位之争终于浮上水面。不管是宁亲王还是永郡王,都很清楚。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若还是不动、不争,便也再没了希望。 百里聿也正是在这个情况下,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平京。他不是不担心延德帝的病势,但他很清楚,自己一日身在平京,便脱不出这片藩篱。萧后为他谋划了这许多年,又怎肯就此罢手。而她若再这么下去,只怕二哥对她仅存的一点耐心也要因之消磨殆尽,真到了那一天,百里聿几乎不敢想她的下场会是如何。他只有以离开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没有他在,萧后独木难支,而一贯疼爱他的父皇也会明白他真正的心意。或许只有如此,方能稍稍缓和一下那本已支离破碎的亲情。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自己再回去,就好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想的,然而现在,他却忽然发现,自己想差了。 眼见他整个人摇摇欲坠的模样,石青妍不觉猛吃了一惊,急急上前一步,一把扶住百里聿,口中更一迭连声的叫道:“百里、百里,你怎样了?你可不要吓我呵!”她虽聪敏伶俐,但毕竟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遇了这等事情,心中又如何能够不慌乱。 她一面手忙脚乱的扶了百里聿在桌边坐下,一边却急急抬手去摸桌上的茶壶。茶壶里头幸而还有些茶水,虽早冷了,但这时候用却是正合适。石青妍急急忙忙的倒了一杯水,送到百里聿嘴边:“你……喝口水……定定神……”她颇有些语无伦次的道。 默不作声的接过茶盅,仰头一口饮尽,冰冷的茶水顺着口腔沿咽喉一路而下,浸润了因焦躁而干得几乎便要冒出火的嗓子,也让百里聿的脑袋清醒了好些,猛然抬头,他正要说话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清脆的击掌声,伴着掌声的还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好呵!好呵!” 那声音微微低沉,却又潺缓磁性,一字一字的,吐字清楚得让人无由便觉心中凛然。 百里聿猛然抬头看去,去瞧见寝宫内一根大柱跟前,正有人闲闲而立,缓缓击掌。那人身上虽只穿了一件极为简单的青色圆领素袍,但那一身的气度,及那与石青妍颇有几分相似之处的眉目,却仍让他只是一眼便识出了对方的身份。 一怔之后,百里聿的目光便不自觉的转向了身边的石青妍。 此刻的石青妍,面上血色早已褪尽,神色似惊恐又似惶惑,二人目光一触之下,她才猛然意识到什么一般的叫了出来:“皇兄,你不能杀他!”她竟是想也不想的便脱口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已忙忙上前一步,将百里聿牢牢的挡在了自己身后。 忽然出现在石青妍寝宫的那人,自然便是石传钰了。陡然见了石青妍的这一动作,他的目光不觉便是一凝,却是久久的注视着自己这个与平日大不相同的妹妹,半晌没有言语。 百里聿此时也已醒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后,他站起身来,将石青妍拉到自己身后,平静道:“青妍,别慌!”只是简单的四个字,这个时候从他口中说出,伴随着他的这一举动,却有一种说不出稳重,石青妍那颗慌乱无措的心,忽然之间便沉静了下来。 怔怔然的站在百里聿身后,看着那道挡在自己身边,并不十分高大,也远算不上壮硕的身形,这一刻,石青妍忽然便觉眼中酸酸涩涩,忍不住的便要落下泪来。 此刻的百里聿自然是无暇去注意她的神情的,他只是上前一步,朝着石传钰稳稳一礼:“百里聿见过南越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却是不卑不亢,也不显失礼。 石传钰此来,原没打算要将他二人怎样,事实上,石青妍所以能在太后宫中,从施贵妃口中得到有关延德帝病情的信息,也是他有意而为。他所以这么突然出现,为的其实不过是震一震百里聿与石青妍二人。不管如何,百里聿如此这般的悄然潜入南越后宫,总是颇干忌讳之事。虽然百里聿入宫不多日,他便已知道了对方的存在,却也一直未加干预。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一向刁钻任性的石青妍在自己出现的第一刻,想到的居然是保护百里聿。虽然那个动作更多的也许只是一种本能,但惟其本能,才最显可贵。 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妹妹,心中暗叹一声之后,石传钰这才收敛了心思,淡淡扫向百里聿:“久闻安亲王大名,不意今日见时,竟会是这等局面?”言下仍带讥嘲。 饶是百里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会儿忽然听了这话,也自不由的面色微红。咬一咬唇后,他道:“皇上亦是过来之人,当明小王心意,又何必非以此话相讥?”这话听着像是服软之语,但言辞却也不乏锐利之处,竟是一步也不曾退让。 因着百里肇之事,石传钰原是不打算轻轻放过他的,但百里聿身份毕竟不俗,他也不好将事做的太过,因此只打算略略惩戒一番,却不意百里聿会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这话于他,可真是正正的扎在了心窝上。微怔片刻,石传钰也真说不清心中是何感受,顿了一顿后,他才淡淡言道:“不想安亲王却也是言辞锐利之人!也罢,朕如今只问一句,你打算如何做法?”口中说着,他已抬起手来,指了一指百里聿身后的石青妍。 听得这话,百里聿心中不觉一松,几乎不曾考虑的,他爽然答道:“小王对青妍实是真心爱慕,所以行此悖逆之事,亦是出于此情!今日若得陛下允婚,实称平生之愿!” 微微颔首,石传钰道:“既如此,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言毕却忽然转向石青妍,吩咐道:“青妍,朕有几句话,要与安亲王私下商议,你且去太后宫中略坐一时!”眼见石青妍看向自己的神色颇有不豫之色,他终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朕不会为难他!” 石青妍深知自己这位兄长素无诳语,心下不觉稍安,但脚步一时却仍难挪动步伐,只不安的又看了一眼百里聿。觉出她的不安,百里聿不免回头一笑,而后却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饶是如此,石青妍犹且一步三回头,甚至连告退也都忘了,就这么的走了出去。 见她去了,石传钰才自轻嗤了一声,再看向百里聿的目光却仍冰寒彻骨:“安亲王倒是好手段,这才几日工夫,居然就将朕的御妹迷成了这副模样!” 百里聿对他却并不惧怕,闻言之后,不免一挑双眉:“陛下此言差矣!青妍所以如此,非为小王手段了得,不过是‘以心易心,以情换情’八字而已!” 第九十五章 留佩 百里聿亦不惧他,闻言之后,却是剑眉一挑:“陛下此言差矣!青妍所以如此,非为小王手段了得,不过是‘以心易心,以情换情’八字而已!” 这话却如才刚那句话一般的外和内刚,直梗得石传钰面色微变,但他毕竟没有发作出来,只冷笑了一声,淡淡道:“素闻安亲王与睿亲王兄弟情深,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他口中轻飘飘的说着“名不虚传”四字,眸中却闪动着隐隐的嘲谑之色。 百里聿知他反嘲,只是却寻不出话来驳他,毕竟百里肇双腿伤残一事确是出于萧后指使,一念及此,百里聿一时还真是无话可说,只得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石传钰本无意逼他太过,见他不再言语,便也转了话题:“不知安亲王如今作何打算?” 到了这个时候,百里聿哪里还能不知道,延德帝病重一事必是石传钰有意借了石青妍的口传入他耳中的,当下更不迟疑,便追问道:“请问陛下,我父皇的病……可是真话?” 淡淡扬眉,石传钰道:“自然是真的!朕贵为一朝之君,又怎会于这等小事上诳语于人?” 纵然心中已有准备,听得石传钰这肯定之语后,百里聿心下仍不由的一阵焦躁,但他依然克制住自己,朝着石传钰深深一礼,正色道:“小王心慕青妍,诚祈陛下将她许配于我!” 石传钰笑笑,也不答话,只自若的在一旁坐下,而后却问道:“安亲王这是在以什么身份向我大越求亲?是亲王身份……还是储君?” 这话入耳,百里聿心中顿然明白,知道石传钰这是在问他是否还有意争位。深深看他一眼,百里聿忽而问道:“小王若说以亲王身份又如何?”心中却忽然一阵紧张,似透不过气。 石传钰也不含糊,当下含笑道:“如今北周情势不明,还请安亲王莫要为难朕才好!”这话却是在委婉的拒绝了。 百里聿无语默然,好半晌,他才点了点头,从腰间摘下一块羊脂团螭玉佩,搁在桌上,抬头平静看向石传钰:“既如此,小王也不再求!此乃小王随身之物,烦请陛下转交青妍,告知于她,但有一口气在,我总不负她。若不然,还请她好生保重!” 说过了这话之后,他复又朝着石传钰深深一礼,竟也不再掩藏行踪,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径直走了出去。目注他离去的背影,石传钰的心中,忽然便觉很不是滋味,默默坐了片刻,却听得宫外传来了吵嚷之声。下一刻,已有一名小太监匆匆的奔了进来。石传钰早知他来所为何事,因此也不等他开口,便自吩咐道:“不必拦着,让他走!” 那小太监闻声,忙自答应了一声,转身匆匆出去依言吩咐去了。 寝殿内,石传钰长久的坐着,好半晌,方轻轻的叹了口气。 事实上,到了这个地步,他心中也清楚的很,百里聿是争不过百里肇的。依着现下这个局势,错非他能杀了百里肇,或百里肇甘心想让,否则北周皇位,定然不会旁落。而他今日所以会有意无意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其实却真是不怀好意。 毕竟几年前,他也曾经有过一个亲如手足的兄长。他也曾以为,他们兄弟二人,必定会兄友弟恭,和和睦睦,然而他最终也还是没有猜到结局——那个你死我活的结局。 便是到了如今,他再回想起来,心中也仍觉凄楚不已。 他很清楚,他与远黛所以走到这一步,与那件事脱不了干系。摇一摇头后,石传钰忽而喃喃的道了一句:“大哥,其实……我们都输了……” 坐上这个位置,从头至尾并非他所愿,然而他却莫名的被卷了进来。他原以为,自己是能够脱身而出的,他甚至已与远黛约了,要带她离开郢都,离开这个漩涡。而让他欣喜不已的是,她竟也答应了。她点头答应的那一天,他欢喜的不能自已。 然而他却不许。他不许他带她走。那一次争吵过后,他才明白了他的心,他其实也是不在乎皇位的,他之所以非要登上那个位置,是因他觉得,天下,只有那张凤座才配得上她。 他们争得,本不是这个天下,而只是那个少女。然而他们却都不知道,从他们开始争夺的那一天,那个少女便已离他们越来越远,最终永远消失在他们的生命中。 不过他也知道,他并没有资格去责怪远黛什么。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做着做着,便逐渐偏移了原先的打算。就好比他原先与石传珉约定,公平竞争,皇位之事交由父皇定夺,而她,则等这一切尘埃落定。说到底,那时候,她的年纪也还小。然而争的多的、斗得狠了,加上之中又有人有意挑唆,二人间的嫌隙便也愈深,以至于到了最后,竟真成了生死之争。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最终的结局,居然是那么的富有戏剧性。 这一切,是多么有趣呀,从上一代的亲兄弟争到下一代的亲兄弟。等到尘埃落定,一切,却早不是旧时面貌。以至于王叔甚至托辞她已死了,也要将她送离郢都。 只不过,王叔一定想不到,即使他将她送走了,不过是将她从龙潭送到虎穴而已。 不愿再多想这些从前之事,听得殿外喧闹之声已渐平息,石传钰站起身来,从桌上取过那块羊脂团螭玉佩,随手往腰间一塞,迈步出门,径往太后宫中行去。 这当儿,太后宫中,石青妍正心浮气躁的胡乱走着。心情的烦躁,让她根本无法稳稳的坐在那里,只有这种不停的走动,能让她觉得舒服一些。江太后则一言不发的歪坐一侧,注目看她。她十六岁入宫,十八岁产下石青妍,到如今也不过三十余岁。 先帝晚年,对她几有椒房之宠,这里头固然有她性子好的缘故,但她的容貌确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事实上,直到如今,她看去,也不过似二十七八的韶龄女子,正是花开荼蘼最艳之时。石青妍的容貌,在皇室公主中,已可算得翘楚,站在她身边,却只觉青涩。 石青妍反反复复的踱了半日的步子,终于再耐不住,不由的停下了脚步,转向江太后郁郁道:“母后,我这心,这会儿只是‘噗通噗通’的跳,却是怎么也静不下来,是不是……是不是出事了?”她平日那张任性娇俏的面容,今日却是出奇的阴郁、懊丧。 江太后微微一叹,看她一眼后,却慢慢的道:“你这孩子,忒也胡闹!这宫里是什么地方,哪里容得男人进来。更何况他还是北周亲王,这事莫说是你皇兄,便是母后,也觉不快!” 咬了咬唇,石青妍闷闷的道:“他……他本来是要走的……是我拦着,他才勉强留下的!”那日百里聿忽然出现在她宫中,也将她惊得不轻。嗣后问起时,才知道南越宫中,原就有北周的内应。后宫本大,内里有数千人要吃、要喝、要穿。这种种的事宜,宫中自是不能自给自足的,少不了要从宫外运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潜入个许人,其实并不难。 难就难在,如何让那个人无声无息的进来,还要让他不为人发觉。石青妍也知道,百里聿这一趟好容易进宫来,若再出去,下次要再进来,所费手脚只怕更大。而且他乃堂堂北周亲王,若是潜在郢都,被人察觉,闹了起来,只怕难以压下。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索性便将他留在了自己宫中,想着自己宫中,平日本少人来,自己再小心些,倒也不怕,却不料自己那位皇兄,竟是那般的神通广大,以至于一抓就着。 江太后见她面上愁容隐隐,虽恨她行事不曾多想,然心中毕竟疼爱,终究站起身来,拉了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叹气道:“你这孩子……” 正待教训她几句之时,却忽而听得外头朗朗之声传来:“皇上驾到!” 这一声入耳,江太后少不得将已到口边的话语复又咽了下去,伸手一拉石青妍便迎了出去。正如远黛所说,石传钰毕竟非她所出,在他面前,她又怎敢托大。 母女二人才刚迎了几步,那边石传钰却已迈步走进殿来,见二人正过来,忙一抬手,笑道:“母后,青妍,都坐吧!”江太后闻声,忙答应着,这才在上座坐了。 见她坐下,石传钰便也走上前去,冲她一礼,而后才在一旁坐了。看一眼神色怏怏的石青妍,石传钰这才开了口:“百里聿……已经走了!” 陡然听了这话,却由不得石青妍不失声的叫了出来:“他走了?”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石传钰面色不动,只道:“延德帝重病在身,他身为幼子,自然应在榻前尽孝。” 石青妍也知他这话说的有理,只是心中却不免只觉郁郁的,当下直愣愣的站在那里,半日也没说出一个字来。江太后见她如此,秀眉却不觉皱的愈发紧了。rs 第九十六章 相留 淡淡扫了石青妍一眼,石传钰终究伸手,从腰间,将那块羊脂团螭玉佩取了出来,放在桌上:“这是他留给你的,你且收着,朕想着,过些时日,北周必会有消息来!” 那羊脂团螭玉佩日日都挂在百里聿腰间,石青妍自也是知道的,眼见石传钰拿了这个出来,她这才稍稍的松了口气。 她虽刁钻,却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更知道在石传钰到场的情况下,百里聿能这般做,已是尽了全力,因此,虽觉不舍,却也并不气恼。只是劈手夺过那块玉佩后,石青妍仍不免怔然片刻。江太后在旁看着,眉心却蹙得愈紧,好半日,方开口道:“青妍,你先回宫去!母后有些话,要单独同你皇兄说!” 石青妍正自失魂落魄,听得这话,便答应了一声,行礼退了下去。 及至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内,石传钰这才皱眉道:“这些日子,少不得还要母后多多费心,盯着青妍些!现如今北周之事,我们已难插上手,须提防着这丫头闹出乱子来!” 不必他说,江太后也明白,叹一口气后,她却没有提起石青妍,而是转问道:“青螺……她如今作何打算?”江太后与远黛的关系,一直不错。此次远黛回来,她本打算过去探望,但她如今贵为太后,太后出宫,动静太大,若闹了这么一出,只怕远黛回来之事,便要弄得全郢都人人皆知,所以深思熟虑后,她终于还是没有过去广逸王府。只在石传钰面前稍稍的透了些风,直到得了石传钰的允准后,方才放下此事,不再提起。说到底,她之所以一听远黛回郢都。便表现得如此上心,个中有一多半也不过是为了取悦石传钰而已。 听她提及远黛,一直神态自若的石传钰便不由的叹了口气,面上也旋之现出几分疲惫之色来:“她……是铁了心不愿留在郢都……” 小心的觑视着石传钰的面色。江太后轻声的问道:“可要哀家去劝劝她吗?” 石传钰闻声,不觉略一沉吟,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苦笑道:“青螺的脾气。母后是知道的,她若能劝说得动,也不至于一去三四年,仍全无消息了!” 江太后听得默默。半日方叹气道:“有些话,到了如今,你还不想告诉她吗?” 石传钰听得失笑。下一刻。却反问道:“母后觉得,这样有用吗?”当年之事,确有许多内情,是远黛所不知晓的,但他从来也不以为,远黛若知道了这些,就能原谅他。 这世上的大多数事情。过程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石传钰很清楚,今日活着的若是石传珉,远黛也是断然不会原谅的。即使这整件事情里头,其实有很多的阴差阳错。 江太后无语,石传珉、石传钰乃至是远黛,年纪都只比她小了十余岁,她几乎便是看着他们慢慢长大的。他们之间的情感纠葛,别人不知,她又如何不知。 “那……皇上如今打算怎么做?”半晌,自觉无言以对的江太后也只能问了这么一句。 石传钰不答,心中却是火烧火燎一般,难受得紧。许久,他却忽然反问道:“这事……依母后看来,该如何做才是最好呢?”他真心实意的问着。他知道远黛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留不下她。只是回头再想时候,他却仍觉心痛如绞,难以决断。 迟疑片刻,江太后才苦笑道:“哀家若说了皇上不愿听的话,那又如何?” 她虽没将话说得清楚明白,但这话入耳,石传钰哪还不明白:“母后觉得,朕不该强留青螺,可是?”石传钰一字字、不无艰涩的问道,脸上神色委实算不上好看。 不必去看他的面色,江太后便知石传钰此刻心中正自气恼,但她既说了这话,自然也就不怕石传钰发作,抬眸定定的看向石传钰,她缓缓的道:“皇上,你须记住,你是大越的皇上!”说过了这句话后,她不觉又叹了一声:“才刚皇上也说了,如今北周之事,我们已插不上手,既是如此,那北周睿亲王继位,便已成定局。皇上可曾想过这个?” 石传钰抿唇,久久不语,这件事,他何尝没有考虑过。而事实上,这也正是让他最为难的地方。他固然可以强行留下远黛,但留下远黛所造成的后果,却又并不是他所想见。 见他许久不语,江太后毕竟又补充道:“哀家……也是女人,对女人的心思,总是比皇上知道的更多一些的!皇上愈是羁留住青螺,只怕她便愈加的想着那边!如此一来,即使不至闹到两国交恶,只怕皇上在她心中的地位也会每况愈下,皇上这又何必呢?” 自嘲的一勾唇角,石传钰不无讽刺的道:“地位?她的眼中,如今哪里还有朕?” 对于这等**话题,江太后自是有意无意的将之略了去,她只径自的道:“若依哀家之见,皇上不妨多留青螺一段时日,仍使人将她送回北周去!更不妨将她的身份公诸天下,以使天下之人都知道,她不只是北周睿亲王正妃,更是我大越的郡主。如此一来,日后倘或北周帝后不和,皇上也可顺势插手,甚至将青螺接回郢都!到那时候,一切想必会有改观!” 这话听在石传钰耳中,却由不得他不目光微闪,好半晌,他才点一点头:“这事……暂且搁下吧!青螺已同朕说了,她打算等到明年十五之后,再返回北周平京!” 他这话,虽是不曾给一个明确的回答,口气却已明显的松了不少。见他如此,江太后心中也自一松,当下顺理成章的问道:“哀家愿为皇上走一趟广逸王府,皇上意下如何?” 听她一再提起,石传钰也不好再行回绝,当下应道:“母后若果真要去,不妨假借青妍的名头。这样既可与青螺相见,又不至闹得尽人皆知!”既已打算将远黛的身份公诸天下,那么如今也该是时候将她人在郢都一事透露出来了。不过江太后若以太后身份出宫,仍是多有不妥,好在石青妍已然去过广逸王府,借着她的名头,倒也并不算张扬。 更何况,石青妍刚从平京回来,倒是可以给她冠上在平京巧遇远黛的由头。 他的这些个心事,江太后虽不尽知,却也隐约有数,当下一笑,便道:“今儿已不早了,这事少不得是要等到明日了!” 当下二人又泛泛的说了几句,石传钰便也不再多留,起身告退而出。 …… …… 百里聿一路快步出宫,也并不避人。他心中清楚得很,石传钰既能将他抓个正着,那就是说,他对他用了何种手段进宫一事,早有了解,倒是可惜了早些年好容易安插在南越宫中之人。百里聿默默想着,心中不禁大感烦躁。 因得了石传钰的话的缘故,他这一路出宫,倒是未遇丝毫阻拦。然而站在宫门外头,看着眼前直通远方的一条宽阔平坦的御道,他却不由的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的,他便下定了决心。他的身边,一名小太监正客客气气的朝他行礼:“奴才就送您到这儿……” 干脆利落的截断了他的话语,百里聿冷静问道:“广逸王府在哪儿?” 那小太监不提防他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来,一时怔愣当地,竟不知是否该答他的话。 看出他的犹豫,百里聿淡淡应道:“本王观郢都之大,百姓少说也有数十万之多,广逸王府又非什么偏僻所在,你便是不说,本王也自能找到引路之人!” 这话一出,那小太监倒不好再推诿什么,只得苦笑的答应一声,老老实实的将广逸王府所在的位置,及如何过去一一仔细说了。侯他说完,百里聿这才点头道了一声:“多谢!”一抬手,已将腰间挂着的荷包摘了下来,抛了给那小太监,而后大步的朝着广逸王府方向行去。 自打金后一事后,石传钰毕竟放心不下广逸王府,但也不便安插太多的侍卫在广逸王府外头,徒然招人注意。因此上,他只是遣了十余名侍卫,暗暗的护在外头。除此之外,便是斐亲王遣来的几名侍卫,守在府内,从外头看去,广逸王府,却与先前并无太大分别。 门房紧闭,大门也自关的紧紧的,事实上,如今的郢都,知道远黛回来之人,可算寥寥。 百里聿行到广逸王府门前,也并不客气,抬起手来,便扣上了门环。门环重重的响了几声后,便有人过来开门,却是一名白发的老者。显是见百里聿气度不凡,那老者便也不敢怠慢,只行礼道:“这位公子……” 他话还未了,已被百里聿打断:“劳烦老丈将这件物事送了进去与你们郡主!”口中说着,他已伸手入怀,从怀中取了一面巴掌大小的金牌出来。那金牌上头,四面饰以飞凤蟠龙,正中,却是两个古朴篆字:百里。左下方一角上,却标了一个字:七。 这面金牌,正是北周皇室嫡支子弟都有的身份铭牌。在大多数时候,这面金牌便代表这百里氏的子弟,见人如见牌。百里聿相信,远黛若见了这面金牌,必会见自己一面。 第九十七章 惊人往事 注目看向百里聿,远黛面上既有意外之色,却也并不太吃惊:“你……这是要离开?”见礼过后,她直截了当的问道,语气却是肯定的,显然早已猜知了百里聿的来意。 对于远黛的敏锐,百里聿早有所知,何况他今日过来,原是忙里偷闲,并无多少时间可供耽搁,闻声之后,当即答道:“父皇病重,我又怎能不回!”他有心想将话题绕回到石青妍身上,然念及父亲病重,自己却还这般儿女情长,却又不免心生歉疚。 远黛何等玲珑,这些话又何劳他说出口,微微颔首之后,她先问道:“你可是见到他了?” 百里聿点头,坦然道:“他虽未曾应下,但也并未拒绝我与青妍之事。只是我这一去,一时半会的,怕是不能再来,所以……”他说到这里,终不能再说下去。若然延德帝果真就此驾崩,等待他的,必是长达三年的孝期。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并不短,他不知道,三年过后,他与石青妍又会是什么模样,一念及此,百里聿便只觉心中寡淡到空落落的疼。 淡淡扫他一眼,远黛宁淡道:“你回去后,可告诉你二哥,只说我明年春上必定回去,使他不必挂心!至于青妍,两心若在久长,三年也不过转瞬而已!” 百里聿闻声,却不由的浑身一震,心下愧意也自狂涌而起。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猛然醒悟,远黛并不仅仅是南越的明珠郡主,他还是自己二哥百里聿的王妃。而自己满心里想的都是石青妍,一心只想着,远黛必能帮得上自己二人,以致全未顾虑到百里肇。 这个念头一起,他不觉又想起几年前,百里肇受伤,以致残了双腿之事,不觉默然噤声,心下惭悔无极。只是这些话,他偏还不好说出口,只臊的俊脸通红,仍无一语。 远黛所以说出这话,倒也并非专为让百里聿难堪,见他如此,少不得开口道:“我知你着急要赶回去,我就不留你了!青妍那边,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她性子执拗,已决定的事,旁人便想扭转,也是不易!你回去之后,不妨赶在皇上驾崩前,将此事定下,当可无忧!” 被她这么一提醒,百里聿这才恍然,他本不是巧舌如簧之人,心中虽也感激远黛提醒,然碍于前事,却是说不出来,顿了一顿后,却朝远黛感激的深施一礼,这才告退离去。 目视他离去的背影,远黛反倒怔忡起来,出神的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久久不语。绘春无声的走了进来,见她如此,却也不敢言语,只默默守在她身边。觉出绘春进来,远黛便抬眸朝她一笑,却忽然问道:“绘春,你觉得安亲王如何?可配得上青妍吗?” 绘春本来见她出神,心中不免担心,这会儿听她还有心情说这个,也不觉笑了起来:“原来这当儿郡主竟还有心情说这俏皮话,不过这样也好,奴婢总算也放心了!” 站起身来,远黛慵懒的伸个懒腰,无谓道:“与其相对愁眉,不如找些乐子,日子也过的快些!走吧,陪我过去后花园喂鱼去!”绘春答应着,便忙上前搀了她的手,一路出去。 ………… 次日,远黛用过了早饭,一时兴起,便带了绘春,往后花园去。腊月时节,后花园的腊梅花正自开的芬芳,只是郢都气候温暖,赏起梅来,却真不如平京雪覆梅花之冰清艳绝。 远黛正自立在一株腊梅树下,抬手指了那梅同绘春说起绿萼岭寒冬雪落时节的盛况时侯,却见那边晴宁匆匆的走了来禀道:“郡主,明瑜公主又来了!” 远黛听得一怔,倒也没有多想,便吩咐道:“你去请明瑜公主同来赏梅吧!” 晴宁闻声,却是一时踟蹰,而后毕竟低声禀道:“郡主,公主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眉心不期然的一蹙,看一眼身侧面色不无凝重的绘春之后,远黛这才点头道:“既如此,便回去吧!”言毕朝着绘春略一示意,转身径回含玉轩。 含玉轩外头,此刻正守着七八名侍卫,另有十余个太监宫女,见远黛过来,忙自躬身行礼。远黛却只一颔首,便直直的往自己屋内走去。行到门口时候,早有两名宫女上前拦着:“主子请郡主一人进去说话!”态度虽则恭谦,神态却自坚决。 远黛早猜知里头是谁来了,当下也不多说,便朝绘春使了个眼色。绘春会意,便拉了晴宁守在了门侧。那两名宫女见状,这才道了一声谢郡主恩典,而后伸手揭了夹帘请远黛入内。 远黛迈步进门,目光微动之下,便已落在了正坐在桌边的江太后身上。事实上,这屋里,除了江太后外,也并无他人。微微一笑,远黛缓步上前,蹲身盈盈施礼:“数年不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风采依旧,委实可喜可贺!”既无惊喜,也不诧异,有的只是纯粹的客套。 见她如此,江太后却不免在心中暗叹了一声。从前她亲近远黛,虽确有讨好广逸王与石传钰兄弟之意,但这份心思,可从未表现在面上。许是因为无有母亲的缘故,远黛与她,也是极为亲密的,但今日远黛表现出的态度,却明显与从前大不相同,怎由得她不心生惆怅。 只是她也是宫中打滚多年的,又怎会将这些放在面上,见远黛行礼,少不得站起身来,笑吟吟的扶了远黛起来,又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了。上下仔细打量了远黛一番后,江太后终究赞道:“青螺如今可真是长成大姑娘了!”言语之中,却是怅然中又带失落。 远黛自是能明白她的,而也正因她这由心而发的失落,让她对江太后多少有了些同情,微微一叹,她道:“太后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其实也该满足了!”言下甚是诚挚。 绝美的面上泛起一丝自嘲,江太后慢慢的道:“人心若有足时,哪里却还有这些乱子!” 远黛闻声,却也是好一阵无语。 静坐许久后,却还是江太后先开了口:“青螺可知道哀家此来,是为何事吗?” 远黛本也没有多少与她虚以委蛇的打算,当下笑道:“太后此来,想是为了做说客的吧?”这句带了几分戏谑的言辞一出了口,屋内僵滞的气氛倒是为之一改。 抬手轻戳一下远黛额头,江太后笑骂道:“皇上说的果然不错!几年不见,你这丫头,脾气倒是一些也没有变!”见远黛只是笑,却并不驳嘴,她才又接着说下去:“哀家此来,做不做说客,倒还在其次,只是有些事情,哀家总觉得,该让你知道才好!” 明了她的意思,远黛又是一笑,却道:“有些事,我本没打算非要追根究底,不过太后既来了,又想说,我也只得听着了!”对于石氏兄弟争位一事,她其实所知不多。这里头的原因,若说了起来,倒也并不难于理解,她乃是石氏兄弟心中最要保护的人,这些个兄弟相争的丑事,二人瞒她犹且不及,又怎会同她说起。 江太后一听这话,便知远黛的意思。死者已矣,从前之事,她已不想再问也不想知道,然而远黛却又很清楚,她既亲自来了,有些话,她便是不想听也得听着。 摇一摇头后,江太后也并不说破这一层,只道:“青螺,你可知道,你大哥与你四哥,乃是亲兄弟?” 这话入耳,远黛便是一震,看向江太后的眼神也一时古怪。 “他们……是亲兄弟,都是……你父王的亲生骨肉……”说着这话的时候,纵然明知左近无人,江太后仍是不由自主的放低了声音。轻轻细细的声音,恰可入得远黛之耳。 到了这个时候,远黛满面的震惊之色,已再掩饰不住,直愣愣的看向江太后,她已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她虽一直知道,当年之事后头,尚且藏了不少的秘密,却万万没有料到,真相会是这个模样:“我……父王……他……可知道?”良久,她方艰涩问道。 “先帝是一直都知道的!”江太后没有答她的话,却反提到了景轩帝,眼见远黛面色一时变幻,眼角肌肉甚至都因之**之后,她才又慢慢的说下去:“广逸王,他一直以为,只有皇上才是他的亲子!” 她没继续说下去,远黛的心中却早如一瓢热水浇在了滚油上一般:“可是……先帝,他……一直也没有说。而且……而且……”而且他还对石传珉疼爱有加,对于石传钰,却是一直淡淡的冷落。让知情之人看在眼中,便不由的生出怀疑来。 这样的景轩帝……远黛想着,不由自主的便打了个冷战。 “先帝……他恨极了广逸王……”江太后平静的为这件事下了一个注释。 景轩帝恨极了广逸王,所以,他有意挑得二子相争,面上一意扶住石传珉,私底下,却暗暗相助石传钰。不,不仅仅是这样,他一定还布设了其他的手段…… 远黛颤颤的坐在椅子上,屋内烧着旺旺的火盆,但这一刻,她却只觉得冷,冷得甚至连牙齿都在打颤。rs 第九十八章 劝说 见她如此,江太后也便不再言语,只默默看她。 及至她面色稍缓,她才又慢慢的道:“当年种种,若你想听,哀家可仔仔细细的说与你听,若是……” 她话还没说完,已见远黛摇头道:“多谢太后美意!不必了!”事已过去,再细说从前,又有何意义可言。更何况,个中便有再多的缘由,归根结底却还在人心:“太后此来,只是为了要同我说这个吗?”她慢慢的问着,面色恹恹,显然已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仿佛沉吟了片刻,江太后很快下定决心,当下坦然道:“青螺,哀家今年才不过三十四岁!青妍又将远嫁,哀家希望,你能留下与哀家作个伴儿!”远黛的性子,她亦是明白的,与其拐弯抹角的让对方看出,倒不如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的打算,反倒可能成功。 对于此事,她确是存了私心不错。正如她对远黛所说的,她今年才刚三十四岁,还有大把的岁月要在宫中消磨。石传钰非她所出,而唯一的爱女又将远嫁,在这种情况下,她自然是希望宫中能有个知根知底之人,与她相互扶持。思虑再三之下,她觉得远黛乃是绝佳人选。 远黛与石传钰自幼一道长大,感情深厚自不待言。甚至可以肯定的说,只要远黛愿意留下,石传钰是断然不会委屈她的。而以远黛的聪敏玲珑,再加这一份幼时的情谊,皇后这个位置于她,几乎便是万无一失。更不说远黛若因她的劝说而留下,石传钰又该如何感激她了。 这话一出,江太后的心思,几乎已是昭然若揭。深深看她一眼,远黛才自缓缓言道:“太后难道不觉得。没有我,四哥其实能过得更好吗?” 江太后一怔,正要言语时候,远黛却早又继续的说了下去:“于我而言,看见四哥,便会让我不由的想起大哥。四哥虽未提过,但我知道,他又何尝不是如此!”虽已过去了四年,但时至今日,再提及石传珉时。却仍让她的心一阵发紧,面色也因之有些难看。 江太后眼见如此,倒不好再继续说下去。过得片刻,方又道:“青螺,哀家如今年纪虽还不大,但在宫中也待了近二十年了!也看过了昨儿哀家听皇上说,北周……那边……” 远黛何其玲珑。一听这话,便知江太后这意思是在说百里肇继位几乎已成定局,而北周后宫的风云诡谲其实也不输南越。然而在南越,她既有广逸王当日留下的一应人脉,与石传钰又有青梅竹马之情,如此一来。去往北周又怎及得上留在南越。 淡淡一笑后,远黛出言打断了江太后的话:“太后的意思,我已尽知!只是我心意已决。还望太后莫再多言了!”有些话,她不觉得有解释的必要,但也不想继续听江太后说下去。 江太后素知她的脾性,听她这么一说,不觉叹了一声。当下转了话题道:“今次哀家过来,青妍原也是要随行的。却被哀家拦了,那孩子,与你倒是投契!”既不能说服远黛留下,她便转而提起了石青妍,言下之意,却是拜托远黛在北周多多照顾石青妍。 远黛颔首,沉静道:“太后放心!我与青螺自小一道长大,早已将她视作姊妹!” 江太后闻声,面上这才露出几分欢容来,只是她最想的事,毕竟未成,到底消磨了几分兴致,与远黛闲聊了几句北地风光后,便也起身辞了出去。远黛欲待要送,却被她以不想暴露行踪为由止住。远黛倒也并不强求,稍稍客套之后,毕竟送出了房门。 目送江太后一行离去之后,远黛便朝绘春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陪自己进屋。及至进屋之后,绘春忙问道:“郡主,太后娘娘她这是……” “只是劝我留在郢都而已!”远黛简单的将江太后之意说了一遍,待见绘春面上神色颇有意动之意后,却不禁笑了出来:“绘春,上回我问你,可愿陪我同去平京,你还不曾答我?” 听她又在问起,绘春不免苦笑起来:“请郡主容奴婢再仔细想一想吧!” 远黛一看她的神色,便知她仍是不愿离开,当下点了点头,道:“你既不想走,这事我从此也不再提了。这阵子,若得了机会,我好歹为你讨个诰命,也不负你的一片心!只是有一件事,你须应了我才好!”说到最后,已然正了面色。 绘春听她不再相强,早已喜出望外,对诰命只说,却不甚在意。说起来,她如今也已是宫中的四品女官,身份本也不算低了。当即应声道:“郡主有话,只管说来便是了!” 远黛静静看她,良久才道:“他已经死了,我想,他若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你寻到一个好的倚靠!”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却忽然想起石广逸遗下的那卷册上所写的话语。 若是……人死之后,果有来生,那么……父王他……现在会在哪儿?是仍然保留着今生的记忆,还是已忘却了这一切。而自己……百年之后,又当如何? 这么一想起来,她竟不由的怔怔出神起来。以至于竟错过了绘春犹疑的神色。 …… …… 平素腊月十五过后,大周宫中必已张灯结彩,红绸高挂,等着静候新年。然而今年,时已将至腊月二十,大周宫中,却仍沉浸在一片肃穆与宁静之中。因着延德帝的病势愈见加重的缘故,各宫各殿都透出一种无由的凄清来,在这种气氛的压制下,那些平日花枝招展的年少宫女们非但穿的素净了许多,便连走路,也都显得小心翼翼的。 萧后在宫中的青石板路上缓缓而行,步履之间,竟是略显蹒跚。数月之前,犹显娇艳年轻的面庞,已然苍老憔悴了许多。延德帝病重的这些日子,她日日在旁亲侍汤药,委实也累的不轻。然而她的心中,却无由的只觉满足。有多久了,有多久她没有与他这么亲近过了? 这一点,却连她自己,也都想不起来了。 也许是打从董后过世,也许是……自打百里肇残了双腿……也许是…… 算了起来,她与他,也是二十余年的夫妻了。她恍惚的想着,心中无由的只觉凄恻。她入宫时,不过才刚及笄,正是青春年少之时。而他,也只得二十余岁。 差不多,也就是如今百里肇这个年纪吧。其实……他们父子,生的是颇有相似之处的。她默默想着,心中忽然便是一酸,双眸也随之一阵发涩。与他初见的那一天,是个什么日子来着。仿佛是一个极好的天吧。春日暖阳熙和,庭前秀女云集,那时他才刚刚登基不久,正是勤政之时。她记得,他是在太后的三催四请之下,才匆匆从书房赶来。 那日他没用华盖,穿一件明黄圆领盘龙袍,头戴翼善冠。阳光落在他的身上,那一抹的明黄刺得人眼睛发花,但却依然比不上他展露的熙和笑容,他看向起身迎上去的董后,面上笑意微微,仿佛能够暖到人的心里去,他的眸子,映着阳光,光华明灿却又柔和而深情。 只是一眼,他便扯动了她少女的心,她甚至想,这一生,只要他能这么看她一回,她也心满意足了。命运似乎是偏帮着她的,她入宫不久,董后便宿疾发作,乃至缠绵病榻。 而他,也愈来愈多的过来她的宫中。他会对着她笑,笑容温柔雍雅;他会听她絮絮的说一些少女心事,耐心的听她讲她童年时候,与兄长一道的快乐时光。每每此时,他的眼中便会闪动着那种足可令她迷醉的光芒,他会笑着抬手点一点她的额角,笑骂一句:“真是调皮!” 然而她还是不满足,因为董后。他虽也会对她笑,也宠她,甚至爱她,待她也极温柔。但每每遇到董后之事时,他却仍会以她为重。她其实不是不能理解,董后是他的结发妻子,与他结缡已将十年,同甘共苦,又一贯夫妻情好,只是她虽明知这些,心中却还不由嫉妒。 但她是聪明的,她虽嫉妒,却从不表现在面上,相反的,但凡得了空儿,她便会过去凤仪宫看望董后。她的用心,一开始其实是简单的,若说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只怕便是宫中太后,也未必及得上董后。董后知道他的一切喜好,她也只是想借着董后了解他而已。 那时候,董后已有一子,便是如今的百里肇。从一开始,她对百里肇确是真心疼爱的,只因百里肇与他,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她喜欢看这孩子的笑容,喜欢看这孩子眼中那抹如星的邃亮,与他如出一辙的灿灿光亮。她对他的疼爱,都被董后看在眼中。 于是董后待她,便也愈发的好。甚至在过世之后,毫不犹豫的将百里肇托付给她。 而后,董后薨逝,她也顺理成章的登上了皇后之位。但很快的,她便觉出了不对。宫中嫔妃,接二连三的怀孕,惟有她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开初,她以为是自己年纪尚小的缘故,然而当时比她年纪还小的汪贤妃也都产下龙子后,她终于再坐不住了。 她命人悄悄送了一封信给自己的兄长萧灿,让他延请名医,为她诊脉。在接连换了七八位名医之后,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病根。 ps:额,说下,本书将在日内结束,新书已经上传,腆着脸求个收藏。 咳,这本书更新实在不力,简直是无颜见江东父老了,飘过吧。 第九十九章 紫萼参 萧灿为她找来的那位名医并非大周之人,而是自南越前来平京游历的一名游方大夫。 那大夫为她诊了脉后,便道她从前曾错服过一味奇药。那药名曰紫萼参,其形状与老参无异,惟根须处略泛一种清浅的粉紫,若不留心,根本难以察觉。若论起补身效果,紫萼参甚至远过于寻常的百年老参。唯其药性大寒,大不利女子坐胎,若有人居心叵测,细加炮制,甚至可令女子一生不孕。好在萧后这药,当是误服,虽是不易怀胎,却还有几分治愈可能。只是来日若果然坐胎,却须千万小心,免致意外。 萧后乍听此言,当真是如被雷亟,当场被惊得面如土色。她出身富贵,又嫁入皇宫,人参燕窝等物,自是向来不离,这一时半会的,想要寻出一个究竟来,却是难如登天。但若说她误服,她是断然不会相信的。后宫本是是非地,何况她一入宫,便颇得圣宠,如今又贵为皇后。她心中思绪翻涌,只切切想着,那个狠毒之人究竟是谁。 那边萧灿见她神色,如何不知妹妹心思,暗自叹了口气,却暗暗伸手推了她一把。被他这一推,她才猛然醒悟过来,忙自上前,求那大夫施救。那大夫倒也爽快,当即开了药方给她,又道此药性猛,他也难有十全把握,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她听了这话,心中更是恚怒无它,然而也别无它法。及后回宫,自己细细忖度,虽仍难以肯定,但心中却已有了疑心之人。而这当中,最让她疑心的,莫过于已然过世的董后。 董后临终,将爱子托付给她抚养,当她答应之时,她看到她的面上流露出明显的欣喜与安心。如今想来,这种欣喜与安心,只怕便是因为她早已安排下了后手。她若终身无有所出,那百里肇无疑便是她日后安身立命之本,如此一来,她又怎会不将他爱如己出,且全力扶持。 她心中既存疑虑,不免寻了错处,将几个董后在时的心腹之人一一拿下,又命人仔细拷问。而真相,也果真不出她所料。她又气又恨,从此迁怒百里肇,从此对他少有霁颜悦色。 只是死者已矣,她便有再大的恨怨,也难寻到对头之人。又知即便将这些话说与延德帝听,他也信了自己,却也于事无补。而延德帝若知道了她的恨意,只怕日后百里肇但凡有个三长两短,她都难逃嫌疑。这般一想之后,她终于还是咽下了这口恶气,未对他人提起。 让她欣喜的是,那名大夫所开的方子竟极见效,她持续服药半年后,终于如愿的怀上了身孕。她异常小心的保护着这个得之不易的孩子,唯恐有个闪失。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怀孕将及八个月之时,正是盛夏,她一时身热口馋,多食了一块西瓜。初时尚且无碍,顿饭工夫后,却忽然腹痛不已,却是足足痛了一日一夜,几次以为自己不能生还之后,这才产下了百里聿。由此一事,让她对董后愈发切齿怀恨。只是如今的她,早非当年初进宫时的小小少女,她心中虽自恨极,面上却是一毫不显,对百里肇虽不及从前,面上看着却也尚可。 或因生产之时,受了太多苦楚的缘故,她休养了足足年余,这才养好了身子,但自此之后,她便再也不曾怀过身孕。董后的所作所为,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让她变得愈发的心狠手辣,以至于自打百里聿出生之后,后宫之中,再也难闻儿啼之声。 也不知延德帝是否看出了一些端倪出来,其后的几年,他与她的关系,便也一日淡似一日,而延德帝的后宫,便也一日充实过一日。只是这些妃嫔,便再有宠,也总难得怀孕。一度,她也曾想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了些,但当她收了手后,她却忽然发现,后宫之中,仍少有婴孩诞生。于是她忍不住的失笑了,原来……她们也都与自己抱着一样的念头啊。 既知此点,她便也乐得放手,毕竟她如今也已有了儿子,总得为儿子积些阴德的。 百里聿一天天的长大,不知不觉中,他已取代了延德帝,成了她生命的重心。那个孩子,她的亲生孩儿,纵便是将天下所有的一切美好东西,全都给了他,她也仍嫌不足的啊。 午夜梦回之时,她甚至会忽然想,其实董后的用心,她都懂,事实上,当日若将她与董后异位处之,只怕她也会这么做吧。只是她虽是这么想,却也绝不会原谅董后的所作所为。 百里聿与百里肇自幼便是极亲密的,她一度曾想过要提点爱子些什么,然转念之间,却又觉得,孩童心地最无城府,自己若说的多了,难免他不漏了出去,徒然招致延德帝的不悦与百里肇的疑忌。怀着这个念头的她,对百里聿与百里肇之间的情谊,便也没有插手。何况百里肇本极聪敏,又是文武全才,百里聿与他接近,其实对他自身有益无害。 然而她提防着、小心着、甚至谋划着,却终于还是比不上北疆一战中百里肇的大放异彩。一夜之间,整个大周都将目光凝聚在了百里肇的身上。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他们的太子,有足够的能力一举扫平北狄,从此熄了北疆之乱,乃至一统天下。 如日中天的百里肇,让其他皇子黯然失色。宁亲王百里肃身为皇长子,又有李淑妃竭力为谋,也在这样的情势下彻底死心。这却让她大感失策。 她原本想的是,诸皇子中,百里聿最幼,若能让年长的几人先就争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到了最后,她只需轻轻伸手,便能将那只早已熟透的桃子给摘了下来。如此既省事又省心,又何乐而不为。只是她却万万没有料到,她等到的,竟会是这个结果。 就在她以为此事已全无希望,甚至为百里聿一直与百里肇交好,而自己也未从中作梗而感到欣慰的时候,她却突然发现了延德帝的变化。 对百里肇,延德帝无疑是疼爱的,毕竟百里肇乃是他的结发妻子董后留下的根苗。从百里肇极幼之时,延德帝便不止一次的表示,此子足堪承祧,甚至在他年纪尚幼之时,便立了他做太子。照说,百里肇立下此等大功,他该欣慰有此佳儿,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她与延德帝做了一世的夫妻,对他,又怎会不了解。细忖之下,便也明白过来。有些时候,功劳太重,光芒太盛,其实也是会灼痛人的。至少,延德帝从前,就从未有过这等光彩。 功高震主,又怎能不为所嫉。若然延德帝此时,已然年老力衰也就罢了,然而其时的延德帝又正当年富力强,如此一来,父子之间的关系便变得有些莫测起来。 察觉了此点的她,自然不会放过。 于是她一面暗下安排,一面却又私下送了信给兄长萧灿,问他与当年的那位大夫可还有所联系。当其时,百里肇正与萧家议亲,有意聘定萧氏长女萧呈娴为正妃,对她的要求,萧灿虽也暗觉诧异,却也不疑有他,当即便依她要求,将那人的联系方式与了她…… 默思往事,她忽然只觉得可笑。自己穷尽了那许多心思,结果,却又给百里肇送去了一个帮他治愈双腿的妻子。天意这两个字,果真是莫测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停下了脚步,静静的站在一株腊梅花下。腊梅开的正好,清浅的暗香盈溢开来,被暖暖的冬阳一蒸,竟有一种熏人之感。她身后跟着的一应宫人,虽对她忽然停下脚步,多有不解,但见她面色变幻难定,却也不敢上前相扰,便悄无声息的立在她的身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萧后忽又恍惚的想起如今正自缠绵病榻的延德帝:我费了那许多的心思,最终落得一场空;而你呢,你默许了我的行事,甚至有意无意的帮了我一把,却绝不会想到,才只是四年而已,你的身体却已亏负如此。 一念及此,萧后也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恰在此时,一阵散乱而急促的步伐骤然的传入她的耳中,却让她不由的皱了眉头,心中大感不快。延德帝病重之后,她明明已三令五申,命举动小心,不得惊扰,却不料仍有人在寝宫左近地方这般匆忙奔跑。才要发作之时,却听得身后的心腹女官秀娟上前一步,轻声禀道:“娘娘,是秋雯来了!” 忽闻此语,萧后不觉一愣。秋雯在她身边也颇有些年头了,素来行事甚是稳重,怎么今儿……蹙眉应声看了过去时,她看到秋雯正急匆匆的奔了过来,因萧后并未发话,身后的那些宫女自也不敢拦住,便让她疾步的走上前来:“娘娘……娘娘,安亲王,他……回来了……” 秋雯那犹带喘息的声音乍一传入耳中,却让萧后猛然一惊:“聿儿……”她失声叫着,面上满是惊喜之色。百里聿离京之时,并未禀知于她,这些日子,也不知让她担了多少心。 一面是丈夫,一面儿子,两面煎迫之下,让她这阵子对镜之时,都觉自己老了十余岁。 “他……他人呢?”才刚的不悦早已一扫而空,萧后疾声的问道,却是声音都颤了。 秋雯这会儿喘息已稍稍平定,闻声之后,赶忙答道:“才刚是安亲王府来人,道是王爷已平安回来了!这会子正沐浴更衣,略等片刻,便即进宫来请罪!”rs 第一百章 临终(一) 萧后听秋雯这么一说,当真是又惊又喜,稍一思忖之后,却又吩咐道:“你去宫门口处守着,等安亲王进宫,引他径往皇上宫中即可!”秋雯闻言,忙自答应着,告退下去。抬眼看一看天色,萧后也便不再停留,转了身,径往延德帝寝殿行去。 延德帝病重已颇有些时日,因正值寒冬的缘故,殿内门窗日常总是紧闭,那一股子浓重的药味便是再好的熏香也仍是压制不住。萧后才一入殿,闻着这药味,便忍不住的蹙了眉。但她终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迈步走向那张悬着明黄帷帐的龙床。 似是察觉了她的到来,龙**的延德帝稍稍辗转,移眸朝她看了过来。四目相接之下,他便吃力的勾起唇角朝她一笑。然而他的这个动作,看在萧后眼中,却是不由的心中一酸。缠绵病榻已有数月的延德帝,已是形销骨立,那双似蕴满天星辰的明亮眸子,也已略显浑浊,但那唇边扬起的一抹弧度,却仍让她不由的忆起当年。 忍下眸中已然泛起的一抹莹光,她快步的走上前去,勉力的让自己挤出一丝微笑:“可是臣妾惊扰了皇上?”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却忽的记起爱子回来之事,心下不觉畅快,笑容也自勉强挤出而变得自然了许多。 没有答她的话,延德帝只静静看她,双眸在这一刻,却忽然闪出了明亮的光芒,一天繁星仿佛尽落其中:“小九……”他轻轻的叫着,语气柔和得一似暮春暖风。 “小九”这两个字,乍然落在萧后耳中,却令她险险没有落下泪来。小九,乃是她的乳名。萧老太君只生一子一女,但她却是九月里的生辰,因此自幼乳名便叫小九。 她的乳名,他是知道的,早些年的时候,他也常会在人后这么唤她。只是这抹温存,在百里聿出世后的第三年,便再没有过。 “皇上……”她恍惚的叫了一声,心中既觉甜蜜又陡生一阵不详的预感。猛的一下扑到他的床前,她一迭连声的匆匆叫道:“皇上,皇上……”她有满心的话想要同他说,然而话到口边,却又觉得其实无话可说,怔愣片刻后,也只是低低的道了一句:“聿儿……回来了!” 乍闻此语,延德帝不觉大喜过望,憔悴面上瞬间便闪现出了光华:“这孩子……”许是太过激动的缘故,他只颤声的吐出这三字,便已剧烈的咳嗽起来。 萧后手忙脚乱的扶住了他,又是抚胸又是拍背,神色更是紧张之至。过得好半日,延德帝方止了咳嗽,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有些激动的情绪,他抬眼看她,眼神温存:“小九,你去……命人传肇儿进宫来!”这话他说的很慢,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许是被他言语所摄,萧后很快起身,唤了外头的人来,将延德帝的话吩咐了下去。及至那小太监去后,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才刚做了什么。微微怔愣了片刻,她默默无声的在床前跪了下来。延德帝也并不唤她起身,而是抬起手来,慢慢的抚摸着她的鬓发。 “小九,你也许并不清楚,朕这一生,有两个最重要的女子……一个是你……咳……咳……另一个……便是锦娘……”锦娘,却是百里肇之母董后的闺名。 一种不能克制的彻骨凉意从脚底飞速的蹿升,以至于她浑身都在颤抖,牙齿也自咯咯作响。这一刻,萧后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这是在交待遗言吗?她颤栗的想道。 “锦娘……她死在朕的前头……也就罢了,但你……”话到此处,延德帝竟又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萧后木愣愣的跪在床前,就这么看着他,既不动,也不说话。温暖如春的寝殿,却不能驱散她从心底升起的寒意,她冷的浑身发颤,整个人都仿佛被冻得僵硬了。 勉力的喘息了一回后,延德帝才又继续的说下去:“朕……朕本来以为……日后会是聿儿继位……你是他的母亲,他又……素来孝顺,你总是有福的……” 听到这里,萧后却再忍不住,尖叫了出来:“不……皇上……皇上……”眼泪,在这一刻,仿佛决堤的洪水一般,猛然倾泻而下,却是怎么止也止不住。 这眼泪,不是为了那即将旁落的皇位,也不是为了那可能堪忧的下半生,只是为了眼前的这个男子。这个她深爱了一生的男子。他就要这么走了吗……就要这么走了吗…… 脑子里轰隆隆响个不停,让她头晕眼花,以至于她根本无法听清楚他接下去的话语。她只是拼命的摇着头,猛地扑过去,紧紧的、用尽了全身气力只是抓住他的手。 她的手掌冰冷而潮湿,带着金镶玉护甲的手指扣在他的手上,甚至有些疼痛。然而他却并不觉得,他只是深深的、深深的看着她:“小九,朕要走了……你……莫要怪朕……” 别怪朕不将皇位传给聿儿,朕只怕,朕若当真传位于他,只会害了他。论年纪,肇儿为长;论身份,肇儿乃是最正统的嫡出,聿儿虽也算得嫡出,但你却是续弦,这一层上,仍是逊了一筹;再论名声乃至功业,甚至是影响力,肇儿都远胜于他。 朕若一意孤行,只怕这皇位会要了你们母子的命啊! 这些话,他虽未曾说出口来,但却都从那双眼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透露了出来。 “皇上……皇上……”这当儿,萧后早是泣不成声。她很想对他说,皇位,早在百里肇双腿痊愈的消息传来之后,她便已不敢奢望。她所想要的,只是他,还有他们的儿子。 她不想他就这么走了,她不想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可是,他真的……要走了。 一个声音突然的响了起来:“皇上,娘娘,安亲王到了,正在外头候着呢!”语声不无惶恐。事实上,若非是萧后身边的女官力逼着他前来禀告,便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进来。他想着,不觉拿了眼尾偷偷扫了一下形容狼狈的萧后,只觉胆寒得紧。 萧后毕竟也是在皇后之位上坐了二十余年的人,又岂能当真不顾惜体统,听得有人说话,少不得暂时按捺了心头的焦虑,忍了泪,却只拿了一双泪汪汪的眼去看延德帝。 延德帝便点了头,道:“梓潼累了,且先去歇息片刻!朕有几句话,想单独同聿儿说!”只是这简单的一句话,此时从他口中说出,却仍显吃力,以致断续了好几次。 萧后明白他的意思,欲言又止片刻,终究没有多言,默默的退了出去。她行至殿外时候,便见百里聿正站在寝宫廊下,见她出来,忙上前行礼,才刚唤了一声母后,便被萧后挥手打断:“你进去吧!你父皇……他……正在里头等你……”一言未了,早又泪如雨下。 见她神情若此,却不由得百里聿心头不咯噔一下,脸色也一下子刷白。延德帝病重一事,他虽已从石传钰口中得知一二,但又想着延德帝今年也还未到半百之年,便是一时有个差池,只须好好养息着,总不至于真就到了那一步上。然而此刻见萧后面色苍白,双眼红肿如桃,未开口时先落泪,却不由得他不面色大变。只是他也知道,此刻非是追问之时,呆立片刻后,匆匆朝着萧后一礼,也顾不得那些礼数,疾步奔向寝宫。 “父皇……”他失声的叫着,目光远远的落在延德帝身上,却早浑身冰冷。 即便他这一生并不曾见过什么病重将死之人,此刻见着延德帝,也知延德帝怕是回天乏术了。“噗通”一下,双膝跪地,百里聿以一种连滚带爬的膝行姿势行到龙床边上,却是叩头如捣蒜:“孩儿不孝……孩儿不孝……”他这几个头磕的极重,又全未留力,几个头磕完了,额角却已肿起老高,再加星目通红,涕泪横流,看起实在甚为凄惨。 几个儿子里头,延德帝原就最是疼爱于他,此刻见他如此,心下也不由着急,忙叫道:“聿儿……聿儿……来……”一言未了,早又喘息不止。 百里聿不敢惹他着急,忙忙膝行到床前。这个时候,他也真是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能跪在延德帝床前,哀哀哭泣。心中当真是又悔又痛,愧疚难言:“父皇……” 目注爱子,延德帝的面上略略露出了笑颜:“聿儿,你若当真喜欢那明瑜公主,只须告知父皇……父皇……必定如你所愿……你这傻孩子……”言语之中,竟全无一丝责怪之意。 “父皇,儿臣……”百里聿想要解释什么,然话到嘴边,却又无法说出口来。心中只是愧悔交集,先时早已准备好的许多话,这一刻,却只是脑中空空,什么也想不起来。 好在延德帝也并不需要听他说,他只是微笑:“你既喜欢她,等明儿,父皇便命人往南越下聘!那孩子,父皇也见过,看着倒是个有福的,只是怕是有些性子拗!”rs 第一百零一章 临终(二) 延德帝微笑:“你既喜欢她,赶明儿,父皇便命人往南越下聘!那孩子,父皇也见过,看着倒是个有福的,只是怕是有些性子拗!” 这一番话若放在早些时日,百里聿怕不早已欣喜如狂,然而此时,眼见延德帝气促语短,还要费力言来,心中只觉惭愧无地,眼泪却是愈发止不住,直往下掉。 见他痛哭,延德帝心中又何尝好受,微微一叹之后,他勉力伸出手去,轻抚着百里聿的发冠,面上神色一时复杂。他在此时忽然说起这个,一来是为成全爱子;二来,又何尝不是存了为百里聿留一条后路的打算。若能娶了南越公主,倘或日后兄弟果然相争,百里肇对此多少也须有所顾忌,而百里聿则是多了一条退路。到了如今,他所能做的,也只仅只如此。 他的这些心思,百里聿又哪里知道。于他而言,只觉自己父皇说出这些话来,只是出于对他的爱护,即便不能亲见他成家,也想趁着生前,为他定下终身大事。只是延德帝愈是如此,他便愈觉得自己委实是全无孝心,明知父皇有恙,却还不管不顾的追着石青妍去了南越。 延德帝见他神色悲戚,只是流泪,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由愈加怜惜,吃力的冲他摆了摆手,慢慢道:“莫哭,莫哭,父皇这不是还好好儿的吗?”一言未了,早又咳嗽不止。 百里聿见状,忙自上前扶住他,只是他这一生,都未曾伏侍过谁,虽也曾目见旁人为病人抚胸拍背,纾缓咳嗽,但轮到他自己做时。却仍不免手忙脚乱,全无章法。忙乱了片刻,他这才忽然想起什么的问了一句:“父皇今儿可服了药没有?” 延德帝一听“服药”二字,便不由的皱了眉,显见得是近来服药过多,闻药已然生畏。百里聿一见他的神色,早知究里,当下也不再多问,只扬声命人端药上来。 不多片刻,便有小太监捧了药来。一面将药呈奉上来,一面低声的禀道:“禀皇上、安亲王,睿亲王已来了一会了。如今正在外头候着!” 延德帝才一听得这话,眉心便即拧了起来。那小太监也是在他身边伏侍了好些时日的,回话之时,一直偷眼去觑延德帝面色,此刻见他色变。忙又补充道:“奴才原说要进来回禀皇上,却被睿亲王拦了。睿亲王……他说他不急,等皇上同安亲王说过了话他再进来不迟!” 延德帝听得这话,倒不好再多说什么了。这会儿百里聿也早将药碗送到了他的唇边,延德帝皱眉勉强将那药喝了下去,而后却朝百里聿道:“你这阵子不在宫中。却让你母后牵念不已。你这便出去,好好陪陪你母后!顺便……也唤你二哥进来!” 百里聿也知延德帝这是有话要同百里肇单独说,当下也不言语什么。应了一声后,先将那只空碗递与身侧那名小太监,而后才向延德帝行礼退了下去。行至殿外时候,却见百里肇正自神色漠然的侯在阶下,面上无喜无怒。见他出来,也只朝他点了点头:“回来了!” 百里聿忙上前行礼道:“我是今儿早间回来的。因挂记着父皇与母后,便先进宫来了。原打算着今晚过去二哥府上,与二哥说说郢都之事的!” 百里肇陡然听得这话,不觉一震,眸中光华也自大盛,只是他也知道,此刻并非叙谈这些的时候,少不得压下心中冲动,朝百里聿稍稍颔首,却未追问什么。 寝殿外头确非说话之地,说过了那一句听似寒暄的话语之后,百里聿便道:“二哥请!”言毕却做了个请百里肇入内的手势。百里肇倒也并不迟疑,便迈步入殿。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内,百里聿心中复又一阵酸楚,毕竟又怔怔离了一刻,这才在秋雯的引领下,往凤仪宫行去。原来萧后因不愿与百里肇相见,已早早回宫去了。 百里肇进得寝殿,照例行礼问安。侯延德帝命他起身后,又令他近前说话,他这才举步行至床前。目光落在延德帝那张枯槁而隐隐显出死气的面上,心下终不免黯然。 这一二年,延德帝的身体便已一日不如一日,远黛深谙医术,中秋会宴与延德帝见面之后,便曾同他说过延德帝的病情。因是夫妻,远黛又非是那种拘谨不敢妄言之人,私下说起话来,更是无甚禁忌,当时便同他说道延德帝的病势,已是药石罔效。若遇有良医,又肯从此不近女色,不问朝政,并解开心结,或能延寿数年,倘或不然,怕便是时日无多。 太医院内,一直都有他的人,故而他对延德帝的病情也略知大概。但他却万万没有料到,延德帝这病发作的竟这般快,又这般来势凶猛。他心中默默想着,面上终究不免现出戚容。 眼前的这个人,乃是他的亲生父亲,早年更曾一心扶持、疼爱过他。虽说这几年,父子关系生疏了许多,但过往种种,他又岂能全不萦怀、感念。 他这里目注延德帝,面现戚容,延德帝又何尝不在仔细的观察着他。百里肇虽是他的次子,但却是他huā费了最多心力、也是最令他感到骄傲的儿子。甚至在百里聿身上,他也不曾费过那么多的心思。从他甫一出生,他便将他视为大周皇位继承的不二人选,而他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事实上,无论是哪一方面,他所做的,都比他想的更要出色太多。 就好比——当年的北疆一战。那时候,所以遣了百里肇去,只是因为他希望他能如他当年一样,去北疆看看、走走,了解一下北狄的情况。当时北疆虽是情势告急,但他心中却很清楚,告急只是一时,依着往日的情况,只要援兵一到,北狄便会撤走,毕竟他们已占了不小的便宜,甚至可以说,已达成了他们所想要的目标,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拿各部族勇士的性命,去继续拼杀,而致加大伤亡,反而削弱了部族本身的实力。游牧民族的特性,与他们打了二十余年交道的延德帝,早已烂熟于心。 然而他这一趟去,却彻底改变了大周与北狄之间的情势。以往,总是北狄前来侵扰,而大周被动防御,这种情况,百五十年来,从未改变。然而百里肇却反其道而行之,他遣了一支精兵,绕背奔袭草原,这本是一个危险的计划,然而这个计划,居然成功了。 草原的消息传入北狄军中,狄人顿时人心浮动,各部落坚拒再战,却在撤退之时遭遇埋伏,只一仗便损失了十余万精壮儿郎,从此势力大为衰减。而百里肇也因之确立了他在军中的地位。大周军方,几乎只在一夜之间,便被他全数折服,那些骄兵悍将,对着他时,无一不是服服帖帖。而与他一道长大的蒋琓三人,也都在这次大战中崭露头角。 当时,他也曾欣喜如狂,甚至不曾考虑的便厚厚封赏了蒋琓等人。数年之后,一些风言风语开始渐次传入他的耳中,他也逐渐对百里肇生出了疑忌之心。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当日的举动,已等若是将北疆的半壁江山尽数交到了百里肇的手中。 在这个世上,最不易坐得稳当的尊贵位置,那是非太子之位莫属。无能则兄弟窥视,其位不稳;能力太过,行事雷厉风行,却又容易招来疑忌,闹得父子失和。 延德帝也是在太子之位上苦熬出来的,自然不会不知个中滋味。然而事情一旦换在了他自己的身上,他却仍难免当局者迷。流言愈传愈烈,他心中的猜忌便也愈发的重。 他甚至因此特为唤了百里肇来,有意无意的提点了他几句,想让他自己开口,调了蒋琓等人回京。然而百里肇对此,却仿佛全无所觉,蒋琓等人,更是迟迟不见动静。 他不是不想动蒋琓等人,只是这几人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势头,若妄自随心,却不免引得众将士寒心,所以即便他贵为大周君主,却也不敢随意动他们。 于是父子间的猜忌,便在这样的情况下愈发的加重。延德帝不相信百里肇全无察觉,然而他却只是一径的沉默。这种沉默,渐渐让他无法忍受。而就在此时,北疆那面,却又传来了一些看似确凿的证据,证明百里肇已有取他而代之之心。 这些事儿,令他的心情愈发的烦躁难安。一日在凤仪宫多饮了几杯后,忍不住便与萧后多说了几句。而后发生的一切,他虽明知其中有萧后的影子,却也无法怪责于她。 然而由此,他对萧后也不由的生出了忌惮之心,觉得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了近乎二十年的女子,比他想的更要有手段、也狠辣的多。百里肇并没有死,这一点,倒是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事实上,萧后若真敢下手杀了百里肇,他又怎能容得下她。 然而纵是如此,他也依然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待她。他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于她,后宫之中,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他倒也不愁寂寞。然而几年下来,他的那些新宠们,居然没有一个能够再为皇室开枝散叶。如此种种,让他不得不再添心事。 怔怔的目视百里肇,半日,延德帝不觉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第一百零二章 临终(三)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百里肇素来不惯如此,默默了片刻后,终于开口道:“这几日,父皇的身子可曾好些?”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看向延德帝的眸子终不免露出几分关切。 觉察出他眸中的关心,延德帝心下也不由一暖。许是刚服了药的缘故,这阵子,他却觉气息顺畅了许多。点一点头后,他慢慢的道:“今儿唤你来,是为一件事!”口中说着,他便吃力的挪动了一下身体,且抬手指了一指床头枕边搁着的一只长条形的檀香木匣子。 一边侍立的小太监会意,忙自上前,从他枕边将那匣子捧了,转身递与百里肇。 默不作声的接过那匣子,因延德帝并未令他开匣启看,他自也不会迫不及待的将之打开,只捧了那匣子抬眼去看延德帝,眸中颇有征询之意。 低喘了几声,延德帝这才徐徐开口道:“这阵子……你做的很好……”因已打定了主意,故而自打重病不能理事之后,他便索性将朝中诸事尽委百里肇,且加永郡王百里律为亲王,与宁亲王百里肃等人从旁辅助,共理朝政,至此,皇位之争几乎已无悬念。 百里肇闻声,也只微微欠身:“儿臣惶恐,谢父皇嘉许!”神色不骄不躁,更无自矜之意。 见他如此,延德帝本已准备好要说的话,反再说不出口。无力的朝百里肇挥一挥手,他道:“你自己开了匣子看一看吧!” 不必去看那匣子,百里肇其实也知这匣内装着的是什么。事实上,如今这宫中,还能瞒得过他双眼的事情,实在已是寥寥。说到底,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还是识进退、知局势的。 只是他虽明知匣内是什么,延德帝当面,他却仍然依言打开。匣内,摆放着的,果真是一卷明黄的圣旨。慢慢展开手中卷轴,百里肇看到,这是一份传位于自己的诏书。 这个位置,对早年的他而言,是一种必须为之努力的目标;对当年志得意满的他而言,又成了唾手可得之物;然而老天偏就不肯让他如此顺顺当当的走下去。时至今日,回思往事,唯一令他觉得庆幸的就是,因着这事,才让他得以有幸遇上了远黛。然而此时,默视手中的这份诏书,他忽然发现,自己心中竟无一丝喜悦之意,有的,只是淡淡的怅然与无趣。 呆立片刻后,他终究翻身跪倒,依例叩头谢恩。 他的表情落在延德帝的眼中,倒让延德帝心下不觉诧异。但他也未深想,略一沉吟之后,却向百里肇道:“肇儿,你七弟钟情南越明瑜公主一事,你该是知道的吧?”闻的百里肇应是,他便吩咐道:“你七弟与你素来亲近,这桩婚事,朕便交予你,你可速与南越使团人等磋商此事。朕希望,只在这一二日,便能听到好消息!” 百里肇闻声,少不得行礼应道:“父皇只管放心,此事一俟儿臣出宫,便即刻去办!” 延德帝对他,虽多有猜忌之心,但却并不认为他会在此事上作难,当下点了头,毕竟又沉默了一会,这才摆手,打发了身边伏侍的那名太监出去。嘴唇翕动数次后,才终于开口道:“肇儿……你……你与你七弟素日亲近……咳……你母后……” 他心中对萧后及百里聿关怀太甚,有心想嘱咐百里肇几句,然又因这些年父子关系太过生疏,嫌隙太重,下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必他说,百里肇也知他的意思:“父皇的意思,儿臣都明白!七弟,是儿臣的亲兄弟,皇后,也曾抚育儿臣多年,父皇只管放心便是了!”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忽然便有些想笑,原来到了这个时候,自己的父皇依然放心不下自己,原来鸿沟一旦产生,想要弥合竟这么难。 延德帝闻声,先自松了口气,然见百里肇语声冰冷,神色漠然,心中没来由的却又觉有些窘迫,慢慢叹了口气,他似解释,又似为自己找台阶一般的道:“父皇如今,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若是……”他想说,若是你如今伤势未愈,继位之人是你七弟的话,这些话,父皇也会嘱咐于他,只是话未出口,已觉不妥,终究断在了这里。 他心中很清楚,以百里肇如今掌握着的明里暗里的势力,即便是百里聿继位,也只能徐徐图之,两下里若当真冲突起来,吃亏的必是百里聿,弄一个不好,改朝换代亦非不能。而他之所在思考再三之后,决定将皇位传于百里肇,岂非也正考虑到了这一点。 微闭一下双眸,百里肇忽然笑了笑,道:“不管父皇信是不信,儿臣有一句话,都是要对父皇说的!”目注延德帝,他正色敛容,一字一字的道:“若是今日父皇这道旨意,是将皇位传于七弟,儿臣必不相争!”言毕更不多言,低头重又将圣旨卷好,放入匣内,迈步上前,仍将那匣子放在了延德帝的枕边:“请皇上容儿臣告退!” 话到最后,他才刚改口唤了不多日的“父皇”二字,却又换成了皇上,神色却更显生疏。 延德帝为他那一番话所惊,只能怔怔然的看着他,半晌,只能胡乱的挥了挥手。及至百里肇的身影消失在寝殿之内,他才垂眸看向枕边的那只檀木匣,却是良久没有开言。 良久,延德帝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知道,不论百里肇方才之言,是否出于真心,他都是不会更改这道旨意的。只因他若是真心,那自己长久以来疑他忌他,委实是愧对了他;而他所言若是包藏祸心,自己改了旨意,岂非是害了幼子。 目注那只檀木匣,延德帝满是疲惫的摇了摇头,笑容苦涩而带自嘲之意:自己这又是何苦呢,明知次子无论能力抑或心术,都最宜为帝,却还诸多猜忌,弄到今日这等地步。 悔恨之情,陡然自心底冲上头脑,逆气上袭之下,血气也自跟着狂涌而上,一时只觉喉间又腥又甜,竟自压制不住,张口处,生生喷出一口血来,这一口血喷出,脑子也自一阵迷糊,身子随往后一仰,直撅撅的倒在了**,不省人事。 百里肇一路出了寝殿,径往宫外行去。延德帝之心,他不想问,也无力管。这个时候,在他心中,只有一个莫名的冲动,很想见远黛,想看她淡淡而笑,想看她安然的神情。也许远黛自己也并不知道,在她的身上,有一份出奇的沉静宁雅,能让人心思澄明平和。 一念及此,百里肇的脚步不觉稍稍一缓,抬眼朝向郢都所在的方向看去,心中无由的便又一股急迫感。她在郢都,一切,应该都还好吧!他暗暗想着,忽然便有一种冲动,想要丢下眼下的这一切,不管不顾的赶往郢都。但很快的,他便又自嘲一笑。 她的事,还是由她自己去解决吧。这是她的意思,他所能做的,只是成全于她。不过若昭平帝石传钰误以为他是可欺之辈,而妄图留下她的话,他定会让他因此追悔莫及。 如此想着,百里肇的眸中已不由的闪现出冷而锐利的寒光,那冰寒,更胜三九之风。 不再稍加停留,百里肇大步向前,不多片刻,已自穿出了宫门。宫门外头,徐青正驾着马车候着他,见他出来,忙自跳下车辕,迎了上来。欠身上了马车,百里肇淡淡吩咐道:“去驿馆!”南越使团一行人等,如今正住在平京的外事驿馆内。 徐青也不多问,答应一声后,便自抬手扬鞭,驾着马车直奔驿馆而去。 大周平京的这座外事驿馆,位于北定门左近,占地颇广,几乎便可称得上是一座小型行宫。为表现国力计,驿馆之内,无论是亭台楼阁,还是花木假山均是极尽精巧之能事。 马车在驿馆门口停下,百里肇才一下车,早有驿馆的管事迎了上前。徐青见状,忙上前拦了,而后吩咐道:“睿亲王奉皇上之命前来于南越使臣磋商要事!速速禀告!” 原来才刚在车上时,百里肇已约略的将此行所为何事同他说了。 那管事听得是百里肇前来,哪敢怠慢,行过礼后,便忙回头,呼喝着驿馆吏员,命入内传话。自己却忙忙上前,亲自引着百里肇步入驿馆,便在前厅坐下,等着石传珏等人。 百里肇才在前厅坐下不多一刻,那边石传珏与邱恒已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两下里各自见了礼,又略略寒暄几句,待到坐得定了,石传珏方始笑道:“睿亲王今儿怎么得空来了?”虽是言笑晏晏,语气之中,却仍不免带了几分嘲讽之意。 事实上,自打远黛离开平京去往郢都之后,他曾数度登门求见百里肇,却都被告以百里肇不在府中,如此数次,石传珏便也知道,百里肇这是根本不想见自己。 稍稍一扬唇角,算是笑了笑,百里肇平淡道:“好教定亲王知晓,本王今次前来,乃是奉了上谕,前来商定明瑜公主与舍弟安亲王百里肇的婚事!” 听得这话,却由不得石传珏不剑眉微拧。他在平京已淹留了数月之久,有关他的婚事一事,也早商议停当,便是大周的景元公主,他也颇见了几面,虽说不到倾心,却也并无恶感。至于石青妍之事,他虽约略知道石青妍因着远黛的缘故与安亲王百里聿相识,更在安亲王府颇待了些时日。然而如今石青妍已然回返郢都,这桩婚事自然也就应该无疾而终。即便百里聿追去郢都,他也并不以为会有什么改变,却不料今日百里肇竟会登门重提此事。 与邱恒对视一眼后,石传珏方始小心措辞道:“睿亲王有所不知……” 他正要编造出一番江太后不舍亲女,以致病势沉疴,其父难定的言辞来时,却听对面百里肇微微的笑了一笑:“若果真说起此事,只怕有所不知之人,该是定亲王才是!”沉凝的扫了一眼对面的石传珏与邱恒二人,他的语调是一径的稳当:“舍弟已然返回平京,二位若有疑义,不妨亲自前去相询,本王想,舍弟必会给二位一个满意的回答!” 他与百里聿虽还不曾详谈过有关郢都之事,然才在宫中,见百里聿神态悲戚中又隐藏歉疚,在与自己说到郢都之事时,眼角眉梢,亦无多少惆怅,便知这一趟郢都,他并未白去。其后延德帝命他速速将这事办完,更让他心中清楚明白。 延德帝所以如此着急,想来是因他病势太重,而他一旦过世,百里聿照例需要守孝三年,若不早些将这事定下,三年之后,情势如何只怕还在两说。正如他才刚对自己所言的那样,这桩婚事,与那几句托付之辞,已是他最后能为萧后与百里聿做的事了。 石传珏听得眉目稍动,少不得抬眼去看了一看邱恒。邱恒会意,当下笑道:“北周陛下之意,我等已然明白。只是如今公主身在郢都,我朝陛下又无旨意传来,我等怕是做不了主,少不得只有请睿亲王再略等几日,我等这就飞鸽传书回去,想来日内便有回复!” 百里肇也知邱恒这话,几乎已说到了尽处,倒也不好再强逼什么,只得微微颔首,方要再说什么之时,外头却已有人匆匆的走了进来,禀道:“王爷,邱大人,郢都有信来!” 三人都不曾料到竟这么巧,一愣之下,不免对视了一眼。石传珏却也爽快,当即吩咐道:“呈上来吧!”他知这封信函若不要紧,这名从人必不会在这当儿进来禀告。由此联想到百里肇才刚的言辞,心中便也明白了几分,当下也不避着百里肇,便当场拆了信函扫了一眼。 心中有数之后,他倒也并不多说什么,只回手将那信函递了给邱恒。他虽是南越亲王,身份远比邱恒为高,但此来大周,是为两国互结秦晋之好,正使又是邱恒,有关婚事的一应事宜,自该由邱恒来与大周磋商。邱恒见状,忙站起身来,伸双手接过信函,又朝百里肇道了一句“有僭”这才启开信函仔细的看了一回。信函中的内容,也果然不出他的意料。 看过信函后,邱恒先自召过送信过来的那名从人,命他将信函仔细收着,而后才朝百里肇一礼:“适才之信,乃我朝陛下手书,有关贵国安亲王与我朝明瑜公主的婚事,我朝陛下已允了!一应礼仪事宜,下官会尽快与贵国礼部磋商停当!” 百里肇此来驿馆,为的便是此事,眼见得事已抵定,便自站起身来,颔首道:“那就劳烦邱大人了!”言毕也并不说什么客套话,便拱手作别。 两下里作别之后,石传珏也并不相送,反倒是邱恒,殷殷勤勤的一路送了百里肇出来。及至离了厅堂所在,邱恒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开口道了一句:“睿亲王请留步!” 墨眉不期然的一挑,百里肇便自停下了脚步,转头朝他看了过去。 面色数度变化之后,邱恒终于开口道:“下官有句不知轻重的言辞,想要问一问睿亲王,只是不知睿亲王可愿一解下官疑窦?” 对远黛与邱恒之间的关系,百里肇也略有所知,一听这话,便知邱恒所言,必与远黛有关,当下也不作难,只点头道:“邱大人有话,只管说来便是了!” 邱恒闻声,更不犹豫,陡然抬眼,眸光定定的看向百里肇:“下官敢问王爷,王爷对郡主可是真心吗?”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其实诸多不宜,毕竟他非但不是远黛长辈,更与远黛几乎扯不上任何的关系,然而这一刻,邱恒问出这话之时,神色却自肃然认真。 乍听此语,百里肇的眉心不觉拧得更紧,眸光漠然的一扫邱恒,他沉声道:“本王敢问邱大人一句,邱大人这话,却是以何等身份来问的?” 邱恒顿然一梗,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不是不知自己不该问起这些,但他就是忍不住。在他想来,远黛远去郢都,百里肇非但不闻不问,更忙于朝政,俨然已有皇位继承非他莫属之意,这种举动,他虽不是不能理解,但从深心里,却仍为远黛而深感不值。 “若无郡主,岂有下官今日!”默然片刻,邱恒才终于开了口:“郡主于下官,无异再生父母!下官也知,下官并无任何权利可问及这些,但下官仍然希望,王爷可以据实以告!” 冷冷扫他一眼,百里肇平淡道:“总算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也罢,本王今日便给你一句准信,倘或她有个三长两短,日后本王必当挥师南下,扫平南越!” 说过了这么一句后,他更不停留,亦不道别,便自大踏步的径出大门。rs 第一百零三章 临终(四) 百里肇原是统过兵的人,手上沾染血腥无数,后虽因腿伤缘故,一直深居简出,修身养性,但早年因兵伐征战积下的那丝煞气却仍不曾消融,此刻骤然发作起来,一时煞气外露,饶是邱恒平日也算得是胆气过人,这会儿被他气势一压,竟仍不免有两股战战之感。 他这边正自胆寒,不能自抑,一个声音却忽然的响了起来:“到今日,我才知道,盛名之下,果然无虚!”邱恒大惊看去,却见石传珏正从一侧的屋宇后头转了出来。看他神色肃然,面色凝重,显然早将才刚自己与百里肇所言的话语尽数听了去了。 一股怒火陡然从心底升起,瞬间便将惧意驱散,邱恒沉了脸,冷冷道:“王爷难道竟不知非礼勿听的道理吗?”本来他与百里肇所言之事,并无不可告人之处,但石传珏这般隐在一边偷听,却仍让他心头恚怒,何况才刚他又为百里肇气势所夺,颇露怯态。 对他的恚怒视而不见,石传珏只径自的道:“说起来,这北周百里兄弟,倒也颇有些能耐!”赞叹之余,却又不免透露出淡淡嫉意。 邱恒闻言,不觉冷哼一声,神态颇不以为然。这倒不是他对百里肇有所不满,而是因为石传珏。事实上,这一刻,无论石传珏说些什么,他都绝不会赞同之。 觉出他的不满,石传珏便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也不知如今京城那边怎样了?”邱恒本已转身欲走,忽然听了这么一句,脚下不觉一顿。石传珏何等精乖,见状故意一叹:“北地寒冷,久立风口,竟是遍体寒浸,手足僵冷,只不知本王可有幸请邱大人同饮一杯否?” 邱恒本非不识抬举之人,听石传珏这么一说,便也明白石传珏这是有意在给自己台阶下,对方贵为王爷,而能如此,已是不错,这般一想,他终于还是点了头:“如此就叨扰王爷了!” 哈哈一笑,石传珏爽然道:“邱大人客气!请!”言毕径自抬手作了个请的姿势,邱恒稍稍客套,便与石传珏并肩而行,一路径出驿馆大门。 他二人在平京也待了有些时日,驿馆左近也早摸得透熟。当下石传珏引路,同了邱恒一道,进了一家名为五味斋的酒楼。若论起来,这五味斋在平京虽也是数得上的字号,但与大周皇室驿馆仍不可同日而语,然石传珏生性便爱热闹,但得了空儿,总愿意来五味斋坐坐。 而他每来五味斋,虽不进雅间,但所点的菜肴酒水却都是五味斋最拿手的,临去时的打赏又复丰厚,因此才到五味斋门口,便早有伙计迎了上来,满脸的笑:“给二位爷请安!” 随意的挥了挥手,石传珏径自吩咐道:“这会儿可还有雅间没有!” 那伙计忙一迭连声的应道:“有!有!有!”说话间,已转身引了二人直上三层包间。 坐定之后,石传珏随手自腰间取出一块碎银丢与那伙计,且道:“照着往日的惯例,再多加四个菜便可!”那伙计欣然接了银子退下,不多片刻,酒菜已流水价送了上来。 打发了伙计出去后,石传珏亲手提壶为邱恒斟得满了,饮过一杯之后,却忽然问道:“邱大人觉得百里肇此人如何?”却是神色肃然,全无向时的嬉笑与不正经。 见他如此神色,邱恒也不觉正了面色:“此人若然继位,怕是我大越之患!”念及才刚百里肇身上升腾而起的肃烈之气,便到了此时,邱恒仍不觉身上发寒。 这话倒并不出乎石传珏的意料,事实上,这也正是他心中所想。石传钰所以命他前来平京,为的自然不仅仅是娶一个北周公主回去,只是如今的局势他看在眼中,却是颇有无从下手之感。毕竟不管是石传钰还是他,都没有料到,延德帝竟会短命如斯。 太过短命的延德帝,痊愈且不再畏惧剧毒的百里肇,让他们所有的后续手段都无从施展。 谈及正事,邱恒早将才刚的不快置之脑后,犹豫片刻后,他终究大胆的问了出来:“依王爷看来,郡主她……还会回平京吗?”远黛虽帮过他,却一直未有如何与他接触,因此他对她虽存敬慕之心,但却说不上丝毫了解。而问着这话的时候,邱恒也真是说不出自己心中的感觉,他是既不愿远黛重回平京,却又并不希望大越与北周之间因远黛而起兵戈。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石传珏深深看他一眼,而后方摇头道:“你放心!她定会回来的!” 得到了这么一个答案,邱恒在松了口气之余,却又无由的觉得怅然若失。默不作声的自行提起酒壶,斟得满了,邱恒举杯便饮,三杯酒后,他才猛然抬起已然微醺的面庞:“皇上也不能留下郡主吗?”那一年的市集上,石传钰呼唤远黛的声音仿佛仍在耳畔,直到如今,他也仍能清晰的忆起,那个美好如清晨第一缕阳光般的少女那明媚的、发自内心的笑。 他们的感情,该是极深厚的吧! “皇上?”石传钰“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若是旁人留她,或者还有希望,皇上么?”他没再说下去,言下之意却已昭然若揭。 邱恒默然,事实上,虽已过去了四年,但当年石传珉、石传钰兄弟争位一事,却仍然没有这么快便被人遗忘。只是皇室之争,素来残酷,此事私下虽不无诟病之人,然真正敢于当面提起之人,却再无一人。而那次皇位之争,邱恒更不在其中,自然也没有什么切身之痛。 二人各自无语,只相坐对饮。邱恒心中抑郁,饮起酒来,便也不甚克制。他出身寒门,酒量本不甚好,一壶酒下肚,只觉酒气上涌,俗话说的好,酒壮人胆,一旦有了几分酒意后,本来问不出口的问题,邱恒便也忍不住问了起来:“可是因为……廉亲王?” 他曾在斐亲王府待过好些时日,便是现在,也仍与斐亲王过往甚密。斐亲王虽不会多嘴同他说起这些事情,但王府之中,也多有嘴巴不言之人,故而他知道的,却比旁人要多得多。 石传珏其实也没想到,他居然还会追问下去,若有所思的看了邱恒一眼后,他耸一耸肩,答道:“从前王叔在世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忆及石广逸,他的神色不觉略显怅惘:“他说,青螺被他娇宠惯了,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 这话乍一听来,却有些风马牛不相及,怔怔看向石传珏,邱恒一时竟转不过弯子来。 既已说了石传珏自然也就懒得再去遮遮掩掩:“皇兄真正做错的,不是与大哥相争,更不是杀了他。既争了,便是你死我活,胜者生,败者死,又能怨得了谁?而况以大哥的性子,便是皇兄当日留了他一条命在,只怕他也无颜再苟活下去!” 说到这里,石传珏不自觉的从鼻中哼了一声,冷笑道:“四哥倒是打的好算盘,当年他为了争赢大哥,答应娶金氏之女为妃,如今他智珠在握,却又想着要找青螺回来。却不知道,青螺又岂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则去之人?”这些年,他虽一直在为石传钰做事,但却并不代表,他对石传钰当真就全无芥蒂。尤其是有关有关当年种种的人与事。 邱恒闻声,却是良久不语,半晌方提起桌上另一壶酒,为石传珏与自己各自斟得满了,而后却举杯道:“喝酒!喝酒!” ………… 及至马车行到睿亲王府的仪门外头,百里肇下了马车,仍自面沉似水。远黛离开平京已有数月之久,他心中原就不甚放得下,如今再得了邱恒的言语,不免愈有烦躁之感。 默不作声的步入王府,不知不觉间,百里肇的步伐已偏移往后院的澄怀居方向。直到前头将将看到后院入口的垂花门时,他才惊觉的停下了脚步。事实上,自打远黛离了平京后,他便一直宿在书房,近来又时常入宫,故而已有好些日子没有来过后院了。 略略驻足之后,他毕竟也还是没有进去,而是转过身去,径往书房行去。书房的案头之上,早已堆满了密密麻麻的案牍,让他看着,便不由的眉头频皱。摇一摇头后,百里肇终究走上前去,在书案后头坐下。伸出手去,他在案头上随意的翻了翻,却没找到他想要找的。 柳儿那里,已有好些日子没有消息了,他拧眉的想着。而她最后送来的消息却是王妃有命,令她安分守己,免露破绽,以致彻底断了这条消息途径。 一念及此,百里肇的墨眉不觉蹙得愈发的紧,但最终,他也只能压下心中的担忧。自己该相信她,她既敢回去,想来不会全无把握。才要收敛了心思,专心批阅案上文牍,却见外头徐青走了进来禀道:“王爷,初爷来了!”百里肇听得一挑眉,便点了头,命请初炜进来。 不多片刻,初炜已快步的走了进来。简单的朝百里肇一礼,却笑问道:“听说王爷回府,我便赶来了,不知王爷可曾带了什么好消息来?” 失笑的摇一摇头,百里肇道:“你这鼻子倒是灵,来的也真够快的!”口中虽这么说着,但略一沉吟之下,他仍是坦然相告:“老七已回来了!皇上召我入宫,为令我放心,将传位诏书与我看了后,又提到了老七,先委了我去定下老七的婚事,又提起了皇后……” 初炜原是知情之人,自不必他细说,因此他只简略的说了几句。然而只是这几句,却已够初炜冷笑不止:“对那对母子,他倒是上心得很!”他亲妹子初雨几乎可算是死在萧后之手,他对萧后自是深恶痛绝,连带着对原本走的颇近的百里聿也感厌恶。说话间,更全不含糊。 他的心病,百里肇自是明白的很,闻言之后,只能一叹,倒也并未多言。 好在初炜很快便敛了情绪,问道:“王爷是如何答他的?” 百里肇漠然答道:“我同他说,若他果真想将皇位传与老七,我必不相争!” 初炜听得放声大笑:“好!好!好!这一番话,果然也够他受的!”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心中都清楚得很,延德帝是断然不敢冒此风险的。而他若果然如是做了,对他们而言,其实也无甚损伤。即便百里肇不能登上帝位,只凭他如今手中所有,已够他把持朝政,一言而决。 那个名分,何时想要,都绝算不上什么难事。 百里肇颔首,事实上,今日寝殿的这一席话,于他固是真话,但他所以这般坦然道出,又何尝没有报复之意。只是话虽说了,他心中却仍没有丝毫的快意,甚而言之,只觉疲惫。 不自觉的叹了一声,他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书房外头,徐青忽而冲了进来:“王爷……宫中……宫中传来消息……皇上早前咯血晕倒,如今……已不省人事,怕是……” 话才入耳,百里肇便不由的一震,下一刻,已倏然站起:“你再说……”才只说了这三个字出来,他的话头便是一顿,徐青已说的够明白了,实在无须再说一遍。 徐青急急回道:“是卢公公亲自前来报的信!卢公公说了,请王爷速速进宫,以防生变!” 深吸一口气后,百里肇徐徐的道:“是呵!我是该快些入宫的!”不是为了害怕生变,而为了见他最后一面。且看他……究竟还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车可曾备好了?”他问道。 徐青应道:“奴才进来前,已命他们备了马!” 百里肇颔首。这个紧急关头,确还是骑马要来的更快些。转头看一眼初炜,他稍稍的扬了扬唇角:“等我消息!”他简单的道,说过了这一句话,他已迈步径自出门而去。 初炜则冲他一拱手:“恭送王爷!”却并无一句过火的道喜言辞。大事虽已将抵定,但一日不定,却仍需仔细小心。眼见百里肇去了,他亦不曾稍留,一面快步出去,一面却随手抓过一名在书房值守的侍卫,沉声吩咐道:“快去回*药铺请岳爷过来!越快越好!”rs 第一百零四章 驾崩 百里肇一路策马直奔皇宫,行至宫门口时,他便翻身下马,早有守门侍卫快步上前,接住他丢了过来的缰绳。朝那侍卫略一颔首,百里肇举步,正要入宫,便在此时,身后串串马蹄之声急如骤雨一般的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微喘的声音:“二哥!” 眉心下意识的一蹙,百里肇终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去。他的身后,一匹赤红马儿正自发出唏律律的一声长鸣,扬蹄人立。马上所坐那人,可不正是他的六弟永亲王百里律。 “你也来了!”冲着百里律略一点头,百里肇淡淡道。 不等那马停的稳了,百里律已自飞身下马,快步上前道:“二哥也是得了父皇的旨意赶来的吗?”不经意间,却仍带了几分试探之意。 唇角稍稍一扬,百里肇平淡道:“走吧!”言毕不再理他,径自回头往宫内行去。 百里律碰了个软钉子,心中不免无趣。他本非不识时务之人,又加这阵子被柳贵妃耳提面命甚多,却是万万不敢得罪百里肇,只得怏怏跟在后头。 二人一路快步而行,尚未行到寝宫门口时,耳中却已听到了嘤嘤哭泣之声。二人应声看去,并不意外的看到,寝宫门口处,此刻已黑压压的跪了一群低品妃嫔及伏侍她们的宫人。 她们自然是有理由哭的,今日过后,她们便不再是皇上的妃嫔,而是太妃了。有延德帝在一日,有宠的可冀望日后生个一儿半女,虽不指望她们能够承继大统,日后也算有个倚靠。无宠的也仍能存着三分奢望,梦想着有一日皇上能想起她们的好来…… 而今日过后,她们所有的梦想、所有的奢望,便都到此为止了。从此以后,她们只能在这宫中苦挨岁月,等着青春耗尽,等到白发苍苍、直到生命终结。 二人还未来得及多看这些妃嫔一眼,早有眼尖的小太监迎上来请二人入内。二人也知已到了最后关头,也各无心多言,只随了那小太监快步。殿门外头,跪了一地低品嫔妃,而寝宫外殿内,一应高位嫔妃却都默默跪着,虽不闻啜泣之声,但悲伤却在每个人身上蔓延。 延德帝宫中的这些高位嫔妃,大多陪伴了十几二十年,平日的恩幸虽有差别,但毕竟相伴几十年,若说没些感情,又怎可能。百里肇目光一动,便已瞥见了萧后。默默跪在最前方,萧后并没有哭泣,面上神色却自一片木然,仿佛已空洞的没了内里。 没再多看其他人,百里肇举步进了内殿。他二人来的原早,这会儿其他兄弟却还未到,内殿里头,只得一个原就在宫中的百里聿跪在床头,仿佛在同延德帝说话。 听得脚步声,他便回了头,而后轻声的向延德帝道:“父皇……二哥与六哥到了!”声音哽咽而沙哑。**的延德帝似乎动了一下,而后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什么。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百里聿重又回头,轻声的道:“父皇……让你们过来!” 二人才一进来,已自跪在了地上,此刻听了这话,忙各自应诺,膝行上前,与百里聿一般,在床前跪下。默默抬眸,看向延德帝,百里肇对延德帝虽早心灰意冷,此刻见他形容,也不由得心中酸涩。此刻的延德帝,与数个时辰前想比,却更显枯槁,一看便知已到了弥留状态。过往种种,尽在心头翻涌,却令他的眼圈也不由的泛了红。 龙**,延德帝努力的喘息着,鼻内、喉间都发出呼呼之声,仿佛随时都会提不起这口气来,深深看了一眼百里律,他挣扎的对百里肇道:“肇……肇儿……你……你要记得……他们……都是……你的……亲……兄弟……” 默然垂下眼睑,百里肇缓缓应道:“父皇之言,儿臣必会牢记于心!” 他虽并没答应延德帝什么,然这个时候,能得了他这一句话,延德帝委实也不能再要求什么。急促的喘息一声,他移眸看向百里聿:“聿儿……你去……”他呼呼的喘息着,下面的话,却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来,只勉力的抬了手,指着殿门。 百里聿忍了泪问道:“父皇可是要传母后她们进来吗?” 延德帝艰难的点头又摇头,手指却仍直直的指着殿门方向:“一……一起……” 百里聿听得先是一怔,旋即恍然,忙又问道:“父皇可是要将诸大臣一道传召来?”延德帝这会儿已连说话的气力也都没有了,只能勉力的闭了闭眼,表示不错。 百里聿见状,心中不免更觉悲戚,又磕一个头后,这才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不多一刻的工夫,外殿跪着的一应妃嫔及朝中的几名重臣便都跟了进来,各自跪倒行礼。同时进来的还有延德帝的长子宁亲王百里肃及怀郡王等人。 延德帝仿佛长嘘了一口气,下一刻,却已偏头移眸去看自己枕边。 百里肇看到,早前的那只檀木长条匣子,正自静静的躺在枕边上。 随着延德帝的这一动作,所有跪在前排的人,也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那只匣子。匣子静静的、安然不动的躺在那里,却吸引着所有能看到它的人的眼光。 百里聿哽咽的从延德帝枕边捧起那只匣子,沙哑着嗓子唤道:“传礼部尚书邓驰上前!” 礼部尚书邓驰,可算得是大周的三朝元老,如今早是年近七旬之人,听得这么一声后,他便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行到龙床跟前:“臣……邓驰在!” 回头看一眼延德帝,见他似在点头,百里聿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将那只匣子捧了,交到了邓驰手中。邓驰明了延德帝的意思,叩头之后,方伸双手,接过了那只匣子。 **的延德帝仿佛松了口气,却并没有让邓驰即时宣读的意思,他吃力的转动了一下眸子,看向百里肇,努力的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却未能吐出一个字来。百里肇会意,默默膝行上前,凑了上去,努力的去听延德帝的言语。 延德帝定定的看他,眼神在这一刻,却又忽然清宁了许多,他张了口,虽是竭尽了全身气力,发出的声音却仍是细如蚊蚋的:“父皇……对……不住……你……”说着这话的同时,他抬起手来,仿佛想去抚摸百里肇的发冠,然而那只干枯的大手才刚抬了起来,便已无力的垂了下来,指尖堪堪触到百里肇的肩上。 殿内,原本只是隐隐约约的啜泣之声骤然变成了嚎哭。伴和着哭嚎的,是一声拉得长长的悲音:“皇上驾崩——”皇城的钟声也旋之响起,一声一声,响彻了整个平京城。 ………… 沉默的坐在御案后头,石传钰的目光一直落在案上的这份密报上。密报写的很是简单,只是一句话而已:北周延德帝崩,以睿亲王百里肇继。 “刘启盛……”他忽然叫道。一侧随侍左右的刘启盛闻言,忙自上前答应。石传钰抬手一指桌上那份密报:“送去广逸王府!” 刘启盛闻声,倒不由的大吃一惊,一时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是说……” “送去广逸王府吧!”石传钰也懒得责怪于他,只疲惫的淡淡重复了一遍:“这事儿,是瞒不住的,早知道与晚知道,本也没有什么差别!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 他既这么说了,刘启盛自然不会再不识趣的追问什么,当下答应一声,走上前去,双手接过石传钰递了过来的那份密报,告退出去。 御书房外头,不知何时,已是大雨倾盆。刘启盛看着那雨,倒不由的摇了摇头,心中颇觉有些荒谬,北周的皇帝驾崩,南越郢都居然下起了雨,真不知道是应了什么。只是他心中虽则诋毁,却也不敢误了差事,当下命小太监取了蓑衣来穿上,又令备了车,赶向广逸王府。 含玉轩内,远黛正自凭栏而望。雨势极大,连带着风也比向来要冷得多。这个时候,她本该坐在屋内,喝着热茶,看几本闲书,然而今日,她却无由的觉得有些心旌摇动,不能宁定。既在屋内坐不住,她便索性披了件披风,在廊下坐了,算是赏雨。 绘春轻步的走了过来,低声埋怨道:“这阵子风正大,郡主身子素弱,怎么偏就这么不知保重!”一面说着,却又展开手中的狐裘,要为远黛披上。 失笑的看她一眼,远黛才要说话的当儿,却见那边有人身着蓑衣冒雨急急匆匆的过来,看那意思,似有什么紧急之事一般。不期然的挑了下眉,远黛忽而抬手一指,问道:“绘春,你看那是谁?” 绘春应声抬眸看了过去,只一眼,便不由的一怔:“是刘启盛!这当儿,他怎么来了!”这几年,她与刘启盛一直都在石传钰身边伺候,对刘启盛的身形自是再熟悉不过,因此只是一眼,便认出了他来。远黛听是刘启盛,却也不由的蹙了眉头,她与绘春想的却是一般无二,刘启盛素得石传钰信任,又一直在石传钰身边伏侍,除却石传钰,又有谁能指使得动他。 难道是出大事了?她莫名的想道。rs 第一百零五章 一命换一命 展开刘启盛呈了上来的纸笺,远黛不免稍稍沉默,过得一刻,才注目看向刘启盛,平和道:“替我回复四哥,只说我多谢他了!” 刘启盛虽有心说些什么,但话到口边,却又觉怎么说都显不妥,犹豫片刻,也只得叹了口气道:“郡主能够明白皇上的心意,那是再好不过了!”却是一语双关,甚至隐带不满。 淡淡扫他一眼,远黛也懒得与他多说,只冷淡道:“刘公公此来,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刘启盛听她言下竟已有了逐客之意,心下不觉气恼,白皙面上也因之泛了赤色。自打石传钰做了皇帝之后,他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这整个大越,敢于似远黛这般干脆利落的给他下逐客令的,还真是不多。尤其这位郡主如今也早非当年的那位郡主了。只是他虽气恼,却也知道远黛在石传钰心中的地位,到底多不敢说什么,匆匆一礼,毕竟带怒而去。 刘启盛的身影堪堪消失在门口,绘春在旁已蹙眉低声的道:“郡主又何苦得罪他!” 不期然的扬了扬唇角,远黛淡漠道:“左右我也是不会留下来的!”口中说着,她已抬起手来,将先前刘启盛奉上的密报递与绘春,面上却无丝毫欢喜之色。 绘春自幼便在石广逸身边伏侍,其后又被石传钰召入宫中,早已养成了目不斜视的习惯,才刚远黛看那密报之时,她也并未去看。但远黛既将那密报递了给她看,她便也并不矫情,打开看过之后,面上终不免泛起欣喜笑意:“恭喜郡主!贺喜郡主!” 轻吁了一口气,远黛缓缓摇头,却没答她的话。他终于是登上那个位置了,只是夙愿得偿的他,如今心中究竟是志得意满还是因大石落地,却恍然若失呢。 以她对他的了解,该是后者居多吧。她默默想着,终不免又叹了一声。 绘春在旁默察她的心绪,因觉不出她有丝毫的喜意,心中委实诧异,忍不住的问了出来:“郡主似乎并不高兴?”因怕远黛心下不快,她问的却极小心翼翼。 偏头去看绘春,远黛不答反问道:“绘春,你觉得四哥可是良人?” 绘春一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话才好。她在石传钰身边也有数年,石传钰的一应事体,她自然都是清楚的,正因清楚明白,所以反更难答远黛之问。 朝她一笑,远黛紧跟着问道:“那你说,若他不是皇上,可会似如今这样吗?” 绘春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这个……奴婢也不敢说!”事实上,在她心中,一直以为,倘或石传钰未曾登上皇位而娶了远黛的话,或许并不会如此。只是这话,她却是不敢说出的。 好在远黛本也没打算穷追下去,摆一摆手后,她道:“对于此事,谁又敢肯定呢!”言下竟大有怅然若失之意。 绘春在旁细度远黛之意,隐约之间,竟觉远黛此刻话中所指,仿佛并不仅是石传钰。 ………… 坤毓宫中,金后神色峻冷,身姿挺拔的坐于罗汉**,却是久久不发一语。而她的对面,这会儿却正跪了一名黑衣人。殿内,气氛沉凝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良久良久,却还是那名黑衣人沉声开了口:“事已至此,请娘娘速下决断!” 他不说这话犹可,一说这话,金后已自冷笑出声:“事已至此?你且说说,怎么个事已至此法?难不成你们将事搅成了这样,眼看不能了局,便要逼着我杀夫不成?”她唇角虽带笑意,眼神却自锋锐如刀,这话出口,更如三九之风,直寒到了人心底里。 黑衣人的身子仿佛僵了一僵,但很快的,他便又更低的伏下了身子,小心而恭谨的道:“娘娘,奴才只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人显然颇为工于言辞,这一句话,却是一下子便扎中了金后的要害。面色一时阴晴难定,好半日,金后才自冷笑道:“你们打算用什么手段?毒吗?” 听得这话,黑衣人却不由的叹了口气:“奴才等原有此打算,只是如今……” 他并没将话说完,金后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原先有此打算,只怕也有把握能够成事,但如今却是不成了,只因明珠郡主石青螺已回来了。明珠郡主石青螺,乃是广逸王石广逸之女,自幼习医,又因广逸王曾在苗疆游历过一段时日,更在无意中得到了一本《毒经》。因这本《毒经》之内所记载的内容太过广博,倘或落于恶人之手,怕会流毒天下。故而广逸王并未将之出示旁人。传言之中,这世上,只有一人真正学过这本书的全本。 这个人,就是广逸王之女,从前的明珠郡主石青螺。 “那你们打算如何做法?”金后的声音中满是嘲谑之意:“强行下手吗?”她是不信他们敢强行下手的,石传钰登基虽只四年有余,但因整合了大多数广逸王留下的势力的缘故,他手中所有的能量,已是远超金家。正面对碰之下,金家怕是全无把握。若要暗杀,石传钰偏又有一身的好武艺,而况他如今常在宫中,便是偶然外出,也是行踪飘忽,令人无从下手。 黑衣人答他话的语声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土司的意思,是先行拿下明珠郡主!” “拿下?”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一般,金后格格的笑了出来,笑声中,却已带了几分神经质:“为什么是拿下,而不是杀了呢?”她的语声尖锐,而充满了怨毒。 默然片刻,黑衣人缓声道:“娘娘或许还不知道,北周延德帝已于昨日薨逝,以睿亲王百里肇继皇位!如今虽因先帝才崩,还未有动静,但若无意外,石青螺必会是北周皇后无疑!” 金后听得身子一颤,面上神色一时复杂,心底更早是五味陈杂。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毕竟还是不如你吗?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中陡然蹿起了一股邪火。忽而的冷笑了一声,她沉声的道:“你回去,同家主说,他要本宫做的事,本宫也不是不能考虑,不过……我要,一命换一命!!” 陡然听了这话,却由不得那黑衣人不浑身一震,猛的一下抬起头来,他满面震惊的看向金后。金后却在微笑,笑容平和而温婉,看向他的眸光也自澄澈安宁,仿佛才刚说出那一句狠话的人,并不是她。rs 第一百零六章 心灰 神色淡静的看着回话完毕的刘启盛,石传钰久久没有言语。刘启盛虽是精明之人,但一来知道这事始末,二来更将远黛这些日子对石传钰的冷淡看在眼中,见他沉吟,到底没能忍住,当下小心翼翼道:“奴才有一言,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石传钰正自沉吟,其实却未注意他的神情,及至他说出这话来,方才微愕的看向刘启盛,剑眉一拧之后,毕竟淡淡道:“你既这么说,自有你的道理,便说来听听,又有何妨?” 刘启盛咬一咬牙,终究开口道:“奴才是觉得,郡主之心,已如磐石,怕是不能更改了!” 这话一出,却不由得石传钰不拧紧了眉头,冷冷扫他一眼,他道:“这些个话,何劳你说!你也不必遮遮掩掩的,有话只管说来,朕总不怪罪你便是!”刘启盛原是打小便在他身边伏侍的,他的那点鬼心眼,石传钰哪能看不出来,为宽他的心,才说出这话来。 刘启盛所以犹豫难以成言,乃因知道远黛在石传钰心中的地位,知道一言不对,怕是动辄得咎。但若要他就此不发一语,他又自觉心中不甘,这会儿得了石传钰的话,这才放下心来,又自斟酌一回,他才应道:“奴才是觉得,郡主人虽是回来了,但心却早不在了!皇上要早下决断才好!”说来说去,也还是不敢将话说的太白。 石传钰就这么看他,眼神清宁澄澈,如寒潭静波,仿佛可以照见人心:“她给你气受了?”他问,语气却是肯定无疑的。神色之间,甚至还带了些许的笑意。 不意他一语中的,刘启盛的脸顿时涨的通红,顿了一顿后,他才勉强的道:“奴才只是觉得……觉得郡主太也不给皇上面子!”他也不好实说经过,少不得只能拿了石传钰来扯旗。 不期然的挑眉,石传钰平淡道:“她自幼便是这样的性子,你亦不是不知!怎么如今才想到说起这话!”他说这话时,言语虽则平淡,然话里的冷意却已溢于言表。 刘启盛忽然听了这话,心中顿然一凉,人更惊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道:“奴才大胆僭越,还望皇上恕罪!”却是连声音都抖了。事实上,石传钰的话并未说错,远黛的性子,素来外和内刚,看着似易亲近,其实大不然。从前的时候,莫说是他刘启盛,便是石传珉、石传钰兄弟遇到她不快之时,也多有吃瘪。而那个时候,他刘启盛又哪敢说什么。 愈是这么想着,刘启盛却更不由的浑身打颤,面上神色也自一片煞白。 默然看他,石传钰忽然便有一种心灰意冷之感。原来……她说的并没有错,有很多东西,他以为没变,但事实上,却正如远黛说的那样,早已回不到过去了。 疲惫的摆了摆手,石传钰冷淡道:“下去吧!这样的话,往后再不许说了!”北周来的消息,如今江太后与斐亲王还并不知道,她们若是知道了,也定会百般劝说自己吧。 他暗自想着,心中不觉更增厌烦。 刘启盛早已心胆俱丧,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颤颤的应了一声,磕头退了下去。 ………… 仰起脸来,看向东方初升的红日,远黛深深长长的吸了口气。大雨过后的清晨,微湿而寒冷的风吹在人的面上,令人精神不由为之一振:“今儿的天气倒是好!”她随口感慨着。 绘春正从屋内出来,手中却捧了件灰鼠披风,听了这话,却不由失笑起来,一面走上前去,为她披上披风,一面笑道:“奴婢记得郡主从前最是怕冷不过,怎么如今却转了性子了?” 抿嘴一笑,远黛自然的轻抚了一下披风上出的极好的风毛,那暖绒绒的感觉让她觉得很是舒服:“你不知道,平京的天气,要比郢都冷得多!我在平京待了几年,只觉冷得受不了,又觉得一辈子怕也不能习惯了那种冷。等回了郢都我才发现,郢都的冬天,竟这么暖和的!” 绘春听得失笑:“这么说来,郡主竟是已经适应了平京的天气了!” 远黛笑笑,却未言语。自打得了延德帝的死讯后,她便换上了一身白衣,发上也只简单的插了几支银钗,看着素净得很。绘春也知她的心意,这件灰鼠披风颜色亦是白色缎面的。她身材原就高挑娉婷,着这一身素衣,立在雕栏画栋的朱廊之上,愈觉清逸超俗,不似生人。 二人这里正自说话,远黛无意目光一动,却恰瞧见有人从一丛生得甚为繁茂的花木后头绕了出来。才一看真切了那人,远黛便不由的皱了眉头。觉她神色有异,绘春也不免转头看了过去:“云燕?”她皱眉的叫了一声,不悦之色却已溢于言表。 从花木后头绕了出来的那人,正是云燕。她原本并不敢过来,只是逡巡在旁,这会儿听绘春叫了这一声,倒真是大喜过望,忙自快步的走了过来,蹲身便要向远黛行礼。 远黛见状,少不得抬手虚虚一扶:“雨后路滑,你如今又是双身子的人,这个时候却出来作甚?”自打诊出云燕有了身孕之后,她便命人在含玉轩内洒扫了一间厢房出来安置了她。又挑了两个甚是伶俐的丫鬟贴身伏侍着,甚至还交待了晴宁时常过去照看。可以说,她已做到仁至义尽,若在这样的情况下,云燕仍出了事,她也只能说她没这个福分了。 云燕闻声,不免露出了怯怯的神态。远黛眼见她的神情,却也不禁深感无奈。事实上,云燕怀孕之事,她早命绘春禀了斐亲王知道,但不知怎么的,石传钰那边却一直没有动静。看一眼云燕,远黛心中既是无奈又略掺杂了些悯然。云燕的心思,她是颇能理解的,她已走到了这一步,却仍旧妾身未明,若说不忧心将来,又怎可能? “你且放心安胎……”半晌,她终于蹙眉再度开口:“这件事情,我总为你办妥了便是!” 云燕的被幸、怀孕都是在她身边发生的事,她做不到漠然坐视,好在她也不以为石传钰真会这么绝情的对云燕不闻不问,说到底,云燕腹中怀着的,也还是大越皇室的血脉,断然不容流落在外,更不说石传钰本就子嗣稀少。 她不说这话,也还罢了,一说了这话,云燕一个忍之不住,眼泪便即滚落下来。 远黛一生,最不喜见人在自己面前哭泣,见她如此,不免蛾眉愈蹙,少不得转眸给了绘春一个眼色。绘春会意,忙自快步下了台阶,伸手稳稳扶住云燕:“天冷,你出来时,怎么也不加件衣裳!走,我陪你回屋去!”见是绘春亲自来扶自己,云燕顿感受宠若惊,但她也是懂规矩的,答应一声后,仍自朝着远黛深深一礼,这才告退了下去。 目视她二人离去的背影,远黛却忍不住摇了摇头。在廊下又自出神了片刻,才要转身回屋时候,身后却响起了熟悉的脚步之声,随之而来的,却是柳儿的声音:“郡主!” 回头看她一眼,远黛倒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抬手略略作势。柳儿会意,忙上前扶她回屋,同时更低声的道:“郡主,皇上命人传了消息来,问可要差人来迎你回去?” 不曾犹豫的,远黛很快答道:“你回了消息去,只说若明年正月十五,仍听不到我启程返回的消息,再差人来迎不迟!”只要有一线可能,她都不想让百里肇与石传钰起冲突。 对石传钰,她虽不能全然释却往日龃龉,但从前那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分,她也依然不能完全抹杀。而况这二人,如今的身份,又恰是旗鼓相当。若然他们之间撕破了面皮,只怕两国如今维持的一种平衡便不免要被打破,这种情况,无疑是她所不乐见的。 柳儿听得微微迟疑,过得一刻,终忍不住道:“郡主,皇上登基,按例是要册封皇后的!”这话却是在提醒远黛,若她不能尽快赶回平京,这册封怕是不免要推延了。这之中倘或有了什么变数,日后只怕是后悔莫及。只是这话,她却不好明白说得,只得稍稍提点了一句。 远黛早知柳儿绝非看来这般幼小,此刻听她如此老气横秋的说出这话来,也不觉一笑:“若真如你所想,我更不必这么匆匆赶回去了!”他若当真如此,这场夫妻也就该到头了。 柳儿默然,半日才叹了口气:“郡主的意思,奴婢已明白了!” 二人堪堪说到这里,已听得外头帘栊轻响的声音,却是绘春回来了。柳儿闻声,立时变了面色,更快步的走到桌边上,倒了一杯茶水递与远黛:“郡主喝茶!” 失笑的看她一眼,远黛倒也无意拆穿她。她虽信任绘春,但有些事情,却也并不以为,有让绘春全盘知道的必要,说到底,绘春将来是要留在郢都的,知道的太多,对谁都没有好处。接过柳儿奉上的茶盏,远黛才刚啜了一口,那边绘春却已移步进了内室。 “你回来的倒快!”远黛随口道了一句。 绘春听得抿嘴一笑,便解释道:“奴婢才刚送云燕到后头,尚不及进屋,晴宁却已找了来。她既来了,又何须奴婢!奴婢便匆匆回来了!”rs 第一百零七章 蛇侍卫 远黛点头,倒也并不多问什么。反倒是绘春在旁觑着她的神情,又自拿眼看了一看柳儿。远黛见她如此,便知她这是有话要同自己单独说,当下笑笑,毕竟找个借口,将柳儿打发了出去,而后却笑问绘春道:“你可是想问我何以要这般帮云燕吗?” 绘春见远黛主动问起这个,真真是正中下怀,当下蹙眉道:“郡主的用意,奴婢倒不在意。奴婢只是担心,云燕那丫头,会让郡主失望!”她可不觉得云燕是个能在宫中立住脚的。 明白她的意思,远黛不由的笑了起来:“这事,你当真是想差了!我所以帮云燕,只是因为她如今到底也算得是我的人,而这事说到底,也是因我而起,左右不过是举手之劳,就帮她一把又如何?至于说云燕日后如何,也只是看她的福分而已!” 听她这么一说,绘春倒不好再说什么了,稍稍沉吟片刻,她道:“说起来,晴宁的性子其实倒比云燕要好得多,只是不想却在运道上差了云燕一筹!” 远黛笑笑,过得一刻才道:“运道这两个字原就不好说!难得你对晴宁颇有好感,日后她若真没这个运道,你却不妨寻个机会,拉她一把!” 了然颔首,绘春微叹道:“这是自然的!只是也不知道皇上肯不肯放人呢?” “旁人开口,他未必肯应,若是你,却还是有几分可能的!”远黛道,很显然的,关于这件事情,事先她便已想过了。不过她心里也很清楚,等到绘春向石传钰开口,只怕晴宁也早过了婚嫁之龄了。至于晴宁能否得到圣宠,她却并不如何关心。 在她看来。伶仃一生其实比不得宠爱、凄清寂寥的在宫中胆战心惊的度过一生要来得好得多。只是她自己虽是这么以为,却并不打算以自己之心来度他人之腹。 人与人,总是不同的。 想到这里,远黛顿觉兴味索然,却连说话的兴致也都没有了。绘春见她若有所失,全无兴致的模样,便也不再开口多说什么。事实上,她的心中,又何尝不是多有感慨。 因了云燕这事,远黛这一日。都有些恹恹的,用过午饭后,便在贵妃榻上歪了。只是心事联翩,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直到申时过后方勉强阖目睡得熟了。这一睡,再睁开眼时,屋内却已点了灯起来。远黛下意识的移眸看了一眼窗外。这才发觉,外头竟已黑得透了。 微微失神了片刻,远黛这才起身简单盥洗。她虽睡了一个下午,起身时,却仍无由的只觉精神恹恹,心绪不宁。用过晚饭后。独坐片刻后,终是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看。窗外,明月为云翳半遮,若隐若现的不甚明亮。 夜风飒飒,吹得huā木摇曳不止,黯淡的树影便也随之晃动。竟让人莫名的生出阴森之感。 绘春正捧了新沏的茶进来,见她站在窗前出神。不免笑着上前道:“郡主今儿是怎么了?看着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口中说着,已将手中所捧茶盏递到了远黛面前。 移眸看她一眼,远黛莞尔一笑,接过来茶来,浅啜一口之后,方道:“我只是在想,青妤怎么还没来?”石青妤,乃是她王叔斐亲王的嫡出女儿,素来最得斐亲王宠爱。上次远黛往见斐亲王时,曾向斐亲王提到过她。虽说那些话有一多半都只是客气之辞,她也并不是非要见到石青妤不可。然而当时斐亲王答应得好好的,一回头,却仿佛完全忘记了这事一般。 当日广逸王在时,二府往来一向亲密,斐亲王待她亦是极好的。而以远黛对斐亲王的了解,他绝非那种人走茶凉之人,而对她的关心,更不像是虚以委蛇。 而若当真如此,那么,这事里头,分明便有很多耐人寻味的地方。 听她这么一说,绘春也不由的皱了眉头,显然也觉出了这事的不寻常,只是再一想到石传钰,终究还是不甚确定:“这……会不会……是皇上的意思?”她犹豫的问道。 “四哥吗?”若有所思的蹙了眉,半日,远黛才平淡道:“也许吧!”她口中虽说着也许吧,心中其实却并不这么认为,只因她实在不以为石传钰有这么做的原因。 回头看一眼窗外,远黛长出一口气:“今儿月色虽不甚好,月亮倒圆得很!” 绘春应声答道:“今儿恰是腊月十六,俗话说的好,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居然已是腊月十六了吗?”微觉怅惘的注视着在这样的夜晚愈显清冷孤寂的含玉轩,远黛不由的忆起从前的广逸王府来,沉默半晌,方笑了一笑道:“也快过年了,等明儿你可抽空出去一趟,买些烟huā爆竹之类的,好歹也应个景儿不是!” 只看她的面色,绘春已知远黛心中想到了什么,她原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人,一听了这话,心下也不免酸楚,当下点头道:“郡主放心,奴婢明儿就去办!”声音却已哽咽了。 觉出她的伤感,远黛不免一笑:“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好在散了这一桌,也还有其他桌!” 涩涩一笑,绘春才要说话时,却忽然听得外头有人厉叱了一声:“谁?”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金铁交击之声。这一声来的突兀却清楚,绘春听出,那呵斥之人,正是斐亲王府遣来保护远黛的几名侍卫之一,她依稀记得,这声音仿佛是那个名唤邱振的青年侍卫的。 “郡主……”她失声的叫了出来,俏脸已然惊得煞白。 远黛面色又何尝不是一变,但很快的,她便恢复了冷静,自嘲的摇一摇头,她道:“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了!”言毕已自一抬手,关上了窗户。并无抚慰绘春的意思,她转过身起。行到螺钿小柜跟前,打开了柜门,从内里取出一只描金绘彩的拣妆匣子,仍旧打开,将上回金后来时,焚过一次的那香取了出来,略添了些在香炉内。 略事犹豫后,她复又拈出一块搁在香盒旁边色呈暗紫色,约婴儿拳头大、状似玉石的半透明物事来,在手中掂了掂后。方颇有些不舍的将之抛入贵妃榻侧边安置的一只火盆中。 那物事才一入了火盆,被跳动的火焰一烤,顿然如腊一般的融了开来。一股清甜沁人的幽香便也随之缓缓逸散开来。她自如而熟练的做着这一切,早将一边站着的绘春看呆了眼:“郡主?”她叫着,有心想问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问起。 瞥她一眼,远黛并不言语。只抽开拣妆盒子的最后一层,从中取出一只短笛来。事实上,那拣妆盒子的最后一层内,也只有这支当日她曾拿了出来给金后看的“驱蛇笛”。 面色沉凝的在椅上坐下,远黛以巾帕轻拭了一下那支短笛,而后将那笛子凑到唇边。缓缓吹着。她的神情极其认真,举动更是一丝不苟,然而那“驱蛇笛”却仍一片沉寂。未有任何声响发出。窗外,打斗之声已愈发的近,时不时的,甚至能听到数声压抑的惨呼。 外屋,一声“砰”然巨响。绘春还不曾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见有人旋风般的冲了进来。绘春乍见那人冲入。几欲尖叫出声,那人却是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绘春骇然瞠目,这才发现,进来那人,竟是柳儿。 她这里犹自骇然,那边柳儿却已疾声的道:“郡主,外头那些人……” 蹙眉抬眼看一眼二人,远黛放下“驱蛇笛”沉声喝道:“不必惊慌!我自有主张!”说着,她又已转向绘春,宁淡吩咐道:“前阵子我曾同你说过,这含玉轩的几处密室,你去,带了云燕二人藏起来!至于柳儿,她略通些武艺,便由她留下陪我!” 绘春哪里肯应,挣扎着脱出柳儿的手,忙忙的道:“可是郡主……” 冷静的打断她接下去的话,远黛极为肯定的道:“四哥是断然不会容我出事的!云燕两个,可不好说!”口中说着,她已抬手一指房门:“莫耽搁,快去!” 这当儿,哪有时间可容得绘春多加考虑,稍许迟疑后,她终究下定决心,道了一句“郡主多加小心”后,终究疾步的奔了出去。柳儿在旁,见远黛这个时候,仍自镇定如恒,也不免暗暗心折,只是她虽心折,却仍免不了担心:“郡主……” 冲她摆一摆手,远黛平静道:“这间屋子并非含玉轩的正屋,但我回来之后,却选了这里住着。柳儿,你说,这是什么原因呢?” 柳儿闻声,先是一怔,旋之了然:“广逸王……在这里留了暗手?” 朝她招一招手,远黛道:“你过来,就站在我身后!我若有动作,你可紧跟其后!” 听她这么一说,柳儿倒放了大半的心下来,当下答应着,便走上前去在远黛身后站了。 只是这几句话的当儿,门外的刀剑交击之声,却已稀疏了许多,显然胜负已然分明。便在此时,几下叩门之声,已然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温文谦和的声音:“鄙人金戬,往昔曾与郡主有过一面之缘,也不知郡主可还记得否?” 稍稍扬眉,远黛既有些意外,却又并不那么吃惊。金戬,正是金后的亲兄长,亦是金家的嫡次子。早几年的时候,她与他确曾有过数面之缘,但因金府与广逸王关系素来不佳的缘故,却并无多少交往。她之所以还能记得此人,却是因为广逸王早年对他的评价:“此子心高、狠毒、擅隐忍却不甘人下。金家日后,若不因他而兴,怕便要亡在他的手中!” 往日广逸王曾说过的这一番话,此刻倏然重现于远黛脑海,却让她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原来是金公子!”她淡然开言,语调却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安然,全无一丝波澜。 广逸王这话,乍一听着,像是褒贬各半,实际却暗指金戬乃金家的祸乱之缘。金家在大越,本已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世家,这样的世家。惟有“篡权夺位”方能应得上“大兴”这样的评价。广逸王这话,其实已直指金戬本心,认定他有不臣之心,迟早必反。 屋外,金戬的声音悠然传来:“久闻郡主之名,惜乎无缘亲近!不意今日得近,却又是这般情势!人生无奈,怕是莫过于此了!”随着这一席话而来的,却是房门被启开的声音。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串极轻而又略显杂乱的脚步声。显然金戬已带了侍卫走了进来。 远黛也不言语。端起桌上绘春先前送来的那盏茶水,凑到唇边啜了一口。那茶入口,却已微凉。不由的她不皱了眉头。就在这一颦眉的当儿,通往外屋的帘栊已自一动,一名年在二十七八间,面白唇青的男子已缓步的走了进来。身后,四名黑衣人紧紧相随。 因才经厮杀的缘故。四名黑衣人身上多少都带着些血腥与肃杀之气,与这屋内的清幽香馥一冲,无由的让人只觉身上冷了一冷。神色自如的放下手中茶盏,不无厌恶的看了一眼五人:“看来金公子今日是打定了主意,非要做一回不速之客了!” 哈哈一笑,金戬道:“郡主言重了!以郡主如今的身份。只要郡主莫存反抗之心,鄙人怎么都会以礼相待!只望郡主莫要为难鄙人才是!”口中说着,他已抬起手来。扇了扇鼻端的气息:“郡主所用熏香,可真是清幽得紧!不瞒郡主,鄙人来前,为防着这些huā草虫蛇,曾特地命人往苗疆走了一趟。颇带了些‘百辟丸’来京,否则可真是不敢进郡主这屋子!” 百辟丸。却是苗疆秘传的一种奇药,传说可辟世间百毒。但因此药主药难得,虽有配方,却也难有成药。金戬也是费了许多的心力,方才得了十余颗,此刻在远黛面前说起,神态之间,更不觉的流露出得意之色。显然对自己的这一手,颇为自得。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远黛抬手一点桌上搁着的那支短笛:“金公子既知‘百辟丸”却不知可知道这支笛子的来历?” 金戬既敢前来,自然早将远黛的手段打听了个七不离八,这会儿听了这话,不免笑道:“这支笛子,可不便是我苗疆已失传了多年的‘驱蛇笛’吗?”言下竟是有恃无恐。 注目看他,远黛忽而一笑:“金公子似乎甚是笃定这‘驱蛇笛’我无法使用?” 金戬傲然道:“这是自然!此笛号称可驱天下万蛇。但据鄙人所知,此笛于百年前,曾落入当时苗疆最擅驱蛇的蛇王赤炎手中,然以赤炎之能,耗费数十年时间,也仍无法吹响这支笛子。所以,这支笛子,根本就不可能是真的!” 见他那副自信满满、傲然睥睨的模样,远黛倒忍不住笑了出来。而在她绽露笑意的同时,她身后立着的柳儿已陡然的变了面色,一双妙目只是直直的盯着金戬的身后。 金戬与她二人原是对面站着,初见远黛笑时,他还不觉得如何,及至柳儿变色,他才隐约觉出不对,当下骤然回头,目光到处,却也不觉的有些发直。随侍在他身边的四名侍卫却是训练有素,其中二人仍旧双眼不曾稍错的盯着远黛二人,另外二人,却已随金戬转头看去。 这一看之下,都不觉各自变色。原来五人身后,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群蛇。若论及数量,这些蛇,甚至都算不上群,只是简单一眼,便可数出这些蛇仅只八条而已。一色的尺许长短,粗不过手指,若说能够吸引住别人眼球的,怕也只是这些蛇身上,那种金色的鳞片。那一种黄金的色泽,让人一眼见了这些灵蛇,第一眼,竟然便有这蛇怕是黄金铸成的感觉。然而在这屋内的人,却都知道,这些蛇并不是黄金铸就的。 只因为,黄金铸成的蛇,绝不会吐信。 “咝咝”的吐着蛇信,八条金蛇缓缓前行,它们甚至还缓缓扩散开来,如果这不是八条蛇,而是八个人的话,几乎便让人有一种错觉,觉得这些蛇是在撒下包围圈,要将眼前金戬五人一举歼灭。金戬素来心机深沉,更有算无遗策之称,然而此时,见了这八条蛇,仍不由的感到头皮发麻。当下厉叱一声,喝道:“快杀了这些蛇!” 四名侍卫也不必他吩咐,早各擎刀剑,猛的一下扑了上去。在他们而言,不过是八条蛇而已,以他们的武功,当可手到擒来,然而一旦交上了手,这几人这才觉出不对来。 原来这八条蛇,行动起来。竟是快逾闪电,兼且身坚如铁,莫说砍之不中。便是偶尔擦着碰着,也只闻金铁之声交集,剑身之上,竟隐有火星闪现,可见其蛇鳞之坚硬。 远黛的声音幽幽在旁响起:“好教金公子知道。此蛇名为金线九环,非但剧毒无比,更兼刀枪不入!至于这支驱蛇笛,其实倒并不是假的,不过这笛子吹出的声音,并非人耳所能听闻。不过不巧的是。这驱蛇笛吹出的声音,却偏偏就能驱使这金线九环蛇!” 注目看向那八条已将四名侍卫逼得手忙脚乱的金线九环蛇,远黛忽而没来由的轻叹了一声:“而它们。就是父王留给我的最后的一点保命手段!父王在世时,曾说过一句话,他说人心自来难以测度,这一点,甚至远不如禽兽蛇虫。所以他宁可费尽心力,寻来这八条小蛇给我。也不试图去培养那些看来忠心之人来随侍于我!” 这一番话,她说的很慢,偏又轻轻飘飘的,话才说到一半,那四名侍卫之中,却有二人已然发出了一声惨呼,一掩臂,一捂腿,便要撤下一步来。 远黛偏又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金线九环蛇,乃天下至毒,中者若不于十息之间施以壮士断腕的手段,则其毒攻心,再不能救!”说到这里,她却有意无意的略略一顿,等到剩下二人复又被咬之后,才又悠悠的接了下去:“便是百辟丸,对之也无效果!” 那金线九环蛇倒也奇怪,一旦咬中了人,居然也不再继续上前,而是虎视眈眈的立在一侧,红宝石一般的蛇目只是直愣愣的看着金戬等人,居然再无其他举动。 这话一出口,那四名侍卫已互视一眼,各自面色惨然,其中一人性子甚是暴烈,偏偏那蛇才刚那一口,不偏不岐的恰恰咬在他颈上,却让他连壮士断腕的手段也用之不出。陡地一瞠目、一咬牙,那人猛地飞身扑向远黛,恨声叫骂道:“贱人,我死了,也要拉你陪葬!”说话间,手中大刀已猛然抬起,照头便对远黛直劈了下来。 柳儿这时候,却早定了神,眼见此人扑来,不觉冷笑一声,清叱一声:“来得好!”足尖稍一点地,已然飞身跃起,抬手时,左袖中寒芒陡然一闪,袖中已自飞出一道短箭,那箭既短且去势快愈闪电,加之那名侍卫中毒之后,半身已然有些麻木,却哪里躲得开,只听“夺”的一声响,那箭已然穿心而过。那侍卫猛然瞠目,用尽手上最后的一丝气力,犹想将刀掷出伤人,却被柳儿右腕一抬,一把分水峨眉刺倏忽出手,恰将那刀隔过一边。 只是那刀实在势大力沉,柳儿又是女子,气力比他要逊了不少,两下里猛然一碰,柳儿的虎口已然崩裂开来。柳儿倒也悍勇,当其时也并不后退,只傲然的站在远黛身前,手中那把分水峨眉刺更是寒光闪闪,锋芒隐现。 而那扑了上来的侍卫,此刻却已跌倒在地,七窍之内,都有黑血溢出,看去甚为凄惨。剩下的三名侍卫,则互视一眼,各持刀剑,便欲迫上。然而他三人不动则已,一动之下,这才发觉,浑身竟已麻木僵硬得再无法动弹。其中一人,大惊之下,犹想开口说些什么,然张嘴之时,这才发觉,居然唇舌也都麻木到不能动弹了。 屋内七人,一坐五站,另有一人倒地身亡,八条金蛇在旁虎视眈眈。灯光照在这些蛇侍卫的身上,金色蛇鳞闪出冰冷的光芒,**美丽,却又暗藏杀机。 ps:明天一大章,差不多可以结文了。然后可能会有几章番外吧。 闹死我了 第一百零八章 结局篇 金戬早被才刚的一系列变故惊得瞠目结舌,站在屋内,一时只觉身上发寒,连牙齿都有些打战了。 他这一生从来顺风顺水,养尊处优已惯,这种死亡逼近的感觉,于他,真真是从未有过,又怎由得他不从心底里感到惊惧、寒冷。 “你……”他想要大声叱喝,然而话一出口,才觉非但声音发颤,便连牙齿打颤的声音也自无法遮掩。 这一刻,他心中无比后悔,后悔自己为何非要亲自来走这一趟。 呼呼的急喘几声,金戬终究大声的叫了起来:“石青螺,你可知道,只需我死前高声一呼,屋外便会有数十侍卫一拥而入,将你万刃分尸!”却是语声颤颤,面色青胀发赤。 远黛静静看他,半日方叹了一声,慢慢的道:“也不知金公子身边,到底有几丸百辟丸?”金戬一梗,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百辟丸原极珍贵,他虽用尽手腕,也不过自苗疆天荒神教内得了十余丸。 因其药珍贵极难到手,日后保不准还有大用,加之在他想来,远黛一介不会武艺的纤纤弱女子,有他一人带同四名侍卫,已是绰绰有余,因此随身只带了五丸。 再就是,即便身上还有百辟丸,外头侍卫能否撑到平安无事到自己身边,服下百辟丸也还在未知之数。 更不说远黛身边,还有八条金线九环蛇在。 他心中千头万绪,面上神色便也随之阴晴不定,一时却是难下决断。 淡然一笑,远黛忽然开口道:“今夜的郢都,倒是出奇的安静!”安静到这么半日的时间,居然连更鼓之声也未曾听闻,这可实在并不寻常。 到了这时候。 金戬反镇定下来,自若的在桌边坐下,他冷淡的道:“郡主赖以护身者,不外这些个伎俩……”他口中说着,目光已轻蔑的扫向一边条案之上供着的一具博山炉,及那八条将他团团围住的金线九环蛇:“只不知当大树倾时,郡主又该如何是好?”毒虽厉害,却不能无有穷尽。 金线九环蛇固然毒性非常、速度快逾闪电,常人难敌,但也不过仅有八条。 若不是他只带了四名侍卫进来。 他有足够的把握可以拿下远黛。 想通这一点后,金戬便重又轻松下来,顾自的展颜一笑。 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今夜过后,这郢都,便要另换一番面貌了!郡主是明白人,又何必非要趟这浑水!”注目看他,远黛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叹了口气后。 她终究开口道:“金公子既说了这话出来,便请宽坐静候吧!”虽然并不清楚石传钰的计划,但只从斐亲王这段时日的表现,远黛便可知道,金家如今的举动,石传钰只怕早有提防。 对于金家。 她虽素无好感,但这会儿见金戬已自死到临头犹不自知的在自己面前夸夸其谈,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怜悯。 于金戬而言。 一直觉得自家筹谋了这许多年,到如今,几乎便可称得上是天衣无缝,在他心中,压根儿便没想到。 倘或此事有个万一,金家又会落到一个怎样的地步。 然而今晚他在远黛身上颇碰了个硬钉子。 长久以来的狂妄自大,也略有收敛之态,此刻见远黛语声淡漠,神色间甚至颇带讥嘲,心中也不由打起鼓来。 只是这一点,他是万万不会承认的。 冷笑一声,他道:“郡主似乎颇不以鄙人之言为然?”对远黛,他还是甚为客气的。 这种客气,并不因为远黛乃是广逸王义女、是石传钰心尖上的人,而是因为北周。 延德帝驾崩一事,在如今的郢都,虽因距离的缘故,还不至于人人皆知,但他们这些人,却都已知晓了这事。 而远黛现如今的身份,金后既然知道,金家又怎可能全无所知。 金戬心中很是明白,即便拿下了石传钰,金家暂时也还是坐不上那个位置。 石家统治大越已有百五十年,景轩帝虽然不是个好兄长、也说不上是个好父亲,但却勉强可算得是个好皇帝。 在位之时,轻徭役、薄赋税,个中虽也免不了有几个贪赃枉法的官员,但平心而论,吏治也还算得清明。 至若石传钰,这几年对外虽无什么过人表现,但也中规中矩,实在并非废立理由。 唯一能感觉到石传钰时时给予压力的,便是他们这些大越的实权之人。 这几年,石传钰之心,诸土司更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金家。 这也是金家为何如此心急的真正原因。 好在石传钰膝下已有一子,虽非金后所生,但因其年幼,来日杀母留子,做个傀儡,却是再好不过了。 可以说,金家走这一步,既是多年筹划又是势在必然,而他们自信,已做得极为隐秘。 便是今日金戬忽然前来广逸王府,其实也并无伤害远黛之心,他们所想的,只是让远黛没有机会入宫医治石传钰而已。 说到底,石传钰也是一国之君,金家纵不能让他死的全不留一丝破绽,至少也要能堵住大多数人的嘴巴,否则皇室中人又岂肯轻易罢休。 看他一眼,远黛只是摇了摇头,却连话也懒得再多说一句了。 金戬见她神情,心中不禁一阵紧张。 俗话说的好,吃一堑,长一智,他刚在远黛手中吃了亏,对远黛不由的便存了三分敬畏之意,而况今夜之事,又关系着整个金家的成败。 “你……”他勉强压抑住心中的忧虑,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一些:“愿闻其详!”见他前踞而后恭,远黛不觉的挑起了眉头,才要言语之时,一个声音却忽然的传了进来:“这件事情,你若想听,朕倒并不介意亲自说与你听!”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窗户已发出砰然一声巨响,四分五裂开来。 窗外,不知何时,竟已灯火辉煌。 而冷然立在窗前之人,可不正是当今大越皇帝昭平帝石传钰。 …………听着街道之上,隐约传来的爆竹之声,远黛慵懒的舒展一下四肢,朝捧了茶盏,缓步走了进来的绘春笑道:“今年这个年,倒是热闹得很!”原来这一日,竟已是除夕了。 绘春一面上前将茶盏交到她的手中,一面却笑道:“这一二年年景都甚好,百姓们安居乐业。 手中也颇攒了几个闲钱,逢到年节里,自也不吝于花费!”远黛颔首。 才要说话时,那边柳儿却已笑吟吟的走了进来:“郡主,才刚宫内有人送了好几车的烟花爆竹并时鲜果蔬之类来!郡主可要去看看吗?”自那一晚之后,她与远黛也算是有了生死与共的交情,平日里便也亲近了许多。 至于石传钰是否知道柳儿的身份。 远黛也并没多嘴的去问。 石传钰的性子,她最了解,他既不说,那自然便默许了柳儿留下一事。 而如今远黛所住的屋子,却又换了侧边的一间。 她虽并不忌讳这些个,却也不代表。 她就愿意住在死过人的屋子里。 金家作乱,意图投毒弑君一事,如今正是整个郢都都津津乐道之事。 而通过这件事。 石传钰更是顺藤摸瓜,一连拿下了四五个对“改土归流”之政,反对的最为激烈的土司府。 而他显然也已准备多时,骤然行动之下,当真是雷霆手段。 所到之处,一切抵抗冰消雪融。 只是这样做的结果便是。 大越午门之外,一时血流成河。 远黛也曾约略听说有老臣进谏,为图来年吉祥,欲改在年后再处决这群弑君作乱之人,却被石传钰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 而他的理由,却也霸道得很:新年新气象,沾染了血腥,岂非更是不好。 于是一声令下,一应参与作乱之人,均在腊月二十八那日被在午门斩首。 对于这些人的下场,远黛并不关心。 腊月二十八那日,她携了绘春,又自赶去广逸王坟上,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 这次回来,她原以为,自己只会来这坟上两次,一次是初回,另一次便是离开。 却没料到,这中途居然又来了一趟。 金家之事,于她,其实却可算得是一件喜事。 毕竟当年上从广逸王下到廉亲王石传珉,金家都在其中出力不少。 如今金家一朝大厦倾覆,往日种种恩怨情仇,也真可从此抹去了。 唯一让她颇为喟叹的,是金后在宫中自尽身亡。 她的死,远黛倒也并不意外,像她那样骄傲的女子,若苟活下去,日后所受苦难屈辱必定多不胜数,倒不如一死了之,落个清静。 她并不知道石传钰对金后之死,有何感觉,也无意去深究之。 这当儿,外头帘栊声响,却是云燕与晴宁两个并肩走了进来。 云燕怀孕期短,尚未显怀,因着除夕的缘故,身上却穿了一件海棠红云锦袄子,外头罩着厚实的灰鼠披风,只看装束,已全寻不出丝毫丫鬟的影子,倒是十足像是富贵人家的如夫人。 又因怀孕的缘故,这些日子她却丰隆了些许,原就俏丽的脸蛋更是粉白嫣红,再被海棠红袄子一衬,气色愈发的鲜妍。 金氏作乱那夜之后,石传钰已命人传了话给她,准于明年正月十五后接她回宫。 所以她的心事倒是安定了不少,也不再那么患得患失。 二人入内见了礼后,远黛便看一眼云燕,淡淡道:“你如今已是双身子的人,这等冷天,怎么却还到处乱跑?更莫说今儿是除夕,外头处处爆竹,仔细惊着了!”饶是云燕如今自觉身份已是不同往日,但对着远黛时,却仍存几分畏惧之心,闻声之后,忙赔笑道:“郡主对奴婢的一片关怀之心,奴婢自是省得!不过奴婢自幼胆气便壮,又加今儿乃是除夕,孤孤零零的一个人守在屋内,只这个兆头对小皇子的日后也不甚好呢!”远黛听她张口就是小皇子,也真真是哭笑不得,摇一摇头后,便也不再说她,只转向晴宁道:“你惯常是个仔细的,须得照应好她才是!”晴宁忙自应着。 一边的绘春早已适时的开口,岔开话题,又挑了些历年的趣事说了,倒也逗得云燕二人开心非常。 倒是远黛,守着这一屋子的热闹,心中却忽而便想起了远在平京的百里肇。 早几日听说他已登基为帝。 这个时候,也不知他在做些什么?不知会否也如自己这里一般,一室皆春?只是这么想着,她便不由好一阵不自在。 好在她素日喜怒少形于色,心中虽自不快,倒也并未显露在外。 更随着绘春,颇凑了几句趣。 屋内气氛,倒也显得其乐融融。 五人说笑一刻,眼看着天已转了黑。 厨下早将备好的守岁酒席流水价的送了来,因五人都是女子。 这守岁席,办的便也不是那么油腻。 除却几个讨吉兆的好口彩肴馔之外,大多清淡精致。 倒也甚合远黛的心意。 酒水,更是向年广逸王在时,亲手酿下的“岁团圆”。 这酒原就甘醇,如今又多陈了几年,滋味便愈加的不同。 才一入口。 便让远黛不由的感慨良多。 五人略吃了几口酒,远黛便命小丫头子将宫中特为送来的烟花取了过来,便在含玉轩外头挑了一块空地,一字排开,自己却亲手燃了一根檀香,自行走去燃放。 越宫烟花。 本就是特制之物,石传钰素知她喜好这些,命人送来的。 更是精品中的珍品。 这一燃放起来,便是火树银花,处处绽放。 各色的光辉,却将整个广逸王府照得五色缤纷,浑不似人间。 绘春等几人。 也都有了几分酒意,眼见她放的好。 便也忍不住各自手痒,绘春更上前一步,笑吟吟的便去夺远黛手中的香。 远黛只好看烟花,对于是否是自己放的,倒并不介意。 当下笑着将那香递了给绘春,自己则闲闲的立在一边旁观。 当下绘春、柳儿及晴宁三人便挨次上前燃放,一时欢声笑语,浑然忘却烦忧。 云燕在旁看得心痒手痒,然记着远黛之前说的话,却也不敢自请,只得怏怏站在一边,颇有郁郁之意。 远黛早知她的意思,却也并不理会。 云燕若是连这点自制力也没有,那她倘或当真诞下小皇子,却只能是死的更快。 一时放过了烟花,因外头甚是寒冷的缘故,远黛便唤了四人,打算回屋。 五人便掉头走回含玉轩,才刚行到含玉轩门口,却见有人巴巴的迎了上来,恭敬行礼,却是连声恭喜。 远黛定睛看时,却是刘启盛来了。 一见刘启盛,她便不由的皱了眉头,而不出她所料的,刘启盛道过了恭喜话儿后,便很快笑道:“皇上来了!”远黛点一点头,倒也并没多说什么,只转身吩咐绘春带云燕几人去别屋守岁。 绘春等人自无异议,唯独云燕听了这话,却自上前一步,仿似有话要说。 只是她话还不曾出口,却早被绘春一把拉住,连拉带扯的,往后院走去。 抬手拢了一拢身上所穿狐裘,远黛已觉身上有了几分凉意。 当下不再耽搁,快步的往含玉轩行去。 屋内,先前的残酒早已撤去,石传钰端坐上首,手持碧玉酒盅,慢慢饮酒。 听得脚步之上,便自抬眼看了过来。 远黛却也并不行礼,进屋后,便自除下了身上狐裘,而后径自走来,在他对面坐下:“四哥今儿怎么有空来?”她问,却是全然闲叙家常的口气。 灯光下,石传钰抬眼,素日凌厉沉冷的双眸,在今夜的灯光下,却无由的流露出慵倦与柔软,内里还有似海的情意:“我来……陪你守岁……”他淡淡的笑,笑容中却自见苦涩:“这次守岁,不是第一次,却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吧!”大越皇室,亦有守岁的惯例。 从前远黛还是明珠郡主时,几乎每年除夕,总要随广逸王入宫守岁。 而与她一起的,也总是石传珉与石传钰二人。 听他这么一说,饶是远黛早已心坚不能移,也不由的一阵恍惚,往事种种,尽数涌上心头。 过了一刻,她才勉强一笑,到底也没有说什么,只伸出纤如春葱的玉手,提起桌上银壶,为他满斟一杯后,又给自己满上:“喝酒!喝酒!”声音却无由的哽咽了。 深深看她,石传钰的双眸沉宁,摇曳的烛光映照在他的眸内,却让人无由的便有一种错觉,仿佛三千星辰,近在他的眼底,煌然璀璨。 令人不觉沉醉。 良久,他才哈哈一笑,举起杯来,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盅的时候,他微叹的道:“王叔当年酿的这些酒,我最爱‘岁团圆’。 只是可惜,这一坛‘岁团圆’怕已是王府中最后的一坛了吧?”轻轻摇晃着手中的碧玉杯,烛光透过薄如蝉翼的杯壁,愈映得那一缕碧色澄澈无瑕,美的令人不舍移眸:“四哥若是喜欢。 往后每年年初,我总为四哥酿上一坛便是!”午门的血海,代表着她的过去。 终于真正过去。 虽然那从前的时光,已不能再来,但她至少已不再怨恨。 父王,这应该也是你所想看到的吧!她在心中默祷,心思却自一片空灵。 那边。 石传钰却已抬眸看向她,眸中隐有光芒跃动:“这话……可是你说的?”说话时候,他竟已笑吟吟的伸出另一只手来。 那手三指拢合,唯独拇指与尾指翘起,尾指甚至还微微勾起,似乎在示意着什么。 远黛看得一呆。 下一刻,却已“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倒也并不犹豫,就如石传钰一般的伸出手去。 两根尾指轻轻一勾,石传钰似笑非笑的看她,语声却自轻柔如细语低喃:“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两只拇指旋之轻轻按下。 一如幼年时的约定。 只是如今,这约定。 却已变得那么的单薄。 这样的情景,让远黛只觉得眼中酸涩,口中发苦,强忍住眼泪,她迅速的缩回手来,却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我们居然还会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没错的,这正是他们从前,经常玩的把戏,只是那个时候,他们的身边,还有一个石传珉。 “小孩子的把戏呵!”石传钰的声音极轻,其中满满的却都是怅然之情:“青螺,腊月廿八那日晚上,我梦见了王叔与大哥!四年了,他们从未入过我的梦!”远黛张了张口,有心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好在石传钰显然也不想再说起这些,仰头干了杯中酒后,他很快的振作起精神,朗声道:“不说这些!喝酒!喝酒!”这一顿酒,却是直喝到二更将尽。 远黛已是喝得迷糊了,她本不是好酒之人,但今日,却不知怎么的,只是一杯一杯的喝着。 直到外头传来轻轻的叩门之声:“皇上,皇上!”却是刘启盛的声音。 石传钰也已有了七八分的醉意,听得他叫,不免大是不耐,想也不想的举起手中的碧玉杯,便砸了出去。 “啵”的一声轻响之后,那碧玉杯已碎成了片片:“滚!滚!”他厉声的喝着,言语之中满是不耐与厌烦。 然而刘启盛却并不敢滚,他只是颤声的道:“皇上,二更已将尽了!如今已是新年第一天,按例是岁首大朝会的日子啊!”石传钰仿佛呆了一呆,半晌,才忽然朝远黛一笑:“青螺,你看,原来我已做了皇帝了呵!”笑声里却不无自嘲意味。 没再多耽搁什么,他站起身来,简单的抚一抚皱褶的外裳,转头便要离去。 堪堪走到门前时,他却又停下脚步,却未回头,只淡淡的道:“你走时,我就不送了!若是……”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到底没有说下去,只道:“你随时可以回来!”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后,他更不稍停,抬手拉开房门,大踏步的去了。 那门一拉一阖间,便有冷风飕飕的涌了进来,明明离得很远,却仍让远黛不由的打了个冷战,珠泪,也随之滚滚而下。 少女时期、那一段如梦如幻的青葱岁月,到今日止,也就算是真正终结了。 此日之后,这世上,再也没有明珠郡主石青螺,有的,只是北周凌氏皇后。 她更知道,也许有一日,她会重回郢都,但那时候的她,既不是明珠郡主石青螺,也不会是北周皇后。 她,只会是她自己。 褪尽了一切繁华,独余一份宁静的凌远黛。 ps:扫尾番外将在最近陆续上传。 好吧,我已经彻底沦落成午夜党了〖书网∷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rt 番外——补遗 (一) 二月中的平京,依旧一片萧瑟。因延德帝年前刚刚薨逝,国丧未过之故,整个平京一片素净寂然。马车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一路悄然无声的进了平京城,缓缓驶向睿亲王府所在的玉狮胡同。这里,如今已成了当今皇帝的潜邸了。 马车并没从前门进去,而是绕到巷尾,停在了王府后门。后门口处,早有人候着,见马车过来,忙即开了门,迎了马车进去。那车才刚停了下来,文屏等一众丫鬟却早迎了上去。 车门缓缓打开,却一只欺霜赛雪、纤若春葱的玉手来,文屏见状,忙自上前一步,扶住了那只手:“小姐……”她张了张口,最后却还是如此的低唤了一声,声音却早哽咽。 车内旋之探出一张略带疲惫,却仍显婉静沉凝的秀雅面容来:“傻丫头,怎么我回来,你却哭起来了?”语声中似带责备,唇边扬起的弧度却仿若春风。 惠儿早挤了上前,同文屏一左一右的搀了她下车:“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说话之间,眼泪却早落了下来。 见她二人都是这般模样,倒让远黛颇觉无奈,失笑的摇一摇头,她索性也不言语,只轻轻拍了一拍二人的手。文屏与惠儿早知失态,少不得忙忙的收了眼泪,喜孜孜的扶了远黛一路回返澄怀居。睿亲王府,如今虽已是皇帝潜邸,但府内一应景致等物,却仍照了原样。 远黛一路进屋,环视左右,不免一笑:“这里,倒还是老样子!”言下不无欣然之意。 惠儿嘴快,闻声之后,已脱口道:“这是自然的!小姐走后。王爷就再没进过这屋子!这里头的一切,可不都是老样子!”言下,却明明白白的带了几分不满。 远黛去了数月,百里肇一直不见踪影,这对忠心耿耿的惠儿来说,自然是颇多不满的。而更让她气恼的是,这睿亲王府内院的一切事宜虽仍由文屏掌管着,但百里肇的事,却并不是她们所能知道的。百里肇的想法,她们更是一无所知。只能不安于心。 这话一出,远黛尚不曾开言,那边文屏却已蹙眉瞪了惠儿一眼。在文屏看来。不管事实如何,远黛才刚回京,便忙着说起这个,无疑是不合适的。更何况百里肇如今的身份,比之先前却又不同。而况如今又是国丧期间:“小姐……”她迟疑的叫了一声。 抬手阻住她的言语,远黛绽出一个笑容:“我累了!你们可备了水没有?” 文屏正巴不得能岔开这个话题,闻声后,忙自笑道:“早备下了!”当即朝惠儿使了个眼色。惠儿被她白了一眼,心中也自明白过来,当即老老实实的垂了头。不再吭声。 对于二人私下里的一些个小动作,远黛虽则看在眼中,却是只做不见。她这一路赶了回来。确也累了,沐浴过后,略用了些燕窝粥后,便自上床睡下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只觉睡得极安稳。极沉。等到再睁开眼时,屋内却已烛光昏暗。床前。似乎有什么人正守着自己,她也懒怠睁眼,便闭了眼随便的叫了一声:“文屏,倒杯水来……”床边那人倒也并不言语,便起身倒了水来。 远黛脑中虽还有些迷糊,但等那人靠得近了,她这才觉出气息不对,一怔之下,赶忙的睁开眼来,目中所见,却是百里肇笑吟吟的手捧茶盅站在那里。 烛光轻轻摇曳,他的面容便也摇曳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之中,原就立体而鲜明的五官,也因着光线而显得愈发深刻,墨眉下的那双深邃的眸内却透出别样的温柔。 四目相对之下,无需言语,不必动作,远黛便觉自己的心若花绽放,静寂无声,却灿烂明璀。唇角,也不自觉的浮出一抹浅笑,盈盈淡淡,却发自于心:“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问着,那语气,似乎离去数月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他一样。 百里肇微笑,并未回答,只弯下腰来,轻轻扶住她,将茶盅凑到她唇边。远黛倒也并不客气,觉出那水温度甚是合宜,便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了半杯下去。及见百里肇回手将茶盅搁在床头几上,她便自然的挪动了一下身躯,移开一个位置来。会意一笑,百里肇便自然的在床头靠了,转眸看她一眼,笑问道:“这一路赶回来,可累了吧?” 慵懒的半靠在他的身上,漫应一声后,远黛方悠悠然的笑道:“也还好了!” 自然而然的抬起手来,轻抚着远黛近乎完全散开、散逸着淡雅幽香的长发,长发如丝一般在他指尖滑落,触感柔滑细腻,令人不忍释手:“你回来了!真好!”百里肇低声的道。 并无太多言语,一句“真好”已然足够。 远黛抿唇一笑,心中惟觉熨贴,便也愈发的懒待言语。二人相偎良久,直到外头文屏在外轻叩,问二人可要用晚饭时,二人这才相视一笑,各自起身。 用过晚饭后,二人在榻上相对坐下,二人这才略略叙起别后情状。对远黛,百里肇倒也无意隐瞒,便将别后平京诸事简略的说了一回,说到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 觉出他怅惘,远黛心下也不觉微微刺痛,默默伸手,握住百里肇的手,半晌方笑了笑,言下似带怨怪的道:“你就不问问我在郢都的事儿?”郢都之事,百里肇借了柳儿的眼,该知道的想必都已知道了,她所以说起这个,不过是为岔开这个话题而已。 她的心思,百里肇又岂有不知之理,当下笑笑,果然问道:“你不说这个也还罢了,一说起来,我倒正想问一问你,你那八名侍卫,怎么却没同你一道回来?” 远黛闻声失笑,知他指的乃是那八条金线九环蛇,当下道:“金线九环蛇生长南方。性喜湿热,又是剧毒无比,一个不当,便是许多麻烦,倒不如仍旧留在郢都,看守坟茔!” 广逸王在世之时,便已在京郊买了十余顷田地作为义庄。这些年,这八条金线九环蛇,便都养在那里。看守义庄的,乃是广逸王当年的贴身近卫。这些近卫。大多是广逸王当年游历四方之时收服,其中颇有精熟蛊术之人。远黛才回郢都,他们便得了消息。忙自遣了灵鸟送信与远黛,告知一旦有事,可以驱蛇笛召唤求援。 说起那八条金线九环蛇,远黛面上也不免现出几分怅惘之色来,叹了口气后。她无甚情绪的道:“这次回去,其实颇多收获,等后日得了空儿,我再慢慢同你说吧!” 见她神色黯然,百里肇自也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当下颔首。而后却忽然问道:“杜若的事儿,你怕是还不知道吧?”远黛回来已有半日工夫,他也不能肯定文屏等人是否已同她说起这事。因此问了这么一句。及见远黛面现诧异之色,他才又接着说下去:“父皇病重之时,我想着兆头不好,便命人先将杜若送去北境与蒋琓成婚了!” 远黛听得黛眉微颦,到底也没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杜若之事,已成定局。不过是早早晚晚而已,何况世上女子,多有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妻者,自己又何必徒然为她人忧愁。一念及此,她却忽然心生无奈,只因回思起来,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走了这一条路。 “凌家遣去送亲的,是你的兄长凌远清!”百里肇神色如常的继续说了下去:“你知道的,他与萧氏兄妹向来莫逆,既去北境,自然免不了要与萧氏兄妹见上一面的!” 远黛启程前往郢都一事,除却百里肇等有限几人外,并无他人知道。凌远清与杜若启程往北境前,也曾登门求见远黛,却被百里肇淡淡婉拒。凌远清因担心远黛,几乎当堂便与百里肇争执起来,亏得文屏出来的快,方才拦住了。远黛当面,百里肇自也无心去说这些,只抬起手来,一指炕边搁着的一只青布包袱:“那个,是他从北境替萧呈娴捎带回来给你的!” 炕边的那只青布包袱,远黛先前便已见了,只是不曾在意而已,这会儿听说是萧呈娴送她的不觉既喜且惭,喜的是萧呈娴仍将自己记在心上,惭的却是这阵子自己事务缠身,却已有很久未曾与她联系,便连她在秋里写了来给自己的信也都忘记了回。 远黛起身,取过那只青布包袱,打了开来。包袱里头,装着的,是一只箱子,一只普普通通、全无一丝装饰的柳木箱子。一眼见了这箱子,远黛便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遥想当年萧呈娴在娘家时,是何等的金娇玉贵,日常用具,无不极尽工巧之能事,那时的她,怕是怎么想,也想不到,有一日,她竟会用上如此简陋的器物吧。 远黛默默想着,不觉微微出神起来,竟连箱子也都忘记了打开,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将那箱子打了开来。箱子里头,整整齐齐的叠放着数张色泽银白,全无瑕疵的狐皮,狐皮上头,搁着一封封好的书信,封皮上,赫然是萧呈娴的笔迹。 远黛倒真是没料到箱子里,放得竟是毛皮,愣了一愣后,先自取出书信,拆开封皮,扫了一眼。百里肇在旁看着,便也自然的问了一句:“怎么?” 笑着摇了摇头,却没将萧呈娴的书信递给他,而是照着原样依旧叠好,放回封皮内:“萧姐姐说了,这狐皮乃罗起东去年秋里猎的,当时得了不少裘皮,但大多是灰鼠的,白狐皮却只得两张。因小了,也做不成什么,便一直留着没动。赶巧儿六哥去了,她想着我素来最是怕冷的,便托六哥捎来给我,还使我莫嫌礼薄,又说等今年得了好的,再托人送来给我呢!” 萧呈娴在信中,还问了她好些言语,诸如百里肇对她如何?怎么这许久却一直没有回信?凌远清临离平京之前,怎么上门却仍不曾见到她等等。关心之情溢于纸面,而对百里肇的不悦,却也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这些话,远黛自是不好说与百里肇听的。 百里肇笑笑,看一眼那两张纯白狐皮,毕竟点头道:“北地寒冷,所产皮毛也较别处更为丰美厚实。不过到了哪儿,银狐也都是稀罕物事,她也是有心了!” 一面说着,便又顺势的说起了罗起东。军中升迁,讲究的是军功,原就较文官要来的快得多。加之罗起东到北疆的时机也恰恰合宜。北狄部落,每年夏末秋初,将要秋收之前,总要率军来侵,他正赶上这个趟儿,数场大战下来,颇积了些功劳,如今已升迁至从三品的游击将军。蒋琓对他,也颇多赞誉,认定他是可造之才,年前更将他调到帐下听令。 听百里肇这么一说,远黛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笑了一笑后,道:“这也要多谢王……皇上提拔……”说话间,却已似笑非笑的斜乜了百里肇一眼,这却还是相见之后,她第一回说起皇上这两个字。 百里肇倒也并不居功,淡淡一笑之后,平缓道:“他所以升迁如此之快,一来是他确有能力;二来,却是因为萧家,与我其实并无多大干系!”军中固然一向赏罚分明,但胆大妄为、冒领军功者却也比比皆是。罗起东升迁所以如此之快,一则与他作战勇猛、心有韬略有关,二者也因他乃是萧家的女婿,只是这一层身份,又有谁敢去冒领他的功劳。 不在私底下送他些功劳,那些擅于钻营之人的心中怕都觉得惶恐。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远黛便一笑,也不再多言,只将那只箱子稍稍翻检了一回,狐皮底下,却另搁了些北地特产,也无非是些人参、山菌之类,远黛一一细心收藏了。这些物事于她,虽不值什么,但总是萧呈娴的一片心意,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她自也欢喜得很。 偏头看一眼百里肇,远黛忽而笑道:“听说皇上至今还不曾改元?” 忽然听她问起这个,不由得百里肇不心生诧异:“这事不急,只等明年再说吧!”通常先帝过世的第二年年初,新帝就会宣布改元,算是新朝新气象的一种表现,但因延德帝乃在年前过世,若急于改元,却不免予人迫不及待之感,因此百里肇虽则登基,却并未行改元之事。 状似不经意的一笑,远黛漫不经心道:“今年春上的选秀,不知皇上如何打算?” 番外——补遗(二) 轻抬玉手,揭开车内夹帘,萧呈娴凝眸往外看去。入目所及,是葱茸碧草,如烟翠柳。是呵,已是暮春三月了呢!这个时候,即便是北境的草儿,也早该泛青了呢! 这一晃眼间,居然就已过去了五年呢!她在心中暗暗的想着,遥望那座已依稀在目的高大雄壮城池,心中一时百味陈杂,难以言说。那是,是她的故乡,她在那座城池里出生、长大,她原以为,这一生她都不会有远离的时候,然而命运弄人,她毕竟还是远离了这里。 目光不自觉的看向正偎在自己怀里打着盹儿的稚弱女童粉嫩的面容,一颗心瞬间沉浸在了无尽的温柔之中。这是她与罗起东的女儿,今年才刚满了三岁,也正是因为她,这几年,她才一直淹留在北境,从未回过平京一次。忍不住的抬起手来,轻拂了一下怀中小人软细的发丝,她的眼神愈发温柔,眸中更盈满了宠溺与爱惜。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对她而言,更是她这一生的转折点。唇角不期然的扬起一丝浅笑,到了如今,再回思从前,她只有三个字:不后悔。 不后悔从前的选择,不后悔如今的生活。 怀中的小人似乎有所察觉,轻颤了一下长长的眉睫,睁开了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因刚刚睡醒的缘故,纯澈的眼内还有片刻的迷茫,闪一闪眼后,她才呢喃的唤了一声:“娘!” 含笑替她拢一下有些凌乱的发,萧呈娴温声问道:“醒了?” 微觉不满的将粉嫩的小脸蛋凑到萧呈娴温暖柔软的玉掌上蹭了一蹭后,小小的人儿才发出了娇软甜糯的声音:“娘,我们是不是快到了呀?”口齿甚是清晰。 萧呈娴也不答她什么,只笑着将她抱了起来,凑到车窗边上,指着前方那座已愈发清晰的城池道:“樱桃快看,那里,就是平京了!” 没有错,她怀中的这个小小女童,乳名正是唤作樱桃。这个名字来的其实也颇有几分趣致。她怀孕临产之时,恰是寒冬腊月,但因口淡的缘故,满心却想着清甜适口的水果。只是北境苦寒,又值冬日,却哪里有这些个物事。因此上,她心中虽是想着,却并未对人提起过。 却不料她头天才想着,第二日,远黛竟就托人快马送了樱桃过来。所附书信更让她为之失笑不已。原来远黛在数月前,也已怀了身孕,她身子本较常人稍逊,这一怀了孕,反应的便也比常人更要厉害得多,每日里只是吃了吐,吐了吃,却是闹腾得厉害。 偏巧此时,南越方面恰送了一批时鲜水果来,其中便有不少樱桃。远黛本来最喜樱桃的滋味,见送了来,又红得可爱,忙命取来用了些。不意这樱桃却是有用,吃了后,孕吐反应竟比先前好了许多。远黛因这樱桃甚好,便想起了萧呈娴,忙命人送了数筐过来。 萧呈娴接了信,心中既是好笑又觉温馨,当下就着书信颇吃了些樱桃。不意当晚便自胎动,个多时辰后,产下一女,想着远黛送来的樱桃,一时兴起,便为女儿取乳名为樱桃。 想到女儿这乳名的来历,萧呈娴便又不自禁的想起了远黛。自己与她,也有五年不曾见面了呢,也不知如今已成了皇后的她,是个什么样子了? 昔年与远黛结识的种种情景,一时尽上心头,却让她无由的反而生出一种近乡情怯之感。五年了,当年因不放心自己,而同去北境的大哥,早在三年前便已回了平京,与他一道回去的,还有他新婚的妻子——亦是当年远黛贴身双婢之一的云裳。 那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最终居然会走到一起,这就好像是又一对自己与罗起东。 罗起东……当年自己在当铺门前被他撞到的时候,又何曾想过,有一日,自己竟会嫁给那么一个身着粗布短褐、出身寒门的男子。不过现如今的他,也早不是当年那个模样了呢。 想到罗起东,萧呈娴唇角笑意愈深。五年时光,几乎令罗起东前后判若两人,当年观音山上那个尾随自己二人的青涩青年男子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名举止稳重、气度森严的俊伟将军。唯一不变的,是他当年对自己的承诺:一生不二色。 怀中的小人连唤了几声娘亲,却未得到母亲的回应,终于不满起来,嘟了小嘴去拉她的玉手:“娘!娘!”她奶声奶气的叫着,终于将正自沉浸于往事中的萧呈娴唤醒。 带笑的轻抚一下小樱桃的脑袋,萧呈娴忽然道:“樱桃,娘带你下车去走走去!” 马车一路至此,她的鼻际,已能闻到清新的草木之气,显然是已到了护城河畔。从前每年三月三上巳节的时候,她总会出门踏青,而这里,更不是第一次来。春阳熙和,十里长堤之上,绿杨青青,桃李盛放未谢,岂非正是赏玩的好时节。 母女二人一路自北境赶回平京,每日倒有大半光景都待在车上,此刻听说可以下车,小樱桃早喜翻了心,拍着小手只是叫好。见她天真模样,萧呈娴也不觉失笑,当即出声,命车夫便在十里长堤边上停了车。外头车夫答应着,毕竟又往前行了一阵,这才停住了马车。 这当儿,另一辆马车上,早有婢女快步的过来,先抱下小樱桃,才又搀了萧呈娴下车。暖暖的春阳熙和的落在身上,鼻中嗅到的,是熟悉的平京气息,这一切,都让萧呈娴不由自主的长长吸了口气,眼中一时竟有些刺痛。身边,小樱桃已发出了一声近乎于惊叹的叫唤,而后竟撇开萧呈娴等人,迈着两条短短的小腿,飞快的往长堤方向奔去。 萧呈娴见状也顾不得其他,便疾步的跟了上去,口中犹自叫着:“樱桃!樱桃!慢点!” 樱桃自幼长在北境,五年下来,罗起东虽因战绩彪炳而晋升为二品武威将军,将军府也早建了起来。但北境因是军事重镇,一应规章比之平京都要松散许多。罗起东对爱女视如珍宝,无有战事之时,便常带了爱妻、爱女出门游玩。却将樱桃养的如同男孩子一般,二岁之后,见了父亲,便会撒娇的要求父亲带她骑马出门,更是从不怯生。 樱桃虽是跑的飞快,却哪里跑得过大人,才刚跑出几步,早被萧呈娴一把揪住。萧呈娴才要出口训斥她几句,耳中却忽然听到有人轻声笑道:“好精灵的小姑娘,她就是樱桃吗?” 萧呈娴的动作陡然一滞,下一刻,她已迅速回过头去。离她约莫二十步远的所在,是一株正开得灿烂的夭桃。阳光下,花红如火,灼人眼目,却仍遮不去树下女子恬淡的笑容。 四目相对之下,萧呈娴忍不住便笑了:“你怎么来了?”她道,因着过分惊喜的缘故,她的声音里微微的带了几许颤抖,心下,更满满的皆是欣喜。 女子抿唇,又是一笑,抬手拂开面前数片因湖风而被卷起的数瓣桃花花瓣,她的动作很是自然,落在别人眼中,却只觉娴雅而仪态万方:“姐姐回京,我又怎能不来相迎?” 萧呈娴听得失笑,目光自然的在她身侧一扫,因没见着旁人,她便自然的抬手朝平京城内一指,问了一句:“他……也没拦你?” 花下凝立的女子,自然便是远黛了。听萧呈娴这么一说,她也不由一笑:“如今正值春里,他正忙着呢!”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国之计,又何尝不是。 用力抓住犹自在手中挣扎不已的小樱桃,萧呈娴快步的迎了上前,笑道:“如今看来,你这皇后,做的倒真是悠哉!”虽说远黛能过得好,也是她所乐见,但对这位闺中姊妹的手腕,萧呈娴也不得不心感钦佩。百里肇登基已四年有余,至今却不曾纳过哪怕一名妃嫔。 甚至因远黛不喜后宫的缘故,她虽身为皇后,日常却并不在宫中起居。这四年里,后宫宫人,非但放了一大批出去,更几乎不曾进过什么新人。此举虽弄得朝野上下暗里诟病不已,但因百里肇淡然处之的缘故,时间长了,那些臣子叫唤得累了,便也不了了之。 虽说是帝王无家事,但皇帝既不以此事为然,身为臣子,自也该适合而止才是。 “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到的?”萧呈娴笑问着,同时摸一摸女儿的脑袋,笑向小樱桃道:“快叫干娘!”她怀着樱桃的时候,远黛得了消息后,便忙写了信去,敲定了这层关系。原本还说好了,是要亲去北境看她的,结果准备动身之时,却发现自己也有了身孕。 这一趟北境之行,便也由此耽误了下来。 小樱桃扬起粉嫩的小脸,好奇的打量着远黛,而后却极为认真的问道:“你就是每年都给我带很多很多好吃的糖糖的干娘?”因着表情极其认真的缘故,看去却更让人觉得怜惜。 笑着弯下腰来,远黛抬手轻抚了一下她圆圆的苹果脸:“干娘知道你回京了,昨儿特意取了最新鲜的果子,为你做了好些水晶糖!等回了府,就给你吃,可好?” 樱桃笑得眼儿弯弯,小嘴翘起,连连点头应道:“好好!”说过了这话后,她才猛然想起什么,忙又乖巧的补叫了一声:“干娘!” 远黛本就喜她,见她如此乖巧,愈发疼到了骨子里,忙自将她抱进怀里,又亲了一亲她柔嫩的脸蛋,这才放了她下来。萧呈娴在旁看着,不免失笑道:“你今儿出来,怎么没带南山一起?”百里南山,正是远黛与百里肇之独子。 淡淡一笑,远黛不甚在意的道:“说来也巧,今儿正是悠然抓周的日子!南山素来喜欢她,一早上知道我要来接你,他便磨着让送他先过去岳府!我想着他不来也好,便先一步将他打发走了!”悠然,正是沅真与岳尧二人所生之女的名字。 萧呈娴闻声,却忍不住的笑了出来:“原来如此,倒是我耽误了你了!”她口中虽是这么说着,面上神色却仍舒展,并不见丝毫歉疚之意。 远黛也不在意,只牵了樱桃的手,与萧呈娴一路并肩,漫步长堤之上:“若说起来,我倒是更喜欢女儿一些!南山虽也懂事,但总觉不如女儿贴心呢!” 眸中满是满足的看一眼远黛身边的樱桃,萧呈娴带笑调侃:“既如此,你再生一个便是!” 笑着摇一摇头,远黛却是一如既往的落落大方,全不见羞窘:“我原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却不肯!说我当年生南山时,已吃了不少苦头,只要我顺顺遂遂的,却比什么都好!” 听得这话,萧呈娴不免失笑的又行调侃道:“这可不就是百炼钢终成绕指柔吗?” 眸中笑意温浅,远黛抬起头来,看向远方。那里,碧空如洗,白云丝丝如棉,春阳熙和的洒在头上肩上,暖意融融,时有风来,带来阵阵花木清香,却自吹面不寒。 又是一年春将暮,岁月静好至此,人生又复何求!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