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影宫墙》 第一章 飞来横祸(一) “喝不喝,你自己看着办。(.好看的小说)”身着淡蓝云纹宫装的女子眉目冷淡:“大不敬可是灭九族的大罪,想清楚。” 偌大的房间零零星星立着三四十号人,各个鸦雀无声,同情而畏惧的目光明里暗里投在跪在正中的一个小宫女身上。 “姑姑,求您饶我一次吧,刚才是我多嘴,再也不敢了!”望着碧莹莹发亮的毒酒,小宫女吓得四肢瘫软,机械地磕头道。 湘琳暗暗闭住眼睛,死死咬紧下唇。至于么?就算文佳的名字犯了皇后的讳,又不理智地说皇后与自己娘眉眼相似,何至于当众赐死?不过是马屁拍到了马脚上,竟会惹来杀身之祸! “现在知道怕了?”女子秀目半闭,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乖乖认罪,我自会照应你的家人。你若想等到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处置,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湘琳忍不住抬起头,眼见文佳表情复杂,沉默良久,忽然苦笑了一下:“那就有劳姑姑了。”右手端起毒酒,小小地闻了一口,已是满脸惊慌恐怖之色,手抖得不成样子。但一旁的小太监岂容她耽误时间,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将毒酒灌进她的口里。 湘琳看得胆战心惊,想说想叫想呕吐,却丝毫动弹不得。只看着小太监们迅速拖走文佳的尸体,打扫干净地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禁低低叹了一口气。 “嘘!”身材娇小玲珑的的宫女赵乐妍紧张得脸色发青,愈见单薄瘦弱,瞧了瞧人已散去,才牢牢攥住湘琳的手,垂泪道:“我好怕!” 湘琳亦是惊魂未定:“方才皇后娘娘翻来覆去瞧你扎的扭银牡丹簪花镯,我可真是害怕!文佳不过多说了两句,就……还好娘娘是喜欢你的手艺。(.无弹窗广告)” “呀,别乱说,”乐妍害怕之中含着几分兴奋,掩不住紧张地环顾四周,忽然叹气,带着几分失落道:“可是娘娘方才和舒宁时间说了五句话,好像很喜欢她似的。你没瞧见她刚才得意的样子么,或许过几天就去关雎宫伺候皇后娘娘了呢!” “伴君如伴虎,还是留在司珍房做女官好。”湘琳宽慰道:“她不过是和娘娘有眼缘,一时运气而已,你何必挂在心上。” “你不是不知道,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月俸最高。我……我就想多赚点钱。”乐妍有些动情,眼中微微泛起泪花,衬得脸庞更加小巧:“我不贪心,只想多攒点钱托人带给娘亲和四个弟妹。咱们做宫女任人打骂,哪个不是为了家人?” “其实我也与你一样!”湘琳想到文佳临终的模样,不禁被她的情绪感染:“我从小跟着爹,从没见过娘的样子。若是能见上娘一面,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都是我不好,勾起你的伤心事,”乐妍抹了一把泪,换上笑容打趣道:“你不是有个当侍卫的异姓哥哥吗?等以后你们成亲,你不就有依靠了?” 湘琳满面红晕,啐了她一口。谈话间,门突然被人用力撞开。一名宫女桃粉绸缎装,水目玲珑却说不尽惊慌失措,红润的樱桃绣口上下哆嗦着,莹白的面庞因恐惧显得苍白,正是与她们同住的美人儿周笑娇。她一手抚着心口,断断续续道:“你们听说了吗?舒宁刚刚突发暴病死了。连尸首都不让人看,据说怕传染,已经拉去埋了。”她面色煞白跌坐在椅上,犹自低语:“这么快!” 湘琳愣在当场,闻言不禁深深看了她一眼,原来她已经明白舒宁的死绝不简单。只不过被皇后多看了几眼,转瞬便招来杀身之祸。究竟是皇宫的人妒忌心太可怕,还是另有内情?她不禁举目望天,喃喃道:“祈哥哥,你一定万事小心啊!” 第二章 飞来横祸(二) “可是,舒宁今天上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乐妍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怯怯道:“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嘘!”笑娇表情神秘又紧张,拉着湘琳和乐妍到房间一角,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她吃了一碗汤羹,突然就发病了。不是意外还有什么?想来是有人妒忌她被皇后娘娘看中,所以下了毒手。” 看中又能怎地?这也能成为害人的理由?湘琳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八字还没一撇就急火火地下毒,要是让娘娘知道了,难道不会适得其反?” 乐妍却没听进去湘琳的话,猛地打了个寒战:“一碗汤羹……难道说是咱们司珍房的人下的手?是谁这么狠心?” “你勿要乱猜!”湘琳还没来得及安慰她,笑娇抢先插话:“反正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只要咱们三个同心同德,一定平安无事!” 乐妍紧紧攥住她们的手,压抑着内心的恐惧点点头。湘琳叹息道:“以前我常跟着爹爹办案,也见过不少诡异的事件,可是都没有宫里的事让人觉得这么害怕。时时刻刻,命似乎不属于自己,娘娘们想要随时便丢了。” “办案?”笑娇诧异道:“你不是说你爹爹是东冶府的师爷么?” “那也没什么奇怪,宋朝的公孙策不也跟着包青天办案么!”乐妍替湘琳解释。 “这么说,咱们湘琳就是女公孙策了?” 毕竟年纪轻,进宫时间短不懂得忧虑,说说笑笑间,两人已将文佳和舒宁的事忘在了一边。湘琳本意是想提醒她们宫中环境险恶,见此情景不得不也放下话头:“老爷整日繁忙,事情大多交给爹爹处理。可爹爹爱饮酒身体不好,所以时常把我带在身边,相互有个照应。” 乐妍点点头,与湘琳相视一笑:“现在背井离乡,也只有咱们互相照顾了。” 夜深人静,箫声悠扬,如泣如诉如云如雾,飘渺动人。 “这是你家乡的小调么?我从没听过。”笑娇从假山后探出身,一脸好奇。 湘琳吃了一惊,若有所失收起洞箫:“一个长辈作的,解闷吹吹而已。” “难怪,我家的戏班子就不会这么好的曲子。” 普天之下会吹这首曲子的,不过三人而已。作曲的师父,还有,他。湘琳定了定神,下意识向远处望去。嵌着明黄琉璃瓦的红色宫墙投下寂静的黑影,依旧空无一人。他真的在这里吗?这么多天了,为什么他始终没来寻她?难道他已经忘了他们的曲子? 颀长的影子倚着微微摇曳的垂柳,伴着皎洁的月光,笑娇顾盼生辉,粲然一笑若嫦娥仙子转世:“湘琳,你还在想着白天的事吗?”她侧了侧头,调皮地摇着她的袖子:“放心吧,以后我保护你们,皇后娘娘也没什么可怕的。” 湘琳细细咀嚼着她话中显而易见的野心,想劝又不知从何开口,只得委婉地说:“其实我倒不担心自己,反而是乐妍。她手艺那么好,难免遭人妒嫉,今天的舒宁不就是个例子?而且我总觉得她太心急贴补家里了,外人看着总像拼命往上爬,我怕有人看不惯她。” 笑娇深以为然点点头:“我也觉得她张扬了些。旁人都说我生得好看,也不像她总想出头。” 湘琳听她执迷不悟,无言叹了口气:“明儿还要做中秋的步摇呢,咱们回去吧。”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始终七上八下难以安定,似乎觉得有事即将发生…… 第三章 飞来横祸(三) “我太累了,你呢?”趁管事姑姑不在,笑娇麻利地穿着玛瑙珠,侧头靠在湘琳肩上:“宫里娘娘这么多,一人两支步摇,再加上有头有脸的姑姑一人一支,算起来总要一两百才够。[.超多好看小说]咱们上上下下就这么十来多人,非得活活累死不可。” “是啊,我才串了六串,这可怎么是好?”湘琳愁眉苦脸捏着细细的金线,对准翡翠珠小孔,费力地穿,哀叹着:“我真的不会女红啊!” 习惯了跟着爹在罪案现场穿梭往来,跟着师父拿枪弄剑的女侠,非得改拿起绣花针,整日做些婆婆妈妈的活计,实在难为了她。(.好看的小说)湘琳一面穿一面腹诽:若不是文佳和舒宁无故缺席,她们怎会累成这样?司珍房的人互相使坏下毒手,到头来受苦的还不是自己? 想到舒宁,她手上的动作不禁缓了缓。皇后昨天对她的注意众人都看在眼里,平步青云是迟早的事,难道真有人敢迎难而上,故意害死中宫之主看中的人? 想来皇后现在已经知道了舒宁的死,为何一点动静也无?有人公然挑战自己的权威,就算再贤良淑德恐怕也忍不下这口气,她怎能安静如斯,不派一点人手来调查? 湘琳甩甩头稳定心神,师父临行的嘱咐又在耳边浮现。要调查的是一桩陈年旧事,非艰苦卓绝地探寻宫中隐藏的秘密而不可知。除了太后和皇帝,皇后是在这座深宫时间最长的人。若能对她多加了解,想必能帮上他的忙。 一边不停歇地串珠,一边思索着这桩看似无头的公案,一个想法突然在她脑中乍现:难道皇后知道与她做对的人是谁,故而不能轻举妄动?这个人除掉舒宁,只是为了提醒皇后自己的分量?冷汗一点一点阴湿她的额发,一条人命不过是她们斗气的工具?倘若当时皇后注意的是乐妍,是笑娇,是她呢?湘琳从未觉得死亡是这么随便的一件事,甚至不知凶手是谁,为了什么,便糊里糊涂搭上了性命。 “湘琳,想什么呢?”笑娇探头问道。 正在紧张恍惚间,被她一吓,湘琳脚下重心不稳,左手肘结结实实撞上了她的右腰。笑娇反射性一扭腰,好不容易站稳,埋怨道:“吓我一跳,你怎么了?” 湘琳还未答话,却见笑娇脸色突然青白,一双水灵灵的杏目满是惊恐,直直瞪着手中的玛瑙珠。顺着她的肩膀望去,湘琳也不禁呆了。殷红如血的珠子上竟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划痕,显然是方才笑娇右手指甲冷不防用力造成的。 但真正令她们惊慌的,是划痕中零星透出却分外鲜明的绿色!明明是上好的血红玛瑙,怎会变成绿的?湘琳与笑娇交换一个眼色,心中豁亮。有人将玛瑙掉了包,却被她们无心发现。倘若交上去被娘娘发觉,只能追到她们这些经手串珠的宫女身上,到时候百口莫辩,唯有被扣上私吞宫中财物之罪处死的份。 笑娇打量左右无人注意,脚步一软,瘫靠在湘琳身上,带着哭腔低声道:“这可怎么是好?” 第四章 悬崖百丈冰(一) “乐妍,你可知看得出里面的珠子是什么货色?”三人同住的小房间气氛凝重,湘琳小心翼翼取出笑娇的红珠。 “这……不是咱们串的玛瑙珠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乐妍诧异道。 湘琳与笑娇对视一眼,无奈叹息,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们查了手头上所有的珠子,恰恰只有笑娇手里这一盒有问题,正够两支步摇的分量,可是盒上并未写明是要给哪位主子娘娘的。” “难道有人故意要害笑娇?如果娘娘发现珠子有问题,一定会查到笑娇头上,这可怎么办?”乐妍一脸焦急,跺脚道。 笑娇神情一直呆呆的,闻言恨声道:“我就知道司珍房这些宫女不会放过我!她们嫉妒我生得比她们好,必定怕我引起皇上注意抢了她们的机会,所以先下手为强。” “事情没这么简单,”湘琳冷静分析:“珠子是今天早晨才发到咱们手里的,此人必得事先换过。可一般宫女哪有这个机会?就算有,她们又是从哪弄来的假珠子?” “有道理,”乐妍仔细观察着褪去红色的绿珠:“这珠子分量不轻,想来也是上好的翡翠珠,咱们宫女哪有本事弄来这些?” 笑娇愣了愣,埋头抽泣道:“一定有人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才……”她哭得稀里哗啦,将往日的小心抛诸脑后:“谁让我是礼部尚书的女儿,爹就说我可能招人陷害,才特意安排我从宫女做起,没想到……” 湘琳与乐妍面面相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无弹窗广告)她们三个一见如故,又有同住之缘,以为早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没想到笑娇竟连真实身份都不曾告诉她们。回想自己傻傻地与她掏心掏肺,恨不能将人生经历和盘托出,她们觉得仿佛被人当面刮了个火辣辣的耳光,脸上灼热,心却早已凉透了。 但看她那般伤心,她们无论如何说不出责备的话,反而好言安慰:“放心吧,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明儿一早咱们就前前后后详细告诉容掌珍,她一定会相信你的。” 笑娇哽咽着反驳:“怎么会,她早就看我不顺眼,我这不是羊入虎口么?没准幕后主使就是她,专门设下圈套等我上钩呢!” “那怎么办?统共就这些珠子,还能找到替换的不成?”乐妍好心出主意却换来一番责怪,不禁有些生气。 “湘琳,我知道你会武功,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笑娇抬起泪水盈盈的大眼,一眨不眨满是哀求,灼灼望着她。 “我?三脚猫功夫,能帮什么忙?”来不及诧异,只听她续道:“明日午膳时间,我和乐妍使计拖住她们,你便帮我把这盒红珠分散换到每个人盒里。到时候大家都有错,我就不信谁还能怪到我头上!” “这……”湘琳没想到笑娇竟会有这样的计谋心机,俗云法不责众,无论下手的是司珍房的宫女抑或主管都脱不了干系,确是一石二鸟之计。 “如果有人看见怎么办?湘琳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吗?”乐妍担心地反问。 “不会有人看见,我有法子。”笑娇信心满满地点着头,忽又可怜兮兮望着她:“湘琳,咱们是好姐妹,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好姐妹,我救你,可出了事谁来救我?湘琳心如明镜,十来号人能不能拖住,实在是个问题,却始终狠不下心拒绝:“好,我一定尽力而为。” 第五章 悬崖百丈冰(二) “容掌珍,湘琳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请您赐教一二?”口里说得轻松,心中却丝毫不敢大意,深深一鞠躬:“冒昧之处请您原谅。”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她觉得掌珍容宜虽然表面冷漠无情,实则心地善良,明里暗里总是护着她们。而且司珍对她青眼有加,前途无可限量,只因笑娇美貌过人便加以陷害实在说不过去。昨晚她透露身份虽是无意,但管事的容宜未必不知底细。以她的成熟干练,断断不会自毁长城结上礼部尚书这个梁子,好端端给自己使绊。 想到这一层,湘琳觉得把握又大了几分。见她微微点头,似无异样,便浑作不在意问道:“昨儿奴婢无意中看见笑娇的珠子,觉得似乎比奴婢的略大一点。故而多嘴问一句,恐怕自己领错了东西。” 容宜顿了一顿,抬眼细细打量着她,神情似笑非笑:“想不到你倒是个有心人,一点微末差别都能发现。不错,其中确有不同。笑娇的珠子是为眉嫔娘娘所制,你的则是给礼嫔娘娘。眉嫔娘娘怀有龙胎,东西自然有所不同。” 龙胎?湘琳心中一动,表面仍不动声色:“原来如此,奴婢多嘴,这就回去做事。” “慢着,”容宜缓缓踱步,绕到她的身后,令人看不清表情:“认真固然没错,但是太过认真就容易变成较真。太较真的人往往在宫中时间不长。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也很欣赏你的聪明,所以才提点你一句。” 莫非她看出了什么?湘琳不敢多耽,唯唯应了两声退去。有孕两字,或许正是问题的关键。调包玛瑙珠所费精力不少,就算笑娇上钩,眉嫔会不会发现亦不一定。这样费力不讨好的陷害行径,实在不合乎常理。 但若一切是冲着眉嫔龙胎而去,便顺理成章。娘娘们无论指使手下调包,抑或弄来大把假珠子,皆不是难事。这样说来,笑娇不过是恰好倒楣的那一个,就如舒宁、文佳一样,一切本与她没有关系。 到底要不要依照原先的计划换过珠子?湘琳倒有些举棋不定了。既然此事牵涉到娘娘,拖司珍房全体下水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但若只让笑娇一个人背这个黑锅,也是她不愿意看到的。思来想去,她只觉左右为难。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日常做事的房间。午膳时间,房内空无一人,宫女们的活计都整齐地摆在桌上,珍珠翡翠映着日光熠熠生辉。 笑娇果然有办法,当真拖住了所有人,礼部尚书的千金的确不同凡响。湘琳磨磨蹭蹭走到桌前,叹了口气,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拿起装玛瑙的盒子,想了想不禁犹豫。咬咬牙打开,又放下;下定决心取出来,却无论如何放不进别人的盒子。举棋不定间,她长叹一声,将自己的珠子放进了笑娇的盒中。 想出办法之前,只有这样无愧于自己的良心。湘琳松了一口气,回望两眼,慢慢走出房间,却未注意角落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望着她。 第六章 难得糊涂(一) “湘琳,你盯着珠子看了好几天了,到底为什么?”乐妍一回房,又见她来回把玩着那颗被笑娇指甲划开的红珠。每盒珠子总有一颗的损耗份额,她特意留下这一颗,日日研究,只希望发现其中的奥秘。 “事情已经了了不是么?难得你想出这么好的主意。”乐妍在她身旁坐下,侧头打量着桌上的珠子,一脸轻松:“礼嫔娘娘性子出了名的好,又不得宠,就算发现珠子有问题,大概也会息事宁人不声张。” “嗯,”湘琳心不在焉应了一声,眼睛始终不离桌上的珠子:“我就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要用翡翠代替玛瑙,还大费周章上一层红漆,不嫌麻烦么?到底为什么?” “你这么一说,真的奇怪。(.)”乐妍皱眉,在她身边坐下,嗅了嗅:“还用这么香的珠子,确实奇怪,会不会是什么巫蛊术啊?我听说……” “香?”湘琳猛然惊觉:“你说得对,这珠子的香味确实不同,难道内有玄机?”三年前张大户三房妾暴死案在她脑海浮现,犹如一支投进干草堆的火把,瞬间点燃无数灵感:“麝香可使人滑胎,甚至一尸两命。眉嫔娘娘有孕必然处处谨慎,极可能发觉玛瑙珠内包裹的香料。但若包裹在翡翠珠里,则又少了一层风险。” “你的意思是,这翡翠珠子里面还有别的东西?” 湘琳笃定点头,目光灼灼如星:“倘若我猜的不错,必是麝香一类滑胎药物。就算眉嫔娘娘发觉珠子不对,至多认为有人将劣质货调包给她,气愤之下绝不会再察看翡翠珠,万难想到竟是个连环套。” “这么说,这件事与笑娇无干?”乐妍腾地起身:“我这就去告诉她,免得她整日担惊受怕,刚才还说要寻她爹爹帮忙呢。” 湘琳一手托腮,又陷入沉思。如果真如她的推断,此事绝不可能是司珍房宫女所为,应是后宫娘娘们的指使。珠子送来之前已被调了包,再经过她们的手送到眉嫔手中,层层相扣,直指腹中龙胎,实在令人心惊胆寒。 眼下虽然将珠子调了包,但这有毒的珠子,无论如何也不能送到礼嫔手中。湘琳心中清楚,礼嫔可能不追究劣质珠串,但麝香便不一样了。倘若闹将起来,无论她、笑娇,甚至司珍房上下管事,只怕都性命难保。 “湘琳,这件事你就不用再担心了。”笑娇踏进门,表情异乎寻常地平静:“咱们不过是个宫女,按章行事乃是本分。能布置到这一步,主使的权势亦不寻常。咱们只须按照原样送上去,就算眉嫔娘娘发现,也未见得敢声张。” 湘琳皱眉望着她:“如果发现不了呢?眉嫔娘娘怎么办?” “你我小小宫女,难道还管得了许多?”笑娇不置可否:“我知道你换走了我的珠子,我多谢你!但此事我已有决断,你不必担忧。刚才我已把珠子换了回来,你只需当一切都没发生,继续做礼嫔娘娘的步摇便是。” “可是……”眼睁睁看着眉嫔母子二人受害,她实在狠不下心。但笑娇态度坚决,所言亦有道理,一时间,她竟不知如何应对。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我所猜不错?”湘琳猛然起身,挡在笑娇面前。 第七章 难得糊涂(二) 此事甚为棘手,湘琳本以为笑娇会巧言推脱。出乎意料,她爽快回应道:“我请父亲代为查验,在翡翠珠中发现了零陵香。湘琳,你当我是朋友,不惜自己惹麻烦也要帮我,我也嘱咐你一句:你聪明伶俐,却别让这份聪明害了你。” “那你打算怎么做?仍旧将步摇送给眉嫔娘娘?” “是。这件事非你我所能插手,父亲也吩咐我不可轻举妄动。实话对你说,我进宫不是为了做宫女伺候人的。倘若受此事连累,实在得不偿失。” 回想着二人的交谈,湘琳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往笑娇方向看去。容宜右手一探,指尖轻捻起通体红亮的玛瑙步摇,放在手心掂了掂,翻来覆去细细查验。[.超多好看小说] 笑娇紧张得脸色发白,仍强力镇定,含笑望着容宜:“笑娇不才,请姑姑查验。”她简直不敢想象,若是容宜当众发现了珠子的问题,她该如何应对。司珍房掌珍自然见过珠宝无数,玛瑙成色的好坏想必一望便知。 “这一支,果然不同。”容宜轻声低语,目光似有若无落在笑娇身上,轻轻一点,往湘琳的方向斜了一斜:“你和湘琳的技术都有进步。” 笑娇几乎立足不稳,勉强福一福身:“姑姑谬赞,笑娇不敢当。(.)” “放心,眉嫔娘娘自不会亏待你。”容宜笑容意味深长,反身吩咐小宫女收好步摇,侧抬起下巴打量着笑娇:“怎么,第一次把手艺呈给娘娘,很害怕么?” 湘琳似乎觉得容宜知道些什么,否则她怎会说话句句直插要害?难道她一早便知道珠子的玄机,故意装作无辜?可倘若让人发现,就算她不知情,身为掌珍亦难逃罪责,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湘琳只觉深宫的人与事均深不可测,她进宫前随父见的人、办的那些案子根本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乐妍,你随我打点收拾。”容宜吩咐了一声,转身离去。笑娇瞬间瘫软下来,幸得湘琳及时扶住:“放心,姑姑已经收下了。” 休息多时的笑娇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靠在床上可怜兮兮地望着湘琳,撒娇道:“今天真是吓死我了。湘琳,你吹首曲子给我听听吧。” 洞箫在手,曲曲折折如一缕幽香,袅袅婷婷绕梁不绝。笑娇如痴如醉,由衷赞道:“真美!湘琳,你待我真好!如果你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做到。” “真的?”她咬咬嘴唇,犹豫着问道:“那,你能帮我找一个人么?” “谁?你的那个祈哥哥?” 湘琳颔首,一抹红晕染上面颊,更显俏丽动人:“他叫林萧祈,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就像哥哥一样。听说他来皇宫当了侍卫,我想见见他。” “什么哥哥,明明就是你的心上人,我说的对不对?”笑娇直起身,一脸促狭取笑道:“让我帮你找人还不肯说实话么?你说,喜不喜欢他?” “我……”湘琳半嗔半怒瞪了她一眼:“你不是不舒服么,还不躺好?” “好,那我就帮你找,可到时候你得让我也见见啊。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我们的湘琳。”笑娇头埋在被子里,吃吃笑道。 第八章 怒发冲冠(一) “田司珍,你替本宫鉴赏鉴赏这支步摇的成色,是不是市井乡民的货色?本宫有没有说错一个字?”眉嫔郑茹微柳眉倒竖,冷冷发话。 “启禀娘娘,这批玛瑙珠都是宫里采购精挑细选的货品,您的更是其中的上好货色,绝无差错!”田寒雅主管司珍房多年,见惯了寻衅闹事的妃嫔们。尽管眉嫔来势汹汹,依旧从容不迫,福一福身淡淡应答。 “依你的意思,倒是本宫不识货了?”眉嫔一拍桌子,怒喝道。 湘琳低头跪在门边,只觉一颗心悬在喉头,怦怦乱跳。即使设想过一千遍一万遍,她也没想到眉嫔这么快便来了。[]可笑的是,她不为珠子里包裹的零陵香,倒为玛瑙的成色大吵大闹。这样的绣花枕头,也难怪别人要想法子暗算。 笑娇哆哆嗦嗦跪在她身边,拱肩缩背,愈发显得单薄瘦小;一张脸煞白煞白,往日的娇媚灵俏全都不见了踪影。湘琳觉得可怜,悄悄伸出左手,想要搭上她的右手背,给她一丝温暖。谁知笑娇轻轻嗯了一声,手腕侧翻,生生避过了。 大约怕被眉嫔看到罢,湘琳倒也不以为意,压低声音安慰:“放心吧。”殿内众人凝神静气,她虽用气音说话,亦可听得清楚。笑娇皱了皱眉头,唇角敷衍一勾,头压得更低了。 “就算是采办送来的,你们难道不识货?”眉嫔一挺腰,抚着肚子,瞬间语调温柔:“本宫怀有龙裔,论理不该发脾气。可是你们这般敷衍,是对皇子不敬!就算本宫不想追究,也怕坏了皇家的脸面。” 还没生,就一口一个皇子,想不惹人嫌都难!湘琳想起宫女们无事的闲话:刚知有孕,只是眉婕妤郑茹微就缠着皇帝,生生破了诞育皇子才晋封的规矩,晋封为眉嫔,惹来后宫议论纷纷。本就树大招风,她竟还不知收敛,湘琳抬眼偷瞄田司珍一眼,暗自叹息:据说田寒雅深受皇后信任,大概不假。如今她明摆着不把眉嫔放在眼里,就算她再闹又能如何?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不如随本宫到皇上面前说个清楚,如何?”眉嫔玩弄着石榴孔雀金纹护甲,含笑问道。 湘琳心里咯噔一下,眉嫔的意思明显是要把事情闹大,如何是好?就算她本意只想借着打压田寒雅给后宫众人一个警告,但若皇帝发现了零陵香,必定龙颜大怒。到时候不仅田寒雅,只怕经手的一干人都难逃一死。 田寒雅知道,眉嫔既然敢这么说,必定会在皇帝面前颠倒黑白、撒娇撒痴。好歹她怀有龙裔,皇帝本着息事宁人,也只会把过错推在司珍房身上。沉吟良久,为长久打算,她狠了狠心,双膝一软,准备向眉嫔低头认错。 正在此时,身边一人不卑不亢地抢先答道:“眉嫔娘娘恕罪!是奴婢私自调换了娘娘的步摇,一切与田司珍无干,还请娘娘责罚奴婢一人!” 这一下变故来得突然,湘琳再也忍不住好奇,抬头望去,不禁呆了:认错的怎么会是她?难道她们已经被发现了? 第九章 怒发冲冠(二) “昨日步摇上的珠子掉了一颗,奴婢唯恐娘娘着急,故而自作主张调换,还请娘娘恕罪!”容宜语气平静,不似请罪倒像述说一个既成事实。 “调换?说得轻巧!”这下抓到了把柄,眉嫔冷冷一笑,挑眉斜睨着田寒雅:“田司珍,皇上中秋赏赐的东西原来是司珍房可以随便调换的吗?胆子不小!” “奴婢斗胆一言,此事田司珍毫不知情,请眉嫔娘娘明鉴!”容宜膝行两步挡在田司珍面前,重重叩首:“奴婢已经修好了步摇,还请娘娘过目!如果奴婢手艺尚可入娘娘法眼,就算责罚再重奴婢也心甘情愿。” “企图用劣等货诓骗本宫,你以为再呈一支便可了事?”眉嫔高高坐在上首,居高临下望着跪了一地的司珍房宫女,吐出两个字:“天真!” “还请娘娘先看过步摇!”容宜坚持道,再度叩首:“求娘娘成全奴婢。” 过错已经捏在眉嫔手里,就算步摇修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湘琳有些不明白她的用意。遥遥望去,容宜神色平静,全无畏惧,似乎胸有成竹。明明性命攥在眉嫔手中,为何她如此沉着? 湘琳诧异地收回目光,不经意在乐妍脸上打了个转。却见她紧紧咬着唇,满脸担忧,瞪大双目一眨不眨盯着容宜。她本就娇小,此时更是将身子缩成一团,仿佛恨不得消失才好。难道说……湘琳呼吸顿时急促,身子一震,险些歪倒在笑娇身上。 眉嫔皱眉打量着容宜,冷笑道:“好,本宫就让你死得明明白白!”随手取过宫女呈上的步摇,扫了一眼,愤愤然掷在地上:“岂有此理!” 骨碌碌,原本粘合在一起的珠子撞上冰凉坚硬的地面,零零散散滚了一地。湘琳看着滚动面前的珠子,心中豁亮。这才是原本分配给眉嫔的、包裹着零陵香的珠子。她猜得不错,昨日送上去的步摇已被容宜换过了。 容宜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惧,反而迎上眉嫔的目光:“娘娘既然不喜欢,奴婢甘愿认罚,只请娘娘饶过田司珍。” “你……”眉嫔刚要发话,贴身心腹宫女忽然低低啊了一声,迅速拾起一颗玛瑙珠,附在眉嫔耳边低语了几句。 湘琳虽然看不清楚,却也猜到了八九分。只见眉嫔脸色大变,又惊又怒与水樱交换了个眼色,嘴唇动了几动,似在追问什么。 容宜目不斜视,安安静静跪在一旁,恍若不闻,任凭眉嫔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你让本宫看这步摇是什么意思?想献宝你亲手做的东西么?”眉嫔终于深吸一口气,尽量掩饰着声音中的不安。 “启禀娘娘,此步摇乃是奴婢好友木荷所作。她一夜无眠为娘娘赶制步摇,奴婢不忍令其辛苦埋没,故而斗胆一言。”她从容磕头应答。 一个身着碧绿衣衫的宫女畏畏缩缩上前,向眉嫔福一福身:“奴婢木荷,能为眉嫔娘娘和小皇子做事乃是奴婢的福气。” 湘琳默默闭上眼,不忍再看。木荷与容宜是田司珍座下两大掌珍,一向明争暗斗。此事之后,司珍房大约要安静不少了。 “木荷?本宫很喜欢这步摇的心思,也很欣赏你。”眉嫔抬起手理了理略微零乱的发鬓,笑容甜美温柔,对木荷点点头,目光流转:“不知田司珍是否愿意割爱,让木荷侍奉本宫?” 第十章 行行重行行(一) 就算局势没有紧张到这个地步,田寒雅也没有理由拒绝眉嫔。她本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一个宫女实在算不得什么要求。田寒雅深深望了容宜一眼,垂下眼眸:“奴婢代木荷谢过娘娘。只是司珍房尚有一些杂事,不知可否明天再派她过去?” 此时的眉嫔早已没有了和田司珍斗气的劲头,扶额摇摇起身:“也罢,本宫乏了,许是小皇子累了,先回去歇着。既然田司珍有吩咐,本宫也不急在一时。木荷,你先过来点个卯,后日再当差不迟。” 表面上给了司珍房面子,实际还是她说了算。这眉嫔真是一点都不肯吃亏啊,湘琳暗暗咋舌,偷偷拭去额上的冷汗。虽然尚有许多谜题待解,但今日总算逃过一劫。她晃晃悠悠起身,一把扶住立足不稳的乐妍。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多谢了。还好,咱们都没事。” “到底怎么回事?你换过了对不对?”两人互相搀扶,刚回到房间,湘琳便亟不可待地发问。 乐妍点点头,叹了口气,脸色依旧惨白无光:“我告诉容掌珍珠子可能有问题,她就吩咐我换另一串步摇,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你说之前,难道容掌珍一点都不知道?” “这个自然,”乐妍奇怪为什么她会这么问:“此事除了咱们三个,还有谁知道?” 这就怪了,为什么容宜总是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湘琳正想安慰她几句,身后大门忽然被人撞开:“这么说是你!”笑娇气呼呼地质问。 乐妍怯生生点了点头,待要辩解,却被笑娇激动地打断:“我明明叫你们不要多管闲事,为什么偏偏要捣乱?这下好了,我怎么和我堂姐交代?” “堂姐?什么堂姐?”乐妍莫名其妙。 笑娇余怒未消瞪着她,恨恨道:“柔妃娘娘是我的堂姐。眉嫔在宫里多招人讨厌你是不知道,若再有了皇子,岂不是要爬到妃位了。” 湘琳简直不知道笑娇还有多少事瞒着她们,没好气地接话:“为了自己的前程把责任推给你,真是好姐姐!” “你说什么?”笑娇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堂姐怎么会害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不是我告诉她,她根本不知道珠子的事。” 看来盯着眉嫔龙胎的人实在不少,她们这么一搅合,或许暗中得罪了人也未可知。湘琳一面想着,一面劝解笑娇,却没有发觉门外一闪而过的黑影。 “打探清楚了?”金线牡丹盛开在大红云锦上,衬得女子的声音更加冷艳:“前前后后知道此事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可眉嫔似乎有所察觉,恐怕……” “她需要一个凶手,本宫就给她一个,明白了?” “是,奴婢必定不负娘娘重托,但那周笑娇来历不简单,会不会打草惊蛇?” “这就要看你本事了。”唇边一缕微笑若隐若现,女子一歪身,懒懒靠在刺绣精致的椅背上,抚着指间的白玉福字戒指:“要让一个人老老实实,法子多得很。” 第十一章 行行重行行(二) “你就是周笑娇?你就是成湘琳?”眉嫔扬起下巴,高傲的神情与昨日一般无二:“珠子最初的经手人就是你们两个?” “启禀娘娘,木荷已将前前后后调查清楚。您的步摇珠子是容宜亲自交到周笑娇手上,隔壁极是成湘琳,二人必定有所图谋。”不待眉嫔问话,木荷一脸惶恐抢先回话,湘琳余光扫过,明显可感觉到她嘴角止不住的笑意。 身怀龙裔的皇帝心尖人,难怪她要卖力讨好。但这个眉嫔到底前景如何?只怕不好说。湘琳倒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反而替木荷掂量起来。 眉嫔似是不喜木荷的抢话,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偏头问湘琳道:“胆子不小,本宫的身份难道你们不知道?竟然不将珠子粘牢,分明是有意藐视本宫!” “娘娘明鉴,所有制作步摇的胶和珠子都是司珍房统一分配,奴婢按规矩认真做事,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串珠子会不牢固……”湘琳低低伏下身子,努力掩饰着沉静如水的眼眸,装出一副慌乱的模样:“请娘娘恕罪!” “正是,正是!”笑娇上下眼皮一挤,泪水连珠滚落:“奴婢当时觉得不甚牢固,还特地借了湘琳的胶多粘了一层,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娘娘恕罪!” 表面虔诚认罪,哭得哀伤可怜,其实她俩心中如明镜一般。事到如今,眉嫔不过找借口试探她们到底知不知道珠串的秘密罢了。只有装傻到底,和眉嫔比耐心、拼冷静,方有一线生机。 “一问三不知,要你们有何用?”眉嫔忽然柳眉倒竖,一拍桌子:“来人,将这两个没用的东西拉出去,交给张公公发落。” 张公公是后宫人事主管,年近六旬,为人尖酸刻薄,尤其讨厌十来岁的小宫女。湘琳和笑娇一听之下不禁变了颜色,倘若落在他的手中,不死只怕也去了多半条命。可是倘若向眉嫔坦承一切,她亦不会放过她们,究竟如何是好? “柔妃娘娘到!”湘琳猛然想起,笑娇曾说柔妃周荃清是她的堂姐,难道她得到了风声,特地赶来救她们?笑娇闻声精神大振,脸上也渐渐回复了血色。 “张公公体弱不宜操劳,不如就让妹妹替姐姐分忧吧。”周荃清年纪虽轻,位分却高于眉嫔,眼睁睁看她腆着肚子行礼,却不伸手相扶,反而望着笑娇道。 眉嫔怒意渐盛,不客气回答:“不敢劳烦娘娘!” 柔妃不理会她的拒绝,笑盈盈望着笑娇道:“这个宫女长得倒有几分像我一个远方妹妹,看起来可怜得紧。正好妹妹我近来思乡心切,皇上嘱咐我多与人说说话,纾解心压,不知姐姐可否割爱,让着小宫女陪我一两日?” 毫不客气张口便要笑娇,眉嫔似是没想到她如此之间,愣了一愣,正在想理由拒绝,犹豫中却被周荃清握住手腕,附耳道:“今晚皇上本来要来我的清音阁探病,若知道我连个小宫女都要不到,不知会怎么想,姐姐你说呢?” 话已至此,眉嫔只得顺水推舟:“既是如此,这小宫女便送与妹妹。”边说边忍不住狠狠瞪了跪在地上的二人一眼。 笑娇忙不迭跌跌撞撞起身,跟在柔妃身后,硬生生湘琳殷切渴望的目光,咬了咬唇,终于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还来救我吗?”湘琳不禁喃喃问道。 第十二章 行行重行行(三) 谢谢樰飄落亲的鼓励! “本宫给你一个机会,这也是你唯一的机会。”目送柔妃带着笑娇离开,眉嫔的脸色变得异乎寻常难看,望向湘琳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怜悯:“本宫并非不讲理之人,一切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救自己了。” 湘琳一怔,抬起头惑然不解望着眉嫔。 “这等劣等珠子能混入司珍房,必定内部出了奸细。半个月内,本宫要你查清楚,究竟是何人所为。”眉嫔懒得与她绕弯子,直截了当吩咐:“如若查出来,本宫爱你是个人才,或可留你一条性命;若你查不出,可别怪本宫不客气。” 湘琳浑身巨震,几乎便要出声拒绝,听到最后几个字,生生止住,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僵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所幸眉嫔并不在意,冷冷哼了一声,只吩咐身边人让她带下去。 “娘娘,这个湘琳故意装傻,为什么您不继续审问她?”眉嫔的贴身侍婢十分不解,忍不住问道。 眉嫔不语,目光追随着湘琳远去的方向,悠远深邃。贝齿微微咬着嘴唇,似乎回忆着什么,笑容讽刺,良久方低低吐出两个字:“姐妹……” 浑浑噩噩回到司珍房,湘琳依然惊魂未定,生与死,只在他人一念之间。她不知道那一瞬间,眉嫔心里到底转过了什么样的念头,为何一反常态放过了她,是不是因为受了柔妃的刺激。但她深深明白,眉嫔只是给她指了求生的大门,至于能不能走出这扇门找到方向,就要看她自己了。 喝了杯茶,努力静下心,前因后果种种在她的脑海慢慢浮现,交织,连结。依眉嫔所说,珠子是在司珍房被人调换的,有机会下手的自然不会是她们这些品阶低微的宫女所能做到。这样看来,范围只在容宜、木荷与她们手下亲近的人中。 “乐妍,我问你一件事。”笑娇迟迟不见,想必留在了柔妃宫中,她犹豫片刻,终于决定为自己命运一搏。“能不能给我讲讲司珍房的情况?” 乐妍比她早入宫一年半,因手艺出众颇受容宜青睐,与上层管事的关系比她熟得多,自然也比她知道得多。临时抱佛脚难免惹人怀疑,眼下也只好从乐妍身上打开局面了。回想起笑娇毫不犹豫转身而去,不禁唏嘘,姐妹一场,不过如此。 乐妍本是瞻前顾后的性子,论理不会在背后嚼人是非。但湘琳一问,她竟痛痛快快地回答:“容掌珍和木副掌珍是田司珍手下最重要的人。刚才你不在,不知道热闹。木荷被眉嫔娘娘要了去,沅君可是得了意,一副要升官的模样,看了就讨厌!” “沅君?”湘琳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不由皱眉:“就是很少来咱们工房,整日陪着木荷的那个爱穿粉衣裳,常常抱着猫儿玩的宫女?” 司珍房挨着御膳房,时常有猫狗前来觅食。沅君心地纯良、性格孤僻,不忍它们挨小太监打骂,闲暇时常与它们玩在一起。 “可不就是她!”乐妍压低声音,环视四周,故作神秘附耳道:“她和舒宁斗了好长时间,谁知道……现在机会来了,她自然不会放过!” 舒宁?她不是突然暴死了吗?难道其中有什么玄机?湘琳越想越觉得复杂,拉住乐妍的袖子,郑重地说:“这些人的关系,你好好给我讲讲。” 第十三章 各怀心事(一) 仔细思考了一夜,对于发生的一切,湘琳总算大致理出个头绪。司珍房内应调换含有包裹零陵香的珠子到眉嫔手里,只有两个机会。一是珠子入库之前,二是分给她们的时候。舍此无他。据乐妍说,刚采办来的珠子首先送到田司珍房里,容宜和木荷两人陪着,一盒盒查验无误。再经两人之手,分别收藏在仓库不同位置,以防丢失。仓库钥匙共三把,分别由田寒雅、容宜、木荷三人保管,轻易不得入内。 听起来似乎无懈可击,珠子一旦进了仓库,再想调换绝非易事,最可能调换的时机还是在运往仓库的途中。珠子共有百余盒,容宜和木荷两人自然拿不了,必有人从旁协助搬运。但田司珍一向处事严谨,唯恐人多手杂,只吩咐她们身边各留两个宫女帮手。据乐妍说,容宜选的是她和流苏,而木荷的则是舒宁和沅君。 记得当时容宜主持分发珠盒,一律是两寸见方的红色镂牡丹花楠木盒,漆面光滑,根本不可能做什么记号。而且她记得清楚,当时先领到了珠子,然后容宜才指派了几个手艺好的宫女,特别吩咐她们制作高位分妃嫔的步摇。 就算有人实现掉包珠子,又怎么能保证其一定分给眉嫔?湘琳迷惑不解,忽地想起一事:“乐妍,容掌珍刚开始让你负责眉嫔娘娘的珠子是不是?后来你身子不舒服,所以才换成了笑娇,对不对?” “不是身子不舒服,是木副掌珍说兰妃娘娘对饰品一向讲究,吩咐我负责兰妃娘娘,所以就把眉嫔娘娘的步摇珠子给了笑娇。” 这就更奇怪了!难道有人未卜先知,事先就把有问题的珠子分给笑娇了不成?容宜和木荷常年意见相左,谁能算准她们的意图? 而除了笑娇拖住众人拜托她换珠子那一次,工房总是人满为患。手艺好的想早一点完成任务,动作慢的趁休息时间补工,就算是已经完成的也要多次检查以防出错。除了礼部尚书的千金,湘谣实在想不出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包。 两种可能乍看之下都不可能,但珠子偏偏被人换过了,又该如何解释?湘琳越想越觉得此事复杂艰巨,与深宫秘闻息息相关,比她昔日了解的大户人家妻妾争宠暗自困难得多。 “天这么晚了,笑娇怎么还不回来?”乐妍望着窗外逐渐暗沉的夜色,语气不免带着几分焦急:“就算柔妃娘娘有事问她,也不用这么长时间吧,会不会有事?” 湘琳本不想将昨晚发生的事告诉她,但见她满脸焦灼,于心不忍,只拣紧要的说了几句,对笑娇抛下自己逃生的事只字未提。 “那就好,”乐妍舒了一口气,转过眸子担忧地望着她:“柔妃娘娘帮她,你可怎么办?要不咱们也托笑娇求求柔妃娘娘?眉嫔娘娘只是嫔位,如果柔妃娘娘肯为你说话,她总该给几分面子才是。” 湘琳叹了口气,不见一丝宽慰:“我只是个宫女,就算逃了这一次,以后眉嫔娘娘再找个机会就是了。若不解开她的芥蒂,我早晚性命难保。”想到此节,抬眼望着乐妍,微微皱眉:“你若真想帮我,就告诉我一些司珍房的事吧。” 第十四章 各怀心事(二) 乐妍歪着头回忆,眉目间显出几分凝重之色。“据说这批玛瑙珠选自云南,雕成一般大小,粒粒饱满,色泽晶亮。我们跟着田司珍,在司珍房门口等了一盏茶功夫,才看见采办处总管的王公公带着七八个小公公。容掌珍见王公公亲自送来,甚是惊讶,陪着田司珍客气了好一阵子,才让我们把珠子送进库房。” “是你们拿进去的,还是一起来的小太监?” 乐妍果断摇头:“自然是我们,司珍房的仓库岂是随便进的!容掌珍前后嘱咐过好几次,仓库里各类珍珠翡翠、金银饰物不计其数,价值连城,是后宫最重要的所在之一,切不可令闲杂人等随意进出。” 湘琳点头:“不错,我也记得。”她进宫时间不长,没有资格进出机要仓库,但田司珍御下严格,时时提点她们各项规矩,仓库确实是个看管严密的禁地。 “田司珍和王公公在门口说话,容掌珍和木荷掌珍带着我们忙东忙西,花了大半个时辰才放好。”乐妍神色平静地继续回忆。 “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湘琳小心翼翼不打断她的思路:“比如说,会不会有人趁机换过了珠子?你记不记得那天她们穿的是什么衣裳?” 六人穿梭来往,绝没有时间打开盒子,唯一的可能便是整盒调换。但宫女日常服装都是窄袖小袄,装上一个盒子容易鼓鼓囊囊露出马脚。 乐妍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奇怪:“宫女的衣裳都是内务府一起做、一起送来的,除了田司珍,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不成?我记得我和流苏都穿的是去年中秋兰妃娘娘有孕时赏下来的湖绿飞鸟纹盘花袄,沅君穿的是前几天皇后娘娘赏的桃粉碎花对襟小袄,容掌珍和木掌珍穿的却都是天蓝窄袖短襦,一个百合花样,一个芍药。” 乐妍一向关注穿衣打扮,记得这般清楚,若有一块鼓囊怎能逃过她的眼睛?湘琳不禁有些沮丧:“那你想想,如果要藏一盒珠子在身上,能放在哪里?” 乐妍终于明白了她问衣着的用意,顿了顿,恍然大悟地补充道:“说起来,除了舒宁和流苏手里装钥匙的盒子,我们手上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钥匙盒子?”湘琳精神一振:“什么样的盒子?你觉得有蹊跷么?” “一寸见方的小盒,是红木打成的,还刻了蝴蝶图案。不过是容掌珍和木掌珍交给她们的,并没有打开。” 湘琳泄气不已:“一寸大概放不下珠子,其他还有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都是低头做事,哪会去观察别人。”乐妍有些不好意思,拉住她的手柔声道:“你别急,我这两天都好好想想。” 湘琳知道她向来谨小慎微,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听她这么说,点点头,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你帮了我这么多,还客气什么。”她怕乐妍内疚,立起身笑道:“我去找流苏和沅君说说话,或许还能找到线索,你放心吧。” 第十五章 各怀心事(三) 父亲曾教过她:一个人昧着良心犯罪,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蛛丝马迹。即使一时没有证据,只要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迟迟早早能抓住他的把柄。 若论嫌疑,七个人一般无二。乐妍湘琳自然信得过,舒宁已死木荷已去,田司珍位高权重不是她所能调查的。来来去去,活动空间只剩了容宜、流苏和沅君三人。湘琳立起身,心念一转:会一会沅君和流苏,或许能发现什么线索。 想找流苏根本不费力,只要往人多的地方就准是了。“昨儿送来的翡翠,真真晶莹碧透!”湘琳远远便听到她的声音:“一颗珠子足有黄豆那么大,据说要给几位娘娘装饰绣鞋。”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惋惜:“那样好的东西,咱们看一眼也是难得,偏偏娘娘穿在脚上,当真富贵!” “呀,真的么!”围观的宫女一片惊叹,似是不相信她的话。流苏有些着急,故作神秘伏下身子:“怎么不真,那珠子啊……” 湘琳夹在人群中听了一会儿,亦附和着赞叹,暗地却摇摇头,无意间瞥到流苏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不禁愣了一愣,低头陷入沉思。 流苏看起来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一点点事都要拿出来卖弄,整日在宫女堆中炫耀。可这样一个人,居然极受容宜的青睐,实在令司珍房上下惑然不解。一个八面玲珑处处谨慎,一个多嘴多舌张扬轻狂,偏生入了她的法眼。 依着湘琳过去的猜想,许是流苏的个性简单易控制,因祸得福罢了。现在看来,难道浅薄的样子只是她迷惑人心的手段?借以降低对方的警惕,扮猪吃老虎? 照常理猜想,谁也不会把调换珠子这样机密的事交给流苏这样的人去办。但事实上,如若没有刚才的一缕微笑,湘琳想不到她外表下的伪装。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最打眼的人也是最不惹人怀疑的人。这样看来,流苏的嫌疑不仅不能免除,反而值得认真对待。 人多眼杂,想找机会套话着实不易。俗话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像流苏这样的人,句句夸大其词,就算真问出什么也不可尽信,反而被她看出了自己的意图。湘琳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可轻举妄动,但眉嫔规定的时间迫在眉睫,该如何是好? 沅君个性古怪,与流苏正是两个极端。一动一静、一冷一热,平素的爱好除了针线女红,便是与不会说话的猫狗玩闹。远远听到几声细声细语的猫叫,湘琳转了个弯,果然看见身着浅绿衫子的沅君蹲在地上,右手抚着一只白猫的头,低低似在说着什么。白猫却不领情,是不是扭过身子喵喵叫两声,似乎想和伙伴玩耍。 湘琳本想装作随意打个招呼,这样一来倒不好靠近。万一沅君正和白猫倾诉心事,岂不被她听个正着?犹豫了一下,她索性止了脚步,靠在离沅君几丈远的槐树上:“哎呀,这路可真滑。”故意不去看她,一手摆弄着裤脚。 第十六章 各怀心事(四) 谢谢夏桂花亲的打赏! 沅君果然迅速起身,面带警惕望着她:“你怎么过来了?”并不问她有没有受伤。 难怪没人和她交朋友,湘琳腹诽,换上一副笑容:“我有些饿了,不知不觉就走来了御膳房,没想到正遇到姐姐。姐姐可是在和猫儿玩?”谁都知道她天天在御膳房逗弄猫狗,湘琳索性把话挑明了。将近黄昏,琢磨了一天线索还什么也没有吃,摸摸肚子,果真有些饿了,倒不好意思起来。 “哦,”她似乎被湘琳的坦承打动了,脸色和缓了不少,抬头望了望天色:“不早了,你再忍忍就好。御膳房的东西哪是咱们能随便想的。”沅君进宫比湘琳早两年,各项事务了解更深,说话也不客气。 “嗯,”湘琳答应着,瞟过她手里攥着的小半个馒头,不禁摇头。低等宫女每日伙食份额仅够饱腹,她若与御膳房毫无交情,又哪来东西喂这些猫狗?她不点破,附和道:“以前常听人家说宫里锦衣玉食,不进来怎知个中辛酸。” 沅君对她的回答颇感意外,立住脚正色道:“怎可私论宫中是非。”竟一副教训的口气,一板一眼让湘琳愣在当场。 她原想缓和气氛,谁知沅君是个开不得玩笑的,只好顺着她的话说:“是,我整天玩笑惯了,多谢姐姐提点。” 沅君点点头,再不答话。湘琳知她寡言少语,主动提起话题:“乐妍常夸姐姐技艺出众,是咱们司珍房第一把好手,不知哪天能否有幸请教一二?” 她与乐妍私交甚笃,闻言露出一丝微笑:“我记得你和乐妍同屋,平日大约没少说我的闲话吧。”嘴角微翘,眼中却并无喜色。 湘琳不知她是试探抑或真的开玩笑,想了一想道:“我和乐妍、笑娇同住。我们两个进宫时日浅,乐妍常说些规矩与我们,倒不论人是非。” 她眉宇间迅速闪过一丝不快,淡淡道:“和周笑娇一房,怎会短了吃食?” 湘琳心中一动,笑道:“我们都是末等宫女,谁能比谁强不成?就算笑娇模样喜人,也无人敢乱了规矩。再说,我也不好抢她的东西不是。” 沅君撇撇嘴,神情甚是不屑:“模样?谁能靠模样活着?”不顾一脸莫名其妙的湘琳,蹲下身逗弄白猫:“猫儿的模样难道不喜人?” 湘琳听她话里有话,又不愿多谈的样子,笑了一笑自我解围:“姐姐忙着,我先回去了。”沅君低头弄猫,眼睛也不眨一下。 湘琳不与她计较,细细琢磨着她话里的用意。莫非笑娇是礼部尚书千金的事早被人知晓?一个踉跄,她猛然觉悟:这根本是个一箭双雕之计! 笑娇样貌娇俏可人,出身贵胄,志在后宫之位,早晚是他人的心腹大患。而现在她不过是个小小宫女,倘若卷进谋害皇子的案子中,无疑是死路一条。借笑娇之手将珠子呈给眉嫔,便可同时除掉两个威胁。 倘若如此,首先要保证的便是让笑娇制作眉嫔的步摇。据乐妍说,当时出头的是木荷,难道她便是司珍房的内应?湘琳摇摇头,眉嫔表面色厉内荏,实则心思缜密,既然将木荷留在身边,又吩咐她调查,势必清楚木荷乃是被人利用。 这个人是谁?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把珠子换到笑娇手里? 第十七章 隔墙有耳(一) “你回来了?”乐妍和湘琳并肩而立,又惊又喜望着正在收叠衣服的笑娇:“什么时候?方才怎么不过去吃饭?饿不饿?” 笑娇一脸震惊地望着湘琳,半天回过神,讪讪笑了笑:“柔妃娘娘收了我进她清音阁。事发突然,我回来收拾东西,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湘琳低下头,不动声色叹了口气。看她的表情,大约没想到她还活着吧。想起当日她决绝离去,全然不顾姐妹情谊,实在提不起兴趣与她寒暄,只淡淡应了一声。 乐妍看到她们不自在的样子,心里猜到几分,笑着打圆场:“柔妃娘娘是皇上最宠爱的娘娘之一,你去了清音阁,少不得见到皇上。到时候可得好好给我们讲讲,也让我们开开眼界才好。”边说边握住笑娇的手:“我可真舍不得你呢。” 笑娇笑了笑:“我又不是近身服侍的,只怕见不到皇上。” 柔妃将她调到身边,除了保护必是要向皇帝引荐。湘琳实在不想听她言不由衷地谦虚,打断她的话:“那之前的珠子,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还能怎么办?”笑娇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听不懂她的问话:“况且事情已经过去了。” “我……”湘琳一口气堵在胸口:“你就这么走了,眉嫔娘娘……”忽然想起她如今已是柔妃的人,生生吞下后面的话。 “眉嫔娘娘不是放了你么?”笑娇看她气愤的样子,小姐脾气渐渐上来,说话也不客气:“你本事那么大,怎么又来质问我?” “你……”湘琳不想和她多费唇舌:“自己小心,有时候出身太高未见得是好事。”姐妹一场,她始终狠不下心:“别怪我没提醒你。” “什么意思?”笑娇心急如焚,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告诉别人我爹爹是谁了?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湘琳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有点恼怒地甩开她的手,丢下一句:“我好心提醒你罢了。上次柔妃娘娘闯到永玫馆救你,难道别人还看不出来?” 一言既出,她与笑娇同时愣住。本来在郑茹微眼中,她们不过是两个地位低微的宫女,只吩咐把她们交给张公公处置,并没有继续追究的打算。柔妃如果有心救她,大可私下嘱咐张公公,何至于当众向郑茹微要人。 笑娇踉跄两步,神色惊惶,仿佛即将落入虎口的小兽,无助地望着湘琳和乐妍:“我……我该怎么办?” 湘琳定了定神,低声道:“事已至此,你自己小心。有事定来找我们,多一个人商量总是好的。”笑娇哽咽着点点头,揽住她的肩头,附耳道:“还是你们待我好。” 乐妍一边手忙脚乱关了窗子,提高声音道:“大家同在宫中,又不是以后不能见面,哭什么!”一边向二人使着眼色。 “湘琳,上次你让我帮忙打听的那个人。”笑娇提着两个包袱,恋恋不舍地望着住了一年多的房间,红着眼睛道:“他现在冷宫当侍卫,三日轮岗。本来我还想帮你们安排见面的,现在看来……”她叹了一口气,携起她二人的手:“时候不早了,我去清音阁点卯当差,你们一定保重。” 第十八章 隔墙有耳(二) 经过几日接触,湘琳和沅君慢慢熟稔起来,态度也变得随意。“这些猫儿狗儿四处流浪,倘不是遇到姐姐,恐怕免不了挨饿受冻。”看着她含笑抚弄两只花猫的头颈,眉宇间满是温柔笑意,湘琳不禁感叹。 沅君低低一笑,并不作答。湘琳习惯了她的冷漠,倒也不以为意,没话找话道:“前段时间制作步摇每日忙得头晕眼花,这会子突然闲下来,真不习惯。说起来,也只有乐妍还整天忙着,难怪容掌珍特别喜欢她。”一面有意无意把话题往步摇上靠,一面仔细观察沅君的反应。 只见她手指僵了一僵,淡淡道:“她确实是个踏实肯干的。” “可不是么,”湘琳继续自说自话:“以前我和笑娇都说,如果谁能娶到乐妍,实在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她抬起头,回忆过往,笑容甜美欢快:“当时她脸红得就要滴出血来,一言不发到处追打笑娇,哎……”笑意戛然而止,哀伤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可惜,都是过去的事了。” “服侍柔妃娘娘的福气,自然不是你我所能企望。”沅君停下手中的动作,勉力扯出一个讽刺的冷笑:“只是不知道这福气能延续多长时间。” 如果说之前湘琳只是猜测的话,现在她已经可以确定:沅君对眉嫔和笑娇的事,绝不只是知情那么简单。如果能撬开她的口,这桩公案必能水落石出。 可惜她为人谨慎难缠,决非朝夕可破,而郑茹微规定的时日所剩无多。湘琳不敢硬逼,换了一个方式套话:“际遇这事儿,可不是说不定么!就像得了眉嫔娘娘青睐的木掌珍,身份今非昔比,当真令人羡慕。” 沅君垂下头,面色平静如水,轻轻抚摸着花猫的头顶。许是她的手指太凉,猫儿叫了一声,偏过头避开她的手。她愣了愣,略显不耐烦把手指压在它的头上,嘴唇鼓鼓的,似是憋着一股气。 看她的反应,湘琳已有了七八分把握。同样的话她也试探过流苏,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说说笑笑与寻常无异。思索间,她有了一个决定。 湘琳随手折下一段树枝,无聊地掰着,语带怅然:“好好的姐妹,就这么散了。上次我们三个一起把剩下的玛瑙珠穿成耳坠子,本来约好要一辈子戴着的,谁知这么快就各奔东西,她的耳坠子还在我这儿没拿走呢。” “玛瑙珠?什么玛瑙珠?”沅君手一抖,竭力使声音平稳。 “你忘了?就是娘娘们步摇剩下的珠子啊,每盒剩一颗你记得么。”湘琳笑道神秘,竖起食指贴在唇边:“你可不许告诉别人,我们偷偷做的呢。” 沅君倒吸一口凉气,点点头,挤出一个笑容:“这么说,笑娇上次剩下的珠子也做成了耳坠子?” “可不是,这是我们姐妹的信物呢!”湘琳认真地回答,避开了她的视线。兵行险着,她亦没有把握:“我正想今晚给她送过去,只是不识得路,看来要明天了。” 第十九章 请君入瓮(一) 夜色渐沉,湘琳和乐妍铺开床褥,正准备梳洗睡觉。一个略带急促的稚嫩女声突然在门外响起:“二位姐姐,容掌珍有事吩咐,请速速过去一趟。” 乐妍忙答话:“哪位妹妹?请进来说话。”边说边拔下门栓,微笑道:“夜深露重,不知容掌珍有什么要紧事?妹妹进来歇歇,我们也好准备准备。” 传话的小宫女十分脸生,约莫十二三岁,想是入宫未久,一举一动带着紧张:“不用了,姐姐们快过去便好,掌珍还等着我服侍呢,其他的我也不知道。”连连摇手,露出警惕的表情,似是很害怕乐妍套她的话。 乐妍还待好言几句,湘琳微微一笑,使了个眼色:“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耽搁梳洗了,想来掌珍不会介意。”携了乐妍的手,对小宫女点点头:“劳烦妹妹带路。” 小宫女舒了一口气,口齿也变得伶俐起来:“姐姐随我来,这条小路是最近的。” 树影幢幢,小路掩映在夜色中,隐隐可见远处宫殿的尖角。四下一片漆黑,湘琳和乐妍紧紧挽着手臂,跟在小宫女身后,一言不发。此时淡绿人影一闪,轻轻推开她们的房门,打开箱笼四下搜索起来。 “沅君姐姐,你是不是要找这个?”湘琳清亮的声音带着一丝寒凉,如腊月冰刃生生刺进她的背脊,堪堪打了个激灵,难以置信地望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人。 看着她惊讶害怕的表情,却没有听到一句辩驳,湘琳不禁叹了口气:“姐姐好紧的口风,难怪被娘娘选中。真不知道是福分还是祸事,难道你一点都不怕?” 沅君定定望了她半晌,撑着黄木方桌缓缓立起身,挤出一缕苦笑:“怕?敢做就要敢当,有什么好害怕的?我早已料到有今天。” “我不是这个意思,”湘琳扭过脸,轻声道:“我问的是,眉嫔娘娘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难道你下手害他就一点都不愧疚害怕?” 沅君脸色越发苍白,咬紧牙关涩涩道:“眉嫔娘娘……你都知道了。” “我仔细问过乐妍,司珍房仓库管理绝无差错,唯一可能的就是珠子在送进仓库之前已被调包。而要在一百多盒珠子中找到含有零陵香的一盒更非易事。”她一眨不眨盯着沅君渐渐暗淡的眸子,声音愈见清冷:“除了整日抱着猫狗的沅君姐姐你,再无人找得到,更不能准确换给笑娇。” “我原以为你只是对笑娇行为高调不满,因而挑唆木掌珍让她负责眉嫔娘娘的步摇。如果木掌珍知情,绝对不敢到眉嫔身边侍候,所以只能是听了你的话。” 沅君神色平静,不分辩亦不承认,只听着湘琳娓娓道来。 “你知道前因后果,所以怂恿木掌珍为眉嫔娘娘新制步摇。容掌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就活活把木掌珍往死路上推,她对你有提携之恩,何至于此!”她越是冷静,湘琳越是情绪激动地质问。 “提携?如果当初不是她,我和舒宁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沅君眉目间皆是恨意,冷冷迸出一句话。 第二十章 请君入瓮(二) 湘琳犹豫了一会儿,鼓足勇气挪上两步,笃笃叩了叩门。无人回应,她仿佛松了口气,又试探着敲了几下,如释重负地微笑着奔下台阶。 “湘琳,一大早你来找我干什么?”木荷突然推开门,愣了愣,不客气地问。 “我……”湘琳惊了一跳,继而露出苦笑:“我有话想请木掌珍帮忙带给眉嫔娘娘。娘娘让我查的人和事,已经有头绪了。” “哦?”木荷挑了挑眉,神情颇为倨傲:“我已经不是掌珍了。不过眉嫔娘娘那里,我倒是能为你说上几句话。看在咱们同在司珍房一场的份上,你且说来听听。” “关于之前的步摇……”事已至此,她只得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一一告诉木荷。 “眉嫔娘娘,您开恩放过的湘琳,刚才托奴婢向娘娘您问好。”木荷嘴角几乎要触到耳垂,毕恭毕敬弯下腰:“还有一句话,想趁娘娘方便的时候说说。” 郑茹微不搭话,眼神也不曾斜一丝。她的贴身宫女柳庄见状,不耐烦地呵斥木荷道:“有话就说,娘娘一会儿还要进血燕和参汤,耽误了时辰你担得起么!” 木荷吓得连连点头哈腰,连珠炮般流畅说道:“湘琳说她查了几天,珠子是司珍房一个死掉的宫女舒宁不下心弄混的,与旁人无干。可是据奴婢所知并不是这样。”她摊开手心,双目焕发出狡黠的光彩,笑容抑制不住从洋溢满脸:“她交给奴婢两颗珠子,乍看起来一模一样,其实一颗是如假包换的玛瑙珠,另一颗却是……” 说到关键处故意停顿,她小心翼翼观察着眉嫔和柳庄的脸色,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环顾四周:“另一颗珠子却大有玄机……” 郑茹微轻轻颔首,柳庄则不甘心地瞪了木荷一眼,示意周围人退下。郑茹微面色一沉,将手里的茶盅重重顿在桌上:“怎么?另一颗质地更差不成?” 木荷扑通一声跪倒,带着哭腔道:“奴婢在司珍房多年,见过奇珍异宝无数。但这颗珠子却是……却是零陵香制成的!娘娘,奴婢愿肝脑涂地查出心怀不轨之人,保护娘娘和小皇子平安长寿!”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郑茹微却不像她想象的一般神色大变,反而比方才更加从容,漫不经心地斜了她一眼:“湘琳给你珠子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郑茹微喜怒无常在宫里是出了名的,而今冷静持重的样子,令木荷大感意外,结结巴巴回话:“她……她说这是在舒宁房里发现的赃物和司珍房的存货,请娘娘比对步摇,证明她的推断不假。”想了想仍是不甘心:“但是奴婢真的发现了零陵香!” “宫里怎么会有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休得造谣!若是传到皇后娘娘耳中,岂不认为本宫管教下人不力,处处造谣生事?”郑茹微勃然变色,一抬手,茶水泼了木荷满头满脸:“来人,把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东西拖出去,旁人不得接近!” 宫女太监们似乎已经习惯了郑茹微的无端大怒,一言不发拖了面如死灰的木荷下去。柳庄看着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的木荷,冷笑一声,俯下身低语:“奴婢这就处理了她,依娘娘,下一步应当如何?” 转瞬间,郑茹微眸子沉静如水:“今晚派人把湘琳带来。” 第二十一章 第一重真相 “据说你查出来了?”郑茹微瞪了她一眼,抿了一口茶水,满脸不耐烦:“为何不让柳庄回报给本宫,而要转交木荷?” 问得直接,湘琳亦不因郑茹微的情绪不佳而惶恐,从容不迫地福了福身:“奴婢入宫时间短,又不曾在主子身边侍奉,恐有差错。木荷姐姐在娘娘身边做事,又是司珍房从前的掌珍,或可处理妥当。” 柳庄轻蔑地斜了她一眼,又瞟了瞟郑茹微的脸色:“你倒会胡乱猜想。” “罢了,你查出什么?”郑茹微似是不想与她耽误时间,把手中茶盏往桌上一丢,看也不看她,提高声音问道。 “木荷姐姐身边有一个叫舒宁的宫女,深得信任,木荷姐姐常吩咐她负责保管未完成的珠宝玉器,常与采办之人有来往。一日有个小太监拿了王公公的腰牌,说有盒玛瑙珠又大又饱满,想走司珍房的路献给娘娘。” “舒宁本不想答允,但那小太监说的可怜,只道娘娘您得宠有孕,正是皇上身边一等一的红人。他们每日受王公公打骂,想找个出路而已。”湘琳不欲渲染,故意说得简单。但宫里上了年纪的管事公公大都喜怒无常,待手下尤为苛责,却是人人都知道。柳庄听到这里,也不禁点了点头。 “舒宁一向在木荷掌珍身边做事,深知其中甘苦,一时感慨就答允了他。”零陵香包裹在两层珠子中,制作精巧,若非机缘巧合损伤决计看不出古怪。司珍房宫女而已,看不出个中门道为人欺骗也属正常。 “这么说来,一切不过是场误会?”郑茹微挑眉冷笑:“你查了半个月,最后告诉本宫一切都是凑巧,司珍房从来无人要害本宫的皇子?” “娘娘明鉴,司珍房一切器具自有采办处送来,所作不过手艺加工而已。奇巧之技焉能害人?不过失了谋算为人利用,还请娘娘明察。”湘琳顿了一顿,语气略显沉重:“况且舒宁半月前暴病而亡,已经付出了代价。而且据奴婢调查,她事后感觉不妥,不仅向同屋的姐妹求助,也曾尝试向木荷掌珍说出实情。” 郑茹微冷哼一声:“这么说来,本宫还应该嘉奖她了?”望着湘琳低眉顺眼的模样,眼光微微一沉,与柳庄交换了个眼色,忽然弯腰捂住肚子,露出痛苦的模样:“本宫身子略有不适,你先退下,明日再来回话。” 湘琳愣住,不想眉嫔今日竟会轻易放过她,回过神应了一声,抽身退下。柳庄忙着服侍眉嫔,亦不阻拦。 “娘娘,您为什么不揭穿她?还有那个沅君、木荷,难道就这么揭过此事?”柳庄直起身,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解地问道。 郑茹微脸上全无痛色,举止平稳与方才全然不同:“急什么?这湘琳是个可造之材,但心肠太软,最好拿捏,本宫怎会放过如此良机?”微微笑着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吩咐柳庄:“咱们手上可用的人太少,司珍房那边也该有所安排才是。明日你将相关人证物证都准备好,本宫自有打算。” 第二十二章 第二重真相 走出眉嫔的永玫馆,明晃晃的日头照在身上,湘琳才惊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步履摇晃,适才的从容冷静霎时间抽离,仿佛被从水里拎起来的鱼。她靠在一棵槐树巨大的树荫下,慢慢觉得喘过了几口气,沅君前日的话不由浮现在脑海。 “我进宫不到半年就被木荷选中,每日在她跟前服侍不说,还要帮她打听各宫的消息。身为司珍房掌珍,她一点也不知足,总想着傍上皇上宠爱的娘娘,接近皇上,从而一步登天。”沅君嘴唇因激动而不住抖动,全然不似往日的冷漠。 “她就看中我的木讷不说话,受了委屈也只能藏在心里,整日支使我为她四处跑动。人生地不熟,我能打听出什么?若不是舒宁暗地护着,恐怕早已被她折磨致死。”猛地撩起衣袖,将布满深红色疤痕的手臂杵到湘琳眼前,含着泪光愤愤道:“你若不信,我也不怕让你亲眼看看。” “那舒宁后来……也是木荷做的?”湘琳不忍心看,轻轻捋下她的衣袖,问道。 “虽然不是她直接动手,但也因她而起。”提起舒宁,沅君冷静了不少:“舒宁和我同时进宫,也同时被木荷选中。我们一起住、一起做事、一起被木荷折磨,感情自然非比寻常。她有事从不瞒我,但在外面,我们只是泛泛之交。” 木荷为了攀上高位,费了多少心思,湘琳念及一二,不禁摇头。 “舒宁本来在柔妃娘娘宫里下功夫,有一次偶然遇见兰妃娘娘身边的宫女,被旁敲侧击打听了姓名去。舒宁不敢告诉木荷,只和我商量,怕是她露了马脚。我劝她躲一躲,以生病为名呆在房里,不想后来……”沅君泣不成声,伤感溢于言表。 湘琳略略一想,便已了然。想来她为舒宁打算劝其暂避,不想后来被木荷抓住把柄,成了“暴病而亡”的借口。她心中凄然,双手搭在沅君肩头,柔声安慰:“你一心为了舒宁姐姐好,她泉下有知一定不会怪你。”顿了一顿,有意引开话题:“如果是兰妃娘娘的宫女起疑,怎地后来牵扯了皇后娘娘?” 皇后来司珍房挑选首饰时对舒宁青睐有加,大家都看在眼里,兰妃无论如何也不会拂了皇后的面子越级处理舒宁,木荷更加不敢。湘琳本意劝解沅君,却越想越疑惑:“难道兰妃娘娘与皇后娘娘来往密切?” 再密切也不至于交流一个低等宫女的信息才是,湘琳满腹疑问望向沅君,她只轻轻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但自皇后娘娘来过,木荷看舒宁的眼神就十分怪异,有时甚至十分凶狠。我看在眼里,不知如何提醒舒宁才是。” 她突然噎住,泪盈于睫,强忍着哭泣,一字一句道:“那天傍晚,我想着舒宁没吃晚饭,端了粳米粥和酱黄瓜去,却看见木荷端着一碗药进了我们的房间。后来……后来……”她顿了几顿,终于按捺不住嚎啕大哭。 第二十三章 第三重真相 今天在永玫馆并未见到木荷,想必她们的计策起了作用,至少让她丧失了郑茹微的信任。湘琳精神一振,快步向沅君住处走去,只想把这个好消息早一刻告诉她,安慰她伤痕累累的心。 “沅君姐姐,成了!”她兴奋地推开门,面前的景象却令她的笑容生生凝结在脸上,片刻化成一个苦涩的表情:“你们,都知道了。” “大胆,竟敢对娘娘不用敬语!”柳庄大声呵斥。 坐在正中的郑茹微却轻轻摆了摆手,从容自若望着她勾了勾唇角,与往日心浮气躁的模样大不相同。湘琳心头巨震,难以置信地望着眉嫔:“难道说……是你!” 郑茹微不以为怒,反而扬着脸笑起来,娇媚如春花初绽:“果然是个伶俐的,本宫没有看错人。可惜经验少了点,还需要磨练。”神色平静,仿佛所说之事与自己毫无关系:“你猜的不错,这一切确实是本宫安排的,不过想看看司珍房的成色罢了。” 原来如此,一个响雷在湘琳脑中炸响,让她半晌回不过神。她早该想到!就算容宜有心陷害木荷,也不会用劣等珠子给炙手可热的郑茹微做步摇。木荷亦在司珍房掌事多年,岂有看不出珠子好坏的道理?郑茹微却在拿到步摇第一时间大闹司珍房,还巧之又巧把含有零陵香的步摇砸在地上。既化解了自己不讲理闹事的危机,又破除了零陵香的危险。如果说郑茹微事先毫不知情,这一切如何解释得通! “娘娘怀有龙种,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何必劳心至此?”想起因此事被牵连的自己、笑娇、沅君、木荷,甚至乐妍、容宜、田寒雅,湘琳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恨不能将面前微笑的郑茹微狠狠扇几个耳光。她们是什么?被人利用玩弄的工具? “若非本宫偶然发现一串玫瑰镂金白玉手钏中含有麝香,又怎会在司珍房下功夫!”郑茹微看出湘琳的愤怒,右手摸索着隆起的腹部,语速渐渐缓慢,唇角扬起一丝苦笑:“自从本宫怀上孩子,便日日担惊受怕不得安寝。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谋夺了我孩儿的性命。” 湘琳默然,顺着郑茹微的手望去,眼神充满同情。大户人家妻妾为子嗣尚且争得头破血流,何况位高权重、关系到储位的皇家?她一番用心,不过为了自保而已。 沅君不见踪影,必已被郑茹微控制,不知生死如何,湘琳心里发急,提高声音道:“沅君姐姐为了舒宁一时气愤,心心念念报复木荷,失了谋划才将珠子换过,并非狠心之人。还请娘娘网开一面,给她一个将功补过、为娘娘效力的机会!” 郑茹微为了调查麝香手钏,故意设局,沅君为了舒宁却不早不迟落入陷阱。若郑茹微把两次的账都算在她头上,沅君焉有命在?想起那个省下自己饭菜喂给猫狗的善良女子,那个为姐妹不惜铤而走险的仗义女子,不禁双泪长流,重重磕头:“沅君姐姐一时糊涂,娘娘明察!” “若不是她,你和周笑娇怎会卷入其中?周笑娇是柔妃的人,你又何苦搭上一条命?你不恨她,反替她求情。”郑茹微皱眉摇头,怜悯地打量着她:“世上怎会有你这般聪明又这般蠢的女人?说好听是心地纯良,难听就是不辨忠奸善恶。你想帮别人,也要看清楚对象。” 湘琳一愣,叹息道:“我爹也这么说。幸好我是女子,若为男人,恐怕命不长久。” 郑茹微掩口格格笑道:“知子莫若父。不过本宫并非要教导你,只是交代你做事罢了。至于沅君、木荷,与你交好的司珍房人众,性命倒不急在一时。” 第二十四章 身不由己(一) 什么意思?以她朋友的性命相要挟?湘琳脸色发白,紧紧咬住嘴唇,迎上郑茹微似笑非笑的眼神,言语间透着苦涩:“眉嫔娘娘聪慧绝顶,早已洞察一切,何苦需要奴婢这样蠢笨的人?只怕会拖累耽误了娘娘的事。” 浓浓的心灰意冷和讽刺意味,郑茹微焉能听不出来?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略收起嘲笑的神色,正视着湘琳澄澈明亮的杏眼:“本宫不仅要聪明的人,更要忠心。你虽然不通人情世故,单纯得可怜,但也让人放心。” 她眉目一黯,眼神变得悠远而凄楚:“曾几何时,本宫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可惜……” 湘琳知道自己没资格与郑茹微谈条件,也不想成为她的手下,但听到她伤心的话语,忍不住出言安慰:“娘娘如今有了皇上的骨肉,总算苦尽甘来。” 郑茹微一怔,唇角绽开笑容:“你自己性命危在旦夕,还有心情慰藉旁人?” 湘琳苦笑,一时冲动,郑茹微大概已在心里将她嘲笑到底了吧。沮丧间,却听她续道:“本宫并非不讲理之人,要你做的也并非害人之事。只不过想你替本宫盯紧司珍房,不要再让不干不净的东西进来永玫馆。” 只是这样?湘琳抬头定定望了眉嫔半晌,见她神情由愤怒、不甘渐渐变得凄苦、无助,不由心头一震:“奴婢人微言轻,恐怕不能完成娘娘嘱托。况且保护娘娘和龙裔本是宫里人分内之事,不敢劳娘娘费心。” 意思很明白,她自愿为眉嫔出力,并非受了她的差遣成为她的心腹。郑茹微刚要发作,心念一转,忽然笑了笑,转了话题:“从前文佳也曾在本宫面前发誓,谁知不过两三日,已成了他人刀下亡魂。” 文佳?那个谨小慎微的宫女,竟然是眉嫔的人!湘琳掩不住惊讶,低低叫了一声。笑娇是柔妃的人,沅君与采办处往来,舒宁被兰妃盯上,木荷心怀不轨,司珍房到底还有多少细作?她不禁有些同情眉嫔:这样复杂危险的环境,难怪她千万百计测试人心。阖宫上下数千人众,值得信任的又有几人! 郑茹微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一日是本宫的人,本宫就不会放手不管。你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查出文佳究竟死于何人的暗算。”既考验了湘琳的能力和忠心,也体现了自己对身边人的照顾。 湘琳想起那个浑身瘫软、面色苍白的小小宫女,嘴边的拒绝不觉咽了下去。她虽与文佳来往不多,将心比心,若自己无端被人暗算,也希望能有人洗清冤屈。但这么一来,不免成了眉嫔的人。她左思右想,既不明确答复也不拒绝,沉默无语。 眉嫔并没有逼她,反而吩咐柳庄带她出去。不过几个时辰,湘琳仿佛觉得经过了几百年。深宫的勾心斗角、刀光剑影实非她所能想象。漫无目的地在司珍房院中游荡,想着几日来发生的种种,不由长长出了一口气。 要不要提醒笑娇一下?她在柔妃身边做事,处境比她们更危险了许多。念头一闪,她不再迟疑,转身快步向清音阁奔去,仿佛迟了一刻便可能失去笑娇一般。 第二十五章 身不由己(二) 谢谢樰飄落亲二度打赏,这厢有礼! 笑娇听完了湘琳断断续续的陈述,却没有露出惊讶或不安的表情,反而让湘琳有点七上八下的。不好说出眉嫔让她调查文佳之死的事,也不好提到沅君,她只是含含糊糊讲了木荷的所作所为,难道笑娇不明白其中的利害? 她正想再劝几句,笑娇却先开了口:“谢谢你一直记挂着。柔妃娘娘是我的亲堂姐,自然不会害我,你放心就是。”言语间说不出的客气疏离,湘琳的话噎在嗓子眼,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得点了点头。 笑娇似乎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补上一句:“你那个祈师兄,这几日晚上当值。你且赶戌时到寒梦宫,定能见到他。” 湘琳本是好意来提醒她,这一来仿佛和她交换办事一般,不禁大为尴尬。但最近连番风波,她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见到林萧祈,喜悦压过一切,还是真诚地握住笑娇的手:“谢谢你,一直把我的事放在心上。” 笑娇有点不自在,寒暄了几句,叮嘱她注意安全,便以清音阁有事为由匆匆离去。湘琳心中溢满说不出的欢乐兴奋,记挂着选一件漂亮大方的衣裳,以最美的形象给林萧祈一个惊喜,不把她的冷淡态度放在心上。 乐妍一回房,来不及放下手里一只红漆描金盒子,正见湘琳四处翻箱倒柜,满屋一片狼藉,不禁白了脸色:“你平日最爱整洁,今儿怎么了?莫非出了什么事?” 近日发生种种令乐妍提心吊胆夜不安寝,她只惦记着晚上与林萧祈的会面,却忘了给她传个安心的消息,心中十分抱歉。她急忙摆出一个释然的微笑,上前牵住她的手:“放心,我好得很。”见她脸色渐缓,方细细讲了前因后果,只把调查文佳的事略过不提。 乐妍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那就好,你也多一个依靠。”口气平淡,全然不似往日调皮打趣的模样。 湘琳注意到她手里的盒子:“这是什么?”习惯性伸手想打开看看。 “没……没什么,”乐妍急急往身后一塞,让她扑了个空:“容掌珍让我做的一些活计罢了,不要紧。倒是你,打算晚上穿什么?” 宫里娘娘们为了争奇斗艳,常私下画了首饰样式交给司珍房偷偷定做。容宜向来欣赏乐妍的手艺,或者将某位娘娘的东西交给她也未可知,旁人倒不好追问。湘琳略略一思忖,转移话题道:“我正在犹豫呢,桃粉还是天蓝,你帮我拿个主意。” 乐妍见她不追问,松了口气,笑道:“自然是桃粉,颜色娇艳人自娇媚。夜晚月色昏暗,天蓝色太素,怎让他看到你的心意?” 装扮一新的湘琳坐着怕皱了洋绉裙,站着怕脏了绣花鞋,歪着怕乱了堕马髻,又不敢出门让旁人看见起疑,来来回回在房里打转,绕得乐妍眼花缭乱,八卦心越来越旺盛,忍不住问:“你对他的心意他可知道?” 湘琳没想到她突然问出这么一句,白皙如玉的脸腾地窜得通红,结结巴巴道:“他……他大概吧……我……我怎知道……” 本以为乐妍会趁机打趣,谁知她却正了颜色:“你总该让他知道才是。宫里容貌出众的女子如过江之鲫,怕只怕万一。” 万一?难道他这么长时间不与她联络是因为……湘琳不敢往下想,急急辩解:“不会的,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他的为人我一向信得过。” 第二十六章 身不由己(三) 寒梦宫是冷宫所在,向来人迹稀少。月色渐沉,斜斜映着湘琳的身影,更显孤独冷清。她直直打了个寒战,不是像其他人因不吉利而害怕,却是想起了一年不见的那个人,不免起了近乡情怯之感,脚步也变得缓慢。 祈哥哥,你是不是也一样想起我,想见我?她心里默念着,往事一幕幕纷至沓来。她是县衙师爷的女儿,他是医馆大夫的养子。本谈不上交集,却阴错阳差拜在同一个师傅门下启蒙。她在东厢练习女红,却常常溜到西厢偷看他们学功夫。 她不禁微微一笑。当初师傅发现她偷学,很是生气,几乎要把她逐出学堂,多亏他百般求情软硬兼施,甚至扬言与她一同退学,这才镇住了师傅。她还记得他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定定说了三个字:“你放心!”她果真再没有觉得害怕。 越接近寒梦宫,她越觉得紧张。冷宫外面没有多少侍卫值夜,通常两三个人轮值,她不知道他守在哪个角落,只能在外围慢慢绕圈观望。 “你今天当差到几点?我一会拿点豌豆黄你吃好不好?”女子清脆的声音虽低却听得清楚。 “不必麻烦,只剩三个时辰。”男人音色低沉而淡漠。 “哎呀,三个时辰,还不得饿死人哪!”女子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 男人低低说了句什么,如沉重的钟一下一下撞在湘琳心上,击得她几乎立足不稳。她怎会听不出来,这个被人牵肠挂肚着的男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林萧祈! 她不敢大声喘气,更不敢说话,两手紧紧捂住嘴,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语,泪水在眼眶中转来转去,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林萧祈似乎在劝说那女子,她很不高兴地应了一声:“那我明天再来看你。”一步三回头走了。 湘琳松了一口气,越发茫然无助。她不是听不出林萧祈话里的客气,关心则乱,尤其联系自己近来的遭遇,愤怒中更觉悲哀。她日日在刀尖上过日子,还牵挂着他的安危。但他呢?不到一年就和宫女们打情骂俏,还发展到互通有无的地步。 但她又能如何?站出来连哭带骂质问,还是泪光盈盈作委屈状?她既做不出来,也没有立场。说起来,他们不过是同门师兄妹罢了,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湘琳愈想愈觉得气闷,愈想愈觉得伤心。靠着松树结实的枝干,月影如雾,笼罩寒梦宫飞檐下雕刻的年年有余图样一片灰暗。她呆呆盯着,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你这小子,自己不要怎么不给我们,辜负人家姑娘一片心意。”一个同样穿着侍卫服色的男人大力拍着林萧祈的肩膀,呵呵开着玩笑,很熟悉的样子。 “给你们的还少吗?在乎这一次!”林萧祈不以为意。 男人大笑:“得了便宜还卖乖。依我说,这杏林模样不错,性格也好,可以考虑。” 林萧祈既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淡淡笑了笑:“萍水之交罢了。” “那怎么不见她天天给我送吃的?说起来我认识她时间比你还长呢!”男人颇为嫉妒撇撇嘴。 “该换防了。你若真饿,回去下面条吃。”林萧祈不想再谈的样子。 湘琳杵在原地,许久方从树丛慢慢转出身子,他们已经去得远了。所有见面的憧憬、迫切、喜悦,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丧失殆尽,她甚至没有打个招呼旁敲侧击的勇气,踉踉跄跄地离开。 转角处,林萧祈凝视着皎洁明亮的一钩弯月,唇角勾起一个弧度,轻轻吐出两个字:“湘琳。” 第二十七章 一波又起(一) 走得潇洒,第二日却大为后悔。整晚辗转反侧,湘琳的黑眼圈越来越重,引得司珍房上下侧目,连容宜都有意无意朝她的方向看了好几次,乐妍更是担心不已。 “要不……我先帮你探探去?”乐妍终于忍不住。 湘琳长叹一口气,无奈摇头:“三日轮岗,谁知什么时辰?若是白天人来人往,一个姑娘怎么好和男子说话?”话已至此,不禁勾起惆怅。早知就该鼓足勇气问个清楚,难道真的信不过他?好不容易的见面机会,就这么浪费了。 尤其林萧祈是为了调查身世而进宫,有没有危险?有没有头绪?她一无所知。不过看见他和旁的女子说了几句话,竟这般失魂落魄,正事也不顾落荒而逃,哪像是成天在罪案现场穿梭往来的做派! 湘琳愈回忆愈是头痛欲裂,索性请假在房间歇着。她的精神状况落在众人眼里,自是毫无障碍地得到了批准。她化悲痛为力量,静心思索文佳的事,渐渐恢复平静。 司珍房上上下下百余人,文佳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末等宫女,从何处开始调查?湘琳不得不承认,眉嫔选文佳作细作,乍看来确实毫无破绽。文佳相貌平平、手艺平平、性格平平,扔在人堆里毫不起眼。若非要说有什么特征,便是永远一副谨小慎微、担惊受怕的模样,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所以当时她巴结皇后被容宜处死的时候,才会引得司珍房上上下下震惊不已。皇后来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趁机凑话出头的不计其数,偏偏只有她马屁拍到了马脚上,竟然无端端送了性命。 “你还好吗?”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湘琳的思绪。 “沅君姐姐,是你!你怎么来了?……”湘琳又惊又喜拉着她的手,迷惑不解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眉嫔话里话外要留她和木荷做人质,怎地回了司珍房? 沅君浅浅一笑,轻描淡写:“我卖了几个木荷的情报给眉嫔娘娘。” 湘琳知她说得简单,当时情势必是凶险无比。但沅君既不愿多提,她亦不追问,笑道:“没事就好,我可担心了好久。如今木荷伏法,你总算能歇一口气。” 沅君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慢慢道:“连累了舒宁的名声,我很是不安。” 她为了救沅君脱罪,不得不把责任推在已逝的舒宁身上。虽然眉嫔发现了前因后果,也顺水推舟不再追究。此事总是自己的主意,湘琳知道她和舒宁的姐妹情,好言安慰:“舒宁姐姐有灵,定不会眼睁睁让你为她送了性命。现在断了木荷的前程,眉嫔娘娘也未追罚,难道不是为舒宁姐姐报了仇?” 沅君扯了扯嘴角,转过眸子打量了她半晌:“眉嫔娘娘不会轻易放过你罢。” 湘琳苦笑,她还真是料事如神,大致述说了前因后果。沅君沉吟道:“此事看起来复杂,实则不然。文佳谨慎,轻易不会失言……” “所以此人必让她深信不疑,中计而不自知?”湘琳迅速接口。 沅君赞赏地点头:“我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言语间滴水不漏。因此我曾认真打探过她的底细,并没有发现异常。”她看了看天色,起身道:“其他的事我多帮你打听,时间不早了,你好好养着身子要紧。” 湘琳知道她怕惹人怀疑,并不多留,细细思索着她的话。 第二十八章 一波又起(二) “文佳虽然少言寡语,却雕得一手好玉。”湘琳有些意外,望着神色平静的沅君。司珍房雕工第一不是木荷吗?就算她人品再差,技压群芳却是无可厚非,否则怎能得到田司珍青睐,入宫不到五年便坐上了掌珍的位置。 沅君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轻轻摇了摇头,略有犹豫之色:“木荷技巧虽好,无奈久疏战阵,早已不复从前。这件事说出来也没人相信,其实这一两年间,木荷交给司珍房的玉雕和石雕都出自文佳之手。” “什么?”虽说司珍房大多只是工艺加工,但木荷每次上交的牡丹、玫瑰惟妙惟肖,花瓣娇嫩欲滴,人人赞不绝口,竟然是年纪轻轻的文佳所作? 这样一来至少嫌疑最大的木荷绝不是凶手。文佳死的时候她尚未被眉嫔看中,前途未卜,绝不会自断手足。但若别人想害文佳,木荷也该全力保护才是。难道凶手势力之大非她所能抵抗?难道竟是田司珍? 沅君与湘琳想法类似,沉吟道:“木荷虽恶,此事应非她所为。可惜我只能打探到这些,我们同在一人手下,却从未交流过。”湘琳凝视着她,眉宇间并没有多少抱歉的意思,以她寡淡的性子肯说这些,也算报了恩吧。 湘琳并非挟恩图报之人,她既如此说亦不勉强,点点头笑道:“有劳姐姐为我费心。”客气地送她到门边,回想着她的态度。 沅君与文佳不熟大约不假,两人均是冷漠的性子,能擦出什么火花?但说从来没有交流过未免太过分。莫非沅君想替文佳隐瞒什么? 想来想去,她长叹一口气,看来只能问乐妍了。在床上躺了一天,身子懒洋洋地使不上力,她索性走到院子边,遥遥眺望。 失去了上次的机会,什么时候还能见到祈哥哥?那个宫女又是谁?再过两个月,祈哥哥会不会和她越来越熟悉,甚至……湘琳不敢再往下想,心仿佛紧紧抽成一团,酸楚痛苦得让人想哭。她支撑着又走了一步,一个熟悉的身影迅速闪过眼帘。 “乐妍?”正要叫出声,却见她慌慌张张地躲到了墙后。湘琳按捺不知好奇,慢慢靠近,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却不是乐妍:“上次嫌少这次嫌多,莫非你不想做了?”声音干涩,显得很不耐烦。 “不……不是,我随便说说罢了,姐姐别放在心上。”乐妍胆怯得声音颤抖:“我这就回去,明儿一早就交给姐姐,可……可以吗?” 对方很不屑地回应:“明儿?粗制滥造,砸了我可不管。” 乐妍似乎低声哀求,对方声音却越来越粗暴:“行了行了,过两日再说。” 湘琳突然联想到去见林萧祈的那天下午,乐妍一反常态鬼鬼祟祟藏着一个盒子,难道与此有关?听女子的口气,似乎有什么事要她完成,而且不是请求而是乐妍主动,不顾对方蛮横无礼的态度,姿态放得极低。 出了什么事?她有麻烦了?湘琳心乱如麻,文佳的事也丢到了一边,只期盼乐妍平平安安。 第二十九章 一波又起(三) 湘琳望着一脸平静的乐妍,满腹疑问不知如何开口,犹犹豫豫笑道:“这么迟回来,可是有事?亏我担心了半天。” 乐妍正在整理箱笼,手指一顿,挤出一个笑容:“不过多聊几句罢了。” “若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至少能帮着出出主意。”湘琳不好点破,也不甘心放弃,旁敲侧击地暗示道。 乐妍心中微微一动,回头恰对上她清澈澄亮的眸子,如一潭碧波摇摇曳曳,满是关切和担心。思绪流转,她欲言又止,最终低下头:“不必担心,我很好。” 很好?这句话本身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她态度至此,湘琳无法继续追问,只得暗下决心继续观察。两人相对沉默,湘琳忽道:“对了,你识得文佳么?” “文佳?”乐妍单薄的身子猛地一震,露出极害怕的表情,急急问道:“好端端提起她做什么?”一眨不眨定定盯着湘琳,异乎寻常地紧张。 文佳之死几乎是司珍房的禁忌,无怪她惊了一跳。湘琳原想告诉她眉嫔的吩咐,当此情形只得咽下嘴边的话,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没什么,随便提提罢了。今天看到一支玫瑰攒珠八宝簪,像极了她的手艺。” 不料乐妍更加紧张,连连追问:“你在哪里看到的,怎知道出自她手?” 湘琳本是随口闲扯,为避免浪费,宫女们未成型的作品多半收在内库,以便随时拆卸原材料,见到一支半支毫不稀奇。谎话说到这个份上,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湘琳挑挑眉,不声不响倒打一耙,故作惊讶反问乐妍:“人云亦云,我也是听她们猜的。你不是与她不熟么?怎地这般感兴趣?” 乐妍也觉得自己表现得过分紧张,再经她一问不由支支吾吾:“我……我也看过她的手艺,奇怪罢了。”手指不安地上下摩挲,眉宇间有止不住的焦虑。 湘琳过去不知见过多少嫌疑人,多是乐妍这般举棋不定的仓皇模样,心里一急,不该说的话冲口而出:“我今日见你与人争执,究竟所为何事?难道与文佳有关?” “你怎么知道?”乐妍的脸刷地惨白:“你怎么能跟踪我!” 湘琳又气又急,正欲反驳,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她及时打住话题,与乐妍对视一眼,矫健地上前开门:“怎么了?” 一个未留头的小宫女正在同另一间房的人说话,转身福了福:“两位姐姐,请即刻到司珍房正厅去。容掌珍有要事相询。” 湘琳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色,疑惑道:“这么晚了,出了什么事?” 小宫女犹豫了一下,余光扫过乐妍,压低声音:“听说兰妃娘娘的葫芦金丝手钏不见了,偏偏后日就要,容掌珍急得不得了,这才请各位姐姐问话。”人人尽知乐妍是容宜信赖之人,故说话也极客气。 兰妃多年深得圣宠,首饰不与其他妃子相同,向来分开摆放,怎会好好地丢了?难道与眉嫔的步摇一样,又是后宫的阴谋? 第三十章 含冤莫白(一) 司珍房众人垂手而立,惴惴不安偷眼打量着面色冷峻的田寒雅司珍和跟在她身后,同样神色不善的容宜,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怎么?还要再说一遍么?谁拿了兰妃娘娘的金钏,识相的就快点交出来。”田司珍身边的宦官双风努力使声音变得浑厚低沉,却事与愿违地尖细:“田司珍网开一面,现在拿出来可留全尸。若是一会被翻出来,呵呵……” 阴阳怪气的童声回荡在四壁空空的正厅,愈发尖利可怖。若在平时听到双风这般说话,她们非得笑成一团不可。但此情此景,未知的恐惧如灭顶的乌云沉沉压在她们心上,连一个笑容都牵不出来。 吓唬的法子就能抓到偷盗之人?何况还是甘冒风险偷盗金首饰的人。偷偷扔进茅厕也不见得被人捉个正着,谁会傻得当众自首?田司珍手艺一流,断案能力却实在不敢恭维,比父亲的顶头县太老爷还差劲。 湘琳不禁想起处死文佳的时候,气氛也是一般压抑凝重。而这一次罪行更严重得多,她们心里明白,双风的话不过是诳人的把戏。若真有谁胆大到偷盗皇帝最宠爱的兰妃的手钏,落个杖毙都算是发了慈悲。 传说兰妃李凤笛美艳绝伦冠后宫,更兼能歌善舞,入宫前便已名满江南。据说皇帝三月微服下扬州,只在瘦西湖与她的画舫擦肩而过,从此神魂颠倒不能自拔,不惜与太后相抗将其纳入后宫,一举封妃。 想到这里,湘琳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倘若真如坊间流传的,柔妃、和妃她们岂不是独守空闺寂寞到老?眉嫔的孩子更不知从何而来。古来君王多情而无情,偏偏要给自己安上些香艳唏嘘的故事,真是欲盖弥彰。 容宜虽然神态恭敬地立在田寒雅旁边,其实一双精明干练的眸子没一刻离开在场众人。她向来有明察秋毫的本事,湘琳走神的怠懒表情自然逃不过她的眼。但她并非出言斥责,反而不露痕迹地勾了勾唇。 这个湘琳,胆子实在不小!若年轻个五岁,她自己也非得吓个半死不可。环顾腿脚发颤、面色惨白的宫女们,容宜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胆大心细、沉着冷静,正是成大器者不可缺的品质,成湘琳,但愿我没有看走眼。 田司珍轻轻叹了一口气,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听得分外清晰:“双风容宜,你们各带一班人手,从东西两侧一间一间搜,任何蛛丝马迹不可放过。” 田寒雅说下手就下手,大约是动了真怒,容宜和双风不敢怠慢,低低应了一声,交换个眼神迅速退下。留在司珍房各人更是表情各异,暗暗藏着自己的心事。 还好笑娇去了柔妃手下,否则经此一番搜检,她礼部尚书千金的身份必定曝了光。湘琳想起她拿着刻有父亲名字的玉牌细细讲解的骄傲模样,不禁微微一笑,下意识朝乐妍的方向瞟了一眼。 不看则已,乐妍面如土色,僵僵地直盯地面,一看便是心中不安。难道兰妃的手钏是她……不可能!湘琳迅速打消了怀疑。乐妍的人品她素有了解,绝不会鬼迷心窍白白搭上性命。但她为何如此惊惶? 第三十一章 含冤莫白(二) 双风动作远比容宜迅速,不多时便抱了几个盒子恭顺地对田寒雅道:“启禀司珍,小的在几位姑娘的房里发现了些东西,特呈来请您过目。” 说话间,容宜攥着几张纸匆匆赶来,默默地望了望众人,神色颇不自然。 田寒雅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对双风点点头。他似乎受到了鼓励,将搜来的东西一一展开,语带兴奋:“这两支翡翠扭金八宝攒珠钗是在绍晗姑娘房里发现的,好像与上次呈给良嫔娘娘的有些类似。” 容宜冷冷打断他的话:“良嫔娘娘的是翡翠蝴蝶八宝红宝石钗,相差十万八千里。这支钗做工粗糙、用料简单,怎可与御赐之物相较?” 双风神色尴尬微微应诺:“掌珍说的是,小的疏忽了。” 湘琳看着他们明争暗斗唇枪舌剑,一时竟忘了周遭凝重的气氛,低低笑了一声。容宜如电如刃的目光立刻直刷刷扫了过来,惊得她忙忙掩口,偷偷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继续转着自己的念头。 容宜这般维护她们,不禁令她十分感动。她们都是容宜一手带出来的,双风在她们房中大肆搜检,碍于田司珍的命令还好说。但如今拿出一点值钱的玩意就幸灾乐祸将她们当成贼,无异当众扫了容宜的面子,暗骂她识人不明认人不清。 虽然如此,碍着田寒雅,容宜只能点到为止。好在双风十分机警,隔过了两件,只拿起一只红漆描金的小盒子。先瞟了瞟田寒雅,又瞄了瞄容宜,方大胆开口:“至于这些,则是在乐妍姑娘床下找到的。” 湘琳心头一紧,隐约记起上次乐妍急急忙忙塞起一个盒子,莫非里面藏着什么不得见光的东西?难道是巫蛊之术? 思忖间,双风已经不客气地掀了个底朝天。湘琳忙侧头打量,见并无布娃娃一类物事,不觉松了口气。待得看清盒里的东西,不禁吃了一惊。三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十来颗大大小小的珍珠,还有一块未雕琢的玉,一看就是上好的货色。 “小的记得上次还失落过一串礼嫔娘娘的珍珠手链,依稀便是这般大小。虽未发觉兰妃娘娘的手钏,但小的大胆猜想,或者贼人已将手钏偷运出宫换成了银子也未可知。”双风的意思十分清楚,这些银票必是乐妍销赃的赃款。 宫女每月到手的钱少得可怜,还要打点各处关系,捉襟见肘乃是常态。容宜知道乐妍家境贫寒,看到银票的一瞬间便沉了面色:“乐妍,这是怎么回事?” 乐妍扑通一声跪倒,嘶哑着喉咙连连磕头:“容掌珍、田司珍,我没有偷兰妃娘娘的手钏,这些银子都是我自己赚来的。真的!” 湘琳为她捏了把冷汗,她的反应实在太像心虚的表现,口口声声说不是自己,却又不愿说出银子的来历。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钱,怎能不令人怀疑? 她越想越急,忍不住弯腰劝道:“乐妍,银子是怎么赚来的?你快说啊!” 乐妍嘴唇动了动,犹豫了一下,终于垂下头去,哀哀哭泣。田寒雅淡漠扫了她一眼,吩咐双风:“把她带下去好生看管。” 第三十二章 含冤莫白(三) 容宜淡淡看着跪在地上心急如焚的湘琳,神情变幻莫测:“乐妍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得力人,而今出了这样的事,我也逃脱不了一个管教不严的罪名。我尚且沉得住气,你又何苦赖在我这里几个时辰?” 湘琳知她只是嘴上说得轻松,心中只怕又气又恼,端端正正磕了个头:“乐妍的为人掌珍与我心中有数,断不会为了几两银子偷盗娘娘之物,只怕是一场误会。方才众人在场,乐妍纵有委屈亦不敢明言。只求掌珍网开一面,让我与乐妍见上一见,问清来龙去脉。看在她多年忠心劳作的份上,还请掌珍给她一个机会。” “你有几成把握?”容宜声音转厉,一脸严肃望着她的眼睛。 湘琳咬了咬牙:“只有七成。”乐妍宁可被当做嫌疑人也不肯说,可见她获取银钱的手段亦不光明,就算脱了这宗罪,也难逃另一宗。 容宜轻轻颔首:“你倒诚实。不过事有大小,有时不妨乐天一点。” 湘琳听她话中有话,一凝神,正想多问两句。却见她摆了摆手,吩咐身边小宫女:“带湘琳去关押赵乐妍的地方。” 不过半天光景,乐妍憔悴了不少。神情委顿、发鬓零乱,碧绿的宫装溅上了一些泥点,想是被人拖来时粗暴对待。她恹恹靠在墙上,目光无神呆呆盯着泛黄的天花板,连湘琳进来都没有察觉。 湘琳心里不觉凉了半截,这哪像个含冤的样子!若非与她相处日久,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判断。有冤之人多半不甘心,抓住一切机会表达无辜,就算被关起来也非得大喊大叫弄得周遭人尽皆知不可。她叹了口气,蹲下身子理了理她的鬓角:“乐妍,我时间不多,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 乐妍凝视了她许久,渐渐泪水晶莹,枕在她的肩头哭道:“湘琳,只有你来看我,只有你关心我,也只有你相信我是无辜的。” 湘琳拍着她的背劝道:“所以你要把事情都告诉我,不然我怎么帮你?” 乐妍并非不懂轻重缓急,只是一时感慨万千。她用手背胡乱抹着眼泪,感激地对湘琳粲然一笑,方缓缓道来:“我家里穷,还有弟妹要养活,你也知道……” “温芝姐姐见我手艺好,想帮我一把,悄悄介绍了外面的首饰活。那些银子都是我做簪子、耳坠一笔一笔攒下的,绝不是偷兰妃娘娘手钏换的。” 司珍房宫女私下接活是违反宫规的,难怪她当时不敢承认。湘琳沉吟道:“除了你,温芝还有没有请别人代工?” 乐妍表情有些不自然,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还有文佳……” 湘琳恍然,想必文佳抢了乐妍的生意,因而对她心有芥蒂。但此事牵扯到文佳,认真追究未免扯出眉嫔,田寒雅未必愿意为乐妍把事情闹大。而且以常理忖度,温芝必会极力推脱,甚至落井下石置乐妍于死地。 乐妍不知她心中百转千回,泪光闪闪满怀希望凝视着她:“湘琳,你会救我,是不是?” 湘琳不忍拂她的意,用力点了点头。 第三十三章 灵机一动(一) 眉嫔郑茹微歪在榻上,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石榴扳指,笑吟吟望着湘琳:“你舍得来本宫这里了?若非那个赵乐妍出事,只怕你连永玫馆的门都找不到吧。” 湘琳心里咯噔一声,郑茹微果然耳目遍处,低眉敛目道:“娘娘言重了,奴婢不敢。永玫馆地处繁华,皇上又常来常往。奴婢只怕出入得多了,落在有心人眼里,为娘娘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郑茹微嗤地一声笑:“那你现在就不怕麻烦了?还想给本宫找麻烦?” 虽然郑茹微一副看热闹的架势,但一想到身陷囹圄的乐妍,湘琳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个头:“奴婢虽然不才,却一直将娘娘命令放在心上。这次事端虽由乐妍而起,其实牵扯到娘娘。”她故意顿了顿,偷眼打量郑茹微的脸色,果然比适才认真得多。 湘琳更有信心,续道:“乐妍告诉奴婢,接下宫外活计的不止她一人,还有文佳。而据奴婢观察,文佳手艺出众惹来不少嫉妒的眼光,若再因此夺了他人生意,恐怕谋财害命也不是不可能。” “文佳在娘娘身边做事,自然不是草包。若发觉他人的阴谋,不知会不会搬出娘娘的名头震慑他人?不过她因冒犯皇后娘娘而死,似乎司珍房无人由此能耐。奴婢胡乱猜想,举棋不定,却不敢向娘娘隐瞒。” 湘琳的推断虽然略显牵强附会,亦不无道理。小小一个文佳焉能惹得皇后亲自出手,除非发现了她和眉嫔的关系。郑茹微深知其中利害,沉吟问道:“为她们牵线搭桥联系宫外的人是谁?” 湘琳不想早早供出温芝,犹豫了一下,但见郑茹微面色凝重,不得不回答:“是司珍房宫女温芝,已经入宫五六年,来往事务甚是熟悉。” “温芝?”郑茹微若有所思:“文佳提过这个人,是个滑头。” 湘琳瞠目结舌,文佳接外面的活计难道也是郑茹微的授意?转念一想,文佳既然是她的人,想必不敢有所隐瞒,何况出了事还要她搭救。但她为什么要文佳接活?难道温芝与谋害龙胎的人有关联? 郑茹微似乎看出湘琳的疑惑:“司珍房自有一套训练人的法子,一般人岂敢把牟利的主意打到宫里?你不妨查查,温芝是用什么法子把东西运出去的?” 湘琳恍然大悟,就算温芝抵死不认,只要运输途中拿到证据,自可证明乐妍所言不假。关心则乱,她竟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没想透。她喜出望外,真心实意朝着眉嫔深深磕了一个头:“多谢娘娘指点!” 郑茹微不置可否泼她凉水:“温芝既然敢做,身后背景必不简单。如果你救人不成反把自己搭了进去,可别指望本宫出来救你。” 湘琳抿唇一笑:“娘娘放心。奴婢自然会尽量把事情宣扬出去,到时候有人坐不住,有人多心,娘娘可坐收渔人之利,乐妍也可得救。” 第三十四章 灵机一动(二) 湘琳还在想着眉嫔的话,流苏突然火急火燎撞开门:“不好了,田司珍正对乐妍用刑呢!”她一路疾奔而来,扶着门沿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本来想偷偷去看看她,结果……结果正遇到她们。” “什么刑?乐妍招了吗?”湘琳腾地立起身,急急追问。 流苏张口结舌:“我只听见乐妍惨叫,其他……其他不知道……” 湘琳跌足长叹,用刑不过是种手段,关键是从中了解田司珍的立场。如果她用的只是一般的夹棍、穿针,说明她并不想要乐妍的性命,表明她仅仅有所怀疑。但如果她动用了水火棍、钉板、老虎凳,则已认定了乐妍的罪名。就算她再宁死不屈、抵死不招,田寒雅也有的是办法将她定罪处置。 流苏不比她在大堂上长大,关注不得章法再所难免,被她一问讷讷无言。湘琳想她亦是一番好意,忙出言安慰:“放心,我这就想办法救她。你和她同在容掌珍身边做事,情急之下有所忽略也是难免。多谢你告诉我消息。” 流苏脸色稍霁,点点头:“你可得快些,我怕她受不住呢。” 既然你这么关心,为什么不去向容掌珍说情,反而千里迢迢来告诉我?湘琳看透了她的意图,客气点点头,随手开了门摆出送客的架势。 流苏脚步一顿:“对了,我还听见田司珍派人给兰妃娘娘带话,大概要给兰妃娘娘一个交待。咱们姐妹一场,我可真不忍心。”说着用帕子沾了沾眼角。 湘琳眼睛一亮,这么说来,田寒雅用刑是做给兰妃看的?兰妃已经知道了手钏丢失的事,却并未来司珍房闹事,也并未直接下令处置乐妍,她还有一线生机。 最后一面,乐妍充满希望凝视着她,仿佛认定她一定会救自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湘琳一咬牙,对漪澜苑一个粉衣宫女福了福身:“司珍房成湘琳有急事求见兰妃娘娘,还请姐姐帮忙通报一声。”悄悄往宫女袖中塞了块碎银子。 粉衣宫女似乎惊讶于她的懂事,掂了掂银子分量,和善对她笑笑:“兰妃娘娘现在心情不好,你可别触了霉头,明儿再来也不迟。” 湘琳心急如焚:“我有急事,有劳姐姐。出了什么事我一力承担。” 兰妃李凤笛大约特别关注司珍房,湘琳这样的低等宫女一经传报便得以觐见。她倚着绣满各色芍药的大红弹墨枕上,秋水丹凤目似嗔非嗔,柳眉斜飞,红唇半抿,粉面略带薄怒:“司珍房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要见本宫?” 显然她对田寒雅的处置方式并不满意,湘琳更壮了几分胆,规规矩矩施了一礼:“奴婢并非田司珍所派,私自前来一是出于对娘娘的崇敬,二是因为姐妹情深。奴婢不希望娘娘为谣言所欺,愿将奴婢知道的告知娘娘。” 李凤笛并无阻止之意,她便长话短说,将乐妍家贫私接活计,不敢声张反被当做小偷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却略去了文佳一段。 “依你的意思,田司珍办事相当不力!”李凤笛不问手钏下落,反而直接抛出一句话,毫不客气反问道。 第三十五章 灵机一动(三) 湘琳思绪飞转,田寒雅是皇后的人,李凤笛竟有与皇后分庭抗礼之意?转念一想,李凤笛宠冠后宫,据说皇上几次想晋封她为贵妃,均被皇后拦了下来。她表面不言,实则心里记恨皇后,迁怒她的人也不是不可能。 分析清楚利害干系,她从容应对:“田司珍一心为娘娘办事,纵方法不当忠心可鉴。奴婢只担心贼人趁虚而入,暗下毒手谋害乐妍。不仅奴婢失去了一个好姐妹,娘娘的手钏能不能寻回亦不敢保证。” 李凤笛不屑一顾嗤笑:“花言巧语,只不过想救你的姐妹罢了,打量本宫不清楚你的算盘?如果本宫顺水推舟将乐妍以贼人论处,手钏自会以证据之貌出现。你们的友情很是感人,可惜本宫没有兴趣。” 湘琳没想到她难缠而冷血,只得顺应其意:“如果将乐妍拿下,功劳全在田司珍身上,连娘娘都得夸她一句‘能干’,岂非得不偿失?不若娘娘亲自缉凶,就算皇上、太后知道了,也会赞扬娘娘公正果敢,一举两得何不为之?” 李凤笛笑意融融,扭了扭身子饶有兴趣打量着湘琳:“说下去。” “皇后娘娘主持六宫,田司珍主管司珍房,都不如娘娘处事得当,其他妃嫔更不足为虑。乐妍之事虽小,若能以小见大让皇上看到娘娘的长处,未见得不是一件大事。奴婢斗胆多嘴,实实为娘娘打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李凤笛细细思索着湘琳的话,不觉噙了一缕微笑。从小事上给皇后一个教训,让她不敢轻视自己,又能打压田寒雅,趁机在司珍房插进自己的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就算皇帝发现,绝不会为一个小小宫女不高兴,自己再一撒娇,简直稳操胜券。她不再迟疑,吩咐道:“本宫便给你一周时间,找出贼人。” 湘琳闻言不禁又喜又愁:乐妍暂时得救,压力全到了自己身上。如若一周找不到偷盗之人,不仅乐妍定罪,自己也落得个办事不力的下场。但情势危急,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容不得收回,她叩首谢恩,默默退了出去。 湘琳抚着乐妍背上的鞭痕,泪如雨下:“疼吗?这是容掌珍给的药,我替你敷上,很快就会好了。” 乐妍脸上血泪混合,清秀的容貌变得狰狞可怖,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成了,这么好的药别浪费,你好生留着。”垂下头凝视着自己的手,露出一丝微笑:“还好,总算我的手还在。我这辈子除了女红什么都不会,就靠一双手混日子。若连手都毁了,我才真真一无是处。” 湘琳大恸,没想到她还是迟了一步。没想到田寒雅毫不顾忌兰妃,下重手将乐妍打成这副样子。“乐妍,我已经求了兰妃娘娘的恩典,一找到贼人就放了你。你且再支撑三日,我一定救你出去。” 乐妍眼中燃起希望,瞬间黯淡下去:“别,你别为我惹上兰妃娘娘。你若记着咱们的姐妹之情,就帮我照应照应母亲和弟妹,我死也瞑目。”说完这句话,她气息一散,昏厥倒在湘琳肩上。 第三十六章 火中取栗(一) “节哀顺变,乐妍这一去未必不是解脱。”沅君劝慰着以泪洗面的湘琳:“我听容掌珍说,她最后也不承认偷盗了兰妃娘娘的手钏。虽然人没了,但名节还在。田司珍念着她的过往,答应在皇后娘娘面前求情不牵连她的家人。” 湘琳抬起眼,目光坚毅:“不管她知不知道,我一定要为乐妍洗刷清白。姐姐,这里只有你我二人,究竟你对此事有何看法,不如痛痛快快告诉我罢。” 沅君本想拒绝,对上她悲悲切切的眼眸,心一横:“证明乐妍银钱来历是一回事,寻找凶手是另一回事。就算你找到证据与温芝对质,没有贼人田司珍一样会从大局着眼,把罪名推在乐妍身上,一切都是徒劳。” 湘琳沉吟道:“我也是这般想,当务之急是捉到贼人。不过温芝利用乐妍在先,隐瞒不报在后,我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我有个想法,请姐姐帮一个忙。” 湘琳猜想这一两日内,贼人可能会偷偷潜入她们的房间,拣一处僻静的所在将葫芦金丝手钏藏起来,坐实乐妍的罪名。她不动声色请沅君出马说服容宜,暗暗带人里里外外把乐妍的东西翻找了一遍,证明并无私藏手钏。 另一方面,乐妍交给温芝的成品还在她手里。耽搁了几天,对方想必催着要货,温芝必在近日想办法送东西出宫。只要盯紧了温芝当众拿住证据,自可证明乐妍所言不假。两相对比,至少可洗脱她一半的嫌疑。 但最最重要的,仍是拿住贼人,可惜湘琳在这一方面仍是一筹莫展。司珍房人人皆知她与乐妍交情匪浅,不宜大张旗鼓调查。湘琳索性称病不出,田司珍看在兰妃份上,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夜色深沉,一个黑影在月光下微微一闪,隐没在了树丛之中。湘琳放轻脚步,不远不近地跟着,唯恐打草惊蛇。 “小桐,你吃饭了没有?放心,姐姐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浣衣局一角隐隐传来温芝说话的声音,夜空之中显得诡秘幽深。 湘琳迅速环顾四下,沿着围墙蹑手蹑脚靠近,恰将二人对话听了个清楚。 “姐,红薯好吃!”叫做小桐的女子音色略粗,带着一股天真:“你也吃!” “小桐乖,姐姐不吃。姐姐问你,这两天有没有陌生人和你说话?” 小桐似是想了一会儿:“昨天一个姐姐请我吃糖,可甜了!她还问我叫什么名字。” “那你说了没有?她还问了什么?”温芝显得很紧张。 “没有,我说我叫小桐,她又给了我一块糖。”小桐咯咯地笑着:“姐姐,小桐给了你一块黄铜,你怎么不换云片糕给小桐吃?” 温芝大约表情不善,小桐带着一丝哭腔,似乎很委屈:“小桐不该玩火,可是小桐真的不知道!姐姐,你别生气,小桐就是想吃云片糕,以后再也不敢了。” 仿佛一个惊雷在湘琳耳边炸响,原来是这样!她半蹲着身子,激动之余足下不稳,踏中了一片枯叶,发出嘶嘶断裂的响声。 “谁?谁在外面?”女子声音尖利高亢,掩饰着巨大的恐惧。 湘琳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忽然一阵阴风袭来,脑后一痛,昏了过去。 第三十七章 火中取栗(二) 待湘琳醒来,手脚被人用麻绳牢牢捆住,口上却没有塞麻核一类东西。她忙不迭大声叫喊,良久无人响应,四下荒凉凄清,连一丝声响也无。她用力挣扎,绳子捆得极为用力,深入肌理,更打上了司珍房特殊的死结,根本挣脱不开。 这是什么地方?环顾四周,不大的房间杂七杂八堆满了稻草一类用不着的东西,房梁颇高,门窗完好,不似一般的破旧柴房。湘琳进宫时间不长,漫无目的搜寻着有限的记忆,丝毫没有头绪。 她又试着喊了几声,仍是死一般的沉寂。其实想想也知道,温芝既然没有塞住她的嘴,必有把握她的求助无人听到,吼破了喉咙也无济于事。看看太阳的位置,大约是中午用餐的时候,湘琳索性养精蓄锐,好好梳理混乱的思维,一点一点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她盯了温芝两天,终于有了收获。那个叫小桐的智障女子想必是她的妹妹,完全仰赖她的照顾,这样一来也就解释了温芝为什么铤而走险私接活计。但她的手艺并不出众,卖不了好价钱,干脆做起联络的生意。 乐妍家贫急需银钱,二人一拍即合。温芝既有妹妹要照顾,自然不愿出面为乐妍作证,亦是人之常情。湘琳乍一思索,只觉其中无数谜团悬而未解。文佳为什么要参与温芝的活计?智障女子如何入宫为奴? 昨夜她听到的对话虽少,却是最重要的部分。有这个把柄在手,不怕温芝不吐露真言。当务之急是从这个地方出去,或许沅君那边已拿到了证据。 湘琳深吸一口气,长长叫道:“来人啊!”其声回旋往复,飘散空中良久不散,外面的人理应听得清楚。她又叫了几声,前后等待了一炷香时间,仍无一人回应。 湘琳蹦跳了几步,耳朵贴在墙上,努力听着外面的动静,隐隐约约传来几声女子尖利疯狂的叫喊,一闪而逝,再度归于寂静。 装潢考究、人迹罕至、女子叫声,湘琳一个激灵,难道她身在冷宫?仔细回想,上次经过时匆匆一瞥,冷宫确有几处无人居住的房屋,大小颜色与这间十分类似。再联想到温芝对宫里环境的熟悉、心思的缜密,湘琳更证实了自己的推断。 发觉是寒梦宫,湘琳反而松了口气,不自觉笑了。旁的地方她不敢说,自从笑娇告诉她林萧祈驻守冷宫,她便费尽心机弄了一张侍卫排班图,每日何时驻守何地皆标注得一清二楚。倘若她记得不错,午时过后侍卫们各处巡逻,必会经过此地。 她努力调整呼吸,使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被打入冷宫的妃嫔大多精神错乱,不分昼夜大叫大嚷乃是常事。她若不顾一切狂吼乱喊,不仅不能引来救兵,还会被人当成疯子置之不理。 “来人啊!着火了!”湘琳一遍遍呼喝:“着火了!”发狂的妃嫔只会叫皇上,只要听着有心,必能分辨出不同。 不知喊了多久,喉咙渐渐沙哑,全身提不起力气,但她仍不放弃地大声喊着。终于有人撞开门,一个浑厚的男音如天籁刺进她的耳膜:“哪里着火?” 第三十八章 火中取栗(三) “姑娘,你没事吧。”一个面目清秀俊朗的男子皱眉望着她,带着几分犹疑,又带着一丝关怀,令湘琳心头一暖,不禁遗憾为什么来的不是林萧祈。 “侍卫大哥,我是司珍房宫女成湘琳。为兰妃娘娘查找手钏下落,被人发现关在这里,不得已出声求助。请您帮我解开绳子,我有要事求见兰妃娘娘。”湘琳不敢再耽,索性一口气把来龙去脉介绍了个清楚。 侍卫松了口气,一边手脚麻利地帮她解着绳子,一边展颜笑道:“原来你就是成湘琳,你不认得我,我可听说过你。你表哥林萧祈是我的好兄弟,常常说起他有个妹妹也在宫中做事,为人漂亮聪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祈哥哥曾经提起她?湘琳并未因表妹二字感到失落,孤身一人在如狼似虎的皇宫探查身世,她不想给他惹更多麻烦。“真的?太好了!我进宫以来还未有机会与表哥见面,不知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对了,请问侍卫大哥贵姓?” 想起上次那个活泼伶俐的宫女对林萧祈展现的绵绵深情,她心头微酸,忍不住加上一句:“他从小招人喜欢,不知道有没有心仪的女子?” 许久不见,哪有上来就问人八卦的?不过她所言句句都对的上,略一思忖,他不由明白了几分,笑着回答:“免贵姓蒋名天川。林萧祈那小子,虽然整天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宫女围着转,却从来循规蹈矩,好生令人羡慕。” 湘琳一阵狂喜,笑吟吟附和:“那可不,他一向不爱拈花惹草,是个正经君子。” 蒋天川看她喜出望外的样子,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林萧祈多半和这位成湘琳姑娘情投意合,却以表兄妹相称。难怪那小子对清音阁献殷勤的小美人儿无动于衷,原来早就有了心上人!话说回来,这个成湘琳模样也不差。 他不欲在此问题上多做纠缠,心念一转,满脸笑容问道:“姑娘方才说赶着为兰妃娘娘做事,不知有没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 证据还未到手,湘琳哪里真的打算求见兰妃,只不过后宫中兰妃名头最响,借来压压声势罢了。不过蒋天川既然如此说,她沉吟道:“兰妃娘娘自然要见,不过有些事须得先办妥了。请问蒋大哥,如若想从宫里运小器物出去,什么法子最安全?” 蒋天川见她神色沉稳,问话一针见血,暗暗点了点头:“近来几日宫门把守甚严,须持腰牌方得出入,不过有两处却是例外。” 严加看守大约是兰妃的授意,湘琳隐隐觉得答案呼之欲出,连忙追问:“哪两处?” “一是运送泔水秽物的大车,二则是输送新鲜菜蔬的御膳房。” 湘琳笑意弥漫,原来如此!上天垂怜,温芝把她关在寒梦宫,反而让她遇见了守门执勤的侍卫,得到了答案。“请蒋大哥再帮我一个忙。倘若成功,他日在兰妃娘娘面前,湘琳必定不会忘记蒋大哥的救命之恩。” 第三十九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一) 湘琳对蒋天川的性格把握得十分精准,听到兰妃娘娘四字,他顿时眼前一亮,故作客气笑着摆摆手:“成姑娘是萧祈的表妹,一点小忙何足挂齿。”只字不提兰妃的事,算是默认了湘琳的话。 事不宜迟,湘琳附耳与他低语几句,福了福身道:“一切有劳蒋大哥。我赶着回司珍房,还请蒋大哥申时拿着东西过来与我会合。” 沅君一反常态立在司珍房门口左顾右盼,一见湘琳疾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你可回来了!刚才容掌珍问话我差一点就露了馅,你安排得如何了?”忽然发觉她衣衫沾满尘土,眉宇间显出憔悴之态,关切道:“这半天你去了哪里,一切可好?” 湘琳感激地对她笑笑,两人关系日渐亲密,沅君终于把她当作姐妹一般看待。她紧了紧她的手,边走边道:“来不及了,请姐姐帮忙看着温芝,申时将她带到田司珍那里,一切自有分晓。” 沅君听她吩咐得仔细,知道将有大事发生,忍住满腹疑问,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温芝不耐烦地回头对沅君道:“就算田司珍真让我接任木荷掌珍之位,你也用不着整天跟着。我为人刚直。最不喜欢阿谀奉承之辈。” 沅君屈膝赔笑:“姐姐哪里话,我是真心侍奉姐姐,不敢妄想。姐姐心地纯良,司珍房上上下下赞誉有加,我就想跟着姐姐好好学学。” 温芝哼了一声,四下张望:“你真的看到田司珍的珠串落在这院子?” 沅君忙忙接口:“那还有假,昨晚我亲眼看着田司珍最喜欢的那条珍珠链子在这儿散了,容掌珍她们寻了一夜还差三颗,据说今早田司珍还问起呢。” 温芝叮嘱道:“你找东边,我找西边,有什么发现立刻叫我。” 沅君算算时间,湘琳差不多该过来了,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证据为乐妍翻案。她真是死心眼,为了姐妹差点搭上自己性命。不过如果不是她真诚,自己也不能放下心结交上这个朋友。 “找什么?我不是早就做好交给你了吗?”突然一个熟悉的女子缥缥缈缈,哀哀怨怨环绕半空。低头搜索的温芝闻声回头,惊得腿脚发软,扑通坐倒在地,一只手颤颤巍巍指向前方:“你……是人是鬼!” 沅君早已不见踪影,偌大的院子一片静谧,温芝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女子一袭白衣曳地,缓缓向她飘来,吓得胡言乱语:“我没有害你!我见你可怜才找活给你做,怎么知道兰妃娘娘正好丢了手钏!” “你当然知道,偷盗手钏的正是你的亲妹妹温桐!”湘琳清亮的嗓音打破了长空的寂静,分外清晰:“不早不迟,偏偏拣兰妃娘娘丢了东西的时候给乐妍银票,你难道不是为了引她上钩?就在昨晚,你还特意把重雕的手钏放在乐妍床下,想坐实她的罪名,我没有诬陷你吧!” 温芝全身瘫软,无力辩争着:“我不知道你胡说什么,我没有妹妹……” 第四十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二) “既然这样,浣衣局不顾宫规收留智障女子,置皇上娘娘安危于不顾,兰妃娘娘大为震怒,吩咐将该女子立即处死,想必你也没有异议吧。”湘琳盯着温芝的眼睛,一字一句冷冷道。 “不要!不要!小桐生性善良,绝不会伤害任何人。”温芝瞳孔猛然缩小,使尽全身力气嘶喊道:“你们不能处死她,都是我的错!” “因为她不经意犯下的错,你就精心设计把乐妍往死路上推?你有姐妹需要保护,难道乐妍就没有吗?”湘琳字字如针,逼得温芝避无可避。 “乐妍……我没有害她……”温芝声音渐微,无力摇头否认。 “文佳出事后,你本已放弃了宫外的生意,为什么突然捡起来?还欲擒故纵骗得乐妍连做了几日,好赚够与手钏价格相当的银票。又是谁收买田司珍身边行刑的小公公让他们对乐妍下毒手?把我扔在寒梦宫的人难道不是你?” 温芝颤抖着嘴唇:“你……你怎么都知道了……” “我本以为你会偷偷把手钏放回乐妍房中,谁知手钏早已被你妹妹不小心熔了。她口中的黄铜就是兰妃娘娘的金手钏吧。温芝姐姐,我说的对不对?你敢不敢指天对地说一句,这些都不是你做的?”湘琳踏前一步,影子投在温芝身上,气势迫人。 “好一个成湘琳,果然聪明伶俐!”兰妃李凤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司珍房门口,笑吟吟拍了拍手,转身对田寒雅道:“田司珍想必亲口听到了,不知同不同意?” 紧要时刻,李凤笛横插一脚,只为让田寒雅难堪,难道她看不出来温芝还不能定罪?湘琳恨恨咬牙,目光短浅,这副头脑还自以为斗得过皇后么! 果然田寒雅目光如电冷冷投在湘琳脸上:“你这样推断,可有证据?”顿了顿,吩咐躲在暗角的小太监:“乐妍身子还没好,先扶她回去歇歇,再请李太医过来瞧瞧。” 短短两句话,落在温芝耳中仿似天籁。她猛地一个激灵,神智顿时清醒,一骨碌爬起身指着湘琳鼻子骂道:“好啊,你让赵乐妍假死想骗我上钩,呸,没那么容易!兰妃娘娘就在这里,我倒要问你一个假传懿旨之罪。” 李凤笛抿口而笑,丝毫没有为湘琳解围的意思,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湘琳叹了口气:“不见黄河心不死,蒋大哥,请你把刚才搜检到的东西呈上来。” 蒋天川先恭恭敬敬向李凤笛、田寒雅各施了一礼,方双手捧过一个红漆描金小盒子交给湘琳。温芝本来恢复了几分气力,一见之下脸色霎时惨白,脚下晃了几晃,惊诧狐疑打量着湘琳,仿佛在问她是怎么弄到手的。 田寒雅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几不可见摇摇头。湘琳明知周围人没一个盼着她好,也不多礼,径直将盒子捧到温芝眼前:“温芝姐姐,不知这算不算证据?不如姐姐亲手打开看看,也好做个明白鬼。” 温芝兀自嘴硬:“你还想诓我?既然是证物就该呈给田司珍。” 第四十一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三) 温芝看出田寒雅碍着兰妃暂时与她结成一线,唯有把宝都压在她身上,一狠心口不择言,逼迫湘琳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盒子在你手里算什么,总要田司珍亲手拿出来方能令我心服口服!” 湘琳暗暗好笑,就算田寒雅有心与兰妃打对台,众目睽睽之下怎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算旁人不好发话,李凤笛难道是吃素的?当众调换证物乃是大罪,正可借机拉田寒雅下台。温芝病急乱投医,当真是糊涂了。 尽管如此,倘若听她的让田寒雅打开,兰妃面上必然不好看,反之亦然。湘琳沉吟半晌,将盒子递到容宜面前:“容掌珍是司珍房管事宫女,万万没有越俎代庖之理,温芝姐姐岂非有意藐视容掌珍?” 温芝此时唯有死死拖住田寒雅:“田司珍既在,岂能容掌珍一人说了算?” 湘琳笑得更加欢畅,此言一出温芝更将李凤笛得罪了个底掉。就连田寒雅也听不下去,出言斥道:“一切自有兰妃娘娘做主,岂有你胡说八道的份!” 容易心中不爽,施施然福身道:“一点小事不敢劳烦娘娘和田司珍,都是奴婢治下不严。”说着抬手打开盒子,取出一支珠钗:“确实是司珍房的手艺。” 一直侍立在旁的蒋天川趁机回答:“微臣奉命守卫宫门,只见两个御膳房小公公神情鬼祟,细查之下在泔水桶中发现了这个盒子。前后用油纸密密包裹了三层,微臣不敢怠慢,请湘琳姑娘一看,方知事关重大,特特送了来。” 众人皆知是湘琳给温芝下的套,无人在意他的一套说辞,兰妃颔首,淡淡道:“费心了,宫里的事原该多个心眼,不可冤枉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恶人。”句句有所指,田寒雅听在耳里,脸色愈发不好看。 湘琳唯恐众人不明白她的用意,解释道:“兰妃娘娘的手钏乃司珍房秘制,缀满米粒大小的珍珠翡翠,表面看去与此钗大不相同。但黄金柔软不易镶制,制作过程中往往加入份额不等的白银,多少全凭制作者手艺。” 温芝面如死灰,心知湘琳已看穿了一切,不敢再辩。其实司珍房上下已明白温芝的手法,湘琳只解释给李凤笛一人听而已。 “娘娘的手钏责任重大,均是容掌珍一手独制,分量多少一望便知。温芝的妹妹温桐熔了娘娘的手钏,温芝不敢随便处理材料,便借着宫外交货的机会想把东西神不知鬼不觉送出去,再让乐妍死无对证,令人追查不到手钏的下落。” 兰妃点头道:“心思细密,可惜用错了地方。手钏乃圣上御赐之物,你违反宫规在先,损害圣物在后,其罪当诛!”说完这一句她适时打住,笑着转向田寒雅:“不过这都是司珍房内部事务,本宫不敢多言,还请田司珍拿个主意。” 田寒雅面色铁青,恨恨望了温芝一眼,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杖毙。” 第四十二章 何去何从(一) “如何?你是否愿意跟随本宫?”懒洋洋倚在榻上的兰妃李凤笛拨弄着红玛瑙鎏金护甲,漫不经心问道:“是个人才,本宫想给你个机会。” 李凤笛绝非明主,昨日一幕尚在,湘琳头脑再发热也不至于羊入虎口。李凤笛出身低微却剑指皇后,与其说目标远大不如说不自量力。为她办事成了是她英明果断指导有方,不成是你愚蠢无能耽误大事,里外不讨好。 “奴婢多谢娘娘青睐,但宫规森严,恐怕为娘娘惹来流言蜚语。” “你担心田寒雅么?”李凤笛杏目微含冷光:“凭她一个小小司珍,也敢于本宫相抗?就算她得了皇后信任又如何?本宫背后可是皇上!” 湘琳为了乐妍公然抹了田寒雅的面子,今后日子必不好过,就算兰妃不明点她亦想得清楚。但就算苟延残喘在司珍房混日子,也比跟着李凤笛整日勾心斗角琢磨争宠害人强。若是哪天出了差错,她恐怕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将自己拖去处死。 说起来眉嫔郑茹微好歹还有颗良善之心,比李凤笛强得多了。眼下形势三足鼎立,答应一头必定得罪另两头,偏偏任何一方都不是她一个小小宫女能得罪得起的。蝼蚁尚且贪生,她规规矩矩磕了个头:“事关重大,请娘娘容奴婢多想几日。” 事不宜迟,从漪澜苑出来在司珍房绕了个圈,湘琳直奔眉嫔的永玫馆,一五一十将李凤笛的意思委婉透露给了郑茹微。虽说她一直没有明确答允做她的心腹,明里暗里与她却牵连不少,此次文佳的事了结也算完成了任务。 郑茹微讽刺地扬了扬唇角:“她以为多收几个人就能扳倒皇后了?有这闲工夫怎么不在自己的肚子多下下功夫?倘若她能连生三四个皇子,就算皇上不发话,百官们也得把她当神供起来,百年之后的太后还不如个不得宠的皇后强上百倍!” 郑茹微字字句句切中兰妃的痛楚,精准痛快,湘琳不禁摇头赞叹。虽然她现在位分不如兰妃李凤笛、柔妃周荃清,但对外装傻充愣,对内步步为营,前有皇帝宠爱,后有龙种撑腰,光明前景指日可待。 尽管如此,湘琳仍旧不愿卷入后宫纷争,何必为了他人争风吃醋搭上自己性命:“奴婢不愿答允兰妃娘娘,却不知如何应对,想请娘娘示下。” 郑茹微略一思忖:“你且拖几日,本宫自有良策。”并不开口让她跟着自己。 湘琳松了口气,眉嫔假装纯良多年,想必不会和兰妃硬碰硬。无论她们如何斗争,都不是自己所能左右。她索性不伤脑筋,福一福身退了出去。 有人快步迎上,故意压低声音:“成姑娘,萧祈让我给你带个信。今晚戌时寒梦宫不见不散。”退开一步换上温暖的笑容:“前日一别蒋某一直记挂着姑娘。兰妃娘娘将我调到了漪澜苑守卫,说起来还要多谢姑娘。” 这么快?湘琳愣了愣,满腹心思都被他的前半句所吸引,点了点头:“恭喜蒋大哥!”究竟是福是祸,她却说不清楚,只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乐妍的事好不容易解决了,为什么她还觉得不安? 第四十三章 何去何从(二) 林萧祈负手立在月光之下,长身玉立,淡淡银辉洒在他的眉宇间,镀上一层光彩,愈发显得剑眉朗目、清俊潇洒。他目光温柔如水打量着咬着嘴唇满脸羞怯的湘琳,不知不觉唇角扬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她穿了一件水蓝色绣百合花的衫子,配着银白洋绉裙,顺滑乌亮的青丝挽成一个堕马髻,俏皮可爱。目如水杏熠熠明亮,樱桃绣口红唇娇艳,鹅蛋脸略显清瘦,纤腰不盈一握,想是入宫以来吃了不少的苦。 结合此前蒋天川绘声绘色的描述,林萧祈心中一阵激荡,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手这样冷,为什么不多穿一点?出了那么多事,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若不是遇到蒋天川,恐怕我们现在还不得见面。”他本想诉说相思之情,话到嘴边却带着怒意,不禁大为懊恼。不能好好保护她本是他的错,怎可再责怪她! 湘琳不以为意,娇俏旋了一个圈:“你瞧,我不是好好的么?其实我上次就想来看你,可是……”她及时打住,粉面涨得通红,暗暗责备自己嘴快。争风吃醋的事本不光彩,她怎好意思第一次见面就宣之于口,不由悔恨交加。 林萧祈注意力全副集中,快速反应过来:“可是什么?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他与湘琳认识多年,深知她虽然日日在罪案现场奔波,对感情却胆小如鼠。他身边常有献殷勤的宫女打转,莫非有风言风语传到她的耳边? 他行事一向磊落光明,当即牵着她的衣袖坐在树下:“其实我这次入宫乃是为了追查身世,想必师父曾向你提起。实不相瞒,襁褓之时父母将我抛掷河中顺水漂流,只留下一首诗。后来上天怜悯让我被师父收留,直到十六岁师父才将这首诗给我。”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湘琳好奇凑上前去:“六经蕴藉胸中久,一剑十年磨在手。杏花头上一枝横,恐泄天机莫露口。一点累累大如斗,掩却半床无所有。完名直待挂冠归,本来面目君知否。” 她有些失望地皱眉:“一首老诗,谜底不是辛未状元么?与你身世有何关联?” 林萧祈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耐心解释:“虽然是个旧迷,但本朝亦有一位辛未状元。我猜想或许我的亲生父亲与这位状元有所关联。” 湘琳认真回忆着:“辛未年,我曾帮父亲整理文案,倘若没有记错,似乎这位大人已经不在人世。”她突然醒悟,难怪林萧祈只说有关,原来他亦发觉此人不可能是他父亲,不好意思笑了笑:“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林萧祈见她忽喜忽嗔,明明好奇得要死,偏偏装出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不禁有意逗一逗她:“我猜想他就是我的父亲,因为抛弃了我被母亲发现,二人打斗同归于尽。或许是我命苦,注定孑身一人。” 湘琳明知他有意说笑,忍不住安慰:“你还有我啊,怎么是一个人!” 林萧祈哦了一声,促狭笑道:“对啊,我以后还有媳妇、儿子、女儿,热闹得紧!” 湘琳啊的一声,满面绯红,背转过身不理睬他,悄悄掩口而笑。 第四十四章 何去何从(三) 林萧祈正色道:“辛未状元姓孟,单名一个甘字,出身江南大户乐清孟家。说来诡异,他金榜题名不过半月即暴病而亡,连官位都未来得及授予。先帝体恤他壮志未酬,开恩让他的弟弟担任云阳县丞一职。” 云阳县丞只不过是个芝麻小官,状元及第的孟甘倘在人世,至少会授予五品以上官职。湘琳思索了一会儿:“这样说来孟甘弟弟应当与他的死无干。炙手可热的状元郎不知多少人抢着巴结,给他弟弟安排个肥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林萧祈点头:“我也与你一般想法。皇上亲口赐下的官职虽然荣耀,却是中看不中用。但引起我注意的并非当年的公案,你可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湘琳摇摇头,林萧祈续道:“接任云阳县丞的弟弟正是当今大理寺卿孟襄。此人一向以公正无私闻名,在民间有‘孟青天’的美誉。而他另有一位妹妹早年入宫,便是如今的和妃娘娘孟玉婉。” 湘琳低低表示惊讶,诉说着自己的想法:“长兄猝然离世,嫌疑最大的莫过同房的兄弟。皇上既然让孟襄担任主持司法的大理寺卿,想必对当年的公案有所了解,此事应非他所为。至于和妃娘娘,据我所知她并不受宠,亦无儿无女,大约是凭着母家势力得以立足,并不常在后宫走动。” “要调查我的身世,孟甘是唯一的线索。但孟襄古板严肃不易靠近,我亦无能结交朝廷重臣,眼下只有从和妃娘娘方面入手。” 后宫的事林萧祈身为男子不便参与,湘琳想着,却没注意到他话中的小心翼翼:“我为了调查身世不得不与荷凌宫宫女接触,旁人不知常有误会……” 湘琳愣了愣,心中温暖如三月春风拂过。他是怕自己知道了不高兴吧。旁敲侧击说了这么多,大概核心只有这句话。她不好意思垂下头,声若蚊蚋:“我知道,你放心,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么。” 清楚怎么还躲着不敢见面?明明介意的要死,偏要假装大度。林萧祈偷眼打量她娇羞泛红的面容,想调侃她几句又怕伤了她的面子,犹豫来犹豫去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也放心,我……我总不会对你不起。” 湘琳喜出望外,面上红浪翻滚热得烫手,忙掩饰着嗯了一声,再说不出一句话。 天色渐沉,湘琳大致告诉他进宫以来发生的事,依依不舍道别。林萧祈百般叮嘱:“司珍房人多眼杂,凡事切莫出头,记得找我商议。”一想到她为了姐妹先后与眉嫔、田司珍、兰妃相抗,他就觉得后背冷汗直冒,恨不得把她调到自己眼前天天捧在手里保护才好。 湘琳答应着:“你也小心,我总觉得那个蒋天川一心往上爬,太急功近利。你与他相熟,想法子劝劝他才好。” 二人执手依依惜别,月色西沉,掩映在一片红墙绿瓦之中。 第四十五章 何去何从(四) 谢谢樰飄落亲的巨大支持,感激涕零!! “周公公,圣上真的要见我?”湘琳疾步匆匆跟着前来报信的小太监,手脚冰凉,忧心忡忡地追问:“我只是个小宫女啊!” 周公公嗯了一声,正眼也不看她:“赵公公传下来不会有错。圣上日理万机,不知怎地突然要见你。我警告你,可得当心!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惹得圣上不高兴,别说你一家的脑袋,就是我们也得跟着你受罚。你最好放聪明点!” 湘琳唯唯应诺,脑中念头飞转,忍不住问道:“传见我之前圣上可是见过了什么人?”见周公公一脸不虞,连忙补充:“大概了解了我也好心里有数,免得惹祸上身。” 周公公觉得有理,想了一会儿:“皇上一早从兰妃娘娘宫里出来,见过了几位大人,正在书房里喝茶,突然下旨让你觐见。” 这么说是兰妃的事,湘琳心中稍定,御书房已近在眼前,忙屏气凝神,垂手立在一旁。周公公见她还算知礼,点了点头,与其他人耳语了几句。 湘琳表面淡定,内心七上八下如惊涛骇浪。皇上既然要见她,必是有话想问,她该如何回应?不知兰妃是如何提到她,唯今之计只有实话实说,就算皇上不爱听也不至于治一个欺君之罪。打定了主意,湘琳深吸一口气,神色渐渐平静。 两个宫女打起门帘,一个小宦官领路,穿过长廊绕到殿前,又一个宫女迎上前,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回身向远远立着的赵公公递了个眼色。 “皇上,成湘琳到了,您是否要见?”赵公公轻声道。 正在书案边奋笔疾书的人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他的话。湘琳偷眼望去,只见一道明黄色身影顿了顿,缓缓立起身。一颗心怦怦跳到嗓子眼,她不敢再看,跟着领路的宫女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奴婢成湘琳见过皇上。” 皇帝大约挥了挥手,周围人鱼贯退下,只留赵公公一个。湘琳愈发肯定此事与后宫争斗相关,正酝酿着词句,忽听皇帝开口:“兰妃手钏的案子是你破的?” “启禀皇上,奴婢侥幸发现了一些线索,不敢居功。” 皇帝嗯了一声,目光在她身上停伫了片刻:“兰妃和眉嫔都想要你,看来你和她们走得很近,不知你有什么打算?” 湘琳心头一沉,兰妃和眉嫔争风吃醋,偏偏拿她做幌子。不管皇上答应了哪一头,另一方必会把账记在她身上,不由苦笑:“奴婢若是敢选,又岂能活到今日。” “大胆奴婢,竟敢对圣上不恭!”赵公公急急出言何止。 皇帝不以为意摇了摇手,反而露出温和的微笑:“你倒坦诚。朕不愿落下偏颇的口实,也不愿后宫不宁。干脆你以后跟着朕如何?” 皇帝的问话都是命令,并没有咨询的意思。湘琳虽然百般犹豫,亦不得不叩首谢恩。皇帝或者想着来日方长,并不与她多言,目光微转示意赵公公带她下去。湘琳浑浑噩噩恍在梦中,一路踉跄如踩云端,好不容易回到司珍房。 司珍房众人得到消息,早早迎了出来。湘琳不经意瞥到笑娇的身影,心里不禁咯噔一声,苦笑连连。 第四十六章 波光粼粼(一) 赵公公亲自过问,当晚便给湘琳安排好了住处。乐妍泪眼婆娑扯着她的衣袖,依依不舍:“我身子没好,还想着有好些话和你说。谁知……以后不知什么时候再见。” 湘琳亦是感伤,安慰道:“同在宫中,怎会没有机会?你好好养着,过些日子我熟悉了环境,一定回来瞧你。”低头附耳道:“我怕田司珍手下的人为难你,有事就来找我。我现在皇上底下做事,她们或许会顾忌几分。” 乐妍哽咽着点点头,湘琳与沅君话别托她多加照顾,又想办法给林萧祈递了个信,傍晚时分才到御书房点卯。几日下来一切如常,皇帝似乎只为了平息兰妃与眉嫔之间的矛盾,干脆把她调到一个她们不能觊觎的地方。 湘琳这样想着,渐渐平静。新沏好的铁观音兰香袅袅,湘琳半跪着双手将茶盘碰过头顶,余光瞟到赵公公波澜不惊的面容,松了口气。 “你觉得,后宫女子是幸还是不幸?”皇帝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奴才哪知道这些,皇上您笑话奴才。”赵公公满脸赔笑,打岔想避过话题。 “没问你,湘琳,回朕的话。”皇帝冷冷道,不理会赵公公的插科打诨。 湘琳犹豫着抬头,正看到赵公公给她使眼色,忙规规矩矩道:“奴婢不知。” “不知?”皇帝挑了挑眉,转脸吩咐赵公公:“你出去,朕有话问她。” 支走了身边人,那就是让她说实话了,湘琳壮壮胆子,从容应对:“奴婢以为,若有人以锦衣玉食为幸,后宫之美无可比拟;若有人以位高权重为幸,后宫之威无处可及;但若有人以平安宁静为幸,或者后宫不是唯一的去处。” 皇帝唇角绽开一个微笑:“答得诚实,也狡猾。朕时常想,后宫佳丽三千,到底有多少人觉得幸福。譬如你身在兰妃、眉嫔战局中不得自主,若非朕出手相援,不知几个月后你会在哪里,是生是死。” 她猜得不错,皇帝在兰妃、眉嫔间取一个平衡,索性断了两人的念头,救了她一命。“皇上救命之恩奴婢没齿难忘,”湘琳真心诚意地磕头谢恩。 皇帝点点头:“既然如此,朕有件事交给你办。三月前朕与波斯使臣饮酒大醉,无意间宠幸了一个叫丹青的宫女。过后并未加封,朕也渐渐将此事忘了。十余日前,赵公公在御书房后的水井发现了丹青的尸体,称其失足落水。朕与她有过一夜之恩,不愿她死因不明,你可否为朕细查此案?” 皇帝一则试探她的能力,二则考验她的心性。唯有通过了两关,她才有可能继续在皇帝身边做事,继续在后宫苟活。湘琳无可选择,略一沉吟:“奴婢肝脑涂地愿完成皇上嘱托,”她想了想婉转道:“奴婢必定守口如瓶,但初来乍到不甚熟悉御书房周围,还请皇上不要见怪。” 皇帝欣赏她的玲珑剔透,微微一笑:“便以七日为期。你近日便称病不用做事,朕自会安排人助你。” 第四十七章 波光粼粼(二) 高出地面一尺多的水井,就算小孩儿也不会失足,何况丹青一个十来岁的姑娘。赵公公他们用这么烂的借口唬弄皇上,难怪皇帝不高兴要自己查。 此事最有嫌疑的便是各位妃嫔,争风吃醋本是她们调剂闲暇时光的娱乐,对一个宫女下手更不需任何风险。但如果这么简单,皇帝何必要她调查?湘琳皱眉坐在房中,食指环成圈笃笃敲击着桌面,默默思索。 依皇帝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对丹青毫无感情,却又为她大费周章。妃嫔争斗向来是后宫丑闻,就算查出凶手也大多息事宁人。皇帝这样做难道只是为了考验她?还是丹青之死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内情? “有劳公公,”湘琳虽然见过无数尸首,宫中停尸房还是第一次进。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孤零零躺在地上,穿着半新不旧的粉红色宫装,衣上残留着水渍。眉眼分明,鼻子小巧,薄薄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似乎觉得很不舒服。全身上下并没有青紫的痕迹,大约是被人猝不及防扔进水井,一切皆附和溺水的死亡特征。 湘琳叹了口气,凶手经验老道处理得干净利落,再加上尸体泡在水里许久才被人发现,一切证物全部销毁,看来只能从丹青的生平着手调查了。 皇帝派来的魏公公年纪只有十五六岁,行事却一副大人做派,拍着湘琳的肩劝慰:“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湘琳和丹青并无交情,唏嘘大于难过,问道:“你认识丹青多长时间?她是个怎样的人?皇上与她的事可有许多人知道?” “丹青不爱说话,跟在皇上身边三年了,大家对她的身世、喜好都是一无所知。”大约皇帝问过同样的问题,魏公公回答得极是流畅:“其实那晚不该她伺候,赵公公见皇上喝多了酒怕人手不够,这次临时把她调了过来。” 世事无常,临时帮忙却因此送了性命,湘琳默然:“后来呢?” “皇上歇在御书房,赵公公留了两个宫女、三个公公伺候着,另有几个人守夜。丹青送醒酒汤的时候不小心被皇上当成了和妃娘娘,这才……” 和妃孟玉婉,孟甘的妹妹!湘琳一震,格外用心地盘问:“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和妃娘娘很得皇上宠幸么,怎么半夜还能出入御书房?” 魏公公没想到她问话一针见血,迟疑了一下:“那晚是我当值,皇上口里叫着玉婉,我们听得清清楚楚。其实皇上平日常传兰妃娘娘和柔妃娘娘到御书房陪着写字说话,偶尔才去和妃娘娘寝宫过夜。” 他说得技巧,湘琳却听得明白。这样看来和妃不仅不受宠,连侍寝也不多。她只见过和妃一面,中等身材,面如银盆眼若秋水,怎么看都和丹青没有半点相似。皇帝从小饮酒,喝得再醉眼神也不该如此不济,怎会认错了人? “那第二天皇上清醒了,是怎么说的?有没有去和妃娘娘哪里?” 魏公公笃定摇头:“接下来几天皇上都歇在柔妃娘娘宫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第四十八章 燕燕于飞(一) 湘琳翻检着丹青的遗物,除了几件宫里发的半新不旧的衣裳,三支寻常宝石簪子,无甚特别之处。她闭上眼睛,静静思索,倘若她是丹青,会把重要的东西藏在哪里?到处都是耳目,房间亦是同住,唯有…… 湘琳抓过剪刀三针两线拆开了满是头油味的糠皮枕头,果不其然翻检到了一块小小的青白玉佩。触手生温、晶莹透亮,一看就是上等货色。正面刻了一只小兔子,背面镌着一个“阮”字,光亮可鉴,分明是一块老玉。 这样好的东西,自然不是丹青自己的,也不会是她偷窃所得。保管得这样好,大约是谁送的或赏的,见不得光,所以大费周章藏在枕头里。 湘琳心中一动,浑若无事装起玉佩,或许她知道答案! 容宜把玉佩托在掌心,翻来覆去打量着,颇多感慨:“我刚刚进司珍房的时候曾见过这玉佩,没想到……”她忽然住口,满腹狐疑望着湘琳:“为什么会在你手里?你拿给我看不会只为了勾起回忆吧。” “容姑姑,不瞒你说,”湘琳知道她一向善待自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诚恳地望着她的眼睛:“这块玉佩来历不凡,具体经过以后我定对姑姑细说,还请姑姑帮我的忙,告诉我一些关于这块玉佩的事。” “这块玉佩原属于已故的淑妃娘娘。”容宜长叹了一口气,眉宇间带着说不出的惆怅:“我至今还记得娘娘惊喜温柔的微笑,那是我第一次给后宫送东西,害怕得不得了。淑妃娘娘和声细语和我说话,还赏了我一碟新上市的荔枝。” 司珍房宫女常给各宫妃嫔送首饰,多半得不到好待遇。看到喜欢的就显摆皇上的宠爱,看到不喜欢的就推说司珍房不用心,里外不是人。湘琳第一次听说送东西能得到打赏,而且居然是驿站快马加鞭送来的新鲜荔枝。 能吃到岭南的荔枝,可见这位淑妃十分得宠,但湘琳进宫以来从没有听说过她。甚至连她的抒盈宫也鲜有人踏足,仿佛成了后宫默认的禁忌,人们纷纷选择淡忘。她不禁问道:“淑妃娘娘去世多长时间了?又为何入宫为妃?” “娘娘姓李,闺名若鸳,是五年前致仕的李阁老的三女儿。算起来,娘娘去世也有五年多了。”容宜若有所思,目光迷离而恍惚。 “淑妃娘娘与皇上琴瑟和鸣,自进宫以来独得圣宠,却暴病而逝。皇上伤心之余封了抒盈宫,再也不许人提起。” “那淑妃娘娘以何样礼节入葬?”湘琳眼中寒光一闪,追问道。 容宜愣了愣,颇有几分不自然:“娘娘并无子嗣,一切依三妃之礼,谥昭烈淑妃。” 这就怪了!死者为尊,照例加封一级,何况淑妃是皇帝最心爱的人,出身高门,就算按照皇后之礼埋葬也不算为过。退一万步,好歹也该以贵妃礼仪。‘昭烈’,容仪恭美曰昭,秉德尊业曰烈,难道淑妃之死竟与德行有关? 第四十九章 燕燕于飞(二) 魏公公手足无措,被湘琳逼到死角,连连求饶:“姑娘,我真的和丹青不熟,你就别再逼我了,赵公公那边还有事找我呢!” 湘琳丝毫不为所动:“你是皇上派给我的人,与赵公公什么相干,只管拖着就是了。若你真的不知道,怎么刚才我告诉你玉佩来历的时候一点都不吃惊?” 魏公公苦着一张脸:“我吃惊啊,是你没有发觉罢了。” “我见过的犯人多了去了,你什么反应我还看不出来?”湘琳满脸不屑:“而且我故意说玉佩好像是柔妃娘娘的东西,你嘴唇一动,明明就是想纠正我。” 魏公公垂头不语,湘琳趁热打铁软硬兼施:“皇上派你协助我办事,还有什么不放心?再说我不过是问你些既成事实,与你何干?就算丹青是淑妃娘娘的亲妹子,也是她们李家自己的事,你不说别人也总会说出来。” 魏公公有些犹豫,湘琳又添了一把火,终于结结巴巴道:“丹青不是淑妃娘娘的妹子,只是李家一个小总管的女儿,在淑妃娘娘身边侍候。后来娘娘得了暴病,身边宫女全被传染了,正好那段时间丹青扭伤了脚,勉强留下了一条命。皇上觉得她可怜,不顾皇后娘娘反对将她留在了身边。” 什么暴病能严重到传染所有人?摆明出了事怕人知道而灭口,丹青倒真是捡回了一条命。湘琳叹息,好不容易活下来,谁知到底还是莫名其妙送了命,世事无常,皇帝执意要查明丹青的死,未必不是想给过世的李若鸳一个交待。 后宫秘闻不在湘琳关注范围内,妃嫔们就算再痛恨李若鸳专宠,也没有几年后弄死一个小宫女报复的道理。但若说丹青的死与淑妃未必没有关系,皇帝身边貌不出众的小宫女怎会突然被人扔进井里,只是因为吃醋么? 还有皇帝惦记着和妃孟玉婉,却不召她侍寝,宠幸了身边的小宫女,而且连着几天宿在柔妃宫里。湘琳沉吟着问道:“和妃娘娘为人如何?” 魏公公见她不纠缠于淑妃的问题,大大松了一口气,回答格外流畅:“和妃娘娘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宽和大方,就是不爱说话。皇上以前也常去荷凌宫,可自娘娘劝皇上多重朝事少在后宫走动,皇上渐渐去的就少了。” 大家女子就爱讲一堆三从四德的大道理,哪像李凤笛不管不顾,使出七十二般本领只讨皇帝欢心。就算被扣上一个狐媚惑主的帽子,也总比独守空闺虚度光阴强!湘琳不认同李凤笛的做法,亦真心为孟玉婉遗憾。 不过依这样看来,孟玉婉失宠完全是咎由自取,不对皇帝的脾胃而已。她不愿也不能和皇帝赌气,不存在吵架故意冷落气她的行为。何况皇帝是一国之君,想见谁大大方方去见就是,还能被拦在门外不成?偏要上演一出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戏码,倒让湘琳摸不透了。 哎!湘琳四仰八叉倒在榻上。早知还不如日日端茶倒水,简单还落个安稳!正想好好歇着,窗外却隐隐传来女子轻声细语:“湘琳,你在房里么?” 第五十章 陌路姐妹(一) “笑娇,你怎么来了?”湘琳诧异却客气地请她坐下。自从她到柔妃身边侍候,两人只见过一次,偏偏还弄得不欢而散。哪怕乐妍出了那样大事,也未见她过来探望,湘琳想着,待她的心不禁淡了几分。 笑娇看出她的心思,忙不迭拉住她的手长吁短叹:“还是司珍房好,哪像娘娘们身边不得自由!我几次想回去看看你们,却是动辄得咎。上面的大宫女自己不做事,看不得我们一刻闲着,恨不得分分秒秒填得满满的。” 她的手确实不如从前细白滑嫩,想是做了不少粗活。湘琳知她向来娇生惯养,不由生出了几分怜惜:“柔妃娘娘是你的姐姐,她们如何还敢使唤你?” 笑娇只等着湘琳这句话,眼泪刷地滚滚而落,一面用帕子擦着眼角,一面哽咽道:“若是她护着我半分,又何至于此!从小她便不如我漂亮端庄,常常被我掩盖了光芒,心中有怨。如今她高我一头,正是报复的好时机!我就不相信,若没有她的授意,底下人何敢张狂至此,半点不将我放在眼里!” 虽说她的美丽并没有自己认为的夸张,推测大抵不错。柔妃若有心照顾她,只需稍稍放出一点风,连话也不必明说,自有人好吃好喝供着笑娇。但笑娇勾引皇帝之心路人皆知,万一出了差池,责任还不都得落到周荃清身上? 湘琳看着她怨恨满满的眼神,倒有几分同情柔妃。这样一个不知好歹整天只想往上爬的表妹放在身边,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真叫她头痛了。反正她也听不进去,湘琳随便劝了两句,起身便有送客之意。 “湘琳,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笑娇大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目光殷殷:“咱们姐妹一场,又一同出生入死,你一定不会不管我,是不是?” 该来的总要来,湘琳不动声色叹了口气,轻轻拨开她的手:“咱们姐妹情深不假,可我不过是个小小宫女,连柔妃娘娘都忙不了你,我如何能够?” “你在皇上身边做事,自然可以!”笑娇不顾她话里显而易见的拒绝之意,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你不知道,上次皇上已经注意到了我,正要问我的名字,却被柔妃身边那个该死的丫头微澜打断了!” 笑娇咬牙切齿:“不知为什么,这两个月皇后娘娘在后宫增派了许多人手,专盯着和皇上说话的宫女,好几次差点发现我。若是再不想法子,皇上就该不记得我了。湘琳,你一定一定要帮帮我啊!” 皇后增派了人手,两个月,岂不正是丹青落水前后?莫非皇后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因而防患于未然?还是丹青的事本与她相关,有意欲盖弥彰? 湘琳神色一凛,直直望着笑娇的眼睛:“皇上的事你莫要操之过急,免得无缘无故送了性命。我虽然帮不了你,却也不愿你出什么意外。前几次你被发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且详详细细说给我听。” 笑娇从未见过她这般认真的神色,不禁愣住了。 第五十一章 陌路姐妹(二) 林萧祈听她说完周笑娇的事,挑挑眉不屑道:“像这样的人不必多理会,就算你帮了她,她也觉得理所应当,丝毫不会感激你。再说,一边是礼部尚书,一边是柔妃,用得着求你一个小宫女么。” 湘琳郁郁寡欢,分辩道:“以前她不是这样的。” “以前是你与她不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林萧祈反驳,看着她难过的样子不禁心软,柔和语气道:“皇上能不能看上她乃是天意,世间美貌女子多如繁星,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周泰大人不直接让她参选秀女?” 湘琳从未考虑过这一层,闻言微怔,林萧祈续道:“周泰是有名的老狐狸,和吏部尚书孙立原斗了十几年难分高下,怎会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 湘琳依稀听说,孙立原之父与太后交情匪浅。先帝暴毙未留下遗诏,昔日贤妃正是靠着孙父的襄助,一路登上了太后之位。孙父因此主政七年,皇上亲政后多有不满,为了打压孙家实力,着意扶持周泰等人,但孙家势力仍不可小觑。 孙家搭上了太后的线,方能长青不倒,周泰未必没有同样的打算。但柔妃周荃清总没有亲生的笑娇可靠,他费尽心机将笑娇送进宫,绝不只是希望她做个宫女。这样说来,难道皇帝洞察他的意图,早早堵了周家选秀女的路? 林萧祈看她颇费脑筋,开解道:“朝堂风云变幻,多少须眉男子都折戟沉沙,何况你一个女儿家!我只是提醒你,周家的事非你我所能插足,至于那个周笑娇,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不用太放在心上。” 湘琳嗯了一声,转了个话题问道:“听笑娇说,皇后最近派了不少人盯着后宫,是不是?”林萧祈在宫里当差,管的就是闲杂人等,这个问题自然没人比他更清楚。 “不错,但只是正正风气罢了,并没有处置谁。” 湘琳颔首:“我想也是。皇后娘娘位高权重,为一点小事处置宫人反而会落人话柄,传到皇上、太后耳朵里更不成样子。” “所以你觉得,丹青之死与皇后无关?” 湘琳每日苦思冥想就快疯了,所幸身边还有个值得信赖的林萧祈,只与他一人商量。“嗯,此事说大不大,却能让皇上心中不快,我想皇后娘娘不至于此。” 林萧祈赞许地点点头,补充道:“她不必亲自出手,可是未见得不会假手于人。把人扔进井里做起来容易,却容易留下破绽。你不如从出入御书房的人员入手,我也多帮你留意,或许有收获。” 湘琳精神一振,怎么忘了这一茬!御书房是皇上批阅奏章的地方,自非等闲可随意出入。况且凶手能避过守卫耳目,必定对御书房附近地势极为熟悉。除了皇帝身边的人,大约只有几位宠妃能做得到。她甜甜一笑:“多谢。” 林萧祈见她时而凝神静思气质端方,时而娇憨可爱如豆蔻少女,忽喜忽嗔,仪态万方,不由心驰神往,伸臂便想将她揽在怀中。忽想起她生性羞怯,伸出一半的手臂又缩了回来,搔搔头道:“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湘琳哪里知道他的心思,低低应了一声,眉宇间恋恋不舍。 第五十二章 大家闺秀(一) “能自由进出的主要有兰妃娘娘、柔妃娘娘、眉嫔娘娘,皇后娘娘并不常来,每次均有通报。其他如和妃娘娘等几位鲜有踏足。”魏公公一一向湘琳解释:“三位娘娘得皇上特许出入,一般带着两位贴身宫女、一个随侍公公。” 湘琳哦了一声,又问道:“丹青出事之后,三位娘娘是否还像从前一样?” 魏公公犹豫了一下:“柔妃娘娘来得比从前更勤一些,兰妃娘娘相对较少。眉嫔娘娘正是安胎的时候,皇上嘱咐她不要太多走动。” 丹青被临幸后柔妃周荃清得益,常来常往保住恩宠很正常。眉嫔怀着身孕,一则忌讳不吉利,二则不与周荃清硬碰硬,亦是良策。唯有李凤笛,以她的个性必不服气,忽然销声匿迹反而不正常。 依湘琳对三位娘娘性格的了解,心中大致有了判断。郑茹微看似锋芒毕露嫌疑最大,实则不然。她外柔内刚,极有谋划,不应作出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况且身有龙裔作保,犯不着和一个小宫女过不去。周荃清本不甚得宠,一个不慎惹恼了皇上只有吃不了兜着走。唯有李凤笛,刚愎自用、目空一切,因周荃清获宠迁怒在丹青身上,做出任何事都不足为奇。 “这么说你已经确定了?可有证据?”林萧祈问道。 湘琳摇摇头:“怀疑罢了,并无真凭实据。不过你放心,我从爹爹那里学来一招,百试不爽。”她眨眨眼睛,胸有成竹的样子。 “嗯,”林萧祈沉吟道:“虽是此事与和妃无关,但她心中未必没有想法。如果你能顺水推舟卖给她一个人情,对我们日后的调查未必没有帮助。” 湘琳知他心心念念记挂着身世之谜,自然满口答应:“但我与她未曾谋面,听说她性子冷淡孤傲,急巴巴贴上去怕会适得其反。” 林萧祈迟疑道:“我有个法子,不过……” 湘琳甚少见他犹豫不决,心中一动,挑了挑眉斜睨着他,并不催促。 林萧祈更紧张,搔搔头道:“我识得一个荷凌宫宫女,据说在和妃面前有头有脸颇能说得上话。不如让她见缝插针递上一句,再观后效。” 再体面的宫女,失宠也是一瞬间的事。若无过硬的交情,谁会帮他这个忙?湘琳想到那天的画面,不禁忿忿:“好啊,那你自己同她说,莫要拉扯上我。可皇上给我任务本是秘密,你难道不将我性命放在心上?” 她的话说得颇重,林萧祈一愣,见她脸色不善,顿时慌了手脚:“放心,她为人谨慎,很知轻重。你说的有理,我绝不提你就是了。” 这么说是她心眼小误会人家了?湘琳更生气,瞪着眼讽刺:“她既这么能干,你索性让她帮忙查身世岂不好?何必兜一个大圈子让我讨好和妃!” 林萧祈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翻脸,慌张之间越说越错:“我自然会让她帮忙,人多力量大,难道你不愿意帮我?” 湘琳气得直哆嗦:“不愿意!你去找她好了!”一甩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五十三章 大家闺秀(二) 静下来想想,其实林萧祈不无道理。急赤白脸地冲上去与和妃套近乎,不仅达不到目的,反而惹她侧目。依魏公公描述,孟玉婉至少表面一副大家闺秀做派,争风吃醋也要藏着掖着,绝不会表现分毫。 哼,可是他口口声声要那个宫女帮忙,好像他们才是一路人,她不过是个局外人罢了。湘琳仍是气愤难平,进宫才一年不到,到处勾三搭四,背地里不知对多少女子献殷勤!果然古话说的不错:男子都是馋嘴猫,没一个好东西! 转念一想,孟玉婉活得憋屈,一切事深深埋在心里,时间长了不变态也难!若是听说了丹青代她得宠的事,不知心里会有什么想法。再加上皇帝移情周荃清,怒火攻心之下派人结果了她并非不可能。 这样看来,孟玉婉那儿非去探探不可了。湘琳忿忿嘟囔:我是为了皇上的任务,才不是为了他!他是谁生的与我有什么相干,该急的是和妃那个宫女。对了,怎么忘了打听她的名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连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对付?呸,谁要对付了,为了一个负心薄幸的男子值得么! 魏公公看湘琳满嘴咕咕嘟嘟,不禁奇怪:“你一大早是念经么?” 湘琳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是啊,大悲咒!给丹青念的,要不要给你也念一段?” 魏公公吓得一哆嗦:“不……不用了。” 湘琳忽然眼珠一转,附耳对他说了几句。 魏公公不禁面露难色:“皇上虽说让咱们调查,弄得后宫人心惶惶可怎么办?万一几位娘娘不高兴捅到太后娘娘那儿,就是皇上也保不住咱们。” “让你悄悄演场戏,谁让你四处张扬了!”湘琳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你不是夸她懂事识大体么,怎么又没信心了?你不是很有眼光么?” 魏公公不知她的无名火是从哪里来的,只知生气的女人少招惹为妙,何况她的主意算不得过分,挠挠头勉强应了一声。 孟玉婉自然不知他们打的算盘,如往常一般到御花园散步,却见一个小宦官与一个宫女鬼鬼祟祟立在御河边,一把又一把将花瓣撒落水中。 宫女识得皇帝身边的魏公公,对孟玉婉耳语几句。她微微颔首,脚步不停留,转瞬去得远了。宫女哎呀一声,扯住旁边人道:“我忘了娘娘的披风,这就去取来。” 她几个转身不往荷凌宫去,反而来到湘琳与魏公公身边,浑若无意问道:“大清早你们在做什么?好好的花瓣岂不可惜?” 魏公公假装抹了一把眼泪:“今儿是好姐妹丹青的七七四十九天。她心愿未了,常常托梦说想来御河边瞧瞧新开的桃花。我们与她相交一场,不敢声张,便想偷偷撒些花儿给她。”边说边小心翼翼打量四周,叮嘱道:“看你是自己人才悄悄告诉你,可万万不能对旁人说。” 那宫女连忙点头:“知道了,你们一片心意,她去了也心安。”她急匆匆往荷凌宫里绕了一圈,忙将听来的话转给孟玉婉。 孟玉婉听到丹青的名字,神色微微一凝,点了点头。湘琳躲在一旁看得分明,不禁暗暗皱了皱眉。 第五十四章 两小无猜(一) “我打听到了,和妃对丹青之事略有耳闻,却知之不详。蕊竹细细讲了前因后果,她除了略表惊讶不喜外并无异样。我认为她应该与丹青之死无干,甚至不知是谁下的手。“林萧祈守在御书房门口,拉住湘琳急急道。 蕊竹,好啊,这下知道名字了!湘琳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回答:“多谢你费心,不过我已经知道了。”虽然不高兴他找她帮忙,但总是一片好心,拣重要的得意洋洋告诉了他适才发生的事。 她本想炫耀自己的计谋,旁敲侧击告诉他蕊竹的办法极笨。不料林萧祈眉头紧锁,反问道:“若是和妃娘娘反将你一个扰乱后宫之罪,你待如何?” 湘琳语塞,确实没想到这一层。但从他嘴里说出来,颇有替蕊竹说话怪她处事不周之意,不禁气道:“那我领罪就是了!” “领罪?你可知扰乱宫闱是多大的罪?”林萧祈气急,不知不觉抬高声音:“别以为你有几分小聪明就不知天高地厚,宫里有心机有智谋的人多得是!以后再这般莽莽撞撞,被人弄死都不知凶手是谁!” “是啊,我可没你心上人聪明,给和妃娘娘讲故事看她反应,万一娘娘翻脸呢?难道四处传闲话就不是扰乱宫闱了?”湘琳口不择言。 “你胡说八道什么,人家蕊竹是个正正经经的好姑娘,传到别人耳朵里怎么得了!”他的注意力全在“心上人”三个字上。 她是个好姑娘?为了个男人连主子都不要,命都不顾,这样也是爱惜羽毛的姑娘?而且他这么说什么意思,怕自己四处宣扬坏了她的名声?她整天被蒋天川几个挂在嘴上取笑,怎么不见他跳出来维护? 湘琳越想越气,眼泪滚来滚去在眼眶里打转,偏偏落不下来,一跺脚:“好啊,我是长舌妇,你去找她啊,让她帮你查。干什么我要莫名其妙惹上和妃?还嫌我麻烦不够多么?是不是恨不得我死了才高兴?”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死不死的!”林萧祈气得脸都变了形,不管不顾拉住她的手不放:“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两人吵架只有越说越错,湘琳气得几欲晕去,连连挣了几下摆脱不开,正想再战,却见魏公公急急忙忙探头催道:“湘琳,皇上刚才问我话了,你快过来。” 林萧祈一怔,下意识放开了她。湘琳理了理衣襟,恨恨望了他一眼,擦擦眼睛走了。转过拐角,努力平复语气问道:“皇上说什么了?” 魏公公笑嘻嘻道:“皇上什么也没说。我看你们吵得凶,找个理由把你骗出来罢了。哎,他也是,当着你的面替另一个女子说话,也不想想你的感受。” 连旁人都知道!若不是为了他,她何苦不顾危险试探孟玉婉?还不如直截了当试探李凤笛来得方便。他一心卫护蕊竹,难道她在他心中真的那么重要?湘琳眨眨眼睛,泪水不知不觉连珠滚落。 第五十五章 两小无猜(二) 林萧祈仍是怒气冲冲,他对她的心难道还不明显?冒冒失失在和妃面前演戏,万一被看穿了,万一惹怒了孟玉婉,她该如何收场?他宁可欠上蕊竹的大人情,也不愿她冒一星半点险,为什么她就是不明白? 静下心,他不禁后悔刚才口不择言,不知道会不会伤了她。别人看外表以为她坚强独立,其实只有他知道她内心的羞怯不安。一个人在深宫闯荡,还被安排在皇帝身边,不知有多少人眼热得发狂。 去找她解释,想起刚才剑拔弩张的场面,他不由迟疑;冷她两天,忆及巧笑嫣然的美丽,他觉得舍不得。反反复复犹犹豫豫,已到了当值的时辰。他长叹一口气,穿戴整齐衣衫,暂时将湘琳的事放到了一边。 这厢湘琳却辗转反侧一夜未眠,顶着一对黑眼圈当值,只听守夜宫女们叽叽喳喳:“昨儿和妃娘娘送来的酥酪你瞧见没有?又白又滑像豆腐脑一样,一下子就把兰妃娘娘比下去了。依我说啊,就是赵公公不帮忙,皇上也一定选荷凌宫。” “可不是么,大户人家的女儿就是不一样。我听说有句话叫做‘一鸟惊人’,说的就是和妃娘娘这种,平时不声不响,一叫起来声音大得吓人。” 是一鸣惊人,湘琳想着,亦不纠正她,凑上去打趣:“哪里来的鸟?鹦鹉还是喜鹊?昨儿我不在,错过大热闹了么?” 她来的时间不长,但为人活泼真诚,挤在一堆说话一来二去就熟了。一个宫女压低声音,兴奋地说:“可不是么。昨儿我值夜,眉嫔娘娘身子不舒服,皇上没让她过来。兰妃娘娘听说了,不好急赤白脸杀过来,就找借口送了碗酥酪。谁知和妃娘娘不迟不早也送了一碗给皇上,你说巧不巧。赵公公把两碗一起摆上,说和妃娘娘有心了什么的。皇上只瞧了一眼,就吩咐摆驾荷凌宫。” “听说兰妃娘娘气得睡到午时才起,这会子又叫皇上请太医去看呢。”另一个宫女唯恐天下不乱地补充道。 果然热闹,比她和林萧祈热闹多了。猜也知道,和妃多半是听了蕊竹的话,觉得皇帝心里有自己,因而不惜放下面子与兰妃一搏。但皇帝昨儿随了她,或许面子因素大于感情。最近兰妃闹得太频繁,旁人不知,她们这些皇帝身边的人却是知道。 倘若皇帝昨天没去和妃那里,蕊竹会怎么样?湘琳简直不敢想象。虽说和妃性子和顺,也未必能忍而不发。往轻了说,再也不会相信她;往重了想,打发到别处亦有可能。冷汗涔涔而下,她忽然体会到了林萧祈的用心。 御书房里,赵公公小心翼翼地观察皇帝的脸色,问道:“皇上,今晚您是不是还去荷凌宫歇着?奴才好让人去送个信儿。” “去清音阁。”皇帝放下手中的笔,面无表情地回答。 只去一晚,难道真的是给和妃个面子?醉呼“玉婉”又是怎么回事?湘琳隐隐觉得自己哪里猜得不对,到底是哪里呢? 第五十六章 千里孤帆(一) “湘琳,我想……给你这个。”林萧祈叫住她,扭扭捏捏把一个细长的东西塞进她手里,羞涩得简直不像他。 湘琳满心诧异仔细一看,又惊又喜,粉面涨得通红,眼睛亮闪闪望着他:“这是你雕的?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 普通的黄木刻成人形,纤瘦的腰肢,线条优美的鹅蛋脸,杏目樱唇,活生生便是她的模样!虽然手艺略显稚嫩,却看得出雕者的用心。 林萧祈观察着她的反应,暗暗松了口气,搔搔头道:“我们同屋一个姓陈的侍卫,祖传的木匠手艺,闲来无事便教了我一手。我觉得有趣,就随便雕了一个送给你。你只当玩具耍耍,若嫌不好丢了便是。” 他说得轻巧!她与他吵架生气,他满心只想哄她欢喜,一听说陈甘隆有这手绝活,便好说歹说求他教了。连续两个晚上全神贯注、废寝忘食,好不容易才雕成了个酷似她的小人。临到送的时候,既怕手艺不好惹她嘲笑,又怕她仍在生气,患得患失,犹豫不决,全然不似往日英勇果敢的林萧祈。 旁人不明白他的心意,湘琳与他相识十余年,怎会不知道?望着肖似自己的小人,一笔一划都能看出他的真情厚意,她心下感情,主动握住他的手,含羞道:“谢谢,我……我真的很喜欢。你还生我气么?” “傻瓜,我怎么会和你生气!”林萧祈宠溺地望着她,满眼都是笑意。 湘琳不好意思埋下头,搭讪着转了个话题:“这个姓陈的侍卫手真巧,怎么不做个巧匠?我听说宫里专给皇上娘娘做玩意儿的匠人,每月能得十几两银子呢。” 林萧祈道:“揣摩主子心事的手艺人怎比得上大内侍卫?他虽出身木匠世家,自小习武,身强体壮,千里来京城谋差事,自然不甘心做个匠人。” 湘琳哦了一声:“他是哪里人氏啊?咱们闽地也有许多人姓陈。” “粤地,与咱们相距不远。”林萧祈逗她开心,故意学着粤地的口音叫了她一声,解释道:“我问他方言怎么说,学了这一句。” 湘琳咯咯直笑:“听起来就像松冷,哪里知道是在叫我。” “方言自然与官话不同。”他见她果然眉开眼笑,兴致勃勃续道:“当初师父教咱们官话,你不也笑了好一阵子。宫里天南海北哪里人都有,自然方言各异。” 湘琳笑着笑着,忽然怔住了,急急摇着他的手问:“两广地区盛产荔枝,是不是?” 林萧祈见她忽然神色大变,不明所以,点头道:“自然不错。白香山诗云:‘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两广便是岭南地区。” 湘琳神态更急,眼睛却闪亮发光,仿佛月光下的一泓清泉,拉住他的衣袖便要走:“你说的那个陈侍卫现在何处?我有事请教!” 林萧祈不明缘由,仍点点头,毫不犹豫带她去了陈甘隆驻守的宫殿。 第五十七章 千里孤帆(二) 尽管有心理准备,湘琳听到陈甘隆用粤地方言读出“若莞”两个字时,仍然面色一凝,勉强对他笑笑:“多谢陈大哥帮忙。” 林萧祈亦心头巨震,支撑笑容着与一头雾水的陈甘隆客套了几句,借口当值陪着湘琳一起离开。 “你已经猜到了?”刚到无人地带,林萧祈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她点点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皇上明明思念和妃,甚至在酒醉后呼唤她的名字,误将丹青当成她加以宠幸。而在他清醒之后,却对她不闻不问,似乎并无感情。我想破了头,始终想不明白。” “直到你提醒我,荔枝是岭南特产。我才想到淑妃李若莞爱食荔枝,正因为她自小在粤地长大。李阁老是京都人氏,在两广地区做了八年巡抚,淑妃娘娘正在八年中诞生。而她的母亲正是两广当地人氏。” “淑妃娘娘的闺名‘若莞’,用粤地方言读酷似‘玉婉’。皇上饮酒后口齿不清,身边侍候的人不知淑妃娘娘闺名,自然以为皇上叫的是和妃娘娘,甚至和妃娘娘自己也这么认为,所以她才相信皇上心中有她,才会送上酥酪。” “皇上让你调查的是杀死丹青的凶手,不是她被宠幸的原因。”林萧祈面色凝重,一手按在她的肩上,沉声提醒:“个中原因皇上心中比谁都清楚。” “我知道。”湘琳挤出一缕苦笑,拍拍他的手:“但是不把前因后果弄明白,我不甘心。和妃娘娘以为皇上惦记着她,不惜与兰妃娘娘打对台。万一她发现了真相,该怎么想?大家闺秀的矜持,身份的骄傲,她能忍受自己只是一个替身吗?” 林萧祈摇着她的肩:“这些事情不是你能左右的!皇上只让你查凶手,你便把凶手找出来,把证据呈到皇上面前。至于兰妃、和妃、淑妃,她们得宠不得宠与你毫不相干,也不是你想管便能管的了的!” 湘琳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续道:“但是丹青是淑妃娘娘的贴身宫女,所以她听懂了皇上的醉话,所以她上前侍候。皇上自然也识得她是抒盈宫的人,留她在身边本就为了纪念淑妃娘娘。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所以皇上就……” “皇上没有给她名分,因为在他心中,那一晚陪着他的是淑妃娘娘,自然用不着多此一举。可是落在旁人眼中,只以为皇上半分没将丹青放在心上。后来几天皇上去了柔妃娘娘宫里,他们更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就把丹青扔到井里。”她忽然顿住,转而问他:“你说皇上宠幸柔妃娘娘,会不会因为她像淑妃?” 他大概明白打断她也无用,女人较起真来,不如让她一次把想说的话说个痛快。“听说淑妃娘娘眉目温和,性子良善,或许与柔妃娘娘有几分相似。” “一定是!”湘琳接口:“柔妃娘娘自己心里明白,甚至故意迎合皇上。所以她绝不会害丹青,只有淑妃娘娘的故人在皇上身边时时提醒,皇上才会经常去清音阁。” 第五十八章 小荷尖角(一) “七天未到,朕听魏平说你已经找到了凶手?”皇帝端坐在书案后,饶有兴致打量着湘琳瘦弱单薄的身子:“看不出来,你倒是能干。” 湘琳涩然一笑,不卑不亢:“皇上过奖了。其实说是查到了,奴婢并无真凭实据,也不敢轻举妄动。皇上虽然吩咐奴婢调查,却并未说过论罪凶手。奴婢担心会错了圣意办砸皇上的事,故忍而不发,静等示下。” 皇帝没想到她毫不表功,反而一套反面说辞,挑了挑眉:“哦?杀人偿命,丹青虽是个宫女,死的不明不白亦非人道,朕怎会放纵凶手?” 偌大的御书房空空荡荡,唯有湘琳立在当中,皇帝身边只留魏平一人侍候,连赵公公都被遣了开去,分明不想任何人知道他安排她做的事。。湘琳低头笑道:“如果皇上有心捉拿,只让赵公公代办便是。” 皇帝没想到她胆气颇壮,竟不被他天子威仪吓倒,反而不软不硬将了他一军。并不着恼,他认真地打量眼前的女子:一身月白宫装纤尘不染,式样普通,穿在她身上却衬出落落大方的气质。眉目精致中不失爽利,与女子常见的温婉魅惑容貌不同,更兼几分英气,颇有江湖女侠的味道。 皇帝不追问凶手,话题一转问道:“你是何方人士?家世如何?” 湘琳没想到皇帝突然打听起她的身世来,愣了愣,不得不据实以告:“奴婢成湘琳,东冶府人氏。家父名讳上坤下伦,是东冶父母官的师爷。”猜想皇帝大约是想问她为何懂得办案,添上一句:“奴婢幼时常随家父办事。” 皇帝哦了一声,又问道:“你又因何入宫为婢?” 当了皇上还这么八卦!湘琳腹诽着,林萧祈的事自然不能说,简单回答道:“当地年过半百豪绅来家中提亲,家父不愿意。正好朝廷使节到东冶选宫女,父亲便将我送进宫服侍皇上和各位娘娘,讨一个前程。” 分明是避祸,嘴上说得好听!皇帝亦不戳破,笑道:“原来是个小师爷,巾帼不让须眉。朕身边正缺个伶俐的人,你以后跟着朕便是,必无人再敢欺侮你。” 不见得吧,丹青在皇帝身边呆了好几年,还不是被人顺手就扔进了井里?湘琳心里想着,脸上却不敢表现出半分,恭恭敬敬谢恩。 皇帝看她动作并不干脆,眼神飘转,大约猜到她的想法,觉得甚是有趣,提醒她:“凶手到底是何人,你还未说给朕听。” 皇帝思维蹦来跳去,湘琳跟得颇为吃力,忙回答道:“魏公公帮着奴婢调查了几日,总算有些头绪。当日丹青当值至亥时,同屋的人见她许久未回房,以为她替旁人值夜,并未过问,第二日却在井里发现了她的尸首。” “因而丹青遇难应在亥时之后。御书房守卫众多,地形复杂,非熟悉地形者不可犯案。杀害丹青的人,必然时常在御书房左右出入。” 皇帝渐渐面色凝重,身子略略前倾,认真听她缓缓道来。 第五十九章 小荷尖角(二) “有机会出入御书房的主要有两类人:一是与皇上商议军国大事的朝臣,一是侍候皇上的各位娘娘。丹青是个弱质女流,在皇上身边做事,兢兢业业谨小慎微,除了半个月前发生的事,几无差错。朝臣们心系天下,怎会与一个小女子过不去?况且案发深夜时分,朝臣们无机会在宫中逗留,可先排除。” 湘琳瞟了瞟皇帝的脸色,见他并无不快,放心大胆续道:“有的娘娘们痴心爱恋圣上,眼中容不下半点沙子,难免有些想法。奴婢私心揣测,丹青失足落水或许与此有关,因而暗中查探,终于寻到了一些头绪。” “皇后娘娘、兰妃娘娘、柔妃娘娘、眉嫔娘娘四位时常出入御书房,身边人熟悉环境,都有嫌疑。但皇后娘娘位高权重,近来整顿后宫风气。如若娘娘授意除去丹青,理应想法子遮掩过去,不会在风口浪尖引起流言蜚语。” “皇后与朕结发多年,气度雍容,心胸宽广,绝不会容不下一个小小宫女。”皇帝脸上看不出表情,缓缓道:“事实上,她曾暗示朕纳了丹青,是朕没有答允。”叹了一口气,眉宇间略显惆怅:“她深知朕的心意,早知今日,不如……” 皇帝不愿意是因为存着对淑妃的幻想。如果皇后果真深知皇上心意,她的提议未必不是意图断了皇帝的念想。湘琳脑中一闪而过,无暇深究。 皇帝失神良久,温热的阳光斜斜映上他的脸庞,抹出一道柔和的金色,融化了刚硬的线条,目光亦显得悠远而深情。湘琳不知不觉抬头凝视着他,竟然痴了。魏公公在一旁又使眼色又咳嗽,提醒她不能直视皇帝,她却浑然不知。 所幸皇帝并不介意,反而微微一笑,轻声道:“然后呢?” 湘琳发觉自己的失态,脸上一烫,掩饰着道:“眉嫔娘娘身怀龙裔,近来常在菩萨面前参拜。就算丹青晋封官女子,也不能越过娘娘的位分。而且奴婢与眉嫔娘娘多有接触,相信不会做出这等因小失大的事。” 皇帝哼了一声,颇为不喜:“朕最多给她更衣的位分,能越过谁?说来说去只是她们心里有鬼罢了,毫无远见!” 有人分享夫君的爱,同位分有什么关系?湘琳不敢多言,微微应了一声,续道:“丹青获宠后受益的反而是柔妃娘娘。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娘娘都不会在几日后对她下手。况且丹青遇害当晚皇上正歇在清音阁,所有人都忙着侍候。” “伺候柔妃的少说也有十几人,难道都无机会下手?”皇帝打断她。 湘琳耐心解释:“随娘娘出入御书房的必是贴身心腹,一般宫女两三人,公公一两人。宫女力气单薄不可能把丹青扔进井里,两个随身侍候的公公皆要安排服侍皇上。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绘制地图等事项繁琐,不可能假手他人。因此奴婢认为柔妃娘娘身边人无可疑。” 皇帝唇边浮起一缕微笑:“推断得不错。” 湘琳这才明白皇帝是在考她,愣了愣,不自觉微微撅起嘴。 第六十章 小荷尖角(三) 皇帝觉得她的模样甚是可爱,冷静中带着娇羞,想生气而不敢发作,表情恭敬,眼角透出忿忿,与一味讨好撒娇、毕恭毕敬的后宫女子迥异。 湘琳自然不知道皇帝的想法,垂手立在一旁。皇帝欣赏够了,见她并无续话之意,不由问道:“因此你如何认为?” 湘琳不答话,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眸中含着一丝锋芒。 皇帝恍然大悟,除了皇后、柔妃、眉嫔,剩下的只有兰妃了。她不好直接说出自己的判断,只等着他发话。想起李凤笛倾国倾城的容颜、千娇百媚的手段,他心头一软,声音不觉沉了几分:“你说是兰妃,有何证据?” 皇帝对李凤笛果然宠爱非常,明知她有嫌疑仍不愿相信。湘琳暗暗叹息,不敢硬碰硬,据实回答道:“奴婢并无确切证据。” 皇帝眉峰一扬,冷意森森:“没有证据,你就敢指证朕的妃嫔?” 湘琳不卑不亢,亦无畏惧之意:“奴婢父亲曾说,只要有了正确的推断,顺藤摸瓜,取得证据只是水到渠成的事。皇上只说让奴婢查丹青的死因,并没有授权捉拿凶手。漪澜苑守卫森严,奴婢担心打草惊蛇,未敢轻举妄动。” 皇帝面色稍和:“这么说来,你有把握拿到证据?” “皇上只需请娘娘身边的公公来问话,或借丹青之口,或威逼利诱,片刻便可知分晓。”湘琳回答得胸有成竹。 “借丹青之口,”皇帝一字一句重复,对她挑唇一笑:“你似乎很擅长利用鬼神之道。倘若朕记得不错,上次温芝也是被你诳得认了罪。” 湘琳深感不平,忿忿然分辩:“温芝原就有罪,奴婢只是吓她一吓罢了。若她心里无鬼怎会吓得魂不附体?奴婢手段光明正大。”魏公公急得跺脚,这个湘琳怎么动不动就蹬鼻子上脸,惹得皇上生气怎么办? 皇帝挑了挑眉:“你断案的法子都是父亲教的?刚才说你父亲只是一个师爷?” 湘琳默默叹息:“家父是乾洪十五年的进士,可惜爱好饮酒影响了仕途,因此只得做师爷糊口。”觉得自己有替父亲不平之意,唯恐皇帝心生不悦,忙补充道:“家父性子闲散,做师爷倒是正合心意,过得逍遥自在。” 窝囊的父亲,倒是养出个能干的女儿,皇帝深知嗜酒成瘾的人不能委以重任,不再追问,端起茶碗啜饮了一口。湘琳知道皇帝另有话安排,福一福身退下。 皇帝暗暗颔首,待她去得远了,转身吩咐魏公公:“这件事你们办的不错。朕会安排湘琳在身边服侍,你以后多协助她,朕会再吩咐。” 魏公公心头一喜,忙应了。看来她的态度不仅没有得罪皇帝,反而颇得欣赏,偷偷抹了把汗。这个湘琳还是太嫩了,当着皇上的面哪能有什么说什么,祸从口出,以后还要多多提点她才是。 湘琳走出御书房,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被人一把扯住衣袖,急急问道:“怎么样?皇上有没有为难你?” 第六十一章 弄巧成拙(一) 林萧祈担忧不无道理,兰妃毕竟是皇帝心尖上的人,无凭无据矛头直指向她,一个不好便会弄巧成拙,搭上一条小命。幸亏他不是个昏君,湘琳想着,原原本本告诉了他方才发生的一切。 林萧祈听着,脸色没有半分放松,抓住她的话头:“这么说,皇上最后没有评价你,只吩咐你退下?” 她愣了愣,点点头,这才发觉皇帝的反应不合常理。刚才她如蒙大赦,满心盼着交代差事,居然忘了事情还没个结果。但略一沉吟,她理智地分析:“皇上必定不想深究此事,我若追问岂非弄巧成拙?” 他淡淡一笑,反问道:“你觉得皇上没有怀疑过兰妃娘娘么?兰妃娘娘是何样性格的人,难道有人比皇上更清楚?为什么要你调查?” “你的意思是,皇上有其他事要我做?” 湘琳与林萧祈对视一眼,心中了然。皇帝借此事一则测验她的头脑、处事手法,二则试验她对权贵的态度。丹青只是个引子,真正的考验还未到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粲然一笑:“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算完了,圣意难测,徒自伤神而已。你今天不值班么?我想去司珍房瞧瞧乐妍。” 乐妍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见到湘琳格外欢喜,拉着她的手笑道:“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和司珍房姐妹呢。” 沅君附和着笑了笑,瞟了瞟湘琳身上的月白宫装。湘琳见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羡慕之色,忙解释道:“今天轮到我当差,所以穿了件齐整衣裳。从前咱们在司珍房常有新式首饰,如今我可是没福了。” 乐妍笑着对沅君道:“听听,生怕咱们和她要衣裳呢!” 湘琳见她二人关系亲密,松了口气。乐妍内向,沅君孤傲,既然投了缘,好歹互相有个照应。她在司珍房统共两个好朋友,最是放心不下。 “其实有件事,我正想和你说。”乐妍忽然打住笑容,环视四周,压低声音道。 湘琳几不可见蹙了蹙眉,听她续道:“昨儿笑娇来看我,说起她在清音阁的日子,我听她的口气,似乎指望你在皇上面前帮她引荐。我随便岔了几句混过去,看她神色很是不悦。你初到御书房,千万别为她得罪了皇上才好。” 沅君冷冷哼了一声,飞了个白眼:“自以为生的齐整,哭着喊着要往皇上面前凑。她在清音阁里出出进进几个月了,皇上视而不见分明是瞧不上她。” 沅君一向看不上笑娇,话说得颇为刻薄,却也不无道理。湘琳叹息道:“我也劝过她,但她一意孤行。其实我不怕她追着找我,倒担心她忧心过甚,自己弄出些名堂吸引皇上注意。就算皇上不说什么,柔妃娘娘第一个容不下她。” 乐妍点点头,还未接话,门外的小宫女笑声清脆:“笑娇姐姐来得正好,湘琳姐姐刚到,正在里面说话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三人对视一眼,表情甚是无奈。 第六十二章 弄巧成拙(二) 谢谢打摩丝的农民亲的打赏! 鹅黄玉兰花滚边短宫装一色簇新,却衬得笑娇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憔悴苍白。毕竟情分尚在,乐妍忍不住关心:“怎么,你还好么?” 笑娇强力撑起一个笑容,凄然道:“没什么好不好的。我来看看你们,也算了了心愿。往后的日子是好是歹,我都认命了。” 答非所问,但各种意思一听便知。沅君表情渐冷,又见她有意无意瞟了自己好几眼,心知嫌她碍事,索性冷冷一笑:“我还有事,先走了。” 湘琳知她性格,不好多留,陪着她到门边,又说了许多改日过去看她的话。沅君伺机附耳道:“她必有所求,你切莫心软。现下你在皇上身边,表面风光无限,实则暗流汹涌,须得处处谨慎,不可感情用事。” 另一厢,笑娇已经牵住乐妍的手,珠泪滚滚道:“我爹派人递话,说我没用,还说他打算送我三妹参选明年的秀女。我是庶出,若不是因为这张脸得他高看两分,府里早就没了我和我娘的立足之地。” 湘琳立在门边听了一会儿,明白笑娇的话其实是要说给她知道。横竖避不过,干脆把话说个明白,她叹了口气,推门接话:“你父亲一心只为他的官位打算,想过你的处境没有?就算你被皇上瞧中,后宫虎狼众多,身居高位谈何容易。” 见笑娇无甚反应,猜想她对自己外貌期待极高,必然听不进去。湘琳一横心,咬牙道:“你父亲为什么不让你参选秀女,却送你当宫女,想过没有?” 笑娇表情颇不自然:“因为我是庶出,大娘不愿意……” 湘琳点头:“就算是这个原因。那我再问你一句:如若皇上知道你父亲的身份,会作何感想?好端端的功臣之女放着小姐不当,却要跑来当宫女,为了什么?就算皇上不追究你的欺君过错,有了这个心结,他会如何待你?” 她们是女子,自然猜不到男人的心思。湘琳其实也是从林萧祈处听来,希望换个角度说服笑娇罢了。姐妹一场,看着她飞蛾扑火,心里总归不好受。 “湘琳,我求你,帮我一次,就一次!”笑娇愣了愣,突然双膝一软,作势便要跪倒在她面前,幸而被乐妍眼疾手快搀住。“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我这样,就算五年期满放回家中,父亲也绝对不会给我好脸色,到时候我和我娘就全完了。” “皇上就算不喜欢我纳我为妃,至少我能和他说几句话。就算父亲问起来,好歹有个交代。我再求求柔妃娘娘,或者能指一门好亲事。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觉得我没皮没脸赶着往皇上身边蹭。可是……我实在没办法啊!”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湘琳就算心肠再硬,一时也找不到理由搪塞她。乐妍亦被她说得泪水涟涟,想到孤独无依的母亲,更是悲从中来,二人抱头哭成一片。湘琳不禁联想到自己的父亲,感慨良多,不禁叹道:“好吧,我只帮你这一次。成或不成,就要看你的命了,我也无能为力。” 第六十三章 莲塘丽影(一) “魏公公,明日是丹青七七四十九日之期,我想祭祀她聊表心意。”湘琳口吻混若平常,淡淡道:“虽说我不识得她,好歹一段缘分。”宫里一向不喜私下祭拜鬼神,但宫女们偷偷为之,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魏公公果然面有难色,湘琳又退了一步:“我只点一点香烛,纸锭银钱一律不用,公公可否行个方便?” 魏公公犹豫道:“我且探探赵公公的意思,你莫要心急。” 湘琳装出失望的表情点点头,暗自窃喜。她早看出魏公公行事谨小慎微,必不敢让赵公公知道,只怕是要问皇上。这样一来,皇帝必然心中感触,联想起鹣鲽情深的淑妃,自己的计划也就成了大半。 笑娇着一件月白素纱的缎衣,长发挽成光滑的发髻,薄施妆粉,衬得眉目如画,肌肤胜雪。她静静倚在凉亭一角,笑语嫣然,若有所思般望着遥遥的月影,露出欢喜的表情。男人都喜欢嫦娥一般神秘飘摇的女子,皇上看到她的模样,也一定会被迷住吧。她心里想着,脸上笑容更加欢喜。 不知过了多久,她不敢动,亦不敢回头,只觉得脖子都僵了,才悄悄偏了偏头。背后男子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你坐了大半个时辰一动不动,朕还以为是木雕的人像,原来还是个活的。” 话说得颇不客气,笑娇心里突突打了个激灵,仿佛兜头浇下一瓢凉水,注意力全在一个“朕”字上。皇帝来了,他不喜欢她么?无暇细思,她转身跪倒,莺声婉啭:“奴婢不知皇上在此,惊扰了圣驾,请陛下恕罪。” 皇帝冷笑一声:“惊扰圣驾?难道不是你的目的?你是何人,好端端穿一身白纱坐在抒盈宫旁边,究竟有何意图?”转眼间丹青去世已经月余,他却不能给李若莞一个交待,心中烦闷,独自一人来抒盈宫散步,远远却看到盛装的笑娇。 皇帝阅女无数,妃嫔们更是整日挖空心思讨好他,早将女人的小把戏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一时兴起来到抒盈宫,此人怎会看破他的心思?抑或她与李若莞关系特殊?此女姿态妖娆端坐亭中,一看便是守株待兔的架势,他越瞧越怒,出言讥讽。 “奴婢散……散步,不知怎么就来了这里。”笑娇察言观色,见皇帝面色不善,急得手足无措,哽咽道:“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胜娇弱的模样落在皇帝眼中,反令他想起李若莞生前外柔内刚的美好,更觉不喜。“罢了罢了,起来说话。”他孤身前来,不愿惊动任何人,笑娇哭哭啼啼一闹,想不让别人知道也难,他犹豫着喝止道。 笑娇如闻仙乐,急急起身,麻利递过一盅清酒:“夜露风高,皇上且饮此杯,保重身子为是。”透明轻纱似有若无露出雪白的柔荑,浑若无骨。 她自以为姿容胜雪,妩媚动人,谁知皇帝眉头一皱,冷冷哼了一声,并不接酒,反而仔仔细细打量着她。散步还随身带酒?这样的头脑怎懂得在此守候?他越想越觉得可疑,目光也越冷峻。 第六十四章 莲塘丽影(二) 笑娇惯常察言观色,瞧出皇帝面露不虞,愈发惶恐,一双手哆哆嗦嗦,竟将一杯酒洒出了大半,溅上衣襟晕开一团一团的水渍。越忙越乱,泪水止不住啪嗒啪嗒落,声音亦吓得变了形,拖着哭腔道:“皇上……皇上……” 毕竟是个小姑娘,心机再重胆子却小,皇帝瞧着她梨花带雨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知怎地想起第一日大婚的皇后,表面从容镇定,其实递上交杯酒的时候,一双手也似这般抖得像筛子。忆及当年,神色渐和,不禁微微笑了笑。 笑娇还以为自己得到皇帝原谅,惊魂未定松了口气。皇帝余光扫过,心生怜悯。不甘寂寞的宫女比比皆是,又何必为难她?他有意无意望了她一眼,莹白瘦削的小脸上挂着两行泪水,战战兢兢望着自己,叹道:“你叫什么名字?” 笑娇如闻天籁,抖抖索索道:“臣……奴婢……周……笑娇。” “周笑娇,”皇帝咀嚼着她的回答,并不问是哪两个字,却狐疑道:“朕似乎见过你,在何处做事?” “奴婢现在清音阁伺候柔妃娘娘。”她总算捡回几分自信。 皇帝一扬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淡淡道:“既然如此,就与朕同去清音阁吧。” 笑娇一愣,万没料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她苦心琢磨一晚上如何取悦皇帝,到头来却为周荃清做了嫁衣裳?她咬咬牙,嘎声回应:“娘娘说今晚不舒服,怕是已经睡下了。”她倒不是说谎,只不过就算周荃清睡下,听闻圣驾也是要蹦起来的。 皇帝看破了她的心思,哼了一声,故意道:“清音阁未必只有柔妃一人。不过既然如此,朕去荷凌宫便是。”全不理睬笑娇,起身翩然而去。 笑娇直愣愣盯着皇帝的背影,许久才哇的一声哭起来。皇帝刚才意思是要她侍寝么?好不容易的机会就这样飞了,她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墙上。 皇帝故意耍弄了她一番,心情却不畅快。说是去荷凌宫,不过是她的势利反而使他想起孟玉婉的大气来,本无多少心情。他回头望了望夜色笼罩的抒盈宫,暗影重重全无昔日的旖旎风景,不觉心生烦闷,拂袖而去。 湘琳好不容易听完了笑娇抽抽噎噎的叙述,再打量她的穿着,皱眉道:“偶遇罢了,你何必搞得这般郑重?我不是和你说过,实话实说,就算皇上问你怎么会过去,你也只说是怀念丹青,怎么全不记得?” 笑娇忙着哭,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她一向自负美貌,又颇学过拿捏男人心的技巧,自以为万无一失。谁知聪明反被聪明误,皇帝本就心情不好,她偏偏往枪口上撞,弄巧成拙,湘琳一番心血算是打了水漂。 这样也好,让她早早断了心思,未免不是她的幸运。湘琳想着,语气渐缓,好生安慰。笑娇哭得满脸泪痕,仍不忘抓住她的手:“湘琳,你再帮我一次!皇上误会了我,我总得解释清楚啊!就一次,好不好?” 湘琳看着她殷殷期待的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 第六十五章 机关算尽(一) 傻子都听得出皇帝对笑娇完全无意,如果湘琳仍冒大不韪帮她,简直比傻子还傻。可惜她并不自认这一点,湘琳亦不好点破,只得委婉道:“我猜皇上大约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继续坚持恐怕适得其反,不如过些日子再说。” 她仍是哭哭啼啼扯着湘琳衣袖不放,想起林萧祈的话,她狠一狠心,终于掰开她的手去了。笑娇哽咽着,眼中慢慢浮起些许恨意。 宫女们讨论的无非是皇帝去荷凌宫,孟玉婉守得云开见月明,若能怀上一男半女,必能荣登四妃之位一类的闲话。湘琳听了几句,觉得甚是无趣。后宫佳丽三千,皇帝却只有一人。用尽心机手腕、百般逢迎,亦不见得获取一星半点的注目。 昔日盛宠如李若莞,若干年后皇帝依旧念念不忘,当年也只得暴病而亡的下场。以她的猜测,淑妃之死多半与皇帝有关,感情加内疚,才令他多年不忘,甚至移情于孟玉婉。她不由好奇,到底淑妃因何而亡? 不知不觉路过水阁,一个前呼后拥高踞亭中,竟是兰妃李凤笛。一身水绿苏绣长裙,星星点点缀满了各色花样,金线闪耀着阳光,花团锦簇令人炫目。 湘琳硬着头皮施了一礼,她毫无意外的表情,抬了抬手屏退侍从,竟一副与她详谈的架势。湘琳心中一紧,唯有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听说你的好姐妹昨夜见到了皇上,想必十分感激你吧。”李凤笛最大的优点就是单刀直入,与身份低微如湘琳一类人物从不费心拐弯抹角。 果然不是好事,她全是笃定的语气,湘琳亦不能否认。李凤笛唇角一勾,上下打量着她:“不错啊,做了半个月就能摸准皇上心思。再这么下去,以后皇上去哪宫哪殿岂非都由你说了算?真看不出来!” 吃醋也吃在明面上,湘琳不禁佩服她的胆略。皇帝平日烦心政务,颇不耐烦猜测女人的小心思。李凤笛摸准了他的脾气,一概坦诚相对,就算他心里不悦,依旧欣赏她的率真,果然是高招。 她独揽圣宠果有过人之处,湘琳不敢掠其锋芒,只淡淡答了一句:“不敢。” 李凤笛发泄一番自觉无趣,迅速转了话题:“本宫很喜欢你的聪明,愿意收了你,以后替本宫好好伺候皇上。”端了杯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谢恩吧。” 这是霸王硬上弓了。湘琳错愕半晌:“娘娘厚爱,奴婢愧不敢当,赵公公只让奴婢负责扫院等粗活,无暇近身,有愧娘娘厚爱。 她继续软硬兼施一大串,无非让湘琳助她争宠,均被婉言拒绝。恼怒之余一拍案,凤眼斜挑望着她,冷笑道:“你以为在皇上身边我就动不了你?别忘了你那几个姐妹都是司珍房的下等宫女,随时看本宫眼色行事。“ 湘琳讨厌她明目张胆的威胁,左右都是得罪,索性不卑不亢:“各人皆有命数。她们勤勤恳恳为娘娘办事,想来不必旁人多担心。” 李凤笛拂袖大怒:“好,敬酒不吃吃罚酒,走着瞧!” 第六十六章 机关算尽(二) 一个身居高位的宠妃和宫女生气,传出去岂不落了自己面子?真不知兰妃怎么想的,难怪眉嫔十分瞧她不上。湘琳忿忿对林萧祈说了此事,他亦无计可施,好言安慰几句,又道:“皇上近来对和妃娘娘甚是上心,你不妨多用点心。” 他的身世总是要从孟家着手,湘琳点点头,不由自主想起蕊竹,有心旁敲侧击:“除了我留意,你可还有旁的法子?” 林萧祈暗暗斜了她一眼,女人果然都是小心眼,淡淡回答:“没有,我恐怕打草惊蛇,不敢太多动作。你且留心便好,急不得。” 湘琳略略释怀,与他商量:“你常在宫外走动,孟襄大人那里也该想法接近才是。我总觉得和妃娘娘一介女流早早入宫,家中之事恐怕并不十分了解。” “乐清孟家书香门第,论理不会做出抛妻弃子之事,何况据我所知,孟甘并无子嗣。”林萧祈眉头紧锁,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我并非身有残疾,他们为何不愿收留?莫非是我的生母身份特殊?事关重大,我不相信和妃不知情。” 他说得甚是有理,湘琳轻轻捏住他的手,柔声道:“个中内情复杂,时隔多年,你又何必伤神?”孟家宁可让男孙顺水漂流亦不愿收养在侧,确实令人费解。她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安慰,唯有静静陪着他。 林萧祈不愿她忧心,勉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近日事多,你且好生休养。那个周笑娇若再来找你,最好推脱不见,这样的人还是远着些好。” 不知是林萧祈太有远见还是她太倒霉,笑娇不迟不早恰恰立在门口,教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得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她眼中寒意一闪而逝,亲亲热热拉着她的手:“方才我看荷花开得甚好,正想与你一同欣赏,可巧你就回来了。咱们一边赏花,一边说话好不好?” 一派商量语气,却死死拽着她不松手,湘琳无奈,只得陪她坐在池边。只听她絮絮叨叨不断说着过去的苦,左不过是遭大娘白眼之类的小事。许久仍无停止之意,湘琳终于耐不住性子打断:“过去的事已成明日黄花,何必挂怀。” 笑娇幽幽叹了口气:“就算我想忘记,命运也不肯轻易放过我。” 湘琳毛骨悚然,借口房中有事,起身便要告辞。笑娇见她去意坚决,咬牙道:“湘琳,我只求你最后一次,求你救我一命!” 打蛇随棍上,切不可松口,她对自己说,硬下心肠:“皇上的态度非你我所能左右。天大地大,你何苦吊死在一棵树上?我也无能为力。” 笑娇不死心,边擦眼角边道:“父亲限我最后十天,一定要上位为妃,否则我的娘亲就……我听说皇上最喜欢水袖舞,湘琳,你……” 周泰身居高位,心机手段绝不会如她描述一般不堪。湘琳经林萧祈提点,觉得她话里话外满是破绽,心又冷了几分:“我实在无力想帮,不好意思。” 笑娇脸色一沉,收起楚楚可怜的目光,冷冷道:“你不要后悔。” 第六十七章 风雨之夜(一) 夜色渐沉,乌云集聚,时而淅淅沥沥落下几滴小雨,闷得湘琳几乎透不过气。笑娇漆黑冰冷的眸子穿过厚重的空气,如刀如刃刺在她的心上,一字一句回荡无比清晰:“宫规你不会不记得吧,你和林萧祈,宫女与侍卫私通……” “你什么意思?不妨痛痛快快说清楚。” “林萧祈,东冶府人氏,壬申年六月出生,父母不详。与你青梅竹马相识,一同进宫,有没有什么企图,谁也说不清楚。”笑娇唇角高高扬起,轻蔑得意地望着她:“你们什么身份?只需要稍微透一点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当初你帮我调查他的下落,这就是你的目的?”湘琳难以置信凝视着她扭曲变形的姣好容颜:“还是说你一直留了一手?” “不重要,你还是考虑考虑我的条件吧。只要我能把柔妃踩在脚下,一定不会亏待你的。到时候我给你们指婚,难道不好么?” 不可理喻,湘琳气急反笑,摇头讽刺道:“你做梦吗?莫说柔妃,你连眉嫔娘娘都不可能斗得赢。后宫人事复杂,不是凭一张脸、几句话就能摆平。莫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就算太后也帮不了你!” 前日皇帝冰冷拒绝的话语,仿佛寒冬腊月泼在身上的雪水,锥心刺骨的寒凉,浇灭了她所有的理智。溺水之人哪怕抓到一片木屑也不愿轻易放手,何况湘琳确确实实让她见到了皇上。她心里想着,更加坚定信念。 “你为什么不帮我?姐妹一场,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害我?”雨点噼噼啪啪打在她的脸上,视线一片模糊,她头脑渐渐混沌。 湘琳莫名其妙,奋力甩开她,退了几步:“你疯了,回去歇着吧。” “你不怕,还有乐妍!她私自向宫外卖首饰,死罪!你们都是死罪!只有我能救你们,为什么不帮我?皇上,皇上喜欢我。”笑娇摸一把脸,哈哈大笑起来:“等我成了皇后,你们一个个都要跪下来求我,还有我爹!” 湘琳听出她已陷入癫狂状态,想走怕她出事,留下来又怕刺激她,左思右想,跺跺脚道:“你先找个地方避雨,我……我一会儿回来看你。”努力辨认着太医院的方向,边走边不放心地叮嘱:“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雨天路滑,太医们自不愿为一个小宫女奔波。湘琳费尽唇舌,搬出了柔妃和周泰的名号,终于说动一个进宫不久的年轻太医,愿意为笑娇诊治。 步履匆匆,雨水织成厚密的帘幕,阻断了她的视野。莲塘内外腾起重重水雾,荷花无力摇曳着身姿,看不清笑娇的所在。 她大约在附近避雨吧,湘琳一面想着,一面飞奔寻找,冷不防脚下一滑,扑通摔倒在池塘周围的雨花石上,胳膊擦出长长的血痕。 她侧躺在池边,挣扎着起身,一只被雨水浸泡发黑的绣花鞋探出半个身子,随意丢弃在草丛里,粉白玉兰花的图样已经变成了深青色。 笑娇的鞋!湘琳脑子嗡地一声,几欲晕去,她在哪里? 第六十八章 风雨之夜(二) 浮肿鼓胀,青紫的嘴唇,发白的面颊,哪里看得出是昔日美丽活泼的笑娇!湘琳紧紧攥住乐妍的手,指尖的寒凉直入心房,颤抖得说不出话。 她不过离开了一个时辰,怎会变成这样?就算笑娇精神恍惚,也不至冲动到投湖自尽,难道是失足落水?湘琳记得两人当时离湖边颇有一段距离,决不至一路滚进水里。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难道有人要置她于死地? 林萧祈扶着她的肩,满满皆是心疼:“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他没有见过笑娇,听湘琳的描述对她亦无多少好感,实在说不出更多的话,只是劝道:“已经三四天了,你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莫太伤心。” 湘琳点点头,喃喃道:“我只是想,如果我陪着她,不去找太医,她是不是不会死?或者我答允帮她见皇上,会不会没事。”当时的情形她并非不明白,却心存幻想,说到底只是不愿相信笑娇已经走了的事实。 即使魏公公看到湘琳难过的样子,亦忍不住劝她:“人有旦夕祸福,昨儿皇上问起这件事,似乎有所耳闻。依我看,或许皇上会派人调查也说不准。” 他无心的话落在湘琳耳中,如同惊雷炸响,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魏公公,可不可以帮我给皇上递个话,就说我有事求见。” 皇帝对她虽不甚了解,却看出她个性稳健,沉吟片刻后即答允。魏公公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脸色,平和淡然,并无不悦之意,便悄悄嘱咐了湘琳两句。只叫她注意礼节,不可因激动而乱了分寸,自己立在一旁侍候。 湘琳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奴婢知道皇上并不喜欢笑娇为人,不敢多言,只想说一件事。奴婢与笑娇在司珍房同住半年,时常聊些家事,因此比旁人多些了解。” 周笑娇与湘琳的关系皇帝有所耳闻,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笑娇虽是宫女,其实家境不同,乃是礼部尚书周泰周大人的庶女,柔妃娘娘的堂妹。虽然她只告诉奴婢与乐妍二人,但她在清音阁做事,或许平日亦有泄露。奴婢恐怕此事与她的身故有关,因而多嘴,还请皇上恕罪。” 听说好姐妹死后她精神不济,说话竟还是这般滴水不漏,皇帝一面点头,一面打量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庞。“周泰的女儿,居然进宫做了宫女。”想起笑娇当日急赤白脸攀高枝的表现,他嗤笑一声:“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 皇帝和大臣的关系非她议论的范围。湘琳不接话,只听皇帝续道:“这样说来,此事倒是非查不可了。”他瞟了竖着耳朵听的魏公公一眼,问道:“依你之见,朕派何人调查为是?大理寺还是……” 魏公公侍候皇帝多年,深谙他的心理,闻言道:“后宫之事外臣不宜插手,何况涉及到周大人。奴才斗胆进言,此事不如交给后宫的人。” 湘琳心头一震,皇帝果然道:“不错,此事就由你和湘琳负责,尽快查出结果。” 第六十九章 扑朔迷离(一) 笑娇的房间干净整洁,门窗紧掩,透出些许阴森。湘琳深吸一口气,随魏公公步入房间。看到她生前摆弄的物品,眼中一湿,不得不强打精神:“咱们分头察看吧,我先检查她的箱笼。” 魏公公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算是默许。手指在做工精细的缎面衣服滑过,笑娇玲珑可爱的模样宛在眼前,忽喜忽嗔。还是十五六岁的豆蔻少女,不过一夜,一个时辰,竟成永诀!昔日同住往事历历在目,湘琳眼前一片朦胧,已是满面泪痕。 “要不,我们先去案发地点查验,过两日再来?”魏公公心有不忍。 湘琳摇头:“昨天我已经去过了,莲塘边上泥土都被大雨冲刷成一片,完全找不到脚印。如果今天我们不查,凶手必然会趁机取走证物,那就糟了。”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坚毅:“我一定要让笑娇死得瞑目,不让凶手逍遥法外。” 如果是宫女太监做的还好说,倘若牵扯到后宫妃嫔,只怕……魏公公暗暗摇头,湘琳还是太年轻了,不懂宫里的勾心斗角。不过也许皇上欣赏的就是她这一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自己跟了皇上七八年,绝对不会看走眼。 湘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记起当晚情绪格外暴躁的笑娇,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虽然不够冷静,却也是大宅门历练出来的,决不至于丧心病狂地逼迫姐妹做不可能的事,究竟为什么她如此失控? 目光落在窗下的桌子上,她忽地一凛,仔细查看。三尺见方普通的黄木桌,摆了一支笔,一个砚台。记忆中笑娇只爱穿衣打扮,从来对笔墨纸砚没有兴趣。她随手拿起沉重的石砚,猴子偷桃的图案,雕刻得栩栩如生,墨迹微湿,似乎刚用过不久。她对砚台没有研究,低声叫道:“魏公公,请您过来看看。” “上好的端砚,不是普通货色。”魏公公啧啧称赞,左右把玩:“我在皇上身边常见到各地进贡的笔墨纸砚,但是这样好的货色亦是不多。” 更奇怪了,笑娇除了衣饰华丽,吃穿用度一向从简,大约是怕暴露礼部尚书千金的身份,怎会用这样打眼的砚台?湘琳忽然发现,桌上放砚台的地方微微凹进三个白色印痕,呈三角形,似乎是什么东西磨出来的。 原来如此,这里本摆放着一个小香炉。笑娇性喜熏香,房间四处却没有香炉,必然是被人拿走了。为了不惹人怀疑,匆忙中摆上了砚台,反而弄巧成拙。 湘琳心念一动,拾起立在门边的扫帚,仔仔细细打扫起笑娇的房间来。魏公公一头雾水,瞠目结舌地望着她:“我们时间不多,你干脆叫旁人来扫。或者我帮你吩咐两个小宫女,何必自己动手。” 湘琳不理会他,认认真真将扫出的灰尘折成一个纸包,递给魏公公:“请您帮我查查,里面的香灰是什么成分,可有致人昏迷一类药物。” 魏公公恍然大悟,敬佩地望着她。 第七十章 扑朔迷离(二) “你猜的不错,看来周笑娇生前被人下药,导致神志不清失足落水。”魏公公不禁唏嘘:“可怜她年纪轻轻,就这样去了。” 湘琳捏紧拳头,心头大恨。能神不知鬼不觉下药的,能及时移走香炉的,除了清音阁的人还有谁?倘若一切不是出于周荃清授意,谁能胆大到毒害柔妃的堂妹?笑娇抱怨柔妃不愿举荐她已非一两日,想必人前亦有怨言。周荃清一则为自身打算,二则怀恨在心,终于对她下了手。 魏公公看她感伤的模样,叹息道:“这样也算有个交代。按照宫规,今日就会将她的尸体送出宫去,你们姐妹一场,且去送行便是,这里有我。” 湘琳感激地笑笑,扶着憔悴的乐妍,与司珍房几人一起去向笑娇告别。乐妍拿出一套衣饰,泪水涟涟:“笑娇最喜欢漂亮衣裳,可惜最后却是这副模样。我连夜做了一套新的,咱们给她换上可好?也算尽了最后的姐妹情。” 湘琳自然不会反对,二人沉默着为她穿上簇新衣衫,愈发显得面色如生,娇俏可人。湘琳鼻子一酸,眼泪连珠滚落,沅君恐她伤心过度,劝道:“斯人已去,你也得保重自己。我为她做了一双新鞋子,不如一起换上吧。” 湘琳哽咽着点点头,余光扫过笑娇脚上的一只绣花鞋,忽地一愣。她一把抹掉脸上泪水,扑到笑娇身侧,使力拔了几下她脚上的鞋子,好不容易脱下。 “乐妍,你记不记得,笑娇总爱穿小半码的鞋子,对不对?” 仍然沉浸在悲伤中的乐妍一头雾水,点头附和:“她小时候爱跑爱跳,鞋子常常落到别处被母亲责骂,后来就养成了穿小号鞋的怪癖。说起来,她虽贵为大家千金,日子过得比我们还不欢喜,现在又……”言罢泣涕涟涟。 当初自己不慎跌倒,在草丛边发现了笑娇的鞋子,这才找到了她的尸体。但她爱穿紧紧裹脚的鞋子,失足落水绝不会掉下脚上的鞋,除非…… 湘琳顾不得许多,上气不接下气奔回御书房,拦在魏公公面前道:“公公,不对,笑娇并非失足落水,而是被人故意推进去溺死的!” 魏公公皱眉望着她,满脸皆是怀疑。 湘琳大致讲了笑娇爱穿小鞋的怪癖,又道:“若非用力挣扎,她怎会落下脚上的鞋?必是有人与她搏斗,奋力挣扎乱踢乱打,最后不得已将她推入水中溺死。凶手心慌意乱,所以没注意她落在草丛的鞋子。” 魏公公沉默不语,表情凝重,算是认同了她的话。二人对视一眼,皆是一般心思。周荃清既然已经下毒,笑娇精神错乱被赶出宫是迟早的事。既不会得罪周泰,又能达到目的,绝不会冒着风险派人谋害笑娇。这样说来,凶手并不在柔妃宫里,而是另有其人。笑娇进宫不过短短半年,究竟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怨? 案情越来越扑朔迷离,魏公公长叹一口气:“你且放手去查,其他的事我会替你禀明皇上。” 第七十一章 余香绕梁(一) 既然不是失足,笑娇身上一定会留下线索,湘琳一边想着一边发足奔跑。来送行的司珍房几人见她急匆匆去而复返,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乐妍眼中闪过一丝不安,拉着她的手抢先道:“怎么,出了事么?” 湘琳粗粗环顾四周,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简单解释道:“没有,但魏公公哪里让我们先不要动笑娇,再停灵二日。” 乐妍一个激灵,忙不迭追问:“为什么?怎可不按宫规办事?”湘琳惊讶地斜了她一眼,忙改口道:“不是,我是怕天气炎热,坏了笑娇的尸身。” 沅君接口:“既然魏公公吩咐了,必是有所安排,不是你我所该质疑的。”边说边不动声色紧了紧湘琳的手,微微使了个眼色。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各自散去。沅君借口给湘琳花样,将她拉到一边,认真凝视着她的眼睛:“刚才乐妍的反应,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么?” 湘琳垂头不语,良久方道:“她与笑娇姐妹情深,想是一时心急。” 沅君摇摇头:“我知道你也瞧出来了,只是向着她不愿承认。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她顿了顿,压低声音:“笑娇落水的那天晚上,我在司珍房当值,听到风雨声,起身去关耳房的窗户。” 湘琳嗯了一声,侧耳聆听,隐隐感觉沅君要说的事极其重要。 “你也知道,耳房的窗户朝西,正好能看到你过去住的院子。差不多亥时前后,一个披着玄色披风的女子撞门进去,模样很是慌张。我没看清楚她的样貌,但是身形姿态都与乐妍差不多。况且自你走后,院子里只有三个人住,你应该明白。” 湘琳的心如同被铅块吊着,扑通通直往下沉,明知她说的全是事实,仍反驳道:“或许是你看错了,或许是乐妍另有他事,怎会与笑娇有关!” “有关无关我不敢说,但是你心里应该有数。她平日多节俭你不是不知道,与笑娇后来也没了来往,亲手做一件上好的敛衣给她,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如果不是心里不安,你觉得还会有什么原因?” 湘琳紧紧抿着嘴,固执地摇头,不愿相信她的判断。 沅君叹了口气,手搭在她的肩上:“我知道你心肠软,最重情谊。笑娇不过是个小小宫女,你为了让她死得瞑目,连皇上身边的人都用上了。若真的查出此事与乐妍有关,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字字句句打在湘琳心上,乐妍真的与笑娇之死有关吗?为了一个姐妹,搭上另一个姐妹,到底值不值得?何况她与乐妍的情意远远重于笑娇。 “不,我不相信乐妍会做这样的事!”湘琳眸中满是坚毅,一字一句道:“如果真的是她,我就亲手将她绳之于法。父亲曾告诉我,一句真话的分量比整个世界都重。我决不能为了乐妍一个人罔顾真相。”她深吸一口气,望着沅君:“究竟事实如何,还要你帮我一个忙。” 第七十二章 余香绕梁(二) 乐妍在湘琳门前踱来踱去,不时焦灼四望。天色渐沉,好不容易看见她熟悉的身影,急急快步迎上,开门见山地问:“你怎么才回来?笑娇的事怎么样了?” 湘琳慢慢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闷声回答:“没什么,明日就送出宫了。先送回周府,具体丧礼让周家看着处理。”听着乐妍呼吸渐渐平静,湘琳咬了咬唇,攥住她的手:“可是还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乐妍一震,听她续道:“我总觉得,线索就在笑娇身上。你记不记得,笑娇以前说过,她用的香料由特殊材料制成,香味三日不散。我向魏公公借了一只狗儿,只要把笑娇的衣裳给它闻一闻,一定能找到凶手。乐妍,我今晚要当值。你现在就去笑娇那里,把换下的衣裳偷出来好不好?” 乐妍表情阴晴不定,似是下了很大决心,颤抖着嘴唇道:“好!” 笑娇停尸的房间离寒梦宫甚近,清风拂过,肃杀阴森之气令人胆战心惊。乐妍单薄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之下,神色紧张害怕,却手脚麻利地打开了房门。几个转身,她娴熟地闪进笑娇房中,晃亮火折四处翻找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舒了一口气,翻身出门,却不是往御书房的方向。她手里提着包裹,鬼鬼祟祟寻了寒梦宫人迹罕至的角落,将包袱凑在火上,腾起一缕青烟。 “乐妍,真的是你!”声音不大,却惊得她跳起身,继而缩成一团,结结巴巴颤抖着:“不是我,笑娇,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来找我!” 湘琳一个踉跄,幸得林萧祈眼疾手快扶住。她反手握住沅君,挤出一个苦笑:“沅君姐姐,你真的猜对了,我……我……” 还未反应过来的乐妍瞠目结舌看着同时出现的三人:“你们……你们……” “乐妍,是我诳你过来的,你为什么要上当?”湘琳望着她,黑漆漆的眸子无悲无喜,似乎诉说着极遥远的往事:“咱们三个分在一处住,一处玩,感情好得就像亲姐妹一样。笑娇偷偷把容宜姑姑的新花样偷给你描,我还记得你惊喜的表情。可是一转眼,你怎么能,怎么能杀了她?” 乐妍狂乱地摇头,声音亦变得干涩:“我没有!我恨她利用咱们,恨她不择手段接近皇上,可是我从来没有想杀她!” “你是多精细的人,难道我还不知道么?”湘琳悲哀地摇头,身子连连晃动,似乎下一秒就要瘫软在地:“笑娇哪有三日不散的香料,你怎么就信了?如果不是你和她有过近距离接触,你为什么要怕?” 沅君垂下眼,不去看乐妍绝望的表情:“我看到你冒雨从外面回来,正是笑娇落水的时辰。如果不是你,何必慌张成那个样子?” 乐妍双膝一软,瘫成一片,哭道:“湘琳,我……我……你要相信我!” 湘琳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不顾林萧祈的阻拦,尖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笑娇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第七十三章 环环相扣(一) 乐妍犹犹豫豫地摇头:“我……我也不知道……” 湘琳大急,恨不能扑上去摇醒她。林萧祈打了个手势,轻声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仔仔细细讲清楚,我们也好帮你。” 湘琳感激地望了他一眼,乐妍亦安心了不少。沅君扶她在一旁坐好,对二人使了个眼色。三人在她身边团团坐下,静静等待。 乐妍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充满恐惧:“我和她理论,她好像发了狂一样,没说几句话就扑上来打我,差点抓破我的手。我怕旁人看见,也恼她乱踢乱打,气急之下重重推了她一把,谁知她竟立足不稳,骨碌碌滚了好远。我吓得拔足就跑,忽然听到砰地一声,回头去看时她已经不见了。” “你的意思是,她滚进了水里?”湘琳追问:“难道你没有听见水声?为什么不过去察看,难道你真的希望她死?” 乐妍双手乱挥,鼻尖额头皆是汗水:“我听见声音闷闷的,好像是撞上什么东西,以为她滚到墙边了。你也知道笑娇的性子,我推了她,她非得和我拼命不可。我想着她大约昏一会儿就没事,再说你也快回来了,应该会照顾她。” 字字句句皆在情理之中,湘琳回忆起那晚笑娇如癫如狂的状态,乐妍害怕也在情理之中,嗯了一声不再责怪她。林萧祈插话道:“恕我多嘴问一句,方才你提到与她争论,不知所为何事?我们知道前因后果,也好帮你拿个对策。” 他的话说得极客气,明显是看在湘琳面子上,相信她不是凶手。乐妍心中感激,自是有问必答:“她求湘琳帮忙见皇上,后来我听说结果不甚好,担心她气急败坏找湘琳麻烦,这才想过去看看。我躲在树后,听她拿林大哥你的事威胁湘琳,又提到我,心里发急。她神智错乱,好像立刻就要去告状一般,我便想劝她几句。” 莫说笑娇被下了扰乱精神的药,就算放在平日,她也不是听得进劝的人。但乐妍生性纯良,明知不行也非得试上一试,她的叙述倒是合情合理。湘琳想着,面上不禁放松了几分,林萧祈瞧在眼里,心头一宽。 “我跟她说,来日方长,等皇上忘了这件事再试试,或许会有结果。”乐妍回忆起两人最后一次对话,泪水滚滚而落:“她挑眉瞪着我,问我是不是怕她当了娘娘,把我偷卖首饰的事捅出来,还说就算她只是个宫女,想害我也容易得很。” 沅君不自然地哼了一声,她向来不喜欢笑娇,湘琳亦是不悦。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笑娇的所作所为根本是要断了她们的姐妹情,无怪乐妍生气。 “我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听,突然掐住我的脖子,说要死大家一起死。如果她当不成娘娘,咱们三个都没好日子过。我一口气喘不上来,好不容易挣开,她又扑上来抓我。我一时情急,用尽全力推了一把,谁知她忽然像纸糊的,一下子滚了好远。我吓得转头就跑,然后……” 三人对视一眼,沉默无语。 第七十四章 环环相扣(二) “祈哥哥,乐妍是无辜的对不对?”湘琳双手捂着脸,止不住奔泻而下的泪水:“沅君劝我禀明皇上,可是……可是……” 林萧祈见她单薄瘦削的肩头一耸一耸,似秋风中飘零的落叶,不禁伸手揽住她的肩,低声道:“就算你不说,始终纸包不住火。周笑娇好歹也是周大人的千金,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皇上怎么也要给周大人一个交代。” 乐妍无权无势,全因私人恩怨错手害死她,既不会牵扯到朝中势力,也不会丢了皇家的颜面,正是最好最合适的凶手。而且她自己亲口承认了罪行,根本是罪有应得。湘琳明白所有的道理,但只要一想起乐妍绝望的神情,心就紧紧揪成一团,痛得锥心刺骨,仿佛被生生剜去一片肉,连皮带骨地疼。 她表面聪明果敢,其实单纯善良,最重感情。他知道,要她向皇帝告发乐妍,简直比她自己顶罪还要难受。但皇宫是什么地方?弱肉强食、刀光剑影,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他决不能让她以身犯险,宁可自己向魏公公递信,也要保得她平安周全。林萧祈想着,手臂力度更大了几分,恨不能将她搂在怀里。 湘琳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心乱如麻,忽然远远看见魏公公向他们的方向疾奔而来,大惊失色。难道沅君怕她优柔寡断,自己将消息透露了出去? 魏公公上气不接下气,匆匆与林萧祈点了个头,对她道:“快走!荷凌宫发现了周笑娇的随身玉佩,你这就随我一同过去。” 荷凌宫?孟玉婉?湘琳惊诧万分,怎会扯进了和妃?她啜嚅着还想说什么,魏公公跺着脚叫道:“快过去看看!皇上一听说荷凌宫发现了东西,气得随手就把定窑白瓷盅给砸了,溅了赵公公一身水,看来是动了真怒。” 湘琳还在犹豫,林萧祈推了推她,对魏公公笑道:“公公受累了。湘琳方才收拾笑娇遗物,难免伤怀。一时怠慢还望公公不要放在心上。” 魏公公正奇怪她往日的聪慧劲儿去了哪里,闻言释然,深深望了她一眼。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性子太温和,实在不适合在后宫生存。 和妃卷了进来,或许乐妍还有转机。念及至此,湘琳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泪,起身道:“咱们这就去荷凌宫吧。”左手牵了牵林萧祈的衣袖,柔柔地压低声音:“晚上有空我再去老地方找你。” 湘琳从来没有来过荷凌宫,想象中和妃的宫殿应该与兰妃的漪澜苑华贵程度不相上下,至少也不该比眉嫔的永玫馆格调低。谁知房内装饰只有两个梅瓶,一只笔筒,零零星星插了三四支不同大小的狼毫笔。一副寒梅图,看得出并非出自名家手笔,或是孟玉婉闲暇所作。窗纱幔帐一色半新不旧,哪里像妃位所居。 魏公公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附耳道:“和妃娘娘性喜恬淡,不爱太多装饰。”不愿纠结这个话题,一扯她的衣袖,指着右边床幔底道:“玉佩就是在这里发现的。” 第七十五章 环环相扣(三) 黄铜帘钩勾起深红金线滚边的幔帐,徐徐垂地,确是藏玉佩的好地方。“昨日皇上宿在荷凌宫,早晨松菡打扫的时候发现了玉佩。”魏公公言简意赅介绍了事情经过,手心摊开:“你看,就是这一块。” 温润白皙,触手光滑,上好的羊脂美玉一角刻着小小的“泰”字,并雕着山茶花图样纹饰。湘琳自然识得,这正是周泰留给笑娇的信物。日日佩在身上不离片刻,她与乐妍也只见过一次而已,但绝不会认错。 松菡是皇帝贴身的宫女,应该不会被人收买。这样看来,如果玉佩不是笑娇无意落下的,就是有人故意放置。无论如何,孟玉婉深居简出,若非与笑娇之死有关,栽赃也无从谈起,看来还有一些事是她不知道的。 或许真如乐妍所说,笑娇当时只是昏了过去,并未落水。杀她的另有其人,乐妍恰可脱罪。湘琳精神一振,恢复了往日的干练,问道:“皇上怎么说?和妃娘娘又怎么说?公公见过了松菡没有?” 见她重整旗鼓,魏公公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一条一条认真回答:“松菡以为是和妃娘娘无意落下的,将玉佩交给了赵公公。赵公公常与周大人见面,识得周家的图标,当即向皇上禀明。皇上只吩咐我细查此事,并未惊动和妃娘娘。” 他顿了顿,颇有些不好意思:“事情毕竟发生在娘娘宫中,不知道是不可能的。方才咱们顺利进来娘娘寝殿,大约也是娘娘的吩咐。” 尽管皇上吩咐他秘密处理,但和妃心思缜密,想必已知道了来龙去脉。既然如此,不如当面问个明白,正好看看她是何反应。父亲曾教过她: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嫌疑人的反应是最好的线索。湘琳主意已定,拉着魏公公:“走,咱们求见和妃娘娘。” 和妃孟玉婉性格如闺名一般恬淡温婉,鹅黄绣浅白合欢花短袄,配银白撒花洋绉裙,淡雅宜人,却也平平无奇。纤秾合度的身材,温柔的眉眼,与美艳二字无缘。固然算得个佳人,但与兰妃的明艳、眉嫔的娇俏一比,立即相形见绌。 她抬了抬眼,嘴角微微一动,重复湘琳的话:“你方才说有事想请教本宫?” 明知他们所为何事,偏偏要打马虎眼,果然是传统大家做派。兜圈子可达不到效果,湘琳瞥了魏公公一眼,直截了当问道:“柔妃娘娘的宫女周笑娇无故溺水身亡,娘娘想必有所耳闻。何以周笑娇从不离身的玉佩竟会突然在荷凌宫娘娘寝殿出现?奴婢愚昧无知,还请和妃娘娘指教。” 孟玉婉刹那间脸色苍白,似乎没想到她会直入主题,愣了半晌方勉强镇定,回答得模棱两可:“本宫从未见过什么玉佩。” “这么说,娘娘见过周笑娇?”湘琳穷追不舍。 孟玉婉从小接受的教育行不露足,笑不露齿,有话在心里过三遍再宣之于口,哪里见过湘琳这般穷追猛打的问话法,当即瞠目结舌,既不承认亦不否认,直直凝视着她的眼睛:“本宫……我……” 第七十六章 大家闺秀(一) “本宫并未见过她,但是不能算是从无来往。”明明火烧眉毛的事,孟玉婉偏生慢悠悠的,脸上红了一红:“本宫听说了她的事,一时起了兴趣。” 她不接着说,湘琳也不好继续问,心里着急,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年纪轻,出身好,听说还是个数一数二的美人。”孟玉婉语带温存,眼角眉梢洋溢着笑,不知在说笑娇还是说她自己:“可惜后宫美人多,不对皇上的心意。本宫怜她孤身一人,因而想见她说说话。” 湘琳渐渐明白,她在笑娇身上看到了她自己。一样背负着家族重任入宫,一样不得皇帝欢心,一样年少无知。她对于笑娇纯属好奇,却无端被卷入是非之中。 “请问娘娘,您派了哪位姐姐与周笑娇说话?”虽然同情,湘琳对她来来回回不得要领的废话仍觉不耐烦。如果她见过笑娇,便会发现她们性格截然不同,绝不会有同病相怜的感情。她感触颇多,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们并未见面。 孟玉婉嗯了一声,淡淡道:“是我身边的蕊竹。” 湘琳听到这个名字,心不由自主多跳了一拍,然后才反应到孟玉婉对她的问话毫不意外。她已看破了她的意图,却避而不谈。外柔内刚、含而不露,这才是乐清孟家教导出来的女儿,才是身居妃位的女子应有的头脑。 蕊竹身量矮小,一双大眼晴水灵灵透着机灵,略带不满斜了湘琳一眼,对孟玉婉陪着笑:“娘娘今儿一大早就起来了,不如先去歇着,让奴婢和他们说。” 湘琳隐隐觉得她目中含着敌意,一半来自孟玉婉,另一半她下意识觉得,来自林萧祈。蕊竹应该知道她的身份,或许已经暗暗调查过。小小年纪能成为和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女,果然心机手段非比寻常。 孟玉婉应了一声,没有起身的意思。蕊竹大约是摸透了她的性子,亦不觉得扫了面子,反而歪着头笑道:“那个周笑娇只和我说了不到十句话,面色不虞不说,一副大小姐的架子,看了就叫人生气。我怕娘娘心中烦闷,打发她走了。” 这番话虽然听着不痛快,倒也像实话。没沾着皇帝的半片衣角,倒惹来一身骚,笑娇的脸色想必好不到哪里去。在荷凌宫里,她必定不敢放肆,依孟玉婉的性格也不会拿她怎么样,玉佩十有八九不是在那个时候遗落的。 湘琳想着,干脆问道:“这一两日有没有其他人出入荷凌宫?” 孟玉婉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相信周笑娇之死与她无关,面上浮起三分笑意,对蕊竹点了点头,示意她照实回答。 “这两日宫里换花草摆设,出出进进的人不少。”蕊竹咬着唇,勉强回答。 如果是栽赃陷害,人多眼杂确是最好的掩饰。对方大约算准了这一点,才敢把玉佩堂而皇之放在孟玉婉床下。一切尽在他人掌握之中,该如何抽丝剥茧理出线索?湘琳面有难色,若有所思,却没注意孟玉婉一双妙目,正一眨不眨盯着自己。 第七十七章 大家闺秀(二) “湘琳姑娘年纪轻轻,倘若一个错手杀了人,会不会将证物大喇喇摆在床榻之下?”蕊竹看了看孟玉婉的脸色,不客气地向湘琳开炮。 魏公公十分不喜她的态度,当即道:“湘琳姑娘奉皇上的旨意,特来调查前因后果。和妃娘娘人品端方,或许惹得小人觊觎,暗中使坏也未可知。皇上派咱们做事,也是为了维护娘娘的清誉。”说话滴水不漏,不愧是皇帝身边的人。 蕊竹毕竟不敢惹魏公公,矛头依旧对准湘琳:“但湘琳姑娘口口声声逼问周笑娇与娘娘的关系,难道不是暗自怀疑娘娘的清白?”一边说一边挑眉斜睨着她,唇边挂着冷笑,怎么看都像个争风吃醋的小女子。 湘琳心里有气,她喜欢林萧祈还到罢了,搞出一副妻妾争宠的阵仗,借着和妃的身份非要压她一头,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不甘示弱顶了回去:“周笑娇与娘娘并未直接见面,就算别人怀疑,也只会说是娘娘身边见过周笑娇的人背着娘娘行事。我身负皇恩,自然不希望蜚短流长、恶意中伤,因而苦寻证物。” 蕊竹气得脸色发白:“你凭什么说是我?” 湘琳瞪了她一眼:“你凭什么证明自己无辜?就算我相信,何以堵住攸攸众口?” 蕊竹待要再辩,孟玉婉轻轻咳了一声,她立即面红耳赤退了下去。魏公公颇为欣赏她的软硬兼施,低眉顺眼立在一旁,并无插手的意思。 孟玉婉端起茶盅,浅浅啜饮一口:“本宫有些话想问湘琳,你们且退下。” 该温柔的时候柔弱无骨,该强硬的时候气势逼人,真是名符其实的大家闺秀,只可惜不得皇帝欢心湘琳一边赞叹,一边惋惜。 蕊竹与魏公公甚少见她神色凝重,不敢怠慢。湘琳暗暗戒备,只听她道:“你可相信本宫与周笑娇之死无关?”一扫含蓄内敛之风,干脆得令人惊讶。 “奴婢相不相信并不重要,关键是其他人和皇上怎么看。”湘琳略略一顿,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周笑娇与奴婢情同姐妹,奴婢只想尽快找出凶手,让她死得瞑目。” 孟玉婉缓缓点头,若有所思。湘琳心中一动,冲口而出:“奴婢斗胆问一句,娘娘心中可有怀疑对象?究竟是谁想要嫁祸娘娘?” “嫁祸,”孟玉婉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苦笑道:“就算我知道又能如何?她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谁能奈她何?” 答案呼之欲出,湘琳当然不会追问,话题一转:“皇上近日常来娘娘宫中,可见荷凌宫并不是毫无地位,奴婢应该恭喜娘娘才是。” 孟玉婉笑容中带着几分小儿女的娇羞,望着她的眼睛,沉默半晌,忽道:“其实本宫想见周笑娇还有一个原因。”她叹了一口气,极不好意思:“听兰妃妹妹说,周姑娘明艳活泼,与皇上倾谈一夜,前途无可限量,一时起了好奇。” 倾谈一夜?湘琳掩饰不住惊讶,瞠目结舌。兰妃故意颠倒黑白,难道就是为了钓孟玉婉上钩?难道杀害笑娇的也是她? 第七十八章 大家闺秀(三) 普普通通一件凶杀案,因为扯进了后宫争斗,变得无比复杂。如果孟玉婉恐怕笑娇夺了皇帝欢心而下毒手,故意把玉佩留在床下未必不是脱罪的高招;如果依她所言一切皆是李凤笛的花样,一石二鸟之计也不可谓不精彩。 还有乐妍,至今也说不清楚当时的状况。湘琳思来想去条条线索纠结错杂,纷乱如麻,怎么都理不出个头绪。林萧祈见她殚精竭虑扯着头发,心疼劝道:“其实皇上不在意真凶是谁,只想给周家一个解释,你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那怎么行?”湘琳嘟着嘴:“我也笑娇同住大半年,总得替她伸冤。” 林萧祈不以为意撇撇嘴,不与她辩论:“对了,今天和妃娘娘问你的看法,你为什么故意推说不知,为什么不说相信她是无辜的?” 她皱眉瞪着他:“当然不信,爹教过我,没有确凿的证据决不能下断言。我已经问过皇上身边的公公,那一晚皇上宿在御书房,所有娘娘都有嫌疑。再说了,哪个凶手不说自己是无辜的,岂能真的相信!” 林萧祈恨铁不成钢回瞪她,语重心长道:“我的身世之谜全在孟家身上,你难道不能说两句她爱听的?退一万步,就算她真的是凶手,皇上也绝不会为了区区周笑娇处置妃嫔,至多训诫了事,你何必较这个真!” “就算皇上怎么处理我管不了,也不能对不起自己的心!” “你的心有什么用?能救周笑娇一命吗?”林萧祈渐渐动了气:“人死不能复生,正该借这个机会拉近与和妃的关系,你真是!” “上次你查出丹青的死是兰妃所为,结果如何?皇家的颜面重要还是宫女性命重要,难道你还不明白?”他摇着头,似乎为她的冥顽不灵伤透脑筋:“再比如蒋天川,已经调到殿前了。如果不是兰妃娘娘暗中使力,他连皇上的影子都看不见。” “那又如何?”湘琳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双眸清澈如一潭湖水:“皇上怎么处置我无能无力,但公道自在人心。兰妃娘娘做了那么多亏心事,我就不相信她能安享富贵。倘若有朝一日她倒台了,蒋天川还能靠谁去?” “后宫千百年来谁人不是如此,岂一个兰妃格外恶毒?你以为和妃、眉嫔又是什么良善之辈?就算你的好姐妹乐妍、沅君,哪个不是为自己打算?” 湘琳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不知如何开口。他说的不错,除了她一人尽心尽力为笑娇奔走,哪个不是怀揣着自己的私心?兰妃想搬倒和妃,和妃未尝不谋划着倒打一耙,谁又比谁单纯?但扪心自问,以笑娇为引接近孟玉婉,她实在做不到。 林萧祈见她无言以对,软语安慰:“我岂不明白你心里的想法!但人事复杂难测,你实心实意难免吃亏。进宫以来大事小情不断,我亦是为了你好。” 湘琳嗯了一声,摆弄着手指,默然不语。浑浑噩噩回到御书房,魏公公急急迎上:“你怎么才回来,今天……”附耳低语,她不禁神色大变。 第七十九章 人心不古(一) “湘琳,你老实说,是不是因为乐妍的关系,你总想把笑娇的死推到兰妃娘娘身上?”沅君与林萧祈一左一右立在她的两侧,神态皆是冷冷的。 “我……”湘琳想起魏公公昨夜的话,面有难色,求助般的望着两人:“乐妍说她没听到落水的声音,我想会不会……如果不是兰妃娘娘的人把她推入水中,怎能拿到她的玉佩?” “玉佩是一回事,杀人又是另一回事。和妃娘娘只说怀疑兰妃,但兰妃娘娘好端端为什么要和周笑娇过不去?”林萧祈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想法,但如果皇上知道,必定治你一个包庇之罪。” “你们千万别把乐妍的事说出去!”她急急接口,眉宇间尽是感伤之色:“她心地单纯,笑娇出事想必已经自责了几百次,我实在不忍心!” “并非我狠心,你想想,除了乐妍,还有谁有嫌疑?”沅君在她身边坐下,扳着手指数:“柔妃下毒是你发现的,何必多此一举?和妃温和柔顺也是你说的,她好端端害一个素不相识宫女做什么?至于兰妃娘娘,更是找不出一点动机!” “祈哥哥,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湘琳不待她说完,摇着林萧祈的衣袖道:“蒋天川大哥在兰妃娘娘身边做事,一定知道娘娘的心思。我想见他一面,打探一下娘娘与笑娇的关系,你带我去好不好?” 他眉头紧锁,似是十分不悦,她却不气馁,继续道:“我真的想试一试,你帮帮我好不好?就算乐妍真的……我也算尽了一份心。” 她眸中皆是恳求的神色,咬着嘴唇,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可怜又可爱。他不禁心软,闷声道:“我与你去见他便是。” 蒋天川虽说是御前侍卫,其实主业为兰妃通风报信,得了不少好处。他笑容满面捶了林萧祈一拳,又看了看湘琳,会心一笑:“好小子,有美人陪着就忘了兄弟是不是?现在才来找我,我就快闷死了知不知道?” 林萧祈装作头痛的样子,指着湘琳低声道:“还不是她,这几日整天拉着我为她的姐妹出力,哪有空和兄弟们喝酒。今日得了空,可不就来看你了!” 蒋天川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将话题转了开去:“你还在寒梦宫驻守?前儿郁和殿有个空,我正想推荐你过去,怎么样?” 他还未答话,湘琳插道:“我现在也在皇上身边做事,说起来与蒋大哥算是同僚。蒋大哥有好差事怎么不惦记着我?宫女可比你们命苦得多了,我的姐妹死的不明不白,真是可怜。蒋大哥可曾听说过周笑娇?” 既然他不愿回答,她索性直截了当逼他回答。湘琳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睁大眼睛装作天真无邪望着他:“蒋大哥怎么不说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蒋天川心中一动,湘琳并非不通事务的莽姑娘,现在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难道知道他与此事的关联?他略不自在地搔了搔头,假笑道:“我们做侍卫的只管皇上的安危,后宫的事哪里知道!恐怕爱莫能助。” 第八十章 人心不古(二) 林萧祈正要客套几句掩饰湘琳的失礼,衣袖却被她不动声色一扯。他皱了皱眉,还是忍下了嘴边的话,换成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蒋天川心中不安,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他们的反应,恰对上她含着笑意的眸子,不由微微一惊,尴尬挤出一个浅笑。 湘琳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暗暗有了数。她垂下头,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撇着嘴对林萧祈道:“咱们回去吧。我看蒋大哥忙得很,怕是没空帮咱们的忙。反正此时不难,大不了我禀明魏公公,请他增派人手便是了。” 林萧祈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附和着点了点头,转身便要离去。蒋天川本是精明强干之人,奈何忧心过甚,竟没瞧出一点破绽。见他二人便要离去,一个激灵拦在前面:“到底什么事?且说来听听,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湘琳支支吾吾斜瞟着林萧祈,啜嚅道:“表哥说太麻烦了。都是我不好,一时心急就想到了蒋大哥,实在不好意思。” 她越是推脱,蒋天川越是着急想问清楚,林萧祈看他脸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故意叹了口气,对她吩咐道:“话已至此,你且说个明白吧。” 湘琳仍是犹豫不决,蒋天川一跺脚:“到底什么事,成姑娘岂非让我干着急?莫说我与萧祈兄弟一场,就算是成姑娘的忙,蒋某也不会推辞!” 现在说的爽快,方才顾左右而言他的是谁?湘琳把握更大了几分,终于道:“我的好姐妹笑娇落水身亡,蒋大哥想必耳闻。但有一件事,大家却不知道。” “什么?”蒋天川急急问道,满脸皆是关切神色。 “蒋大哥不是外人,我索性直说了。”她一副死马当活马医的架势:“笑娇是礼部尚书周大人的千金,周身上下金银珠宝不少。昨日我与姐妹们为她敛身,竟发现她的首饰集体失了踪,连耳上的明月环都不见了。” “我猜想要么是凶手见财眼开,尽数扒了笑娇的珠玉;要么是她挣扎之时落在了水中。”她细细分析:“蒋大哥是男人不知道,玉镯子和耳环不是容易取下来的,更不必说从一个半癫狂的女子身上取下。” 她身子前倾,表情愈发郑重其事:“笑娇是个泼辣的姑娘,绝不可能任凭对方为所欲为,挣扎之际一定也会留下凶手的线索。” 蒋天川听她说到紧要处,目不转睛屏气凝神,静待其言。湘琳却故意话题一转,叹了口气:“大致就是这样一回事,还请蒋大哥代为保密,若让旁人知道了,只怕会兴出其他风波,闹得笑娇灵魂不安。” “蒋某自当从命,不知成姑娘想让我做什么?” 湘琳欲言又止,被他逼得急了,终于说出了口:“笑娇溺水的湖中必有证据留下,可惜我与表哥不通水性。本想请蒋大哥代为打捞,实在不好意思……” 林萧祈插话:“天川公务繁忙你也看见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蒋天川心一横:“姑娘且慢!我与萧祈相识一场,自不能置之不理。” 第八十一章 人心不古(三) “蒋大哥,可捞到了?”湘琳立在岸上,四处张望:“如何?” 蒋天川从水里露出头,抹了一把水,闷声道:“只找到了这个,其他什么都没有。”他摊开掌心,一只黄豆大小的珍珠闪闪发光。 “不错,正是笑娇的耳环!”湘琳又惊又喜高呼一叠声催促:“蒋大哥,有劳你再仔细寻寻。我看那几朵白荷叶下隐隐发黑,似乎有什么东西。 蒋天川闻言眉头一皱,很快游过去摸了一把,道:“不过是水草罢了。” 林萧祈劝湘琳:“玉露池底常有宫人打理,或许早就被拾走了。天川既然能找到耳环那等细微之物,必然不会放过其他。” 湘琳甚是失望,点点头,提高声音道:“有劳蒋大哥了!” 蒋天川一脚深一脚浅从池边走上岸,接过湘琳递的毛巾,边擦头发边歉然道:“仅找到一只耳环,让你失望了。” 湘琳笑笑,既不承认亦不否认,只道:“天寒风大,蒋大哥快去换件衣裳吧。” 蒋天川与他二人应和了两句,各各分手回宫。他不时回头张望,见二人去得远了,加快脚步,转了个弯来到漪澜苑殿前:“在下有事求见穆公公。” 小宦官见他的官服湿乎乎黏在身上,一头乱发被风吹得象草,形容困顿,十分不屑撇了撇嘴:“穆公公照顾兰妃娘娘公事繁忙,岂是想见就能见的!” 蒋天川见他上下打量自己,毫无传话之意,不禁急道:“在下是皇上身边的侍卫蒋天川,常得兰妃娘娘照拂。此番有要事求见穆公公,还望代为通报。” 小宦官更不耐烦,双手拢在袖中,拱背耸肩:“皇上身边侍卫我见得多了,从来不知还有你这一号人物。每日求见穆公公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哪里轮得上你。我看你先回去等着,时机成熟我自会转告穆公公。” 蒋天川知他不信,亦恼恨他讽刺挖苦,跺了跺脚,冷笑道:“你且通传试试,看穆公公见我不见。若是耽误了兰妃娘娘的事,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小宦官有些害怕,无奈之前话说得太满,梗着脖子道:“你别吓唬我,本公公也不是吓大的。跟你说穆公公今日忙,你明日再来便是。” 阎王好见小鬼难搪,蒋天川暗恨。多说无益,他索性回去沐浴梳洗,换一身光鲜衣裳再来。伸手捏了捏衣角的布包,他念头更坚:只要将这样东西交到穆公公手里,不怕他不高看自己两眼,还会受一个小太监的气? 正值壮年的穆公公一左一右由两个小宦官扶着,一边更衣一边打着哈欠问道:“兰妃娘娘可有吩咐,今天还有什么事?” 小宦官陪着笑为穆公公脱靴:“兰妃娘娘早就歇下了,吩咐公公好好休息。今日难得清静,只有一个冒充御前侍卫的人,被小的打发走了?” 穆公公眉头一耸:“冒充?怎么个冒充法?” 小宦官抖抖索索简略说了事情经过,观察着他的脸色:“小的看他不像……” “没用的奴才!”穆公公气得一脚踢翻他:“还不把蒋大人找回来!” 第八十二章 水落石出(一) “你说什么?玉露池底石头中间卡着一块腰牌?”穆公公又急又怒瞪着蒋天川:“你怎么不捞上来?” 蒋天川也是有自尊心的,被一个太监呼来喝去,面上表情难免不好看。但毕竟是兰妃身边的得力人,不可得罪。他咬咬牙,努力和缓语气:“人多眼杂,我若用力挖掘难免被人发现,打草惊蛇。” 穆公公心不在焉点点头,一边摸着衣兜一边叫:“小平子,老夫的腰牌都在哪里?”他地位高,打造的腰牌亦不少,到底有没有少一块自己也不清楚。当时风大雨大,到底有没有掉东西他自己也记不清楚,越想越慌。 “一点小事都不知道,要你们何用!”看着支支吾吾的小平子,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强力镇定,不放心地追问蒋天川:“你说让你去捞东西的是皇上身边新晋的成湘琳?是不是以前在司珍房的那个成湘琳?” 蒋天川嗯了一声,很高兴看到穆公公气急败坏的样子:“就是她,兰妃娘娘也曾见过,还夸过她能干。”他正是借着湘琳的关系才搭上兰妃,穆公公怎么可能不知道! 穆公公使劲挤出一个媚笑,望着蒋天川:“你没有让她看出来吧?” 蒋天川鸡皮疙瘩倒竖,只觉他笑得比哭还难看:“自然没有。” 穆公公拉着他的手,一路疾奔:“老夫有些不放心,还请蒋大人一起过去看看。其实老夫做事一向谨慎,兰妃娘娘亦赞誉有加,不过为了保险起见罢了。” 蒋天川强忍着恶心没有甩开他的手,一路到了玉露池边。见穆公公束手立在一旁,毫无下水的意思,不禁愤愤一指:“就在那里。” 穆公公笑道:“有劳蒋大人取上来,老夫正好为您望风。” 当此奇耻大辱,蒋天川不禁后悔,还不如跟湘琳挑明了说话,说不定能搭上皇帝的线,可比巴结兰妃的狗奴才好得多了。但此时别无他法,他咬咬牙,脱了袍靴下水,前前后后认认真真捞了一遍,却找不到腰牌的影子,唯有一根穗子。 “怎么回事?东西呢?”穆公公见他空手而返,眼睛瞪得溜圆。 蒋天川脸色亦不好看:“想是被别人捞走了。”顿了一下,补充道:“只要没落到成湘琳和魏公公手里就好。”他深深后悔当时没有捞上来,现在可好,吃力不讨好,万一穆公公觉得他故意危言耸听该如何解释? 他急欲挽回局面,在湖边踱了几步:“当日公公把周笑娇按入水中,可是在这个位置?当时没有感觉腰牌滑落么?” 穆公公不耐烦斥道:“感觉到岂不就捞起来了!”越琢磨越惊慌,越拿不定主意:“那丫头野得很,力气不小,老夫衣衫被她扯来扯去,不知道有没有……” “也许被清理淤泥的宫人挖了去,公公莫着急。”蒋天川言不由衷地安慰着:“我再去探探成湘琳的口风,公公可差人问问打扫的人。” 穆公公心神不定嗯了一声,两人分头行事。待看不见背影,湘琳方从树后转出:“魏公公您都听清楚了吧,穆公公房里必能找到证据。” 第八十三章 替罪羔羊(一) “皇上让你过去,把来龙去脉仔仔细细说清楚。”魏公公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下朝之后皇上去过漪澜苑,发了好大脾气。” 难道皇帝决定不再姑息兰妃?这倒是个好兆头。算算日子,眉嫔身孕已经九个多月了,皇帝挑现在与李凤笛发火,至少她短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敲山震虎,其他妃嫔见最得宠的兰妃都吃瘪,自然要收敛度日。 在宫里上上下下见过了许多人,最合她脾性的居然是第一个找她麻烦的眉嫔郑茹微,湘琳每每想起都觉得世事难测。郑茹微曾提醒她笑娇不可为友,曾向她和盘托出自己的艰难处境,也曾伸出援手让她来到皇帝身边。 诞下龙裔之后,她必能母以子贵位列妃位,气势上压倒李凤笛一头不是没有可能。这样一来,自己的日子也好过得多了,湘琳想着,唇边不禁浮起阵阵笑意。 魏公公叹了口气,暗暗摇头,抬手为她打起帘子:“皇上,湘琳求见。” 湘琳回头甜甜一笑,却见到他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仿佛掩饰着什么,心生疑惑。皇帝负手立在案前,她不及多想,施了一礼。 “听说你们在漪澜苑穆顺房中找到了周笑娇的镯子等首饰?”皇帝瞟了她一眼,冷冷开口:“肯定是她的东西么?” 皇帝实在是真心喜爱李凤笛,即使到了这一步,仍要不死心问上一问。湘琳低着头,回答坚定有力:“奴婢细细查验过司珍房记录,发现的首饰皆是周笑娇从周府带来的,其中另一只耳环遗落在玉露池里,已经交给司珍房比对。” 皇帝哦了一声,神色依旧冷峻,沉默半晌,一开口便令她惊慌失措:“听说曾经与你们同住的、司珍房赵乐妍也曾对周笑娇下手?” 皇帝不仅清清楚楚知道乐妍的名字、背景,还知道她当晚推过笑娇!湘琳一时反应不过来,瞠目结舌望着皇上,答不出话。 皇帝眉宇间皆是淡淡的,魏公公赶紧扯了她一把,低声提醒:“皇上问你话。” 三宫六院人多地广,皇帝的探子怎会只有她和魏公公。湘琳不敢隐瞒,结结巴巴讲述了乐妍被笑娇威胁、扭打的事,特意强调:“乐妍性子温柔和善,一向与人交好,实在是被笑娇逼得急了,一时错手才推了她,并无其他过错。” 皇帝不为所动,嘲讽般地笑了笑。 湘琳心头一紧,急急分辩:“笑娇当时撞上石头昏厥过去,并未落水。奴婢有证据可以证明推笑娇溺毙的是漪澜苑的穆公公。”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说,转身吩咐魏公公:“立即将赵乐妍扣押起来,明日递解给周府。人不必看管得太严。” 湘琳脑子嗡地炸开,怎么会牵扯上了乐妍!而且依皇帝之意,分明希望她在送到周府之前自尽谢罪,怎么会这样! 皇帝背对着她,看不见表情,周身气息慑人。湘琳不管不顾,双膝一软便要跪倒为乐妍求情,却被魏公公眼疾手快一把拖住,低声附耳:“你随我出来。” 第八十四章 替罪羔羊(二) 看着湘琳泪光楚楚的可怜模样,魏公公不由深深叹息:“皇上的意思,你想必明白了。我帮你应付着这边,好好和她告个别吧。” 湘琳几欲晕去,乐妍的温柔娴静略带羞涩的面容浮现在脑海,霎时间泣不成声。她双膝一软,跪倒在魏公公面前,扯着他的衣摆,哭道:“求您,求您救救乐妍!都是我不好,若是我不去查,她……她也不会说出来。” “你想得太简单了。”魏公公连忙搀起她,别过头不忍看,语气却不见半点放松:“实话告诉你,皇上同时派出了三批探子调查周笑娇的事。就算你不说,宫里耳目众多,赵乐妍几时几分在何处出现,不乏盯梢的人。” “可是就算乐妍与笑娇口角,她也没有下毒手啊!”她哭得不能自抑:“笑娇威胁在先,她只是轻轻推了一把,已经自责得寝食难安,怎么能把她当做凶手?” “凶手是谁,皇上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魏公公表情越来越淡漠:“赵乐妍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孰轻孰重难道你还不明白?” “皇上说缉拿真凶,怎么可以……”她依旧不死心。 “兰妃娘娘在皇上心里的位置,不用我说你也看得出来。就算她不得宠,也是位列妃位的皇室成员,争风吃醋授意手下人溺死宫女,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而且此事还牵扯到柔妃娘娘,皇上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还有周大人那一方,如果知道是兰妃娘娘下的手,朝臣们会如何?”魏公公摇了摇头,目光充满同情:“朝政纷纭繁复,本非你我所能左右。皇上赐她自尽,总比送到周府受尽凌辱、当众处死的好。” 但她不是别人,而是朝朝暮暮与她姐妹相待的乐妍啊,她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同吃同住的姐妹被当做抵罪羔羊处死?但魏公公的话字字句句如沉重的丧钟敲在心上,她自知无力反驳,也没有机会抗议。 “过段时间事情过去了,我找机会向皇上进言,多赐钱财珠宝抚慰她的家人。”魏公公柔声安慰悲伤得呆滞的湘琳:“你不是说她家贫么,只要皇上有心,我定会保证他们丰衣足食,赵乐妍泉下有知想必也会安心的。” “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湘琳死死咬着唇,眸光凄楚仿佛要泣出血来。 魏公公垂头不语,半晌缓缓道:“其实皇上本想将穆公公治罪,但兰妃娘娘以死相逼,求皇上给她一分体面,保住以后绝不再犯。皇上看她哭得梨花带雨、哀痛欲绝,怎能狠下心肠?自淑妃娘娘走后,皇上唯有在漪澜苑得到些安慰。湘琳,不是皇上心狠,天子一事凡人,跨不过一个‘情’字罢了。” 湘琳神思恍惚,良久挤出一个苦笑,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一个是妃位娘娘,一个是末等宫女,我怎会不明白!魏公公,劳烦您行个方便,让我多陪陪乐妍。湘琳必定铭记报答您的恩情!” 第八十五章 伤离别(一) 神色黯然的沅君沉默地陪着湘琳,来到昏暗潮湿的暗房前。司珍房得到吩咐,将乐妍单独关押在这里,幸而魏公公打过招呼,总算逃过严刑拷打。 “半个时辰后酒就会送来,咱们先进去和她说说话吧。”沅君哽咽着别过头去:“她还不知道,咱们好好送她上路,就当最后尽一尽姐妹情谊吧。” 湘琳含泪点头,轻轻叩了叩房门,乐妍见她二人进来,欣喜之余带着一丝犹疑:“你们怎么来了?放心,我好好的,什么苦都没有受。” 她一句话轻易勾出了湘琳的眼泪,她赶忙躲在沅君身后擦擦眼角,勉力笑道:“我们不来还有谁?咱们姐妹情比金坚,怎会丢下你不管?” 沅君亦掩饰着道:“你饿不饿?想吃些什么吗?” 乐妍侧着头,认认真真打量两人,慢慢问出口:“是不是我推笑娇的事被人知道了?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怪你们的。” “我……”湘琳泪水夺眶而出,恨自己不能保护亲爱的姐妹,不能将真凶绳之以法。她不愿让乐妍背着冤屈离去,安慰道:“不,大家都知道你是无辜的。” 乐妍松了口气,笑着反安慰她们:“那就好!其实我不担心自己,周家财大势大,万一找我母亲弟妹的麻烦,该如何是好。” 沅君连忙顺着她的话:“你的弟妹我们以后一定帮着照顾……”话没说完,她自觉失言,急急弥补:“你一个人毕竟照顾不周,有我们帮你也好。” 乐妍眼中闪过一丝怀疑,望着她们的古怪神色,渐渐明白了几分。神色初时惊慌愤怒,继而不甘委屈,最后终于木然:“皇上定了我的罪是不是?他们说笑娇是我杀的是不是?你们来给我送行的是不是?” 湘琳心中大恸,扑上一步牢牢握住乐妍的手,泪如雨下:“皇上知道是兰妃娘娘,但是……乐妍,大家知道你是无辜的,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乐妍!” 乐妍已瘫软在地,双耳一片轰鸣听不清湘琳的话。沅君唯恐动静太大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张臂搂住她们的肩:“下辈子咱们还做姐妹。乐妍,我一定好好保护你,再也不进宫了!”一语未竟同样泪光涟涟。 乐妍终于回过神,反握住湘琳的手,含糊不清追问:“你刚才说,皇上不会迁怒我的家人,是不是真的?”刑法中株连之罪她不是没有听过。 湘琳用力点头:“真的!魏公公亲口答允向皇上求情。你的事皇上也是无可奈何,心中有愧,一定不会拒绝。你就放心吧。” 乐妍胸口起伏不断,哭得抽抽噎噎:“那……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我的母亲和弟妹,有空帮我看看他们,不要告诉他们。” 杀人凶手须得张榜通报,她的家人岂有不知?湘琳不忍拂逆她的请求,点点头:“我尽力便是,你莫担心。”过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半掩的房门笃笃叩响,一个小宦官尖利残忍的嗓音回荡空中:“赵乐妍姑娘,赵公公有赏,小的准备进去了。” 第八十六章 伤离别(二) 碧绿泛着冷光,乐妍端了一杯酒,手却抖得像筛,泼掉了一大半。两个小宦官一左一右拦着湘琳和沅君,冷漠地望着她。 乐妍深吸一口气,勉力从僵硬的唇边挤出一缕怪笑,情真意切嘱咐她们:“我先走一步,你们要好好保重。我的母亲和弟妹有劳了!” 片刻间,她有把酒泼到两个太监脸上,推开门撒腿狂奔的冲动。但细一思量,里里外外守满了人,多耽无益。赵公公传的必是皇帝圣旨,任何人都不能改变她的命运。湘琳和沅君甘冒大不韪送她一程,决不能再拖她们下水。 何况她还有家人。就算自己逃过一死,他们怎么办?心念至此,乐妍再无犹豫,一扬脖将杯中的酒饮了个干干净净。小宦官见她喝完,也就不再拦着湘琳二人,任凭她们又哭又叫朝着乐妍扑上去。 “乐妍,你难受不难受?”湘琳的泪水绵延不绝如潺潺流淌的小溪,倾泻着内心的不甘与哀伤,却不知该说什么:“我……我……” 御赐的毒酒发作极快,不过半盏茶功夫,乐妍已觉得腹痛如绞,握着湘琳的手也不知不觉攥紧了。沅君一边悲泣一边用帕子擦着她额角的汗。一阵抽搐,她的指甲深深嵌进湘琳的手背,指节发白,连连喘气。 她把头伏在沅君肩上,不让她们看到痛苦的表情。不知过了多久,湘琳觉得她的手猛然一松,眼神随之涣散,脸上的红晕也渐渐消退。两个小宦官看得明白,不由分说用一床草席裹了乐妍的尸体,将她二人撵了出去。 湘琳与沅君默默饮泣,乐妍音容笑貌犹在耳边,刹那竟成永诀。一个小宫女猫着腰,鬼鬼祟祟从她们身边快步奔过,与门口守着的小宦官耳语两句,又向门口张望。湘琳识得,她正是漪澜苑的小宫女。 大概是李凤笛不放心乐妍之死,特意差人确认。她难道就这么心安理得,眼睁睁看着花样年华的少女为自己顶罪,还生怕她诈死?湘琳不由捏紧拳头,悲悲切切的眸光慢慢凝聚,透出犀利尖锐的冷光。 沅君记忆中的湘琳善良温柔,从未见过这般凶狠的表情,不由一怔,拉了拉她的衣袖,担心地问道:“乐妍已经……咱们只好节哀顺变。你在皇上身边做事,切不可心存怨怼让人瞧了出来,莫要辜负了乐妍的一片心。” 乐妍甘心赴死,除了家人之外,未必不是怕连累她们。湘琳想着,泪水再度滑落。这一次她毅然擦干,望着沅君的眼睛,定定道:“我不能让她这么枉死。沅君,我不能看着凶手逍遥法外。你帮我好不好,咱们为乐妍报仇!” 沅君悚然一惊,急急掩住她的口:“你疯了,那可是兰妃娘娘!” “那又如何,我就不信她会一直平安无事下去。”湘琳恨声道:“无论如何,我决不能看着她安享富贵。沅君姐姐,咱们好好想个法子好不好?” 沅君看她主意已定,沉吟道:“或许此事并非不可能……” 第八十七章 逍遥法外(一) “真是稀客!”眉嫔郑茹微挑眉望着立在殿中、明显形容憔悴的湘琳,微微有些不忍心,转而道:“说起来本宫此次远离是非,还要多谢你。上次你特意让沅君送来的夹竹桃,本宫很是喜欢。” 柔妃、和妃骤然得宠的原因,没有人比湘琳更清楚,但却不能宣之于口。她了解郑茹微的性格,一个美艳绝伦的李凤笛也就罢了,连孟玉婉都突然踩她一头,甚至之前十分瞧不起的周荃清,只怕她表面不露分毫,内心纠结难安。 夹竹桃剧毒而无香,一指皇帝突如其来的恩宠并非好事,二指柔妃、和妃之花本无香,全借淑妃的光罢了。消息传得太隐晦,湘琳原还担心眉嫔不能理解。现在看来,郑茹微对宫中旧事的了解、皇帝心意的把握远非她所能想象。 “花开时节,奴婢想着永玫馆的好风景,特意给娘娘解闷,”湘琳谦虚道。礼尚往来,何况她是真心欣赏郑茹微,递个信只是举手之劳。 郑茹微颔首,若有所思望着她,似是等着她先开口。湘琳微一犹豫,咬牙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两个头:“笑娇无辜溺亡,乐妍又为人做了替罪羔羊,奴婢实在忍不下这口气,特来求娘娘相助一二。” 柳庄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湘琳竟敢直抒胸臆。若是郑茹微有心,大可治她一个出言不逊、拨弄是非之罪,没人能说半句不是。她悄悄望了望郑茹微的脸色,不仅没有半点不悦,反而欣欣然跃跃欲试,不禁释然。 同样身为任人宰割的宫女,她颇能理解湘琳的心情,念头一转适时插话:“听说乐妍家里还有三个弟妹,全靠母亲一个拉扯长大,真是可怜!” 郑茹微本是个七窍玲珑心,一点就透,何况她早将李凤笛视为眼中钉。沉思片刻,亦不与湘琳绕圈子:“以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想动不是那么容易。” 湘琳本自惴惴,听她口气松动,忙回答:“经过丹青、笑娇两件事,皇上对她颇有怨怼之意,不似从前那般宠爱。只要有最后一根稻草,不怕压不死骆驼。” 郑茹微低头沉吟:“我虽有龙裔傍身,亦不可强拼,须另有一人分散她的注意力,方能出其不意一击命中。若你又合适人选,我倒很有兴趣与你做这桩生意。” 湘谣早已想好了应对的法门,不假思索道:“大家出身的女子偶然耍起小性儿,既不惹人厌烦也容易得到原谅。娘娘觉得和妃娘娘如何?” 周荃清是个墙头草,一边妒恨李凤笛的得宠,一边死乞白赖往上凑半分不敢得罪,不像孟玉婉总是淡淡的。虽然不明显,但以她的气度修养,绝不可能欣赏李凤笛。郑茹微与她联手,一来借助孟家势力,二来个性互补,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果然郑茹微闻言笑靥如花,抿了一口茶水,望着湘琳笑道:“可惜你不为妃嫔,真是浪费了满腹的好计谋。” 湘琳默然苦笑,眼神越发阴冷逼人。 第八十八章 逍遥法外(二) 郑茹微有自己的探子,但毕竟隔了一层。如果不是湘琳亲口承认,她亦不能肯定溺死丹青和笑娇的是李凤笛。后宫妃嫔虽多,能构成威胁的却不多。柔妃呆板,和妃乏味,皇后人老珠黄,能阻挡自己晋升之路的唯有兰妃。 郑茹微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脚步,含笑对迎上前的蕊竹道:“太医说本宫身怀有孕应当四处多走走,这不来瞧瞧和妃姐姐。”故意忽视蕊竹努力掩饰的嘲讽表情,不管不顾向内堂而去:“小皇子又动了,本宫倒有些乏了。” 孟玉婉立在堂前,眼中闪过一丝伤感,眉宇间仍是淡淡的:“妹妹请坐。” 郑茹微瞧得分明,和妃果然没有令她失望!为了声东击西,她在人前故意装得愚蠢狂妄,仗着腹有龙种不可一世,好教别人都以为她是个绣花枕头。唯有孟玉婉,一早便看破了她的打算,不仅不随着别人嘲讽她,反而颇为同情。 果不其然,她语带双关:“眉嫔妹妹身子重,应该好好休养才是。近来夜露风大,连荷凌宫亦不安稳,莫要耽误了妹妹护胎的苦心。” 郑茹微假装听不懂,睁着一双大眼睛很意外地看着她:“坐坐罢了,难道和妃姐姐不方便?皇上昨儿被兰妃一碗玉带羹从御书房拉走,只怕今天还没完。正好剩咱们几个,姐姐还把我往外推不成?” 这话说得十分露骨,一旁伺候的蕊竹已经变了脸色,柳庄察言观色,一把拽住她:“我带的茶水有些凉了,姐姐帮帮忙可好?”朝眉嫔使了个眼色,连扯带拉生生把她拖走,又招呼了其他小宫女一起帮忙。 孟玉婉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打发走身边侍候的人,亲自扶着郑茹微坐下,客气道:“日子就要到了,妹妹还是一样漂亮,半点不见丰腴。” 郑茹微不接话,挑眉斜睨着她:“姐姐过奖,我最近愈发嘴馋。听说姐姐的酥酪做得好,正想讨一碗尝尝,谁知最近竟找不到牛乳了。” 上次孟玉婉以酥酪抢了李凤笛的风头,令她怀恨在心。皇帝近两日身子稍有不适,她便说是饮了不新鲜牛乳之故。皇帝一笑置之,倒也依他减了每夜的牛乳。话传到荷凌宫未免添油加醋,说是皇帝对和妃心生不满。 果然孟玉婉脸色微沉,强装欢笑:“妹妹说笑了。” 郑茹微看出她对李凤笛已有心结,再接再厉:“明年皇上选秀,最迟年末必会晋封六宫,免得咱们被新人看扁了。告诉姐姐一件事,我听人说太后觉得六宫妃位多悬,皇后之下便是妃位,建议皇上抬一位至四妃之位,不知谁有这个福气。” 孟玉婉紧紧抿着嘴,不发一言。 “其实结果如何,咱们心知肚明。”郑茹微摩挲着鼓胀的小腹:“反正我是不在意,只要有他就够了。有多少狐媚的手段,她尽管使出来好了。” 孟玉婉神情苦涩,既无宠爱又无子嗣,日子如何唯有她自己知道。思前想后,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她涩声道:“妹妹要我怎么做?” 第八十九章 拈酸惹醋(一) “这么说,和妃娘娘答应了?”湘琳又惊又喜问道。 郑茹微缓缓摇头:“只能说暂时答允了。她向来打一棍子挪个地方,真要让她劳心费力地帮咱们,你还得再出把力才行。” 湘琳躲在御花园一株刚抽新枝的参天古松后,一边回味眉嫔的话,一边偷偷地张望。只见李凤笛的身影越来越近,终于坐在了凉亭里,正是沅君的方向。 沅君背对凉亭十余米,余光侧扫,微抬声音吩咐小宫女:“和妃娘娘一会儿可能打这条道经过,你细细扫净了,莫让尘土迷了娘娘的眼。” 小宫女对她的嘱咐稍觉不满,撅着嘴嘟囔道:“和妃娘娘以前也常来,姐姐怎么突然上起心了?依我说,宫里脾气最好的就数和妃娘娘,不会计较的。”听语气与沅君很是熟悉,想是经常跟着她做事的小丫头。 湘琳看着李凤笛往她们的方向侧了侧身,竖起耳朵一字不漏地听着,暗暗好笑。眉嫔熟知她的脾性,当真料得半点不错。 沅君恨铁不成钢伸出食指戳了一把小宫女的额头,悄悄咬耳朵:“难道你没听说?昨儿皇上又去了荷凌宫,与和妃娘娘聊到大半夜哪!”她挪了挪脚步朝着风向,正好把话一字不漏刮进兰妃耳朵:“连赵公公也说,和妃娘娘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小宫女也是个乖觉的,恍然大悟接口:“上次皇上挑了和妃娘娘的酥酪,我就觉得不对劲。以前皇上一年也只去荷凌宫两三次,哪像现在整日不出来!姐姐教训的是,和妃娘娘苦尽甘来,咱们自然要小心服侍。” 沅君与湘琳远远交换了一个眼色,见好就收,拍了拍小宫女的肩:“你知道就好。我那里有瓶上好的玫瑰香露,你撒一些在路上,娘娘一定更喜欢。”沅君唯恐兰妃一个忍不住刁难她们,匆匆几步就不见了踪影。 李凤笛的宫女不知是故意还是倒楣,恰在此时递上一杯热茶:“娘娘润润喉。”她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接过茶碗狠狠砸在地上,指桑骂槐:“一个个不好好做事,只想着攀高枝、奉承讨好,仔细本宫扒了你们的皮!” 四下无人,宫女宦官跪了一地,李凤笛骂骂咧咧半天没对象,甚觉无趣。湘琳躲在树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万一被她发现了,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她大约发泄得够了,掏出帕子擦着汗,贴身宫女画楼见状忙递上另一杯茶,使了个眼色教其余人退下:“娘娘仔细身子,下午还要陪皇上游园呢。那个和妃不过一时小人得志,哪里比得上娘娘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何必与她生气。” “谁说我和她生气了?”李凤笛犹自忿忿:“一脸倒霉相,她配么?”端过茶饮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皇上说下午与本宫游园,可还邀了旁人?” “皇上与娘娘的二人时光,自然不会有。”画楼嘴甜心巧。 李凤笛唇角绽开一抹妩媚的笑容,凤眼斜迷:“你现在就去荷凌宫邀和妃,不要提起皇上,只说本宫想与她一同赏花。” 机会来得这么快!湘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颗心七上八下,怦怦乱跳。 第九十章 拈酸惹醋(二) 皇帝表情困惑地看着手挽手举步同游的李凤笛与孟玉婉,既高兴又不解,笑着问道:“朕无事出来走走,你们倒像约好一般。” 孟玉婉满脸娇羞半低着头,还未答话,李凤笛银铃般的笑声已袅袅婷婷响了起来:“瞧皇上说的,臣妾和孟姐姐一边赏新开的荷花,一边等您好久了。批改奏折臣妾想着就觉得累,给您捶捶肩好不好?”边说作势就要往皇帝身上靠。 皇帝哈哈大笑,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呀你,也该好好看书才是,以后好做朕的贤内助。你看和妃,出口成章难道不好么?”言语虽是抬举孟玉婉,口气的亲昵任谁也听得出,湘琳偷眼望去,孟玉婉脸上红晕尽消,抿着嘴唇不说话。 李凤笛余光扫过,愈发得意,一歪身倒在皇帝肩上,作出泫然欲泣的样子:“臣妾就是只会唱歌跳舞,皇上不喜欢么?” 湘琳暗暗称奇,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李凤笛撒娇撒痴的模样。红唇娇艳动人,凤目缠绵婉转,声如黄莺出谷,尤其令人惊叹的是柔若无骨的身段,真真世间尤物!入宫三年圣宠不衰,除了美丽的外表,更有千娇百媚的手段,和妃柔妃与之一比犹如瓦砾与珍珠,难怪眉嫔将她引为头号敌人。 湘琳记得司珍房老宫女悄悄说过,李凤笛原名李凤娣,也是父母想要男孩不得的产物,却生得明艳绝伦。皇帝自淑妃死后心情不振,好不容易在扬州画舫上对李凤笛一见钟情,连太后也不能违拗其心意。入宫之后集三千宠爱于一身,风头无两。 李凤笛小户人家出身,诗书礼义一概不知,全凭自身魅力博得皇帝无限注目。后宫妃嫔如柔妃周荃清,一边恨恨咬牙骂狐媚,一边挖空心思模仿她的穿着打扮。略有气节如和妃孟玉婉,对她的态度则暧昧不清。 赵公公觉得孟玉婉晾在一边甚是可怜,出言打岔:“奴才听说玉露池新植了不少白荷,皇上与二位娘娘可有兴趣一赏?” 皇帝斜了他一眼,唇边扬起一丝微笑,不动声色扶开李凤笛,拍了拍她的手:“你们两个随朕一同过去看看吧。” 孟玉婉一张俏脸白了又红,低低应了一声。湘琳跟在身后,瞧着李凤笛柔软摆动的腰肢,再看看她木木的表情,不禁叹了口气。 李凤笛揽着皇帝手臂走在前头,孟玉婉与赵公公等人跟在后面,显得凄凄惨惨。湘琳握了握手里的东西,心有不忍,回想起乐妍临死前痛苦扭曲的脸,心肠硬了几分,深吸一口气闷头跟上。 “皇上您看那边,您看!”李凤笛清脆娇柔的声音随风飘荡,伴着皇帝爽朗的笑声,萦绕在孟玉婉心头久久不去。她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想离皇帝近一点。冷不防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掉进池中。 皇帝瞧得分明,手一勾正要拉住孟玉婉,身侧的李凤笛却蓦地一声惊呼,似乎一样脚下打滑。皇帝不假思索,顷刻间手腕一转,将李凤笛牢牢圈在臂中。孟玉婉瞧得分明,全身一软,毫无抵抗向池中栽去。 第九十一章 拈酸惹醋(三) 赵公公眼疾手快,顾不得宫规繁琐,一把扯住孟玉婉的手腕,生生将她拉回岸上。他向来欣赏孟玉婉的大家闺秀做派,总是有意无意维护着她。抹了把汗,他匆匆跪倒:“奴才万死,请和妃娘娘恕罪。” 孟玉婉惊魂未定,面色惨白,两眼直勾勾瞪着环抱着李凤笛的皇帝,半晌不说一句话。右手握着胸口,微微喘着气,面色越来越阴沉。 皇帝看着她的表情,再看看自己的动作,亦觉不妥。放开李凤笛,上前拉住她的手,安慰道:“池边苔滑,一时失了脚也是有着。”回头吩咐赵公公:“和妃娘娘受了惊吓,你好生送回荷凌宫,再请个太医瞧瞧,然后向朕禀报。” 李凤笛讥讽的神色在眼中一闪而过,孟玉婉冷冷福一福身:“臣妾无恙,有劳皇上费心了。臣妾回宫休养片刻便是。”不待皇帝发话便起了礼。 蕊竹从未见过孟玉婉如此失态,竟然当面顶撞皇帝,悄悄使了个眼色。孟玉婉恍若不闻,笑容冷漠挂在唇边,完全没有弥补的意思。 皇帝颇感尴尬,咳了一声,算是同意了。李凤笛显摆得够了,纤腰一摆,绕到皇帝臂弯,娇声道:“皇上,臣妾新做了玉带羹,咱们一块儿去漪澜苑尝尝可好?”边说边不忘得意地冲孟玉婉挑挑眉。 皇帝巴不得赶紧走,随口附和了几声,吩咐赵公公拨几人照顾和妃,足不沾地跟着兰妃走了。湘琳借机请辞,亦随着去了荷凌宫。 眉嫔不久得了信,挺着大肚子前来探望。孟玉婉一反常态主动将她迎入内室,欲语还休。郑茹微握住她的手,语多感慨:“姐姐今日遇到的事,一年前我也曾一丝不错碰到过。咱们这位兰妃娘娘,心机手段可是一点都没长。” 孟玉婉眸中水雾弥漫,素手颤抖不止,慢慢道:“我总以为……没想到皇上对她……我总道自己不够豁达,今日才知……” 郑茹微颇不耐烦她说一半藏一半的风格,但想起当年所遇,感同身受,叹道:“我刚进宫,连得了几日恩宠。皇上与兰妃饮酒的时候,她特意把我叫去,说我玫瑰露做得好,让当场调一碗尝尝。我恨得当场就想和她翻脸,皇上却极有兴致,连声附和,半分也未替我想过。姐姐,咱们都是一样的苦命人。” “你和我如何一样?至少你还有倚靠。”孟玉婉颤声道:“只是她……” “姐姐现在知道了罢,就算咱们不计较,她可半点不想放过咱们。”郑茹微话题一转,神色愈冷,摸着小腹:“我真不知能忍到何时。难道姐姐还没想明白?” 湘琳在一旁偷偷观察,孟玉婉不出所料陷入沉默,不禁暗暗跺脚。刚才的局面虽是眉嫔与她策划,皇帝的心却不在她们算计范围内。任何一个女人亲眼看见夫君一心护着旁的女子,大约都心灰意冷恨不得把对方掐死吧,偏偏孟玉婉沉得住气。 不知过了多久,孟玉婉终于道:“妹妹如何打算?可否细说来听听?” 第九十二章 声东击西(一) “娘娘小心,路滑。”蕊竹扶着和妃细弱的手臂:“太医说了,空气、运动对您身子有好处。奴婢已经命人炖了枸杞鸡汤,给您好好补身子。” 兰妃立在不远处,不以为然撇撇嘴,与身边的画楼嘀咕:“她怎么突然变得金贵了?没掉进水里就吓成这个样子?真是个扶不上墙的!” 画楼仔细打量了孟玉婉一阵子,微微犹豫,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奴婢觉得,和妃娘娘的样子不像落水受惊,倒像是……像是有了身孕。” “你说什么?”李凤笛腾地立起身,恨不能扑上前看个清楚,前前后后转了几圈,连声道:“不可能!皇上去荷凌宫的次数还没有漪澜苑一半多,她怎么会!你看孟玉婉的细腰窄胯,哪像个有福气的样子!” 画楼不敢反驳,唯唯应诺着,脸上表情却是分明不信。谁说皇帝来得多就能怀孕,兰妃独占圣宠的时间难道还少了,怎么反而是眉嫔有孕?她深知生子是李凤笛的死穴,不敢出言顶撞,亦不能顺着她的意思说话。 “不可能,不可能,”她越想越不愿意相信。掐指算算,郑茹微差不多要生了,竟然让她平平安安熬到了生产的时候!她尖尖的红指甲掐入掌心,亦不觉得疼痛。和妃要是有了,后宫的人该怎么看她?一定笑话她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白白占着皇帝恩宠这么多年,连个女儿都生不出来,有什么用! 孟玉婉浑然不知,任由蕊竹扶着坐在亭中,凉风徐徐,顿觉心旷神怡。蕊竹悄悄往兰妃的方向瞄了一眼,转身递上一碗热茶,又往她的腰后塞了两个垫子。两个小宫女立在一旁打扇,宛然就是身怀有孕的样子。 “既然怀了,为什么本宫一点消息都没听到?”李凤笛思前想后,仍是难以置信:“这么大的事,她还敢故意隐瞒不成?一定是没怀上!” 画楼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关心则乱,她倒也同情自家主子,耐心解释:“奴婢听说有了身子三个月胎象才稳固,亦不容易滑胎。想是日子短,和妃娘娘又是个胆小怕事的,唯恐不小心被别人算计了去。” 她说的甚是有理,想想孟玉婉的性格,李凤笛不禁气馁:“这么说,她真的有了?” 画楼不敢搭话,观察着她忽青忽白的脸色,小心翼翼。李凤笛呆坐半晌,忽然抽泣:“她们都有了,为什么我就不行?娘生了三个女儿,为什么我一个都生不出来?画楼,你说皇上会不会嫌弃我?” 画楼急忙安慰,细细为她拭去泪痕:“娘娘莫担心,怀孕急不得。前儿张太医问诊的时候说过,只要您心情舒畅,一定能怀上龙胎。奴婢回去熬一晚安胎药,或许皇上今晚过来您就有了,您只要养好身子便是。” 李凤笛固执地摇着头,哀哀哭泣,泪眼朦胧间看见满面春风的孟玉婉,如一根尖刺牢牢扎在心头,恨不能将她捏成粉碎。 第九十三章 声东击西(二) “祈哥哥,你说我们会不会太残忍了?”湘琳绞着手指,兰妃为无子悲泣的模样仿在眼前,不禁心生犹豫:“我没想到皇上真的只惦记着兰妃娘娘,如果换成我……”林萧祈只不过帮着蕊竹说了几句话,她就难受得几夜睡不好,皇帝那样伤害孟玉婉的深情,她该多么难过心伤! 一想到是她和眉嫔一起设计的,是她故意落下滑脚的细珠子害得和妃险些落水,从而试出了皇帝的心,她更觉得寝食难安。但想起乐妍,想起笑娇,满腹愧疚顿时化作对李凤笛的恨意,如一块钝石磨着她的心,鲜血淋淋。 林萧祈看出她的矛盾纠结,伸手搭在她的肩上,半搂在怀里,柔声安慰:“兰妃作恶多端,三番两次谋害眉嫔娘娘的龙胎,又害死丹青和笑娇,偏生皇上护着她。就算你参与,后宫看她不顺眼的多得是,总会有人出手。” 湘琳微眯着眼,斜斜虚靠在他的肩头:“你说咱们要是不进宫多好?闽地虽然地处偏僻,总是咱们的家乡,安安稳稳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男儿志在四方,怎可偏居一隅!”他本意是安慰,话到嘴边却带上几分责备:“再者身世之谜不可不查,生身父母尚且不知,何以安天下!” 话落在湘琳耳中,分外不是滋味,仿佛怪她耽误了他的前程一般,忍不住出言反驳:“你看宫里的娘娘,虽说富贵权势一样不缺,哪个过得快活?还要朝中的大人日日勾心斗角,谁能真的安天下了?都是空话而已。” 林萧祈眉头拧成一个结,颇严厉地教训她:“这样的话与我说说也就是了。你现在常与眉嫔、和妃娘娘来往,切莫在她们面前流露出来。你现在是皇上身边的人,事事须小心谨慎,我总不能一直守在身边教你。” 话虽然不顺耳,但他神色严肃,她亦不好出言反驳,低低应了一声。两人相对无言,林萧祈觉得刚才话说得有些重,缓和气氛道:“和妃娘娘好性子,亦是个老实人。你不妨打探打探孟家的事,或许能套出话。” 湘琳总算找到反驳之处,当即道:“和妃娘娘深藏不露,你与她不熟罢了。蕊竹跟着她的时日难道比我短,怎么不见套出半句话?” 林萧祈语塞,半晌方接口:“我并未与她说过。” 湘琳一怔,望向他的目光不觉多了几分柔情。他待她毕竟不同,凡事皆不隐瞒,大约是真的将她当做未来妻子了吧。望着他英俊的面庞,硬朗的身姿,她不知不觉越靠越近,几乎要靠上他的结实有力的胸膛。 林萧祈亦为她意乱情迷,下意识张开手臂,就要将她揽入怀中。两人眼对眼,心连心,浑然忘我,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二人。 “你们!”一个女子清脆的喊声蓦然划破了长空的寂静。抬眼望去,一身碧绿宫装的蕊竹满面泪痕:“林大哥,你与她……我要去告诉赵公公!” 林萧祈飞速与湘琳交换了个眼色,抽身而出:“等一下!” 第九十四章 声东击西(三) 湘琳踮起脚望着蕊竹奔去的方向,唯余一片漆黑。月影沉沉,渐渐隐没于云中,她担心而害怕,不由记起了笑娇离去的那个夜晚。不知过了多久,满面疲态的林萧祈终于出现在视线中,她急急迎上:“如何?” 大约是用花言巧语暂时安慰住了蕊竹,他不愿与她细说经过,只道:“放心吧。”顿了顿续道:“她是和妃娘娘的人,不可太得罪。我与她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你千万不要多心。”神色紧张,一眨不眨观察着她的反应。 就算不高兴,看到他如此紧张自己的感受,湘琳只觉一片甜蜜,笑吟吟点头:“咱们自小一般长大,难道我还信不过你么?魏公公说再过四年我就能放出宫,他替我求求皇上,给咱们指婚。”话到最后已是满面红晕几不可闻。 林萧祈又惊又喜:“魏公公知道我?那皇上知不知道?” 湘琳对他关注重点略觉不满:“也许魏公公提过,我亦不清楚。不过既然他答允我,必定有把握,魏公公行事向来沉稳可靠。” 林萧祈谆谆叮嘱:“你记得与魏公公维持关系,将来好有个依靠。” 湘琳侧头打量着他:“我怎么觉得你与从前不同?似乎对功名一类特别上心。” “男子汉志在四方,齐家治国平天下,自然与你们女儿家不同。难道你不希望我飞黄腾达,当一品诰命夫人难道不好?” “我更愿意你一生平安,”她幽幽叹了口气:“一品二品,日子还不是一样过?我娘就是看不上爹一副庸庸碌碌的模样,才会远走他乡。” 想起成坤伦烂醉如泥的模样,他深为她的身世所感,情不自禁抚着她的秀发:“放心,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湘琳心中微微一动,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低低嗯了一声。 另一厢,孟玉婉看着梨花带雨的蕊竹,既无奈又同情,温言道:“他们自小青梅竹马,本宫早告诉过你,何苦这般?男人都靠不住,难道你还不知道?” 蕊竹抹着眼泪:“他当初待我真心实意,是喜欢我的!青梅竹马就怎样,我难道不比她漂亮?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她在皇上身边,比我能攀高枝罢了!”忽然发觉失言,连忙掩口放声大哭,盼望着掩饰过去。 孟玉婉面色一沉,眸中闪过一丝寒光,很快恢复了温婉和善的模样:“既然你有信心,他早晚都是你的,不必急在一时。只要把本宫安排的事做好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区区一个林萧祈算得了什么!” 蕊竹渐渐止了泪水:“娘娘教训的是。” “至于成湘琳,本宫现在用得着她,不许你轻举妄动。”她的声音不大,一字一顿充满威慑,仿佛一只蚂蝗叮在身上,让人浑身发毛。“等李凤笛的事了了,本宫自有安排,到时候随便打发了她便是,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蕊竹仿佛看到湘琳被人拖出去的样子,心中大快,盈盈向和妃施了一礼。 第九十五章 两面三刀(一) “和妃娘娘吉祥,”郑茹微扶着腰,微微侧了侧身,表示见过礼:“娘娘近来常在御花园走动,气色也越来越好了。” “妹妹过奖了,”孟玉婉笑容语气皆是淡淡的:“不过是太医吩咐本宫多见阳光,荷花又开得极好,因而四处走走罢了。” 一来一往客套的全是废话,周围竖着耳朵听的宫女宦官虽多,谁也想不到表面生疏的两人,其实早已暗度陈仓,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李凤笛上钩。 郑茹微拨弄着手里的茶盅,漫不经心问柳庄:“什么时辰了?本宫刚才吩咐送燕窝过来,怎么还不到?小皇子该饿了,你们越来越会当差了!” 三句不离腹中龙种,万一生下来是个女儿怎么办?再看看自家主子平平如水的小腹,孟玉婉身边人忿忿不平,不敢流露出来,各个低头不语,唯有蕊竹乖巧地福身:“娘娘的鸡汤也熬好了,奴婢让御膳房送来御花园,大约快到了。” 郑茹微挑了挑眉,眉眼颇有轻蔑之色,孟玉婉仍是一派平和,点了点头。两派人马越发互相横眉冷对,剑拔弩张。 “两位爱妃在谈些什么?可否说与朕听听?”皇帝不动声色从花园里绕出,故意对她们身边人表情视而不见,笑道:“天气甚好,朕难得出来走走,竟正好遇到你们在这里说说笑笑,风光更映佳人。” 眉嫔嘟着嘴,无限娇羞喊了一声:“皇上”,孟玉婉脸上红晕一现,低低笑了两声。皇帝看在眼里,更觉心情舒畅,手一挥:“平身。” 湘琳捧着皇帝的备用便袍立在亭外,余光打量着御膳房的方向,大约快了。一边听着皇帝与她们闲聊,一边心不在焉观察着,终于看见两个小宦官一人手提一个食盒,小跑着朝凉亭方向而来,心又紧紧揪了起来。 魏公公与赵公公立在另一侧服侍,看不到她的异样。湘琳偷偷往凉亭方向靠了靠,好将一切看清楚。她与魏公公关系密切,其他宫女只装看不见。 柳庄和蕊竹各自取出自家主子的汤羹,相对摆在桌上,皇帝看着兴趣盎然:“眉嫔有孕在身,要了清淡爽口的燕窝;和妃却要了大补的鸡汤。依朕看来,你们应当互换才是,莫非御膳房送错了?” 郑茹微还未接口,孟玉婉忽然右手按住胸口,皱眉不展,仿佛十分不舒服的模样。皇帝见状关心:“怎么了?突然觉得不舒服?” 孟玉婉手背遮住了大半张脸,声若游丝:“臣妾闻到鸡汤的味道,觉得油腻。” 郑茹微愣了愣,换上一副笑容:“姐姐说的哪里话,御膳房熬鸡向来讲究,怎会油腻?说起来妹妹时常食用,倒从来不觉得。” 孟玉婉喉头咕嘟一声,似乎要呕出来,蕊竹上前帮忙捶背:“娘娘多少吃一点吧。早晨起来您便觉得身子不适,一点东西都未食,身子怎么受得了。” 皇帝道:“既然这样,干脆你们调换一下,和妃食燕窝便是了。” 什么?湘琳听得分明,完完全全怔住了。 第九十六章 两面三刀(二) 柳庄看着赵公公将和妃与眉嫔二人汤碗对调,脸色苍白如纸,哆嗦着嘴唇不敢插话,又怕皇帝看出她神情有异,深深把头埋在胸前。 湘琳、郑茹微和孟玉婉亲自策划了整场,自然比谁都清楚鸡汤里有微凉的藏红花。她们请太医仔细反复查验,又让孟玉婉事先服下解毒的药物,没想到当此关头,她竟然还来了这么一出戏,生生把眉嫔推到了风口浪尖。 郑茹微身怀六甲,一个不好便会早产,怎禁得住藏红花的折腾?但若故意推辞,皇帝何等精明之人,必能看出其中的破绽。到时候功亏一篑不说,反而会给自己招来祸事。孟玉婉还可装作无辜不知情,郑茹微恐怕在劫难逃。 电光火石间,郑茹微已无暇细思,只看见皇帝眼中带着一丝冷峻,眸光灼灼。她深吸一口气,笑靥如花端起汤碗:“皇上体贴臣妾,多谢和妃姐姐了。” 孟玉婉含着笑,一手抚着胸口:“妹妹好好补身子,千万别像我一样。” 郑茹微神色不改,将碗沿凑到唇边,咕咕饮了一大口。忽然亭外一声尖叫,皇帝与众人视线皆被吸引了过去,湘琳旁边立着的小宫女头脸皆被袍子缠住,不及解开,慌慌张张跪在地上:“赵公公……奴婢不是有意的。” 湘琳跟着跪下:“风大,奴婢没能看好皇上的衣衫,都是奴婢的错。” 皇帝看得分明,一阵狂风吹过,原本叠得整齐的便袍随风鼓胀,缠在了旁边人头上。那宫女始料不及,本能呼喝了一声,并没发生什么。他摆了摆手,淡淡道:“罚半月俸禄便是了。以后小心当差。” 湘琳松了一口气,还好皇帝不追究。对上郑茹微的眼睛,目光中充满感激,朝着她点了点头。孟玉婉不愠不火,忽道:“妹妹的帕子好精致,可否借姐姐一观?” 郑茹微冷冷扫了她一眼,顺势往皇帝身上一靠,娇声道:“皇上,这可怎么好?臣妾身子不舒服,帕子上满是秽物,怎可入和妃姐姐的眼?但是姐姐难得开口一次,臣妾不能拒绝,皇上您为臣妾拿个主意吧。” 方才她被孟玉婉打了个措手不及,略略回过神,立即拿出真本事,当即顶的孟玉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讷讷道:“不看便是了。” 皇帝看看眉嫔,又看看和妃,心情舒畅,张臂一手揽住一个:“只要你们和和睦睦,朕便心安。和妃喜欢帕子,朕命人多送几条去便是了,眉嫔你可要好好养身子。”望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更是无限爱怜:“朕子嗣不兴,多亏有你为朕分忧。以后想吃想要什么尽管和他们说,朕无不允准。” 郑茹微与孟玉婉对视一眼,笑容甜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乖巧福身谢恩。湘琳远远瞧着,暗暗抹了把冷汗。李凤笛还未扳倒,孟玉婉又起了异心。她本想着为乐妍笑娇报仇,才会拉了郑茹微一同对付兰妃,却不要害了她才好。 第九十七章 两面三刀(三) “娘娘觉得怎么样?太医怎么还不到?”湘琳转来转去,不时焦灼外望。 “方才多亏了你,本宫都吐在了帕子上,想来不会有事。”郑茹微拉着她的手,情真意切地感慨:“没想到她是那种人!若不是你,本宫和孩子只怕都有危险。那种情况,我实在没有办法不喝,她必是算准了。” 说起来,当初还是她建议与孟玉婉合作,差点害了郑茹微,湘琳一阵后怕,担心道:“皇上会不会起疑?她会不会再出花样?娘娘千万小心!” 如果眉嫔和孩子一尸两命,又按照她们的计划把罪行记在兰妃身上,和妃便一举铲除了两个强敌,还博得了皇帝的同情,果真好算盘!她深藏不露三五年,一出手便准且狠,过去真是小看了她。 事到如今,绝不能和她翻脸,湘琳明白,郑茹微也心如明镜。沉吟片刻,她盯着湘琳的眼睛,缓缓开口:“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已经很了解。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只问一句:你是否愿意帮我扳倒孟玉婉,以报今日之仇?” 迟早都要面对这一局面,尽管有心理准备,湘琳依旧觉得不舒服。她委婉回答:“奴婢不才,多次承蒙娘娘相救,自然应当为娘娘赴汤蹈火以效犬马之劳。但实不相瞒,奴婢是皇上身边的人,不方便明着为娘娘做事。”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没有人比郑茹微更清楚;当初皇帝为什么收湘琳在身边,也没人比她更明白。“话虽如此,孟玉婉是何样人你也看到了,若非你机警,我险些着了她的道。从前我装傻充愣,好不容易捱到今日,往后却不知如何。” 言尽于此,湘琳除了愧疚再无话可说。但仔细一想,她仍不能松口:“奴婢愿肝脑涂地护娘娘平安周全,俗话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可急在一时。皇上重情重义御下宽厚,乐清孟家势大业大,和妃娘娘常年以端庄自持示人,太后亦赞誉有加。依奴婢薄见,只怕比动兰妃娘娘更不容易。” 所言句句在理,虽是托词,郑茹微亦无从反驳,叹了口气,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理解:“我是过来人,怎会不明白你心里的想法?说到底,你总比我幸运。过几年放出去,天高海远任你遨游,我却是绣在帕子上的花,开得再艳也是死物。” 湘琳唏嘘不已,两人絮絮说了好一阵子话,恍惚间犹如一对姐妹促膝谈心,亲切而温暖。柳庄默默守在门外,抬头蓝天如洗,清澈得仿佛刚入宫的自己。曾几何时的眉嫔单纯活泼,美好得如同六月的阳光。 可惜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周太医陪着笑立在院中:“娘娘今日如何?” 该来的总会来,柳庄快步迎上,客气道:“有劳周太医每日为娘娘请脉问诊,小皇子十分健朗。娘娘正在内殿喝茶,还请您稍候片刻。” 外面的动静郑茹微听得一清二楚,理了理衣襟,肃然道:“开场了。” 第九十八章 动辄得咎(一) 茶碗咕咕噜噜滚得老远,郑茹微双手捂住腹部,脸埋在膝间,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好痛!”呼哧呼哧喘着气,似乎无法忍受。 周太医慌了神,他专职负责照顾眉嫔的龙胎,眼看临盆在即,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他担上全家性命也赔不起。慌乱之中,他大着胆子把了把她的脉,无甚异常,皱眉想了一会儿,道:“娘娘今日可吃了什么?”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柳庄一面伏在郑茹微脚边为她按摩,一面抽泣着回答:“就怕有事,什么也不敢让娘娘吃。从早到晚,只喝了和妃娘娘几口鸡汤。”她忽然掩口,满面惊恐望着她的主子:“难道是……” 郑茹微弯腰捧着高高耸起的腹部,气若游丝斥道:“胡说!和妃娘娘怎是那种人!” 周太医见她脸色越来越白,不过再耽,指挥着两个小宦官将她扶到床上。一边打开药箱开医问诊,一边请人急急通报皇帝和太医院主事。 眉嫔青丝如瀑覆在枕上,小脸尖尖,越发显得憔悴可怜。周太医左诊右看查不出半点病因,偏偏她不住叫痛,急得满头大汗,袍子紧紧黏在身上。 皇帝一进来就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禁神色大变,面色铁青质问道:“朕命你好好照料眉嫔,如今怎么回事?方才下午还好好的,怎会突然腹痛难当?” 周太医苦著一张脸,心里明白如果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皇帝只怕要把他生吞活剥了,咬咬牙,涩声回答:“娘娘的病来得突然,依微臣之见,怕是中毒了!” “中毒?”皇帝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好好的怎会中毒!” 湘琳立在一旁,屏气凝神,余光却暗暗打量着皇帝的反应。袍袖微微颤动,步履不稳,应是动了真怒,不由心头一喜。看样子眉嫔的龙胎在他心中分量颇重,或许这次真的达成所愿也未可知。 “查!到底眉嫔今天吃了什么!”皇帝一拳捶在桌上,冲着赵公公咆哮:“查不出来就让太医院集体去职,一帮饭桶!” 还好不是集体杀头,说明皇帝还残存着一丝理智。周太医偷偷拭去额头的汗,回应道:“微臣已经问过,眉嫔娘娘今日只食了一碗鸡汤。不知能否请赵公公跑一趟御膳房,将鸡汤渣骨给臣看看。” 赵公公巴不得推卸责任,皇帝一点头便一溜烟跑了,很快提了一食盒鸡骨头菜渣子回来,还附带了半碗剩下的鸡汤。 周太医急于将功补过,细细查验,心头稍定,尝了一口鸡汤,声音更大了几分,抱拳道:“皇上,这鸡汤中有微凉的藏红花,有孕之人不宜食用。” 皇帝也知道藏红花的用处,冷冷转向赵公公:“鸡汤是谁熬的?” 赵公公跟在皇帝身边多年,深知不可再瞒,行了一礼犹豫着小声回答:“奴才问过御膳房,今日中午除了太后身边的人,只有兰妃娘娘的宫女去过。” 皇帝一拳打翻茶案,咬牙切齿:“又是她!” 第九十九章 动辄得咎(二) 回想起凉亭内的情景,皇帝脸色阴沉得可怕。鸡汤原本是孟玉婉的,若不是他执意要二人调换,郑茹微也不会平白受这份罪。他待二人情意原有不同,况且郑茹微身怀龙种,他真的宁可躺在床上呻吟的是孟玉婉。 郑茹微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娇喘微微,一张俏脸深深埋进枕头里,令人心痛着急。果然皇帝沉不住性子,对周太医喝道:“既然知道了病因,还不为娘娘诊治?当心朕摘了你的脑袋!” 周太医一阵哆嗦,忙忙大笔一挥开了张方子,名贵药材一应俱全。左不过是些安胎保健的药,郑茹微扫了一眼,并无大碍,专心致志在皇帝面前扮起柔弱来。 “皇上,您别担心,臣妾只是有点不舒服,休息一阵子便无事了。”郑茹微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努力安慰,话音婉转落在耳中分外凄凉:“就算臣妾有个三长两短,拼命也要保得孩子平安无恙,臣妾自身不要紧!” 湘琳跟了皇帝一段时间,早看出他是个性情中人,心肠软得如水一般,哪里禁得起郑茹微软硬兼施的手段。果然他横眉竖眼教训了太医几句,转身坐在她的身边,心疼地抚弄着她的长发:“说的是什么话,真怎能不管你!” 虽说母亲不能不救,毕竟还是子嗣重要。皇帝再心爱郑茹微,也比不上绵延子孙重要。初时看到他忧心的模样尚觉不安,明白了这一层,湘琳对他的愧疚也不禁冷了几分。若眉嫔真有个好歹,大约他会毫不犹豫舍母留子吧。 郑茹微亦听出了皇帝话中意思,唇边勾起一丝冷笑,待要再说几句戳戳他的心窝,赵公公带着一个抖抖索索的小宫女大步进门。 赵公公待人接物向来宽厚,这次却毫不客气如拎小鸡一般把她拖到皇帝眼前,语气冷酷:“皇上,这就是鬼鬼祟祟在御厨房进出的漪澜苑宫女秋茶。” 湘琳心头一震,精心布置的戏就要开场了,竖起耳朵不放过一个字。 “你今早去御厨房做了什么?谁指使的,还不向皇上交代!”赵公公一声厉喝,吓得秋茶双膝一软,一团瘫倒在皇帝面前,眼泪哗哗直流。 抽抽噎噎哭了许久,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皇帝颇不耐烦,直接问赵公公:“到底查出了什么,你直接说与朕听。” “据王御厨回忆,秋茶早晨便在御厨房四处转来转去,形迹可疑。正在他们为两位娘娘熬制汤羹的时候,秋茶进去说是为兰妃娘娘检查菜色,却有意无意打听哪一碗汤是和妃娘娘的。王御厨见她问得详细,这才留了个心眼。” 既然是为兰妃检查,为何多嘴多舌,难道不知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多管闲事?单凭这一点,已经可以治她一个挑拨是非之罪。皇帝一拍床沿,厉声道:“谁派你去?去做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秋茶两眼一翻,竟然吓得晕了过去。恰在此时,一个温柔平和的女声不紧不慢响起:“皇上息怒,臣妾刚才有个发现。” 第一百章 动辄得咎(三) 湘琳早就知道出现的人是和妃孟玉婉,本该高兴一切尽在她们掌握之中,大家配合得恰到好处。但经过鸡汤的事,她已识破了孟玉婉柔弱善良背后的狠毒心机,下意识中甚至不希望她扳倒李凤笛。 孟玉婉环视房中,面露不忍之色,几步立在郑茹微床边,眼中噙着泪水,楚楚可怜望着皇帝:“可怜的眉嫔妹妹,那碗鸡汤本是我的!皇上,眉嫔妹妹都是因为臣妾才会遭这样的罪,连累腹中皇子,请您责罚臣妾!” 皇帝自是好言相劝,郑茹微哼了一声,不得不打起精神与她敷衍:“和妃姐姐快别这么说,凶手另有其人。”说着看了躺在地上的秋茶一眼,将话题转回正路:“姐姐方才说有个发现,不知是什么?” 孟玉婉装出一副忧心过甚忘得一干二净的惭愧模样,急急道:“臣妾想熬一锅碧粳粥,路过御厨房讨些米,无意间发现了这个。”手掌摊开,递到周太医面前。 周太医不待吩咐,用手指沾了细品,急道:“皇上,这正是藏红花的粉末!” 孟玉婉点点头,似是十分满意他的回答,主动解释:“臣妾是在院子角落里发现的,藏红花性冷易滑胎,向来少见,不知怎会藏在角落。事关重大,臣妾不敢耽搁,连忙送来请皇上过目,一切全凭您做主!” 说得好像受害的人是她一样,湘琳腹诽,孟玉婉的口舌本事不在郑茹微之下,一直藏而不露,当真难为她了。 皇帝脸色愈加阴沉,目光望向赵公公。赵公公察言观色,及时续道:“不必说,这些藏红花必是秋茶偷偷藏进去的,人赃并获,她再想抵赖也不成了!” “弄醒她,一定要问清楚是谁指使的!”皇帝冷冷下令。 事情明显到了这一步,还要问!皇帝对李凤笛感情之深、依赖之重,出乎她们每一个人的想象!郑茹微死死咬着唇,按捺住心头不断泛起的酸水,恨不能将李凤笛撕成碎片。孟玉婉神色依旧淡淡的,湘琳却注意到她指节发白,攥得紧紧。 事到如今,决不能半途而废!郑茹微一狠心,捧着肚子尖声呼喊:“疼!好疼!” 皇帝注意力顷刻转移,周太医亦慌了神,婉转请众人到殿中休息,由他为郑茹微仔细搭脉问诊。皇帝不放心,连嘱咐带威胁,好一阵子方才离去。 “妹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为皇上平平安安诞下一位皇子。”孟玉婉舌灿莲花,拣皇帝爱听的说:“臣妾听说生产越波折,孩子命格越好。眉嫔妹妹历经艰辛,想必生出的孩儿气度不凡,将来大有作为。” 每个父亲都希望孩子出息,偏偏皇帝不喜欢。万一儿子太能干,岂非时时刻刻都有篡位的风险?孟玉婉不是不知道,却故意这般说话,果然看到皇帝嘴唇一抿,不甚爱听的样子,心中暗暗高兴。 不知过了多久,周太医大汗淋漓地出来:“皇上,眉嫔娘娘身子不好了!” 第一百零一章 命悬一线(一)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回事?”皇帝强忍着怒气质问道。 “微臣已经为娘娘用了药,或许是藏红花服用过多,忽然出现反应,好像快要生了……”周太医絮絮叨叨解释着,努力撇清自己的责任。 这么快就要生了?预产日还有两天呢!湘琳按捺着心头的焦急,不时偷偷向眉嫔房间张望,被魏公公使了好些个眼色。越演越真实,难道不是装的?她尽力回想着喝鸡汤的细节,越想越不敢肯定,她到底喝了多少?会不会伤害到了腹中胎儿? “还不安排接生?眉嫔的孩子若是保不住,你就提头来见朕!”郑茹微的叫声越来越凄厉,皇帝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一掌拍在桌上,怒喝道。 周太医吓得一哆嗦,虽然面有难色亦不敢推辞,唯唯躲进眉嫔房中。 孟玉婉察言观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悄声附耳:“真凶尚未伏法,眉嫔妹妹怎可安心生产?依臣妾说,皇上不如把此事办了,也好让妹妹放心。” 赵公公亦附言:“奴才已经弄醒了秋茶,一切只听皇上发落!” 皇帝听着郑茹微此起彼伏的呼喊,一挥衣袖将桌上茶碗尽数甩到地上:“走!朕去看看!你去漪澜苑传旨让兰妃过来。” 不到黄河心不死,话还说的这么客气,孟玉婉脸色变了几变,顺从地跟在皇帝身后。湘琳亦随之而出,边走边张望着内室。 不过半盏茶功夫,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眉嫔临产的事。皇后匆匆赶来照顾,柔妃周荃清不甘寂寞,一前一后到了永玫馆,伴在皇帝身边。 周荃清早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暗自盘算,正是除掉李凤笛的绝好时机。进门之后先看皇帝的脸色,再看孟玉婉的反应,大约有了七八分把握。 李凤笛亦听到风声,不待赵公公通传匆匆赶到永玫馆,面色苍白依旧风韵不改,盈盈施了个礼,泣道:“听说秋茶出了事,都是臣妾管教不周,还请皇上重重责罚。”先将一军,堵住皇帝的话头,再软语娇声哀求,打得好算盘。 可惜周荃清不会让她得逞,不待皇上发话,抢先道:“兰妃妹妹消息倒准,秋茶的事皇上都还没问出个端倪,妹妹倒先过来了,真让人奇怪。” 李凤笛一口气堵在胸口,深知这个时候多说多错,抹着眼泪望着皇帝,撒娇道:“臣妾只听了个大概,和妃姐姐误会了!皇上,您一向最知道臣妾胆小怕事,怎会作出争风吃醋的事,求皇上做主!” 故意不提谋害皇子,装得好像不知情,周荃清冷笑道:“争风吃醋本是大忌,尤其嫉妒有孕在身的妃嫔。兰妃妹妹入宫时间短,或许忘了也未可知。” 孟玉婉柔柔插话:“秋茶已经醒了,赵公公正在问话。兰妃妹妹不必心急,孰是孰非皇上自有定论,妹妹只要静心等待便是。” 周荃清急急附和:“正是,一切自有皇上作主。” 当众被她们一抬,皇帝自然不好偏心李凤笛。湘琳看着这几个女人的好戏,耳边郑茹微叫声此起彼伏,心里七上八下。 第一百零二章 命悬一线(二) “秋茶,你说,是谁指使你的,本宫和皇上一定为你做主!”李凤笛咬牙切齿看着烂泥一般被拖进来的秋茶,气不打一处来,极力装出和蔼可亲的模样。 即为贴身宫女,对李凤笛的脾气习性早就摸得一清二楚,秋茶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她面前,磕头如捣蒜:“娘娘饶命!奴婢办事不利,都是奴婢的错!还请娘娘责罚奴婢,放过奴婢的家人。”一番话说得无比流畅,显然时常演练。 李凤笛俏脸气得惨白,想发作而不能,和缓语气道:“你好好回答本宫的话,自然保你一家老小无恙。是谁指使你下药的?” 秋茶抬起眼,怯生生打量着她,嘴唇动了两下却未出声。 周荃清见状冷笑道:“兰妃妹妹,还不够清楚么?到底是谁以家人为幌子指使了她,当面质问她,换了谁只怕都不敢说吧。” 李凤笛气得不顾形象:“你胡说八道什么!” 周荃清伶牙俐齿:“是,姐姐说错话了。妹妹你问话自然有目的。” 孟玉婉眼见闹得不成样子,及时收场,袅袅几步拦在李凤笛与秋茶中间,柔声道:“你别怕,将一切说出来就好。” 她的话似乎有魔力,秋茶立即平静了下来,低着头道:“兰妃娘娘拿了一包药,让我放在和妃娘娘您的汤里。我以为是玫瑰花粉,不知道是藏红花……”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犹如受惊的小猫:“娘娘,求您救救我!” “本宫什么时候给你药了?”李凤笛一个箭步便要往秋茶身边冲,被周荃清拦住:“和妃姐姐还没问完,妹妹你急什么。” 皇帝脸色阴沉,静静听着一言不发,对眼前勾心斗角的妃嫔们厌倦透顶。 “奴婢在御厨房转了一上午,大人们都嫌奴婢碍事,一直没有机会进去。后来好不容易到了用膳的时辰,奴婢借口为兰妃娘娘验菜,终于进去了。问明了鸡汤是给和妃娘娘您补身子的,就倒了一点药进去。我不知道……” 孟玉婉立起身,似笑非笑望着李凤笛,意思很明白: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凤笛上前就要扇秋茶:“贱人!谁收买了你陷害本宫?” 秋茶害怕,急急往赵公公身后爬,膝盖磕到地上的石子,一歪身半靠在赵公公腿上,哭道:“奴婢真的不知道,赵公公救我!” 皇上看得分明,秋茶根本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糊里糊涂为人当了替罪羊,至于凶手是不是李凤笛,他已不愿多想。眼看她娇媚的容颜扭曲成一团,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着委屈,只觉前所未有的心烦意乱。 偏生李凤笛不知趣,拨开孟玉婉和周荃清一下扑倒在皇帝膝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臣妾是冤枉的!” 皇帝看着她发红的鼻头,高肿的眼泡,脑中霎时闪过丹青、周笑娇等人的面容,为她掩饰了这么多,为什么她始终不知悔改?他手一挥涩声道:“带她下去。” 第一百零三章 合作无间(一) “然后呢,咱们这位不可一世的兰妃娘娘,当真被皇上送进了冷宫?”郑茹微靠在榻上,腰下塞入两个垫枕,肚子依旧高高隆起,惬意地啜饮了一口铁观音,心满意足地与湘琳、柳庄二人聊着天。 “可不是么,听说她在里面大呼小叫,日夜喊着皇上,弄得守卫们不得安宁,给她弄了一碗药,好不容易嗓子哑了,看她怎么叫!”柳庄掩口而笑,很是解气的样子:“想想她平日的张狂,自作孽不可活!” 湘琳构想着李凤笛蓬头垢面、嗓音嘶哑的模样,不禁默然。她原想着皇帝顾念旧情,将她冷落在漪澜苑也就是了,谁知竟贬到了冷宫。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一旦变起心来,更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郑茹微抚着高耸的肚子,唇边扬起微笑:“若不是本宫当机立断收买了周太医,皇上岂会那么容易治了她?你不知道,咱们皇上可是个痴情人儿,除了子嗣,再没什么能打动。兵行险着,好歹有所收获。” 皇帝盛怒之下,周太医怕担责任,不得不与她达成交易。她在房里撕心裂肺地尖叫,他在外面汗水淋淋地禀报消息,皇帝岂有不相信之理?既然相信了,岂有不迁怒李凤笛,以正后宫风气之理? “那天皇后娘娘也赶了过来,奴婢真捏了一把汗。”湘琳说出心中疑问。 郑茹微不屑一顾撇撇嘴:“咱们这位娘娘素爱干净,说是照顾,产房她是半步都不肯进的,只在外面喝茶,不过是在皇上面前做做样子。再者说,她对李凤笛的恨只怕比我还深,就算看出来也只会装不知道。” “恭喜娘娘从此高枕无忧,恭喜湘琳姑娘心想事成。”柳庄很是乖觉。 笑容凝在郑茹微唇边,狠狠一转:“高枕无忧?只怕她比李凤笛可怕十倍!” 孟玉婉心机深沉、家大势大、深得人心,确实不容易对付。一次利用机会害她的龙胎,必然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后孩子降生,机会更是数也数不清。 郑茹微越想越害怕,一把攥住湘琳的手:“我一定不能让她得逞,你要帮我!” 帮?怎么帮?像陷害李凤笛一样陷害孟玉婉?虽然背负着乐妍与笑娇两重命案,湘琳仍觉良心不安,怎能再卷入后宫争斗,不得不婉言谢绝:“奴婢一定誓死卫护娘娘和腹中胎儿。但魏公公那边已经有所察觉,奴婢实在不方便插手。” 郑茹微知道她心思单纯不肯害人,又劝了几句,见她依旧坚持,暂时揭了过去。湘琳暗暗松了一口气,客套几句便抽身离去。 御花园风景如旧,繁花盛开美不胜收,凉亭犹在却物是人非。湘琳心中颇多感慨,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风景,忽听得身上一人清音如玉:“这么好的景色无人共赏,湘琳姑娘会不会觉得无趣?后宫人才稀疏,当真可惜!” 一番话说得不伦不类,声音确确实实是孟玉婉,湘琳猛地转身,先施了一礼:“和妃娘娘万福金安!奴婢不知娘娘驾到,有失远迎。” 孟玉婉微微一笑:“湘琳姑娘好气色!” 第一百零四章 合作无间(二) 既然知道了孟玉婉的成色,也就用不着假惺惺,湘琳依礼福一福身,脸上没有半分笑容,淡淡道:“和妃娘娘好兴致,”与之前大不相同。 孟玉婉对她冷漠的态度不以为意,一手搭上栏杆,清风徐徐吹拂着长发,话音亦在风中飘零:“世间万物变化无常,今日的佳偶良伴,明日或许就老死不相往来。即使青梅竹马情比金坚,在一个势字之下,不知会如何?” 湘琳心怦怦直跳,勉强镇定:“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孟玉婉似有若无往她身后瞟了一眼,唇角扬起一丝微笑。湘琳下意识回头,蕊竹立在阶下,一双大眼含着愤怒与悲切,死死盯着她,令她脊背发凉。难道孟玉婉把主要打到了她身上?青梅竹马,难道说的是林萧祈? “他和此事毫无关系,请娘娘高抬贵手勿要迁怒他人。”湘琳手止不住颤抖,望着孟玉婉的眼神亦充斥着不满:“娘娘已经得到了,想要的,还打算怎样?” 孟玉婉斜斜转了个身,慵懒靠在栏杆上:“得到?得到了什么?李凤笛倒楣是她自己的事,与我何干?说起来咱们的眉嫔娘娘安然无恙,反而更得皇上怜爱。一连三日皇上都宿在永玫馆,不需要别人伺候,她才是大赢家。” 李凤笛已除,她又要对郑茹微下手了吗?湘琳忍不住反驳:“后宫佳丽三千,皇上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宠幸那个,谁是真正的赢家?”莫非她能杀光天下的女子?皇帝的心不在她身上停伫,就算世间女子全死光也无济于事。 孟玉婉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眼底渐渐浮起恨意:“我不管三千还是五千,只管自己的日子。湘琳,你是聪明人,本宫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眉嫔的孩子,还是林萧祈的性命,全看你的选择,别怪本宫没事先提醒你。” 听到林萧祈三个字,她脑中嗡地一声,仿佛被万斤火药炸开,惊慌失措得不知东南西北,好一阵子缓过神,哑声道:“你要怎么样?” 孟玉婉唇角一勾:“本宫给你一天时间考虑。” “是不是衣裳穿的少,怎地你一直在抖?”林萧祈关切地问,解下身上的宝蓝长袍,披在她身上,又细心系好,拢了拢袍子边。 湘琳感受着他的温度,鼻子一酸,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不想让他看出端倪,假装打了个哈欠:“昨晚守夜,有些累了。” 林萧祈绽开一个微笑:“前几日既要照顾眉嫔娘娘,又要为皇上办事,辛苦了吧。” “祈哥哥,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湘琳本想把孟玉婉的威胁告诉他,话到嘴边,却转成了这样一句。 林萧祈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故意促狭眨了眨眼,笑道:“你猜猜?” 心头暖流沁入心脾,望着他灼灼如明星闪亮的眼睛,她的头靠在他胸口,软语呢喃:“我也和你一样,只要咱们在一起,一切都好。” 林萧祈轻柔将她揽入怀中,嗯了一声,若有所思。一个矮小的黑影藏在树后,看着相偎相依的二人,狠狠跺了跺脚。 第一百零五章 合作无间(三) “林大哥”,一个娇娇怯怯的声音止住了林萧祈的去路,望着蕊竹梨花带雨的柔弱面庞,他心中一软,轻声道:“我要去当值了,有话晚上再说吧。” 如果是湘琳,他只会焦急地握着她的手问长问短,怎会无情拒绝?蕊竹心里想着,鼻子一酸泪水滚落:“我怕我等不到了。” 林萧祈愣了愣:“等不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和妃娘娘心情不佳,总拿我们出气。听说我识得你,又知道你和成湘琳的关系,便一口咬定我是叛徒,专门挑我的错。”她挽起衣袖,青紫泛红的伤痕历历如新,证明她所言不假:“我真不知还能熬几日!” 孟玉婉素以贤良淑德示人,暗里竟是如此狠毒,林萧祈看着她的伤口,回想她对孟玉婉的种种回护,无名之火蹭地窜起:“你对你家娘娘如何,旁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么?你一心帮她争宠,她怎能这般待你!” 他借丹青刺探孟玉婉的时候,若非蕊竹真心为她争宠,绝不会顺利上了他的钩,每每想起此事,他总觉得对不住她,如今见她受苦,不禁气愤难当。 蕊竹幽幽叹了口气:“我是苦命人,哪里比得上湘琳姑娘。今天来找林大哥,其实也是想找个人说说,否则我真要受不住了!” 看看时辰,林萧祈狠了狠心,安慰道:“不如今晚咱们在玉露池边见,我陪你聊聊、散散心可好?实在不能误了当差的时间。” 蕊竹凄然一笑:“有林大哥这番心意,我死也瞑目。” 林萧祈心不在焉守在宫墙边,脑中闪过蕊竹苍白无奈地苦笑。当初他是个进宫不久没有前途的冷宫侍卫,她则是和妃身边的大宫女,因为表哥当侍卫与他相识。为了打探乐清孟家的事,他刻意接近她,慢慢熟络起来。 她单纯活泼、玲珑剔透,与湘琳的内秀大为不同,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深得侍卫们的喜欢。如果不是他早将心给了湘琳,一定会被她打动。 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到了玉露池边,清风袭来微带寒凉之意,入秋了。不知过了多久,蕊竹小小的身形出现在池子另一边,粉红的衣衫,米白的长裙,还是早晨的妆扮,却仿佛忘记了今晨发生的一切。 她神情恍惚立在池边,任凭林萧祈呼唤亦无反应。玉露池甚大,一头一尾来回须不少功夫,他一面急匆匆走去,一面观察着她的动静。 果不其然,她踱了几步,一扎头跃入水中,霎时沉到了池底。林萧祈虽然水性平平,当此情景亦无暇细思,紧跟着扑通跳进水中,一边高声呼喊:“蕊竹!”一边在她跳下的方向摸索。 忽然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脚踝,一阵狂喜,他弯身一捞,的的确确是蕊竹!她两只胳臂紧紧搂着脖子,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双腿亦紧紧缠住了他的腰。脸越贴越近,嘴唇触到他的面颊,喘息声清晰可闻。 林萧祈刚感觉不对,忽听几人喊道:“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一百零六章 真真假假(一) 侍卫与宫女的私情向来是后宫的绝好谈资,特别再加上众人绘声绘色的“玉露池春宫”描绘,更将整件事传得沸沸扬扬。 第二日一早,孟玉婉便满面羞愧去了皇后宫里谢罪,出来的时候面色铁青,吩咐将蕊竹扣押在耳房。众人皆道和妃仁善,荷凌宫出了这等丢人现眼之事,竟然只将犯事者独自关押,饮食衣物一切如旧,真是大家女子的风度! 至于林萧祈,暂时革去一切职务,收押候审。名为候审,其实并没有什么可审的,大家早已亲眼所见,不过等主子发话罢了。 湘琳还是从魏公公那里听说的,当下急得泪水纵横。魏公公叹了口气,安排人送她探监,见了依旧沉稳的林萧祈,她第一句话就是:“她怎么陷害你的?” 林萧祈诧异地抬了抬眉毛,继而陷入沉思,良久方道:“她应该不会想陷害我。和妃娘娘日日虐待她以至失足落水,一时乱了分寸被误会了而已。” 湘琳有些不满他对蕊竹的回护,但想起孟玉婉前几日的暗示,恨声道:“她派蕊竹陷害你,就是想让我害眉嫔娘娘的孩子。祈哥哥,这可怎么办?” 她分析推理、抽丝剥茧找出凶手是一把好手,面对后宫争斗却是一筹莫展。何况此事牵扯到林萧祈,关心则乱,急得四面乱转依旧拿不出个主意。 林萧祈亦不擅长与女人斗心机,听说蕊竹以自己为饵诱他上钩,心头失落难以言喻,心灰意冷之下想不出对策,只得道:“不如你和眉嫔娘娘商量商量。” 湘琳闻言眼睛一亮,若说有谁值得她信任,除了沅君就是郑茹微。她安慰了他几句:“我这就去与娘娘商议,明日再来瞧你。” 她一路小跑,从未觉得永玫馆的路如此漫长。月黑风高,忽然一人从树后转出,堪堪挡在她的身前,含着笑道:“湘琳姑娘走得好急。” 正是孟玉婉身边的萼兰,湘琳吓了一跳却并不意外。既然孟玉婉布下了这个局,自然要在她将一切告诉郑茹微之前与她谈条件,但她却不想受要挟。 “娘娘前日说的话,想必湘琳姑娘已经明白了。”萼兰素手纤纤夹着一个纸包,笑吟吟道:“这是上好的藏红花,比之前的更纯更有效。姑娘只要趁机下一点在合适的地方,其他自会安排妥当。” 好毒的心机!如果郑茹微胎动而亡,大可推说余毒未清,将一切记在李凤笛账上。孟玉婉自与她们联手对付李凤笛的时候,已经安排下了这样的后招。 “蕊竹怎么做、怎么说,听谁的话,湘琳姑娘应该清楚。”萼兰看出她的犹豫,添上几句:“林侍卫能不能好好地走出牢房,也要看娘娘的意思。” “知道了,且容我好好想想。”湘琳深知不可与她硬碰硬,又见她毫无离去之意,唯有收住脚反朝住处走去:“请萼兰姑娘转告,多谢娘娘关心。 “祈哥哥,你一定要等着我,我一定救你出来!“湘琳默念着,双手攥成拳。 第一百零七章 真真假假(二) “你就没有问问他,和蕊竹到底怎么回事?”沅君恨铁不成钢:“众目睽睽之下搂搂抱抱,他真的一点都没动心?我就不相信!” 湘琳无力地辩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况他们本是朋友。况且整件事都是和妃娘娘谋划的,蕊竹也只是个棋子。”回想起林萧祈言语间对蕊竹的回护,她越说越觉得没有底气。本想趁见面问个清楚,谁知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你总是这样!”沅君与她越来越相熟,不再是当年冷漠孤傲的女子:“旁人不知道,我还不知你心里的想法么?若只是担心他的安危,你怎会失了条理。”她摸熟了湘琳的性子,做事是一把好手,偏偏对感情优柔寡断。“你如果介意他和蕊竹的来往,为什么不清清楚楚说个明白?” 湘琳抱着头苦着脸,哀求道:“你就别再说了。现下祈哥哥含冤莫白,哪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我总得先救他出来才是。” 沅君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到底帮哪一头,你想好没有?” 湘琳摇摇头,咬唇犹豫道:“有件事,我想先探探和妃娘娘的口气。” 孟玉婉似乎早就想到她会去荷凌宫,湘琳出奇顺利地进到了内殿。她微微抬了抬眼皮,微笑道:“如何?考虑清楚了?” “除了娘娘提到的,奴婢还想知道一件事。”湘琳不卑不亢抬头对上她的眼睛,眸光清澈明亮:“娘娘的兄长孟甘,可有子嗣留下?娘娘可否告知一二?” 孟玉婉很是诧异,愣了好一阵子,牵了牵嘴角:“你对他的事有兴趣?” 湘琳不承认亦不否认,淡淡回答:“如若娘娘肯据实以告,我们之间尚存在合作的可能。谋害眉嫔娘娘龙胎是多大的罪,娘娘您不会不知道。” “他与我虽有兄妹之名,其实来往极少。”孟玉婉沉思良久,缓缓道来:“他从小苦读诗书,又早早明了男女大防之礼,极少在内室走动。后来我入了宫,他考中了状元,进宫谢恩的时候见了最后一面,此后再无来往。” 湘琳对敷衍式回答颇为不满,知道她生性保守,若不明白她的意图绝不会据实以告。迟疑了一下,她干脆道:“其实我进京另有一个原因。我的父亲并非身生,他曾透露令兄孟大人与我有血缘之亲。” 孟玉婉满脸诧异地望了她好一会儿,湘琳装得坦然,直直迎着她的目光,仿佛再说:寻找亲生父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的唇边忽然绽开一个笑容,继而越笑越欢,最后几乎是捧腹大笑,指着湘琳半晌喘不过气:“你说……你是孟甘的……女儿……” 湘琳莫名其妙,不知她唱的是哪一出,忿忿道:“只是猜测罢了。” “你既然知道他的名讳,难道不知道他并无妻妾?孟甘的女儿,本宫从来没有听过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孟玉婉当真笑得直不起腰。 湘琳隐隐觉得不对:“娘娘的意思是,孟大人并无子嗣?” 孟玉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第一百零八章 真真假假(三) “母亲生下我之后身子一直不好,最大的心愿就是兄长早日成家立业。”孟玉婉沉浸在渺远的往事中,目光渐渐柔和,似乎忆起了母亲温婉的面容。 湘琳已经打听到,孟甘与孟玉婉一母同胞,孟襄则是妾侍所生。后来孟夫人去世,孟襄的母亲便被扶了正,孟襄也就继承了嫡子的名分。 常理来说孟玉婉伤心母亲的逝去,与长兄更该相依相偎才是,如何一副冷漠口吻?虽然她心机深沉,风度修养却是大家闺秀风范,不该如此不近常理。难道个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湘琳望着她,表情越来越狐疑。 孟玉婉猜到她的想法,微微一笑,拂了拂翻折的裙角:“告诉你也没什么,反正孟甘已经死了十几年。当初他力主将我送进宫来,大约没想到自己无福享受吧。” “乐清孟家的长公子,江南有名的读书郎,如果再有个为妃为嫔的亲妹妹,大好前景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多美好的愿景!”孟玉婉表情更多的是嘲笑:“至于妹妹想不想进宫,后宫是怎样的去处,岂是他应该考虑的?” 湘琳渐渐听出端倪,孟玉婉必是因为入宫之事记恨孟甘,但这与他的子嗣有何关系?直觉告诉她,真相已经越来越接近。 “好,既然本宫为家族作出了牺牲,身为长兄也不该闲着。云阳张家只是小门小户,要成亲就该求娶长安孙家的小姐。借口孙家不答应,本宫就为你求得皇上的指婚。孟孙两家联姻轰动朝野,多大的荣耀!” 盘根错节的亲情纠葛一点一点浮上水面,哥哥安排妹妹进了不见天日的皇宫,妹妹就毁了哥哥的姻缘,同样以家族、前程为借口逼他娶了不爱的女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为了权势同胞兄妹反目成仇,上演了一出人伦大戏。 “后来张小姐早逝,孟甘中状元不久暴病而亡,孙氏始终未能诞下一儿半女。”孟玉婉充满讽刺撇撇嘴:“真看不出,我那大哥居然是个痴情种子。莫说外室妻妾,就连正妻都没碰过几次,如何生得出孩子。” 湘琳听得心惊肉跳,孟甘冷落孙氏郁结而亡,张小姐受不了打击撒手人寰,两人之间竟有着如许深情,竟被孟玉婉活活拆散!而安排下这一切的孟玉婉,内心又是何等绝望而疯狂,后宫到底会把一个好好的女子逼成怎样的疯妇? “现在你知道了,也该知道接下来怎么做。”孟玉婉话题一转,目光清冷如电直直盯着她:“本宫连自己的兄长都下得去手,如果你不听话会如何?” 看着她毒蛇般冷漠凶狠的双目,湘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低低应了一声。既然知道孟家与林萧祈毫无关系,她更不能为虎作伥谋害郑茹微的孩子。但面对孟玉婉的步步紧逼,到底怎样才能安然度过? 初秋阳光晴好,洒在人身上阵阵温暖,她却感觉从心底不住涌起彻骨寒凉,几乎要将她吞噬,喃喃道:“祈哥哥,我们应该怎么做?” 第一百零九章 天赐良机(一) 谢谢樰飄落的支持!! 宫女与侍卫通奸是大罪,何况证据确凿!林萧祈的性命时时刻刻捏在孟玉婉手心里,既能坦然回答她问题,证明根本不将她看在眼里。想想也是,她一个小小宫女,妃位娘娘一只手就能捏死,不过怕皇帝发现罢了。 唯今之计,不如从蕊竹入手,利用她对林萧祈的感情,说通她承认一切皆是孟玉婉策划,或许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法子。但蕊竹愿不愿意呢? 既不能害郑茹微的孩子,又要救林萧祈,她以为她是谁?她恨不能以自己性命了结这场勾心斗角的阴谋,“怎么办?”湘琳颓然靠在墙上,灰白的墙粉扑扑簌簌落了一身,她浑然不觉,真希望一切只是一场梦。 “湘琳,湘琳,”魏公公连唤了一声,好不容易把她从梦境里拉回来:“皇上传你,快点收拾干净了,别让皇上等着。” 皇帝近日越来越喜欢使唤她端茶倒水,哪里知道她心里的烦忧。湘琳无精打采应了一声,依旧满脸懊丧,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明黄的身影一动,皇帝面色冷峻打量着她:“你与林萧祈到底什么关系?” 湘琳的心猛地一沉,皇帝都知道了!转念一想,她夹在郑茹微、孟玉婉与林萧祈三人之间无从脱身,皇帝如今问出了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他亲口下了圣旨,一切自然与她无干,孟玉婉奸计不成也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 “奴婢与林萧祈侍卫自小相识。因为家住得近,又同拜在一个师父门下,多有往来。后来林侍卫进京奔前程,我也阴差阳错进了宫,见过几次面。”除了隐去身世一段,其他大致不差,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皇帝的脸色,略略放心。 皇帝暗自查探结果与她所言相符,并无流露出意外或不满的神色,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他与蕊竹私通的事你都不知道了?” 湘琳急忙辩解:“蕊竹落水,林侍卫一时情急相救,绝无苟且之事。”猜想着当日的场景,她不禁又急又怒,面上泛起阵阵红晕。 皇帝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大致有了判断:“既是误会,原本说开了就好,可惜现在蕊竹生死未卜,林萧祈的话未必可信。” 生死未卜?湘琳迷惑不解,溺水不久便被救上了岸,论理应无大碍。难道她感染了什么并发症,太医为什么没有诊断出来?湘琳越想越觉得蹊跷。 皇帝淡淡道:“据说蕊竹个性刚烈,受不了此等奇耻大辱,昨夜趁人不注意服毒自尽。虽说救了下来,但伤势甚重,至今仍在昏迷。” 什么!孟玉婉竟狠毒至此!只要蕊竹站出来,一切真相大白,到时候孟玉婉就没了要挟她的把柄。依着蕊竹对林萧祈的痴情,只要湘琳晓以利害,或许她会愿意说出实情,这本是解开乱局的唯一方式。没想到她还未来得及见上蕊竹一面,孟玉婉竟已先下手为强,将她弄得生不生死不死,反将了他们一军。 皇帝冷哼一声:“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实话实说?” 第一百一十章 天赐良机(二) 湘琳悚然一惊,皇帝究竟知道多少?无论如何,她决不能不识好歹,这或许是她唯一的生机。她勉强压抑住心神,深吸一口气,从鸡汤与燕窝之计说起,原原本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告诉了皇帝。 原先她还担心,倘若皇帝不知道她们共同对付李凤笛的计策,自己贸贸然和盘托出,反而惹祸上身。但皇帝从头到尾神色泰然,仿佛一切皆在掌握之中。湘琳见惯了公堂上的各类人众,明白他早已洞察一切,渐渐放下心。 “你倒老实,什么都招了。”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他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她看出他满意多于恼怒,施了一礼:“奴婢不敢欺君。” 皇帝耳目众多,妃嫔间的小把戏如何逃得出他的眼?明知故问不过是试探她的手段罢了。回想起枕边人你死我活的无尽争斗,他不禁兴味索然,低低叹道:“如果不是兰妃计划对眉嫔不利,朕也不会随了你们的心意。” 这么说她们并没有冤枉李凤笛,只是抢先一步?皇帝明知她的无辜仍将她打入冷宫,想必对她已经彻底失望。与其继续留在漪澜苑挖空心思害人,干脆丢到个见不得人的去处,或许眉嫔的龙胎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朕原以为她不同,没想到……”皇帝情绪愈发低落:“虽然她性格刻板无趣,朕始终与她相敬如宾,许多话只对她一个人说,想不到……” 皇帝口中的她应该是孟玉婉吧,湘琳一边竖起耳朵听,一边暗暗吃惊。阖宫上下皆以为皇帝碍着乐清孟家的势力才对她礼遇几分,连她自己也这么以为,没想到他竟一直对她另眼相看,对她推心置腹。 倘若孟玉婉听到皇帝此时的话,大约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千方百计想得到一个男人的爱,用尽手段打压对手,到头来反而失去了他的尊敬。要样貌无样貌,要妩媚不妩媚的她,连尊重都不复存在,才是真真正正地完了。 不过这些不是湘琳可以议论的,皇帝自说自话,她唯有静静听着,守口如瓶。但她该怎么做?林萧祈又该怎么办? 皇帝一抬眼,恰恰将她焦急的模样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笑了笑。她果然是个少经世事的小姑娘,宫廷纷争引不起她的兴趣,只惦着心上人的安危。与此同时他亦松了口气,自己眼光不差,即将做出的决定也不会错。 “和妃让你在眉嫔的汤药里下东西,你打算怎么做?”他故意追问。 湘琳微微一顿,回答得无比坚定:“眉嫔娘娘待奴婢不薄,孩子亦是无辜的,奴婢就算粉身碎骨也做不出这样的事。至于林侍卫,还请皇上救他一救。”眼中满是求恳的神情,一眨不眨望着皇帝,仿佛被猎人打伤的小鹿。 “让朕救你?”皇帝挑挑眉,斜斜望着她:“朕要说的只有一个字——走!” 走?走去哪里?和谁一起走?她走了林萧祈怎么办?无数疑窦浮起在她的心头,迷惑不解地望着皇帝。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涯海角(一) “祈哥哥,走,我们快走!”林萧祈恍恍惚惚被人摇醒,湘琳清秀的面庞出现在眼前,虚幻得不真实。他用力甩了甩头,力图拾起几分理智,她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咱们只有两柱香的功夫,快点,马车就在宫外。” 林萧祈的手臂被她扯着,步履蹒跚向前走。几日困在暗不见天日的牢房,他腿脚使不上力气,勉勉强强跟上她的速度。 究竟是怎么回事?林萧祈刚清醒了一点,加快脚步扯住湘琳的衣袖:“到底怎么回事?”嘴里问着话,脚步却并不停歇。 湘琳头也不回:“上了马车我再和你细说,迟了就来不及了。” 他看出事情非同小可,亦不追问。宫门口的侍卫都是他的旧相识,蒋天川和陈甘隆也在其中,微微点了个头,装作不认识放他们过去了。 魏公公坐在马车驾驶座上,伸长脖子等得着急,把缰绳往林萧祈手里一塞,对二人拱一拱手:“事不宜迟,车里有我准备好的食物和银两,后会有期!” 湘琳噙着泪花,深深点头。她与魏公公相识时间不长,经历却不少,颇有几分患难情谊:“公公保重!眉嫔娘娘和沅君姐姐那边,就有劳公公照应了。” 待得马车行了数公里,高大的红墙远远抛在身后,湘琳方松了一口气:“终于出来了!”先将孟玉婉所言的孟甘部分一五一十告诉他:“孟大人绝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就算此事与孟家有关,和妃娘娘也绝不知情。以她和孟大人的恩恩怨怨,孟大人有事的话,要瞒的第一个人只怕就是她。” 林萧祈乍然间听到孟家的故事,半天回不过神,边思索边道:“辛未状元是孟甘,只能说明我的生父与孟家有联系,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语气中带着一丝怅然。 追寻了许久的线索到头来一场空,湘琳明白他的失落,温言道:“咱们现在出了宫,想查想问更方便,或许不久就有结果,你莫要心急。” 林萧祈嗯了一声,接着她的话:“为什么我们被送出了宫?难道是皇上的意思?” 魏公公是皇帝贴身的人,除非皇帝亲口下旨,否则谁能不动声色赦免他的罪?湘琳果然点头:“所有的事皇上都知道了。后宫妃嫔争斗,你我搅在里面只会将事情弄得更复杂。皇上开恩,看在我用心做事的份上,放了咱们出宫。” 林萧祈顿了一顿,小心翼翼望了望她的脸色,试探着开口:“蕊竹怎么样了?” 湘琳默然良久:“和妃娘娘身边传出消息,蕊竹悲愤服毒自尽,不治身亡。” “她……”林萧祈一时没控制住情绪,缰绳用力一收,马车晃了几晃:“她……她死了?服毒?是和妃娘娘下的手?” 湘琳缓缓点头:“除了她,再无人需要蕊竹死。可惜她一心一意侍奉主子,到头来落得如此下场。和妃真是心肠狠毒!” “是我害了她!”林萧祈喃喃自语:“如果我没有故意接近她,她就不会死!” 湘琳宽慰道:“和妃要害眉嫔娘娘把蕊竹当刀子使,与你何干!”她柔如白玉的手轻轻覆在他握着缰绳的手上:“等咱们安顿下来,给她立个衣冠冢好不好?” 一枚晶莹发亮的珍珠耳环在她手中滴溜溜打转,他识得是蕊竹之物。两人相视一笑,朝着微微发白的东方狂奔而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涯海角(二) “这是哪里?”湘琳揉着惺忪的睡眼四下张望。林萧祈坚持走得越远越安心,连夜赶车催马。她起先陪着说话,后来终于熬不住倒头睡去。一觉醒来,空气清新风景秀丽,她不禁好奇地追问:“莫非到了南方?” 林萧祈哭笑不得:“一个晚上而已,鸟儿也飞不了这么快!你是不是睡糊涂了?”一只手拉着缰绳,左手伸长轻轻揉了揉她的秀发,语气中满是爱怜:“饿了吧,包袱里有馒头,你先多少吃点,一会儿我去弄些水。” 湘琳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顺势转移话题:“你赶了一晚上路也该累了吧。不如换我来,你吃完东西好好歇一觉,明天咱们再找客栈。” 林萧祈摇摇头:“如果我估计得不错,今晚咱们就能到太原府,到时候再歇。” “太原府?”听他说的郑重,并不像随便找了个地方落脚,她不禁奇怪:“皇上亲自放咱们出宫,论理不会有麻烦,为什么不回家?” 他语气微微一顿,言简意赅:“孟甘的夫人孙氏在太原府带发修行。” 湘琳恍然,他还是放不下自己的身世。她私心想着从此远离尘嚣,两人和和美美、快快乐乐过日子,却忽略了他的想法。失落之余,更多的是自责。她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完全理解他的心情,不禁暗怪自己想得简单。 林萧祈只以为她一心憧憬平淡安稳的生活,反而觉得对不起,抱歉地说:“我只想与孟夫人见一面,无论能不能问清楚当年的事,总算有个交代。然后咱们放下一切回到家乡,请师父和你爹做主成亲,你说好不好?” 湘琳听到“成亲”两个字,早已羞得满面通红,头低到胸前,不敢与他目光相接,声如蚊蚋:“你说怎样便怎样吧。” 他望着她娇羞天真的模样,胸口一热,鼓起勇气牵住她的手,真诚地说:“湘琳,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多少,放心,我都明白,一定不会辜负你!” 湘琳猛然抬起眸子,晶亮澄澈倒映着他的影子。两人相对无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问:“那咱们把蕊竹葬在哪里?” 林萧祈不禁失笑,她表面装得宽和大度,其实心眼小得和平常女子无异。张臂将她搂在胸前,他的话一字一句在耳边回荡:“我一直当蕊竹是我的妹妹,迫不得已接近她打听孟家消息,不曾想害了她。我对她只有愧疚,你难道不明白?” 湘琳如聆仙乐,但想起蕊竹俏丽活泼的身影,默默黯然:“我当然明白。不如咱们把她带回家乡,常常说话陪着她,好不好?”直起身,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不止你有愧于她,连我也是。如果不是为了我,她也不会……” 林萧祈摇头止住了她的话:“一如宫门深似海,并非你我所能掌控。就算是皇上也保不住丹青,更何况你……”他怕她想起乐妍和笑娇的伤心事,急急转了个话题:“听说太原府的刀削面天下闻名,咱们一定要尝一尝。” 湘琳明白他的用意,笑着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三章 相濡以沫(一) “老板,两碗刀削面。”林萧祈潇洒一挥手,湘琳抿嘴直笑。一碗面而已,被他喊得豪气干云,真有几分西北汉子的豪情。 “好啰!”店老板显然和他很对脾胃,咧嘴一笑,顺手抄起块面往肩上一搭,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一片薄薄的铁片,切口处磨得光可鉴人,比刀子还锋利。手腕翻动如飞,闪得二人睁不开眼,转瞬间一碗面已经下锅。 店小二麻利地捞起热腾腾的面,淋上两勺汤汁,又抄起一壶老陈醋:“多多的醋?刀削面来啰!”根本没有询问的意思,动作一气呵成,脚步不停,湘琳来不及反应,一碗冒着热气和酸味的面已经上桌,喷香诱人。 他将面推给她,笑道:“我不饿,你先尝尝。”赶了一夜的车哪有不累的道理,她待要推让,对上他坚定的眸子,羞涩一笑,心头却是甜甜的。 湘琳只浅浅闻了一口,禁不住皱眉。她向来不习惯食酸的,平日连个梅子都不吃,面对加了一大勺醋的面,不由犯愁。不吃对不起林萧祈的一片心意,也对不起花的银子。她咬咬牙,拿起筷子就要开动。 林萧祈早看在眼里,一心想着让她尝尝本地特色,竟然忘了她不会食酸。既懊丧又抱歉,待看到她要勉强自己吃,更觉惭愧难当,边将一碗面端到自己面前,边高声叫道:“小二,第二碗不要醋!” 小二手里正端着一碗面,高声答应着,毫无知觉地拎起醋壶,猛地倒了一大勺,笑嘻嘻地朝他们走来:“二位,面来了!” 山西人喜食醋,大约甚少遇到外乡人,倒了尚不自觉。湘琳叹了口气,待要接过,却被林萧祈按住手腕。他皱眉道:“不是说了不要醋么?劳烦换一碗。” 旁边一个中年人呵呵笑道:“外乡来的吧,我们太原府的醋可是全天下最好的,怎么不尝尝?小二,要不这碗先给我吧。” 湘琳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吃不习惯,麻烦您了。” 小二见他们相谈甚欢,轻轻松松解决了自己的麻烦,忙把碗往中年人桌上一放,回头记得端了一碗无醋的放在湘琳桌上。 中年人刚才还和他们说话,转脸便呼哧呼哧不断气大口吃着,三下五除二把一碗面消灭得干干净净。这厢湘琳刚挑了几筷子,还没吃出滋味。林萧祈亦看得目瞪口呆,两人各自看了眼碗里的面,相视而笑。 中年人抹抹嘴,呵呵笑道:“你们是南方人吧,看样子就知道了。” 两人嗯了一声,林萧祈没话找话:“我和妹子自小在南方长大,不习惯吃面。但好不容易来到太原府,哪能不尝尝当地美食,让您见笑了。” 中年人早就他们眉来眼去的模样看在眼里,亦不点破,附和着笑道:“别的不敢说,我们山西的面可是天下第一!不管是过路的、经商的,谁不尝上一碗?前儿我看见两个小尼姑,一人端了这么大一碗。”他双手一比,足足脸盘大小。 “真的?”湘琳知他说笑,但听的有趣。林萧祈语气微微一顿,轻轻撞了撞她的手肘,浑若无意问道:“附近还有出家人?”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相濡以沫(二) 中年人略带不满斜了他一眼:“当然,五岳恒山你没听说过?里面全是出家的姑子。还有五台山,男和尚女尼姑都有,我还骗你不成!” 湘琳连忙赔笑:“我们少见多怪,随便问问。”她明白林萧祈的意思,装作苦恼支着头,蹙眉与他讨论:“地方这么多,谁知道三姨母现在在哪里?依我说,咱们给家里送个信,让他们多派点人手过来才是。” 问话的精髓一在于吓唬,以不存在的事实引发对方心中的恐惧,从而说出一大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二则在于欲擒故纵,对方想说却偏偏不问,待到心痒难搔之际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到想要的信息。湘琳办案多年,套话的本事不是盖的。 林萧祈配合得恰到好处:“来之前祖母反复交代,一切以三姨母安全为重,不可马虎。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这就飞鸽传书过去。”湘琳是个年轻柔弱的女子,更不容易惹人起疑,问话也更方便。他闪身躲在门外,注意着她的安全。 中年人果然上钩,见林萧祈出去,凳子朝她的方向挪了挪,小声打听:“姑娘,你们在找人吗?我常在道上走,四处都熟,你们要找谁不如和我说说?” 湘琳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举棋不定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又朝门外望了望。 中年人窥私欲膨胀到了极点,进一步怂恿:“我朋友多,叫他们帮你俩一起找找,肯定很快就有消息,免得你哥哥着急。” 湘琳绞着手指,一脸踌躇,仍不放松:“可是家里人说不能告诉外人……” 中年人一副自来熟的表情:“咱们是朋友,哪算外人!” 还真把她当作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湘琳心里嘀咕,表面好像被他说服了:“那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别让我哥哥知道。等咱们找到了再给他一个惊喜。” 中年人满口答允,他早瞧出他们衣着气度不凡,不似寻常小户人家的儿女,似是经过不少风浪的。商场江湖上漂的,最重要便是信息和人脉。他不嫌麻烦打探湘琳的话,只想在其中嗅得商机,不想反落入他们的算盘。 “我家三姨母笃信佛老,姨夫去世后伤心不振,悄悄一个人来太原府出家修行。”湘琳一边和他咬耳朵一边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被人听了去:“我们四处打听,不知道哪里有富贵人家的夫人修行,想悄悄找到她。” “你们是哪一家的子弟?说出来我有消息也好告诉你们。” 湘琳咬紧牙关,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肯说:“我们明日还在这里等消息,您直接过来就是了。哥哥已经通知了家人,我们要多耽几日才走。” “我听说恒山别院里住着几户贵太太,会不会是你们的三姨母?”中年人欲擒故纵,瞟着她:“可惜不知道是哪家的太太,要不我也好问问。” “我只知道姨母和一位孟太太住得甚近……”湘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中年人的脸色,听到孟太太他明显神色一喜,欲言又止。 第一百一十五章 寻寻觅觅(一) “你说的孟太太,是不是大理寺孟襄大人的嫂子,从前的状元夫人?”待她说完,中年人忙不迭发问:“你们与孟家相熟吗?” 湘琳不敢把谎话编得太过,含含糊糊道:“我对家里的事不甚了解,三姨母或许只因为佛事与孟太太结缘,我并未见过孟襄大人。” 她是个年轻姑娘,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小姐自然没有见外客的道理,何况涉及到官派阶层。不在其中不知细节,其实她不过信口胡诌,中年人不仅不以为疑,反而对他们的门第高看了几分,恭恭敬敬打听:“可否请教小姐贵姓?” 湘琳暗道不妙,她和林萧祈的姓氏一报出来,免不了说到往来应酬,很容易就会露了馅。思忖间,林萧祈大步而入,拱拱手客气道:“我们姓郑。” 湘琳的踌躇不安落在中年人眼里,却变成了另外一层意思。看他们的样子大约还未正式成亲,女孩儿家脸皮薄,不好意思直接用夫家姓氏。他自以为猜得不错,与林萧祈会心交换了个眼神:“原来是郑公子!” 湘琳却知道林萧祈打算借用郑茹微的名头,暗暗点头。荆州郑家虽然算不上名门大户,好歹出了眉嫔和她肚里的龙胎。算算日子,她也差不多该生产了,湘琳不由神飞天外,不知她会不会真的诞下一位小皇子呢? 这厢林萧祈与中年人打得火热,一个说要去府上拜访,一个说相逢是缘。中年人看他举手投足气度不凡,越发相信他们是皇亲国戚,巴不得结交不说,更将自己知道的事吐了个干干净净。 “孟甘大人年轻有为,可惜英年早逝,留下孟夫人一个孤孤单单。”中年人摸不透“三姨母”的情况,努力把守寡女子往好里说:“大家闺秀果真气度不凡,据说孟夫人拒绝了孟襄大人修佛堂的建议,只带着贴身侍女在外庙修行。” “有的女人修行是装样子,孟夫人却不同。青衣小轿夜上恒山别院,除了庙里管事谁也不知道。”他说到此处摇头晃脑,颇为得意:“若不是我与寺中人交好,怎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孟襄大人是朝廷重臣,谁不想巴结?” 难道他就不是别有用心?湘琳撇撇嘴十分不屑,林萧祈却听得专注,附和道:“大哥为人踏实可信,想必知交遍天下。” 中年人显然极受用,眉开眼笑自吹自擂了好一阵,林萧祈始终耐着性子听着。终于他低声续道:“我听说孟夫人住在恒山别院一处隐秘的角落,从不见人,平日只派侍女将采购单子交给管事,寺中许多人也不知她的来路。” 林萧祈与湘琳交换个眼色,作出思索的表情,压低声音:“三姨母与孟太太私交甚好,会不会住在一起?” 中年人忙道:“我今日无事,不如陪二位上恒山走一趟?” 如果贸贸然闯上去,见不到人不说,反而打草惊蛇。但拖上这么条尾巴,时时刻刻有可能拆穿他们的身份,更是不妙。林萧祈略一思索,果断拒绝了他的殷勤:“大哥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还要等待家人同往,恐怕不方便。” 第一百一十六章 寻寻觅觅(二) 好不容易摆脱了中年人的纠缠,湘琳与林萧祈匆匆换了装,收拾停当便向恒山出发。虽说那人说得信誓旦旦,但谁也没见过孟夫人,心里仍是没底。 湘琳总觉得,就算找到人又如何?难不成直截了当冲上去问?别说孟夫人不识得他们是何方人物,就算是多年相熟的老友,猛然提及孟甘私隐,也要在心中反复掂量几次,说不说还不一定。 林萧祈却比她乐观得多,拍拍她的手笑道:“你说的不错,可咱们干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总得试上一试。而且那位到底是不是孟夫人,总得打听清楚。放心,我自有盘算,你只要好好跟着我便是。” 既然如此,湘琳亦不多言,笑着打趣道:“这我倒不担心。孟夫人身边年轻丫鬟不少,只要你肯,什么话套不出来?”猛然想起蕊竹,不由住了嘴。 她唯恐惹他伤心,余光偷偷观察着他的反应,却见他明显一愣,神情颇有几分不自然:“我哪像你说的一样,四处拈花惹草似的。” 湘琳听着不对,难道他真是这么计划的?不由多了个心眼,眨眨眼睛道:“恒山上下都是男子,你去了不方便,干脆我一个人上山吧。” 林萧祈急忙阻止:“你能问出什么来?孟夫人可不像眉嫔娘娘。” 她面色微沉,冷冷接道:“所以你觉得她像和妃娘娘?打算用同样的法子套话?” 他联想起蕊竹的惨死,一怒之下大声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湘琳被他吓得一哆嗦,既怒且悲,提高声音反驳:“你若是不做龌龊的打算,怎么听得懂我的意思?世间女子千千万,难道你凡事都用一种法子解决?” 他一掌击在桌上,木屑纷飞:“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一言既出,她已然后悔不迭,转念一想他为了蕊竹大声呵斥她,怒火更盛:“不是我怎么想,而是你怎么做!如果是我要去孟襄大人那里打探消息,难道你也希望我用同样的法子?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 “我是男子,又不会被人占了便宜去,你胡说八道什么?”林萧祈觉得她不可理喻:“否则能怎样?你接近和妃大半年,最后还不是弄到些不清不楚的消息!” “是是是,我怎比得上你的蕊竹妹妹聪明伶俐!”湘琳气急反笑:“你让她打探了一年的消息,得到什么了?如果不是皇上开恩,差点把你自己都搭进去!” 男人最看重的是自尊心,可惜她当时不懂得。林萧祈闻言脸色只微微变了变,半哂笑半认真一字一句道:“皇上开恩?我应该多谢你吧!罢了,既然你不愿意与我同去,我在这里等着便是了。” 湘琳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气头上却拉不下脸向他道歉,一梗脖:“我去就我去,还害怕不成!”气略略平了些,又添上一句:“你在这里等我,一消息立即通知你。” 本来她是一番好意想弥补局面,落在他的耳中句句都成了讽刺,冷哼一声:“放心,我哪里都不乱跑,只等着你送来的消息。”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了百了(一) 怀着满腔怒火,湘琳走路似飞一般,不到三个时辰便爬上了恒山之顶。举世闻名的悬空寺巍然耸立,宝相庄严,高贵而不失温情俯视着芸芸众生。盛夏时分,凉爽舒适的寺庙人流如织,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湘琳一边心不在焉地欣赏风景,一边思索着怎样才能掩人耳目见到孟夫人。在恒山别院附近转悠了好一阵子,莫说孟夫人身边人,连个猫狗影子都不见。 她想起笑娇常用的招数,狠狠心掏了一锭银子,瞅准一个打扫寺庙的年轻小尼姑,不由分说便往她手里塞。小尼姑初时惊得要喊人,听她说明来意又死命往外推,只道住持知道了要打死她,无论如何都不肯透露孟夫人的住处。 想起来时的豪言壮语和林萧祈不屑一顾的表情,湘琳只觉热血上涌直冲到头顶,难道就这样认输?坚决不!她左思右想,不得不使出杀手锏。 “住持,一位女施主求见。”湘琳跟在小尼姑身后,手心满是汗水。 一个身量中等的女尼缓步而出,见湘琳年轻貌美,微微一怔,客气地点了点头:“不知施主有何事求见?近日敝寺上下人口庞杂,有所怠慢还望施主勿怪。”语气中颇有轻慢之意,大约是见惯了衣饰华丽的贵妇,一眼看出她人微言轻。 湘琳心里有气,腰肢一挺,眸光清冷居高临下斜了她一眼,浅笑道:“哦?既然住持事务繁忙,我就不多打搅了。”边说边退,大有懒得搭理她的意思。 若她委委屈屈表示不满,正好证实了住持的判断,如此一来她却犹豫起来。若真是哪户人家不常出门的小姐,倒不好贸贸然得罪,当即赔笑:“哪里的话,贫尼只怕招待不周唐突了女施主。施主这里请。”做了个欢迎的手势。 湘琳不和她客气,转身进房间,顺手带上了门。当此情景,她已瞧出这住持不是省油的灯,寻常招数只怕吓不住。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冷冷望着她一言不发,直到看得她全身发毛,方缓缓道:“你可知我是谁?” 住持摇头,湘琳续道:“那你总该知道孟夫人是哪家的亲戚。” 住持瞪大眼睛:“莫非您是孟家的人!贫尼有眼不识泰山……” 湘琳打断她的话:“你既然知道孟家,也该知道孟家有哪些人吧?不瞒你说,和妃娘娘叫我给孟夫人传句话。”本来冒充孙家人也无不可,但湘琳对孟家一无所知,只怕露出马脚,还是用宫里人的名头吓唬比较得心应手。 住持果然魂飞天外,满脸皱纹堆在一起尽是讨好之色:“难怪姑娘气度不凡,原来是和妃娘娘身边的人!我们全寺上下尽心竭力照顾孟夫人,饮食起居无不周全……”啰嗦一大段,却只字不提见孟夫人的事。 湘琳心中起疑,不和她多废话,衣袖一拂:“那便好,速引我去见孟夫人。” 住持眼见瞒不过去,哭丧着脸道:“孟夫人感染风寒病倒,已有半个多月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了百了(二) 稀稀疏疏的头发被汗水沾湿覆在额上,两眼空洞无神,面颊削瘦得颧骨分明。就算湘琳不谙医术,仍可一眼看出孟夫人命不久长。她一把拽住住持的衣袖,怒气冲冲地质问:“你们不是精心照料吗?怎么回事?” 住持神色不惊,叹了口气低声道:“孟夫人诚心礼佛,听闻长安瘟疫横行,担心当地百姓生活困窘,送去衣裳首饰不说,还在佛前诵念九百九十九遍《大悲咒》,不慎感染了风寒。”口气颇为真诚,与适才的势利判若两人。 这位住持倒不是一味见钱眼开之辈,仍有几分真信仰。湘琳相信她所言不虚,而且恒山上下实在没有谋害孟夫人的理由。她瞥一眼跪在两旁泣不成声的丫鬟,不由真诚地安慰:“孟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必能安然无事。” 两个丫鬟充满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湘琳趁机示意住持带她们出去。孟夫人面色苍白躺在床上,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湘琳心知再不问就来不及了,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孟家人派我过来照顾您。大爷给老爷托梦了,让好好照顾您。” 对于垂死的女人而言,心心念念的莫过于夫婿和孩子。孟夫人无子无嗣,或许孟甘是唯一能打动她的东西。无论如何,湘琳只能试上一试。 孟夫人手指一动,用力扯了扯嘴角,继而轻轻摇头:“他惦记着我?怎么会?他大概托二弟照料张氏的坟罢,哪里想得起我这个人!”声音不大,语气中的辛酸却显而易见,衬上疏朗无光的双目,凄楚得让人落泪。 表面看来,孙氏出身名门望族,嫁给才华横溢的当朝状元,不至令多少女人艳羡不已。但仔细一想,孙家嫁女充满了政治联姻的意味,孟甘对她毫无感情,所谓女人,一生不能自主,亲情爱情一样都得不到,世间还有比她更不幸的吗? 湘琳伏在她的耳边,噙着泪水轻轻说了几句话,孟夫人眼睛忽然亮了,颤抖着嘴唇道:“你说的是真的?爹娘真的想我?他们不来看我只是因为身体不好?” 孙家?湘琳愣了愣,她的话明明是替孟家人说的,怎地孟夫人想到了孙家?不过她是孙家的女儿,惦记着父母也很正常。 看她,希冀的只是这么简单,湘琳别过头去不忍直视她充满渴望的目光,嗯了一声。狠心道:“老爷听说大爷有子嗣流落在外,打算接回来收在夫人膝下。您快把身子养好,子孙绕膝天伦之乐,一起去探望孙大人和夫人。” 孟夫人忽然讽刺地扯出一个笑容:“你莫要哄我开心。大爷一生无子无嗣,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也是直到新婚之夜才知道,他……” 湘琳的心骤然抽紧,难道孟甘有什么难言的疾病? “张家小姐一生未曾说亲,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大爷经常自嘲,他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所以他始终放不下她。如果不是这样,我怎能安心礼佛,没有随了大爷而去?倘若我想收一儿半女,也不会等到今天。说到底,都是大爷和我的命!” 湘琳瞠目结舌,真相竟然是这样?这样说来林萧祈与孟甘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联系,那辛未状元四个字又当如何解释? 第一百一十九章 众说纷纭(一) 孟夫人在全寺的诵经声中缓缓闭上了眼睛,面容沉静安详,仿佛放下了一切伤痛。若她不是孙家的女儿,大可择一个真心人共度余生;若她不是孟家的夫人,大可改嫁弥补缺憾。但她的命运早已注定,今生悲剧无解,唯有期待来世。 湘琳百感交集,默默立在一角,看着嘴角噙着笑的孟夫人躺在棺木中,一点一点离开这个伤心的世界。忽然衣袖被人扯了一下,却是一直陪在孟夫人身边的丫鬟。 她穿着浅灰色的僧袍,青丝如瀑,显然孟夫人没有让她们一起修行。她眼角眉梢皆是哀色,低低道:“我听住持说,姐姐是宫里人。我们夫人一辈子过得苦,待我们却极好。如今夫人去了,我们想求您一件事,可以吗?” 湘琳挑了挑眉,轻轻颔首:“孟夫人是好人。” 丫鬟听她口气松动,暗暗舒了口气:“夫人一直惦记着孙家,也将我们配给了孙家小厮……”红晕满脸,硬撑着说下去:“过几日夫人棺木回京,我们也要跟着回孟家。姐姐能不能在和妃娘娘面前递个话,也算完成夫人的心愿?” 孟夫人与孟甘合葬,她们少不得要跟着回孟家。主子不在了,她们的婚事也成了一纸空文,谁知道会被随便配给谁,也无怪她们着急上火。但这事在她们眼里比天大,在孟家看来鸡毛蒜皮,就算湘琳真的递话,孟玉婉也不会管。 待要说几句安慰的话,湘琳忽然心中一动:“你们为什么不求二夫人,反而要求和妃娘娘?就算娘娘有心帮忙,也不好越过孟家。”联想到孟夫人提到爹娘的几句话,她更觉得奇怪。论理出嫁从夫,怎地孟夫人不给孟家人留下一句话? 丫鬟此刻视她如救命稻草,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夫人与二房关系不睦,上山多年他们也只在逢年过节送来些衣物,其他概不过问。如今夫人走了,我们人微言轻,去了也只有自讨没趣的分。” 湘琳步步紧逼:“夫人无子无嗣,怎会与二房不睦?”大户人家争斗无非为了名利、金钱,孟夫人都插不上手,按说关系不应弄得如此之僵。 丫鬟们显然对孟家诸多不满,湘琳微微一引便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大爷去世不久有人上门讨债,夫人和二老爷大吵一架,一直不多来往。那些事本来就是夫人进门前惹上的,当然应该二老爷处理……” 孟甘声名清廉,一向循规蹈矩,怎会欠债?而孟襄身为弟弟,理应想法子遮掩过去,怎地反而与嫂子争吵?湘琳越想越觉得奇怪:“谁来讨债,你可知道?” 丫鬟忿忿撇嘴:“我当时敬茶给二老爷,隐约听到什么雅乐居的。老爷能欠茶馆多少钱,还不是二老爷小心眼……” 湘琳一头雾水,暗暗记下她说的话,准备回去与林萧祈商量。丫鬟絮絮发泄得够了,又扯住她的手:“姐姐,你千万要帮我们啊!” “你们求我,不如去求二夫人身边的妈妈们。和妃娘娘不好插手,反而不如身边人好说话。”湘琳附耳低语几句,又塞了一锭银子在她手里,她顿时眉开眼笑:“多谢姐姐指点,我这就和姐妹们凑钱去。” 第一百二十章 众说纷纭(二) 林萧祈听她转述丫鬟的话,表情一直不太自然。尤其提到雅乐居,神情古怪似笑非笑。湘琳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撅着嘴问道:“怎么了?你干嘛笑得那么奇怪?” 林萧祈遮掩着打了个哈哈:“没事,她说讨债的怎么了?” 湘琳一脸狐疑盯着他:“你实话说,雅乐居有什么不对?咱们既然要破案,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我大老远带回来消息,你藏着掖着岂不耽误事……” 林萧祈求饶般挥了挥手,耷拉着眼角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骂我。雅乐居是出名的青楼楚馆,客人非富即贵。上门讨债,恐怕不止是风流帐,难道孟大人欠了大笔银子?”想到红绡帐里的旖旎风景,他越说越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湘琳闻言一怔,不仅不似他想象中又羞又怒,反而冷静地蹙起眉头:“不对,雅乐居向孟甘大人讨债?绝不可能!个中必有内情。” 林萧祈以为她不理解青楼的意思,搔搔头略不好意思:“男人们去雅乐居一时忘了节制也是有的,孟大人虽然声名清廉,总有失控的时候。” 湘琳满脸红霞白了他一眼,嗔怪道:“我当然知道!”吞吞吐吐将孟夫人的话告诉了他,面上红云似烧,看得他心中一荡,险些失神。 “没想到孟甘大人竟然……”他连忙收回心神,认真分析:“确实奇怪,雅乐居不可能弄错对象,而且不是光彩的事,孟夫人怎会因此与孟襄大人争吵?” 她的注意力却在另一方面,一双妙目一眨不眨盯着他,缓缓道:“所以孟甘大人不可能是你的亲生父亲,辛未状元四字还有别的解释。”虽然他不明说,她却看得出他满心希望成为孟家的一份子。如今梦想彻底破灭,她担心他接受不了。 出乎她的意料,他不以为意勾了勾唇,温热的手掌覆上她冰凉的手指:“我自然知道。但我更感兴趣的是孟襄大人的反应,你说咱们若将孟夫人的死讯告诉他,他会作何反应?会不会透露辛未状元故事始末?” 湘琳没想到他说行动就行动,半盏茶功夫不到,两人已在回京的路上。孟夫人尸骨未寒,只要他们快马加鞭,必定能赶在孟家人之前把消息送到。孟襄惊讶万分的时刻便是刺探出一切故事的时候。 真相近在眼前,她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听说孟甘无子,他不忧反隐隐兴奋,为什么?她总觉得摸不透他的想法。曾几何时两小无猜心心相印,而今如同南辕北辙的隔着万水千山,纵然朝夕共处始终探不到他的心底。 她叹了口气,撩起帘子一角,恰恰望见他专心驱马的认真侧脸。进京一年多,他变得坚强勇敢,也变得汲汲名利。调查清楚了身世,他还会与她一起回到故乡,安安稳稳过着平淡的日子吗?她不敢确定。 怔怔出神,不知过了多久,手臂渐渐酸麻,她才惊觉自己一直凝视着他,而他始终没有察觉。放下帘子,马车颠颠簸簸快速前行,她只觉身心疲惫。 第一百二十一、二章 风雨欲来 “未雨绸缪”四个大字高悬在堂,清一色的红木家具,简单而庄严,湘琳和林萧祈立在厅中面面相觑。已经将近一个时辰了,通报的人进去就再没出来过,孟襄拿架子还是真的对孟夫人的死毫不在乎? 好不容易下定了赌注,绝不轻言放弃,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林萧祈咬牙等待着,良久,厅堂内隐约一阵悉悉索索衣角划过木质桌椅的声音。抬起头来,孟襄表情严肃而淡漠,居高临下立在两人面前。 就算在宫里,湘琳也没受到过如此怠慢,施了一礼,面上不知不觉露出忿忿的神情。林萧祈扯了她衣袖一把,恭恭敬敬上前:“孟夫人前夜于恒山别院驾鹤西游,我等怕老爷忧心伤感,特来传个信。” 孟襄习惯性摆出不苟言笑的僵脸,抬了抬眉毛:“前天去的?” 联想到孟夫人去世时孤零零的场面,一股气堵在胸口,湘琳跨前一步,语气不甚恭敬:“孟夫人去世前口口声声念着家人,闻者心酸。”只派两个丫鬟照顾,婆子小厮一个没有,就算关系不好,孟家难道也不怕人笑话? 她一抬头,直直对上孟襄的眼睛,忽然一怔,忘记了想说的话。 孟襄哼了一声:“知道了,你们出去吧。”好像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 湘琳勉强拾起思绪,态度冷漠得异乎寻常,结合丫鬟之前的话,明显他们之间有事发生。林萧祈不愿放过这个机会,但又不敢贸贸然行动,勉强应了一声,顿一顿道:“夫人临终前记起当年,说很对不住老爷,希望您不要怪她。” 引蛇出洞,对孟襄这样的老狐狸不知道有没有效。湘琳替他捏着一把汗,只见孟襄猛然抬起眼,目光犀利如电:“她还说了什么?” 林萧祈装作很为难的样子,扭捏了好一阵,垂手回答:“没有了。” 孟襄目光一顿,在他脸上打了几个转,又从头到脚打量湘琳。二人惴惴不安,屏气凝神不与他目光相接,听到一句:“下去吧,”忙不迭走了。 领了赏钱,湘琳与林萧祈交换一个眼神,装作看不见跟在身后的人,满脸欣喜走出了孟府大门,一路回到客栈休息。 两人如平常一般吃了饭,湘琳进了一家衣料首饰店,林萧祈则孤身一人在街上绕了几圈,最终钻进了雅乐居,直到傍晚才出来。 孟襄负手听着手下回报:“他一进去就点了老鸨亲自作陪,出手阔绰,不像个送信的差役。他们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小的在外面听不清楚……” 孟襄面色铁青点了点头:“那个女的呢?” “那女的倒没什么,一直在首饰店里四处转悠,最后也没买什么东西。要不是她和里面客人聊得高兴,老板只怕早就把她撵出去了。” 孟襄脸色愈发难看:“你说她一直和别人聊天?对方是什么人?” 负责跟踪的年轻人愣了一愣,好一阵子才摸着头沮丧地回答:“穿的花红柳绿,好像是隔壁雅乐居的姑娘,不过聊的净是衣饰。” 他勉强没有发作,挥了挥手吩咐:“把他们带来我面前。” 湘琳烦躁地在房里踱来踱去,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自从见过孟襄,她始终坐立难安,总觉得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到底是什么? “问清楚了?”林萧祈抖抖衣裳,似乎想驱走浓厚的脂粉气:“他们说了什么?” 湘琳启唇待要回答,忽见几个人影在门外一闪而过。还未来得及反应,手臂已被人牢牢扣住,一块黑布从天而降。匆匆望向林萧祈,亦是一般光景。他们虽有防备,也没想到孟襄动作如此之快,唯有束手就擒。 黑布拉开,映入眼帘的正是孟襄面无表情的脸孔,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一双眼睛冷漠犀利,看得她心头大震。 情不自禁朝林萧祈望去,他唇边噙着冷笑,一脸不屑地望着孟襄。湘琳唯恐他们看出些什么,忙插话道:“堂堂大理寺卿,竟用这等下作手段么?还是百姓们说得对:朝堂上的官员表面公正无私,其实都是卑鄙无耻之辈。” 话说得颇重,孟襄却只是扬了扬眉:“你是听雅乐居的姑娘们说的么?” 湘琳面红耳赤,她一个闺阁女子,与青楼扯上关系总是不雅:“你……” 林萧祈面带讥讽打断二人:“看来孟大人下了不少功夫,在下区区一介草民,竟能劳动孟大人身边人,当真荣幸万分!” 孟襄不言不语,只是冷冷望着二人,仿佛看着一块砧板上的肉。湘琳唯恐他看出端倪,抢话道:“孟夫人去世前还曾说过一件事,不知道孟大人有没有兴趣?” 孟襄眉梢一提,望向她的目光意味深长。湘琳顾不得许多:“孟甘大人暴病而亡,据说是因为张家小姐骤然离世引发伤心过度。但当时孟大人刚与孙家结亲,各路应酬往来不断,怎会突然得到消息以至重病至此?” “皇上信任您,封您为大理寺卿,我原以为当初的公案与您无关。可是我错了,保住您的是和妃娘娘。”湘琳顿了顿,朝孟襄微微一笑:“和妃娘娘无子无宠,多年屹立妃位不倒,您也出了不少力吧?” 孟襄不答话,脸色沉得如暗淡无光夜幕,微眯着眼打量着她。林萧祈亦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略感迷惑地望着她。原是为了调查他的身世而来,她忽然捅出孟襄与孟玉婉的交易,该如何收场? 一边是妃,一边是大理寺卿,弄死他们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林萧祈越想越急,暗暗给她递了个眼色,湘琳却像没看到一般:“孟大人身体如何,论理孟夫人应该清楚。但她与孟大人从未有过夫妻之实,你们正是抓住了这一点。” 孟襄眸光一闪,唇边扬起一丝冷笑:“没想到她连这都告诉了你!成湘琳,我真是小看你了!原来我还想着,既然皇上器重你,我就卖魏公公一个面子,好好地放你走。如今看来,呵呵,别怪老夫不讲情面。” 湘琳不为所动,默默望了望林萧祈:“我的话还没说完。我有一个条件,如果你肯答应,我就把后面的事告诉你。” 第一百二十三章 真相大白(一) “你尽管说。”孟襄的表情不屑一顾到了极点。 湘琳微微一顿,目光流转,无限温情望着林萧祈:“你放他先走。” 林萧祈难以置信望着湘琳,嘴唇颤抖:“你……你如何能让我先离开?”豪情霎时涌上心头,愤愤然瞪着孟襄:“放马过来,我绝不会丢下她!” 孟襄神色冷峻观察着二人,忽然爆发出一阵冷笑:“你们当我看不出来?老夫身为大理寺卿,难道还看不破你们的小把戏?”他转向湘琳:“放心,老夫既然知道你的身份,怎会不知道他?天上掉下个宝贝儿子,我可舍不得伤了。” 湘琳瞬间面色惨白,一个趔趄几乎立足不稳:“你……你知道了!” 林萧祈表情却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错愕,反而冷静地接口:“原来你们也知道。” “你们接近孟家也有一年多了,若是我连这都不知道,怎能安坐官场二十余年?”孟襄颇有几分得意,侧头打量着湘琳:“胆大心细,可惜阅历少了点。既然是我的好妹妹告诉你的,她如何不会告诉我?你们一路回京早在老夫掌控之内。” “孟家只有两个男子,我的好大哥不能生育,你自然只能是我的儿子。”孟襄右手搭上林萧祈的肩膀:“可惜孙氏闹得凶,说我坏了大哥的名声,我只好把你送走。辛未状元的线索也是我放的,只希望有一日你能认祖归宗。” 林萧祈脸上肌肉一抽,颇为动容,嘴唇颤了几颤,一声:“爹”始终没有叫出口。 孟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我不配做你的父亲。可是当初我实在迫不得已。长兄薨逝,皇上可怜玉婉封了我一个芝麻小官。我知道皇上心里怀疑我,若是这个时候孙氏将此事闹到娘家,孟府上下只有一条死路。” “我好不容易劝住了她,她却提出来送走你。我没有法子,只好把你托付给一个信得过的人好生照料,没想到孙氏还是不放过你。”他的脸因愧疚而扭曲,深深望着林萧祈:“还好,你终于回来了。你还怪爹爹吗?” “当然!因为你根本不想要他!”湘琳唯恐林萧祈被他说得心动,冷冷插话:“既然有心认他,为什么不写你的名字?为什么要留辛未状元的线索?除了怕被人顺藤摸瓜惹祸上身,恐怕你还想验验他的成色吧?” “如果他没本事找回来,难道你会派人去寻他?”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嘲讽:“孟夫人上恒山已经十年了,如今的你是皇上身边如日中天的红人,找一个人有何难?就算明的不方便,暗里派人也绝非难事。” 湘琳微一沉吟,似乎不忍心说出后面的话,但看林萧祈皱眉沉思的模样,终于一狠心:“你不是不要儿子,只是不要无能的儿子!如果他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你,便顺理成章把他认下来,否则就让他自生自灭。孟大人,你打的好算盘!” 林萧祈悚然一惊,抬眼凝视着孟襄,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第一百二十四章 真相大白(二) “我的儿子,继承了我的血,自然是人中之龙!”面对湘琳的诘问,孟襄昂首冷笑,言语间满是自豪:“嫡兄金榜题名,娶当朝宰相之女,同胞姐妹位列妃位,世人都说我完了,可是现在怎么样?” “嫡庶分明,但我从来不信命!”抬手搭上林萧祈的肩,他的语气真切得令人动容:“不管你的生母是谁,只要留在我身边,我一定对你另眼相待。”叹了口气,似乎无限唏嘘:“我虽有三子两女,却没有一个成器的,往后孟家还要靠你撑着。” “你从小抛弃他,不曾关心他,而今却想用名利引诱让他为你卖命?”湘琳看着陷入沉思的林萧祈,按捺不住焦急:“旁人怎么想?你怎么和皇上解释?和妃娘娘又怎么看?祈哥哥,他是在利用你!” 孟襄看着沉默不语的林萧祈,唇角慢慢浮起笑容,拍了拍他的肩:“我不逼你,你回去好好想清楚。无论如何,我等着你的消息。” 以退为进,孟襄纵横官场数十载,经验阅历远在她之上。眼见林萧祈木然点头,她不禁长叹一口气: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但愿他能自己想清楚。 二人一路无言回到客栈,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谢谢你!”毅然决然转身阖上门,只留下如遭雷击的湘琳呆立当场。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从未言谢,早将彼此看做依靠。现在他忽然与她客气起来,是不是意味着他不再把她看作自己人,他是不是要离开她? 湘琳想问清楚,双腿似乎缚上了千斤重物,挪不动一步;喉咙亦似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不知立在多久,眼泪流了又干,他却未曾出来看她一眼。 昏昏沉沉,她扶着发痛的额头,忽然惊觉自己睡在房中。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门口,他的房间已是空空如也。他终于还是走了! 湘琳颓然软倒,心里的泪喷涌奔腾,面上却流不出半分。心仿佛被掏空了,零零落落,没有感觉,唯余茫茫碎裂的真心。 恍恍惚惚间,前尘往事一点一点在眼前浮现。他与蕊竹说话被她撞见,他们在寒梦宫见面,他们分析、争吵、调查……她忽然惊觉,原来他们之前的分歧是那样明显,只是她选择盲着眼睛忽视一切。 他为了弄清身世接近蕊竹,言谈中充满对官场繁华的向往。他从来不屑回到故乡,不甘于平淡的生活。其实他们从来是不同世界的人。 想清楚了这一点,她的力气似乎也一点一点回来了。勉强撑起身子坐下,才发现桌面上压着一封信,毫无意外是他的笔迹。 信上只有一句诗:“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头脑愈发昏沉,她仿佛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境之中:乐妍、笑娇、沅君、郑茹微与她手挽着手在玉露池边散步、嬉笑。不远处,皇帝含笑望着她们,魏公公陪在身边。梦里有许多人,独独没有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