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本情凉》 001 新婚 仓城三月,四野繁花,喜庆的红色笼罩着整个君府。 与外头喜宴上的热闹不同,此刻一双新人的洞房内,静的只有龙凤喜烛燃烧的劈啪声。 阮怡然忐忑的坐在喜床侧,喜帕下的间隙里停着双黑缎男靴,应是她从未谋面的夫君君未澜。 喜帕后的红唇微抿,怡然紧张的握住双手,等待着喜帕被揭开的一刻。 谁知“嘶”的一声传来,却是身上的喜袍大开,叫人拉去了里面的肚兜。吓得阮怡然顾不得其他,赶忙捂住胸口。动作间,头上喜帕滑落,只见一个男子红衣玉立,修眉如虹,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的瞅了眼肚兜上的花色,便轻描淡写的递回来,十足一幅纨绔模样。[.超多好看小说] 她被这离经背道的开场当头一棒,完全不知作何反应。 君未澜见其不接,眼睛落在自家新娘子根本捂都捂不住胸前的曲线上,邪魅一笑,“原来娘子喜欢为夫帮忙。” 人俯身过去,就要给她系上。 阮怡然脑子里‘嗡’了一声,连忙扭身避开。 君未澜伸出的手落了个空,脸上仍是吊儿郎当的表情,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脸色苍白的她,目光如蒙酒雾,瞧不出喜怒。 怡然被他修拔的影子笼罩着,护着胸口的掌心里全是冷汗。 忽闻外头人喊:“二少是不是看新娘子看傻眼了,舍不得出来应我们的赌了吧。” 君未澜‘呵’了一声,朗声回道,“洞房花烛夜再美,我这个庄家也舍不得各位在外面苦等啊!”说着把肚兜在阮怡然身边放下,施施然踏出屋去。 朱红亮漆的房门飞快开合,众人伸长了脖子也没能瞧见里头的春色。 君未澜把那一丝丝失望尽收眼底,嘴角依旧带着笑,“今晚我娘子肚兜上绣的是……” “是什么?是什么?” 慢悠悠的调子逼得那些个急性子连声追问,声音飘进屋来,阮怡然煞白着脸穿好衣服。 她早听说要嫁的是仓城出了名的浪荡公子,虽然不愿,可也无可奈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段时间以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此嫁不是良人,可没有想到的是,他会浪荡到与人赌自己新婚妻子穿的肚兜花色! 愁思间,外面爆出一声大笑:“我就猜是双凤贡仙嘛,来给钱!给钱!给钱!” 紧接着几声垂头丧气的埋怨,“要说真是双凤贡仙,一般女子如何绣的出来。” “那是我们二少这媳妇手巧,难不成你还想亲自验货?” 君未澜半真半假的“哦”了一声,微眯的桃花眼扫过去。 那几个埋怨的一时摸不准君二少的意思,可也知道他怒起来的后果,连连摆手。 “我们是认赌服输的君子,哪里敢打扰二少春宵一刻值千金。” “也是也是,我们还是就此别过二少。” “二少,来日再聚。告辞!告辞!” 阮怡然真怕君未澜连与人分妻的事的做的出来,听到这里终于长松了口气,却发现喉间满是苦涩,与初听见‘双凤贡仙’四字之时相比,没有半分淡却。 出嫁前,她确绣了身双凤贡仙的嫁衣,是君未澜知道了她的秘密吗? 应该不会。 但若是呢? 阮怡然越想越没底,整个人都无力的靠在床架子上,扶着胸口的手感觉到里面噗噗不稳的心跳。 002 白仙 屋外一干人陆续散去,君未澜一身喜庆的站在新房门口,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人瞧不出他今日究竟欢喜不欢喜。 桃花眼一转,瞥见那赢钱的人还赖在原地。 “还没赢够?”新郎官笑问。 那人赶紧从怀里掏出叠银票,“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君未澜没接,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月色撩人,是如此的令人觉得寒颤。 那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没有二少提前告知‘双凤贡仙’四个字,他可赢不到钱。但现在二少这态度实在叫人迷糊啊,究竟是嫌分的少还是…… 边上下人小声提点了句,“几钱喝酒的零碎,您收着吧。”言下之意,全部的赢钱都不入二少的眼。(.) 那人如释重负,把银票收起来,“是小人不懂规矩,那……那……那多谢二少提点。” 君未澜朝旁递去个眼神,自有人上前送客。 人去院空,红妆繁华的大院里彻底寂静下来。 他转身进屋。 阮怡然顿时心里警钟大鸣,不等抬眸看去,前面一股冷飕飕的风扑过来,人已被君未澜踏踏实实的压在了床上。 “你竟然勾引君白仙?!”头顶的声音明显不悦。 怡然张嘴就要反驳。 凭白遭这句抢白,任谁都不可能还沉得住气。 可她还是忍住了,承受着压在身上的重量,阮怡然深呼两口气吸,尽力平缓着声音道,“一定是我哪儿做的不对,让相公误会了。” 先认错总是没错的。 她苍白着脸,道,“我没怎么读过书,可知道《女诫》中有‘专心’之篇,教女忠贞,不从二夫。我出阁之前闺名正经,是不会做出任何有辱相公的事的。” 君未澜眼眸一动,晦暗难辨。 她见状知道没有说动他,心中凄凉一片,道,“我真不知道君白仙是谁。” 君未澜冷哼一声,“都看见你们一起在床上了,你还狡辩。” 怡然张口难言,她……她哪里跟别的男人在一起过?! 君未澜从她后面的被子里扯出个白乎乎的东西,有力的晃了晃,“瞧见没,这就叫人赃并获,抓奸在床!” 阮怡然瞪着那只雪团般的小白貂,一双水亮的圆眼睛差点没从眼眶里掉出来。 而姘夫君白仙吃完爪子里的花生米,正想要挣脱出君未澜的掌心,回到满是好吃的喜被里去,乍一眼看去却像是要扑入阮怡然的怀抱。 君未澜结结实实的拍了一记白貂肥臀,“小东西!有奶便是娘!” 痛的君白仙龇牙咧嘴,马上讨好的舔舔主人的手指。 可笑的模样让怡然想笑,又半分都笑不出来。 君未澜警告道,“以后不许再碰白仙!” “我知道。”阮怡然点头,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小白貂的毒牙能放倒两个大汉。只是凭着在非之地的阮家长大的经验,敏感的知道不要去忤逆眼前这个人。 他放开她,翻身下床把白貂丢回笼子里。 怡然还有几分惊魂未定,目光小心的跟随着他。心里猜不出君未澜对双凤贡仙嫁衣的事到底知道几分。 正好君未澜回头,就对上了她的眼睛。 见过一双类似的眼睛,其中的东西却全然不同。 那对黑珍珠一样的瞳仁质地坚韧、柔光含藏,会令见者皆然希望被这双眼睛所在意注视。 而不是现在这样。 君未澜嗤笑一声,忽儿感觉自个儿身上的酒味格外熏人。 003 香汤 酒气之外,新房中还有股喜烛燃烧的辛辣味。[.超多好看小说] 君未澜消失的那扇门后,有袅袅水声传来,阮怡然才明白隔壁其实是间浴室。她独自坐在床前,悄无声息的把周围打量了一番。 宽敞的新房中放满了贴着喜字的家具用什,一个人都没有。 青桃的性格她是了解的,本来就不情愿跟着她一个不吃香的小姐来陪嫁,更何况嫁过来的姑爷名声不好,此时多半躲在哪里偷懒。可君家是仓城富硕之家,竟然也没在新房中安排个听使唤的人。 冷不丁,浴室里传来君未澜要换洗衣服的声音。 阮怡然没动,猜想屋里没有侍奉的人,屋外也应该有。 君未澜又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人应答,声音越来越不耐烦。 怡然权衡着这件事本也属于做妻子的本分,便从屏风后的衣箱里取了身月白色的寝衣,忐忑的走向那扇门。 推门入室之际,只看见一方硕大汉白玉雕刻而成的浴池,临近的一角有水柱从弯身跃出水面的鲤鱼口中飞泻而下,腾起一室热气白浪。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如此奢华的一座浴池。 常闻君家家风严谨,不兴奢华。君家二老身体力行不说,长子子承父业,常行善举,开仓济民。三子尚且年幼,也知步行上学,借书而阅。(.好看的小说) 唯独二子君未澜格外特别,据说是小时候生过场大病,差点儿就丢了性命,因此君家二老对他恩宠娇惯,即便名声狼藉在外,也很少管束。可要在内室修搭一座玉质浴池,还引温泉水自由进出,也实在超人想象。在怡然的脑子里,只觉得当今大楚皇帝的澡堂也不过如此。 水汽妖娆,比之前更甚,目及之处一片模糊,她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生怕踏错步子,弄坏了什么。 好不容易摸索到池子边的软榻,怡然放下衣服,突然一只手从水池里伸出来,扼住了她的手腕。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阮怡然这次稳稳的站着,只一双眼睛睁惊得巨大,看见雾气后的男子半裸上身站在及腰水中,身材高挑,肌肉紧致。 两人四目相对,君未澜一改之前的态度,嬉皮笑脸的靠过来,“娘子是想一起?” 男子的气息充满了鼻息,阮怡然的脸噌的一下红了,就好像被直接按在炭火上烤一下,把浑身的血流都吸上了头脸来,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滴落下来。 连君未澜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手背那颗突然多出来的血珠,也是一愣。 阮怡然赶忙捂住口鼻,挣出他的手掌,奔出浴室,掌心里热流不断,还有血在往外滴着。她不安的站在房间当中,又窘又无助。 耳听一声呵斥,“笨蛋,流血不知道抬头吗?”下巴就被人重重的勾了起来。 那双桃花眼近在咫尺,粗鲁的拨开她的手心,用力的往里面压了团棉花,道,“进去用水洗洗,别把血弄的到处都是。” 阮怡然洗漱干净,等血完全止住了,才敢取下那团棉花。一颗心却始终悬在半空没有着落,脑子里混混沌沌,明明无法思考,又清楚的知道,可能这就是她今后每一日的生活。 你后悔把双凤贡仙拱手送人吗? 心底轻叹一声,怡然站起来离开浴池。 君未澜半依在床上,长臂搭在曲起的那条腿上,见她出来,他拍拍里侧的空处,道,“过来。” 004 忐忑 出阁之前,继母提点过婚后圆房的内容。 怡然像一个视死如归的战士。摘凤冠,脱霞帔,躺到床里,她感觉到旁边的人抬手勾落了帐子。 外面的烛光透过大红的帐帘落进来,染得眼前一片鲜红。 怡然干脆闭起眼睛。 君未澜玩味的笑了一下,人往里面靠了靠,她浓密的睫羽立刻猛烈的抖了抖。 其实是害怕的,只能小心翼翼的做着每一次呼吸,好像这便能提前感知他的动作,做好准备一样。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多像一只担惊受怕的小鹿,而一个好的猎手,从来都懂得伺机而动。 君未澜抬手,忽然把人往怀里一拉,阮怡然惊得浑身一僵,随即一只温热的掌心压下来,把她发出的尖叫捂在了喉咙里。 “嘘----”君未澜伸手往屋顶指指,“家猫和野猫打架呢!” 她完全陷在那个陌生又炽热的怀抱里,呼吸混乱,面红耳赤,哪里有心思听什么猫打架。 可他却很认真,一直都一动不动的听着,透着几分孩子气。 君未澜,她此生的夫君。 怡然第一次用这个概念思考,因为他似乎有很多面,嗜赌成性,脾气急躁,又或者现在这样,总之叫人捉摸不透。 一直见他没有进一步动作,怡然心头的紧张散了些许,这才发现屋顶上的动静当真不小。不仅有瓦砾接二连三碎裂的声响,还有乒乒乓乓的金属击鸣。那两只猫的爪子难道是铁打的? 怡然皱了皱眉,心说都闹成这样了,竟也没有家丁出来赶一赶。寻思间,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扭头一看,发现君未澜竟然睡过去了。 头一次与男子离得这么近,彼此呼吸互探。 他身上有股沐浴后特有的味道,细腻的肌肤在红色的光线中剔透如玉,闭起的眼帘下,睫毛修长绵密比好多些女子都要漂亮,还有一管高挺的鼻子,又直又正,很容易叫人觉得其实是个一身正气的人。 可是正经点的人,又怎会做出之前那些事来呢? 阮怡然的心抽了抽,不自觉的抱紧自己,掌心覆盖在肚兜的花色上,那是一幅新竹报喜。 出阁之前,她花了无数个晚上赶双凤贡仙的嫁衣,累的双眼模糊了好长一段时间。以至于绣自己的嫁衣时,只能把重点放在衣裙外旁人会瞧见的地方,而像肚兜之类贴身的东西就只选了简单的新竹报喜----一丛坚韧的翠竹、几点鲜嫩叶芽。 其实这种素净的花色才是她心中所喜,而不是那次夺得绣品大赛的映月观音和双凤贡仙。 只不过,她已经进了那个局,要想脱身出来又谈何容易。 两只猫没斗多久便消停了,阮怡然却一直都睁着眼睛,先是怕君未澜突然醒过来对自己不轨,后来又变成了担心两人身下铺着的白色锦帕上如果没有落红,明日如何跟婆家交代。 直到天将明了,人才迷迷糊糊的合了眼睛。 睡梦中,她觉得身边有双眼睛温柔的注视自己。可惜眼皮太重,怎么都睁不开来,等真睁开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身边空空的,没有君未澜的影子,而床上那方白色锦帕却跑到了桌子上,上面还留着两点鲜红的血迹。 005 青桃 这就算圆房了? 怡然诧异,心知女人一辈子最疼的是生娃,第二疼的就是圆房。可她也没觉得疼,不疼哪能流出血来,再者贴身的小衣亵裤还好好的在原处,上头干干净净,一点血迹都没有。 待确认过这两点,怡然心里忽然有一个念头生了出来,再无法拔除。 君未澜做的这个假,是因为那个人吧,全仓城人都知道他梳拢了玉阶楼的花魁珈伊姑娘。 原来他跟自己一样,娶的不是心头之爱,嫁的并非心中所想。 虽然这感觉有点儿怪异,她却反而像看到了黑夜中的一丝曙光。 君家家风严谨,想来不肯让风尘女子进门。倘若君未澜真知道双凤贡仙的事,她愿帮他达成所愿,换他三缄其口。又或者他并不知道,她也愿意卖他一个人情。毕竟,也许……双凤贡仙的事会纸包不住火,到时她能求的人,可能就只有他了。 未及深思,外头传来声询问,“二少奶奶醒了吗?” “外头是谁?”怡然一听不是陪嫁丫鬟青桃,不禁有些警觉。 “婢子莲房,来侍奉二少奶奶洗漱的。” 门外人答着,得了准许推门进来,一见站在床前的怡然,低声惊了句,“少奶奶小心着凉了。” 莲房快步上前拿了件披风给怡然拢上,方才退后一步做了个福,身后两个端着水和用具小丫鬟也跟着行了礼。 怡然不动神色的问莲房,“姑娘在这儿当差多久了?” “回二少奶奶,莲房是家生子,原本在夫人身边侍奉,今次二爷大喜,调来沁院,以后在二少奶奶跟前当差。[.超多好看小说]” 原来是君夫人调教出来的人,难怪如此礼数周全。怡然了然。如今夫人的人都到了,她自己的丫头却至今没有出现。可惜不熟悉君府,无从找起,只能握住莲房的手,道,“我有个陪嫁丫头青桃,姑娘见过没有?” “青桃妹妹在院子外住,可能不认得路所以来迟了。” “为何不安排她住在院子里?”怡然问。 “二爷喜欢清静,夜里不许人住院子里。” 难怪昨晚上猫打成那样,也不见人来赶。怡然暗暗皱眉,心思随即回到青桃身上。她知道以青桃的性子,此刻还没来,只怕未必因为不识路。 莲房见她沉默不语,道,“少奶奶莫急,婢子这就安排人去找青桃姑娘来。” 怡然点点头。 莲房吩咐了一个小丫鬟下去,转身拿了锦帕垫在怡然胸口,侍奉她洗漱。另一个小丫鬟把桌上那方有落红的白锦帕妥帖的折起来,收在托盘里端了出去。 小丫鬟年纪不大,一张脸红的跟只苹果似得。弄得怡然也很不好意思。 莲房浅笑道,“二奶奶不用等二爷,二爷早上要先练会子功夫才去饭厅。”说话间帮怡然弄好了头发,又帮她选了身桃红色衣服换上,道是穿的喜庆些,大家见了一准高兴。 的确,今个儿早饭是第一次与君府老少同桌,怡然初来乍到,还不知道具体是番什么情景。见天色不早,一穿戴好便出了门。 莲房走在后面,小声指引往饭厅的路。 两人行到沁院门口,前面有片古树围着场子。隐隐绰绰的枝叶间,忽然一道剑影闪过,只一刹那,惊如飞鸿。 莲房骄傲,“那是咱们二爷。” 可见糟糕的人也总是有可取之处的,怡然拨开枝叶看过去。 点点晨光从天空中洒下来,空气中有股春花的浅韵,连那边传来的声音也带着股醉人的娇甜,“姑爷累了吧,青桃给您擦擦汗。” 006 金花 莲房小心的看了眼阮怡然,正见她示意自己莫要惊扰两人。 也许是才十六岁的缘故,眼前女孩的身板儿格外单薄。(.)莹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散着淡淡的光泽,乍一眼看去,就好像一棵水灵灵的……豆芽菜…… 莲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面努力不让自己再想那三个字,一面还是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番怡然。 她的眉宇间带着股稚气,五官却相当精致,真打扮起来一定比狐媚的青桃漂亮的多。可惜刚才想给她上妆的时候,却发现这位阮家嫁来的小姐连基本的胭脂水粉都没有,而且五指和掌心都有些粗糙,一点儿不像娇生惯养出来的人。 这是个怎么样的女子? 莲房看着怡然,心念百转。因她个子更高些,根本瞧不见怡然眼底的黠色,自然也不知道,在怡然的生存守则里,最好的自保就是做只吃亏闷葫芦。何况当初继母点青桃做陪嫁,就是为在君家后院牵制和监视她。 嫩色的树枝一松手就弹回来遮住了视线,怡然用帕子擦了擦指尖沾到的灰尘,她生来一张不笑自弯的嘴,总让人觉得是个好脾气的人。只是因为,遇到的都不是在意的人或事罢了。 莲房看到怡然抬步,连忙跟了上去。两人顺着场子的外延,悄无声息的出了沁院。 同一片天空下,青桃的心跳的分外厉害。 她完全没想到名声恶劣的君家二少长得如此俊秀挺拔,比她跟采晴小姐上次偷看的李家长子不知好看了多少。要知道刚得知要来君家那会儿,她还连哭了好几天,求采晴小姐别让她去,她怕被全仓城都晓得的浪荡公子糟蹋。 而今她怕的男子正靠过来,他摸她鬓角的手炽热干燥,带着叫人无法拒绝的魅力。青桃脸红至极,要早知是这么风情的男人,她才不会浪费那些眼泪水呢。好在知道的也不晚,君家又比阮家李家更有钱,阮怡然也是个软柿子,只要能榜上这个姑爷,她将来的好日子妥妥的。 君未澜把青桃满脸的期盼看在眼里,嘴角噙着笑,道,“你主子对你不错。” “啊?”青桃不解其意,眨着一双俏眸。 君未澜往后靠了靠,收回的手里金光璀璨,桃花眼斜斜往上一挑,魅的青桃呼吸困难。 君未澜见之一笑,抖了抖那朵镶珍珠的金花,“这样的金花在她的嫁妆里都没有,倒舍得给你。” 青桃的目光有些躲闪,那金花是以前的主子赏的,阮采晴是嫡出小姐,哪像阮怡然,亲娘死了,弟弟是个傻子,在老爷夫人眼里简直是个累赘,自然没有体面的嫁妆跟出来。 她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含糊的‘嗯’了几声。 “我记得府里的丫鬟都不许戴花。”君未澜状似无意的想起来。 青桃的心漏跳了一拍,君未澜脸上的笑丝不减分毫,可他眼眸中的东西却叫她害怕。不知怎么的,一句辩驳就从嘴角溜了出来。 青桃道,“我看其他人都戴。” “是吗?”君未澜又是一笑,“我院子里的,好像就不行。”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压的人呼吸困难,青桃不得不长大了艳红的唇,努力喘息,一对俏乳也跟着起伏不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金花在君未澜手里扭曲成条,连同那中间的珍珠亦碎成了粉末。 007 孝子 怡然到饭厅时,清粥小菜已经上桌,君家大媳妇苏思兰正在指点下人们摆放碗筷。 怡然上前见礼,被苏思兰热络的拉住,“好弟妹可别客气,我正高兴以后又多了个说话的人呢。” 两人在一旁坐下,怡然的屁股只沾了个边儿。 苏思兰是过来人,晓得新媳妇进门的忐忑,往旁边招招手,“把简儿抱来。” 奶妈子抱了个一岁多的女娃娃过来,苏思兰搂过来,抓着娃娃粉嫩的小手教她喊怡然‘婶婶’。 简儿奶声奶气唤着‘笋笋’,听的怡然心里头莫名的松了开来,从怀里拿出只藕荷色的荷包在简儿面前亮了亮,荷包上一对栩栩如生的蝴蝶用的是丝光的绣线,光影间闪动着要飞舞出来。 简儿欢喜的笑咯咯直笑:“虎蝶!虎蝶!”伸出双手想抓过来。(.无弹窗广告) 怡然顺势递了过去,道,“婶婶的一点小见面礼,简儿莫要嫌弃。” 苏思兰笑,“弟妹的手真巧,偏生我是个笨手笨脚的人,连简儿身上的小老虎都绣的跟猫儿似的。” 旁边几个丫鬟听了低声笑了出来,苏思兰笑着嗔她们,对怡然道,“你瞧瞧,可不见过我几回丑吗?一个个没大没小的。” 屋里笑声更大了。 “大嫂二嫂说笑什么呢?” 一声轻朗的笑声传来,君家大少爷、三少爷陪着二老走进饭厅,那笑眯眯问话的正是君家三少爷君未潇,十来岁的年纪,出落的仪表堂堂。 “老远就听见大嫂的笑声了,可千万说出来大家一起开心开心。” “自然是笑家里有好事啦。”苏思兰从夫君手里接过君夫人的手腕,扶着道,“母亲,二弟找了个好媳妇呢,思兰一见她的女红功夫就羞的不行,正想让弟妹帮忙给简儿绣花呢。” 君夫人握着大媳妇的手,往怡然的方向看去,怡然这才发现老夫人眉目慈祥,但是眸中无光,似乎视不清物,连忙扶住君夫人伸出的另一只手,温声唤了句,“母亲大人。” 君夫人点头一笑,头上的流苏跟着颤动起来,道,“听声儿就知道是个暖心懂事的人儿,难怪老二闹着非娶不可。” 这话让怡然心里五味杂陈,就好像从来只有苦药喝的人,忽然一日品到了糖,不敢相信其中的滋味是甜的一般。 君夫人的手很温暖,像她娘亲,这一屋其乐融融也完全没有阮家那样的暗波涌动,可她嫁的是君家的异类君未澜不是吗? 怡然浅浅的笑着,知道什么都可以当真,唯独‘非娶不可’这四个字,不能。 一家人坐定,君未澜才施施然的过来,一进门就笑着赔礼,“不好意思路上被狗拦了会路,让大家久等了。” 狗拦路?怡然惊愕的看过去,青桃可是阮家男丁眼里的天仙美人,在君二少眼里竟然如此不堪?! 再看莲房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怡然了解了,她的夫君心里果然只有玉阶楼的珈伊姑娘一人啊。 君未澜头发还湿漉着,随意的披在身后,看样子是习武出汗,来之前刚刚沐浴过。 君家是典型的严父慈母,君老爷见状,少不得说了他几句不懂仪容,君未澜在父母面前很老实,都一一应了。 君老爷又道:“你如今成家了,以后有空就到铺子里帮帮你大哥,别老赖在外面玩闹。” 不想君夫人立刻在无形间拆了自己夫君的台面,蔼声对两人道,“老二也别太顾着生意什么的,给家里添子添孙才是头等大事。” 这话理应还是由君未澜回答,怡然规矩的没有作声,君未澜却在桌子底下不轻不重的踢过来一脚,逼得她抬头看过去。 两人四目相对,君未澜答的深情款款,“母亲放心,我和怡然会努力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欢,唯独怡然暗自揉了揉被踢的地方,腹诽了句:真会演戏。 她很少编排人,可君未澜真不是常人,也不想想做的如此如漆似胶的,她将来怎么帮他把心上人迎进门来。 008 上街 早饭后,君夫人去香堂礼佛,君老爷与君家大少爷一同到账房,三少爷上学堂,大嫂要操持家事,君家每个人的日常生活都很有规律。[]也就君未澜突兀的像个什么似得。 可就是和大嫂在饭厅门口两句话的功夫,怡然发现他不见了。 这样也好,反正两人在一起也没有话说。 回到沁院,怡然换下外面的褂子,穿一身居家的绵布衣,套上护袖,坐在绣架前面,将一股暗紫色的线劈开。 她反正闲着,就算大嫂不开口,也打算绣些东西给可爱的简儿。 莲房把茶水放在矮几上,看着怡然连花样都不用描,三下两下就绣了朵盛开的丁兰来,不禁感叹,“少奶奶绣的花真好看。” 怡然笑笑,“绣多就熟了,算不上本事。” “是少奶奶谦虚。” 莲房拿起怡然刚换下来的桃红褂子,心里‘咦’了一声,二少奶奶这件衣服上一点儿刺绣都没有,素的寒颤。 可话又不能明说,莲房委婉的道,“少奶奶的女红好,可似乎不喜欢穿绣花的衣服呢。” 的确,她不喜欢。 且这份不喜欢,不是世上独一份。 怡然换了根墨绿色的丝线眯起眼睛穿,丁点儿大的针眼那头灰蒙蒙的,好像那道隔着彼此的帘子,一个清澈的声音在记忆中响起,她朱唇轻启,道了出来,“遍身织锦者,皆非绣花人。” “噗嗤”一声笑从门口飘来,针头扎在了怡然指尖,就好像笑声中的讽刺,刺痛了心。 “二爷回来了。”莲房往门口作福相迎。 怡然含了含指尖的血珠子,正要站起来,被君未澜大步流星的上前一把抓住。 “既然觉得绣花累,还绣它做什么。” 他看着她,目光嘲弄,说话间拉起人就往外走。 君未澜的力气奇大,脚步迈的又急又大。怡然被拽着一路小跑,直到站在满是人海车流的大街上,才明白过来已经出了君府。 “中……中午还要与母亲一起吃饭呢。”怡然拉住君未澜,双脚钉在地上,再不肯往前一步。 君未澜毫不在意,“是我带你出来的,没人会说。” 两人杵在路中间,已引来不少人侧目,弄的怡然越发不自在。 君未澜鄙视道,“你怎么跟从来没出过门似的,连白仙都不如。” 可不是,怡然瞧瞧他另一只手里头拎的笼子,君白仙正安如泰山一般躺在里面瞧热闹。 她顺着君未澜的意思点头,“白仙还真是见过市面的。” 君未澜得意,“这东西自己就是个市面----千金难买。” 他脸上有金子般的阳光反射,像个天神一样,整个人带着股一掷千金的豪迈。 不过在怡然眼里,是这人一定没为五斗米折腰过。她看着自己被抓的手腕,道,“我陪相公走走吧。” 他其实抓疼她了,怡然不敢皱眉,那种强忍的表情含五官中,是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楚楚可怜。 君未澜看了她一会,难得好脾气的松开手。 路上忽然喧乱起来,说是玉阶楼的珈伊姑娘的香车正在过来,大家伸长了脖子都想一睹仓城第一花魁的模样。 君未澜亦站定了,那辆油壁香车不疾不徐往两人这边驶来,怡然自觉地往路边走了几步。 珈伊是君未澜梳拢的,郎情妾意,却无法婚嫁。想必这两人谁也不乐意她在中间杵着的。如此一想,也便明白了自己就是君未澜出门见相好的幌子。 怡然转身在一个摊头前,刚打算假装路人,又被君未澜抓着手扯回到他身边。 怡然眨眨眼,看着仍然盯着香车不动的君未澜,下意识的就要挣脱,她可不想成为这对小情人怄气的牺牲品。 009 丢脸 怡然的挣扎对君未澜来说就跟小猫挠痒一样,不仅不放手,他还把君白仙的笼子递了过去,同时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超多好看小说] 纵然那一眼在旁人眼里多少含情脉脉,可还一下浇灭了怡然的勇气。 顺着这个怪人一点为妙,反正身上这身打扮一点不气派,她就装给君二少爷拎宠物的丫鬟好了。更何况周围的眼睛都盯着这里,人人一脸等看八卦的模样。再多动作下去,也不知明天仓城里会传出什么惊悚的段子。 一阵甜美的花香袭来,是珈伊的油壁香车近了,怡然连忙把头埋低。 香车停下,车边的婢女欲打开车帘迎美人下来,被里面香酥的声音制止,“别----奴家染了风寒,万万不能过了君公子。” “我还怕那点儿小病不成?”君未澜不以为意。 车里的美人笑嗔过来一眼,隔着半透明的车帘子也满是风情。 怡然感觉到珈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暗庆君未澜的衣袖宽大,盖住了彼此牵扯一起的手。 但闻珈伊笑吟吟的道,“公子新婚,奴家还没有道贺呢,在此恭祝公子与夫人百年好合了。” 君未澜笑笑,“迟了一日吧,你若不送份墨宝做补偿,我可觉得这礼太轻了。” 听的出来两人的确熟稔,珈伊爽快的应了,“字画自然好说,奴家今天是特意在寺中求了一对姻缘符做送给公子的新婚之礼,这份礼公子可不能嫌弃太轻了,是奴家一片诚意呢。” 一只红酥手自车窗里伸出来,阳光下那对绣有鸳鸯的姻缘符红艳至极,越发衬的托着符的手皓白夺目。 反之怡然看看她拎着君白仙的手,一手一畜生显得好生登对,果然是再给她十年的珍珠粉雪花膏,也养不回原来那双手的娇嫩模样了。 君未澜笑着姻缘符把接了过来,收入衣袖之际摸到绣在背面的字,口中了然道,“辛苦你生病还专门跑一次。今日有事,过几日我去看你。” “公子请便,奴家不敢叨扰。” 两人话别,珈伊命车离去,君未澜继续往前。 怡然被拽着,也不得跟上他的步伐。发现君未澜面色凝重,眼眸间似有一点犀利。 怡然斟酌半响,小心的问,“您哪儿不舒服吗?” “哪儿都不舒服。”君未澜极为不悦的看过来,“你成天弄成一幅丫鬟样,不丢我的脸吗?” 她让他丢脸?怡然很快反应过来,要不要现在就认错?错在她一点不像君家的二少奶奶,害他在心上人面前没面子了。 君未澜已经伸手往她身上虚点几下,责怪道,“你看看你,脸不上粉,头不带金,衣服素的连多花都没有,要不是我拉着你保全地位,以后你出门,别人把青桃当夫人,把你当丫鬟,我君二的脸都可以直接当狗屎给猪踩了。” 怡然忍笑,把他的脸当狗屎给猪踩……这主意真不错。 原来他是为青桃这幺蛾子不爽。 那还真亏君未澜有不让旁人在院子里过夜的规矩,否则昨晚上青桃就该花枝招展的来‘闹’洞房了,那他的脸面才真叫荡然无存。 想归想,怡然很是积极的认了错。 君未澜冷看了她一眼,甩手走在前头。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君未澜没走几步又突然停下来,指着路边一间装修考究的铺子,命令道,“进去!” 怡然不知道里面做什么,眼瞅着门楣上三个大字霸气非常,心跳的突然厉害起来,“进去做什么?” 010 忍功 两人走的这条是仓城最繁华的路,两侧的商铺内南北商货琳琅满目。唯独眼前的这间不同,一眼望进去是间古色古香的厅堂,沿墙靠着四对沉木雕花的座椅,应该是给客人等候休息作用,可堂中却没有货柜或者任何货物。 怡然往后退了些,仰看着上方,招牌上的三个墨书大字映在她的眼睛里,相看不识。 “别看了,那三个字是君宝斋。” 君未澜抬手把她抬起的头按下去,里头的掌柜在他的暗示下本分的站在里面没有出来。 这是仓城最有名的珠宝店,店中常客都是城中有地位的夫人小姐,不会像市井小民抛头露面,故而店后专设雅间,货物皆由伙计端去雅间给客人们挑选。 仓城人就算没进君宝斋买过东西,也都知道这前厅后店的店铺只有君宝斋一家。可他娶的堂堂商富之家,城中上流的阮家大小姐却不知道! 君未澜脸上的笑越来越冷,把怡然看的浑身不舒服。 以前继母管的紧,她需要偷卖绣品都是托看后门的小狗子出去做的。只有一次小狗子病了,她才不得不自己去,也就是那一幅映月观音,后来夺得了绣品大赛的头筹。 不,也不止,还有那一次…… 思绪远了一下,又拉回来,怡然嘘嗫道,“我不识字。” 不识字认不出君宝斋的招牌,却晓得用《女诫》中的话为自己辩驳。君未澜半眯桃花眼,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丫头明明有许多想法,却只做乖巧愚钝之态,倒是有趣的紧啊。(.好看的小说) “这么说来,‘遍身织锦者,皆非绣花人’这句话,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 怡然心头一惊,以为他又知道了什么,君未澜后面的话却是对掌柜说的,“每样挑最好的包起来,送去君府,跟账房结算。” 心里升起种异样的感觉,怡然看着君未澜。 纵然知道他是为了脸面,可有人肯为她一掷千金,说不动容绝不可能。 感觉到她的注视,君未澜目光收回来在怡然一头青丝上扫了半响,似乎在想象上面戴着五彩饰品的模样,然后,嘴角一扯,他丢下句,“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 刚有的感动顿然熄灭,怡然忍不住嘟喏,“那就别买啊。” 她的声音极小,咬字含糊不清,可君未澜的眼睛还是转了过来,怡然赶紧闭紧嘴巴做出一幅贤良模样。 真是奇了怪了,在家的时候不论受多大委屈,蒙多深冤枉,都没跟人顶过一句嘴,今天她明明不想招惹君未澜,却总是轻而易举的因为他在心里犯嘀咕,这次还直接说了出来。 阮怡然啊阮怡然,过去经历的事情还没让你长记性吗? 忍功无止境,千万要继续努力。 君未澜看着她怡然一个劲的自我鞭策着,突然伸臂把人往怀里一拉。 怡然始料未及,这可是大白天啊!大庭广众之下,就是夫妻也不能这样啊。 君未澜已经放开了她,曲指弹了弹怡然腰间刚多出来的姻缘符。 怡然一张脸红的跟猪肝一样,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笼子里的君白仙蹦来跳去表示它强烈的不满。 “这是珈伊姑娘送给你的。”怡然呐呐。 “是送给我和我夫人的。”君未澜纠正,“你要觉得受之有愧,就跟我弄笔钱把她赎出来。” 心里咯噔了一下,怡然不相信的摸了摸胸口。本来就打算让君未澜把心上人娶进门的,这会儿怎么会觉得这么不舒服。 一定是他说的太突然,没能准备好。她抬起头,故作平常的问,“那怎么弄钱?” 君未澜看着不远处有捕快进出的府衙,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有大把的钱。” 011 赌神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赌坊中乌烟瘴气,光线昏暗,每个赌桌前都是赌红了眼睛的赌徒,人多却不开窗,空气密闭,里面的气味可想而知。 怡然在这个地方站了一会,头晕眼花,浑身上下不舒服,回想刚才君未澜说去个‘有大把钱地方’时的眼神,她还以为他要打劫府衙,后脑勺直冒冷气,如今看来,是她看高了他,竟然跑到赌坊来了。 楚帝登基之后行禁赌令,赌坊都从明面转为地下。眼下这个就藏身市井,对外是间茶楼。不仅难找,而且守门的两个大汉不放生脸进去,怡然还是因为有君未澜带着又是女子,才勉为其难被放进来。 怡然眼帘下的眼珠子灵活的转来转去,东边是赌大小的,西边是掷骰子的,前满还有几桌牌九,每一桌都很热闹。(.无弹窗广告) 但是,既然是要捞大钱,他们为什么还要干站着? 看出她的疑惑,君未澜两手一摊,“没钱下注。” 知子莫若父,君老爷了解自家老二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主,但又不忍苛刻,于是下了条死命令。君二少看上了古董美人大房子,没问题,送来君府跟账房结账。但若是想要路边买个红薯暖暖手,这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不成。 得知君未澜身上从来没有真金白银,怡然看君白仙的目光顿时变得怜悯起来,价值千金的小白貂被带出来的目的原来是做赌本。 君未澜拨开人群,到赌桌前挤出一些地方,伸手把她拉进去。 这桌是赌大小,周围的人你推我挤,满身都是男人的汗臭,空气比之前还难闻。要不是君未澜站在后面,无形之间把怡然跟其他人挡了开来,她已经想夺路逃出去了。 桌后的庄家吆喝着开始摇罐子,里面的骰子哗哗直响,引得周围人兴奋的大叫大啊小啊,唾沫星子到处乱飞。 “啪----”的一声,庄家把罐子拍在桌上,手压着盖子大喝,“快买啊!马上要开了!” 无数只手开始往桌上压钱,君未澜凑近了怡然,“肯定是大,你信不信?” 怡然哪里猜的出这个,不安的问,“压吗?” 君未澜点头。 她犹豫的把小白貂放在了‘大’上,脸上分明写着不相信。 君未澜抱着胸呵了两声,一脸‘爷就这么笃定,不信你等着瞧’。 结果庄家不干了,指着怡然道,“小姑娘,没钱别来玩啊,你压的这是什么东西?” 君未澜马上冲他招招手。 庄家显然认识他,脸黑了一下,哼哼,“又是您呐。” “是我。”君未澜笑眯眯的看着庄家,“是我就可以压了咯,还按上次的价,就当它一银叶吧。” 庄家老不乐意的翻了个白眼,这人死缠烂打的能力可是领教过的,想想当时的场景,庄家就再不想领教第二次了,无奈道,“一银叶,买定离手,恕不改口!” 君未澜淡定自若,“开吧,我买大。” “就是!快开!” “开啊开啊!” 周围的人也等不及了,庄家吸了口气,抬手把盖子一揭。 “哇!我们赢了!”怡然亮眼冒光,哪里还有刚才的小心不安。 君未澜努努嘴,她马上财迷的把赢来的钱拢到跟前,兴奋的问,“下面压什么?” “还买大吧。” 也不知是上天特别眷顾,还是君白仙天生带运,一连几局的结果都和君未澜说的一样。 怡然开心的看着眼前的小钱堆,这可是她绣几个月花都换不来的钱,一眨眼就在手里了,君未澜简直就是赌神啊! “还玩吗?”君未澜偏头看着她。 怡然正是一个子一个子的数钱,表情是深深的满足,活像进了粮仓的仓鼠。直到把钱都数完了,往兜里放好,她才摇头回答,“见好就收,下次再来。”反正珈伊姑娘很贵的,不可能一次就把赎金凑出来。 “那我们走吧。” “哈哈。”一声冷笑从不远处传来,“君二公子,还没玩多久,这就要走嘛?” 012 豪赌 连怡然都听出了来者不善,周围人嘶嘶的倒吸冷气,自发安静了下来,似乎都知道来者的身份非同一般。 君未澜没有回头,人已先笑,“郭老板好久不见。” 人群分开,一人在短打手下的簇拥下行来。竟不是什么魁梧大汉,反而一身锦衣,白扇在手,如若可以无视他脸上似笑非笑、目中无人的表情的话,倒当真是位‘翩翩公子’。 郭老板随意往赌桌上一扫,笑道,“小打小闹没意思,君二公子来雅间玩些有趣的吧。” 君未澜眼睛一亮,似乎真起了兴致。 怡然小心的拉拉他袖子,赌坊本来不是好地方,许多暗庄根本不会让赢钱的人离开。她进来的时候就该料到,是一时赢钱忘了形,眼下绝对不能让君未澜再玩下去了。 “反正来了,玩就玩。”君未澜推开她的手。 “爽快!”郭老板抬手往里做了个请。 两人一同往一间通往后面的大门走去,门洞漆黑,好像一只吃人怪物长开的大口。 怡然跟上两步再次拉住君未澜,被他不耐烦的挥开,“你有完没完?” “别去了,早点回家吧。” 怡然声音微弱,目光却坚定无比的直望入君未澜眼中。他似看呆了一瞬,很快勾人的桃花眼冷了下去,“爷要玩还要你同意吗?” 怡然愣了愣,从没见君未澜如此淡漠过,他已转身继续往门里走去。 “听说二公子昨日新婚,这位是?”郭老板的目光在怡然身上转了转,让怡然觉得好像一条毒舌盘在身上。 君未澜冷笑一声,“无知丫头而已,郭老板走吧,你也跟着,爷不用人伺候拉?”后面的话是对怡然说的。 怡然只觉得被桶冷水彻头浇下来,双脚粘在地上一般无法移动,她怎么忘记了这人是在新婚之夜都要跟人赌新娘肚兜的男人,赌入骨髓,会听她劝说才奇怪。 也罢,最多把赢来的钱输回去,今天总不至于死在这里头。怡然握紧了钱袋和君白仙的笼子,苍白的脸重新恢复常色,拔腿跟上去。 门洞后长长一条走廊,连着座一丈见方的小花园,四周都是高墙。 怡然来到君未澜身边,也不知那为郭老板动了什么手脚,对面的墙面开出扇门来,里面别有洞天,竟然是间考究的雅间,大小几乎与外面的场子完全一样大,各色赌具一一陈列其中。 君未澜不客气的走进雅间,在桌子一头坐下。 “二公子想玩什么只管说。”郭老板的扇子在赌局上缓缓指过,“您是郭某这间屋子的常客了,知道里头的规矩,下注五百银叶起。” 怡然差点一个趔趄摔倒,五百银叶?都可以买下整座阮家大院,甚至一百口人一年的口粮! “公子,我们钱不够。”她小声提醒,鉴于君未澜说她是丫鬟,也干脆唤了称呼,“我们刚才一共才赢了两百八十九银叶。” 似乎她讲的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君未澜闷笑,笑的桃花眼里亮晶晶的,如有流光旋转。 怡然被这反应弄的莫名其妙,身边紧风飘进,落下两张白花花的银票。 郭老板阴森的道,“君府账房新出炉的两千两银票,二公子,我这君宝斋就好像是为你开的一样。” “什么?”怡然盯着君未澜,不可置信,“你在君宝斋买东西就是为了骗家里钱来赌?” 她以为他至少有句讽刺,比如‘你真当我买首饰给你’之类。 可什么都没有。 君未澜懒散的靠在椅背上,双指夹起一张银票丢到桌子中央,道,“摆牌九吧,郭老板。” 013 用她 牌九需要两人以上才能开局,郭老板笑,“由郭某坐庄的话,二公子还缺个伙伴一起玩。是挑郭某的手下做陪,还是公子身边这位婢女?”他将黑色骨牌置在桌子中间,摆出做了个请君做主的手势。 君未澜摇摇手指,“你我来玩,她做庄。” “我?”怡然指指自己。 君未澜才不管她啥反应,把骨牌往跟前一推,径自吩咐,“牌面朝下打乱了垒起来,玩几局耽搁不了你回去做饭。”声线慵懒,说完人就闭了眼睛,只等怡然动作。 她是赶鸭子上架头一回,过去可连骨牌都没摸过。好在手不算笨,这点小事做的来。其实怡然不怕君未澜输光,但阴阳怪气的郭老板让她觉得危险盈身。 不论如何等过了今天,回去好好想办法,君未澜对二老言听计从,想来用对了方法还是可以浪子回头的。 怡然将牌九打乱了重新垒起来,也把凌乱的思绪整理妥当。 君未澜说,“叠两层。” 她就码两层。 君未澜说:“掷骰子。” 她就掷。 君未澜说:“发牌。” 她就捻起点数对应的牌发出去。 郭老板一看那动作,明白这个丫头第一回做这种事,断不可能玩老千。他是赌场老手,根本不需翻开,指腹在牌面下摸过,点数就在心中。 是至尊宝,牌九里的大佬,天要他赢。 手里的扇子潇洒的摇了两下,郭老板道,“二公子刚才在外面把把开花,今日的赌运定比郭某好。” 君未澜干笑,“在郭老板的地头,谁的运道敢更好。”说着就手里的牌摊开来,几个武子而已,毫无胜算。 郭老板见状也不再拿腔作调,爽快的亮了至尊宝。 君未澜把银票推过去,被他笑着推回来。 “再赢二公子一局,再拿不迟。” “当然,总不见得把一千银叶的银票撕一半给你。” 怡然听的一身鸡皮疙瘩,这两人明明谈笑风生,又火药味十足,实难分辨交情如何。 “小意。” 猛然间陌生又熟悉的两个字闯进耳朵,怡然奇怪的看向君未澜,脸色有些微的苍白。 君未澜不耐烦的挥挥手,“发什么愣,掷骰子发牌。” 吊起的心急速回归原位,怡然垂帘掩下眸底的情绪,他喊的应该是小怡,她怎么会错听成自己的乳名小意。 那个名字,有十年没人提起了啊。 手抓起骰子,往桌中间不轻不重的抛出去。多彩的点子在视野中飞旋,飞旋,终是旋了个巨大的角度,停止在角落。她克制住指尖的冰冷,给两人发牌。 赌局没有常胜将军,君未澜连输三局,就好像先前在外面逢赌必赢的经历是怡然的错觉。 君未澜有些输红了眼睛,指尖反复敲击着桌面催促怡然发牌。 但往往越是在意,就越会失去。 “哈!”最后一把,郭老板又一次甩出至尊宝,毫不客气的把两张银票纳入怀中,口中假客气着,“多谢二公子承让。” 君未澜气极反笑,像每个不甘败的赌徒一样,不肯离去,“再赌一把。” 一人上前在郭老板耳边低语,郭老板潇洒的扇子滞了一下重新摇开,道,“郭某有事,下次再招呼二公子。” 逐客令如此明显,君未澜的嘴角却咧了开来,“有捕快来查赌坊,郭老板出去不是自寻死路吗?此地密室无人得知,最是安全。” 这次郭老板的扇子彻底停了下来,阴森的打量着眼前闲坐的华衣公子,漆黑眸子里如刀的东西似要穿进对方身体里。 怡然感觉到周围气势豁然一紧,有什么刮的她面上生痛。郭老板的手下已在附近形成包围趋势,既紧盯着君未澜,又防备着外头的人冲进来。 她竖起耳朵,仔细的听,可惜也没能觉出外面有什么动静。这些人同她一样在密室中,要知道捕快来查赌坊一定是与外头有什么联系机关。可君未澜不是赌坊中人,却也知道的清清楚楚,莫怪郭老板会怀疑。而且,她们来赌坊之前曾经经过府衙…… 怡然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关键,可脑子里全是零散的点,一时都无法串联起来。 君未澜笑眯眯的,“郭老板可别怀疑错了人,君二是你请进来的。” 他说的是事实,郭老板的神色状似缓和了些,道,“郭某的地方不能赊账,二公子要再来一局用什么做赌注?” 君未澜抖了抖在外头赢的两百多银叶,“这些,还有----”指尖一斜,点在怡然身上,“用她!” 014 特别 郭老板这雅间不是外头的小场子,进来玩的客人随意压件东西都是奇珍异宝,房田良娣,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片子来做赌注还是有史以来头一次。(.) 君未澜此话一出,郭老板见多识广的脸上不屑多过惊讶,但见那小丫头自己反而很平静。郭老板看见她甚至还笑了一下。 对怡然来说,怎么能不笑呢,转了一大圈终于知道君未澜带她上街,巧遇珈伊,君宝斋买珍贵再到赌坊作乐,如此环环相扣,到最终站在这密室中的目的。 明明白白的死永远比稀里糊涂的活好。 郭老板看小丫头在如此处境之下依然镇定自若,稍微把心里价位提了,不过价是卖出价,不是买进价。 商人好利,无所不图。他自然要压价,“一个十银的丫头都比她看着顺眼,这等货色连青楼都不要。而且身材单薄,肩能抗,手能挑,要算两百多银叶,二公子这婢女可不值那么多钱。” 好端端的大活人被说的一文不值,君未澜不乐意了,“怎么不……” “郭老板错了。” 话头被怡然一口打断,君未澜满腹争辩激昂的表情瞬间定格,相当滑稽。 可惜怡然并没有看他,这会儿她少有的没有低头,微仰着下巴,眉眼明亮的直视着郭老板,道,“郭老板有所不知,婢子的身份很特别。” “怎么特别?”郭老板潇洒摇扇,等听下文。 他与她非亲非故,事后若将君家二少奶奶嫁来第二天就给夫君当赌注这件事传出去,不光君家丢脸,连她的娘家也会颜面无存。怡然侧头看看君未澜,他已经恢复常色,手撑下巴,抖着二郎腿,哪里有在意她说出实情的样子?当真浪荡公子,毫无急忧。 所以这件事…… “郭老板有所不知,婢子是君二少奶奶的陪嫁丫鬟。”怡然抬手把散下来的碎发夹到耳后,下定决心道,“虽是下人,却与我家小姐情同姐妹。如若今日留在此地,不论是为了君家面子,还是顾忌我家小姐的感受,府里都会出钱来把婢子买回去。是以婢子本人不值钱,婢子的身份却值两百多银叶。” 一口气说了许多,始终声线平稳,不带一丝颤音。 临末,怡然平视着郭老板,又道,“婢子可以现在就签下卖身契,郭老板放心与我家二爷再玩一局吧。” 雅间的隔间没有预想中的厚实,能听见隐约的人声,衙门的人已经搜查到小花园里,在看有无其他暗间。 屋里的情况一时微妙起来。 郭老板在这种时候,是绝不会出去让人抓的,密室另有一个出口,他也不会放君二从那离开,知晓了关键时刻才能用的密道。既然现在只有都呆着雅间里,坐等衙门里的人离去。那么,反正呆着也是呆着---- 手里的扇子哗啦一声合起,郭老板三下两下写下卖身契,一抖上头的墨迹,抬头看君未澜。对方反倒像是个置身事外的人,悠哉哉的品着茶。嘴角扯起一丝冷笑来,“陪嫁丫头都如此牙尖嘴利,想来二少夫人更是人中之凤,今后若有机会,郭某倒想见识一番。” 君未澜笑了,吐出口里的几片茶叶,道,“只怕真见到内子的时候,郭老板会很失望。” 是失望她就是她,还是她的资质平平?怡然无心理会他话里的意思,神色平淡,指尖沾了印泥往卖身契上落下去。 “慢!”君未澜忽然伸手拦住她,桃花眼往郭老板身上一斜,似笑非笑的道,“好歹我压的是个大活人,郭老板也该压些特别的以示诚意不是?” 015 赌注 “郭某一介商小,除了钱之外,还真没其他可以做注。” 郭老板不咸不淡的回答,把太极打了回来,君未澜笑呵呵的接着道,“那君二帮郭老板想一个。” “愿闻其详。” “压你下半辈子的一银叶。” 郭老板眸光闪闪,问,“二公子此话怎讲?” “郭老板此时富甲一方,自然不稀罕区区一银叶。”指尖摩挲着茶盏的微凉的碗盖,君未澜笑意更浓,“但若是余生潦倒,穷途末路,那么可以果腹安身的一银叶对郭老板来说就比天还重要了。” 在场的人包括怡然都有点跟不上这思路,郭老板却完全听出了话中的凌厉,眼神一厉,跟刀一样投过去,“看二公子这话说的,莫不是喝茶也醉,开始说胡话了?” ‘了’字还没说完,君未澜忽收笑容,神情一肃,“君二要赢的就是郭老板唯一的这一银叶。” 他难得严肃正经,不大的声音里带着股压人如尘的气势。听的郭老板心神一震,眼前白光闪过。君未澜手里的茶盏已飞弹而出,打在有暗门的墙面上,轻碎的脆裂开来。 “墙后有机关!”墙外一记大喝。 戏剧化的转变发生的太突然,怡然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一只手搂着旋开原来的地方。等再睁开眼睛,人面对着雅间的一个角落,脑袋后有惊天动地的砸墙声。 怡然立刻转身,只看见君未澜怡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郭老板横眉竖眼的站在赌桌对面,大手一挥,“给我把这小子剁了!” 打手们对君未澜蜂拥而上,屋里顿然乱成一锅粥。 人影晃动,她猜不出先前护她到角落来的人是谁。只看见郭老板风流倜傥的扇子不要了,一脚踹开赌桌,准备往桌下密洞钻。一只凳子突然从天而降,飞落入大开的地洞,抢在郭老板之前堵去路。 这一次怡然看见,是君未澜脚尖勾起的凳子砸过去的。动作行云流水,不逊于早上的惊鸿一幕。 武艺那么高,应该不会被这群坏人打败的吧。她松了口气。 可惜一口气还没等完全舒出去,君未澜脸上已中了一拳头。他叽里呱啦的一蹦老高,手里还领着对方汉子的领口一块跌入了地洞,眨眼不见了。 怡然的心被什么东西无形的揪了一把,急的她走上几步要去看究竟。 郭老板的声音从洞里飘上来,“剁了他啊!” 一个两个三个大汉得令,接二连三扑下去,可是洞太小只容一人经过,几个大汉如此一叠瞬间就在洞上压出了座小山。在最下方的郭老板痛呼一声,估计被压的够呛。 “一群笨蛋!抓那个女的!” “是。” 怡然心里一跳,小山最上面的大汉爬起来向她逼来,横肉堆砌的脸上面目狰狞。 她没有慌到失神,一咬牙转身往靠墙的多宝阁跑去,抓住一个花瓶冲大汉狠狠丢去。大汉蒲扇般的大手一扫,就把飞来的花瓶拍飞。 她皱眉又把一个古董瓷马抱在怀里,往有进出暗门的墙壁靠近。 那堵墙外正热火朝天的砸着,每砸一下,整个雅间也都跟着颤抖一下。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只觉得如果是在那墙周围的话,才能在第一时刻获救。 大汉看出她的心思,当机立断飞扑过来。 怡然虚晃了一下手里的瓷马,就趁大汉犹豫的瞬间,扭身从他手臂下逃开。 大汉一抓不中,心中恼火。 “死丫头,老老实实别……唔……” 怡然一门心思只往前跑,等整个人靠在墙上回头。 大汉已经摔倒在地,脸色煞白的捂着左边小腿,上面不知何时扎了根银白色的针,痛的他嗷嗷大叫。 背后的墙面剧烈的颤动着,巨大的力道好像直接要打在怡然身上。她退开些,慌乱四看,隐约瞧见君未澜的衣袖在肉山下闪过,可他自顾不暇,难道会有空救她吗? 016 彭友 “轰隆----”一声,身后的墙终于破了。(.) 飞溅出来的小石子有一部分往怡然背上打去,她那时候不知道习武者有种叫内力的东西,只觉得背上股巨大的冲力扑来,迫的她往前冲出好几步。 身后红黑色的人影一晃,她被一条手臂扶了一把,背上的力道豁然消散。回头只看见个青年捕快眼神锐利的打量了她一瞬,道了句,“站着别动。” 有人往这里跑来,“彭捕头,怎么处理?” 彭捕头松开怡然,一抖衣袖中碎裂的小石子和粉尘,指向屋中其他人,“把这些人都抓起来,一个个检查。” “是!” 小腿受伤的大汉被拖到了一边,肉山上的人也被一个个拉起来。偶尔遇到一两个反抗,捕快们三下两下就把他们制伏了。 最后从洞里出来的是君未澜和郭老板。 君未澜脸上挂了彩,衣服皱了几道。 可他的武功不是很高的吗? 怡然不解,按理说,刚才除了他,这屋子没有第二个人可能出手救她了,但他有很厉害的暗器功夫,完全可以直接把郭老板等人扎的爬不起来。 至于郭老板,如果不是身上的布条状的衣服颜色很眼熟的话,已经完全看不出这个头发凌乱,五官青紫肿胀的男人是原来那个颇为风流的翩然公子了。 一见两人的模样,怡然忍不住绕过身前的彭捕头要过去,那名彭捕头却先她一步走了上去。 “君二?” 君未澜刚自己碰了下脸上挂彩的地方,正痛的噗噗倒吸冷气,闻声看过去,皮笑肉不笑的冲对方咧了下嘴,“小朋友又见面啦!” 彭捕头脸色一黑。 君未澜的注意力已经到了后面的怡然身上,他招招手,“来认识一下,这是仓城衙门的小朋友,这个是我内子的陪嫁丫鬟小怡。” 怡然朝捕头屈膝,行了个见礼,“小怡见过彭捕头。” “诶?你知道他姓彭啊!”君未澜惊呼,结果又扯到嘴角的伤口,不由皱起眉头。 彭捕头横了君未澜一眼,对怡然抱了抱拳,“在下姓彭,名友。” “彭捕头。”怡然称呼不变,再次对彭友客气的笑笑。 她已经嫁了人,虽然君未澜给了她假身份,也不会与其他男子接触过多,于是转头看向君未澜。他好像看出她心中的疑惑一样,大刺刺的道,“你以为我想跟他认识啊,进监牢多了自然就认识了,你可不许告诉你家小姐。” 怡然点头,别说她家小姐就是她自己,任何其他人她都不会说的。 “原来君公子还记得与在下的相识过程。” 彭友被君未澜左一句‘小朋友’,右一句‘小朋友’,惹得有些闷火。 他声线冰冷的道,“真是哪里出事,哪里就有君公子的身影。上次是在玉阶楼里发现采花大盗尸体,这次呢?难不成公子是这个地下赌坊的幕后老板?” “喂!你别血口喷人啊!”君未澜闲闲的抖出一张卖身契来,道,“看清楚,爷有证据。这里的老板是郭朔,他先用赢钱哄骗我夫人身边的小丫鬟深陷赌场,然后又抽老千害她输的差点把自己压在这里。” 怡然总算领教到一个人说谎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把主角换成了她不说,君未澜还在她肩头重重地一拍,感慨了句:“多亏姑爷我救了你啊,小怡!” 那头彭友拿过怡然还没来得及按手印的那张卖身契,细看之下,眼睛不由亮起来。 君未澜得意,“怎么样小朋友?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否则你就是进来也不过没收些赌具,查封他的地方。可今后么,嘿嘿……” 两人互看一眼,交换了只有彼此知道的一些讯息。 彭友开拍君未澜放肆的手,把卖身契收在身上,道,“在下会将此事上报朝廷,绝不姑息。”转首还对怡然行了一礼。 他虽没有道谢,也没有要求怡然跟回去录口供,可怡然能感觉到,除了感谢和正直之外,彭友身上有种呼之欲出的气势似乎要把天下所有的不法之徒一网打尽。 这一生,她和彭友一共见过两次。 一次是现在。 一次是很多年后,彭友协助君未澜将她从那人手中救出。 不过,时光毕竟没有加速,现在的彭友尚没有修炼出大楚六大名捕之一的涵养,君未澜也仍然只是一介平民公子。面对他频频的出言不羁,彭友怎会不寻机会反唇相讥。 017 肘子 捕快们把犯人和物件编完号,正要往外押送。怡然忽觉身边一空,君未澜风一样追上其中个捕快,“小哥,小哥!这是我掉的钱袋,里面一共二百八十九银叶,不是屋里的赌资!” 小捕快刚数过里面的钱,一听君未澜说的一子不差,自然不敢怠慢的要还给他。 “慢!” 彭友大步上前把钱袋按在小捕快伸出的手里,教育道,“不论是谁的,只要是这间赌坊里的东西,都要带回去彻查。” 小捕快一听,神色正了正。 君未澜却撇嘴,“不就叫你几声小朋友,公报私仇!” 小捕快脸色一白,不相信他崇拜的彭友大捕头会做这种事情。[]可方才这位公子又不像在瞎说……小捕快一双炯目盯着偶像,眼里冒着希望听见解释的光芒。 但见彭友岿然不动,不但没因为‘公报私仇’的指责动怒,还跟君未澜解释道,“等衙门里清点了所有的物资,案子了结之后,非案件相关的物品会通知君府领回去。” 彭友举止如常,用词有礼,小捕快觉得偶像完全是在按照规矩办事,马上用力的对君未澜点点头,表示理应如此。 君未澜当时的脸色那叫一个黑,回去的路上,也还是一脸愤恨。 怡然知道他是气彭友状似无心的一拦,却让他半天的劲道彻底白费,身上带了伤不说,还一文钱没有摸到。将来官府通知君府,君老爷一准收走这些钱。 这一天里的经历,是她过去十六年都不曾经历过去的起伏跌宕。 撇去家里早饭时的假恩爱,他们在遇见珈伊时他牢牢牵着她的手奇怪心情,只说她在知道,他给她在君宝斋买东西,是为了拿到家里两千银票赌博的时候,她满腔无可抑制的情绪的确是失望至极。 他是君家二少爷,银票兑换的钱庄想必都认识。怡然以为君未澜之所以要骗这两千银票去赌,是想依仗超凡的赌技,避开钱庄里君老爷的眼线,神不知鬼不觉赢回现钱带在身边。 可这一切的情绪,都在他说要赢郭老板余生的一银叶时化为了灰烬。 她发现看不懂他,所以努力睁着眼睛,想要看的清楚一些。 夕阳下,君未澜张线条分明的侧脸,峻伟犹如远山之巅,强烈的朝霞映在眸中,盖去了其中放荡不羁的神采,反而显出种磅礴的气势。 她心底里有种奇怪的东西在蠢蠢欲动,似是十年前无忧无虑的那个女孩发誓要完全扼杀的灵魂,要从现在这具规规矩矩、小心翼翼的身体里破壳而出。 “夫君真在意那些钱吗?”怡然问。 君未澜闻声回头,璀璨的霞光从他眼眸中消去。 他苦笑,“的确挺在意的。” 怡然张口,想说句安慰话。 君未澜已兀自说了下去,“叫管家买回去吃味道就差,一直就等有了现钱去吃顿刚出锅的。” 声音有些低,隐约听着跟吃有关,怡然疑惑彼此讲的是不是一个事情。 君未澜忽然抬头,气愤的吼了句,“都是彭友那臭小子,害我又没钱买醉香楼的东坡肘子!” 018 后门 吼完看见怡然怔楞的模样,君未澜伸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击,“看傻了?终于知道为夫好看啦?” 怡然一看他脸上的坏笑,知道他刚才说的是假话,可也不想开口再问,瘪着嘴把头扭开。 君未澜笑笑,也不哄她,两人慢悠悠的往回走。 脚下绵延青石路的尽头,夕阳随着彼此的脚步移动着,最终坠入地下,连天地间的最后一丝的光线也收了回去。路边的商铺亮起了灯笼引客,今日并非初一十五没有夜市,除了大酒楼门口有几辆车马,整条路上行人稀少,带着一点凉意。 怡然拢了拢肩膀。 她想不起上一次夜游府苑的高墙之外是多大的时候了。只记得小小的她被娘亲抱在臂弯里,周围是热闹的人流摊贩,鼻息间有诱人的小吃香味。 那时候很爱娘和她的爹,跑了很远的路,追上一个贩子,买了他手里最后一支本打算带给自家孩子吃的糖葫芦。 她抿着冰糖的甜,爹脱下外衣把娘亲连带娘亲怀里的她一起裹在怀里,那种温暖她一生都忘不掉,就好像这一刻…… 怡然回头看过去。 君未澜奇怪,“看见熟人了?” 怡然摇头,看着他刚刚扶她后腰的手,此刻很自然的垂在身侧。之前从他掌心里传递来的热流从奔走在身体四肢间,到蔓延进心里,最后散发到嘴角。 怡然淡淡一笑,道,“很晚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君未澜挑了挑眉,不大高兴,“要不是你突然停下来,现在早到了。”说着当先迈开步子,没几步就把怡然甩在了后面。 隐约还听见他嘀咕,“回去晚了,门房肯定又往上告状。” 怡然低头笑笑,跟了上去。 没想到真给君未澜说准了,君府的大门已经落了门条,门口两盏灯笼昏暗昏暗的,连个等门的人都没有。 怡然见君未澜不动,迈上一步打算敲门,被君未澜悄声拦下来。 从门后面传来种古怪的喘息声,好像小猫儿的叫声闷在了被子里。 怡然听了会,声音是从守门人落脚的小间里传来的。 她第一次听见这种声音,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在寂静的夜色里听着很是诡异,尤其君未澜听后一脸少有的凝重。 “怎么了?”她小心翼翼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君未澜沉默着点点头。 “对他来说不是好事。” 原本正经的脸上忽然露出个阴笑,君未澜振奋,“可算抓到把柄了----看门的时候偷情!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告状说我晚归!” “你……你说偷……” 君未澜捂住怡然的嘴,“哎呀,换个门啦,从这里进去会长针眼。” 他扯着她绕着围墙转了大半圈,途中经过侧门,小门,下人进出的角门无数。每次怡然以为该停下来的时候,君未澜都毫不犹豫的拉着她从门前走过。 沿着高大的围墙弯弯绕绕许久,前面是个荒芜的巷尾,黑乎乎的墙上爬满了藤蔓,叶子在夜风中莎莎的摇摆着。 她跟他来到满是藤蔓的墙前,发现下面有个又黑又小的狗洞。 “到了!”君未澜得意的放开她。 怡然无奈,深吸一口气,准备忍着洞里的臊味钻进去,结果被君未澜拉住。 他问她,“你干嘛?” “从你说的后门进去啊。”真是明知故问。 君未澜顺着她的目光看到狗洞,闷笑了出来,伸手在墙壁上密集的藤蔓里摸索,很快拽出跟绳子来,上头一路连着高墙的那一边。 他拉了拉绳子,‘吱嘎’,不远处传来极轻的声响。 怡然寻声望去,十来步外一扇下人进出的小角门开了条缝,她不禁惊讶的张张嘴巴,不明白君未澜怎么能一拉这头的绳子,那头的门栓就拔掉了。 君未澜也不解释,把绳子重新藏好了拍拍手,扯着她闪进小门。 019 橘子不甜 门后面怪冷清的,清冷的月光照着幽深的窄巷。(.)怡然在君府时日尚短,完全不知这条巷子通往何处,平时又是谁在往来。 好在是跟着晚归专业户的君未澜,他一路驾轻就熟,专挑没人的冷僻处行走,没一会儿就见沁院大门出现在眼前。 按君二少的规矩,院子晚上没有旁人,他大刺刺的一踹门走进去。 怡然则在暗拍胸口,原来大黑夜的偷偷摸摸回自己家这么刺激。结果就额头一痛,撞在突然停下的君未澜身上,差点弹坐在地。 怡然堪堪站稳,君未澜绽出了个颠倒众生的笑容,“走错了,应该去厨房。” 的确,彼此从早上出来已经错过了两顿饭了,可是,她看着他脸上挂彩的地方,“厨房周围人多,万一看到你脸上的伤传到父亲那边……” 君未澜神色一正,“恩,我应该先擦药。” 怡然张张嘴,她的意思是她可以去厨房帮他拿回来吃。可君未澜已走出老远了,哪里还叫的回来。她真没想到这人如此变幻无常,说风就是雨。 回了屋里,怡然找了一圈却没有药,正要愁上眉梢。 那个大字型躺在竹榻上的人却闭着眼睛指指门口,“出门右拐,隔壁院子,二楼,朝西柜子从左往右第七个格子。” 怡然愤的跺脚,“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 怡然掐死他的心都有了,偏生对方满脸的色彩刺目的她发不出火来,只能把房门关的噼啪响。(.好看的小说) 她走了,屋里唯一一丝暖气没有了。 君未澜睁开眼睛,看着空洞的房间,一如过去的每个夜晚,一点没落从不知名的地方爬出来,蔓过过四肢百骸,爬过嘴角脸庞,在即将进入眼底时,戛然而止。 他看了眼突然掉在脚边的橘子皮,“甜吗?” “不甜。”房梁上的人老实回答,伴随着吧唧吧唧的吃东西声,又是一块橘子皮掉了下来。 君未澜摇摇头,从矮几上捞过一只橘子,慢条斯理的开始剥。 上面的人撇嘴,昏暗的光线下,隐约是个女子,脸上不羁的腔调与下面人如出一辙。 “嘿!”她饶有兴趣的问他,“被人扁的感觉怎么样?” “连野猫都抓不到的人没资格说我。” 上面的人难得被人噎,可她是何许人也,眼珠子一转,笑瞪了回去,“哎呦,有了娘子了不起了,都敢顶嘴了,我回去告诉你……” 话没说完,忽然看了眼门口,手中白练圈着房梁一转,带着整个人如道犀利的白光荡出窗户,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然后,一丝内力凝起的声音飘回,“野猫受伤了不会逃远,你好自为之!” 君未澜没有回应,知道那人已经远去。抬手把橘子皮搁在矮几上,他抬眸往紧闭的房门看去。 门打开来,怡然被迎面的冷风吹的晃了晃,才顶风走进来,“夜里凉,你怎么还开窗户呢?” 君未澜慢悠悠的撕着橘子瓤上的白丝,“伤口疼,有风吹吹好些。” 怡然暗地里翻白眼,想来这人是习武的也该受过不少伤,怎么还这么幼稚。她把药品在桌上放下,忙先关了窗户,“伤口疼,吹是没用。” 她拉了把凳子在他旁边坐下,在家的时候弟弟身上也常有青紫,被欺负的或者自己磕碰的,她料理惯了,手法熟稔的把药膏往干净的手帕上倒。 君未澜看看她,往嘴里塞了瓣橘子,“吹吹没用,那怎么才有用?” “想点别的事吧,走神就不疼了。” 她嘴角弯弯的,捏着帕子靠过来,周身带着温暖的气息,让人忍不住就想拥入怀中。 君未澜一个激灵,倒吸冷气。 “弄疼你了?”怡然紧张,明明还没碰到他才对。 君未澜把嘴里的橘子吐出来,“谁买的橘子酸成这样!” 020 偷食 为每一位小伙伴加更 其实上药这件事挺简单的,只要君未澜老实不出状况就成。不过上完药,君未澜的举动就叫怡然好奇了。 “你在涂什么?” “易容膏。” “伤口上用这个行啊?” 君未澜从镜子前转回头,指着半边五彩缤纷半边已经用易容膏遮盖的完好无伤的鸳鸯脸,“我能顶着这张脸去厨房吗?” 她的意思其实是……怡然轻叹口气:“不如我一个人去厨房端吃的回来。” “我也乐得不去啊。”君未澜在镜子里横过来一眼,“可你认识路吗?” 怡然沉默,垂头踢脚下的青砖,她的确不认识。 君未澜就像去面圣的新科状元,把脸涂的一丝不苟不说,临出门还换了身衣服,用他的话说是偷食也不能丢了他君家二少爷的脸。 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是一点不错,问题是夜黑风高的,迎面相遇不相见,整这么好看给鬼瞧吗? 无奈怡然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话来形容这一刻她对君未澜的费解,只能默默无声的跟在后面。 两人一路屏息凝神潜伏到厨房,竟然愣没遇到一只鸟。 跨入厨房大门的时候,君未澜直起躬了许久的腰杆,伸了个懒腰。 端菜找食当然不是男人的事情,怡然自觉地打开柜子翻找起来。[]结果君家的厨房好像被老鼠扫荡过,竟然只有一碗白面馒头和半盘青菜,果然对得起其勤俭在外的名声,就是不知道这点饭菜能不能让君家二少爷满意了。 她端着一转身,看到他斜靠门,双手抱胸相当潇洒。 一种异样炫目的感觉直撞心口。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即便恶名在外,城里想嫁给他的小姐也不在少数。而今,嫁给他的人是她。 似乎忽然才明白过来这层意思代表着什么,怡然的脸腾的燃烧了起来,心跳莫名混乱。 君未澜看她怔楞的模样,笑了笑,“就知道你找不到。” 他绕过她找了个遍的灶头和橱柜来到靠墙的桌边,矮身从下面捞出个食盒,打开第一屉里面竟然是白斩鸡、炒豆角、咸菜肉丝和两份饭。 怡然意外的眨眨眼睛。 君未澜笑笑,招呼她,“过来吃饭。” 君府上下与顽劣的二少爷最铁的就是厨子老赵,每回君未澜没在家吃晚饭,老赵都会额外留菜,今天还是两人份。 怡然吃的不多,一会就放了筷子。 “饱了?” 她点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君未澜笑笑,“昨晚上没睡好?” 她老实的点头,“希望两只猫今天不要打架了。” 没听见君未澜再说话,怡然抬头看去,似瞧见一道冷光从他眼里闪过,锐利的能射穿玉女峰上千年的冰川一样,瞬间冻死了她身上的瞌睡虫。 别是眼花了吧。怡然眨眨眼再看过去。 君未澜一脸痞样,眼眸银亮没错,闪烁的却是勾人的桃花。 他夹了些鸡肉用油纸包了揣在身上,“野猫受伤了,这几天不会闹到你睡觉。” 怡然‘哦’了一声,想到去隔壁院子拿药时闻到的异味,心里一软,离开厨房时便顺了个白面馒头在身上。 021 野猫 鸡肉是带给白仙的,君未澜拍拍小白貂的脑袋,转身往浴室走。 怡然在收拾了桌上的药品,见状唤住他,“夫君。” 君未澜转回头。 怡然手里拿着两个瓶子,“我出去一下,把药放回去。” “恩,点个灯笼吧。”隔壁院子黑灯瞎火,他知道她上回去摸索了很久。 怡然依言点了个灯笼,抱着药瓶子出了门去。 君未澜一直等她关上门才转回头,笑想果然要带出去一下,比以前规规矩矩的样子有趣多了。 夜风不小,吹得灯笼忽明忽暗。 沁院从东往西共有三进庭院,两人住的这个在正中,往左是连着大门的大场子,往右是间两层小楼,进楼底层一间书房,书桌后有屏风做挡,后置楼梯,顺着楼梯而上便是一间通透的大屋子。[] 人到屋里,灯笼已不再闪烁。 黑暗里一双眼睛注视着她。 朦胧的灯光照着女子白皙的脸庞,年纪应该不大,五官中带着稚气,这女子透出的气质却是世间少有的干净剔透。 怡然吸了吸鼻子,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钻入鼻息,她幼年随母亲习过几年制香,嗅觉要教常人敏感一些。 “喵喵~”她轻轻的唤,怕太大声惊动了那只受伤的野猫。[] 屋里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只有楼外夜风吹动满院碧树的声响,隔着紧闭的木窗传入耳朵。 “喵喵~”下面的女子蹲下身体,举着灯笼借光看每个贴近地面的角落,学着猫叫。有血从按着伤口的指缝间滴落,光亮恰好转开,她没有看见坠打在地板上的鲜红。 不知是不是错觉,怡然隐约嗅得血腥味更重了些。 “我知道你受伤了,如果不重的话就叫一声吧。” 她对着空气微笑,只有手里的光芒无声摇晃。 过了很久,女子自嘲的笑笑。 “是我傻了。你怎么会听的懂人话。” 光影晃动,她移步走向西边依墙的一排大柜子。 房梁上的眼睛警觉的眯起来,视线一动不动凝在下面的女子身上。 怡然将手里的药瓶放回去,好奇的四看了下这只占据整个墙面的大柜子,上面嵌着成排成列同样大小的小抽屉。 抽屉上都没有标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记清楚每格里面装着什么的。 她静静的想。 从左往右第七个格子是去淤的药和易容膏,我会记住的。 她一笑转身,人到楼梯口,似想起了什么,脚步一滞。 见女子突然回首,匍匐在黑夜中的肌肉骤然一紧,手中长剑暗含杀机。 怡然从袖中拿出个油纸包着的白面馒头,放在靠墙的角落里,“我把吃的留着了,别饿着自己。” 抬头间,她想到小动物可爱的警惕的眼眸,不禁撅嘴笑了句,“胆小的小喵喵。” 你不出来见我,可我知道你的存在。 受伤了吧,很疼吧。 野猫哪有家猫幸福,是没了娘的娃娃,从来只有自己疼惜自己啊。 该让我拿你怎么办呢? 怡然叹息,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儿啰嗦过头。 可其实,她从来都是个话唠,小时候,娘亲嘴里的舌燥妞妞。 只不过,往昔不复,世间不许天真烂漫永存。 022 血腥 打二楼下来,灯笼光照到底楼两排书架。 怡然眼睛一亮,脚步轻快的来到书架前,立刻有股书页的清香萦绕鼻息。她小心翼翼的触摸那一叠叠整齐的书册,力道轻柔,如触珍绸。 真没想到君未澜那么不正经的人会拥有这么多书。 有没有三字经呢? 小时候娘教她背过的那一本。 怡然踮起脚在上下几层间寻找。 那时候年纪太小,娘握着她的手教了“三字经”三个字的书写,后怕太早识字她会失了天真,于是大部分的诗歌都只领着她背。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她还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拉,要等她长大了手把手教字的人却已离去多年。 如果能有一本三字经的话,她就能一边背一边认上面的字。触摸书本的指尖颤抖起来,如果有朝一日认识这些书上所有的字,然后回阮家教天安认字…… 怡然失了失神,手推书架让自己离开些许距离。 她已经嫁人离开了阮家,还有机会经常去看弟弟吗? 外面一阵狂风扫过,拍打的门窗齐齐一抖,惊得怡然彻底回过神来,发现灯笼里的蜡烛已经短了不少。她本来只想借出来放下药瓶的机会,顺便给野猫吃点东西涂点药的,不想野猫没遇到,反在这里耽搁了不少时间。 身上热热的,是因激动升高的体温,她的脸也烫烫的。 但愿吹吹夜风就凉了,他见了不会发现异样吧。 怡然紧了紧提灯笼的力度,留恋的看看书架,终于咬咬牙,迈步往门口走去。 ‘滴答’有什么落在肩头,怡然抬手拍了拍,触感湿润而又血腥,她移目看去,指尖在灯光下染了鲜红。 “啊!”怡然低呼,抬头看见一滩血色从连着二楼的地板渗下来,中间凝聚着一点红色血珠摇摇欲坠,随时要再落下来的样子。 她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手里灯笼掉地,烛火舔着灯笼纸,瞬间燃烧做一团。 怡然连忙跳开,试图远离上面的血和下面的火光。 刹那间一股劲风夹着冷光向她袭去,怡然措不及防,脖颈上的长剑冰冷无情,还有一只男人的手,正捂着她的嘴巴,几乎要让她无法呼吸。 灯笼纸很快燃烧殆尽,黑暗中,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所有的空气,还有他有力的手竟然如此滚烫。 他受着重伤! 难道她以为的野猫其实是个人! 他是谁?为什么受伤?为何在君府里? 太多的疑问得不到答案。 理智让怡然不做乱动,可颤抖的身体出卖了心底的害怕。幸而对方没下杀手,否则此刻她脖颈上的又怎会只是一道细小的血痕? 时间在一呼一吸间流逝,那人好像没决定好如何走下一步。 两人无声的僵持着。 直到门外被呼呼风声掩盖住的靠近变成了突然踢开的房门,挟持她的力量瞬间用力。 怡然什么都来不及做,只听见‘嘶’的一声,有什么划破了。 火辣刺痛的感觉从脖子上开始,一下蔓延全身。身体不受控制的在往下跌去,视野模糊中有个人影急速扑来,似乎想要接住她。 怡然眨眨眼睛,想看清究竟是谁,可意识的灯却彻底灭了,一片黑暗。 023 幼年 她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承尘透着陈旧的蓝色。(.好看的小说) 嘴里干涸真难受,旁边娘躺的地方却冷冷的,她喊了声‘娘’,屋里没有人应。窗外进来的光线还是朦胧的浅灰色。 这么早,娘去哪儿了呢?她好想喝水…… 小人儿在被子里翻了会身,终于下定决心坐起来。 离地很高的拔步床对小人儿来说早已不是问题,小腿儿一甩,她从床上下来了。白玉雕琢的双脚沾到冰凉的地砖,小人儿打了个寒颤,然后眼睛一转,瞧到了不远处的小绣鞋。 那么远…… 她吸了口气,踮脚小跑过去,直到两只脚都伸进鞋里,才把那口气吐出来。跑到桌前,手脚并用的爬上凳子喝水。 茶是隔夜的,冰冷而苦涩,只小口抿了几下就不想再喝了。 她从凳子上下来,自己穿上外衣,棉袄有点儿小了,二娘前日来这儿跟娘说,“生意不好做,老爷让府里的人都省着点,就是大夫人您和怡然小姐过年的衣服也暂时先缓一缓。” 可她明明看见二娘的女儿采晴穿的新衣服呢。小人儿不服气的决定找坨马粪丢在庶妹床地下,神不知鬼不觉的臭死她,嘿嘿。 外面传来声响,小人儿眼睛一亮,欢乐的奔出去,“娘!娘你回来啦。” 站在晨雾中的女子回眸,写满哀凉的脸在看见小人儿时勾出了温暖的浅笑,“小意。” 她扑入女子的怀抱,昂着头小心翼翼的问,“娘你在想弟弟吗?” 女子没有回答,她乖巧的把头枕在她肩上。心知弟弟一出生就比普通孩子安静,家里人的神色渐渐从开心变得古怪。后来人人说弟弟与常人不一样,要送到乡下去养。从此本来身体不好的娘就越发不爱说话了,而她不明白的则是爹爹怎么总不来呢? 以往爹爹总说她和娘是他的心肝宝贝,如今心肝宝贝在想他,他知道吗? “小意。”娘忽然开口。 她抬头看去,娘的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不知在看什么,而她时常觉得,其实娘真的,根本没在看任何的东西。 “娘。”小人儿甜甜的唤母亲,想让自己进入她的眼睛。 娘果然转回眼睛来,看着她,精致的五官哪怕是病容苍白也无法盖去其中芳华。 “娘真好看。”她忍不住自豪。 娘却摸了摸不再乌亮的长发,没有说话。 许久,她听见娘说,“娘跟爹说要到乡下去养身体,顺便照看你弟弟。小意,娘这次不能带着你。你乖乖的等娘回来,好吗?” 她懵懂的眨着眼睛,不明白这场分离代表了多久。 娘脸上有她看不懂的苦涩。 小人儿只能懂事的保证,“小意会想娘的。” 可是娘拥着她,又开始叹息。 后来娘就离开了,小人儿等了她一顿饭的时间,两顿饭的时间,一晚上的时间,两晚上的时间……她等娘很多顿饭,很多个晚上,一直到再也数不清了的时候,府里的人说娘和弟弟去的乡下闹事情了。 “瘟疫?瘟疫是个什么东西?”小人儿问小丫鬟可心。 可心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会不会是天很热到处都是蚂蚁?”她比了个夸张的动作,“娘说温就是暖和的意思,蚁就是地上的小虫子。” 可心还是摇头。 她觉得没意思,低头继续玩泥巴。 旁边有大人经过,低头交耳的说话声隐隐入耳。 “听说……要死了呢……” “……死不死都封在村里了……” 她抬头看过去,两个灰色的人影消失在角门那头。 “小姐……” 她回头看见可心皱着张要哭的脸,手捧着泥巴锅子正在等她的泥巴丸子下锅。 小人儿赶紧卖力的搓起泥丸子,再无心管旁的事了。 024 红衣 做下人光有一双灵巧的手和一幅能干的身板还远远不够在高深大院里生存,摸准宅院里真正的风向标才是一切前途的关键。 而当所有的下人都对二姨娘卑躬屈膝的时候,怡然却在与庶妹采晴处处作对。一个是长房嫡出的大小姐,一个是掌权姨娘的亲生女,下人们用行动表示着他们的选择。 于是怡然的饭菜变差了,怡然屋里再看不见热水了,怡然的衣服破了总有婆子推脱着没时间帮忙补了。娘亲离开后的半年,阮家大小姐成了个脏兮兮的野丫头,恶名在外,不懂礼数。可怡然浑然不觉哪里奇怪了,她依然玩着泥巴,等着娘亲,看不惯身有华衣手有美食的小采晴。 每次闹大了,二娘永远是和颜悦色的,“我们的大小姐乖乖,是我们采晴错了,您别跟她计较。” 她得意,迎上二娘身后采晴胆怯的目光,“那这次姐姐就不跟你计较了。(.好看的小说)” 可你不与人计较,怎知人不与你计较? 很多年了,她一直记得那一天。 一早醒来看见床边放着身崭新的红衣裙,红色,她最喜欢的颜色,娘亲说我们小意皮肤白穿红色最显漂亮。 她欢喜的拎起衣服在身上比划,声音惊醒了小床上的小丫鬟。 “可心你看,我的新衣服好看吗?” 可心点头说好看,揉着眼睛下床来帮忙穿戴,这种层层叠叠的衣服,她家小姐一个人是应付不来的。 裙子穿上了,像盛开花瓣一样裙摆妥帖的托着小人儿还算不上曼妙的身材。 “可心我好看吗?” “小姐真好看!” 外头有人喊,“大小姐,夫人回来了。” “啊!我娘回来了!”难怪今天家里要她穿这么好看呢,小人儿提裙往外跑,跨过小院,奔过花园,冲出前厅,一口气跑向大门口。 高大的门楣上挂着雪白的灯笼,她许久没见的父亲抱着只青花瓷罐走进来。 她一把扑过去,没有看见父亲脸上的悲痛,笑眯眯的问,“爹,我娘呢?” 父亲的眼睛在触及那一身鲜红的刹那迸射冷冽,“啪”一记脆响把小人儿拍倒在地,“不孝女!” 小人儿懵在原地,忘记了去揉高肿起来的脸颊,眼前几个月不见的父亲似乎苍老十岁,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悲伤愤怒。 “老爷!啊,我的好姐姐!” 二娘手拉采晴从后面哭着走上来,母女俩一模一样的缟素打扮,让阮老爷绷紧的脸庞略微松动。 “让人放到祠堂里吧。”他递过怀里的瓷罐,将发妻的骨灰交给妾氏。 “这是姐姐?她尸骨怎么不……” 爹的脸又黑了下去,“瘟疫,就地烧了。” “唔,我的好姐姐!” 二娘的眼泪更汹涌的流泻了出来,连采晴的也滴答答的哭得比天上下大雨还要自然。 只有地上那个一身红裙、出现在母亲骨灰进门日的小女孩,她睁着干涩的眼睛,不相信美丽的母亲被装在那般狭小的瓷罐里。 父亲失望的移开眼睛,对妾氏指指她的方向,道,“她这么没规矩,你怎么也不管管?” “是姐姐的心头肉啊,妾身怎敢说句重话。” “老爷,二姨娘待大小姐是极好的。” 有在场的下人附和二姨娘,一开始时是小声的,后来越说越大声,一脸的愤慨,皆恨不得一口气列数出大小姐所有的不良举动。 父亲勃然大怒,“给我好好的管!再有半点儿不听话,就折断她的腿!” “老爷!”二娘惊恐。 父亲也有一瞬觉得不妥,思索片刻,还是愤下决心,“是她顽劣不堪,我绝不会怪你严厉。” 她茫然的坐在地上,还没有消化过来母亲离开的事实,听闻这话只是摇头,愣愣的道,“我没有。” 她没有故意要打采晴,是采晴先说她弟弟是傻子。 她没有不孝,穿这件大红衣服是以为要庆祝娘亲回来。 可是娘亲还能回来吗? 她看着怀抱着娘亲瓷罐的二娘温婉的在父亲怀里垂泪,突然一跃而起,“把娘亲还给我!” 二娘受惊,怀里的瓷罐差点儿落下来。 父亲恼羞成怒的把她推开,“反了!反了!” 她被下人们压在地上,听见父亲大吼,“把她身上的衣服扒下来!” 而她悲愤的盯着二娘怀里的瓷罐,那是她娘亲!那是她的!娘亲!!! 025 规矩 隐约有声音传到耳中。[.超多好看小说] “……死不了,血止住了……” “……快去休息会啦,臭小子,一时又醒不过来……” 她虚弱的张嘴,“冷。” 一双手臂环过来,有温暖的东西贴着脸颊,她想往暖源靠的更近些,身体却不听使唤。她又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灰蒙蒙的雾气里,一张床越来越清晰,有瘦小的女孩手环双膝枯坐在床上。而她浮在半空中,俯瞰着小女孩,心里团着满满的哀然。 门忽开,进来两个婆子要把女孩带走。 她扑过去,张臂护住女孩,被婆子们直接抓住。 “走开!” 她尖叫,挣扎,却发现自己如此弱小,因为,她就是那个小女孩呀。 她被拖到正院,直挺挺的站在二姨娘面前不肯低头。身为嫡女,这府里除了爹和娘亲,她从不需要对任何人见礼。 “哎,真是个倔脾气的丫头。”二姨娘与旁边的婆子轻叹,“这样子要教规矩还真不容易啊,可叫我如何跟老爷交代。” “夫人别揪心。”那婆子道,“自古没有错了的主子,只有不懂得伺候好主子的下人。” “那去----把可心那丫头带上来。” “你们要做什么?”她大叫,无人理会。 很快可心像小鸡一样被压过来,脸上又青又肿。 怡然跳起来,“她们打你了?!” 她的小丫鬟她都从舍不得说句重话,可心是奶娘的女儿,是娘从娘家过来的人,在怡然眼里是不一样的。(.无弹窗广告) 可是,可心一个劲的认错,“是我错了,是我不该给小姐穿红衣服。姨娘饶命啊。” 一声声的姨娘让二娘的眼睛暗带了恨,声音却是慈悲的,“是个知错的孩子,就地打十大板子,以后莫再不懂规矩。” 可心一听,两眼一翻吓晕了。怡然被两个婆子拉着不给过去,任她怎么叫嚷都喊不醒的可心,被一盆冷水浇醒。 府里的规矩,要清醒着挨板子。 执行的人不打屁股,专挑可心的双腿下手,每一记响板之后疼痛的尖叫声让那一天的世界充满了灰暗。 “夫人,再打腿要断了。” 二娘秀眉一挑,无奈的看向她,好像是询问她的意思,“这可怎么好,断腿的以后伺候不了大小姐,可这还有几板子没打呢,就是二娘想看着小姐的面子算了,事情传到老爷耳朵里也是不好吧。” 她被恐惧淹埋了,呆滞的看着可心缩成了血水中的一小团,不知如何回答。 有人就在这个时候抱着她最熟悉不过的小娃娃经过眼前,“夫人诶,天安少爷不肯吃东西。” 这句话好像巨大的铁锤在心口砸出了个窟窿,痛的她转头看去。 弟弟被二娘接过去,天安一如既往,安静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二娘抱着,有意无意的往她的方向扫,“这么乖的人儿怎么偏是个傻子,哎……” 主子一叹,低下头一片叹息声。 “带回去吧,傻子饿了也该会叫才是。”二娘叹累了,把天安交还给奶娘。 这怎么行,她的弟弟饿了也不会说话,不能没人给他喂饭。 她摇头,话到嘴边只有“不!不!”的嘶吼,连二娘起身靠近,温柔的摸摸她的头发,都无力躲闪。 “咱们家大小姐以后可要懂事些,若再欺负采晴的话,没准会把你娘从祠堂里气跑,那可就不是一双腿,一顿饭的事情了。” “不!”她拽住二娘的衣服一跃竖起来,“不要扔我娘的骨灰!不要扔我娘的骨灰!不要……” ‘嘶’一声衣服破了。 怡然眼睛圆睁的看清了眼前的人。 君未澜被拽坏了衣角,仍然四平八稳的坐在床边,双手抱胸,抖着二郎腿。 见她这样,皮笑肉不笑的问了句,“知道醒了?” 026 配合(上) 怡然下意识的松手后退,君未澜见状皱眉,“你怕我?” “那野猫是人!会杀人!” 她嘴唇哆嗦,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模样,让君未澜联想到昨晚上她身体里流出的血,又多又汹,还怎么都止不住,他都不知道这么小的人身体里能有那么多的血。(.无弹窗广告)而此刻她缩在角落里,团成那么小的一团,眼里还有未退的惊恐。 脸上的轻松终于挂不下去了,他还欠她一个解释。 “我这个人黑白两道都打交道,一不注意就跟人结下了梁子。这次是我疏忽,拖累你了。[.超多好看小说]” 他语调低沉,连声音都似与平时不一样。 “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他跟她保证?怡然不可置信的看过去,他这样的人可以信,太阳不也该从西边出来了?可心却莫名的平静了,就好像他的话有魔力一样,稳稳妥妥恢复到了正常跳动。 她摸了摸脖子上,伤口位置偏低,包扎的布条藏在领口下,随着动作,能感觉到皮肉的牵扯以及丝丝疼痛。 “别乱动。”君未澜拉开她的手,“伤口好不容易才结了点痂,再碰又出血了。” 怡然忍不住觉得好笑,这语气像是她在碰他的伤口似的,受苦的分明是她。[] “什么时辰?”怡然问,她不会昏迷了几天几夜吧? 君未澜一眼看出她的担忧,嗤笑,“没那么久,你只是错过了今天的早饭而已。” 怡然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紧张起来,“昨天没回来吃饭,今天又不去,父亲和母亲会不会……” 君未澜见她还精力担心这个,心里的担心收了些,又老不正经起来,“我说你昨晚上太累,他们懂的。” 新婚夫妻,大晚上的还能累什么? 怡然大臊,可惜失血过头,脸上一时红不起来。 君未澜抖抖脚站起来,“再躺会吧,我出去下,叫莲房来照顾你。”话搁下了,脚却没有马上迈出去。 怡然看着他朝这儿伸出的手,犹豫片刻,把自己冰冷的小手放了进去。 他掌心干燥而温暖,扶她重新躺下的力道轻柔而稳重,临末还把被子提起来将她的双肩也盖了个严实。那一刻,他离她很近,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 怡然心跳的又有些混乱,眼前一阵阵发黑,她闭眼,跟自己说这些都是失血过头的缘故。 屋里很静,他明明已经走了,身上的气息还在。 每一次呼吸,都能闻到。 莲房果然很快过来了,手里端着盅东西。 怡然闻着好香,肚子咕噜咕噜马上应和起来。她抿了口,甜甜的,舌头好像麻木了,只觉得味道熟悉却尝不出是什么。 “这是什么?”怡然问。 “是红豆枣子混着些补血药材做的羹,少爷说,二少奶奶快来月信了,要好好补补血。” 她‘哦’了一声,没再多说,等一盅羹都下了肚子,对莲房道,“瞧着外面天好,跟我去晒晒太阳吧。” 看着莲房犹豫的模样,怡然淡淡一笑,“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我只是有些累,又不是生病。” 莲房近身伺候最可能发现实情,君未澜都瞒着,其中必有缘故,她还是配合他做出一点没有受伤的样子为妙。 027 配合(中) “晒太阳的话,去小花园不错。”莲房说,“离沁院不远,里头还有个小池子,如今天暖了,撒些食儿进去,鱼都出来了,颇有几分看头。” 怡然点头,莲房找了鱼食出来,两人一起去到小花园。 果然不算远,只是怡然体力不行,在池边坐下的时候,眼前已是一阵黑过一阵。她盯着下面的鱼池,看似是在看鱼,实则在等眩晕的感觉过去。 耳边有噼噼啪啪的水声,应是鱼儿被食物引了出来。她配合的绽出浅笑,手摸索到身边高点的石头,撑着下巴,阳光下的石头比她还要暖和一些。 “弟妹也在啊?”苏思兰的声音传来。 怡然闭了一瞬眼睛,复笑睁着看去,这次眼前不黑也不花了,一切清清楚楚。大嫂穿着身嫩绿的春装,头上别着朵半开的芍药,怀里抱的简儿身上是件嫩粉色花衣衫。 “在屋里躺不住,就出来坐坐。”怡然笑,刚才听莲房说起小花园的时候,就知道能遇到人。简儿正是贪新鲜喜欢到处看的年纪,这里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只不过没想到大嫂也一并在,倒省了下人回头再告诉一声的麻烦。 “哎呦,弟妹脸色怎么这么不好。”苏思兰走近,把怡然的脸左右瞧瞧,她方才看见怡然在外头,还以为人定是没事的,现在却不免有些心惊,“二弟也是个不上心的,要我说去喊大夫来给弟妹瞧瞧才是。” 怡然想婉拒,苏思兰已把女儿递给奶妈,亲自吩咐人去找李大夫来。还坐在怡然身边,劝慰她放心,“李大夫是与府里常往来的,医术在整个仓城都首屈一指。” 这倒让怡然有些骑虎难下,只怕李大夫一来看出她身上带伤,反而把事情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了。可如今,她再坚持不看大夫,似乎也忒奇怪了些。 李大夫是个留着把山羊胡子的老人家,慈眉善目,一看便知行医多年。 怡然心惊肉跳的让他把脉,李大夫一直捏着胡子不说话。好半响,放开她的脉搏,一面打开药箱,一面跟旁边的苏思兰道,“大少奶奶不用担心,二少奶奶是血虚血亏,但凡女子常有此症。老朽先开张补血养气的方子,吃七日以后再来复诊。” 苏思兰松了口气,怡然也松了口气。 大嫂亲自送了李大夫出去,回来又跟怡然好一顿安慰,说知道早是好事,提前把身体养起来,方便生养,给君家传宗接代。 她说的真切,一点不像阮家的那些女人,不论是二娘还是后来进门的几个姨娘都恨不得别人的儿子死了,就自己肚子争气拥有阮家唯一的男苗。 可这么一来,怡然的良心开始作祟了,很是愧疚有事瞒着大家。 苏思兰见怡然神色呐呐的,道她需要休息,拍胸脯说帮她去给夫人请假,接下就在院子里好生养一段时间。 怡然重新在被窝里躺下,不知怎么,虽然觉得浑身虚弱,却一点儿也睡不着。 莲房帮忙送走大嫂,回来的时候抱着大堆苏思兰送来的珍贵补品,怡然睁眼看去,发现莲房身后还跟着君未澜。 目光对上,怡然立刻垂下头,人往被子里缩着,只盼缩成只乌龟。 028 配合(下) 莲房还当二少奶奶是新媳妇对相公的羞涩,放下东西就忙请安退了下去。 君未澜在一堆补品里坐下,面无表情的翻东西,“当归、川芎、白芍药、熟地黄、人参、白术、茯苓、炙甘草,八珍汤需要的东西都全了。” 怡然咽咽唾沫,“我没想到大嫂这么重视……” “你是她弟妹,是君家的一份子。” 他盯着她,锐利的目光让怡然无所遁形,身上虚汗连连,也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身体本来就吃不消,一不小心就从实招来了。 “我以为你把我受伤的事瞒下来,夜里又不许任何人在院子里,是不放心府里的某些人。我们是夫妻,你要瞒住的事,我也一定会努力瞒住。” 君未澜的脸色一点没有好转,怡然一咬牙,道,“我下次再不自作聪明了。” 君未澜的眸色深了深,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苍白的脸上英勇就义的神情,一点点的融化着他本来就没硬起来的心肠。 “傻瓜。”他轻骂,声音却不严厉,没等怡然缓下来,又板着脸道,“下次别这么逞强,再看你流那么多血,我也要怕了。” 原来他还有怕的事啊。怡然暗笑,眼睛弯起来。 她觉得很奇怪,君未澜这个人明明一点儿也不好,可与他相处不多的时光里,她对他的信任却越来越多,只要是他面前,她可以稍微有那么一点松懈,不需要像在阮家一样全神戒备。 可也只是一点松懈。 她还有绣花的事没解决,一时也无法与他坦白。也还没有想好办法帮他把心上人娶进门。她觉得他们之间现在这样的一点点友好气氛,就好像是在为日后一生的相安无事做着准备。 “咳咳”君未澜轻咳一声,怡然回过神来,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门口就响起敲门声。 “进来。” 莲房推门进来,端着药冲两人作福,“二爷,二少奶奶,李大夫开的药送来了。” “给我吧。”君未澜接过药,走近床铺。莲房返身帮忙合上门。他舀起一勺黑色药汁,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压到怡然唇边。 苦涩的药味逼的怡然干呕,他一挑眉,“后面还有很多,吐了要再喝的。” 怡然已经很多年没喝药了,过去生病哪有人那么好心给她找大夫,她也觉得身板不错,每次都忍忍就过去了。 可更小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娘亲每次都会用冰糖葫芦哄她需要吃药的小亲亲。 怡然硬着头皮继续喝药,君未澜一勺勺不急不缓的往她口中送,道,“家里每个人都很好,我瞒着他们是不想他们牵涉到这些事情中来。” 怡然意外他会说这些,不禁看过去一眼,君未澜又舀了一勺抵到她嘴边,“不过你配合的很好,喝完药,为夫赏你一颗梅子。” 有梅子也比没梅子好,怡然收到奖品的诱惑,喝药速度明显快起来。 很快药碗见底,君未澜笑眯眯点点头,放下药碗的同时,长身往床上靠过来。怡然的瞳孔瞬间放大,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说好的不是梅子吗? 他已经把她柔软的身体抱在怀中。 怡然小猫儿一样弓着,猛烈的心跳隔着彼此的胸腔打过来。君未澜嘴角的笑咧的更大了些,手伸向她身后的抽屉。 这种拔步床里面的暗格抽屉大多是用来放金银珠宝之类的宝贝,怡然却看见君未澜拿出来个小酱菜罐子,打开来,里面梅子的酸甜香气扑鼻。 “这颗是给娘子的奖品。”君未澜捏了颗梅子送进怡然口中。 酸甜可口的滋味彻底把怡然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她吧吧嘴巴,眼睛又往罐子里看去。 君未澜笑的像只钓到鱼的狐狸,“娘子的奖励已经拿到了,是不是也应该许为夫一个奖励了?” 她不懂,皱眉以示询问。 “今天娘子配合了为夫,可接下来就该为夫配合娘子了啊。”君未澜循循善诱,“明日是娘子的——回!门!日!” 029 争宠(上) 晚上怡然有些睡不着了。 明天就是回门日,她竟然有点不想回去,不想看见阮家的某些人和事。但阮家不是还有她牵挂着的人吗?出嫁的那一刻,她坐在起伏往前的轿子里,一刻不曾停止想念的就是赶紧回到阮家去。 现在算起来那也不过是两天前的事情,柔肠寸断的不舍却好像没那么强烈了。 她被自己奇怪的感觉弄的心烦意乱,在床上小心的翻来覆去,又怕牵扯到脖子上的伤口会疼,结果就碰到了躺在隔壁的人。 君未澜仍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怡然以为没弄醒他,暗松了口气。翻动带来了眩晕让她不敢再动。于是在等待难受淡去的时候,她悄悄的打量他。 这是她们第二晚睡在一起,昨晚上她昏迷着,并不知道两个人具体怎么过的。第一晚的情景却记得清晰非常,他跟她说听上面的两只猫打架,然后就睡了过去。留她一人盯着他安静而俊朗的容颜,就好像现在这样,唯一的区别是,今天他没抱着她。 是因为不想碰到她脖子的伤口吗? 她记得昨晚上他的手臂绕过她的脖子,碰触的恰是现今受伤的地方。 他说明天会好好配合她的,但是怡然还没想出来具体配合什么。是在娘家人面前展示恩爱?还是他一如传闻那般浮夸不堪? 怡然觉得好像哪一种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既不想阮家人知道她嫁的夫君没那么差,又不想阮家人明里暗里的笑话她所嫁非人。 奇怪的矛盾让怡然越发不舒服,尤其还要对着这么张看起来很正气,其实特不正经的脸。 怡然撅嘴,悄悄后退到应该不会再碰到君未澜的地方,慢慢翻身背过去,反正要再不瞧某人的脸就是了。结果一条手臂搭上她的腰,然后一个温暖的胸膛贴上来,拥着她。 小猫实在太不老实了,为了不让大家明天都顶着黑眼圈去阮家,君未澜觉得还是压住她比较实在,反正环着腰又碰不到伤口。 怡然吓的半天不敢呼吸,可在君未澜温暖的怀抱里,那因为失血而发冷的身体却偏偏慢慢回暖并且放松下来。困意很快袭来,成功打到了不安和其他情绪,某只不安分的小猫成功梦周公去了,却不晓得自己在睡梦中越贴越后,让另一个人有种快要睡不下去的烦躁。 第二天醒来,身边已没有君未澜的影子,怡然摸着旁边的暖暖余温,又合了会儿眼睛才开口叫人。 莲房带着两个小丫鬟进来帮忙洗漱,怡然本身穿着领子略高的寝衣,丫鬟们都没发觉异样。 脖子上的药昨晚上君未澜已经帮忙换过了,眼下倒不需要换药,怡然只怕阮家人发现奇怪,尤其是可心,她们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虽是主仆更似姐妹。怡然最不想可心担忧,于是指点莲房从衣箱里寻出条丝巾来打算围在领子外头。 结果刚要说话,就被外面的喧哗声打断了。 “是谁在外面?”怡然问莲房。 后者让个小丫鬟探头瞧了瞧门外,转首道,“回二少奶奶,是青桃姑娘,急着要进来找少奶奶您。” 怡然沉默,青桃因为‘打扰’了君未澜习武,被君二少爷打发去三等下人的地方做事,不许再进沁院。具体的情况,想必青桃自己就会设法递消息回阮家。 既然下命令的是君二少,二娘也是办法扭转的。 怡然正乐见如此,所以对青桃的事只当不知,打算先回门与二娘‘谈判’过后再看情况走下一步。却不想青桃这会儿闹上门来,是打了什么算盘。 030 争宠(中) 怡然让莲房把人放进来,不论是谁,当面做动作,总比背后暗算来的放心。 不想青桃一进门,猛然对怡然扑过来,若不是莲房拦着,估计她脸上的大把眼泪水都会擦在怡然身上。 “小姐,这两日君家的人都不让我进来,青桃想伺候您都没有办法。”青桃泪如雨下。 怡然抿嘴不说话,她知道她想伺候的其实是她相公才对。 青桃有些唬,不知怡然心里到底什么意思,又往前膝行一步,试图靠近一些的时候,怡然开口了,“我这几日也奇怪,青桃姐姐上哪儿去了。” 青桃抹了抹眼泪直点头,“青桃也一直想着大小姐最近好不好,其实……” “好姐姐。”怡然抬手,不想听青桃哭诉做了什么三等下人的脏活累活,笑着打断她道,“今日我回门,旁的丫鬟自然比不上姐姐合心,快起来吧。回去晚了,周妈妈定会挂念你的。” 周妈妈是青桃的母亲,当年站在二娘身边拉出可心来把可心打断腿的婆子。 怡然转开脸,让小丫鬟再打盆热水来给青桃洗漱,她则坐在镜台前由莲房帮着梳头。 青桃对莲房抢了她大丫鬟的活计很不满意,走上镜台装模作样帮怡然看着戴什么首饰好,一屁股把莲房往旁边顶。 怡然连忙给莲房一个安抚的眼神,莲房是个懂事的,当即往旁边动了动,继续梳头。 怡然把首饰盒往青桃眼前推了推,“姐姐看着喜欢什么只管拿去戴,我就怕周妈妈说我待姐姐不好,吃了苦头。” 青桃暗说可不就是来吃苦的,姑爷长得好看,可又对她不上心。否则她青桃在阮家嫁给那个小厮不是过半个少奶奶的生活,就是跟采晴小姐嫁去李家也至少是个姨娘。 这会她回去一定要跟母亲好好说说,就指望二夫人能把她留下别再跟回君府了。 怡然当真没什么好首饰,就一对小东珠的耳坠子勉强可以入眼,怡然很不客气的拿起来,那其实是怡然少有的一件能见人的首饰,见公婆的第一日,她戴的就是那对小东珠耳环。 此刻见青桃喜欢,怡然亲自帮她戴上了耳环,又把梳头的位置让出来,给青桃对镜重新盘头发。 等青桃回身,怡然已吃完早饭,莲房正帮她穿戴出门的衣服。 青桃眼睛一瞪,“这谁收拾的衣服,这么多褶子怎么见人呀。”说着,手里的手帕便往怡然身上拍上拍下,挥开的手动作极大,逼得莲房要往旁边让出位置。 莲房在夫人身边的世面也不是白见的,隐忍功夫一向一流,今天当真被青桃惹恼了,一双好看的眉毛皱起,心说真没见过这么讨厌的人,也不照照镜子就想争大丫鬟的位置了。 怡然把一切看在眼里,这时拉拉莲房,温笑着叫她,“我的药该好了,你帮我去端来吧。” “可……”莲房张嘴想说些什么,看怡然冲她轻点了点下巴,又把话忍了回去。 031 争宠(下) 青桃装模作样的给怡然整理了半天衣服,才立起来,“小姐,这下能见人了。” 怡然放下护着伤口的手,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到底是姐姐细心,否则二娘又该生气我不懂规矩了。” 莲房端了药汤进来看此一幕,于是,站在一边等着两人说完话。 青桃只当是莲房怕了她,眉梢得意起来,伸手摸了摸药碗外面,“动作这么慢,我们小姐的药汁都凉了。” 莲房不做声。 “小姐,你看看这些人多不会照顾人,才来两天就把你弄病了。”青桃知道怡然是软柿子,威武不起来,指着莲房不言不语的样子,代她叫屈。 怡然顺着话头看了眼莲房,声音有些冷,“一会就青桃跟我回门,其他人不带了。” 青桃眉眼笑开,大声应了声,“是,小姐。”然后,用帕子托着药碗底,侍奉怡然喝药。 隔着浓浓的药味,帕子上的甜香丝丝入鼻。 怡然一口气饮完,漱了口。药碗旁还有一颗梅子,她想起昨晚上某人说的奖励,心跳似漏跳一拍。 这个君未澜…… 梅子果然跟昨晚上一个味道,酸酸甜甜,轻易就化解了口中的苦涩。怡然眉头放松开来,你说要好好配合,那我们就配合吧。 想着微微一笑,把梅子的果核吐在空药碗里,用帕子擦擦嘴角,从青桃手里接过早上翻出来的丝巾围上。动作间,悄无痕迹的闻了闻被青桃手帕拍过的肩膀。 也带着淡淡的香甜——甘蔗水。 怡然转眸,青桃正把帕子往袖口里收。刚才那块帕子在裙摆上摆弄的最久,留的甜香也应最多。 眼下春暖花开,正是虫蚁活跃的季节。 隐约有些明白青桃这么做,还争宠打压莲房,非跟着回门的缘故。怡然对青桃笑了笑,“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果然两人跨出沁院,迎面就有丫鬟跑来说,马车准备好了,二爷在门口等二少奶奶。 回门日,君家备的回礼是大嫂苏思兰准备的,比惯常的份例还多了一倍,装了好大一车子,跟在马车后面。 君未澜从头到尾都没跟怡然说话,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车马边,神情倨傲,可不影响他俊朗出众的模样。甚至落在青桃眼里,反而还觉得有种别样风情来。她心里很不舒服,要不自己没有小姐的命,这么好一车东西,这么好看的男人,哪里会是阮怡然的。 怡然看青桃脸色神色变幻,一会羡慕,一会不甘,知道就是对她千般好也压不住她心里的东西。 忽然有些感慨,怡然转开眼睛,目光落在车外后退的风景上。 风景的正中是男子刀锋般夺目的侧影。 如果不是阮家人的心机,如果没有这么多各种各样的‘青桃’,她阮怡然还会遇到他吗? 而他,如果知道峰南第一秀的李家,其实要娶的人应该是她,而不是阮家二小姐阮采晴,又会作何感想? 采晴,与她同一日出嫁,同日回门的好妹妹。 这么快,又要见面了。 032 姐妹(上) 两个女儿同日三朝回门,阮府上下一派喜庆,宾客如云。 管家一早在门口做迎,见君家的车马靠近,吩咐人进里头通报,转首走下石阶来到君未澜马前作揖,“大姑爷来了,快里面请。” 君未澜下马,弹了弹有些皱的衣服。 怡然走下马车时,他已经头也不回的进门了。周围下人们的眼神皆在传递一个讯息——大小姐果然嫁的不好,姑爷眼里压根就没有她。 怡然几乎用小跑的才在正厅前面的天井追上君未澜,她抚胸平缓呼吸,脖子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君未澜感觉到了,缓了下步子,瞪过去一眼,“你不会不追吗?” 怡然晓得他其实是担心,垂首低语,“我没事。” 两人声音小的只有彼此听见,这一幕落在厅堂中诸人的眼里,还当是君未澜不满大小姐走的太慢,而怡然小心的赔着不是。 阮老爷有些不悦,当着他的面对怡然不好,也太不把阮家放在眼里。何况这些年他虽然对怡然失望至极,但到底怡然是他深爱的发妻之女。 阮老爷干咳一声,看着两人走到跟前。 “小婿君未澜拜见岳丈,拜见岳母。” “女儿拜见爹爹,二娘。” 阮老爷点点头,“都是自家人,快坐吧。” 君未澜笑笑,往左手的空座坐下,似乎没有看见下手坐着的阮府二女婿李轶书一般。 李轶书倒温文尔雅,抬手虚拱了拱手,“大姐夫。” 正喝茶的君未澜闻言草草一点头,模样倒是比他岳丈还像岳丈。 李轶书吃了瘪,心里有些讪讪,面上仍然一幅温文有礼的模样,到底跟李父商场摸爬滚打多年,知道圆滑二字的写法,于是与岳丈继续攀谈起生意上的趣事来。两人你来我往越聊越投入,无形之中把君未澜晾在一边。 刚刚还为自己相公碰钉子不平的阮采晴见状,捏了捏母亲的手,母女两一对眼神,都有些看笑话的意思。 谁都知道君家米行的生意由君大公子打理,一向游手好闲的君未澜自然也没生意经可与人道。 怡然坐在二夫人和采晴下方,除了一开始回了二娘一些客气话,就一直垂首坐着,视线落在帕子的绣花上。 她和君未澜一样,是二夫人和采晴之间多余的人。 不知怎么,心里就冒出快点离开这里回君家的想法。怡然忍着不住悄眼往对面看去。 君未澜一幅百无聊赖的模样,显然对阮老爷和李轶书的对话没兴趣。至于事实是否如此,便不得而知了。 但父亲与两家联姻的原因,怡然却能猜出一二。 君家握有仓城主要的大米生意,李家拥有峰南第一秀的绣坊,阮家则在城中开有三间最一流的客栈。衣食住行四大民生,如今有三样都和阮家息息相关。 “姐姐。” 怡然噙起笑,转首看向采晴,“二妹叫我?” 采晴长得极像二夫人,眉目耀眼,是人堆里一眼就能望见的美人。此刻美人眼睛水汪汪的,乍一眼瞧去,如夏日里清凉的泉水。 只是怡然知道,这无害泉水之下从来都有不少暗涌。 “姐姐刚才在看什么呢?” 怡然浅笑,“几日不在家,看哪儿都怪熟悉的,忍不住就走了神。” 采晴忍着嘴角的笑意,拿帕子掩了唇,声音极低的笑,“原来如此,我还当姐姐方才是在看着我的李郎呢。” 033 姐妹(中) 的确,人要真恬不知耻起来,脸皮是比城墙还厚的。所以李轶书的事,采晴自然有脸说。 怡然已经习惯了,其实有很多话头,只要点一下就能让采晴失色,比如问她婆家喜不喜欢那身双凤贡仙的嫁衣。 然而眼下,顺着二娘,让着采晴才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已经离开了阮家,她在意的人却还在。 怡然假装什么意思都没听出来的低头笑笑,眼睛打量着采晴手里的帕子,道,“妹妹这手绢真漂亮,花样新鲜,绣工也好,到底是第一秀出来的东西。” 采晴出嫁的绣品,怡然心里是有数的,这一件不是出自她手,自然只可能是李家给的。 采晴把手帕往手心里藏了藏,这是见公婆那日,婆婆送她的,虽然只有一条,可说是进贡安逸候府的东西,一般人家哪能觅到。 再看怡然的神色,面色一如既往的平淡,真心像不在意她家李郎的样子。 可她还是不喜欢她,有阮怡然在,阮采晴永远只能是阮家的嫡次女。更何况那几件让李家动娶亲念头的绣品是出自怡然的手,如果将来李郎知道真相,该对她多失望啊! 两件事在采晴心里翻来覆去,轮番压得她不舒服。 阮二夫人白皙饱满的手伸了过来,拍了拍采晴的手背,知女莫若母,做娘的怎会不晓得女儿的心思。她抽过女儿的手帕,腕上翠绿的镯子轻晃,“花样是当心不错,可你呀,将来给李家添个孙儿,为娘相信那小外孙身上的绣花才更好看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谁绣的东西,李家有没有娶错都是过去的事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肚子争气。 采晴眼睛一亮,面色却飞起红云,撒娇的推了把母亲的手。 可阮二夫人从来在人前都是一碗水端平的,把手帕交还了女儿,和蔼看向怡然,“怡然也是,早日给君家开枝散叶才是做妻子的本分。” 怡然颔首,“是,女儿知道了。” 二夫人点点,以她多年的经验,其实看怡然走路也瞧的出还未破身。 这君二少花名在外,可眼下貌似对玉阶楼那位还颇为专情。也是,以怡然的平平相貌,又如何能与一代花魁比拟。 没了子嗣和宠爱旁身,许多事便好解决多了。 阮二夫人压下心思,又细看了眼怡然手里的手帕,只绣了朵素净的兰花。 二夫人下意识的摸了摸腕子上的翡翠,这是多年来想事情时的小动作,随即对怡然道,“我知道你喜欢绣花,以后采晴若绣什么好看的,就让她多做一份送到君府给你参照。” 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入李轶书耳中。 李轶书同阮老爷的攀谈刚告一段落,便自然的接过话来,“原来大姐也喜欢绣花,回头绣坊里新出什么花样,妹婿都定派人给大姐送去。” 怡然扯出一丝牵强的笑,转瞬就盖了下去。她对李轶书点头微微一礼,道,“多谢李妹婿,其实我绣的远不如采晴,就是有再好的花样也拿不出手。” 李轶书呵呵笑了声,“大姐别谦虚了,不过不是妹婿夸大,第一秀的绣品的确远精妙于一般手艺,大姐以后常来绣坊看看新品。” 怡然颔首,又要道谢。 忽然,青桃尖叫一声“当心”,整个人往怡然身上扑过来了。 034 姐妹(下) 青桃突然叫着扑出来,可所有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要当心什么。怡然只感觉到她是直直往自己冲来的,想抬头看去已来不及了,被青桃推出去一把,力道正压在脖颈根。 伤口处又被刀划了一次似的,尖锐的一疼,眼泪便出来了。怡然咬唇忍着,知道后来还有一阵更疼的,就是她栽倒在地的时候。可那阵疼竟然没有发生,君未澜拽住凳角,把她连人带椅子扯住了。 怡然的脸色白的跟纸一样。 青桃指着她的裙摆大叫,“蚂蚁啊!”用身体把阮采晴和阮二夫人当在后面。 采晴打小就怕虫子,一听有蚂蚁,马上尖叫的比谁都厉害,李轶书当即上前拥着她娘子。 怡然看了眼裙摆,果然不知何时都是蚂蚁在密密麻麻的爬行。之前坐车没有沾地,如今双脚着地久了,甘蔗水的香味就把蚂蚁引来了。 她微微苦笑,只听见不知哪里来的声音在喊‘拿热水浇,拿热水浇’。蚂蚁怕热水不错,可这样一来她双脚双腿的皮肉只怕也惨了。 怡然忍着伤口的痛要阻止,脚板上忽然一片温热,湿哒哒的。 君未澜冷冷把茶盏放下,大部分蚂蚁已被这波水冲到地上,砖缝里还有条蚂蚁的队伍在往这里涌动。他伸手把怡然拉过来,踏过地上的水走到一旁。 把滚烫热水提来的下人们,直接把热水往地上的蚂蚁们浇下去。 采晴怕的不敢睁眼,李轶书一个劲安慰着,“都死了,好娘子,莫怕了。” 二夫人亦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扶着胸口,稍微平息了一下惊怒。看到阮老爷老脸温怒,一时也不再掩盖对怡然的火气。 “真是回个门也不安生。”二夫人把手伸给了英勇护主的青桃,“青桃,扶我进屋里歇一歇。” “是。” 阮老爷气的脸都青,往怡然瞪过去。 君未澜已甩开了原本扶着怡然的手,“就喜欢在外面丢我的人。” 于是,阮老爷就把话压住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人家是君家的人,要打要骂都不该是他的事了。 “去把衣服换了。” “是。”怡然痛的说不出多余的字,握紧了手里他塞过来的小瓶子,跌跌冲冲的转身,被只瘦小的手扶住。 怡然抬头看了眼,小丫鬟脸生,肯定不是阮家的人。她放心的把力量靠了过去,往出嫁前的闺房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 “草儿。” 草儿手脚麻利的给怡然上药,伤口有些迸裂,好在不算严重。金疮药又非常见效,撒了些许,原本的痛觉便淡了下去,怡然想大概带着点麻药的成分。 “谢谢。”上好药,怡然把领口拉好,“我自己换衣服就行了。” “是。”草儿二话不说,退了出去。 怡然觉得她跟莲房不一样,有股一般宅院中人没有的干脆劲。君未澜想的很周全,一听莲房通风报信,就知道青桃靠不住,又另外安排了人跟在回阮家的队伍中。 怡然换好衣服,来到床架根脚,翻开里面的青砖,把藏在洞里的小包裹塞身上走出门。 原来想寻机会偷溜的,后来青桃有小动作,她便故意没揭穿,为的就是能借换身衣服的机会走开片刻。 怡然往回正厅的路上走了几步,没见任何等她的人,当即一个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035 亲人(上) 君未澜从树上坐起来,目光追随着下方脚步匆匆的背影。 他本来是来等怡然的,不想简陋的院子里连张凳子都没有,只能直接坐树杈上看风景。不过好像,现在有比风景更好看的东西了。 阮府西郊的小院一如既往的冷清残破,有‘咳咳’的咳嗽声从屋里传来。 怡然轻手轻脚的走进院子,撩开棉布帘子,里面药味扑鼻,一个憔悴的女子坐在床上,蜡黄的脸瘦的颧骨分明,边咳边补着手里的衣服,不时又看看离床不远处的少年。 少年十来岁的模样,坐在一套矮木桌椅前,神色专注的画着画。宣纸色彩之外的世界都与他无关。身上陈旧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但到底是短了,一大节手腕露在衣袖外。 而怡然觉得,人生最美的画面便是此刻——亲人在身边。 病女子突然发现她来了,惊喜着挣扎了要下床。 “别别别,快躺着。”怡然忙快步上前把人扶回床上。 病美人没有推脱,眼睛打量着她,恨不得扒开衣服来也要看看有没有哪里磕碰了。 怡然只觉得可心的眼神越发像老妈子了,笑着轻推了一把,“瞧什么呢,不就才三天不见吗?” 可心却没有笑,“他对你好吗?” “怎么可能不好。”抛开第一晚拉走了她的肚兜,第二晚害她被人划了脖子,她的夫君要比阮家大部分的人都好上许多倍。 可心却不放心,毕竟是那么名声不好的人,别是小姐骗她的。 怡然忙把话题扯开,反问她,“你最近好些吗?可按时吃药了?” 可心都点头,稍微松开了一丝笑意,浅浅淡淡的,分明是年轻的脸庞,却照不出一丝青春的气息。 “那就好。”怡然放心了,又挑起眉道,“我给你看些好东西。” 她把屋里带出来的小布包拿出来,小心翼翼的打开来,可心被里面的金色震撼住了,哆嗦了下苍白的嘴唇问,“这是哪儿来的?” “我嫁妆里的。”怡然重新合起布包解释,“出嫁时候,家里给我打的一些头面首饰。我偷偷藏在床下没有带走,到了君家那边也没发现,这次就放大胆子挖出来带给你了。” 可心当然明白给她的意思,面上没有喜色,幽幽的道,“我这个破药罐子,小姐就不要再丢钱了。” 怡然最不喜欢听她说这种话,脸上板起来,声音却更柔了,“别说丧气话,你一定会好的。你看吃了芙蓉丸以后,你今年就没犯哮喘,这不都是好兆头吗?” “可芙蓉丸太贵了,小姐……”可心低头,叹息。 怡然握着她的手,声音郑重,“钱我会解决的,你只要安心养身体就行了。” 那十板子原本就该落在她身上,断腿的原本就该是她,重伤看不到大夫后来染了肺部,得下哮喘的,也原本是她。 这一切的一切,是阮怡然欠谢可心的。 “记得药丸快没有的时候,就叫小狗子去买。”怡然忍不住又唠叨,那小子虽然贪财了些,倒地是阮府里唯一肯帮她们忙的人。 她伸手抱紧可心单薄的身体,只一瞬,又放开来,笑眯眯的说,“可心有点点胖出来了,明年这个时候肯定会变成大胖子的。” 可心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我都还没吃饭呢,小姐哪儿看出来胖了。” “啊呀,你不早说。”怡然站起来跑到屋角的小煤炉上,舀了碗地瓜粥过来,挖一勺,吹口气,喂进可心嘴里,然后自己也抿了一口,开心的眼睛都笑没了,“真好,跟可心一起吃饭最香了。天安吃了吗?” 可心咽下嘴里的粥,看向屋里的少年。 036 亲人(中) 桌前的阮天安,面庞消瘦,目光专注,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像个热爱绘画的正常少年。 他虽然不说话,不理人,却有非凡的作画天赋。小时候,捡一根树枝,有一片泥地,他也足以画的栩栩动人。后来怡然就动了心思,专门省下钱来,让小狗子从外面买宣纸和颜料回来。 一张张色彩斑斓的画,是天安眼里的世界。天上飞鸟,地上秋叶,甚至怡然和采晴采花瓣制香的场景,烛光下姐姐绣花的模样,任谁也无法把‘傻子’两个字与这些画的作者联系在一起。 屋里安静了片刻,响起可心幽幽叹息,“少爷画了半天了,一直没有吃东西,今早早饭也没有动。” “我来试试。”怡然把粥碗放入可心手里,起身又盛一碗蹲在天安身边。 天安的眼帘都未眨动一下。 怡然温柔的握住他拿画笔的手,“天安,姐姐回来了,你先不画画,跟姐姐吃点东西好不好?” 话语刚落,天安猛然抽回手,把怡然推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手里的碗没跌坏,人却撞在了身后的床架子上,痛的怡然闷哼一声。 “小姐!”可心跳下床去扶人。 怡然已经摆摆手,自己一瘸一拐的站起来。 一旁天安面无表情的捡起掉落在地的画笔,又继续作画。 怡然看着心里一片心痛,问可心,“他这是怎么了?以往从不对我发脾气的。” 可心这几日也被天安发了几次火,怡然一时不懂缘由,可心心里却是明白的,天安是在气怡然的突然离开。 对这个无声的少年来说,也许根本不懂得姐姐出嫁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从此以后生活中少了最关心的他的人。 “没事的,少爷有时候是古怪些,过会儿等他画完了,我再叫他吃饭试试。” 可心安慰着,一面帮怡然拍走身上的灰。也许是她手上力道重了一些,怡然倒吸口冷气,吓的可心立刻变色,“这是怎么了?” 怡然想说没事,可心已闻到了她身上的药味,眼疾手快的拉开怡然的衣襟,衣服下是缠绕在脖颈处的映血绷带。 可心大惊失色,“是他弄伤你的!” 君二少恶名远扬,可心指的当然不会是别人。怡然想否认,可事实上,不是君二动的手,却是因君二才受的伤。 这一时的沉默,让可心把心里猜测坐实了,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滚落下来,“我就知道小姐刚才是哄我的,他若对你好,哪儿来这么深的伤口!” “其实……” 怡然张嘴要解释,可心已扑进她怀里,哭的比有伤的她还要汹涌,“当初要是揭穿了二小姐就好了,那幅映月观音明明是小姐绣的,夺得绣品大赛的也是小姐,小姐才应该是嫁去李家的人啊!” 怡然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可心,听着她说的话,心里却没有冒出一丝委屈的感觉。 打小坐不住的阮大小姐能绣花,谁会信呢?只是生活所迫罢了。 再者方才在前厅里,李轶书第一时间去护着采晴,已经证明即便有无数幅映月观音,结局也是一样的。 轻轻的,怡然笑了出来,“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损失,绣那幅映月观音本来就是为了卖钱,如果不是李家奖金丰厚,我也不会想要送去参加比赛。再者我故意只告诉绣坊,我姓阮,就不想被人知道了身份。二娘想采晴攀上这桩好婚事,让他们错认了采晴,这些都与我把映月观音交到李家绣坊的初衷无关。” “可是……” 可心哭得眼睛都肿了,哽咽还想说些什么,被怡然笑着打断,“可心,听我说。这伤的由来不是你想的那样,嫁去君家,是我自愿的。” “为什么?”可心不明白,这些事是她第一次听怡然谈起。 怡然放开她,看看指尖因长期绣花留下的茧子,缓缓将五指握拳,“只有答应嫁去君家,我才能正大光明的绣嫁衣。” 037 亲人(下) 怡然从几个月前开始绣双凤贡仙。 这种古老的刺绣不像凤穿牡丹,必须绣在嫁衣的内层,为将女子手巧的一面专门只展现给夫家看。其中最特别的一点便是将图案分别绣于褂子,长裙和肚兜三处,但穿在新娘身上,打开褂子看时,所见的是一副完整的图案,亮睛之处不是两则褂子内与下裙的飞凤妖娆,而是肚兜上的仙子,因用了颜色深浅不同的丝线,光影下,那仙人会如正在飞天一般栩栩如生。 怡然用尽心思绣出这套嫁衣给二夫人过目前,就笃定了二娘会为博得李家的重视,开口把嫁衣要去给采晴穿。 怡然当然一脸不舍,可没敢说不。 在阮二夫人眼里,自然是因为怡然早被驯服,哪里会想到怡然有着另外的小九九。 玉女峰这一代,在大楚之前是西楚和北离的边界。十三年前,楚始帝一统天下,重定州府,将玉女峰以南十三城划为一州,简称峰南,首府锐城,归大楚唯一的异性侯安逸侯管辖。 李家有峰南第一绣之称,虽没有君家富,却比君家贵,有资格进贡绣品给安逸侯府,更甚至,优秀者会由安逸侯府送贡皇宫。 怡然对可心道,“我能得绣品大赛第一,足见不逊色于李家顶级的绣娘。一副映月观音让李家看上采晴,我便要采晴有双凤贡仙的嫁衣来巩固这份欣赏。今年准备安逸侯府贡绣的时候又要到了,李家一定会让采晴也试着绣幅作品出来。” 可心明白过来,“采晴小姐一定不会绣,否则李家会看出她与小姐是两个人。” 怡然赞许的点头,“是这个理,但采晴才进李家一定不敢拒绝,所以她会回来找二娘。而二娘会想办法让我来做,到时候,我就可以提出要求。” “小姐想要什么?” 怡然看了眼静默作画的弟弟。 可心懂了。 阮家如今的继承纷争到了关键时期,三位少爷里面,大少爷天勤今已十六,去年开始跟老爷学做生意,其生母张氏母凭子贵,在府中地位仅次于二夫人。三少爷天酬也是庶出,生母过世,被膝下无子的二夫人抱养在身边。以二夫人的能耐,一定会在大少爷羽翼丰满之前就做绸缪,把三少爷嫡出的身份给坐稳了。 而真正嫡出的天安少爷,却是不可能争产的,怡然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争取一个稳定的后半生。 “小姐打算怎么做?” 怡然看着天安没说话,要二娘许诺给天安留一份安身的钱自然是不可能的,外头账的在爹手里,二娘插手不上,家里的账也挪不出这么大笔。何况仅仅几幅刺绣,还不够分量胁迫二娘挪用公款。 阮家的钱,她已经做了坏的准备,天安会一毛钱沾不上。 怡然为天安打算的,是学习一技之长旁身。 天安喜欢画画,又有天分,若能拜得名师,沾些名气,将来以画为生,也不至落魄。可这条路怡然不是没尝试过,比预想的实在是艰难太多了。 否则,她如今也不用在二娘身上动心思。 时间不早了,怡然松开可心的手,“我得赶紧回前头去。你别送我,好生照顾自己和天安,有事我会想办法给小狗子递消息的。” 怡然独自揭了门帘往外走。心里有事,没注意到旁的。等到院门口时才整个人一怔,她转回头去,看见了站在院中的君未澜。 038 讨债(上) 萧条的院子里,静止的不仅是时光,还有彼此的目光。 君未澜面无表情的样子深的像片汪洋大海,怡然潜意识里就想起了刚才她在屋子里对可心说的话。 “只有答应嫁去君家,我才能正大光明的绣嫁衣。” “一副映月观音让李家看上采晴,我便要采晴有双凤贡仙的嫁衣来巩固这份欣赏。” “采晴才进李家一定不敢拒绝,所以她会回来找二娘。而二娘会想办法让我来做。” “到时候,我就可以提出要求。” 心里猛然一痛,似有什么连着彼此的东西断开了。怡然在慌忙之间,拉开院门就要逃跑。结果一眼看见迎面走来的人,她又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地。 采晴满脸温怒,一见怡然拉开门来,隔着老远冷哼一声,“就知道你在病秧子这里。” 怡然原本所有的心思都在君未澜身上,此刻迟疑了一下,想到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让采晴毒辣的话语影响了可心养病,便走出院子,反手把门在身后关上。 采晴掩着口鼻在几步之外站定,她嫌弃这个满是药味的地方,更不想被里面的人过了病气。 怡然见她不开口,问,“二妹这是来找我吗?” 采晴翻了个白眼,“眼下没人别叫这么亲热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好事?” 怡然上下打量了一下采晴,她还穿着刚才在前厅的衣服,但脸上妆容精致,显是净了面重新打扮过往这里来的。刚才打开门的时候,采晴还没走近,绝不可能听见屋里的对话。 可君未澜却是听见的,而且此刻还在里面,怡然不想和采晴在这时候吵架,当即服软道,“刚才若有哪里得罪了二妹,姐姐愿意道声不是。” 可这一点退让听在采晴耳中,却是越发笃定了怡然是在心虚。 采晴冷笑一声,扯出一条手帕往她脸上砸去,“这可是你的东西?” 手帕不是石头,没真砸到脸上就软绵绵的往下坠,怡然伸手捞住一看,正是她今天带在身上的那条,蓝色的底子,上头是朵半开的兰花。 怡然不知道普普通通的手帕哪里得罪了采晴,老实承认了,“的确是我的帕子,刚才正厅里乱了一下,我也没注意,大概就这么拉下了。” “难道不是故意拉下的吗?”采晴想起是李轶书捡起的这方手帕就怒从心生,声音一下大了起来,“你不就是想让李郎发现你才是真正绣映月观音的人吗?” 原来是心虚在作怪。怡然懂了。 采晴还不罢休,指着她道,“我告诉你,要单凭这朵兰花就想把事情翻过来,你想都别想!李郎看见这朵兰花,说的是你绣的不如我!” 气急败坏的模样令怡然暗自摇头。说到底,李轶书认为比这朵兰花好的那些还不也同样是从她手里绣出来的。 不过慢了半拍,采晴也想到了这层意思。而且话是从她嘴里出来的,更是难过的采晴直跺脚,“阮怡然你少得意,我这就告诉君未澜去,让他管管你这个勾引别人相公的妖媚狐子!” 039 讨债(中) 采晴的话越说越离谱,声音大的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怡然难堪的咬着唇,眼下虽然是阮府的偏角,可难免也会有路过的下人,把事情传出去还不知道会多丢三家人的脸面。更重要的是,君未澜此刻就在院子里,他已经知晓她本无心嫁给他…… 怡然一片心凉,虽然再多解释也无用,却忍不住还是开口想告诉院子里的人,“我根本没有勾引任何人,你……” “这怕也未必吧。” 慵懒的声音打断了怡然,她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君未澜走出来,目光没有一丝温度的落在门口两人上。 采晴未曾料到君未澜就在这里,心慌了片刻,她又理直气壮起来,“姐夫你来的正好,我姐姐不守妇道,你该好好教训教训她才是。” 怡然无力的摇头,知道这话对她和君未澜来说等于是雪上加霜,可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所有的冷静机敏都瞬间远去了,只剩下她最原始的灵魂,苍白而又无力的看着君未澜。 君未澜却是始终都没往她这里斜一眼,径直踱着步子往采晴走去,“二妹说怡然勾引二妹夫,那我岂不是被戴了绿帽子很吃亏?” 采晴点头,“对啊,我都为大姐夫抱不平。” “那好啊!” 君未澜邪魅的一笑,来到采晴跟前,忽然俯身抓住她的手。 采晴全身一震,尚未作出反应,君未澜已顺势搂住她的肩膀,要亲她的脸,吓得采晴大叫一声推开君未澜,“你!你!” “一个是你姐姐,一个是你相公,大姐夫我吃这么大个亏,不在二妹身上补偿一下怎么行?”君未澜一脸理所当然。 采晴闻言却是脸色煞白,她怎么忘记了君家二少根本就是个浮夸子弟,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只怕都是常有的事。 眼见君未澜又要靠近,采晴尖叫着转身就逃,“来人!来人啊!” 奈何她是私下来找怡然晦气,根本就没带下人,这里又偏僻的很,平常没人往来,惊慌失措之下,采晴已经没空回头,一口气拼了命的飞奔。 其实君未澜压根就没有追,一等采晴没影,他回头就冲怡然眨眨眼,“解气吗?” 怡然哪里解气,她是愣在原地,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君未澜在闹哪一出。 他见状撇嘴,“真是个笨蛋,这么多年来也不知被欺负了多少回。” 怡然愣了一下,本能反驳,“哪儿有,小时候都是我欺负她!” “真的?” 当然了,怡然点头,手指不远处的水塘,“夏天我还抓了很多青蛙,专门丢她床上呢。” “所以你欺负她,她娘就对你们不好,于是你绸缪多年的翻身仗,就是从嫁给我开始?” 怡然忍不住低下头,听见他哈哈大笑了两声,不过这次声音悲凉。她心里一酸,竖起头来想要解释,却发现君未澜已转身走了。 “不是的,你听我说!”怡然追上去。 君未澜停下来,无声的看着她,一双眼睛冷的怡然松开了手。 他迟迟没等到解释,嗤笑一声,甩袖便走,这一次毫无半分停留之意。 怡然拔腿再追,却也再没勇气上去拉住他。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前厅门口,一个下人上来作福,“大小姐,二夫人在屋里等您。” 040 讨债(下) 怡然没想到采晴这么快已经告到二娘那了,不由看向君未澜,他却没有往她这瞧,盯着虚空的上方一脸冷漠。 虽说调戏人的是他,可归根到底招惹了采晴的是自己,再说二夫人找的是她,也定是知道这事找君未澜不合适。 “小姐?”那人又催了一声。 怡然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带路吧。” 青桃此刻刚从阮二夫人屋里退出来,心里细细琢磨着夫人刚说的话,瞧见怡然由人领着往这里来。青桃侧身退到隐秘的地方,压着呼吸蹲了下来。 屋里,二夫人小口抿茶,开春的新茶还未上,府里的老茶已不入眼了,此刻这盅花茶,香味扑鼻,殷红的花瓣在水中上下翻滚,鲜亮跳跃一如二夫人的心情。 “夫人,大小姐来了。” 怡然一眼没见采晴在座,心里咯噔了一下,人走上前,一如往常的行礼,“二娘。” “坐吧。”二夫人冲怡然笑的温和,好像刚才蚂蚁的火气早烟消云散了。 怡然不敢大意,小口抿了抿送上来的茶水,便规矩的放回原处。 等送茶的小丫鬟合门退下,二夫人开口了,“李家每年要绣上贡的东西,这事你知道吗?” 怡然颔首,李家来提亲的时候,她绣东西偷卖的事就暴露了,此时若回答说不知道实在太假。 二夫人‘恩’了一声,垂首摆弄着翡翠镯子,不紧不慢的道,“李夫人对采晴的嫁衣赞不绝口,意思是让她也绣幅东西送上前试试。二娘想,你或许也愿意试试。” 怡然半垂着头,“这事我得回去想想。” 自打七岁学了‘规矩’之后,这还是怡然头一次没顺二夫人的意思,二夫人眉稍一沉,抬起来的脸上笑的像朵盛开的红牡丹,“若是回了君家,咱们母女俩说话的机会就少了,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二娘,二娘帮你想想办法。” 话是说的真亲厚,怡然沉默了片刻,开口音带憋屈,“以前在家时,女儿时时看着天安,绣花也精神,如今到了君家心里空空的老走神,绣花的时候便不起劲……” “是亲姐弟,分开来哪有不想的道理。”二夫人感同身受的擦了擦眼角,心说原来是为了那傻子,到底还是嫩了些,哄两句心思就出来了。 却看怡然只顾凄然着,没有接话。便长叹了口气,收起伤心,劝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天安是老爷嫡子,任是谁二娘都不会让他们欺负了他去。” 怡然张了张嘴,还是只点头,咬唇不语。 二夫人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就有气,茶盏重重的搁出了“碰”的一声。 怡然也拿捏的也差不多了,忙从座椅上站起来,惶恐赔罪,“是女儿不该说这些伤心话,二娘莫生气。” 二夫人就是真想责怪也不会选眼下的节骨眼,轻叹一声把怡然拉到身边,相挨着坐在一起。怡然从未与二夫人坐的这么近,以往这位置都是采晴坐的,一时浑身僵硬的,低头也不是抬头也不是。 二夫人看她紧张的模样,轻拍掌心里的小手,温言诱导,“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主意?说给二娘听啊,你若不开口,二娘难不成变成蛔虫钻进去打听?” 041 条件(上) 怡然被二夫人这句‘蛔虫’逗乐了,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这就是嘛,这么好的年纪,就该多笑一笑。”二夫人亲昵的搂着她,“你担忧天安是在理的,二娘何尝不忧心将来我和老爷百年之后,天安的生活要由谁来照顾。” 二夫人从来都是聪明的,怡然起个头,她就知道下面的戏如何唱。 而怡然觉得,既然要唱就该唱的精彩些。她顺势起身,郑重的跪在了地上,对二夫人连磕三个响头。 若放在过去,心性甚高的阮大小姐绝对不会选择对这个胁迫过她的人下跪,十年时间都不足够削去她的傲骨,但若是为了天安,怡然是甘愿的。 “求二娘给天安做主啊。”怡然跪在地上,直着上身,攀着二夫人的双膝恳求,“女儿知道天安成不了大事,而怡然……到底是个嫁出去的女儿了,不可能照顾弟弟一辈子,这几日为了天安将来的衣食,怡然真是……夜夜难眠。” 见她眼泪汪汪的,二夫人扶额叹息,颇有些无能为力的味道,“二娘何尝不曾求老爷早点给天安置办些产业,可大事上,老爷不点头,二娘也没办法多嘴啊。” 怡然忙道,“不敢为难二娘求爹爹,女儿想的是天安喜欢画画,若能有个老师指点,将来……” 她眼睛里星星点点,满是期盼,二夫人瞅在眼里,沉默半响。怡然的这个提议,出二夫人意料的简单。且不说请个老师跟采晴的绣品比起来真不算是大事,光说天安那性格,就是有了名师都学不出来,到时候画作无人问津,怎么都怪不到她身上。 “这点儿事,哪里犯得着寝食难安,你啊,当真是关心则乱。”二夫人把怡然扶起来,仍旧亲密的让她坐在身边,道,“天酬年岁也不小了,二娘正打算给他请几个先生,到时候让天安一起来学便是,哪只作画,写字读书什么样样都可以一起学。” 怡然闻言低下头去,嘴角的笑意不敢有半分淡却。可其实给天安请什么老师,她早有了人选,却没想到二夫人又把三弟扯了出来。三弟的老师,父亲肯定会插手,就是她把人选告诉了二夫人,二夫人也肯帮忙,但最终如何也还是父亲说了算。 她飞快的权衡了一下,觉得眼下二夫人的这个应诺已算打到了她八成的目的,至于那位名师将来还可以再想办法,便感激的道,“多谢二娘成全女儿,女儿在君家本也没有什么事,只有绣花打发时间,采晴妹妹喜欢什么只管让人把花样递到君家。” 二夫人这下也眉开眼笑了,“你们姐妹之间感情就是好,等有了花样,回头让人带到青桃手里递给你。” 怡然听到‘青桃’的名字,胸口有股气似微微的起伏了下,喃喃道,“我这几日觉得,青桃似乎在君家过的不太开心。” “哦?”二夫人闻言,双目看向怡然,眸中不轻不重,不怒不喜的目光压在怡然身上,屋里似有一瞬静到了极致,然后响起二夫人的声音,“二娘刚刚才发现,你今日怎么打扮的这么般素净,出嫁时给打的那些头面首饰一件都没戴。” 042 条件(中) 那些陪嫁的金器首饰怡然压根没有带去君家,她抬手虚扶了下鬓角,衣袖滑落露出腕上戴着的金镯子,声音含羞带怯的道,“母亲知道的,女儿是个马虎的性子,贵重的东西收在身边都怕走路会弄掉了。所以今日出门的时候,心想是回自己娘家,自家人没什么忌讳,所以……” “傻丫头,就是回娘家也到底是代表了夫家的颜面。”阮二夫人从发髻上摘下只红宝石簪子,左右端详了下怡然,慈爱的把簪子戴在她头上。 那红宝石是暗红色的,在二夫人身上显得稳重,此刻落在怡然戴的两朵素银小花之间,倒又给怡然添了几分调皮劲。 二夫人看着笑了,“瞧瞧,这样多好看。” 怡然配合着道谢,其实把首饰给可心之前,就已经想起早上给青桃看过妆匣,她留了个心眼把镯子戴在了身上,没想到真用上了。 一番母慈女孝之后,二夫人拿起茶碗,轻啄了口。放下茶碗时,口吻微微一叹,“我也知道青桃是个心性高的,方才已经说过她了。你且放宽心,莫与她计较了。说到底,青桃是娘家跟过去的,总比君家的人用起来贴心不是?” “女儿也知道青桃姐姐是个知心暖肠的,想来在君家过的不自在是有些误会在里面。”怡然浅笑,简单的把青桃被君二撵去做三等丫鬟差事的事说了。 二夫人似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眉头皱了皱,“我道周三家的刚才寻我讲起青桃怎么话里有话呢,原来还有这个典故。得罪了主子受罚是应该的,不过——” “母亲放心。”怡然轻语,虽然青桃依旧非留在身边不可,但威胁到底今非昔比。经过了刚才的事,二夫人对青桃定也有了计较。往后从君府递出来的消息,二夫人都会少信几分。 怡然对自己的行事是有把握的,一直谨慎小心,没那么容易让青桃抓了错处。此刻便对二夫人道,“回头到了君府,女儿会与大嫂说说,我要个贴心的婢女在身边不是什么大事,大嫂定然理解,夫君也不会为难的。” 二夫人道了声‘如此甚好’,又与怡然拉扯了些别的,便相携出了屋子。今日两个女儿的回门宴,嫁的又都是城中名贵,阮老爷极为重视,阮二夫人也拿出了十二分的心力打点。眼下家里还有很多宾客女眷需要应对,但二夫人没让怡然一起去,说到底,毕竟不是亲生女儿。 怡然与二夫人分开之后,就径直去了前头找君未澜。 可是正厅里没有君未澜的影子,反见采晴和李轶书一块坐着。怡然脚步一收,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只远远看见采晴很不开心的样子,李轶书也不知道娘子到底怎么了,只能温声哄着。 怡然想了想,干脆转身走了,到一边的小天井一角,面对着头顶一方艳阳,心里琢磨这件事采晴应该不会再告状到二夫人跟前去。 一来说她勾引李轶书是采晴的片面之言,二来如今采晴把事情闹得君未澜都知道了,还反过来自己吃了点亏。如果告到二夫人那里,没准反会招来二夫人一顿说。 至于李轶书,采晴更不敢说了。否则一不小心,没准还露馅了她假冒的事情。可到底是受了气,没地方发泄,采晴才只有跟李轶书耍小性子了。 对怡然而言,采晴没什么可怕的,她眼下反而更担心君未澜,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完全一点底都没有。 043 条件(下) 回门宴开席,宾客入座了大半,君未澜才施施然的出现。 怡然发现他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可取之处,气场却相当强大,绷着脸的时候,真仿佛是块千年冰石。怡然浑身不自在的坐在旁边,几次想开口与他缓和一下关系,结果都没能发出声音来。甚至连过来推杯换盏的客人,也都自觉拥在李轶书那一边说话,甚少来给她俩敬酒。 这顿饭,怡然吃的疙疙瘩瘩,好不容挨到宴席结束。君未澜也是只与阮家二老告辞,同她一句话都未说。 怡然心里好像堵了块石头一样,跟在君未澜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出门,也是上马的上马,登车的登车,一路无话。 回到沁院,莲房迎出来,敏锐的感觉出两个主子之间不太寻常。 君未澜进屋就在桌边坐下,逗弄笼子里的白仙。莲房把茶搁在他手边,要去帮怡然换家居的衣服,怡然摆了摆手,“让青桃来吧,你去伺候二爷。” 莲房点点头,却是退到一旁站着,这让怡然有些怔楞。 莲房想解释一声,二爷从来不让下人侍奉起居之事,不过看君未澜此刻颇有股谁也别多嘴的味道,莲房理智的闭了嘴。 怡然有些讪讪的由青桃帮着净面洗手,青桃一路从阮府跟到了里屋,手里做着事情,眼睛在屋里三人身上转悠,她对君未澜有所顾忌,又在阮府被二夫人耳提面命过,此刻一幅规规矩矩的模样。一帮怡然收拾妥当,就带着洗漱下来的水退了出去。 莲房看君未澜没做声,也跟着要退下,被怡然唤住。 莲房问,“二少奶奶有什么吩咐?” “帮我去与大嫂说一声,青桃今日起在我身边,给大丫鬟的月例。”怡然的目光缓缓从妆盒里的红宝石上移到莲房身上顿了顿,又道,“若是大嫂觉得影响了家里的用度,就从我的里面支取。” “是。” 莲房应下,返身退下后没多久,又敲门进来,手里端着药碗,正是怡然今日需进的药。 “二少奶奶趁热把药喝了吧。” 怡然刚想伸手接过来,君未澜敲了敲桌子,“放这儿。” 莲房看了眼怡然,其实也压根不可能听怡然的安排,反正莲房的手已经把药放在君未澜手边,她冲怡然歉意的笑笑,很是安静,也很神速的退了出去。 连莲房都知道退避三舍了,可见她这次是惹上大麻烦了。怡然打了个哆嗦。 药碗上冒着缕缕白烟,屋里渐渐有股苦味散开。 她静默了许久,实在有点受不住这种压抑的氛围,看向君未澜一言不发的侧脸。 君未澜就好像侧边长着眼睛一样,“瞧我做什么?” 怡然连忙转开眼睛,改为盯着身边一只茶几,支支吾吾的回答,“我看药呢。” 君未澜嘴角抽了抽,“你当我不让你喝?自己过来拿。” 那不是你让莲房放那么远的吗?怡然撅嘴,忍不住在心里说:我怕过去,你会杀人。 结果这句话竟然从嘴巴里溜出去了,吓了怡然一跳的同时,也引来君未澜冷笑一声,“冒阮采晴之名给安逸候府做绣品,不算欺君也属犯上,我看是你的脑袋自己想往下掉!” 044 苦心(上) 怡然怔了怔,意外的从君未澜火爆的脾气里感觉到了一丝关心她的意味。 该不是错觉吧,她叹了口气,即便是错觉,她也想错下去。 “我没有别的选择。”怡然坐在床边,这么多年来,都以为从不会与人道说的苦闷涌到嘴边。 她一下一下拨弄着帐勾上的穗子,思绪慢慢就有些远了,“人家都唤我一声小姐,可我和弟弟在阮府相依为命的日子都不如一些得脸的下人。” “弟弟刚出生时没什么不同,长到一岁以后才发现他不会说话,性格也古怪,大夫瞧了都说是个傻子,爹要送到乡下去养,我娘不肯,就这样失了宠。”她苦笑了一下,发现自己还挺啰嗦。也不敢回头再看君未澜的表情,怕见到的其实是他也嫌弃她们。 怡然咬唇,豁出去继续说吧,反正也起了头了。 “我弟弟画画特别好,我想他将来也无法继承家业,总需要个维持生计的本事。就动了心思想让他好好学画做门本事。原本觉得外面的老师再好也恐怕没有我耐心,正好二娘给采晴请老师学诗词歌赋,我就在门外偷学,但没一两次就被发现了,她们……这时候说要赶可心出去,我……我只能时时刻刻在可心身边呆着,日子久了,发现就是偶尔去偷听一回课,也都听不懂……” 君未澜没有说话,目光早从白仙身上移开,一眨不眨的看着怡然。 “我自己不行,只能求人打听外面什么先生人好,愿意收弟子学画。原来好的先生不是收徒格外的严格,就是学费昂贵。等我给天安攒好学费的时候,已经好多年过去了,我那天带着天安去……” 床上的女子沉浸在她的回忆里,不知不觉蜷缩起来,抱住了膝盖,削尖的下巴压在膝盖上,她看着床上的承尘一角,诉着不快的过往。可他偏偏能感觉到,那双明亮的眼睛不是苦的,她是个坚强的女子。坚强,所以承担了格外多的重量。 然而他还不会告诉她,他们的初见其实就是在她带弟弟去求学的那一天。 他第一次见她,就被她眼里的东西所惊住了。 那么柔弱的女子,身体里原来有着惊人的爆发力,她坚持要守护珍爱之人的模样,强大的像个天神。 他离的很远,却忍不住有种“想剥离她身上一层层的盔甲,好让她轻松一点”的想法。 正好那些老顽固们说,平常人家到这年纪总是有房妻室,才说的过去。 他原本觉得娶个什么样的人回来,都是一样的。而她似乎过的并不好,他就当做件好事,改善一下她的生活。 不过事实,仿佛并非如此。 君未澜把心思回到眼下,他想听听怡然怎么说那天的事。 而她则选择了跳过太过刺目的回忆。 “我没能给弟弟请来老师。”怡然垂下眼睛。 落寞的声音让君未澜的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生生蔓延出痛的感觉来。 怡然无比无助的抱着自己,“那天回家,听说李府来求亲,还带着的绣品大赛第一个的映月观音来,点名要娶绣这幅图的娘子,而二娘已经让采晴认了,彩礼也收了。我其实……并不觉得损失什么,我不想出嫁,不想和弟弟分开。没想到隔天,君府也派了人上门来求亲。” 她想起当时的情景,苦笑了一下。 045 苦心(中) 若说李家的求亲对阮老爷来说是个惊喜,那么君府紧随其后登门造访就属于惊悚了。 尤其当媒人婆子叫人把双漂亮的珍珠绣鞋拿出来,说,要娶府上能穿上这双鞋的小姐。 阮老爷压着心脏,很是纠结了一番。 一怕穿上的是二女儿采晴,他到底是回绝李家还是君家?一个富,一个贵,哪边都舍不得! 二怕哪个女儿都没穿上,到嘴的鸭子飞了,可不知道要懊恼多久才缓的过气来。 其实阮府的女儿不少,不过到了出嫁年纪的只有头上三个。怡然除了采晴还有个三妹妹秀逸,秀逸与大哥天勤同胞,是张姨娘的女儿。 张姨娘和二夫人斗的如火如荼,正眼热二夫人刚攀上李家那般好的亲家,当即拉了秀逸到阮老爷身边,“老爷,妾身瞧着这双鞋小巧的紧,定是个秀气的姑娘才穿的下的。我们秀逸刚刚及笄,可不正合适吗?” 二夫人眼睛一跳,压着脾气笑道,“我也觉得秀逸挺合适,可终究有个长幼之序,怎么都该由怡然先试试才是。”怡然不是亲生女儿,可在二夫人眼里,只要能拿来压张姨娘,那就是她的人。 张姨娘不乐意的撇撇嘴,“若分长幼,怎么也轮不到二小姐先许了人。”这些年她仗着大儿子已经开始接触生意,就是在老爷跟前,说话的胆子也大了不少。 二夫人瞅见阮老爷的脸色沉了一下,是把张姨娘的话听进心里去了,可张姨娘漏算了一点,此刻是外人——君家的媒婆跟前说采晴已经定亲的事,可不就是让阮老爷少了个女儿试绣鞋吗? 果不其然,阮老爷很是失望的瞪了眼妾氏,转首对媒人客气的解释,“家中二女儿采晴已于昨日婚配了李家大公子,故而现下府里头是有两位适龄的女儿。” 媒人笑道,“无妨无妨,那就请阮老爷让两位阮小姐都试一下绣鞋吧。” 不过怡然被管家请到前厅的时候,秀逸已经在试鞋了。 是媒人瞧着秀逸一直等着,便说句,“既然三小姐在就由三小姐先试试也无妨。” 怡然进门的时候,刚巧听见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媒人好像晓得秀逸最终穿不合脚似的。 秀逸比怡然小两岁,可吃食用度要好上不少,个子比怡然还高一个头。她坐在椅子上,提起一丁点儿裙边,露出一只脚的脚尖,由跪在地上的丫鬟脱了鞋子,扶着脚往珍珠绣鞋里伸。 怡然有些唏嘘的想,真是好漂亮一双鞋子,不知用了多少珍珠才能做出这么一双鞋子来。 即便她离的不近,也看得出珍珠的色泽光洁如一,当真不是寻常人家可拥有的。 而君家说,这双绣鞋并非聘礼中的一部分,仅是君家送给未来二少奶奶的见面礼罢了。 话一出口,张姨娘的眼睛都在冒光,秀逸却撅起了嘴,道,“怎么这么小啊,得按我的尺寸改一改才行。” 刹那之间,除了秀逸和张姨娘,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角落里的怡然。 046 苦心(下) 怡然能想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能不能不试。 但她不可能说出来,只能很不自然的咽咽口水。 阮老爷见大女儿迟迟不动作,皱了下眉头,“让你试就试!” 怡然不想嫁,可父亲的态度摆在眼前。 母亲过世之后,父亲对她和弟弟的态度越来越差了,她知道眼下在父亲眼里不过是一个迟早要嫁出去的赔钱货。区别只是嫁户能给爹好处的人家,就是个父亲待见的赔钱货,也许还能顺带着,看着她夫家的面子,会对天安好一些。 怡然抱着‘试一下也未必就合适’的态度坐到了鞋子前,同时也奇怪,昨天带天安出去的时候,她就跑掉一只鞋子,现在脚上的口子还在隐隐作痛,怎么偏偏这么巧,今天就跑了双鞋子出来。 这个想法,一直到她穿上珍珠鞋,还在心里不断的冒着泡泡。 “恭喜大小姐。”媒人笑着给怡然行礼。 她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鞋子的确合脚,就如同量身定做一般。 张姨娘已经对媒人叫了出来,“没准是显小呢!您怎么都不仔细瞧瞧?!” 阮老爷差点没给一巴掌过去,赶紧对媒人抱了抱拳,“便请您如实回复君家。” 媒人笑了一下,没有当即回答,而是笑吟吟的看着怡然,“大小姐可愿意嫁?” 愿意嫁吗?怡然沉默,脑海里迅速成形了一个打算,她要为天安再尽一份力,眼下便是最好的契机。 屋里的空气凝固了一瞬,怡然轻叹口气,幽幽的道,“我答应了,后面的事,你便知道了。” 君未澜不动神色的站起来,怡然还是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鼓着勇气看过去,“你别举报我给采晴绣花的事好不好,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君未澜本来是想把凉了的药拿去热一热,闻言把手从药碗边沿收了回来。 他看着怡然,目光沉沉的,“什么条件都行?” 怡然感觉胸口堵堵的,她知道要答应他什么,现在好像不似一开始那么豁然了,可如果是为了天安,她都是愿意的。 “都行!”怡然用力点点头,“我一定会想办法把珈伊姑娘给你娶进门的。” 君未澜没想到会听到的是这句话,心底顿然掀起种不悦。但见怡然可怜兮兮的模样,不愉快的感觉又变成了无奈。 他该拿她怎么办? 她明明一点也不笨,心也很剔透,懂得隐忍伏低,守护至真,与他何其相似。可怎么他用出去的心思都好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全无作用,当真比那群老古董都难伺候。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人。 君未澜的目光又在怡然身上转了一圈,她瘦瘦弱弱的跟只刚出生的小猫似的,尤其此刻缩在巨大的拔步床角,真让他不忍下手,还是先养肥了再说。 君未澜哼了声。 怡然见他冷着脸,拿着药碗出去了,心里咯噔了一下。是她说错了什么了吗?说错也提一声啊。如果不舍得珈伊姑娘做妾,她也不介意做平妻。都说了什么条件都行的,怎么还这么不乐意。 047 暂别(上) 须臾君未澜回屋,拿着热了的药命令怡然喝掉。 怡然憋屈的一口气饮了个干净,苦味满嘴,她知道这次肯定没有梅子了。眼睛里有了一分委屈,两分无奈,但更多的却是坚强,再加上隐隐的水光,柔和出绚丽的色彩。 君未澜的呼吸很明显的沉了一沉,连怡然都感觉到了,可她反应过来时,衣襟已被君未澜矮身拉了开来。 他……他他要的条件难道是……怡然的脸色还没来得及转红就苍白了,“你要干什么?” “换药啊!”君未澜没好气的瞪过去。 原来是这样,怡然气短,支吾了一声,“草儿帮忙弄过了。” 当时的情况下,处理的应该是很草率才对吧。君未澜二话不说,往床上一坐,重重的力道压的怡然跟着床一起上下抖了一抖。君未澜又横过去一眼,这丫头有空怕他做什么,却怎么没空关心下自己的身体。 他冷着脸去了怡然脖子上带血的绷带,用沾了热水的帕子一点点把伤口周围的血迹清理干净。 怡然配合的昂头,目光落在上方的承尘上。这顶是她陪嫁的嫁妆,当时绣的匆忙,针脚和花色都没用心思。怡然越看越不满意,于是想着等绣完李家进贡的那份,就重新绣顶承尘,还要问问君未澜喜欢什么颜色的底子和花色。 她往旁边看了眼,被君未澜毫不客气的把脸推回去。 他正低头给她重新上药。 男子炽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一下一下的,在她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荡开了一层涟漪。怡然的脸不知不觉红起来,连带着身上开始发烫。 她在羞什么,她们是夫妻啊……怡然努力找理由平静,心里却又有个小人跳出来叫嚣——夫妻又怎么样,他对你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君未澜收拾好怡然的伤口,帮她把衣服拉好,就看见怡然脸上神色变幻,这丫头又不知道在想什么。 樱红的小嘴撅着,眼睛看着承尘,一幅被欺负了的模样。让他想把她扭过来,指着他的脸说,看我看我,我才是你夫君。 可手伸到半空,还是没舍得粗暴。 君未澜恨恨的收回手转身,怡然却没发觉,她刚刚才发现一个事实。 他们成亲三日都没有圆房,这不奇怪吗?至少她现在觉得奇怪了。应该还是因为他喜欢的不是她,而是珈伊姑娘吧。 如此一想,原本的斗争消失了,只剩下莫名的酸楚装了满满一胸口,怡然把头埋在双膝间,打算鸵鸟一回。 这天的晚饭,怡然和君未澜是在屋里吃的。 大嫂帮怡然跟二老告了假,知道她身体不好,厨房送过来的菜也格外丰盛。可吃饭的这两人的心情却一点不丰盛,弄的屋子里突降大雪似得。冷得莲房每次进进出出都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捱到收拾桌子,莲房赶忙带着小丫鬟逃了出去,心说还是青桃会挑时间。 怡然让青桃做大丫鬟,青桃住的屋子就从三等丫鬟住的院子换到了莲房隔壁,此刻正在忙乎着般东西收拾屋子。 048 暂别(中) 君府的下人分三六九等,依次可穿紫青兰绿四种颜色的衣服。青桃如今是大丫鬟,已换了对应的紫色衣裙,发髻上也没戴花,梳的干干净净的,只扎了根发带作饰。 帮忙整理屋子的小丫鬟听说这位姑娘脾气挺大的,原本说话做事都胆胆颤颤,没想到相处了一会,却发现青桃不仅和颜悦色,还热情的送她零嘴吃。 一来二去小丫鬟的胆子放开了,与青桃聊了不少府里的琐事,临走的时候,青桃还送了一条九成新的裙子给她。 小丫鬟千恩万谢的拿着裙子去了,青桃的脸才冷下来,坐在屋里好一会。直到听见隔壁屋子传来声响,她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又堆着笑容走出去。 “是莲房姐姐回来了吗?” 莲房刚脱了外衣,正打算坐床上做会针线,闻声便把针线篓子放了回去,问了声,“是谁啊?” “莲房姐姐,青桃是来赔不是的。” 莲房打开门来,上下把人一番打量,口里不冷不热的道,“这是说哪里话呢,我不太明白。” “哎。”青桃不好意思的摸了摸空落落的耳朵,珍珠耳环已在回来的路上还了怡然,这事莲房也听说了。 青桃道,“姐姐大人不计小人过,今天是青桃不对,打扰了姐姐伺候我家小姐,往后我是再不会了,一定跟姐姐一同好好伺候小姐和姑爷。” 莲房不是个记仇的性子,她自小生活在君府,府中各位主子的脾气都是极好的,下人们也忠心不二。青桃能特意来道歉,她原本的一丁点不痛快也消了。何况青桃说的不错,往后她们是要一起侍奉主子的,若彼此之间就处不好,还怎么继续做事。 莲房往屋里让了让,招呼青桃,“外头夜凉了,进来坐坐吧。” 然而此刻怡然和君未澜的屋子里才是真的夜凉。 怡然身上带伤不能沐浴,晚上简单的擦了擦身体。她这个人畏寒,分明是用热水擦的身体,可等她弄完爬到床上,竟然四肢冰冷,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好半天都没能回暖。 好像有点怀念前两天的日子……怡然眨巴眨巴眼睛,往里翻了个身,选择了面对内侧自我催眠:睡吧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了。 屋里亮着蜡烛,君未澜坐在榻里,一页页的翻书,大有种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味道。这还是怡然第一次知道原来君二少是会看书的。 可他看什么书呢?她在心里想,难道因为君家的生意给了大少爷打理,他打算考功名去了吗?要不问一问吧,反正她们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也蛮怪的。 怡然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同君未澜搭话,结果人刚翻回去面朝外,君未澜就把书一合,冷冷的道,“你翻来覆去干什么?” 怡然一愣,反问,“是我打扰到你看书了吗?” 君未澜不答,看着她。 怡然被看的心虚,原本还想说你翻书的声音也恼的人睡不着觉呢,现在是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讲话。 忽然,屋里一暗,君未澜吹灭了蜡烛,走到床边。 怡然一时不适宜无光的环境,往旁边摸索了一下,就摸到君未澜的手。 他在心底叹息了一下,这么冷,怎么叫人放心的下离开。 049 暂别(下) “睡吧。”君未澜把怡然的手塞回被子。 黑暗中,她想回一句‘你也睡吧’,却感觉到身边温暖的气息又远了去,门口传来开合的声音,他走了。 她们这是……要发展成……有史以来第一次分房睡吗? 痛定思痛,怡然开始回忆自己今天说的话,究竟哪个地方把君未澜惹毛了。还没回忆出个所以然来,君未澜回来了,往怡然被窝里塞了个热烘烘的东西。 “这……这天用汤婆子好像娇贵了点啊。”怡然声音小的跟蚊子一般,已经阳春三月了,还用汤婆子说出去笑掉大牙,可手里温暖的感觉又让她舍不得松手。 “想用就用,哪那么多忌讳呢。”黑暗中,君未澜的语气还是有点冷,可心里的介怀其实早已淡了,他坐在她身边,没有离开,但也没有睡。 怡然抱着汤婆子,很快全身都暖和了起来,鼻息里闻着身边人淡淡的气味,不知不觉就觉得浑身放松。 等怡然被困意卷走了意识,君未澜给她紧了紧被子,小猫儿身体一转,缩成了一团往他身边滚过来。 黑暗中某人的嘴角勾了起来,温柔的抱了她一会,还是悄无声息松开了手。 门外,一地月华如水。 草儿从阴影中走出来,“马备好了。” 君未澜几不可见的点点头,“保护好她。” “是。” 不仅草儿,阴影中传来整齐划一的应答。 怡然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怀里的汤婆子还带着温度。她浑身舒畅,感觉好久没睡的这么满足了。 莲房和青桃听见屋里传来声响,端着热水进来,“二少奶奶早。” 怡然瞧她俩一个端水,一个托着帕子,不仅动作和谐,看对方的眼神也带着笑意,心里松了松。等梳妆完,小丫鬟便送了今日的早饭来。 怡然不见君未澜的影子,问莲房,“二爷去陪老爷夫人用饭了吗?” “婢子也不清楚,今早起来就没见二爷。”莲房舀了碗糯糥的稀粥放在怡然手边,笑道,“二少奶奶先吃吧,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怡然点点头,才喝了两口,外头有人来报,“二少奶奶,大少奶奶来了。” 怡然忙把瓷勺放下,道,“快请大嫂进来。” 苏思兰的笑声已从帘子外传来,“我进来了,弟妹安心坐着,小心身体。”说着,一抹淡黄色的丽影带着外头娇艳的阳光,迈进屋来。 怡然被苏思兰笑的很不好意思,微红着脸道,“让大嫂见笑了,我这会儿才起来。” “哪里哪里,你身体不好,晚些起来也是应该的。”苏思兰在怡然身边坐下,看了眼桌上的菜色,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家里中馈是她打理的,谁病了累了,要补些什么,忌口什么,一直做的妥妥当当。 眼睛一转,见怡然不动手,苏思兰忙劝,“快先吃早饭吧,我就是来陪陪你的,可把你拘谨的。” 怡然很喜欢大嫂热情豁达的性子,也就不再忌讳了,她吃了两口粥,听见苏思兰道,“要我说二弟还真是会疼人的,你身体不好的这几日,他都陪着你在屋里吃饭。这不是要离开段日子,怕你一个人吃饭寂寞,还叫我经常来陪陪你。” 怡然意外,“夫君去哪儿了?” “我还以为他跟你说了呢。”这回轮到苏思兰奇怪了,心念一转,她拍拍怡然的手安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不过二弟每个月都会出次门,几天或者十几天也不一定。你别多想了,定是二弟走的时候,见你睡的正好,不忍心叫醒你。” 050 晴天 然而怡然觉得事实并非大嫂说的那样。 君未澜一定是还在介意什么,否则不会一声不响的出门。他这么一走还不知多久才回来,她很是遗憾没能与他道别。 怡然闷闷的,当任务一样吃完了早饭,一面还要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的跟苏思兰闲话。 太阳很好,是出去走走的日子。 苏思兰下午约了几位夫人小姐一起去游湖,怡然是宅院里长大的,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听说就很向往。 可湖边毕竟风大,再说,头七天药还没有吃完,君二少又是第一天不在,君家大嫂可不敢担责任把养身体的弟妹往外拖。 “瞧我,真不该跟你说出门的事。”苏思兰虚打了下嘴跟怡然赔礼。 怡然知道大嫂的难处,连忙摆手说她其实也并不太喜欢出去。可苏思兰一走,屋里安静了下来,怡然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脖子上有伤,也不能一直垂着头做针线…… 莲房见她闷闷的,道,“二少奶奶,要不我们再去小花园喂鱼吧。既没什么风,也不需要车马劳顿。可不比去湖边吹风还有趣吗?” 怡然笑笑,“不了。” 她看见君未澜昨晚上看的那本书还搁在屋子一角,便想起了那栋藏着许多书的书楼,于是拿起那本书,对两个丫鬟道,“我们去给二爷晒晒书吧。” 青桃有些不解,莲房倒是懂的,“二少奶奶说的是,二爷的书在屋子里阴了一个冬天,这几日天好,是可以拿出来晒晒了,免得回头生了虫子。” 于是做干就干,莲房又去叫了几个小丫鬟来。丫鬟们负责把书搬到书楼前面的天井里,怡然负责一本本的翻开来。 青桃悄眼看着怡然像突然找到了宝似的,把其中一本挑出来放在手边。她心里时时刻刻记着二夫人交代的事情,抬步走过去想看看怡然拿出来的是本什么书。 怡然已转手把书递给了莲房,让她送回房间去。抬头看见青桃靠近,怡然冲她展颜一笑。 青桃背后不由一阵冰凉,心虚的觉得怡然好似知道二夫人交代了什么。她稳了稳心神,走近到怡然身边。 正好有阵清风扫起,翻的一地书页发出‘哗哗’的声响,还卷了花园那边的花瓣飘过墙头,撒进这座小院落。 青桃婉声道,“小姐进屋吧,起风了。” 怡然正伸手接下几片花瓣,粉嫩嫩的花瓣带着深色的脉络,花香浅如美女口中吹出的清风撩过平静的湖面。 她闻言笑了笑,“这些花瓣一直固定在枝头供人赏玩,如今终于感觉了番随风而飞的自在。” 青桃狐疑的看着怡然,总觉得她好像话里有话。 怡然拍了拍手,抖落那些花瓣,天井里有阳光的地方已放满了书,她对小丫鬟们道,“还有放不下了的就留在屋里面,明后天再收整吧。” “是。” 徐风暖阳下,怡然又静默着站了一会,才看向青桃,“忽然好想吃家里做的蜜饯,要不趁着天好,你去阮家店里拿一些。” 这话听在旁人耳中没什么,阮家做的是客栈,不过店里秘制的蜜饯在城中同样享有盛誉。但青桃知道,要去取的其实另有其物。她没有挪步,压低了些声音道,“花样应该不会这么快送来,小姐好像着急了些。” 怡然看着满地的书,眼睛微微眯起,道,“要绣的好是需要花心思的,不光是绣工,还要时间揣摩颜色的搭配和用什么针法,我只不过也想帮采晴交份好的东西出去罢了。” 青桃沉默了片刻,道,“那小姐等一会,我这就出去拿蜜饯来。” 莲房刚巧回来,见青桃远远的出了院门,不禁多看了眼,“青桃真是个急性子,就差没奔起来了。” 怡然笑了一声,“是我让她回娘家店里拿些东西,莲房,我回屋躺会,你帮我看着这里。” “二少奶奶放心。” 怡然点头,提裙回了房间,拿起桌上那本《三字经》,翻了开来。 051 名字 《三字经》本是幼童启蒙的读物,能在书楼里找到,让怡然觉得万幸。翻开第一页,扉页上落着三个字,笔迹已然久远。 怡然不识字,但审美的能力是人与生俱来的本领。她不由觉得这人写的字风骨真好,横如苍木,竖胜擎天,能以孩童之龄写出这样的好字,想必也是人中龙凤。 这是她夫君小时候写的吗? 指尖摸索过字迹,又往后翻了一页,上面是写的颇大的几排字,大概是为了照顾孩子认起来方便。都是三个一组,刻印工整。她现在还不认识它们,可会背三字经,于是一面在心里默背着内容,一面认真的记忆对应的字。 学着学着,怡然‘咦’了一声,“三纲者,君臣义。” 这君臣义的君会不会就是君未澜的姓呢?可为什么……怡然皱眉,重新翻到扉页,看着上面落的三个字,第一个字长得跟‘君’不一样,一样的反而是第三个‘义’字。 君未澜的名字里并不带‘义‘字,这本书难道不是他的吗? 怡然把君家的人名都在心里转了一遍,不论是君父还是君家三位公子,名字中都不带义字。 怡然真迷糊了,这本书看着有些时间了,但也不至于长远到百年以上,所以这个名字里有‘义’的人应该也不是夫君家的先祖。 可是他的书在君家,也许是君家的旁支,那是不是代表这落款中的第一个字才是君家的君? 怡然皱着眉头,看看君臣义的君,又看看落款的第一个字,不知道哪个才是君未澜的姓氏。 眼下没处可请教,可真让人难受。 她指沾茶水,在桌子上把两个君字都写了一遍,比划可能是错的,不过依葫芦画瓢还是做的到的。 反复写了几遍,怡然心平气和了些,决定暂时放下这个疑惑,继续往后看。可不久翻到“经既明,方读子”,她又忍不住停了下来,再次往前找到扉页。 “奇怪极了,第二个字是日月明的‘明’,这本书主人的名字是明义。” 她摇摇头,觉得脑子已经混乱了,低头之间,不经意的又看到刚才读到的“经既明,方读子”的后一句是“撮其要,记其事,五子者,有荀杨,文中子,及老庄”。 “及老庄!”怡然心中一喜,急急忙忙再翻到落款的第一个字,无声的笑了出来,“原来这个字是庄,根本不是他的姓。” 可是如此一来,就更不懂了。 “庄明义……庄明义……”怡然读着扉页上的名字,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这个叫庄明义的人究竟跟君家是什么关系,他的书又为何在他夫君的书楼中。 而且,更奇怪的是,怡然还隐隐觉得她在哪儿听过庄明义这个人,究竟是哪里呢…… “小姐。”青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怡然故作镇定的把书收进妆盒,转身之际又看了眼桌面,上面帘练字的水迹已干。 “进来吧。”怡然拿起水杯,给自己倒了杯水。 青桃推门进来,行了一礼。 怡然看着她手里的两个小纸包笑,抿了口水问,“是拿到花样了吗?” 君家与阮家各在仓城一角,路途不近,青桃这一来一往,到君家的时候已是傍晚。霞光下,莲房刚指挥着小丫鬟们收拾好书,往屋里走来。只听见青桃说,“小姐喜欢吃的蜜饯没有了,我只好拿了另外两种回来。” 052 君家 怡然听见脚步声,目光跃过青桃,往门外望了望,便笑了,“莲房,过来尝尝蜜饯。” “好啊。”莲房应着,人在门外仔细的拍了拍衣服,刚才搬了半天书,身上多少沾了灰尘,她收拾齐整了,才笑着走进屋来。 青桃的关节有些泛白,她慢慢的打开纸包,里面一样是糖泽的杏子,一样是梅干。 怡然凑近闻到股诱人的香甜,这些东西,过去在家,她是没福气吃的。她招呼两个丫鬟都别愣着,自己捻了片梅干在嘴里,一双眼睛慢慢的弯了起来。 好吃,可没有君未澜的梅子好吃。 怡然的嘴角垂了垂,见青桃和莲房拿的都是杏子,就把杏子往她们那推了推,“带回去吃吧,我有一样也够了。” 她觉得乏了,赶紧吃了晚饭,准备入睡。莲房把饭后的药搁下,嘱咐她趁热喝,也没敢久留,就与青桃出了屋子。 青桃把自己那半的杏子递给莲房,“看姐姐挺喜欢吃的,一块拿去吧,我过去在阮家也常吃。” 莲房客气了会,实在争不过青桃热情,就又多拿了些。 青桃心里一直紧紧的,路上不时走神。 莲房看在眼里,临进各自房间的时候,叫住了青桃,“妹妹不如听我几句话。” 青桃不解的看过去,夜色下,莲房的眼眸清的跟山涧里的溪水一样。 “很多宅院里,有些姿色的女子都会想往上爬一爬。”莲房的脸上没有笑容,可声音却是真挚的,“以妹妹的模样,若跟去了平常人家,想必定能如愿。” 青桃脸色一白,忙道,“姐姐误会了。” 莲房轻语,“是不是误会,你都听一听。” 青桃有些僵硬,头却丝毫不肯低下半分。 莲房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散发,往沁院的方向瞧过去,“君府的祖上是从北边过来的,与我们离慈皇后一样,原本都是离国人。” 大楚建国之前的年代,乱世各国以北边的离国,东边的齐国,西边的楚国,南边的南疆为主,四分天下。 当时身为西楚帝王的楚始帝,向还是离国女皇的离慈皇后请婚,两国缔结姻缘,一同清乱世之浊。楚始帝还尊重离国的传统,誓言此生必与皇后一夫一妻。 后来,离慈皇后被奸人所害,在大婚之夜辞世。楚始帝依然言出必行,即便登基至今十三载,始终没有充盈后宫。 而且,付出了至今没有子嗣的代价。 这是大楚举国都知道的爱情故事,是以现在的玉女峰以北,草原戈壁往南,原本离国地界的大楚子民都骄傲的沿袭着一夫一妻的传统。 青桃乍然听见莲房提到这个故事,一脸愕然。 “君府虽已搬迁来峰南百年,但也一直没有改变这个传统,老爷和夫人,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二少爷和二少奶奶,甚至将来三少爷娶亲,他们都是不会纳妾的。”莲房轻轻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好好想想吧,二少奶奶对我们那么好,我们也都要做好本分。” 053 他的方式 屋里,怡然闷头喝完药,瘪着嘴巴看了眼桌上的梅干,心理斗争了一番还是选择忠贞的缩进了被窝。 唔……好冷啊,不是没想过让莲房帮忙冲个汤婆子,可她是实在不好意思在入春之后还开这种口。 怡然在被子里翻了两滚,成功自卷成粽子,终于感觉冷风不再身体里钻了,嘴巴里苦苦的味道却越来越重。 眼睛慢慢适应了昏暗的环境,隐隐有点月光透过窗棂照到屋子里,给拔步床里的铜质抽屉把手,镀了层银色的外衣。 怡然盯着把手看了好一会,终于从被窝里钻出来,拉开了当中一只抽屉。偷吃一颗梅子不要紧的吧,最多回头跟他道歉。 结果抽屉里竟然不是君未澜当初放着的小酱菜罐子,而是一个笑脸小陶人,头顶的小碗里红艳艳的梅子正散发着诱人的甜味。 陶人有双漂亮的桃花眼,亮晶晶的弯着,就跟君未澜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得,咧开的嘴巴好像在对她说:就知道你会偷吃。 怡然心思一转,跪在床上数了数梅子的数量,一颗,两颗,三颗……他留了十颗梅子给她,应该也意味着:十天以后,吃完了这些,他就回来了。 怡然不禁失笑,拿了其中一颗放进嘴里,苦味刚被酸甜掩盖,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怡然看看关着的房门,入夜沁院里都该没人才是,这么晚是谁啊。 她想起书楼里遇险的事情,心里一阵紧张。房门已经上了栓子,可那些武功高强的人定能穿墙破门,到时候她尖叫的话,能有人听见吗? 门外的人大概明白过来,道,“二少奶奶,是草儿。” 怡然松了口气,她真有点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赶忙一面应了一声,一面从衣架上取了件披风裹着。披风带着里子,虽然不是大冬天的棉披风,可也并不单薄。 但此刻紧紧的裹在身上,怡然还是觉得冷,她吸吸鼻子,手脚冰冷的打开门栓。 草儿把个圆滚滚的东西往前一递,“二少奶奶,汤婆子。” 怡然惊讶的接过来,还是昨晚上那只,铜质的汤婆子里面装满了滚水,外头有层绣花棉套子装着,既温暖,又不烫手。 “这是……” “是二少爷吩咐奴婢晚上给少奶奶送过来的。”草儿语速极快,“奴婢晚上就在隔壁小间,二少奶奶有事唤一声便可。” 怡然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君未澜原来知道她一个人呆着会怕。 “二少奶奶。” “恩?” 怡然抬眉看向草儿,后者没有多余的表情,道,“夜深了,您休息吧。”她行了个礼,干脆利落的上前一步,直接伸手关门。 怡然眼睛都没来得及眨巴一下,人便在门后头了。 “这个草儿。”怡然慢半拍的笑了出来,虽然做事直截了当,还有那么一点过于干脆,不过却让人觉得格外的安全。 也许是知道有一个人就在不远处陪着的缘故,原本的紧张真的就没有了,更何况还有一个就在她身边。怡然抱着汤婆子爬回被窝,看着头侧笑眯眯的陶人。 原来我们是不需要道别的,因为你,就是从未离开。 “我要睡了哦。”怡然拍拍陶人,把它放在君未澜的位置上,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054 制香(上) 之后几日都是大好晴天,怡然把书楼里的书妥妥帖帖的晒了两回,闲来也偷偷把《三字经》看了好几遍,小日子过的平淡而闲适。 青桃隔天就会被怡然以各种小理由差回阮家一次,次数多了莲房心里也明白,二少奶奶心里跟明镜一样的,其实倒是她多心了些。 不过见怡然没动那包梅干,莲房还是开口要了过来,并她屋里的杏子一起,趁青桃不在的时候,拿了些许出去喂外面的野猫。看几只野猫吃了以后还都活碰乱跳的,莲房的心才彻底放下,暗道会不会她想的太多了。就是青桃有心,那加害少奶奶的毒辣事情也未必做的如此显眼。 再看看手里头剩下的杏子和梅干还有不少,都丢了也怪可惜的,莲房就留在了房里当个零嘴。 这些事,怡然是不知道的。今日七天期满,李大夫上门复诊。怡然早早就收拾妥当等在屋子里。不过等了许久,大嫂的声音才远远传来了,“李大夫这边请。” 丫鬟把苏思兰迎进来,怡然发现大嫂脸色有些阴郁,心里沉了沉,那头李大夫取出了手枕,她忙把手伸过去给大夫切脉。 苏思兰的脸色的确不太好,一旁等着的时候也有些走神。 怡然终于忍不住问,“大嫂,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苏思兰勉强的笑笑,“你瞧出来啦?原本你也在养身体,真不该让你一起担心的。只是我也有些失了主心骨。” 怡然被她的语气弄得怪紧张的,苏思兰叹了口气,“你也别太担心,其实是母亲大人昨晚上身体有些不适。刚好夫君和公公一起出门了,我已差人通知他们快些回来。来这里之前,李大夫也去瞧过了,已经开了药了。” 能让苏思兰如此不安的,只怕君夫人未必只是一点不适,怡然深感自责,她近日都不曾去给婆婆问安,不禁忧心的道,“那我一会跟大嫂一起去看看母亲,多个人照应也是好的。” 苏思兰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先看向李大夫。 李大夫摸了摸山羊胡子,道,“二少奶奶的血虚还需要继续静养,不过也非卧床的病症,走动走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反而有益身体。” 怡然松了口气,苏思兰的脸色也好转了些,若是家里头一下倒下两个人,苏思兰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李大夫又给怡然开了药,两人一同送了大夫出门,去看君夫人的路上,苏思兰才把细节告诉怡然。 原来君夫人的身体一向不好,是当年为君未澜的重病忧愁出来的,那双眼睛也是当时哭伤的,此后常年都要饮汤药。 从昨天起不知怎么,君夫人吃什么都吐,胃里难受的厉害。当时就请了李大夫来,可李大夫后开的养胃汤药,君夫人也是一口都没留的吐了。今日李大夫再来问诊,意思是先不要急于用狼虎之药,改用药膳调理一下,于是换了方子。 苏思兰嫁入君家还是头一次遇上这么棘手的事情,而怡然自愧许多地方不能给大嫂帮把手,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 正走到夫人房门口,忽听见里头的丫鬟尖叫一声。 两人心知不对,急忙冲进去一看,君夫人襟前一片鲜红,竟是吐血了! 055 制香(中) 君夫人房里的丫鬟乱成了一锅粥,眼见两位少奶奶进屋,就跟找到了救星一样。 苏思兰忙吩咐人,“去追李大夫,应该还没走远。” 其实苏家二老身体健朗,祖辈又在好多年前就过世了。苏思兰从没见人吐血过,她看着襟口一片鲜红的君夫人,一时也有些慌神。但到底多年的教养都在,苏思兰坐到床侧,紧紧的抓住君夫人的手,试图换回君夫人些许的意识。 但其实人老病弱的时候,是贵是贱都一样承受着痛苦。老夫人无力的躺在床榻上,身上还是就寝的衣服,头发松散,哪里还有一家主母的样子。 苏思兰的眼泪在眼眶里滚着,唤了声“母亲”,当真再说不出话来。 怡然在苏思兰后面,目光跃过大嫂的肩膀,见君夫人面色微白,但没有发青发黑,心里反而比大嫂保持了几分安定。 这些年陪伴可心几次经历鬼门关,虽然久病成医用在自己身上不合适,但看君夫人的面色,怡然知道一时还没有严重到要命的程度。 她扭头轻声吩咐莲房找身老夫人的干净衣服来。自己拿了个垫子,上前一步塞到君夫人身后。手一下下的用力抚老夫人的前胸后背,给她顺气,过了片刻,老夫人突然长长吐出口气来。 苏思兰大喜,“母亲!” 君夫人动了动嘴,“这口血吐出来倒舒服些了。”听声音还很虚弱,不过神智清醒了。 莲房过去在君夫人身边做事,这时很快找出衣服来。怡然扶着老夫人,道,“母亲衣服脏了,儿媳妇给您换一身,身上清爽了,会更舒服一些的。” 君夫人“嗯”了一声,浑浊的眼睛往怡然的方向转了转。 怡然已赔罪道,“是怡然不好,最近都没有来给母亲请安。” 君夫人努力扯了扯嘴角。 怡然和苏思兰互看一眼,都道,“母亲先别说话了,李大夫就来了。” 妯娌两人没让小丫鬟帮村,一起接过热毛巾给君夫人擦了口边的血迹。刚给君夫人换上干净的衣服,李大夫就来了,给君夫人问了脉,施了针。 等君夫人面色恢复少许红润,李大夫才与苏思兰退出房间讲述病况。 怡然跟出去静立一旁,不久苏思兰送李大夫出门,她又回到君夫人身边,这一日一直在夫人屋里呆到日落,怡然才疲倦的离开。 晚上,她睡的很不安稳。 梦中纷纷扰扰都是娘亲苍白无光的面容,最后一口鲜血从娘亲口中吐出的时候。怡然惊然从床上竖起来。她抱着颤抖的自己,久久的盯着前方的一片空洞。 草儿夜里从不合眼,坐在无光的房间里,把隔壁屋的脚步声听的一清二楚。里面的女子醒了,似乎穿了衣服,来回在屋子里徘徊。未过多久,那脚步声来到了门口,怡然的声音响起,“草儿,我想找你帮忙。” 草儿打开门来,就看见一脸歉意的二少奶奶。 “对不起,这么早叫你起来。”怡然道,“我不知道哪儿能找到梯子。” 梯子?草儿以为幻听了,“天还没亮,二少奶奶要梯子做什么?” “我想去小花园摘些带露水的桃花。”怡然抿了抿有些干的双唇,补充道,“其实还想请你找找薰屉,炭炉,筛子,恩……很多东西,我其实想制一些桃花香,没有工具。” 056 制香(下) 天未亮,周围一片灰蒙,白日里绚丽的桃花树,此刻看出去也与平常绿柏无异。 那个女子看着在风中摇摆的桃花枝,久久不语,草儿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扛着梯子走上前。 怡然转过来的脸上颇为平静,丝毫没有了出神时的伤感。 “这么架着行吗?”草儿把梯子挨桃花树放好,不放心的对单薄的怡然道,“要不让奴婢上去,少奶奶吩咐要摘哪枝,草儿就摘哪枝。” 怡然摇摇头,“没事的。” 爬树之类她以前在家常做,那时候可不曾借用梯子。怡然弯腰把裙子在膝盖处打了个结子,挽起竹篮,扶着梯子就上去了。 枝叶间的光线更暗淡些,粉色的桃花似乎成了紫色,怡然在树腰位置站定,拿出竹篮里的剪子,往一丛七成含苞的枝条上剪下去。 娘说过,制香选择的花朵不易盛开,否则炒制的热度会让花朵开败,所以选择含苞待放的才会正好。 记忆中,娘制香的动作优美的宛若仙子,她是跟在旁边泥猴一样帮倒忙,于是爹回来经常瞧见的是母女俩抱成一团在傻笑。那时候爹的生意做的还不大,听说起步的阶段还是靠着外公家帮衬,而外公家是仓城香行中的百年老店。 直到娘过世后多年,怡然才听说,娘是外公家的独生女儿,一手制香的秘技都随香骨掩埋,外公没有留下传人,想必晚年过的也颇为心酸。 娘身体不好的阶段,已经许久不曾制香,工具放在柴房里蒙着一层灰。她第一次自己操持制香,就是想博娘一笑。但那次失败了,做出来的香饼带着股木屑味,竟然还点不燃。可她换来了娘亲久违的笑容,娘亲手把手的开始教她制香。 娘亲过世后很多年,她都用制香来怀念她。若说绣花是为了生计,那么制香可谓是种奢侈的爱好,因为好的香需要药材辅佐,而药材是很贵的……她享受制作的过程,但结局,往往是要把制成的香饼与绣品一起交给小狗子,换可心的药。 怡然的心随着一步步走下木梯而沉淀到了最初的位置,她示意草儿把木梯还回去,自己带着摘下来的桃花回到沁院。 桃花香是很基本的一种香饼,可越是味道单一的香越考验功夫,因为没有办法用其他的味道掩盖失败。 怡然翻了翻苏思兰之前送来的补血的药材,好在需要的一些药材这里都全。她一想到桃花香可以缓解君夫人胸闷头疼的症状,就加快了手脚。不过,人力可以加快,过程却需要时间。今天唯一能做的,只是把采摘的花瓣阴去水分。 天明十分,莲房和青桃到沁院的时候,有些意外怡然竟然已经收拾齐整了坐在屋中。 “走吧,我们去母亲那儿。”怡然冲两个丫鬟点头,身上带着缺眠的疲倦,精神却是格外的足。 苏思兰毕竟还要顾及家里一切的琐事,更多的时候,只有她在君夫人跟前。 怡然觉得坐在君夫人身边很安定,好似回归到了娘亲的身边。那时候没能陪伴的遗憾,此刻需要加倍偿还。 怡然的话不多,君夫人多数的时候也闭着眼睛,看不出是睡了还是其他。不过自吐血之后,倒未再有过进食呕吐的情况。 君老爷和君大公子回来见两个儿媳都累瘦了一圈,忙让两人快去休息一下,明日不必一早就起。 回去的路上,怡然走在大嫂和大少爷身后,大嫂问大少爷为什么事路上耽搁了。 怡然没听清楚大少爷回的什么,明日桃花香饼就该成型了,她的心思都在在书楼前的那一方方香料上。 次日,怡然取了两方做的最好的桃花香收在锦囊里,回屋等两个丫鬟来侍奉洗漱,结果只有青桃一人领着小丫鬟进来。 “莲房呢?”怡然问青桃。 青桃脸色有些不好的道,“病了,我刚从她屋里出来,从昨晚上就拉的虚脱了,还不让我告诉小姐。” 怡然闻言放下梳子,转过身来,“叫大夫了吗?” 青桃嚅嗫了一下,“莲房姐姐不让请。” 怡然心里疑惑了下,道,“我先去母亲身边看一眼。”若是李大夫在,就正好可以带去看看莲房。 然后吩咐青桃身后的一个小丫鬟,“你不用跟着了,到莲房那儿去,万一她需要人照应。” 057 恩爱 出门时,天开始飘雨。 怡然到君夫人房门口的时辰与昨日相差无几,却没有见到大嫂等的身影,比她更惊讶的是门口的小丫鬟。 怡然听见屋里有君老爷的声音,略有些尴尬,原来公公说让她们晚些来是真的要晚些来,她这脑子竟然没转过弯来。 但人都到门口了再一声不响的回去,让二老知道了才更怪哩。怡然对小丫鬟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退到离门远些的角落,打算避嫌等着。 虽然是远了很多,还是能听见君老爷低沉浑厚的声音……他在读书,“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是《诗经》啊,怡然听出来了。 小时候,娘亲也这么温婉的念着,说是吴越王钱镠给原配夫人戴氏王妃写的一封书信中的一句。 她的心柔软了下来。君夫人眼睛不好,君老爷原来便是如此陪伴她的。 初来阮家的时候,怡然也惊讶过,不解君家怎么一位姨娘都没有。要知道,怡然父亲去年新娶的七姨娘,年岁都不比怡然大上多少。 君夫人虽然保养得宜,但多年体虚,到底看着不再年轻。可君老爷待夫人,不仅仅是相敬如宾,更多的举动都带着感情。 青着的天空,坠下雨来。 怡然盯着瓦帘上滴滴答答的水帘,听着君老爷读诗的声音,她嘴边还带着昨晚上梅子的甘甜,心里一片平和。 少倾,读书的声音停了,怡然正了正衣冠,再示意小丫鬟进去通报。 不一会,小丫鬟打了帘子,在后面招招手。 怡然进屋,在外间等身上的湿气淡了,提裙进去给二老请安。 君夫人歪在床上,看精神比前几日都好。君老爷从床边的大榉木椅子上站起来,冲怡然和蔼的道,“娘俩来说体己话吧。”亲切的就好似她是家里不曾出阁的小女儿,语气倒比对自己亲生的三个儿子还软。 怡然抿嘴笑了,心说君家若真有位小姐,想必是格外得宠的。 “母亲昨晚上睡的可好?”怡然问君夫人,“媳妇自己制了些桃花香,给母亲点上清清屋里的药味可好?” 她从锦囊里把一块香饼拿出来,碾碎了放在香炉里点上。悠淡的桃花清香渐渐散出来,怡然坐回到床边,道,“母亲若觉得闻着不舒服,一定要告诉媳妇。” 君夫人笑容加深了些,“思兰大大咧咧的,你是格外小心。有了她俩家里叫人放心。”后一句是对君老爷说的。 君老爷坡有深意的看了怡然一眼,也笑了,“都是他俩自己看上的媳妇,哪能不好。” 怡然有些意外,这是她第二次从二老口中听见“君未澜要娶她”的这层意思。 “眨眼老二都娶妻了。”君夫人颇为感慨,浑浊的眼睛看着怡然,依稀感觉的出是个漂亮的姑娘,为人又可心,她很满足,“老二小的时候可调皮了,我那时候老怕他将来找不到媳妇。” 怡然脸红了红,感觉君夫人是要说君未澜小时候的事,又把耳朵竖了起来。 058 莲房 君夫人沉默了一会,应该是在回忆,脸上的笑容慢慢浓郁了起来,不想开口却是问,“这桃花香的花瓣是院子里的桃树上摘的吗?” 怡然颔首,想到夫人看不见,又道,“是啊,春天了,桃花开的很好。等母亲身体好些,儿媳妇扶您去花园里坐坐。” “那桃树该很高了吧,老二小时候打上面摔下来,还折断过手。” 怡然觉得身上一阵疼,君夫人说的很平静,但当年她刚得知儿子出事的时候,想必比她还疼吧。 “那一年他五岁吧,老二比老大聪明,三岁就启蒙了,五岁时写字已经被先生挂出去给私塾里其他的孩子学习。结果右手就这么折断了……”君夫人叹了口气,淡淡的,脸上又浓起来暖色,“后来老二改用了左手写字,我记得第二年,就写的跟右手一样好了。” 怡然听这意思,君未澜的右手应该伤的很重。她以前听人说过伤筋动骨弄的不好,就此一只手便废了的事情。否则他养几个月重新练字就可以,何必从左手习起,但看他平时吃饭什么,右手用的挺自在的,又似乎不曾是经受过重伤的…… 君老爷这时走了过来,君夫人还在回忆,“老二画画也有一手,这么多年,给我的寿礼都是他画的我。” “夫人,歇息一会吧。”君老爷握住妻子的手,看了怡然一眼。 怡然心领神会,也劝了几句多休息的话,便告辞出来。 “老夫人身体还不好吗?” 青桃见怡然不怎么说话,挺会察言观色的。 怡然忙把脑子里君未澜左手右手的事情揭过去,对青桃道,“老夫人很好,我只是有些担忧莲房。” 刚才在二老门外等着的时候,怡然打听到李大夫下午才来,于是让青桃差人请其他大夫过去给莲房看。 “不知莲房好些没有。”怡然担忧起来,加快了脚步,往莲房住的院子去。 进门便觉得莲房屋里有股怪味,屋里的小丫鬟都站的离莲房远远的门口,那里通风好。怡然看了那小丫鬟一眼,径直走到了床边。 青桃原本皱起了眉头,见怡然还是淡淡的,仿若没有觉察一般,就把捂着鼻子的手绢拿了下来。 “二少奶奶!”莲房睁眼见了来人,赶忙要下床见礼,被怡然按着肩膀压了回去,“看样子真的病的不轻,大夫怎么说?” “是吃坏了肚子,让二少奶奶担心了,您坐……坐远些吧。” “坐的远就生分了啊。”怡然不怕过病气,可心这么多年,她们都相伴着走过来了。 莲房眼里有些湿润,如此也不枉她真心待二少奶奶。 正好怡然坐着,挡住了青桃看过来的视线,莲房往桌上看了一眼,示意怡然道,“最近贪嘴,多吃了几口零食,二少奶奶可要注意起居饮食啊,别像婢子也闹了病。” 怡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两个小纸包分明就是青桃从阮家带回来的,心里会意过来,拍拍莲房的手道,“你好生养着,身体第一,旁的事情都交给我吧。” 059 拦路(上) 外面的雨下的又大了些,怡然走的匆忙,回到沁院的时候,裙角都湿了半截,她心里可惜着早上没能提早收回来的几方桃花香,原本是觉得没有干透,所以想多阴一会的。不想青桃来的时候,天飘雨了。 制香的事,她瞒着青桃,否则也不会每日早起赶工。说到底,终究怕声音传到阮二夫人耳朵里。 要知道当年娘亲得宠,除了与父亲情投意合之外,也是父亲喜欢娘亲一双妙手做出来的好香。 她曾是有把握靠这手艺复宠的,但多年来心里总有种不甘,不愿让负了心的人再闻到娘亲的味道。更何况,深远的宅院里,被人遗忘的,总比扎人眼前的,要安全的多。 莲房一待怡然走后,就叫屋里的小丫鬟,“上元,你来一下。” 上元不情不愿的移过去,莲房塞了一把碎钱给她,低声支派她拿着两包蜜饯找个药房问问里头有什么古怪。 莲房知道二少奶奶屋里的情况,她一旦病了,二少奶奶很难找个理由再把青桃——这个她身边唯一的大丫鬟支开。所有有些事,只得她来做。 上元巴不得离开这间有气味的屋子,何况又有好处拿,只不过现在下着大雨,她舍不得脚上的新鞋子,面上不太乐意的支着伞出去了。 莲房看在眼里,说心里是一点气也没有,也不可能。 过往在夫人屋里头的时候,哪轮的到这等小丫鬟蹬鼻子上脸。无非是看她如今到了二少奶奶屋里,而二少爷是不过问生意的,二少奶奶亦没有掌管中馈,觉着跟着这一房没有指望罢了。 宅院里不论人多人少,支支脉脉的事情都一样多。 大少奶奶主持家事颇有一套,也因着是官家出身的缘故,娘家原本就比君家这种富贵人家规矩多。往来大少奶奶给身边丫头的赏赐,手笔从来不小。 其实,二少奶奶是很懂规矩的,即便底子薄些,该赏的时候也从不手软。就冲她当初给青桃一幅珍珠耳环。后来青桃不在的时候,二少奶奶私下赏过莲房一只天青石的镯子。 一个人有一屋子金银,给你一碗饭算不得什么。可一个人若只有一碗饭,也愿意分你一半,那才是真大方。 再者,莲房从小在君家长大,二少爷是二老心头的肉尖子,他有没有家业,将来都不可能落魄的。只不过莲房图的不是这些,莲房一家世代在君家做事,她打小没会砍柴之前,就懂得了‘忠’字的意思。 上元一时半会回不来,莲房想的累了,迷迷糊糊也睡了过去。 外面的雨被风吹的斜斜的,打了伞也遮不住的样子。上元走的扭扭捏捏,就想跳过路上的小水坑,眼睛都盯着下面,冷不丁就差点撞上前面的人。 “哎呦呦,我的裙子。” 听见那人叫出声来,上元吊起的心就落了回去,抬头笑道,“原来是大雪你这个小妮子,害我还以为撞了什么贵人。” 大雪人长得一般,不过一张嘴却是快的,倒豆子一样的说,“我不是贵人,可我这条裙子还是青桃姐姐搬家那日赏我的呢。” 上元捂着袋子里刚得的钱,心里笑了笑,有条裙子了不得,她的好处是实打实的。 大雪同上元一起进的君家,起的名字也一色都是节气,两人在君家都是三等小丫鬟,平日里的往来也算不得少。 大雪的眼珠子在上元身上一转,啧啧道,“你不是在莲房姐姐屋里帮忙吗?这么大雨的是要上哪里去?” 上元本来还有些喜色的脸就挂下来了,对着大雪就要诉苦。 060 拦路(中) “我当什么大事,下这么大雨还让出门,不是折腾人吗?”大雪也帮上元抱怨,“她当自个儿什么身份,还疑心有人害她?” 左右不见有人,大雪又连人带伞凑近了上元,“上我屋里吃盏茶去,今日房里其他人都当差。你晚点回去,就说药铺看过了没什么特别,定糊弄的过去,等过几日人大好了,也不见得上几个门去问你是否出去过。” 上元一想是这个理,就是莲房真去问了也不怕,她要她做的是偷偷摸摸的事,她大可说是特意趁门房解手的时候走的小偏门。 雾雨蒙蒙,雨声盖过了交谈。 莲房惺忪的醒来,身子很虚,她有些头晕眼花,口里干的想叫人拿水才想起上元还没有回来。 但没多余的力气,也只能这么等着。 上元在大雪处坐了半日,进门就跟莲房把想好的说辞道了,莲房拆开纸包,见折痕与原来不同,也没处怀疑。闷闷不乐的让上元倒水,一口气吃了两盅才重新躺回去,卷在被子里想生病几日的前后事情。 大夫说她吃了不洁的东西是板上钉钉的,她饮食一向是和青桃一起,用小丫鬟到点提来的饭菜。青桃没事,说明大厨房送的吃食没有问题。而她最近还进过嘴巴的,就是青桃这些原本是带给二少奶奶吃的蜜饯了。 莲房私底下琢磨的时候,青桃也在琢磨。 她就知道莲房会起疑心,老早安排了大雪在屋子外看着。大雪只当她是要与莲房争宠,得了青桃一些实打实的好处和将来提拔她进二房屋里侍奉的许诺,就把上元拦下了。 这头青桃侍奉完怡然用饭,一出沁院,大雪就迎上来把莲房要上元做的事说了一遍。 青桃心里冷冷的,阮二夫人交代她在怡然身边呆着,说事成之后就把她弄回阮家去。 青桃离开君家的心比谁都急迫。每次见到君二少爷看她的眼神,青桃都觉得有把刀子对着,时刻要她命似得可怕。 说起来,第一次回阮家倒是见到了夫人,拿了两包蜜饯回来交差,当时她也怕过蜜饯里面有古怪。可这几日她想清楚了,二夫人犯不着为个嫁出去的女儿下毒手。二夫人有的是不见血是法子。可她一直没等到动手的意思,后几次回阮家,她听说了几件事,加上今天莲房的怀疑,青桃决定不等二夫人说话,就把事情提早办了。 怡然拿着滴水的雨伞,站在书楼前的回廊上。 回廊一角是个常年有风的地方,因而适合阴香料。此刻雨水打的厉害,落下一地水泽,原本放在那的几方桃花香却不见了。 “二少奶奶回屋吧。”草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几日,怡然已经习惯了草儿只在晚上当差,平静的转回头去,却在看见草儿手里的桃花香时有些怔楞。 草儿的笑依然严谨,“早上少奶奶走的匆忙,婢子见下雨了就把它们收进书楼了。” 怡然了然,把桃花香接过来,草儿自然的也接过她手里的伞。 回到屋里,怡然找了个木托盘把桃花香一方方的码好,交给草儿道,“都没有坏,回头等天好了,再拿出去,放在没太阳的地方。” 草儿颔首,“婢子去给您冲汤婆子。” 怡然没有接话,看着红色灯纱里摇摆的烛火,自言自语般道,“这几日夫人病着,时常叨念夫君。夫君无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都该回来看看。” 061 拦路(下) 草儿垂着头,没有说什么。 怡然转首对她笑了笑,“没事了,你忙去吧。” 草儿就退了出来,人走到廊下,看着墙头上的一轮明月。 二少奶奶一直都是不喜欢多问多话的性子,但似乎,心里明白的也不少。 草儿冲墙头做了个手势,从阴影里翻下来一个人影,站在草儿身边,就好像一团灰雾把草儿整个掩埋了起来。 草儿嘴巴张合,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点声响。不过刹那,人影就翻回原来的地方,消失不见了。 怡然没有听见外面有什么声响,不过心里已没有从莲房屋里出来的不安。 君未澜晚上不让人在沁院,离开之后却独独留下草儿。足见这个人是与莲房她们都不一样的。 他信任的人,她也信的过,现在只盼草儿真有办法能把话带给君未澜。 君夫人是真的格外喜欢这个二儿子,怡然却很自责,大嫂尚且还有办法把出门的老爷和大少爷喊回来,她却完全不知道君未澜现在在哪里,做什么。 怡然刚刚平下去的眉头稍微皱了皱,莲房因她受了苦,她也想帮着出气,可眼下她还摸不准青桃的举动是二夫人的授意还是青桃自己的意思。 无论如何,只一条是肯定的——现在不能动青桃。她还指望这个桥连着二夫人,把李家贡绣的事情做完。 一切都是为了天安。怡然叹息。 有君未澜在身边,能对青桃起到震慑作用。这是她盼他回来的私心。 至于无人时,心里不时冒出来的,丝丝扣扣的思念,怡然一点不敢拿出来仔细辩驳里头的意思。 第二天,雨停了。 怡然起的依然早,青桃不在的时候,草儿会帮忙给她送热水。 其实怡然也用不到人帮,过去在家她都是自己收拾自己,没有热水,凉水也行。不过眼下身份不同了,有些事有必要的程序,是断断不能缺少的,哪怕没有第三双眼睛在。 草儿还把一方桃花香带来,问怡然,“二少奶奶看看,这香算不算好了。” 怡然就有些意外,不知道草儿用的什么办法,明明才过了一晚上,应该没办法阴干香饼才是。可那方香饼真真切切是可以用了。怡然感激的冲草儿笑笑,收在了锦囊里。 落了一夜的雨,桃花都掉的差不多了。其他开着的花香,只怕香气也被雨水冲淡了。至少要再等一天,等香气浓起来,再制作其他香料。 怡然梳洗好,但没有换出门的衣服,只在寝衣外裹了披风就歪在榻里看《三字经》,一直看到青桃该过来的时候,才收起书,重新躺回床上。 青桃敲门进屋,见她的模样,还大胆的笑了句,“小姐今天真懒,这一刻再不起来就要吃不上早饭了。” 今日是去主屋请安之后,一同用饭。 怡然又洗漱收拾了一遍,刻意拿捏好了时间出门,好与大少爷大嫂夫妻同时到达主屋请安,免得再犯昨天听见君老爷给夫人读书的错误。 062 虫灾(上) 怡然在小花园就遇见了大嫂苏思兰,说起来,这是两房人去主屋的必经之路,沁院在花园南,明月湾在花园东,原本就是挨着的。明月湾本叫湾院,现下的名字是苏思兰嫁进来之前依照风水师傅的意思改的,具体的门道以怡然在君家的人脉还打听不出。何况怡然也不是爱听八卦的性子。 不过见苏思兰身边没有君大公子,怡然还是在心里奇怪了一下。 苏思兰没有遮掩,“夫君今日一早出门办事去了。” 看来真是辣手的事,才会匆匆回来看了一日病中的母亲就又出门了。 怡然正要开口,苏思兰拉了拉她的衣袖,两人的步子缓了下来。 怡然看的出大嫂有重要的话要说,苏思兰身边没有带丫鬟,只一个抱着简儿的奶妈,这规制本来就不正常。 大房和二房不同,连吃食上都如此。每晚上苏思兰都是要用夜宵的,怡然这边就没有。这不是克扣二房,是君二的规矩,再者怡然也没有那么娇贵的生活习惯。但苏思兰不同,她身为君家的嫡媳妇,带着十船体面嫁妆来君家的官家大小姐,平日出门必有好几个体面的丫鬟婆子跟着,就是简儿身边也不会只有一个奶妈,小娃子事多,人少是照应不来的。 怡然的心情就凝重了起来,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今年虫灾闹大了。”苏思兰开口就直戳要害。 怡然的确倒抽一口冷气,君家靠的就是“米”字吃饭。 君家在峰南一带有良田无数,米铺百家,君老爷一直毋庸置疑的担任着峰南粮行的行长,大少爷又接管了君家的生意。此刻春种才没几个月就闹虫,他们两个是首当其冲必须站出来的。 “这一下雨,虫就更厉害了。”苏思兰似有若无的看着花坛里昨日大雨留下的泥水,虫灾之后,粮食减产,君家产业下牵动着的无数农户就会饿肚子,“昨日夫君把家中务农的下人都放回去了。” 也是,家里没收成了,人心惶惶的,更没有心思做事,不如放回去帮忙。 怡然附和,“但愿今年不要闹出人命。” 没有粮食,饿死人是常有的事。 苏思兰到底官家出身,看的更为长远,“能保住太平就不容易了。” 峰南首府锐城与仓城不过一日路程,原本就是乱世时西楚防御北离的军事要地。 大楚始帝和离慈皇后联姻一统天下,虽然免了两国百姓之间的争斗,但离慈皇后在新婚夜被奸臣所害一事,还是让离国的某些人有了微词。 更何况大楚到底才建了十三年,十三年的时间,还不足以把乱世残留的所有势力铲平。东边的东齐小朝廷,至今还在与大楚抗衡。 离国如今归为了大楚的一份子,可也有不服始帝的势力存在。 这次虫灾处理不当,演变成大饥荒的话,那些势力必定闻风而动,锐城和仓城就是战争的第一线。 这时间如果回到十五年前,还有一件君家媳妇都不知道的辛秘。 乱世时,君家祖上原本就是北离安插在西楚,打算通过拿捏“民以食为天”这条命脉,腐化西楚北防线的暗棋。 直到十五年前,楚始帝将玉女峰南面送给当时是北离女皇的离慈皇后做登基贺礼,离慈皇后才把隐藏在西楚百年的君家和盘交出,以示无心南侵的诚意。 无论如何,单从君家祖上是离国人这点,苏思兰也能觉察出身份的尴尬。 063 虫灾(中) 怡然宽慰大嫂,“应该不会闹的太大的。” 苏思兰又浅浅的叹了口气。 怡然满脸真挚,“这段时间母亲病了,家里的事都压在大嫂身上,大嫂千万注意身体,不要操劳坏了。” 她不能对家里的事情说道太多,苏思兰纵然为人真切,但怡然若有与她争权的意思,也难保妯娌之间不会生出猜忌。 怡然连主动提出侍奉君夫人都没有,上次是她不知道家里出的事,这次知道了,她就更不能开这个口了。 如今府里人少了大半,苏思兰定被琐事缠身,按理是无暇照顾君夫人的。可主外是脏活累活,住内侍奉君夫人,却是在二老面前卖好的好机会。 怡然不禁想到了君未澜。 他应该跟她一样,一心想要置身事外,但真做起来原来是这么的艰难。 怡然有了此刻的体会,再想到新婚夜见到的那件富丽堂皇的白玉浴池,君家二老对二儿子的宠溺如此鲜明,想来他要避嫌比她还不容易。 一旦在心里生出了理解,初见时他扯去她肚兜的龌龊往事也就随风淡去了。 苏思兰接下来果然没要把君夫人床前侍奉的事情交给怡然的意思,怡然就越发深刻的下决心要低调行事,不能生出任何乱子。 妯娌俩到主屋给二老请了安,君老爷在,三公子没过多久也一起来了请安。君夫人说没有胃口,歪在床上没有去饭厅。于是,就是四个大人,并简儿这个小娃娃,共五个人前往饭厅用了早饭。 饭后,三公子照旧去学堂。君家显然已打定主意,要他走仕途的路了,君老爷对其功课是分外严格的。 按理十岁的年纪,比较模棱两可,还是可以同父母一起住在主院的。但三少爷已避嫌,不经常在母亲屋里跑动了。 怡然就越发觉得,君家和睦的表面之下有着等同一般大家族的严格规矩,行事做派都与才富了一代的新贵阮家,皆然不同。 到底是百年世家。怡然暗暗叹了句,冒出一丝清晰的遗憾——身为君家嫡出的二少爷,君未澜娶她,吃亏了。 转身和苏思兰一起恭送了君老爷去前头,苏思兰拉着怡然,道,“我们再去母亲跟前坐坐。” 怡然当然答应,若不是避嫌,她是愿意衣不解带的侍奉母亲的。 打门口遇见给君夫人送药的小丫鬟,苏思兰亲手接了过来,怡然跟在她身后,简儿由奶娘抱着殿后,一行人就再次来到了君夫人跟前。 “母亲。”苏思兰捧着药低声唤了一声,君夫人睁开眼睛来。 嫡媳妇在,平常丫鬟不敢动。怡然有眼色的上前要扶君夫人。 简儿忽然张开手,“看奶奶,看奶奶。” 君夫人就一笑,“我的好孙女。” 小娃娃进病人屋子是容易过病气的,也是如今君夫人好些了,苏思兰才带了简儿进来。 君夫人好久不曾见到孙女,脸上的笑容恨不得扑出来。 怡然便一转手把苏思兰手里的药碗拿过来,好让苏思兰把女儿接过去给君夫人看。转眼又想到要扶君夫人,才便于看孙女,怡然心底一顿,就把汤药交给了青桃,再上前扶老夫人。 063 虫灾(下) 君夫人眼睛不好,可端详孙女的眼神,真是慈爱的让人打心底里舒服。也难怪苏思兰没有一举得男,却一点负担都没有。这么通情达理的长辈,在富硕家族里真的少见。又何况君老爷身边都没有通房姨娘,君夫人自然也不会往儿子身边送人。 怡然不禁有一瞬想到了她和君未澜,君夫人倒是催过她肚子的,不过一个人好像也努力不来。 她暗暗吸了口气,把胸中的情绪压下去,扶着君夫人都同时,看向苏思兰。 大嫂抱着简儿正一句句慢慢的说女儿的趣事,目光与怡然相遇,怡然看了青桃手里的药一眼。 苏思兰轻声软语的把话题一转,“母亲,简儿上午总要睡一会,我让奶妈带她回去。” 简儿正抓着奶奶腕上的一串玛瑙不撒手,君夫人就笑眯眯的把玛瑙拿了下来给小娃娃,“拿去屋里玩吧,女儿家就是打小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回头奶奶就给你打几件带宝的小首饰。” 苏思兰‘哎’的谢了两声,把女儿交给了奶娘带下去,亲手从青桃手里接过药来。怡然把垫巾铺在君夫人胸前,扶着她的脖颈。两个媳妇配合着,侍奉君夫人饮药。 君夫人饮了大半碗,喘息的时候笑了句,“有你们俩,小丫鬟都没差事了。” 苏思兰嘻嘻一笑,怡然莞尔。 良药苦口,纵然君夫人天天饮药,习惯了苦味,也是不敢停歇太久,就低头继续喝剩下的小半了。一是怕药冷了,失去药性,二却是真的有些畏苦,只能一鼓作气。 药碗底若隐若现的药渣显出,苏思兰的目光一顿,她是托着药碗的人,时刻要注意汤药倾斜的角度,此刻差点没有拿稳瓷碗。 怡然是瞧着君夫人嘴角有没有药汁流下来,准备即时擦拭的,感觉到苏思兰浑身一震,才往她看过去一眼。 这一眼不打紧,就看见药碗底里有一小团蛆一般虫子缠绕在一起扭动着,竟然还没有死透,那定不是药材里的残屑。大户人家是讲究的,汤药倒出的时候,理应有纱布反复过滤,所以真正端出来的汤药几乎没有渣子。 屋子里的空气顿时凝结了一般,苏思兰先反应了一下,把药碗移走,口中道,“母亲,喝完了。” 纵然她极力压抑了紧张,还是让君夫人感觉到了异样。怡然赶忙也对君夫人道,“母亲,大夫说您需要多静养,如此便睡一会吧。” 妯娌俩一起把君夫人哄睡,走出里间。 苏思兰一直颤抖着拿着药碗,没有松手。 一碗药从煎制,到端送,会经过哪些人的手,她心里有谱。若有人要害君夫人,这么多年的汤药早可以动手脚了。 不对,她脸上出了一丝慌乱,君夫人身体本就不好,如果是下的慢性毒物,倒解释的出来。可如今突然出现一团虫子在药里,不显得打草惊蛇吗? 她当家多日,手段是有的,马上不动神色的叫人把经手的丫鬟婆子带出来。 审查这种事,怡然理应避开。但她当时又偏在场,于是在苏思兰没有出声的情况下,就一直留在苏思兰身边。 拿药材的小童,煎药的婆子,端药进屋的小丫鬟。苏思兰目光尖锐的在跪在身前三人身上扫来扫去,听着他们讲述的过程没有一丝纰漏,而且,都是君家侍奉多年的人了…… 怡然在旁听着,脑海里忽然挂过一道闪电,除了这三人之外,汤药进屋时,苏思兰,她还有青桃也都拿过药碗。 怡然猛地瞪向青桃,那丫头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小姐!” 苏思兰闻声望过去,这个弟妹的陪嫁丫鬟从方才事发开始就颤抖苍白的嘴唇,她一直以为是目睹了过程害怕的。 “是你?”怡然睁着眼睛,想从青桃身上看出她对君夫人做这种下作事情的理由。 青桃被她瞪的浑身颤抖,艰难的道,“小姐,事到如今,您就自首吧!” 065 八字(上) 苏思兰看青桃的目光一厉,心头却有了一份松动。 青桃的戏破洞太多。 陪嫁的丫鬟多是心腹,如果真是怡然做的,身边的丫鬟只会马上顶罪,速死保主。 另外这个丫鬟曾经因为触怒君未澜被贬三等,苏思兰掌管君家内院,一切人事调配都躲不过她的眼睛,虽然不知道青桃具体做了什么,但能惹的君未澜开口,绝对不是一般小事,只怕不是他顾念当时新婚,这又是阮家的陪嫁丫鬟,都会把人直接撵出去。 如今要说青桃怀恨在心,反咬一口,才完全合理。 怡然想到的东西与苏思兰一样,脸上完全没有惧色,坦荡荡的反问青桃,“我要招什么?” 谋夺家产,各房不合,私冤情仇,宅院里下毒手的事无非这些,怡然觉得仅凭青桃一面之词,还不至于能翻了天去把她压进死胡同。 青桃正儿八经的抽着眼泪,却是不对怡然,而是冲苏思兰道,“这事也不是我们小姐故意的,实在是命中招虫,无能为力。” 命中招虫?苏思兰第一次听见这话,不解的看看怡然,却见怡然面色一白,似乎豁然想到了什么。 “大少奶奶,您可以让人到阮府去查,我家小姐回门之日,是不是沾染了满身的蚂蚁。这事姑爷在场,等他回来问,也定是一样的结果。这药碗里的虫子,也是一样的缘故,就是我们小姐命中招虫。” 苏思兰暗暗一惊,能有阮家和君未澜作证,那就是错不得的了,难道说命中招虫的意思,就是这人周围的虫子特别多,接触过的东西里都会生出虫子来吗? 太过匪夷所思了,苏思兰一时竟接不下话去。 怡然自然清楚回门那日的虫子是怎么被引到身上的,双手交叠着,握了又握,才平声开口,“我回门身上大概沾了什么甜的东西,引了蚂蚁过来,有什么奇怪的?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过命中招虫四个字,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哎。”青桃沉沉的吐出口气,“事到如今,小姐为何还要硬撑。” 怡然眉梢一挑,终于冷声冲破了青桃话中的纸,“你的意思是有何方高人作证,断定了我的命数吗?” 苏思兰嘴角微扯,也是鄙夷的看着青桃,“弟妹嫁来时与二弟在佛光寺请方丈亲自合的八字,绝对是良配之选。” 青桃抬起泪眼,目光炯炯,“青桃一介奴婢,为何要与大少奶奶胡说?” 苏思兰被她这么直接锐利目光一刺,也不由眯了眯眼睛。 “君家富硕,若不主动提亲,又哪里轮得到阮家与之结亲。既然有好事送上,我家老爷夫人当然不想断了这门婚事。”青桃直看着苏思兰,语气徒然一颤,“可惜我家小姐的命……若是嫁给旁的人家还好,可君家却是做什么的?君家广租田,有粮行——是做谷米生意的,小姐命中招虫又如何能与之婚配,自然是给的改动过的八字。” 怡然想要保持镇定,但这一刻已经不能了。她霍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青桃,眸光中却是愤怒不及哑然。 是的,她辩驳不开,青桃用君夫人碗里的虫子给她罩下了天大的罪名。 苏思兰何尝不是浑身一紧,原本十分的不信里面生出了三分动摇。 青桃心头一笑,咧嘴哭道,“如今虫灾都招来了,奴婢哪里还敢帮小姐隐瞒。” 066 八字(中) 怡然没有动,也感觉到了苏思兰投过来的目光。 是等她解释。 怕是无从开口吧。怡然心头满是自嘲。青桃故意等大嫂招了许多旁人来才开口,时机把握的也太好了,这事处理不当,要留多少口舌。 她看着青桃,动了动腿终于慢慢坐了回去。 苏思兰的反应是何其快的,半带劝慰的握了握怡然的手,“这事老爷定会明察秋毫。” 的确,情况已经超出了苏思兰可以决定的范畴。 怡然扯扯嘴角,回了个还算可以的笑,大嫂这句话也是给青桃敲警钟了。 苏思兰招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进来,第一是送怡然回沁院,第二是把跪着的四人压下去,点名要分开来单独看管。 说白了,本质上都是关起来等君老爷细问。只不过给怡然留了脸面罢了。 沁院里冷清。 怡然本来喜欢一个人呆着,但那种安静和所有丫鬟婆子都被撤走的寂静是不一样的。 她倒在榻里,倒是翻出《三字经》很认真的看了一遍,终于把心平静了下来。 青桃和采晴在阮二夫人身边长大,的确学了些手腕,但论城府,终究还差火候,所以过往她们的挑衅,怡然从没惧怕过。 不过这一次……怡然支着头,回想回门那天的情景,仔仔细细的,二夫人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她不得不承认,二夫人设下的一些小阻碍,比如问头面首饰的去向,比如把三少爷拉入给天安请老师的事,这些波折成功掩盖了交易的顺利。 太顺利,就是妖。 青桃敢挑出阮家二老改了她的八字,明着是有底气不怕君家到阮家对质,暗着也是二夫人明白君家根本不会问,仅凭一个陪嫁丫鬟的撺掇,就上亲家门去,不仅丢了君家的颜面,还会显得君家要把虫灾的责任推脱掉。 想来虫灾之事已有段时间,但她一直在深宅之中,消息闭塞,最近频繁让青桃回去要花样,反而给了她和二夫人根据时局布局的机会。 二夫人应该是盘算着君家不会把事情摆到台面上,但也不可能咽下这口暗亏。回头找个七出之一的借口,休掉她。如此一来,倒是圆了青桃回去的念想! 怡然的脸越来越冷,难怪二夫人‘说’了几句,青桃就有跟她到君家来了,态度还一下变得那般恭敬。 二夫人指不定还许了青桃其他好处。而怡然一个被婆家休掉的无用女儿,接下去便只有给二夫人压在家宅深处,做采晴绣花的傀儡了。 怡然站起来,碾碎了身边的半方桃花香,撒在香炉里点上。幽幽的香气平复又激起的情绪,但她仍然迷茫。 君未澜在回来的路上了吧,他是会大义休妻,还是会…… 苏思兰把事情上报给君老爷,稍晚一些,君大少爷就被父亲急招回家。父子俩关在书房里讨论了一天。 听见这件事的下人都被下了死命令,要把消息封锁的滴水不漏。可谣言还是在阮府里面不胫而走。莲房的身体还算不上大愈,听闻这件事,气得一口银牙紧咬,恨不得把青桃祖上十八代都问候个遍,挣扎着就扑去明月湾求见大少奶奶。 几个婆子被现场抓住在嚼舌根,苏思兰正大发雷霆,一巴掌拍在桌上,把镯子都打碎了,雪白的腕子上一片鲜血。吓的在场的人都失了主意,连声去叫大丫鬟绿儿回来。 绿儿是苏思兰听说莲房求见,派去同莲房在隔间说话的。 两个大丫鬟听见尖叫,对视一眼,赶到屋中,虽然也是心头震惊,到底压下了杂念,一个帮忙包扎,一个指派人去叫大夫。 一通忙乱下来,苏思兰脸色微白的靠在大迎枕上,看向莲房。莲房在君夫人身边做事的时候,苏思兰就跟她非常客气,否则也不会听见她来求见,忙头上来不及见面,让绿儿去陪。 莲房没有回避苏思兰的目光,开门见山,“二少奶奶身边没人,莲房想进沁院侍奉。” 067 八字(下) “欺人太甚!” 三天后,莲房才被放进沁院,看见怡然吃的饭菜,气的劈头盖脸只这一句话。 “让你跟我受苦不乐意了?”怡然拉拉她,目光扫过桌上可以用‘粗糙’二字形容的饭菜,她的语气充满理解,“大家虽然在君家做事,但身边肯定还有很多亲人朋友靠天吃饭。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对我怀恨在心也在所难免,等将来解释清楚就好了。” “到底也太大胆子了,您毕竟还是二少奶奶。”莲房愤愤不平,她看着怡然平静的面容,一面不敢说出外面的情况,一面庆幸把二少奶奶关在院子里倒也是一种保护。 现在仓城里面已经谣言四起,到处都在说君家二少奶奶命中招虫导致峰南虫灾,君家门口先是被鸡蛋石头乱丢,后是有人聚集滋事,昨天甚至演变到有大批农户带着铁器来讨要说法。 君府许多下人都被放出去对抗虫灾,本来人手就少,当时就被闹事的人冲开了大门。要不是安逸候府的兵马及时赶到,这些人真要冲进沁院,把他们口中的“妖妇”拉出去祭天了。 饭后反正也不需要人收拾,明天送饭的人自然会把东西带走的。 莲房抱了床被子出来,打算在屋里的榻上过夜。怡然拍拍身边的空处,“晚上一个人睡怪冷清的,今天跟我一起睡吧。” 莲房犹豫了片刻,无声的脱了鞋子,在怡然身边蜷了个位置。 怡然看着她渐渐放松开来的表情,心里温暖起来,就好像过去在阮家有可心在身边陪伴,就能忘记夜晚的难熬一样。 她很庆幸,身边一直没断过真心实意的人。 同一时间,明月湾里却没有灭灯。 君家父子提问了青桃好几次,但却一直都没问过怡然。 苏思兰试探着问君大公子,“如今安逸侯府也插手了,是不是这件事私了不成了?” 君大公子的目光闪了闪,一时没有回答。 其实妻子说的没错,当事情发展到现在的程度,即便安逸侯府没有开口,但态度已经摆在面前——大批兵马将君家严丝合缝的包围起来,明为保护,实为控制。 眼下君家最好的选择,就是拿出一个人来解决眼前的危机。 一个媳妇,君家失的起。 但老二…… 君大公子眼底一片黑沉,老二医好重病回到君家的时候,娘的眼睛已经不好了,老三还没出生,而他却已经八岁。至今仍很清楚的记得,那个孩子被父亲亲自抱进家门时的样子。 炎炎夏日,一身黑衣的男孩脸上全无一丝同龄孩子的温度。 他已算是早慧的孩子,平日与书院的夫子对话都能应对自如。却发现自己在这个年纪更小的人面前,生出种畏惧不安来。 有一种气势,不是皇族的贵气,并非兵者的冷漠,它不需要身份和武力来烘托,单纯的,便如血液一样自然的存在那男孩身上。 一眨眼,十四年过去了—— 君大公子猛然收心,拍拍爱妻的肩膀,“睡吧,内宅的事辛苦你了,外面的就交给父亲和我。” 068 护主(上) 怡然的睡眠也不能说是警醒或者浅眠,但今天晚上她的确没有什么困意。 如今没有自由,时间却是很充裕的,睡的迟了,大不了明天起的晚些。 身边的莲房也安安静静,怡然翻了两个身,听见她那边轻叹了口气,“二少奶奶,睡不着吗?” “嗯,有一些。”怡然淡淡的,“我们说会话吧。” 莲房说了声“好”,又没声了会,似乎在等怡然起个话头,不过一会,倒是自己没忍住,“大少奶奶这次是冷淡了些。” 下人非议主人是大忌,她敢在怡然面前露这个心,的确是把身家性命都托出来了。 怡然在心里记了一笔,眼前晃过苏思兰的亲热的笑容。 要说冷淡,这可不是吗? 按照这个大嫂过去的热络,就是不来看看,也至少应该把关好送入沁院的伙食。 怡然不介意吃的不好,但她也一直在思考,这份怠慢肯定不代表君家上层对她的处理态度。 “大嫂这个人性子是很强的。”怡然也没对莲房吝啬她的感觉,“但只要不与她反着来,她是不会为难我们的。” “不是我怕事。”怡然在黑暗中对莲房一笑,“只不过饭菜这件事,真的要闹出来会失了大嫂的面子,一家人只要和睦,就不需要计较太多。” 莲房轻轻的附和,“家和万事牛兴,是这么句话。” “我有一点想不明白。”怡然也把心思挑明了,“那天大嫂三声五令,不许人把我命中招虫的事情张扬出去,为什么厨房里的人还是会知道。” 莲房沉默了一会,就把她是如何听说这件事,到仓城里也在谣传的情况说了,只不过没有提及君府现在被安逸候府的兵马围住。 怡然是真真吃了一惊,阮二夫人若是只想算计她,肯定不会泄露这件事。毕竟她是阮家嫁出去的女儿,这件事捅大了,对阮家也是不小的影响。 她反反复复思考青桃污蔑她时的细节,整个故事说的这么挑不出错,肯定是阮二夫人才有的能耐,但细细品味又带着点儿说不明道不清的仓促感。 谣言,到底也传的太快了。 好像不是口口相传,一处处泄露出去的,而是预先就有人在府邸内外等着,时间一到就开始往外说的。 莲房心头一惊,喃喃,“二少奶奶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她想起叫上元拿蜜饯去药铺问的一个细节,“上元回来的时间的确很晚,可那一天下着大雨,我看她身上倒是没多少湿气,鞋子也不过湿了一点。现在想起来,她仿佛是没有走远路似得,没准压根就没出君府。” “有没有出去,门房应该有记录。”怡然点播,不过又想到君未澜和她也偷偷进出过,似乎门房的记录也就算不得数了。 “不过。”她说,“那一天青桃就在我身边,晚饭后才离开,她肯定不会有机会拦下上元,除非是提前想到了这一茬。” 怡然咬唇,“但只要是真做过,总会留下痕迹。” “莲房去找大少奶奶的时候,就看见几个婆子私下嚼舌根被抓住了,逐个拷问,不怕问不出谣言的来源。”莲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充满了坚韧,“这件事,莲房知道怎么跟大少奶奶说。” 069 护主(中) 怡然聊到天微微亮才合上眼睛,再一睁眼,身边空空无人。 “莲房?”她惊坐起来,拉开薄纱帐子,外面满是阳光,房间的门开的大大的。 闻声进来的莲房端着一托盘吃的,笑眯眯的道,“二少奶奶醒了,我再取热水去。” 怡然松下口气,“你怎么起这么早,我还以为……” “奴婢没等二少奶奶,今早已经去过大少奶奶那儿了。”莲房拎起衣服上来,帮怡然穿着,声音压低了下来,“您猜怎么着,到明月湾的时候就看见大少奶奶压着两个人交给了大少爷。” 怡然挑了挑眉梢。 莲房哪能不知道她奇怪什么,欢快的道,“听说昨晚上就找到了散播谣言的根源。” 昨晚上?怡然的心跳了一下,莫非君未澜已经回来了。 可他回来为什么要瞒着她? 怡然抬手系着衣服上的带子,心里琢磨,如果不是君未澜,那就可能是草儿听见了她们昨晚上的对话,已去直接处理。 原本出事之后,晚上就没再见草儿出现。但那小丫鬟行踪不定,神出鬼没,怡然有信心,除非君未澜开口,否则没人能支派的走草儿。 怡然把心思拉了回来,“散播谣言的到底是谁?” 莲房比了两个名字,“起先还死活不承认,老老实实询问了一晚上,才松的口。上元说是收了大雪的好处,大雪说是青桃支派的。” “这两个人出身如何?” 莲房索性坐下来,仔细的跟怡然说,“她们都是牙婆送进来的,上元家里父母姐妹,她平时都托人带钱回去,很少回家。大雪在外院有个当值的叔叔。闹了虫灾,大雪和她叔叔都被放回去帮忙。现在查下来,城外的消息就是大雪传出去的。”说完又叹了句,“所以这种外头卖进来的,就最容易出事,还是家生子好。” 莲房就是家生子,怡然打量了她一番,小心的道,“倒没听你提过父母。” 莲房神色略暗,“他们已经过世很多年了。原本在外面的庄子里做管事,又是乱世,到处打仗,陛下对仓城征粮。老爷派我爹娘送军粮南下,结果就在路上遇到了流匪……” 怡然眼仁一缩,“对不起,惹了你的伤心事。” “没事。”莲房松了口气,“发生的时候,莲房还只两三岁,对父母的记忆很淡,具体的事情还是听君夫人说的。” 她反过来安慰怡然,怡然倒不好再说什么,两人回到先前的话题里。 怡然不解,“上元和大雪要收了多大的好处,才敢那么乱说。” “好处倒只是一点点金银。”莲房细细的把苏思兰的分析转告怡然,“是个女人,哪有不爱嚼舌根的,青桃撺掇几句,就把两个小丫鬟的魂勾走了。” 怡然一想,可不是这个道理,又问,“那青桃那边如何?” “她被关在前头,倒不知道消息。”莲房摇头,想了想,又道,“大少爷把两个人人证带过去,想来她也嘴硬不了多久。” “今天的饭菜很好呢。”莲房开心又得意,转身下去布置,口中道,“二少奶奶放心,这件事一查清楚,您就清白了。” 怡然心里却一点不松,很多事闹大到一定程度,就是君家拿出真相,也不见得就能收复民心。 她叹了口气,才带了丝笑意的跟上莲房。门口却有人影一闪,草儿跨进门来。 070 护主(下) 莲房见到草儿的第一反应是挡在怡然前面。 身为君夫人身边曾经的大丫鬟,莲房自不用拙劣的问出“你是谁”这句话,单纯微昂下巴,睇视来人的气势就足以吓的一般小丫鬟自报家门。 这令怡然惊讶。 看样子莲房原来不认识草儿,那草儿究竟什么来头。 草儿平平淡淡的隔着莲房,对怡然一礼,“请二少奶奶随我去见青桃。” 怡然与莲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不解和意外。 “我陪您去。”莲房不放心。 其实多一个人去也不会改变什么,但能成全莲房的安心,怡然是愿意的,“好,我们一起去。” 青桃瘦了,可以说是暴瘦,几天不见,她原本圆润的瓜子脸变得凹陷无光,与之相反的是一双巨大是眼睛并没有闪现一丝一毫的服软。 “马上会把她带走,以后不会回君府了。”草儿在门口告诉怡然,同样在门口的两个佩刀的军人显然是朝廷的人。 怡然心里也是忐忑,至少她没想到朝廷介入了。 “是安逸侯府的人。”草儿再解释。 整个峰南都是安逸侯的封邑,怡然是明白的。 她踏入了房间,君家并没有用一般宅院里的恶毒私行,青桃瘦归瘦,身上却没有伤口,裙子的膝盖处有点灰尘,也估计就是跪着回答问题而已。 她能这么有底气,为什么?怡然在心里画了个疑问。 青桃就盘坐在床上,见怡然来了,人也没有动,手里搅着头发的尾稍,语气中甚至有着得意,“君老爷已经确定阮家给出的八字改动过了。” 怡然并不意外,二夫人很可能在她出嫁之前就开始布局,而且婚嫁是二夫人准备的,背着阮老爷做手脚再正常不过。即便事情曝光,二夫人就是个为女儿掩盖问题的好母亲,旁人只会把注意力集中在她命中招虫上。 怡然扶了下额头,“我知道你很想回阮家去,你明说,我也不会拦着你。” 青桃抽了抽嘴角,头半折着看着怡然,好一会,她忽然靠近怡然,用只有彼此听得见的声音说,“我想回去,可没人想你回去,大、小、姐!” 怡然震惊的拧起眉头,青桃仍然压着声音,“你以为你还有用吗?二夫人已经不需要你绣花了。” “那采晴……” 怡然不禁反问,正中青桃下怀。 青桃坏笑起来,“回门那天,李姑爷的马受惊失控,采晴小姐为了救姑爷上去拉马疆,手受了重伤,大夫说以后都不可能绣花了。” “还要你做什么?”青桃得意的反问,“要你被休回去,让李姑爷知道你的一手绝活,再娶过去让采晴小姐不痛快吗?” 青桃大笑着靠回去。 怡然的脸色的确不好,“所以你不仅要上元在府里散播消息,还要大雪把事情捅到外面!” “对啊,闹大了,君家要怎么处理你呢?”青桃眼睛里变换着幻想的光芒,“是不是把你拿出去烧了给农户们解恨?” “荒谬!”怡然猛的站起来,青桃不在意的样子让她终于愤怒,“人命在你眼里这么低廉?谣言胜于刀剑,你这样会害死一个人,心里就不怕吗?” 青桃脸上有一丝裂痕,不过转瞬即逝。 “我怕什么?我不过二夫人手下一个办事的,又不是主谋。”青桃始终坚持主谋是阮二夫人,一副怡然被害死也要找二夫人偿命的理直气壮,“再者我说的是事实,你命中招虫,二夫人好心帮你掩盖呢,我是看不过去才揭穿你!这话我对君老爷,君大公子也一样说。” 她撇开脸不看怡然,好像这样就不会心虚的道,“大小姐不如自己想想,你要一身轻松,二夫人和阮家就会倒霉,那天安少爷怎么办呢?为了天安少爷的后半生,你难道不该做点什么吗?” 071 决定 有修改,麻烦已经看过的亲过会重新看下结尾 “能不能缓一缓再送青桃走?” 草儿难得的抬起眼睛,正眼细盯了怡然一瞬,仿佛要探究她说出这话背后的原因。 怡然毫不回避的任她打量,心里是一团乱不错,可有一点可以肯定,青桃说的话草儿这些在外面的人都听见了,其实谁也拿捏不出青桃的错处。 处理青桃,再处理她身后的阮二夫人,甚至整个阮家,就能改变虫灾吗?不能。 那么一句谣言散布就让农户们放下愤怒回头抗击虫灾?更不能。 怡然在无措之中,又感觉到了悲凉。 当然不可能是有人顾念她和青桃的主仆情谊,才要她们见面。背后的用意,和青桃说的是一样的吧,她需要为天安想一想,为所有的人想一想,她要怎么做才能突破眼前的困局。 “我要见父亲大人。”怡然最终下定了决心。 草儿点头引路,怡然对满眼关切要跟着的莲房摆摆手,“莲房回去帮我收拾一下细软。” “二少奶奶!” “去吧。”怡然淡定一笑,没给太多解释,转首示意草儿带路。 前院是男人们办事接客的地方,怡然还是第一次来。 论气氛,要比后面庄严肃穆的多,论景致,也多一份阳刚之美。可惜今日心事重重,脚步匆匆,怡然站在青松亭外面唏嘘:只怕后面再无欣赏的机会了。 青松亭不光有个亭子,也是君老爷的书房所在,是处占地不比沁院小的三进大院。草儿脚步沉稳,显然并不是第一次过来。 走廊一处转折过去,眼前豁然开朗。 书房门口,君老爷在与一个人说话。 草儿停下脚步没有靠近,怡然却差点错口唤出声来,她捂嘴压下了已到喉咙口的‘夫君’而字。 那人背对着门口,单看背影像极了君未澜。 可君老爷与之说话的神情,却带着恭敬和认真。这不是父亲会对儿子做出的表情。而且那人身穿银色铠甲,手按长剑,分明是位将军,其周身气势说不出的高大萧肃,与君未澜的玩世不恭决然不同。 所以即便没有看见正脸,怡然也及时意识到了,这人定不是君未澜。 君未澜应该像他留下的小陶人,眯起的桃花眼,咧开的坏笑,那才是他。 怡然勾了勾嘴角,笑容中不乏一丝清苦。 还剩最后一颗梅子了,不出意外,今天就是君未澜回来的日子。她是太过难过彼此要在最后这一刻错过,才把别人当做了他吧。 君老爷注意到怡然这边,开口拱手与那将军说了什么,将军颔首,大步生风,一眨眼头也不回的从另一边的门离开了。 “儿媳拜见父亲。” 君老爷脸上还带着慈爱的味道,似乎君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对怡然招招手,“陪为父去亭子里看看风景。” “是。” 这次草儿没有跟去,怡然落后君老爷一步,经过书房所在,沿石阶而上,登上建于假山之巅的青松亭。 寻常人家的亭子再高也跃不过府邸中的主要建筑,不过这座青松亭的西北方向的没有高大的建筑,所以视野格外开阔,能一眼望到君府的高墙以及不远处的街市。 怡然甚至能清晰的看到一列士兵往君府走来,周身的装束与青桃门外安逸侯府的侍卫一致。 “父亲,君家这是……” 君老爷眼波平静,“这几日有士兵把守着,倒是没人敢上门闹事。” 怡然喉咙里塞着一个木塞一样,又痛又涩,良久,才发出一丝声音,“是媳妇的不对。” “这并不是你的错。”君老爷微微一笑,很是浑厚,“何况我是你的父亲,理应庇护你,倒是让你在院子里受苦了。” 怡然咬唇,重新整理思绪,“事情闹得这么大,父亲打算如何处理?” “安逸候府会出公告,将青桃污蔑你的事据实公开。”君老爷也未做隐瞒。 “那是不是要牵涉到我娘家?” 君老爷目注着远方点点头,“交给官家处理,肯定会追根溯源。” “我娘小时候有跟我说过三人说虎的故事。”怡然突然冒出这句话。 君老爷静了片刻,体会到她要表达的意思,缓缓颔首,“谣言传的久了容易成真。” “父亲。”怡然看着地上的青砖,对君老爷缓缓俯身,“事情因儿媳而起,儿媳愿意承担后果。” 君老爷不禁沉吟,“你不必如此,命数之说本来虚无……” “可村野农夫却最信命数!”怡然接道,眸光坚毅,“儿媳想过,突然病逝太过刻意,若说儿媳身体不好转去他城休养,过段时间再爆出死讯,会更为逼真。但还是要辛苦父亲,顶一段时间压力。” 君老爷看着怡然,缓声问,“你可想过未澜什么感受?” 怡然心头一颤,决绝道,“还望父亲成全!” 天近黄昏,怡然才从青松亭上下来。 莲房抱着装有细软的包袱,眼泪婆娑,“二少奶奶!” 怡然笑嗔了她一眼,“哭什么?我不过身体不好,父亲准我到个安静的地方去养病。” “那让婢子一起跟去吧。”莲房哭求。 怡然始终不肯点头,君老爷示意草儿一眼,草儿会意带着莲房退下。 君老爷对怡然道,“离开之前,先去看一眼你母亲吧。” 怡然颔首,到君夫人屋中。 君夫人坐在藤椅上,脚边有个丫鬟拿着玉锤在给她垂膝盖,君夫人拉着怡然的手道,“许久不见你来看我,听说这几日是病了?” 怡然强压着的满心酸楚就因为这句话,化了眼泪落出来。好在君夫人看不见,怡然抹了下眼角就笑了,“让母亲忧心了,其实还是没有大好,父亲说咱们乡下有个院子很适合养身体。我刚求父亲允了,要去住几天。” “恩,好事,那院子里的藕最是脆甜。你若住的喜欢,多住段时间等到鲜藕上市,带些回来给我。” 怡然不住的点头。 从君夫人房间出来,一切人杂都已回避。 君老爷亲自将怡然送到后门口,草儿赶来把君老爷吩咐的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放入怡然的包袱。 “这些钱你路上用,如有不够,差人回来送个信。”君老爷叮嘱,“等事情过去,总有办法让你再回来。” 怡然都一一答应。 虽然事情过去,短要半年,长则要一两年之后。连她都不相信,这么久的时间之后,君未澜是否还记得她这个成婚都不足一月的妻子。 不知道君老爷用了什么办法,君府外的侍卫目视着前方,对于她的离开连眼睛都没眨动一下。 门外是条小巷,离大路还有段距离。 天色已完全黑下来,怡然一步步的离开,与身后宏伟的大府邸越来越遥远。 就在走出巷子的时候,旁边的岔路里突然传来一声马嘶。怡然侧首看过去,只看见一匹高头大马向她直直的冲来。 墨汁般漆黑的环境里,策马人的面容一片模糊。等怡然看清楚,一个‘君’字没有出口,已眼前一花,腰身一紧,被对方掳上马去! “你要干什么?”怡然惊呼。 君未澜勾唇,扯出了抹颠倒众生的笑,“当然是陪娘子亡命天涯。” 怡然心底里,他过去玩世不恭,老不正经的形象轰然被这一刻的深情替代,要不是手里还有个大包袱,她真想伸手抱住他。 君未澜腾出只手,戳戳包袱里的钱袋,凑到她耳边。 怡然以为他要对两人的未来做出番谋划,竖起了耳朵。 “为夫那么体贴。”他说,“娘子是不是该请我吃顿东坡肘子。” 上架咯~ 上一章略做了改动,但不知什么时候能释放出来,我先把添加的段落放在这里: 墨汁般漆黑的环境里,策马人的面容一片模糊。等怡然看清楚,一个‘君’字没有出口,已眼前一花,腰身一紧,被对方掳上马去! “你要干什么?”怡然惊呼。 君未澜勾唇,扯出了抹颠倒众生的笑,“当然是陪娘子亡命天涯。” 怡然心底里,他过去玩世不恭,老不正经的形象轰然被这一刻的深情替代,要不是手里还有个大包袱,她真想伸手抱住他。 君未澜腾出只手,戳戳包袱里的钱袋,凑到她耳边。 怡然以为他要对两人的未来做出番谋划,竖起了耳朵。 “为夫那么体贴。”他说,“娘子是不是该请我吃顿东坡肘子。” + + + 接下来该说公告主题啦,妾本要上架了,也就是阅读要收费了。 首先,感谢每一位陪我走到这里的亲,当然,我私心的也希望大家还能继续陪伴下去,一个不拉。 看书写长评有奖励,这是咱们的老习惯。 下面说下这本书后面的发展,妾本计划了三卷,每卷大约12万字,也就是不到四十万就该完结了,比上本妃我短哦。 后续会解开几个谜团: 1.每个文都会有的神秘男二,咱们要不要露脸了啊。 2.怡然怎么发现君未澜的真实身份。 3.那身份有御赐正妻,君未澜和怡然会处理好这个问题吗? 4.楚风空置后宫十三年,史书提及的陈姓贵妃又是谁呢? 最后关于更新,还是每天三更,每更2000+,时间是一更早9:00,二更中午12:30,三更晚上20:00。如果我偶尔不定时,请大家轻轻的批斗的。 明天上架第一天,我会四更哦。 《妾本情凉》上架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72 富贵公子 入夜,醉香楼里人来客往,怡然和君未澜被小二热情的迎进二楼雅间里。 “二位客官想吃什么?” 隔着遮面的黑纱,怡然看见君未澜小手指一勾,推开了小二送上的菜单。他熟稔的吩咐小二,“龙井虾仁,鹅肝卷皮子,醉仙牛肚……” 一口气报了连串的菜名,当然重点中的重点是东坡肘子。 “点这么多,两个人吃的完吗?”一等小二下去,怡然就问君未澜。 他摘下斗笠,对她挤挤眼睛,却是没有回答而是先低头喝了口茶。 怡然揭开面纱的下沿也抿了口茶,顿然咋舌。果然是仓城最好的酒楼,连着普普通通的免费茶水也是用的上好茶叶。 君未澜见她捧起茶杯,一口口滋滋有味,不禁笑着解释,“醉香楼的总店是宫里的御厨掌勺,这处分店的档次当然也不能太低。” 御厨啊,怡然心里冒了个泡,总觉得这样的人物离自己远之又远。 君未澜却不以为意,“以后带你去天都吃。” 天都是天子所在,她从来没觉得向往过,不过此刻也有了点兴趣,“你去过?” 君未澜笑着点了点头。 “好玩吗?”她又追问,“是不是有很多达官贵人?能看见皇宫吗?皇帝是不是经常出宫?” 君未澜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怡然放松下来,嘴里的话也会跟放鞭炮一样接连不断。 究竟先回答哪一个好呢?君未澜托腮,瞅着他的问题小娘子,笑的像只狐狸,“要不我们干脆去天都,置办个小院子,再生个小胖儿子。” 他视线中的灼热,隔着黑纱也能把怡然的脸烧红。讷讷了半响,只能嘟哝出句,“天都那么远,我们还是省着点钱吧。” 君未澜差点大笑出来,却戴起斗笠重新把脸遮上了。 怡然还在疑惑,小二敲门进来,“客官,给您上菜!” 一道道富丽精致的菜被摆上桌,怡然才明白君未澜为何点那么多。虽然价格不菲,可菜量却只有小小的一盘,而且这么精美的盘子,怕是打一两个她就要赔到吐血吧。 “发什么愣!吃啊。”小二一出去,君未澜又摘下了斗笠。 怡然吐了吐舌头,这厮眼睛真好,她可是一直没撩开面纱,都被他看出来在发呆。 怡然压低声音,跟君未澜说,“其实你不用担心小二认出来啊,我才是人人喊打的对象。” 君未澜也学摸做样,凑近过来,用手拢着半边脸,低声道,“我比你更人人喊打。” “为什么?”怡然果然露出不解的神情。 君未澜不禁忍笑,扭曲的五官看起来十分的做贼心虚,他道,“我上回来吃饭没付钱~” 怡然:“……” 屋里的安静在升级,直到攀升到最极致的一刻,怡然忽然一个激灵,火速端起饭碗扒饭,“吃完了我们赶紧走,免得被老板发现了要多付上顿的钱。” 君未澜的筷子差点掉下来。 他说笑的,这丫头还当真了。 但是这反应比预想的还好玩啊,于是某人抓牢筷子,听话的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结果,到付钱的时候,怡然甚至因为急着要走,没来得及心疼付出去的银叶,就拽着君未澜快速的出了醉香楼。 君未澜有种腹痛的感觉,这笑再憋下去,他快内伤了。赶紧长臂一捞,把怡然圈在身边,免得她继续贼眉鼠眼一幅没偷鸡摸狗也像贼的模样。 “你……我……”怡然脸红,好在有面纱和夜色的掩盖。 君未澜凑过去,“你我什么?” 怡然咬唇,敲好刮过一阵夜风,撩起面纱的一角,露出的正是这动人的小动作,她的白齿红唇像两瓣瓷贝镶嵌在娇嫩的花瓣上,惹人忍不住要靠近。 怡然呼吸一滞,忙推君未澜,“我好几天没洗澡了,身上有味道。” 君未澜忽然就想到是他害她受伤,才一直不能碰水的。 他干脆的松了手,正儿八经的四处看了一圈,“天太晚了,这时候投站挺不容易的,只能一家家去问。” 眼下恰逢江鲜开捕的春天,仓城靠近江流又是繁华之地,少不得往来不少尝鲜的外地客。客栈真的人满为患,一连问了好多家,才在最后家店里要到间房。 可把怡然心痛的,是间上上上房。 老板说前头一位客人临时提前一天走了才让出来的,刚好人家走的晚,这件房又格外的贵,比他们先来的客人才都没要。 君未澜却觉得甚合他心,大字状歪在床铺上对怡然说,“就是要住好地方啊,去那些有霉臊味的下房,只会熏的人一晚上别想合眼。” 说的真轻巧!怡然差点没把钱袋重重的砸过去,只不过两人吃一顿饭,住一晚上,就把君老爷给的现钱用去三分之一了! 她虽然没什么都没说,君未澜却好像怡然肚子里的蛔虫,对她飞过去一眼,“急什么,不是还有银票吗?” “照今天这么使,也撑不了几天啊。”怡然没好气,还说要去天都置办个院子呢,瞧他这幅富贵样,吃要好的,住要好的,哪里有钱走的到天子脚下! 君未澜眼睛一转,一咕噜爬起来,“不说烦心事,你肩上的伤好了吗?” 他不提,怡然都忘记了。她的伤口已经大好了,可是最近几天都没把脏绷带换下来…… 君未澜已凑近她,抽着鼻子念道着,“是哪儿的味道这么怪呢?哪儿呢?哪儿呢?” 怡然猛地护住脖子,脸上的温度冲天。 君未澜‘哦’了一声,退开一步,换了个温柔的表情对怡然一笑,“我出去下。” 他走得干净利落,门‘啪’的一声合上了,怡然才回过神来,打开布包拿了身干净衣服出来。 就这么换吗? 在陌生的地方换衣服,怡然怎么都有种不安全感。她抱着衣服躲到了屏风后,这里是净房。 硕大的浴桶就在眼前,怡然感觉身上越来越痒了,可她一个女儿家出去叫人送热水进来,会不会引来偷窥? 073 何去何从(上) 在怡然踌躇之间,门外响起小二的吆喝,“客官,您要的热水送来了。” 君未澜‘恩’了一声,道,“送进去。”他的声调很特别,带着股纨绔的慵懒,又似无形之中,有种说一不二的力度。 门打开了,有人脚步特别重的踏进房间,显然是提着重物在往里走。 君未澜眼睛一扫,发现屋子里没怡然,就把目光定在了唯一可以藏人的屏风上,拦下小二道,“不必了,我自己来。” “诶,好嘞,客官有吩咐再叫小的。” 小二出去带好房门,君未澜把门栓插好,抱胸靠在门上,不动神色的盯着屏风,一个小脑袋果然忍不住好奇从后面探了出来。 “你……要洗澡?”怡然看看热水,又看看君未澜。 他勾唇一笑,“给你准备的。” 怡然眼睛一热,赶忙低着头,“谢谢。”说完她就走出来,准备拎水桶进去,结果还没碰到柄子就被君未澜抢先一步夺过去,还反问,“这种地方的浴桶人人都用,也不知有没有病,你敢用?” “这……这……”怡然结巴了一下,道,“那我不用,擦擦好了。” 君未澜又抽鼻子,“这味道啊好像闻着不是擦擦就没有的。” 怡然都想哭了,方才分明很怜香惜玉,怎么眨眼就不给她留面子了。 君未澜视线低了低,看着她愤怒的小拳头,终于笑眯眯的结束了对怡然的作弄,道,“让为夫来弄吧,包准娘子洗个舒服的澡。”他把热水提到屏风后,又来到床边打开包袱却不是怡然那只。 君未澜的行囊比怡然的大多了,满满一大包也不知塞了什么好东西。 怡然看他一层层打开,里面倒是井井有条,除了下面的几身衣服,上面都是一个个小方巾或者小盒子装起来的小件。 君未澜从某个盒子里拿出了个颗圆丢丢的白色小球捏在手心里,再次绕到屏风后面,怡然狗腿的跟过去,只看见他先倒了点热水进木桶晃了一圈算是洗了一遍,然后倒干水,将白色小球含在掌心里,贴着木桶四壁和底部,来回的滚,没过多久就涂满了一层。 君未澜拍拍手心,将余下所有的热水倾倒入木桶,对怡然做了个请的动作,“娘子沐浴。” 怡然探头去看,发现那层留在木桶上的白色物质,竟然没有遇水融化,反而很好的阻隔了木桶和热水。 “原来是蜡呀!”怡然惊喜的看向君未澜,“谁想出来的这个主意,真聪明。” 娘子难得夸奖,可惜对象不是他,君未澜无奈耸肩,“过往皇亲贵胄微服私访,用这个的很多,也是老办法了。” 怡然不知怎么,想起了君未澜的白玉浴池,再看看眼下这层蜡,心说他哪里像个普通的富家公子,简直就跟皇帝老子一样讲究。 不过她也算是他讲究的受益人吧,如此一想,怡然感觉刚才编排他很不对。过意不去的又看了君未澜一眼。 他正好也在看她。 屏风后因为热水入桶,被水汽蒙的热烘烘的,再被两人目光一触,顿时变得热不堪言。 “我的伤口已经好了。”怡然讷讷。 不需要他帮任何忙也就是赶人的暗示,君未澜当然听的出来,坏笑着又像没听出来一样继续站着不动。直到怡然脸红的要滴血一般了,才移开眼睛,转出了屏风。 水温偏烫,泡起来很舒服。怡然解开蹦带就卷起来丢在角落的篓子里,绷带是有药味也有残留的血味,闻起来真的怪怪的。 她等全身都泡酥了才走出去,君未澜已经换了寝衣,缩在被窝里睡着了。他的五官有种无法描述的清俊,尤其此刻神情平静,更显得他的气质像无波水面下暗藏的岩石,沉稳有力,也不乏锋锐。 乍看之下,简直就跟白天那位将军一模一样。 怡然想象着君未澜穿兵甲的模样,感觉宝剑不露锋芒要比玩世不恭更适合形容此刻的他。 不过,怡然摇摇头,与他嬉笑怒骂,她已非常幸福。 英雄,留着未出嫁的女儿幻想吧。 怡然轻手轻脚跃过君未澜进到床里侧,拉开被子钻进去。身边有久违的温暖,她第一次主动的,环住他的腰。一闭眼,便进入了梦乡。 再睁眼,就看见君未澜衣装整齐的坐在桌边喝茶,怡然瞬间清醒,“我睡过头了吗?” “不但没过头,反而比过去都早。”君未澜笑,“在外头,我不练拳。” 不练拳还老时间起来……怡然看了眼君未澜杯中的茶水,一看就是泡了两回以上的。 “以后你可以叫我起来陪你说话啊。”怡然叮嘱。 君未澜嘴里半口茶差点喷出来,分明是理解他在屋子里呆的无聊到要长毛了,说出来倒有几分埋怨他不叫她的意味,这丫头在他身边是越来越拿大了! 怡然却没发觉不同,加快手脚梳洗好了,清清爽爽往桌边一站,“我们接着去哪儿?” “先下去吃早饭吧。” 君未澜不暇思索,等两人在楼下大堂的方桌上坐下,动了两口稀粥,他才又状似无意的反问,“你有打算去哪吗?” 怡然突然被问,差点咬了舌头。 其实打定主意要离开的时候,的确已有了计划。 她会在仓城找个地方,悄无声息的过一段时间。一是要看看谣言怎么平息下去,二是想与天安和可心再联络上,最后才是决定继续留仓城还是换地方。 怡然安分的把嘴巴里的馒头咽下去,一双眼睛灵动眨着。君未澜觉察到她的注视,立刻也放下了筷子,一脸认真要听她说的模样。 怡然心头一暖,再多的计划,在遇见你说要一起的一刻,都变成了—— “出嫁从夫。”怡然回答。 君未澜听闻,也是一怔。 眼前的女子只是坚定而平静的回看过来,她的眼睛亮的像天上唯一的星子,瞬间就让他有要跌进其中的痴迷。 君未澜不由的一笑,“那我们……” “啪——”的一声惊堂木把君未澜的话打断了。 074 何去何从(下) 君未澜和怡然同时意外的往声音来源看去,原是大堂正中的戏台子上要开始说书了。 先生放下惊堂木,顺手一挽袖子,气势如虹的往前一挥:“上一场说到:庄明义狼子野心初显,东齐皇宫鸿门宴开。那些个我们大楚大名鼎鼎,战功赫赫的将军们被庄明义毒死的消息迅速传到吾皇陛下耳中……” 怡然不带停顿的,就联想到了君未澜书楼里找到的《三字经》。 她看向他,只看见君未澜远山般分明的侧面。 他仍看着说书的戏台,神情专注,可与其说是在倾听,不如说是沉思。 想的太深,就会感觉不到别人的注视,哪怕是君未澜这样一直敏锐的人。 那一刹那,怡然有种在他世界之外的恍惚。 然而眨眼之间,君未澜已扭过头来,不屑的告诉怡然,“老段子了,还反反复复在外头说,总不见这些说书的换花样。” “你经常听说书?”怡然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粥。 君未澜咬着馒头,很含糊的应了声,“出门在外想不听也难。” 怡然看他漫不经心,一点不像把说书人讲的话听进去的样子。想了想就没有再提《三字经》。 不过自己倒是听的很认真,她是因为第一次听说书,特别的新鲜。 虽然连头带尾只听了一顿饭的功夫,也对庄明义其人有了些许了解。 帝师之子,出身权贵,与当今陛下一同长大,称兄道弟。这人若不叛变,其军功在大楚无人能敌。 说书人说着说着,却跑了题,开始讲大楚始帝的感情史了,原来庄明义的妹妹庄氏与当今陛下青梅竹马,还差点成为贵妃。 隔壁桌的两人听到这里就私下窃笑。 “有兄姐铺路,难怪一个傻子也封侯了。” “听说皇帝还想把皇位传给这个傻子。” 怡然听的心惊,眼睛转向君未澜。这好像已成了习惯,但凡她是不知道的事,就会求助于君未澜。 君未澜却没接她的眼神。按理他的耳力不会更差,只会更好才对。 “你……” “我听见了。” 君未澜搁下筷子,拿了桌上的帕子擦着手,表情清清淡淡,看不出一丝波澜,“大楚皇帝登基前两年把庄明义招回西楚,登基前三年欲册封庄氏为妃,结果庄氏过世,但安逸侯的册封比这两人都早。” 他用了种不一样的叙时方式,清晰易懂,末了还加一句,“说书的把次序含糊了,易造成误解。” 放下手帕,君未澜斜看了隔壁桌一眼,“这里好歹是安逸侯的封邑范围,说话不小心,是要惹官非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 隔壁桌两人神色一变,赶忙低头吃饭。 怡然也就释然一笑了。 君未澜的正经也就能维持一刻,回屋他就把怡然的小包袱装进了他的大行囊,打包的时候还不忘笑话,“我屋里那么多好东西,你怎么也不知道顺几个呢?” 那些字画啊,古玩玉器,怡然本来就没在意过。 “我不会拿的。” 君未澜没好气,“你傻啊,带出来转手当掉,不是好大一笔钱啊。” “你……你!”怡然最见不得这个大公子浪费,“都是大价钱买的,典当不是折本了!你一不做事,二不赚钱,花钱倒比谁都利索。” 君未澜哈哈大笑,“娘子教训的是。” 分明是陋习还承认的这么乐意,怡然也不好再讲什么了。 客栈不同酒楼,多是外乡客,没什么机会被本地人认出来。两人临出大门才重新带上斗笠。 大街上老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放告示的地方更是挤得水泄不通。 怡然的心吊了起来,拉拉君未澜,“你去看看说的什么,是不是我……” 君未澜握住了她的手,难得温柔,“出来了就别想了,天塌下来还有我呢。” “好。”她的眼睛一热,差点落泪,忙把话接了下去,“我们接着去哪里?” “锐城。”君未澜不假思索。 说完扭头冲怡然一笑,隔着两层面纱,怡然也能看见他银亮的桃花眼眯了起来,活像只要骗小鸡去狼窝的坏狐狸。 讨厌!她不禁在心里骂了句,但这两个字里的味道却是甜蜜的。 仓城与峰南首府锐城,也就是一天的车马路程。 她们离开仓城的时候已经不早,约莫到锐城已是半夜。锐城是军事重地,守军严禁,城门一向是到点就关,没有军队行令无法入城。 君未澜干脆就没有拼命赶路,天近傍晚,在郊区找了户猎户临时住下。第二天天明,才慢悠悠的带着怡然进了锐城。 “果然是峰南首府。”怡然站在广阔的街道上感慨。 仓城富硕在点滴之处可见,比如牌坊上的精美雕刻,两侧店铺的考究装潢。而锐城比之就多了庄严肃穆,和一种言语不出的森严,连逛街的行人都似没有仓城悠闲,举止内敛,谈吐严谨。 这是安逸候管理出来的吗?怡然想到昨天那两个人说的‘傻子’,她其实特别反感这两个字。 就好比天安,他只是与常人有些不同,但他并不笨,他的过人之处,同样是常人不能毙敌的。 想到弟弟,怡然就有些落寞,她不知道最近的事有没有对天安造成不好的影响,过去几个弟弟妹妹就经常欺负天安…… “想什么呢?” 怡然闻声抬头,君未澜在一间成衣铺子门口冲她招手,“傻愣在外面做什么?” 怡然一走进去就听见铺子里的老板娘在招呼君未澜,“公子有什么需要的?哦哦,是给这位……小姐买衣服吗?” 老板娘本来还以为怡然是君未澜身边的小丫鬟,不过看这位公子对她颇为照顾,才改口喊她‘小姐’,一面还口若悬河的介绍铺子里精美的衣裙。 怡然被她的热情吓住了,连连看向君未澜求助。他却看好戏的等她被硬逼着换了好几身装束,才对老板娘指了几套男装道,“把这些拿下来。”然后对怡然两手一摊,“付钱。” 怡然真不知道他不在家的几日,没有银子是怎么过日子的。不过想到他身边衣服并不多,还是咬着牙付了钱。 结果,转身之际,人眼前一黑。 君未澜把一件衣服丢在怡然头上,便将她往屋子里推,“这是买给你的,小傻瓜!” 075 君子墨 难得君未澜眼睛毒,看他挑衣服的时候也只是随手一指,结果套在怡然身上完全合体,就好像量身定制的一般。 怡然换了身男装出来,对着屋里头给客人试衣的铜镜拆了头发,扭了个男子常梳的团子头。再加上她身板本来偏瘦,曲线都藏在宽松的男式衣袍里。乍一眼看去,真像个粉嫩嫩的小书童。 君未澜满意的摸摸下巴,“出门在外,总是男装更方便些。”他这么说着,熟门熟路的带着她经过一个小巷,停在了隔壁街的一扇朱红大门前面。 怡然盯着门上的匾额一看,恩,这四个字她都认得——六艺书院。刚想要问“我们来这里干嘛”。 一声惊呼响起:“君子墨!” 门口一个红衣小书童,十来岁的模样,个头似乎比怡然还矮一点儿。看见君未澜的时候,小书童直接激动从门后一跤跌出来。这会儿他从地上爬起来,趔趔趄趄的往书院里跑,“君子墨回来啦!君子墨回来啦!!!” 怡然的眼睛差点从眶里掉出来,“他说的君子墨是你吗?” 君未澜笑:“子墨是我的表字。” 怡然眨了下眼睛,“你每个月离家一段时间,就是来这里吗?” 他没有承认也没否认,只拿下巴遥点着下匾额,道,“六艺书院是大楚四大书院之一,前年和大前年的状元都是这里的学生,所以近几年的势头直逼皇家的国子监,你觉得如何?” 她能觉得如何?怡然不太明白,难道是想暗示,她夫君能在这里读书很厉害吗? 可惜没有达到目的啊,怡然暗笑,张开只问,“你上次走的时候究竟做了什么?”看把人家激动的! “那个啊……”君未澜摸摸下巴,状似回忆了一下,“没什么吧,也就是我嘀咕了句在饭菜里看到了蟑螂,他们都没当回事,结果集体拉肚子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没人信你的话?” 君未澜瞟过去一眼,这个小丫头蛮懂得抓住问题根源的嘛,他笑,“因为我几乎每天都会说饭菜里有……” “子墨!子墨!” 激动的声音传来,一行十来个青年俊少从书院里奔出来,阵势颇为惊人。 君未澜被瞬间围住,当头一个红衣男子乐呵呵的拉住他,“果然是子墨回来了。” 君未澜挑着一边眉毛,“我就走开一会,你们这么想我吗?” “当然啦。”一个人道,“少了你,我们打球都没趣。” 另一个人道,“乙班的人昨天下战书找我们比赛,还以为能趁你不在的时候反败为胜呢,结果人算不如天算,你回来啦……哈哈。” “诶,子墨你不知道!”又有人拍君未澜的肩,“自从上次闹蟑螂以后,我们的伙食改善了很多,最近大家都有长膘的趋势……” 其他人三三两两的说着类似的话。 怡然本来在君未澜身边,后来身边都是青春涌动的男子气息,她越躲越远,不一会就出了人圈,只能透过间隙看见君未澜的一角。 他本来长得耀眼,此刻更似有阳光在脸上跳跃。被人簇拥着,俨然就是世界的中心。 莫名的,觉得无力。 好像她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到达他所在的位置。 突然一道偏冷的目光射来,怡然回头看见书面门内站着个苍衣青年。 二十来岁的样子,肤色白皙,眉宇清秀,只一双深如古井的眼睛,带着夏日井水的清冷。 是他! 怡然惊愕。 那人仅看了门外的人群一眼,就转身而去。 她不禁跨上一步,想要追上去。 “小怡!” 怡然收住脚步。 君未澜拨开人群走出来,“别乱跑,书院很大,很容易迷路的。” 他身后的眼睛们顿时都集中到了怡然身上。 “诶,子墨,这是谁呀?” 问话中暧昧的意思叫怡然极不舒服,说话的正是最先拉住君未澜的红衣青年。 “这是我的书童小怡。”君未澜伸手拍了拍怡然的肩膀,“小怡,这些都是少爷我的同窗,你就认个眼熟好啦。” 他很直白的告诉她,“这几个都不是好人,没事别跟他们玩。” 几人听了竟然没有生气,那红衣男子还忍不住笑了,“你这小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过去不是说不喜欢身边有人侍奉吗?”红衣男子有双狭长的丹凤眼,仅看了怡然一眼,就对君未澜飞了个暧昧的眼神过去,“说说,怎么突然改注意了?” 君未澜也跟着不老实,“学你们带个人暖被窝啊。” 顿时有人要吐血,一双双眼睛好奇的盯着怡然,分明把她当做了君子墨的娈童! 而怡然觉得这些人的眼睛带着手一样,似乎要把她的衣服都扒开来细看。 红衣男子见她局促,笑的更厉害了,“子墨这个小书童真可爱,脸红的都快滴血了。” 另一个的声音却有点儿不屑,“子墨啊子墨,你什么时候也断袖了?” 听听,竟然还用了‘也’。 一个君未澜吊儿郎当的时候已经很让人头大了,如果身边有一群君未澜…… 怡然的脸由红转白,她从来没有跟这么多男人站在同一个地方,还个个不正常。脑子一下变的两个大,她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起来,可是浑身上下却僵硬的手指都动弹不了。 君未澜看在眼里,淡看了说‘也’的人一眼,“可以了,田非常,你再乱说小怡就回去跟我爹告状了。” 又看了红衣男子一眼,“花袅,把花千叫出来带小怡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有一个小红衣冲到了花袅面前,“少爷!我把球杆抱来了。” 怡然看了小红衣一眼,原来就是最先叫“君子墨回来”的小书童。 花袅拿过球杆,把花千往怡然面前一推,“小千,这个是子墨的书童,你好好照顾一下。子墨,我们打球去。” 怡然看向君未澜的目光里有不舍。 君未澜只是回了个简单的笑,“你跟着花千就行了,有什么疑惑只管问他。”说罢,便丢下她,与一群好友勾肩搭背的走了。 076 我们小书童 “别看啦,再看门要被烧出个洞啦!” 花千一个劲的嘀咕着,怡然还是等君未澜彻底消失在门后,才把目光转向身边这个小书童。 花千叼着根草,斜挑着眼,俨然一个小花袅。 “少爷他们是读书人嘛,嘴巴当然毒一点。”他见怡然脸色不好,老成的安慰,“日子久了,你就习惯啦。”又问她,“你哪儿人啊?今年多大?” 怡然正想如何回答才好,花千已自顾自说了下去,显然她的答案对他来说也不重要。 “你做书童没多久吧,我看你就像个没经验的。做我们书童啊,要能屈能伸,任劳任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是基本素质。少爷喜欢的要格外喜欢,少爷讨厌的要坚决的讨厌,才能体现我们的忠诚。” 花千说的激动,不禁拍拍怡然的肩膀,低声指点她,“还有一点很重要——我们绝对不能交错朋友。好比咱们少爷和子墨少爷是一队,你进来了,就不能跟他们之外的人眉来眼去,就算是少爷班里的掌议李轶商啊……” 怡然心里咯噔了一下,一时连步子都有些乱,花千正说的起劲,一点没发现她的异样。 “李轶商就跟咱俩少爷不对盘,你以后看见他绕着走啊。喏,就是那人——”花千往不远处迅速一指,一道苍色的背影立在竹林中,韧而不折,犹如化身了青竹中的一支。 李轶商,仓城第一才子。 她的视线定住了,随即看见一张放大的脸——被花千挡住了视野。怡然赶忙收回目光来,低头看自己不断迈动的双脚。 “好啦好啦,我也曾经比较迷他。”花千对她的失态表示的理解,“李轶商这人冷冷的不爱说话,的确比咱俩个舌燥的少爷入眼,不过你我毕竟一童不能侍二主啊!” 耳边嗡嗡的充满了花千声音,怡然却一句都听不清楚,思绪随着身后越来越远的背影飞到了那道浅棕色布帘上。 李家绣坊的管事抬手往旁边一请,“姑娘稍等,我上后头办点事。” 她忐忑的抱着映月观音,站到柜台旁的角落里。 管事揭帘子进了里间,声音依然清晰的透过帘子传了出来,“下次让小的送去府里也是一样,少爷何必专程跑来。” “正好路过。”回答的声音清冷。 “二少爷真是奇人,我们李家做绣坊生意,可二少爷偏生喜欢穿素色的衣服。”管事又恭维,“不过也只有二少爷才能把如此素净的衣服穿出味道了。” 那人淡淡一哂,“遍身织锦者,皆非绣花人。” 简简单单的十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了心里,让怡然不禁抬头看去。 门帘一动,有风流出尘的人物自帘后而出,他的确一身素雅,毫不张扬,可本人却似会发光一样,让离的老远的人也能第一眼注意到。 “快瞧,是李家二公子!” “李轶商!” “咱们仓城第一才子。” “听说明年要上天都考状元了。” 怡然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怔怔的看着他。而李轶商早习惯了成为人瞩目议论的焦点,从容不迫的自她眼前走过。 怡然心底的某根弦乱了节奏。 可那又如何呢? 她向来理智,清楚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遇见他了。 “今日李家大公子来求娶绣映月观音的娘子,我已让采晴认下了这门亲事。” 可为什么二夫人说出这句话时,她会觉得如释重负?不是庆幸没挨二夫人责骂,而是因为得知迎娶采晴的李家公子,原来不是李轶商。 怡然自嘲的笑笑,还想那些做什么,她如今都嫁人了。 深吸口气,她抬头看去。 花千推开了前头的门,“这就是你家少爷的房间啦。” 迎面一股尘味扑来,怡然捂住鼻子,盯着门上掉下来的灰问,“怎么看起来好久不住人了?” 花千两手一摊,“不知道哇,我又不伺候你家少爷。”又抓抓脑袋,思考着说,“定是羡慕我家少爷有人伺候,天天干干净净的,才决定也要个书童的吧。” 好吧,这理由用来解释她的出现也非常合理。怡然挽起袖子,准备搞卫生,“哪儿有水桶抹布吗?” “我有套要淘汰的,你用不?” 能用就行,还管他新旧。怡然点头。 花千便小嘴一勾,小手一伸,“一银叶,谢谢!” 提到钱怡然就精明了,“我会告诉你家少爷的。” “没关系。”花千一点不怕,“我家少爷已经欠我两个月工钱了。” 怡然把话题一转,“书院的饭菜很好吃吗?” “不好吃,田非常瞎说,想唬你家少爷拉肚子,其实有蟑螂蛮好的,好歹算个荤菜。”花千嘻嘻一笑,又把话题转回来,“一银叶又不贵,我说了这么多,好歹得个口水费吧。” 怡然也微笑,笑的很无害,“工具送我,再带我认下厨房,以后我每天开小灶做好吃的给你,不收钱。” 花千眼睛滴溜溜一转,“成交!” 这屋子肯定有段时间没人住了,到处都是灰。怡然弄了大半天才算彻底收拾干净,期间花千带她认识了去厨房和水井的路。 书院的大厨房后面有个小厨房,方便学子们热些自家带来的小菜。 花千还很厚道的带她去了下书院后门出去不远的一个市场。 “清炒菠菜是你家少爷的最爱哦!” “红烧鲫鱼是你家少爷的最爱哦!” “猪骨汤是你家少爷的最爱哦!” 每次花千开口,怡然就掏钱,她有种花千才是君未澜娘子的错觉。 终于,两人提着大包小包往回走了。 路过某个小吃摊头,花千的小眼睛一转,“梅花糕是你家公子的最爱哦。” 怡然:“……” “花千。”她提起拎东西的手指向梅花膏,“这几样里面究竟哪个是你的最爱?” “这个嘛……”花千嘿嘿一笑,“其实还有个终极内幕忘记说啦——咱们小书童不跟少爷们住一块。” 怡然错愕。 “看在你我住一个通铺的份上。”花千说,“咱俩要好好相处哦!” 077 若离 君未澜踩着晚霞回房,怡然见他头发湿漉漉的,赶忙站起来,“要给你打水洗漱吗?” “不用啦,刚洗了回来。”书院有个澡堂子,反而在屋里只能简单擦擦了事,君未澜对她一笑,“你想洗的时候告诉我,我把人赶走。” 原来他也知道让她生活在这里是不方便的。怡然默默不言。 君未澜已看见了桌上的饭菜,眼睛一亮,“你做的?” “嗯。” “怎么只有半条鱼,尾巴呢?” “在隔壁屋。”怡然淡淡的解释,“每个菜都分了一半给花千带去跟他家公子吃。” 君未澜闻言便笑了,“跟花千处的不错吧,几个书童里就数他最有机灵,跟他一起,没人会欺负你。” 怡然只是浅笑。 君未澜又环视了一遍窗明几净的屋子,“你打扫过了?” “嗯。” “娘子很贤惠。” 怡然却没有因为他喊的亲昵而脸红,只是干干的站着。 君未澜看她不太起劲,脑子一转就明白了,“又打扫又做饭,今天累了吧,早点休息。” 她抬眼看了他一瞬,眸子的疏离让君未澜心头一沉,“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是关心她的,怡然叹息,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也问不出口:他过去真正住的地方是哪里。 “我吃过了,先回去休息了。”她说完走向房门。 只是句普通的话,一个单纯的动作,不过心里有事哪有不露陷的,君未澜顿时清明起来,扶着腮帮子,看着她的背影。 “跟我住一间。” 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似乎是想起了早上那些人的对话,还分明带着忍笑的鼻音。 “不了。”怡然拒绝,“小书童就应该跟小书童一起休息。” 她拉开门便闪了出去,连君未澜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坐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无奈的摇摇头。 大概就是受不了花袅他们暗示她是娈童吧。 这样也好,君未澜笑笑。 花千几个都只是十岁的小孩子,怡然跟他们在一起,就如跟一群弟弟一起差不多,他并不担心她的安危。 反而住在这间屋子里,他还要时不时解释晚上的去向。 君未澜拿起筷子夹了口鱼肉放进嘴里,目光缓缓的,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道,“以后别弄那么多灰尘,好像我天天辍学一样。” “是。”一声应答从厚实的墙后传来,清晰的就如同人在桌边,“关于野猫的……” 君未澜筷子一顿,“说下去。” # 夜的阴冷扑头盖脸,席卷全身,怡然恍惚的觉得,她心里的冷意就是被这夜色无情的冻出来的,不由就踏上两步进了房间。 花千趴在床上,扫了她一眼,继续与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这间书童住的小屋子,一共住四个人,与花千聊天的叫富贵,还有一个叫迎春的,听说几乎不回来住。 怡然把洗漱的木盆放好,便钻进了自己的帐子。在通铺上住,只有挂着帐子才好像有一点属于自己的空间。 花千跟富贵感叹,“今天迎春又不回来,真是个好命的。” “我一点不觉得他好命。”富贵年纪略大些,嗓音有些沙哑,“每次都见他身上带点伤。” “他家公子是粗鲁了点,可只喜欢他啊。”花千嘻嘻一笑,“总比那谁谁好,家里有娘子,青楼还包着花娘,还要勾搭谁谁,一点不专一。” “诶,我可不是这么觉得的。听说那谁谁娶老婆,包花娘,只是为了避嫌,其实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断袖……” 因为是私下里,书童们说话也都没什么顾忌,俨然在这间书院中,公子把书童当娈宠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怡然翻了个身背对花千,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丧失听力,便可以听不见这些龌龊的事情,也不用把自己联想进去。 君未澜也娶了她,他在玉阶楼也包了珈伊,难道说这和花千富贵口中的谁谁一样,都是障眼法! 她不想深究下去,可脑子里却浮现了说要把珈伊娶来给君未澜做妾时,他生气的反应。 君未澜想娶的人究竟是谁?是不是那个,他来书院读书的时候,真正陪伴着的人?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屋中的灰尘,也才能解释他至今不与她圆房的苦衷。 怡然轻叹了口气,强迫自己,立刻睡觉! 第二天是在头痛欲裂中,被花千推醒的。 “赶紧起来啊,晚起了抢不到早饭,一上午都饿肚子。” 花千说完一咕噜从床上跳下去,怡然才发现他……他他竟然是光着屁股睡觉的!不仅是花千,连富贵也是! 怡然突然觉得被花千推过的肩膀好像有火在燃烧,刺痛非常。 亲眼看着天安长大,很多东西也见的多了。可这些孩子毕竟不是她的亲弟弟,说到底,她也不过比他们大五六岁而已。 住在这里真的合适吗?怡然咬唇,一面迅速套衣服,一面打定主意今天无论如何要和君未澜谈一谈。 她宁可清醒着承受现实,也不远做个被蒙在鼓里的傻瓜! 结果在花千的带领下,怡然端着成功抢到的早饭来到君未澜屋里,却没有看见君未澜。 她像岩石一样盯着没有动过的床铺,胃里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难受。 “你来了啊。”君未澜的声音响起。 怡然身影晃了晃,强作镇定的转身,“我给你带了早饭。” 她的声音有鲜明的沙哑,君未澜不禁走过去,“换了地方,没有睡好吗?” 他伸手要摸她额头,怡然惊弓之鸟般躲了开来。 “没有!”她撇开头,仓促的把早饭放在桌上,“我昨天很累,一回去就睡着了,一切都很好。” 可话音刚落,又鄙视自己,她分明是来要他解释的,这又是在掩饰什么? 君未澜觉察到了怡然的异样,她的眼圈都已经红了,里面凝结的水亮像一层厚厚的云雾,阻隔了旁人去看清心底深处的真正想法。 他认真的看着她,慢慢把精心挑选的几册启蒙书放在她手边,“一会随我去上课吧。” 带你来这里,是想你能学到——所有你想要教给弟弟的东西。 078 学的不好打屁股 能在六艺书院做先生的都是远近闻名的大师名家,即便如此,开堂授课所讲也多是书本的浅显衍生而已,这对于许多聪慧的学生而言,早已不再足够,是以不少学生在书院保持院籍,不过为了参加科举方便些而已,平时大多不来上课,在家埋头苦读。 课堂里的位置也因此空出了十之三四来。 到堂的学子们沿袭古法,脱鞋盘坐,身前一张矮矮的书案,或读书,或写文,各中沉静。 怡然满心的浮躁,也不禁在进门之际被一扫而空。 可惜第二眼,她就看见了花袅。 花公子衣衫靓丽,还遵循时下的流行在发髻上簪了朵大红花,如此扎眼的打扮,实在是想不看见都难。此刻他正百无聊赖的坐在书案后面玩着竹笔,花千本分的跪在一边,给他磨墨。 见君未澜来了,花袅把笔一甩,兴奋告诉他,“夫子今日抱恙不上课了!” “你是想说我来的不巧吗?”君未澜笑,择了花袅旁边的位置坐下,怡然也只好跟着跪在旁边,拿出文房四宝来摆放上案,目光再深一些,就触到了不远处临窗而坐的李轶商。 他是不需要怒马鲜衣也能叫人一眼注意到的人物。 “还能不巧吗?”花袅接了君未澜的话头继续,“没记错的话,这是你今年头一次来上课吧。” 君未澜笑笑没理他,扭头问怡然,“知道怎么磨墨吗?” 怡然看向花千,学着他的样子拿起墨锭放到砚台上转了两个圈,没见磨出什么来,才用眼神询问君未澜,哪儿出了问题。 “你没有放水。”君未澜提点。 怡然几不可见的皱眉,她身边没有带水啊。 君未澜已冲旁边喊了句,“花千,把水注给我。” 花千闻声,取了个小瓷瓶转手递给君未澜,同时还不忘满是同情看了怡然一眼:磨墨都不会,这书童的饭是吃不了了。 君未澜倒没什么异样,扭开水注的盖子,倒了些水在砚台中,直接握住怡然的手,慢慢的在砚上打转儿。 花袅的目光在两人的手上顿了顿,便冲君未澜古怪的笑起来。 君未澜没接他的眼神,对怡然道,“轻重和快慢就像现在这样,你要坐的端正些,墨锭也不能倾斜。磨出来的墨是好是坏也会关系到写出来的字。”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听起来认真而温润,怡然的注意力一下都集中到被握的这只手上。 一直到墨汁浓稠适宜,君未澜才停下来,取笔沾了墨递给怡然,“把你会写的字,写给我看。” 怡然接笔思索了一番,才一笔一划的,下笔默她有把握的字。 君未澜只看了前两个,就勾起了嘴角,“你读过《三字经》。” 怡然点头,继续要往下写,却被君未澜再次握住了拿笔的手,“拿笔的姿势不对,‘初’字的笔画也错了顺序。” “咳咳!”花袅干咳,拉着调子道,“子墨啊,你要教学也该找个没人的地方啊,这么大庭广众的……” 又是这种暗示!怡然心怒,下意识的就要睁开君未澜的手来摆脱这种无谓的污蔑。然而只一瞬,她却又平静下来,抬头迎上花袅的目光,“我家公子只是在教我习字,花公子看不懂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分平静,两分锐利,而更多的却是坦然。 连花袅都没想到一介小小书童会敢反驳他。 君未澜赞许的看着怡然,这才想他认识的阮怡然,会捍卫自己不能触犯的底线。 他没有再看花袅的反应,也知道其脸色定不好看,嘴角微勾,“花袅兄怎么还不去抢场子?下午可是要和乙班打球啊。” 书院有两块马球场,甲班一向把东边的那块认作福地,但也因其地面平整,是全书院最难抢的马球场。 花袅神色变了变,随即松开来,“我已经让人去占着了。” “下午西晒厉害,如果没有抢到,我可是不上场的。”君未澜只握着怡然的手往下略沉,起了‘初’头上的一点。 闲闲的口吻,说的却是威胁的话,连怡然的手都有些不稳,被君未澜五指一紧,纹丝不动的带着手书写了下去。 花袅已感觉到了种无形的压力。 “子墨怎么能不去呢。”他尴尬的搓手,“你不去,我们可能会输啊。” “所以花袅兄去确认场地吧,多带几个人去,免得压不出气势来。”君未澜拿起纸吹了吹上面的墨迹,递给怡然,“笔顺记住了,就照着这个字练习。” 他没再回头,花袅也觉得呆得没趣,再一想一会如果输给乙班,他打赌的银两都会输光光,便站起来叫了同窗们一起出去占场地。 也不知是响应花袅,还是嫌君未澜教字干扰自己学习,屋子顿时走空了一片学生。 等怡然写好十个‘初’字抬起头,便发现屋里除了她和君未澜,就只有窗边的李轶商了。 而李轶商似乎从来不会被外界影响,自她进屋开始就一直握着书卷,看的极为投入。 君未澜顺着怡然的目光扫了李轶商一眼,“你认识他?” 只这一问,怡然满身冷汗。她是已嫁之身,认识非亲非故的男子是要遭惹非议的。 “不!”怡然否认,声音甚至因为急于撇清而颤抖。 君未澜显然感觉到了她的不同寻常,桃花眼隐隐一眯,却是告诉她,“李掌议可是今年状元的热门人选,往后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什么问题,大可以请教她。” 怡然摇头,不会因为君未澜的同意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我只是要认字,写字而已。”她低声明确了目标,“不会有特别的问题要问谁。” 这个谁,是包含了他吗?君未澜心沉了一下,随即又觉得自个有点儿小气。于是甩开杂念,指着怡然刚才写出来的字,道,“要写的好,唯有勤练而已,照着我给你的书,每天练五百个大字,我会时不时检查的。若学的不好的话……” 他骤然一顿,引得怡然抬头看来。 本只是个故意的吓唬,却因为离的那么近,他看见她眼睛里清晰的人影。 是他,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怡然不知道君未澜要说出什么可怕的责罚,一直吊着心的在等着后文。 君未澜看她紧张的模样,勾唇一笑,才慢悠悠的把话说完,“学的不好,我打你屁股。” 079 这不公平 怡然练了很久的字才放下笔,捏捏酸痛僵硬的手,眼睛在自己和君未澜的字上徘徊。与他苍劲的字体相比,她写的歪歪扭扭,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说,写的不好要打屁股。可她现在觉得,自己都想打自己屁股。 这么一想,她刚才的反应是不是过头了? “不公平。”她还记得自己回的是这么一句,“你也说了写字需要练习,对我来说肯定不是朝夕之间能做到的事情。” 君未澜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好像觉得她会说出这番话来还挺有趣。 怡然更不舒服了,“有本事你也学件根本不会、却要花时间和心思练的事试试。” 到时候学的不好,她也罚他!这句话没出口,怡然也知道君未澜听的出里面的意思来。 其他也只是想争口气,吓唬吓唬。不想他却闻言轻笑,得意的很,“你觉得有什么是我不会的?总不见得是生孩子吧。” “现成就有一样。”怡然竖起一根指头:“绣花。” 君未澜失策,他倒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件不会因为男女身体局限,而又和练字如此类似的事情。 “那你要怎么罚我?”君未澜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绣花而已,他要是真学了练了肯定行,完全不怕怡然的挑战。 过去君未澜没觉得,现在才发现原来两个相互打闹还挺有趣的,一双眼笑盈盈的盯着怡然,就等她把话说出来抬杠。 以怡然的薄脸皮,说要打他屁股,一定会脸红吧。 “不用罚你。”怡然说,“绣的不好的时候,针经常扎手指,这惩罚就够了。” 她昂头,看着君未澜的眼底有丝倔强,“反正没你无耻,打……打屁股这种话也说的出口。” 君未澜难得没因怡然后面的话发笑,他的目光落在怡然手上,其中有探究,有怜惜,也像有不舍,最终却所有的情绪浓浓的缠绕在一起,成了一团无法辨别的浓墨。 “你被扎多少次?”他问她。 怡然原本淡去的计较忽然都涌到了喉咙边。 他做的这么关心她为什么?他心里真正在意的人,明明不是她。 还真是……怡然苦笑:过去,她想要的只是彼此相安无事。现在却越来越不明白想要的是什么了。 指尖摩梭着宣纸,墨迹干透后,在纸上留下了细微的凹凸。她连这点区别都能感觉出,自然是个心细如发的人。 刚才叫君未澜打球的人,还随口对君未澜说了句,“一会赢了少不得要庆祝,子墨贡献点酒吧。” 君未澜大手一挥,“上我家酒坊去拿就是,你还跟我客气。” “君家还开酒坊?”那人开心的去了,怡然才有机会问。 “米多了自然就酿酒了,在锐城我有家小作坊。不过他们不知道我是仓城君家的人。” 他说完看看怡然,怡然也是懂的,他不对人说的事,她也会不说,就是觉得:“也难怪只听见他们喊你君子墨,知道也就算了,不知道还以为君子墨和君未澜是两个人。” 君未澜就凑近了她,“我是未雨绸缪,知道有天要窝藏你啊!” 怡然被这么暧昧的靠近一激,就说不出其他了,好像一个人的猫一个人是老鼠,就是绣花的事上她占了点甜头,他也总有办法压住她。 君未澜笑笑,摸摸怡然的头,说了句:“你等我回来。”才起身去打马球。 怡然轻叹了口气,下午的阳光照进来,屋子里显得比上午还要温暖。她忍不住往窗外看去,才发现李轶商还坐在远处。 沉静的侧脸,因光线变得明暗分明,如同他给人的感觉,刚正不阿,满身清明。 似乎觉察到她的目光,李轶商转眸看来。 怡然赶忙回头,盯着自己的字瞧了好半天,屋里静若无人,她没听见他的方向有任何声响才放松了些。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李轶商以为她是书童,她也觉得不自然。 要不走吧,可君未澜让她等他回来。 怡然为难。 “公子。”门口有人脱鞋进来,目不斜视走到李轶商面前,“公子,有你的信。” 李轶商放下书,掏了赏钱递过去,送信的便谢了离去了。 怡然疑惑:给赏钱,那就是并非李家的仆人了。但李家也是仓城有名的家族了,还没有专人给李轶商送信? 可她想这么多做什么呢?怡然对自己的好奇很苦恼,她又怎么笃定信来自李家就瞎奇怪,也许是李轶商的朋友给他写信。 “啪”有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怡然到底还得没忍住又往李轶商看去,瞳孔瞬间一缩。 李轶商紧握着拳,手里的竹笔俨然断了,那封信放在桌上,不知写了什么让这个向来沉静的人如此失态。 一滴东西从他掌心里滴落,惊得怡然暗呼了一声不好,冲过去,掰开李轶商的手。 半截竹笔果然扎在了肉里。 怡然慌忙把伤口清理了下,打开锦囊将里面还有的半方桃花香,一面碾碎,一面道,“这香料没毒的,粉末能止血,临时用用不会伤到身体。” 她着急的把粉末撒在李轶商的伤口上,又掏出手帕把他都掌心包起来。 李轶商却是一句话没有说,甚至没有看过她一眼。 “你……”她自知没有资格过问什么,只能叮嘱,“还是回去换上正经的药更好。”人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可看着墨汁一点点干枯,她心神却再无法平静下来练字。 如果没有虫灾的牵连,如果她还是阮怡然的话,作为李轶商大嫂的姐姐,是可以出于亲友关系,慰问一下他遇到了什么事。 但她现在只是六艺书院里的小书童,充其量不过是李轶商同窗的下人,说白了,主动与他讲话也是没资格的。 她心里摇摆着,一会理智的分析,一会又想到君未澜说过如果有不懂可以问李轶商,也就是不反对她跟他讲话,那么…… 怡然猛的掐了自己一把,要把这个不该有的念头压下去。用他的善意与跟其他男人亲近,这对君未澜不公平,她是坚决不会做的。 080 后知后觉 君未澜打了马球回来,还喝了酒,虽有洗浴,身上也带着股清晰的酒气。怡然拧了块帕子递给他。 他擦了擦脸,突然对手怕闻闻,又拉过怡然的手来嗅了下,“我说怎么这么香,原来是你手上的味道。” “哦,我今天摸了香料。”怡然解释,“母亲胸闷难受,就做了些解郁疏乏的桃花香放她屋里薰。剩下的就带在了身边。” 君未澜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原来娘子手这么巧,会绣花,还会制香。” 怡然心里黯了一下,她绣花是为生计,制香则为缅怀。他们夫妻一场,他眼里难道只看到手巧而已? 她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终于把手抽了回来,指着他衣角上的破处,“脱下来,我给你补一补。” 君未澜就脱了外衣,抱胸歪在墙上看着她。 怡然随身都带着针线,拿了衣服就坐在床边缝补起来。她本来长得就比同龄的女子显小,如今改了男装之后,眨眼看着又小了两岁,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也就是此刻拿针的模样,才有分明的女气流露出来。 怡然知道君未澜在看她,一面飞针,一面道,“刚才你去打球的时候,李公子的手弄破了。” 君未澜走的时候,屋里只有怡然和李轶商,他不动脑子也清楚李公子指的是谁。 “怎么伤的?”他目注着怡然,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她脸上没有丝毫波动,淡淡的道,“李公子自己弄的,收了封信,看过以后就把笔折断了,弄伤了手。” 怡然的眼前晃过了那只受伤的手掌,当时正是下午阳光最强烈的时候,发烫的光芒映在李轶商晶莹的掌心里,竟如白玉一般发着光芒,而光芒的中心是鲜红刺目的鲜血。 会让如玉般润而坚毅的男子那么的激动……究竟是什么事情? 她走了下神,很快将注意力回到手上的针线里,“我也不能当做没有看见,就给李公子抱扎了下伤口,免得处理不及时,落下问题。” 她是必然要把事情如实告诉君未澜的,君子不在瓜田穿鞋,不于树下扶帽,并非自身心虚,而是懂得自正以免流言。 她一介女子和丈夫之外的男人有了接触,若是落在有心人眼里,将来她的女儿身恢复,撺掇到了君未澜耳中,到时候再想要解释也来不及了。 君未澜对这件事倒真没有多想,只对李轶商的失态好奇,“我与他往来不多,但还是第一次听说他会这样。看来翩翩公子要修炼成世外高人,还需要继续努力啊。” 没心没肺的语气,的确是君未澜的风格。怡然有些心酸,倒地人家是遇到事情了才会如此,到他口中却一点同情都没有。 她咬断丝线,把衣服抖了抖还给君未澜,“你穿上吧,我也回去了。” 君未澜眸光一沉,突然将她连人带衣服把怀里一扯。 怡然挣扎,“别闹了,万一被人看见,花大少爷又要乱说了。” “花大少爷?”君未澜却不放手,“听你的语气,是不是对喜欢的人就叫公子,对不喜欢的就叫大少爷?” 他一句无心的调侃,听怡然心里却是对她和李轶商的揣测。刚刚的坦白,竟然是一点没起到作用。她不满的情绪一下如春风下点燃的星火,笼罩了全身。 怡然眼睛一闭,狠狠的推开君未澜,“放开我!” 屋里一下沉默了下来。 君未澜松开手,很认真的看着她。 怡然却不愿意停留,咚咚咚的甩了门冲出去。 君未澜已经提起的脚步却收了回来,不悦的往上面瞪过去。 “追啊!”一丝嘻笑从上面传来。 房梁上白衣的身影轻飘飘的顺着长绫荡了下来,目光在君未澜凶巴巴的脸上转了转,也把嘴巴一撅,“瞪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把人气跑的。” 说话间,耸肩,翻白眼,一连串的表情,还不忘末了又回了君未澜一个狠瞪,“说到对付女人啊,你还真不如那两个人。” 君未澜还没到一被激将就冲动的程度,脸上的情绪瞬间就淡的没有一丝踪迹。 “来找我什么事?”总不见得是关心他们夫妻的感情问题吧。 可对方却似乎真的打算关心一下,没听到他的问题般,只盯着怡然离开的门口道,“你这样对她是不对的。” “对你来说的逢场作戏,对她来说却是真实的婚姻。如果你最终还是要回天都的,就别做把调戏良家的把戏用在她身上。等到分开的那一天,她会伤心的。” “沈韵心!” 难得听他指名道姓的喊自己,沈韵心也是一愣。但是一愣之后,声音却骤然提高了八度,“沈韵心也是你喊的,堂堂女……” “肚子里的娃几个月了?” 咆吼嘎然而止,沈韵心小心翼翼的摸摸微突的小腹,“说到哪儿了?嗯,我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被我大嫂,嗯,你那谁,烦的不行,代她来看看你最近有没有又遇到野猫之类的东西啦!” 她变脸如翻书的本事,全大楚也就君未澜可以比拟了。只不过他今天没这份闲心,“只要别打着关心我的旗号逃婚就行了,某人可是惯犯啊。” 就是沈韵心脸皮比城墙也不禁红了红脸,随即“温柔”的拍拍君未澜的肩膀,拍的他胸口一口血气差点喷出来。 “叫沈韵心就见外了不是?叫白心就要啦。”沈韵心嘿嘿一笑,收回了手,“好歹你小时候也喊我一声师傅姐姐,回天都的事,师傅姐姐帮你挡着,你安心在峰南和小娘子调情吧,哈哈哈哈……” 然而经过沈韵心方才一席话,君未澜哪里还会再随便调情。 他想到怡然这两天的古怪,不禁为自己的后知后觉而感觉到了苦涩。 他以为她拒绝了同住的提议,是不介意跟书童们住在一起。毕竟她对断袖的谣言表现的更为在意。 可他却忘记了她是阮家内宅里忍功一流的阮怡然,即便不甘,也会隐忍。 081 坦白 “哎呦,小怡的面子就是大。”怡然出门之际,花千摇头晃脑的感慨,“从来只有我们小书童在少爷跟前跑,哪有少爷来找我们小书童的。”他懒洋洋的语气里,说不清是羡慕还是讽刺。自从上午见识过君未澜教她磨墨写字以后,花千对怡然的态度就变成了这幅怪样。 好在怡然不是个冲动的人,在做了一番冷静思考之后,她反而从另一个角度,开始理解君未澜的举动。 六艺书院断袖之风盛行,主仆之间但凡有些亲密的举动,就会让人往那方面想。而君未澜早上的教写字,恰恰顺着大家的想法,在她身上旗帜鲜明的表现一个立场:这是我君未澜的人。 哪怕是张扬的花袅对君未澜也有几分畏惧,又有多少人还敢明目张胆欺负她呢? 天色已晚,树荫下黑漆漆的,她一眼看见了那个高大的身影。君未澜做了个‘这边走’的手势,便迈开了步子。她默默无声的跟上,书院的晚上很安静,高大苍劲的古树随处可见。 “我接下去不会每天都在书院。”他开门见山,“课堂你已经认识了,夫子姓钟,明天就会来上课,到时候你还坐今天的位置,喜欢就听,听不懂也可以练字,他不会管。” 怡然对他突然要离开,并没表现的多么惊讶。有花袅一句‘今年你第一次来上课’,她心里也多少有数,知道君未澜不在君家的时候,其实也不在书院。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他看她这么淡然,反而有点不淡然。 怡然偏头想了一瞬,认真的道,“在外小心。” 君未澜心底一动,与她一样想到了书楼里的杀手。 “我隔三差五还会回来的,顺便也要检查你练字啊。”他一笑,氛围顿时轻松了点。 “不过你觉得不方便的话,我可以让草儿也过来。”君未澜语气一转,变得郑重的有些不真实,“草儿在你身边,多一个说话的人,我也比较放心。” 她和君未澜接触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跟他这样说话。他的态度非常诚恳,完全是要听她的意思办事。 怡然的态度却很平常,“你也说隔三差五就会回来,我一个人生活在书院已经很扎眼了,多一个草儿更别扭,还是不要辛苦她了。” 他这才点头,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却好像一时再没有其他的话要说了。 怡然深吸了口气,清清淡淡的开口,“先前在君家的时候,我让草儿给你带过口信,你收到了吗?” 就是君夫人身体不好让他回去的那次,君未澜点头,“对不起,当时身边有事,没能及时回去。” 怡然就猜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不过对于他的歉意也毫无保留的接受了。 “你也放心,你不在的时候,我会恪守孝道,侍奉好母亲的。只不过……”怡然抿唇没有说下去。 只不过现在,我也不在君家了。 前面的路有个小坑,光线太暗,君未澜不着痕迹的拉了拉怡然,带她从旁边平整的地方绕了过去,才道,“虫灾的事,整个峰南都有发生,你放心,这件事虽然没有完全结束,但农户的怒气基本也平息了。” “哦?”怡然疑惑,那天看到告示的时候,他还显然不想告诉她进展的样子。 昏暗中,君未澜笑眯眯的看了怡然一眼,示意她放心。 那时候是不知道告示发出去以后,谁也不知道引起的效果好不好,现在结果出来了,君未澜当然会很爽快的说出来。 “当时的安民告示上,并没有提关于你的事。提了,反而顺了散布谣言的人心意,要把一桩莫须有的罪名弄的像是君家买通了官府故意掩盖一般。”他道,“其实事情没发生之前,安逸候府就向上递了报告,预测今年春会发生一次虫灾。最近上面的批条下来了,陛下减免今明两年整个峰南的税收,一旦灾情严重,峰北和另外几个州也会向峰南送粮。” 对于底层的百姓而言,只要生活有保障,自然就没兴趣再追究虫灾的成因了。 “父亲也会捐不少吧?”怡然想到君老爷,心里暖暖的,她对这位公公的好感要比亲生父亲还浓。 君未澜点头一笑,肯定了她的意思,“不过具体的数额,一时还不能估计的。” “如果有我能出力的地方,你要告诉我。我都会做的。” 怡然的这句话,让君未澜想到了其他一件事,于是解释,“其实带你来书院并非我的权宜之计,这里的老师很多,授课的类别也五花八门。你虽然只是住一段时间,但却可以解除许多外面接触不到的新鲜东西,任何你喜欢的,只要想听,都可以进去听。尤其是——” 他停下来,认真的看着怡然,“尤其是教画画的先生,也有好多位,擅长的科目不同。你大可以好好的跟他们接触一下,为弟弟将来拜师做个准备。” 怡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君未澜说道‘天安’时的这句弟弟,喊的如此自然真切,就如同在说他自己的弟弟一样。 君未澜反而被她看的有些尴尬,“当然,我本来可以代你出面请一位老师,不过谁更适合弟弟,我想还是你更清楚。资金方面,如果你需要,同样只管跟我开口。我其实也不是真的身无分文。” 怡然被他有些拘谨的语气弄的笑了出来,尤其是最后一句身无分文。 “那下次出门,我可再不帮你付钱了。”说是这么说,但夫妻一场,她的钱还不是都是他的。 怡然的眉头松了一瞬,又凝起来,“说到给弟弟请老师的资金,其实我有存,只不过要到需要的时候才能变现,倒不需要你帮忙。” “是你的嫁妆吗?” 怡然惊讶,“你看出来了?” 怎么可能不?君未澜轻叹了口气。 倒让怡然更惊讶了,“我有做的那么明显吗?” “还可以吧,你把嫁妆收的那么好,连胭脂水粉都不曾拆开来使,还不就是为了将来变卖方便。” 怡然被揭的一层遮盖都没有,整张脸都赤红赤红的,即便没有夜色掩盖,他也看的一清二楚。 君未澜的声音不禁就温柔了下来,“嫁妆本来就是你的,你要怎么处理都可以。” 绕了书院一圈,她们都回到了书童的房间门口,他摸了摸怡然的头发,“我要走了,房间也空着,你若住不惯着了,便住我那里去。无论如何,都不要勉强自己,知道吗?” 怡然想要努力的笑一笑,可为什么,她发现,这一刻超乎寻常温柔的君未澜,却比过去吊儿郎当的时候,更遥远,更难懂…… 082 迎春 “你听说了吗?李轶商青梅竹马的表妹死了。” 第二天一早,怡然起床就听见花千和富贵在八卦。 “可不是,平时日对所有人都一幅清高的人,原来也有失魂落魄的时候。”富贵得意的描述,他家公子和李轶商是临屋,是亲眼看见过程的。 怡然打水洗漱回来,两个少年竟然还在有板有眼的继续。 “说是本来要结婚的,只等他大哥婚事结束以后,寻良成吉日就让媒婆上女家娶亲。” 花千说上一句,富贵便接下一句:“还打算成亲之后,再去考科举呢。” 花千瞟了怡然一眼,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他倒是没有特殊的癖好呢,怎么主动都是贴不上去的。” 怡然暗自摇头,她就知道给李轶商包扎的事会有人看到的。花千也不是提醒过李轶商与彼此的公子不对盘,自然对她的举动有所想法了。 不过这小子归根到底人不坏,就是嘴巴毒些。 怡然自然也不会小家子气的跟花千置气,收拾齐整便带着文房四宝等物出了门。 书院的厨房里早已人满为患,寒门学子和小书童都是在厨房门口的场子里吃的,只有花袅那样的大少爷,才有书童拿了伙食带去卧房食用。 怡然飞快的吃好,还想着在上课之前练百来个大字。刚要跨出脚步,迎面看见李轶商往这里走来。 他衣衫如旧,总是一身素净纯色,长长的白色发带束着墨黑长发飘扬在身边。 怡然微微一叹,看这打扮还真是经历了白事。目光下移,又看到他手上的包扎已经改换了,并非她昨天弄的那个。不禁放了心,毕竟她处理的极为草率。 彼此相对而行,距离越来越近,怡然能清晰的感觉出他身上那种说不出的情殇。 要不要问候他一声呢?怡然想着,不过还是忍住了,擦肩而过的时候,李轶商也没认出她来。 怡然反而松了口气,真让她跟李轶商说话,她还是有压力的。再者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也完全没有注意过她是谁,这样一来也好,省的书院里的流言蜚语越传越离谱。 练字和绣花一样,需要全心全意的沉静。她一坐下打开文房四宝,就把李轶商这件事甩到了脑后。 因为听不太懂钟先生讲的国学课,所以她只能在钟先生读课本的时候认字,其他时间便都用来写大字。渐渐的她发现,好多人都与她一样,不少人虽然在认真看书,但拿的书分明就不是该课的课本,她甚至还见到有人端正着姿势在画画。 钟先生果然和君未澜说的,只闷头说课,其他一概不管。 下午怡然打听了一位擅长山水的老师,特意跑去人家课上偷听。老师不仅没把她这个空手而来的门外汉赶出去,反而还叫她进屋,把自己使用的这样那样的工具材料展示给她看,告诉她如何判断画笔好坏以便采买。 这才是专门画画的笔啊!怡然眨眼睛,现在才知道小狗子给天安带的毛笔根本就不是用来作画的。一下课,她就往书童住的地方跑,打算放好文房四宝,就上街去给天安买到专业的笔回来。 结果推门进去,却看见一个人在床上哭。 怡然看他面生,再看他坐的床铺,就明白过来是花千口中‘几乎日日与少爷住一屋不回来’的迎春。 他比她想象的小很多,只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却长得极为好看。脸庞圆滚如玉,镶嵌着黑宝石般的双眼,此刻带着泪光更是在美艳中充满了楚楚可怜。 可除了脸之外的地方,迎春身上却满是淤青。 他根本就没有穿衣服,蜷缩在床角落里,直到怡然进来,才反应过来匆忙往被子里躲。 是比她弟弟还小的年纪,怡然叹息,联想到花千八卦过的内容,实在无法想象某些人怎么能对这么年幼的孩子这么狠的心揉虐。 “你还好吗?要不要涂点药?”怡然放柔了声音问迎春。 他只是躲在拱起的被子里瑟瑟发抖和哭泣。 怡然只得放弃了沟通,转身走向远处自己的床铺。 迎春在被子里躲了很久,听见脚步声离开,才小心翼翼的揭开被子一角。却看见怡然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回到了他床边,正蹲在那一角空隙外,对他温柔的笑,“要不要吃糖?” 迎春犹豫着,仔细的看着怡然,直到确认她脸上没有一点的恶意和嘲弄,才把一只青青紫紫的手伸出了被窝。 怡然背在身后的手转到前面,轻轻的在迎春掌心放了颗松子糖。 “小时候我和弟弟被人欺负,我弟弟哭的时候,我也给他吃松子糖。”怡然若无其事的说,“我娘说,嘴巴很会讨好人,它觉得甜的时候,我们的心也会觉得甜。” 迎春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抿着嘴里的松子糖。 怡然看了看天色,轻悠悠的道,“花千他们也快回来了。” 迎春的脸色顿然一白,恐惧的往被子里有躲了躲。 怡然隔着被子按住迎春的肩膀,“你不想听见他说不好听的,就赶紧穿好衣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迎春一双泪眼抬起,似乎不懂她为什么要提醒他这么做。 怡然只是笑着反问,“做不到吗?” 做不到,就要遭受他们的嘲讽刺激,甚至被他们从被子里拉出来,让他们指指戳戳他身上羞于出口的伤。 迎春眸光一定,点点头,“做的到。” 怡然满意,还好没到自暴自弃的程度。 “那就穿了衣服起来吧,大大方方的跟我走。”她站起来,体谅的退出了房间,让迎春可以有个放松的坏境穿衣服。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身后的门打开,迎春一瘸一拐的走出来,“我穿好了,小姐姐。” 怡然惊忙捂住他的嘴,“你叫我什么?” “小……姐……姐……”迎春的声音含糊的从怡然的掌心里传出来,因为被她捂的太用力,迎春呼吸困难的脸都红了。 吓的怡然又连忙放开他,“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迎春张嘴要回答,又被怡然猛地打断,“花千回来了,我们先换个地方。” 083 愿意做我的书童吗? 怡然把迎春推进君未澜的房间就问,“你怎么发现我是女的?”她对这件事实在是太惊讶了,如果真这么明显的话,岂不是书院其他人也瞧得出来。 迎春害怕的往后躲了躲,好看的眼睛里再次眼泪汪汪。 怡然一呆,意识到她的着急把原本就心惊胆战的迎春吓到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怡然道歉,不自然的在屋子里来回转了两圈,才完全冷静下来。 她从床铺旁的柜子里,翻出两瓶药递给迎春,“你先自己上上药,我给你上门口守着。” 这里是学生们住的地方,本来人就不多。怡然笼着袖站在门口,直到迎春打开门来,她都没有看见有谁回来,不过还是为防隔墙有耳压低了声音,“你饿吗?该吃晚饭了。” 迎春惶恐的摇头,“出去……又遇到人。” 怡然展眉一笑,温柔的道,“那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带回来。” 她的声音像夏夜里的晚风,连身上的伤痛都似瞬间吹谈了。迎春鼻子一酸,道,“我想吃娘做烙饼。” 晶莹的眼泪顺着脸颊如雨打落,他口中最亲密的称呼也勾起了怡然心底里温暖的记忆。 “好,我帮你带娘做的烙饼回来。” 迎春隔着泪眼,又惊又喜,他提出的分明是做不到的事,她竟然还满口答应了。 “你在屋里等我,别出来。”怡然交代完匆匆而去。不久她再次推门进来,手里拎着只小煤炉和一只小铁锅便进到了房间里。 迎春从凳子上站起来,看着她。 “我跟厨房大娘借的。” 怡然又从身上拿出一小包面粉,两个鸡蛋和碗筷,可把迎春惊讶的——她竟然在公子们住的房间里做烙饼! 怡然已经倒了点水在面粉里,敲进去两个鸡蛋,筷子飞快的搅拌,不一会倒进烧热的锅子,‘刺啦’一声,香味溢出。她还变戏法一般,掏出把葱花洒在上面,直到两面金黄的时候拎出铁锅,一张烙饼被放在碗里来到了迎春面前。 迎春呆了一瞬,忽然就拿起筷子,不顾烫嘴的吃起来。 烙饼就要一起锅就吃,那样才香。 怡然看迎春狼吞虎咽,又笑着开始烙下一张饼。 迎春吃的肚子圆滚滚的才意犹未尽的放下筷子,终于对怡然露出了认识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姐姐做的烙饼跟我娘一个味道。”他说,“我不会把姐姐的身份说出去的。” “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哪里露陷了,万一被别人也看出来就糟了。”她原本浅笑的脸,在说到最后一句时露出了无奈。 迎春看在眼里,认真的道,“别人未必看的出来,我是艺馆里长大的,见多了女扮男装的人才瞧的出来。” 又发现怡然根本不懂艺馆是什么,才撇开眼睛,解释,“就是养了很多人,像我这样的小童,或者女扮男装的花娘,给特殊喜好的人来玩的。” 怡然恍然大悟,这是戳到迎春伤心处了。 不过花千等人从来没提过,出身艺馆应该是迎春从未与人道过的秘密,怡然保证,“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迎春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没关系,反正……我也被他们说的不像样了。”随即又扬起头道,“姐姐的发髻歪了,我帮你梳一下吧。” 眼前孩子的眼睛殷亮亮的充满了期许,看的怡然的心柔软成了一汪水。 “好。” 她背过身去,摘开发髻,一头乌碧青丝垂在身后。 迎春以手为梳帮她将长发梳拢到头顶,一面梳,一面说,“我原本是艺馆里的梳头小童,妈妈说要等几年到了年纪才能出去接客。有次上一个哥哥房里,见到了少爷,然后,他就把我来到了这里。” 那个以为是他福星的人,从最初的惊艳之后,变成了面目模糊。 也许世界原本就是一个大的艺馆,只有走出来才知道,有些命中注定的东西,是怎么都走不出去的。 迎春手腕翻转,将怡然扭成个圆整的发髻,发梢藏进髻中,连簪子都不用便固定了下来。 怡然摸了摸头,冲迎春一笑,“谢谢。” 迎春脸上也有了开心,“你是第一个不笑话我的人。”他想了想又补充,“少爷也不笑话。” 不过,他却伤害他。 “你……”怡然试探着问,“你为什么不离开他?” 话音刚落,从迎春还透着稚气的五官里化出一种沧桑来,“离开有什么用,我这样的人,没有谋生的本事,只会伺候人。” 怡然被他这句话说的,就再难继续这个话题了。 “你晚上就住这里吧,小心点,不会被人发现的。”她说着,把桌上的碗筷还有小煤炉什么的收拾好,“我把东西还回去,明天再来看你。” 反正迎春身上的伤不好,也不需要回他少爷身边去,怡然临走不忘叮嘱迎春,“千万别乱走,好好把身体养好。” 她把东西带回厨房还给大娘,一路上心里都在琢磨,等君未澜回来的时候,跟他商量着帮迎春赎身,送到君家去做个小厮,这个办法是否可行呢? 踏进厨房的时候,却看见李轶商站在厨房里,清风霁月的模样与满是油烟味的厨房诡异的和谐。 “我要等的人来了。麻烦——”李轶商斜瞥了眼大娘,声音清若玉鸣。 厨娘握着刚到手的好处,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了一下,就知趣的闪了出去,还体贴的合上了门。 怡然放下手里的东西,规规矩矩的对李轶商行了个男子的作揖礼,就默默垂下头在心里嘀咕:他明明不认识她,怎么一幅在这里要等她,难道是被什么流言气到了,把帐算到她头上来了? 李轶商一时没有说话,他的五官本带这一种秋风冷泉般的清冷,此刻面无表情沉默着的样子,更是冷意加倍。 怡然抿了抿嘴,只能主动撤退,“公子若是没事的话,我可以走了吗?” 李轶商的目光这才从屋角移到怡然身上,“愿意做我的书童吗?” 084 撞破(上) 钟先生苍老枯燥的读书声响在耳边,李轶商瞥了眼不远处的空座,默默无声的翻过一页书。 阳光是公平的,会照在他的身侧,也会照到此刻另外两人所在的屋子。 屋子里,迎春趴在床上,嘴巴里塞满了零嘴,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含含糊糊的,“姐姐最近怎么都不去上先生的课了?” “我陪着你不吗?”怡然反问,毛笔浸润了墨汁,重新回到纸上,可其实却因为迎春的疑问而带出了一丝波澜。 李轶商让她考虑一下:君未澜几乎都不在书院,她可以在他身边额外多做一份工,或者她觉得辛苦,他也会去找君未澜给她赎回自由身。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自然是君子行径,但她又怎么可能答应?怡然沉默。 且不说她原本就不是书童,就算是,她当时所做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换做任何一个人见旁人受伤了,都是会上去帮忙的。 她的拒绝也许让李轶商感到意外,的确,书童大多出身贫寒,能有机会恢复自由身成为良民,定是期盼已久的好事。 不过她不愿意,他自然不会强求,只把那日包扎手的帕子递还过来,道,“这的话李某不会收回,你若改变主意,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 那清冷如玉鸣的声音反复的在脑子里响起,怡然轻叹了口气,终于放下了笔。 这个迎春啊迎春,把李轶商的事一提,她都无法沉心练字了。 怡然抬头看向外面的艳阳清空,之前几天还是带着点春寒,今日竟然隐隐有些夏天的味道了。 “你家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啊?”迎春看她不写字,又来搭话。 “应该是今天吧。”怡然扭头收拾笔墨,“他走的时候说今天会回来。” 迎春托着下巴,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腿,看起来格外的天真烂漫。 “小怡姐姐,我要有你命好就好了。像你家公子,又不管你,又让你念书,他却又不怎么在这儿,你真自由。” “你只看到我自在的时候,怎么不提别的?”怡然笑着白了他一眼,“比如说,他在外面玩的忘记了回来,我身边的钱又用完了,那岂不是每天只能饿肚子!” 迎春立刻哆嗦了一下,每个挨过饿的的孩子都最怕这一招了,他胆战心惊的问,“那……那你家公子经常忘记回来吗?你还有钱吃饭吗?” 怡然的笑敛了一瞬,随即甩开了心底的不确定,“我说笑的,他只要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迎春大大的松了口气,又眨着大眼睛,欲言又止。 怡然瞅瞅他,他也瞅瞅怡然。 “想说什么就说,看我做什么?”怡然没好气。 迎春撅撅嘴,“姐姐,你跟你家公子那什么过吗?” 怡然一愣,随即也明白过来迎春咯咯愣愣指的是什么了。到底是孩子,虽然知道有些话不好问,也还是问了。 她和君未澜,如果真是主仆,没发生很正常。可她是他妻子,怡然心叹了口气,飞了迎春一白眼,“年纪小小的想什么呢,我和我家少爷什么都没有。只不过怕人闲话,才女扮男装在这里伺候他。” 迎春在脂粉堆里长大,可比一般孩子看哪种事情多,他一脸严肃的坐起来,“姐姐,你家公子一定是断袖吧。” “你这么漂亮,他都不动心。”他咕哝,“其实很多男人是喜好男人又不敢承认,才会在艺馆里找女扮男装的花娘。” 怡然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地,她慌忙低头去捡,却拿了几次都没拿稳。 “这书真讨厌,怎么变得滑不溜丢的。”她嘟哝了句,终于把书捡起来,指尖发布的压在胸口。 有些事,猜测是一回事,听别人正儿八经的说出来,是另一回事。尽管她有了心里准备,可还是觉得一阵心痛。 迎春歪头看着她,神情是十二万分的认真,“姐姐别不当回事哦,那些断袖的男人,身边养女人冲面子的很多的。我见多这种事了。” 她是他的挡箭牌吗?她苦笑,那玉阶楼的珈伊姑娘又是什么? 其实一直都很羡慕珈伊,如果拥有他的爱,将来赎身出来嫁入君家,成就一段美事。如果没有,那般的媚眼动人,才绝一方,自然也能觅得其他良人。 而她呢?怡然心里涩涩的,如果他是断袖的话,她是什么呢? 怡然把书回书架,摸了摸掌心的冷汗,摇摇头。 “姐姐是不是洗澡很不方便?”迎春从床上跳下来,赤脚跑过来扯怡然的衣服,扶额一叹,“我就知道这样。” 为了更像男子,她不仅多穿了一层,而且还贴身裹了布条使身板更平。 “这个时候公子们都在上课,澡堂里没人。你去洗澡吧,我给你在门口看着。”迎春提议,“一直都是你帮我,也让我帮姐姐做点事啊。” 说着就动手帮怡然收拾衣服洗具去澡堂子,怡然哭笑不得,她还真拽不过这个迎春了,本来想等君未澜回来帮她看着门的。 不过,君未澜…… 怡然上下打量迎春,这孩子挺机灵的,就看一会门应该没事吧。 其实与其说她热,不如她从里到外的觉得冷,怡然闭起眼睛,握紧了冰冷的双手,其实她真的很想到温暖的水里泡一泡,洗去着满身满心的烦恼。 “你放心洗吧,我保证不放一个人进来。” 澡堂门口,迎春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怡然点点头,有些紧张的走进去,入目首先是个更衣间,没有与澡堂完全隔断,再往里看就是两个浴池,一个圆的是泡澡的,一个长条的是给人舀水冲身的。 认真确认了每个角落,的确没人,才开始脱衣服。澡堂里白雾淡淡,微微的热度扑在脸上,让她浑身一松。 与此同时,六艺书院后巷,君未澜跳下一辆油壁香车,对里面的女子点点头,“送到这就好了。” “那珈伊就不进去拜见夫人了。”车里的女子笑如夏花,“事成之后,公子可别忘记对珈伊的承诺。” “那是自然。” 两人相视一笑,自此分别。 085 撞破(下) 君未澜走进书院后门,给他开门的人凑近低语,“靖王动作了。” 他脚步微顿又若无其事的迈开,靖王会出手,除非在位的那位身体又不好了。正好也解释了沈韵心突然找来的原因。她是提早得到消息,来探口风的。明明说要放手,其实天下还在她心里。 “沈韵心现在在哪里?”他问。 来人声音一涩,上头敢直呼姓名的人,他可以不敢,道,“白姑娘行踪不定,我等……” 摆手,他就知道那女人不会给任何人机会绑她回去成亲。但眼下的局势,又容不得他不去找她。 望着天边高耸入云的玉女峰,君未澜沉眸下了最后通牒,“再给你十天时间,务必在安逸候府动作之前找到人。” “是。” 灿烂的阳光下,君未澜几不可见的点头,“去吧。” 那人如影子一般淡出了视野。 他还站了许久,才一脸痞相的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长廊,古木,曲径,年轻而富含朝气的面孔们,如果可以,他倒宁可不再逃学,安安分分做他们中的一员。 他拥入人群,又淡出来到居院。 推门入屋,君未澜第一眼就看见拱起的被子。 “大白天不上课又不练字,忘记我说的话了?”他板脸踏过去,推推被子下的人,“起来把练的字拿出来,准备好屁股挨罚。”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并没有钻出来。 他也不动,居高临下的站在床边。 无声之间自有拉锯,最终还是君未澜先放柔了语气,“不会生病了吧,天热起来了还裹这么厚的被子。” 他俯身去拉被子,触手意外的没有阻力,被子后露出雪白晶莹的肌肤和一片墨黑长发。 “公子……” 目光相接,迎春声音甜糯塞过蜂蜜,一起身,余下的被子滑溜溜的退下去,露出了里面一丝不挂的青涩身体,连莹白的肌肤上未好透的淤青也别有一番风情。 “小怡姐姐不在,让迎春侍奉公子好吗?”他什么也不遮掩,眼波流转,含着绵绵情意便要伸手来拉君未澜。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手指点在迎春伸出的手上。 只听得‘咔嚓’一声,迎春从床铺上滚下来,随即被君未澜毫不留情的踩住,“她在哪里?!” 低沉声音中的怒气令迎春如遭雷击,原本纤弱的少年握着垂下的手腕,连眼泪都一时忘记了落出来。 “说!”君未澜并不打算留多少耐心。这个人他认得,跟在人后做个平常娈童也就罢了,没想到竟然心比天高到这地步。 “小怡姐姐去洗澡了,我……” 迎春还待辨别,君未澜已一阵风似的冲出去,开门之际,他阴沉的丢下一字,“滚!” 别说她不知道堂课到这个时间结束,洗澡?被人阴了都不知道! 澡堂里洗果然格外舒服。 怡然从水里站起来,晶莹的水珠挂在皮肤上,折射着女子特有的美丽,瀑布般的长发此刻像妖娆的蛇,盘绕整个背部。 她走到衣服边,拿起白布先歪头擦拭湿发。 有迎春在门口守着,就不着急先穿衣服了,免得头发滴下来的水倒把刚穿上的衣服弄湿。 她擦了一会,停下来看自己的手。 掌心十指都被水泡皱发白了,还能清晰的看出来原本绣花的茧子在最近这段时间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握笔留下的痕迹。 外面传来的脚步声让怡然回过神来,连忙喊了句,“迎春,我还没弄好。” 已经拉开一半的门最终没有打开,脚步声在门外停了下来。 怡然松了口气,继续道,“马上要下课了,肯定很多人会来,我马上就弄好了出来。” 她一面说着,一面包好头发,背过身去准备穿衣服。 “花袅你跑那么快干嘛!”突然一声怒吼从外面传来。 怡然手里的衣服掉在地上,不待她反应过来,一件衣服带着外面的冷气从后而上将她整个人盖住。 怡然眼前一黑,随即是条手臂圈住了她,将她迅速的抱着往浴室深处移动。 她的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只能透过衣服感觉到这人并无恶意,于是强压下害怕,不让自己发出丁点的声音。 身后有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很多人,重重说话声,她甚至听见花袅在与叫他的人相互调侃。 眼前分明看不见,她还是害怕的闭起了眼睛。浴室里面也没有门或窗户啊,这下怎么办?她总不能就这样的出现在一群男人面前! 脚终于沾地,她被放了下来。 怡然赶忙从衣服里钻出头来,看自己藏身何处,目光触及到的却是一片苍色的中衣衣襟。 顺着衣服往上,她看见了一声清冷的眸子——李轶商! 浑身的血液突然就凝固住了一样,怡然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机械的低头,看看将自己全身裹住的苍色外衣,以及此刻抓着衣服以免掉落走光的手。 一双男子的手。 她猛然屏住呼吸,伸手从里面将衣服拿捏住,往后推开一步。李轶商没有坚持什么,松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便侧过脸去,看着外面。 怡然却没因此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因为在李轶商侧脸过去的同时,她被挡住的视线再次开阔。 一群没有穿衣服的男人出现在怡然眼前:花袅,田非常,甚至还有花千……很多熟悉又算不上熟悉的面孔。 这些人衣冠楚楚的时候就让人害怕,更何况是没衣服! 怡然浑身一震,脸色没红,反而变得煞白。 其实李轶商带她躲的地方不过是处理脏水的地沟一角,因为位置非常靠里,没有足够的光线,显得黑冬冬的,而他们又穿着黑色的衣服才不易被发现。但从她们的位置看出去,却能一眼看清浴室里所有的情况。 她一眨不眨,不知道如何应对的情况。 忽然,一只手掌盖过来,挡住了眼睛,一切又变成了黑暗。 温凉的掌心,男子细腻但不同女子的皮肤,她的眼睛终于活过来了,浓密的睫毛好像两扇羽毛在李轶商掌心里闪动,不用看也知道,她有多么的紧张。 他终是靠近过去安慰,“不用怕,我会带你出去。” 086 裂痕 澡堂里白雾缭绕,热气腾腾,人一多,声音也大。 花袅扣着脚丫子跟田非常计划晚上找地方喝酒,这时忽有人影一闪,瞬间就从门口到了他的旁边。 花袅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才认出他来,“子墨回来了啊?怎么急急匆匆的跟丢了魂似的?” 君未澜环视了浴室一圈,最后把目光定在衣架处几眼眼熟的衣服上,眼仁一缩,声音骤冷,“都出去!” 花袅等人都觉得心脏一抽,不认识般的看向君未澜。 这个人吧,虽说平时不怎么来书院,一来又跟个小霸王一样说一不二,可也从没如眼前这般稳如泰山,锐如利剑,无形之中逼得人想要臣服。 花袅反应过来,就被心里的‘臣服’二字弄的不舒服了,耿起脖子道,“君子墨,就算我们朋友一场。可也不能这么讲话啊。这是我们大家的地方,凭什么你说进就进,说出去就出去啊。”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无数人相应。 君未澜眉宇不动,目光沉凉的看向花袅。 花袅脚下一软,几乎要沉到池子里再不出头,而他身边的人已受不了的往后退了一步。 君未澜却似没有看见花袅眼中的惧色,淡漠的道,“你不出去也可以,就留下来帮我找小乖吧。” “小……小乖?”花袅的声音这次真的颤抖了,“你说你那条五步倒……倒……的花花毒蛇在澡堂里?” “刚看见它溜了进来。”君未澜闲闲点头,抱胸往墙上一依,看着眼前诸人。他甚至还笑了一下。 笑得大家眼前一亮,竟然生出种这个笑比艳阳还耀眼的感觉。 因为刺目所以不忍直视。不知是谁的心里冒出了这么一句,便‘哗啦’一下从浴池里跳了出来。 一旦有人起头,其他人也一个两个的反应过来,跳出来浴池,拎起衣服胡乱一套就往外跑,更有甚者,根本就顾得上穿就直接冲了出去。 一眨眼,人物屋空,连浴室里的温度也随着人的离开而降了下去。 李轶商松开捂着怡然眼睛的手,她的情绪原本已在听见君未澜声音的那一刻平静下来,却再这一刻再次降入冰点。 那个男子站在热雾缭绕的那一头,熟悉的五官凝结了层冰霜一般。 她的手脚顿时也被冻住了,一点儿也动不了。 “自己出来!”君未澜面色铁青,对着空荡荡的浴室便是一声低吼,内里震动之下连整间房子都跟着震动。 怡然僵硬了半响,才低头看看她身上的衣服,又看向李轶商。 他亦正看着她,往常清冷坦荡的目光中,多了一分怜惜,一分无畏,仿佛在说:有我在,不会有事。 怡然眸光动了动。 她和李轶商这样子躲在一处,如果被君未澜看见,等于是火上浇油。李轶商已经帮了她,她不能再拖他下水了。 但就她一个人这么走出去的话,君未澜也一定会奇怪她穿着其他男子的衣服。 怡然不禁拱起肩膀缩了缩,李轶商宽大的衣服罩在身上,除了承力的肩膀,其他地方都与她的肌肤保持了一分距离,偶然她一动,皮肤摩擦到丝滑的衣里,颤起微微凉意,却也充满了安定。 就像他这个人,虽然外表冷傲,却是真正值得信任的君子。 怡然哆嗦了下唇,想对李轶商说句什么,却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她闭了闭眼睛,扯开身上的衣服。 李轶商在怡然动作的时候,已经猜出她的意思,他目光直直的看着她的脸。怡然似乎听见了李轶商的鼻息间有一声细微的叹息,然后他闭上眼睛,接过了衣服。 她还看着他,这张如玉一般,五官中好似一丝杂念的面容。 谢谢。 这两个一直想亲口说出来字,在此时此刻的情况下,却只能在心底里默念。 她一丝不挂的走出去,跨出那方李轶商闭眼站着的角落,直视着前方。在那里,君未澜的目光瞬间从空气中虚无的一点移动到她的身上。所有的愤怒都暴露在一双桃花眼之中,然后他大步走来,脱下外衣将她层层裹住。 所有的情绪,愤怒、质问、咆吼涌到了嘴边都化成了一个动作——低头,他吻住她颤抖的嘴唇。 怡然触了下嘴角的伤口,心有余悸的看着对面坐着的君未澜。 从刚才自浴室回来,她问了句,“怎么没看见迎春?” 他就变的捉摸不透,“这个迎春不是什么好人,你别跟他在一起。” “他只是个孩子啊。”怡然解释,“一下看到花袅他们那么多人,肯定也吓坏了,才没帮我看好门。” “你真这么相信他吗?”君未澜抬头瞪过去一眼。 怡然一脸坦然无畏的回看过来,黑白分明的眼里写满了当然两个字。 君未澜气的撇开头去,一想到迎春在这房间里的举动,他就浑身不舒服,而怡然现在坐的床就是迎春刚刚一丝不挂呆的地方,只要看一眼就有种吃了苍蝇却又不能说的难受。 “总之以后不要再跟迎春接触了。”君未澜冷声道,终究还是不忍心告诉她,她信任的朋友做了什么龌龊的事情。 怡然完全不理解君未澜在计较迎春什么。这段时间,她在书童房间里跟花千他们相处的并不愉快,也只有迎春还算是一个可以谈谈话的朋友。 她对他的坚持,从无奈变成了生气。 “为什么你说什么,我就要做什么?你说花千聪明,我就要听他的冷嘲热讽。你说迎春不好,我就要放弃这个唯一的朋友!”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划过嘴角的伤口,痛觉最唇齿之间钻到了心头。 他一句离开,她就要独守空房。 他一句有事,她就要在这个陌生的书院里等着,盼着他回来。 她连天热洗个澡,都要胆胆颤颤的不敢在浴室里久呆。 甚至连他的吻,也会从蜻蜓点水的一下,变成了狠狠的咬了她一口。 怡然捂住嘴巴,眼泪模糊的视野里,是君未澜模糊的面容。只一眨眼,就跟着泪水破裂开来。 087 赎身 再遇见迎春是在几日之后,怡然和君未澜走在回书院的路上,迎春跟在一个病歪歪的华衣公子身后迎面而来。 怡然期盼的看向君未澜,见他一语不发的转开头,到底是没有表示反对。于是小跑过去,对病公子作了一揖,低声礼貌的讲明来意。 病公子显然并不乐意,忽觉一道冷冽的目光射来,君未澜正不悦的看着他。 于是,即将脱口的‘不行’两字被生生的哽了回去,病公子慌忙甩袖丢下了迎春先走,还在经过君未澜时哆嗦了一下。 怡然眼里只有迎春,欢喜的拉着他问最近的情况。 迎春悄把受伤的手垂在身后,声音轻细如蚊,“都好。” “好就行,我还担心你那天不辞而别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她的声音里透着最近几日都不曾有过开心,令君未澜的目光不禁又深了几分。 连迎春都有种要被君未澜看融化的感觉,可怡然好像一点没有发觉异样。迎春不禁侧开身,小心的与怡然稍微拉开些距离,才敢关心的问,“你家公子回来以后,对你如何?” 怡然心底略一波动,脸上的笑却依旧,“老样子,都还不错。” “你……”迎春斟酌着,小心的道,“你家公子应该不是断袖,是喜欢女人的,你不用担心的。” “我哪里担心过。”怡然轻道,袖子里的手握了握,又有些冷汗津津了。 迎春却似没有听见她的否认,认真的道,“总之,你家公子是喜欢女人的,你不要放弃机会。” 怡然下意识的摸摸嘴角,他对她最亲密的一吻也就是看见她什么都不穿的时候。男女之间,到那个程度,男人会冲动也正常。 但,冲动也只是如此而已。 嘴角的伤口好的只剩下最后一点痕迹,当初的痛也终会消失在记忆深处。 她抬起头,冲迎春一笑,“不提我了,你呢?我看……”她虽然跟迎春很熟,但关键时刻也要考虑一番才好说出想法。 怡然小心的看了眼迎春有心遮掩的手,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注意到了他的新伤,“迎春,你有没有想过换回自由身呢?” “哎……”迎春轻叹,脸上一丝真切的期盼转瞬即逝,“你我都是书童,你又怎么可能有办法让我回到自由身。难道让你家少爷帮忙……” 以那天君未澜的反应,恐怕怡然有心,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迎春不忍打击她,只能对怡然感激的笑笑,“自由身总是好的,如果你有办法,我就先谢谢了。” 既然迎春是愿意的,怡然就放心了,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思考这件事,现在看到迎春又受伤了,她觉得再拖延不下去了,“我想另外一个人,也许愿意为你赎身。” 话,李某不会收回,你若改变主意,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 怡然不知道如果临时更换对象,他是否也一样不变当初的承诺。 也许现在就告诉迎春还太早了,怡然略尴尬的改口,“这件事,让我先找机会问他一声,我这里六成的把握是有的。” 迎春眼底有一丝失落,转瞬被他大大咧咧的笑容掩过去,“没事,就是跟着现在的少爷也不错,今天他要带我去看茶花会呢。” “茶花会?” “是啊,地点就在安逸候府过去不远。”迎春指了个方向,然而对怡然摆摆手,“少爷肯定等急了,我得走了。” 怡然目送迎春走远,才回到君未澜身边,“我们也走吧。”她还要回去写今天的五百个大字呢。 君未澜点点头,以他的耳力,迎春说过的话,自然一句不落的飘进了君未澜的耳朵。他仔细回忆着那天迎春的一举一动。 怡然在想如何找李轶商开口赎迎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君未澜说,“只要你喜欢,以后就继续交迎春这个朋友好了。” 他竟是不反对他们来往了。怡然心里一乐,给了他个大大的笑容。 结果君未澜又问,“不过你打算找谁给他赎身?” “额……”怡然咯愣,呐呐的道,“我还没有问过人家,也不知道是不是空幻欢喜,你就别追问了,万一最后没成多尴尬。” 他理解的点点头,道,“如果不成,你又实在想帮,那就由我来赎他。” 可你并不喜欢他啊。怡然心叹了一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李轶商更合适些,但也不好弗了君二少爷的好意,便道,“我知道了,等我先问过那人再说吧。” 话到此处,都没再这件事上继续深谈,不过存在多日的芥蒂倒算是翻了过去。 傍晚,怡然借去小厨房弄吃的机会,便绕了下路。 李轶商开门见到是她,脸上并无多少异色,谦谦颔首,将她让进屋,给怡然一杯清水之后,他站在大开的窗边,看着天边火烧般绚丽的晚霞。 怡然心里涌过一股暖流。 虽说男女大防,但她此刻毕竟还是男儿身的打扮。许多人会把知当不知,一笑而过。但李轶商却用这种自然而然的方式,避开了对她声誉可能造成了污点。 微红的光线一下将其脸上的清冷淡却不少,这一刻李轶商纵也衣袖翩翩,却比任何时候都多了一份人的味道。 又或者,是因为之前的经历,让怡然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所致。 她想起最初见到这个人时心里的感觉,与此刻的自在相比,竟然相差那么多,也不禁是一笑。 “来找我,是因为之前李某说过的那句话吗?”他并没丝毫的客套。 怡然也很喜欢如此开门见山的方式,看着他的背影道,“是,我来找李公子,是想问公子是否依然愿意帮忙赎身,但赎身的对象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 李轶商似乎用了一瞬的时间来意会她话中的信息。 “那个人是谁?”他转回头来,声音如旧,清冷平和。 怡然却愣了一下,似从这句话中觉察到了说话者心里的一点波动,可也只是一点,在她抬首之间也就淡去了。 “迎春。”她把迎春身上的故事加加减减的说了一遍。 李轶商几乎没有思索,便点了头。 怡然很欢喜,“谢谢,我一会就去告诉迎春。” 李轶商抬了下手,“举手之劳而已,由我直接出面会更合适。” 怡然一怔。 他看了她一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我即将前往天都准备科举,便是留下什么流言也无关系。姑娘不用挂心。” 088 流光 有了李轶商的承诺,迎春的事到底是有个好结果了。 怡然端着吃食回到屋里,君未澜的目光在她笑眯眯的脸上转了好几圈,才弹了弹衣服走到桌边,问,“路上捡银子了?” “是啊,白捡了一年的伙食费。你乐不乐意啊?”她倒是难得会这么说笑。 君未澜一笑,瞅着她道,“既然如此,不饮酒庆祝多说不过去。” “呀!”怡然两手一拍,也跟着逗趣,“好酒没有,厨房里的料酒,你喝不喝?” 看样子还真是遇见开心事了,君未澜笑,“喝啊,是酒就行。” 他抬脚往外走。 怡然连忙扯住他,“我说笑的,你还当真了啊,料酒有什么好喝的,想喝酒我去买就是了。” 她也看得出来,君未澜今天的心情不错。 不会是因为她们不冷战了吧,其实她也没有因为迎春的事情不理他很久啊。怡然心虚,手还拉着他的袖子,感觉的他的呼吸拂过了发丝,留下了丝丝痒意。 怡然不自然的松开手,他已一把拽着她往身上拉去。怡然措手不及,撞在他坚实的胸口,顿时闻到满鼻子男子的喜气,心脏一顿,就脱口要逃,“我要去买酒!” “以后别哭了。”他抚着她的发丝,幽幽的吐出口气。 怡然呼吸一滞,呐呐点头,也许这才是他想与她喝酒庆祝一下的事吧。 “买酒我不会。”她低声开口,“要不还是你去吧,我也不懂什么酒好,万一买差了……倒成罪过了。” “恩。”君未澜点头,放开她之际,伸手点了一下怡然的鼻子,“记得等我回来,你不许偷吃。” 她原本就有些绯红的脸颊顿时发烫,“讨厌,谁会偷吃啊。” 只听见他大笑着钻出门去。 怡然没来由的觉得更羞了,这人就是嘴巴坏,这一去也不知要多久才回来,她反身盯着桌上的小菜哼哼,“回头热菜的又是我。” 不过到底是坐在桌边老实的等着没动,又觉得枯燥,于是翻出最近新认的字逐个背起来,直到门外传来一击声响。 怡然站起来,拉开门。 夜色极浓,一轮明月把从墙上照下来的人影,拉的极长极长。 怡然顺影子抬头,看见那个人。背着月光,他的面容一团模糊,手里的长剑散发着浓烈的戾气。 他似乎没料到是她,忙把吓人的长剑收起,笑问了句,“你夫君呢?” 于是她竟然也没觉得怕,不由自主的扬起了嘴角,“他去买酒,就回来了。” “小日子倒是过的很滋润啊。” 他叹了句,怡然敏锐的听到了发音的颤抖,仓惶反应过来之际,那人已毫无征兆的从墙头跌落下来,重重的额摔在她面前,浓烈的血腥味冲入怡然的鼻息。 “你……你……” 怡然急忙要去扶他。 “流光!” 君未澜惊吼了句,人影已从门口冲过来,一把将酒坛推入怡然怀里,打横把流光抱起来。 怡然看见,在流光躺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团浓黑的血,还有一串血痕,随着君未澜的动作,跟进了房间,一路延伸到床铺。 君未澜的眼睛里透着怡然从未见过的尖锐冷芒,他一放下流光,就叫怡然过去,抓过她的手压住了按在流光伤口上的被子。 “就这样别动!”君未澜放开她。 怡然想问:门口的血怎么办? 他却已一个箭步冲到书架前,按动了什么。 ‘咔嚓’一声机括声响,书架翻转,竟然露出一条甬道。 君未澜钻入跨入甬道,里面一串清脆的铃声响起,继而往远处绵延而去。而他抱着一团东西丢在怡然脚边,接过了她手里的工作,道,“用黄沙吸走血水,再用水冲洗,快!” 等怡然扫走吸走血的沙子,准备用水冲洗最后的痕迹时,甬道里已过来两个人。 君未澜把流光交给其中一个模样的中年人,“交给你了息鸣!” 息鸣一言不发始料理流光的伤口。 而另一个从甬道过来的高个男子,一身军人的戾气,怡然听见君未澜问他,“刘明博现在在哪里?” 那人看了眼怡然,回答,“已经通知他加强全城守卫。” 在息鸣的运针之下,流光转瞬醒来。这时候怡然已把门外的血迹弄干净,关上了房门开始处理屋里的。 尽管她不应该听,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君未澜跃过息鸣,坐到流光身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其他人呢?” 这个人刚刚还跟她说了两句话的流光,此刻却无法发出任何的时候,怡然的眼泪顿然就在眼睛里打转起来。 流光伸手抓着脖子,费力的扯下一样东西。只看见君未澜迅速的接过,紧紧的握住流光的手,“后面的事放心交给我。” 流光似乎笑了一下。 息鸣不禁变色,推开君未澜,再次开始施针,那个高个男子像门神一样站在床边,不是还给息鸣递东西。 怡然怔楞着,发现他突然看过来,赶忙低头继续清理血迹。而君未澜由始至终坐在离床不远的地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所有人都没有合眼,在流光的身边坚守了整整一夜。 最终,息鸣还是没能救回流光,他和高个男子一起要把流光从甬道运走。 怡然看着甬道,脑子里冒出迎春说‘要去看茶话会,就在安逸候府附近’时指的方向。那个原本黑洞洞的长道理,不知何时亮起了烛光,可以一眼望见不远处的一个转折,再往后就看不见了。 “你也不宜再留在书院。”高个男子对君未澜道,“他们很可能顺着流光找到这里。” 君未澜摇摇头,“我心里有数。”又道,“妥善料理流光的后事,他最喜欢的那把龙吟剑在我书房里,过去我一直舍不得给他……” 说到此处,眼里竟有星星泪光一闪,君未澜自嘲的笑笑,“一起带给他,以后都不会跟他抢了。” 高个男子欲言又止,终是叹息了一声,抱起流光的尸首与息鸣一道钻入甬道。 089 一辈子 带血的被褥用具也跟着流光一起走了,怡然铺好新的,回头看看敞开的甬道和独坐地上的君未澜。 现在她要不要去把暗门关上呢?万一有人进来看到就不好了。 君未澜头也没回,却觉察到了她的心思,“开着吧,一会还会有人过来。” 怡然点点头,“你一晚上没吃东西,我去把饭菜热一热吧。” 他没有说什么,还是坐在地上没起来。 怡然就把饭菜放回食盒,拎去小厨房热了一下,回来推门之际,看见君未澜的正面,他已经不低着头了,盘膝坐在地上,手里捏着一颗黑黑的圆珠子。 正是流光临死前给他的那样东西。 看到怡然进门,他也没把珠子藏起来,只是若有所思的在手里转着。 他长得很好看,五官搭配在一起有种与生俱来的正气,但过去怡然只有在他睡着的时候才有这种感觉。然而这一刻他不再嬉皮笑脸了,怡然才发现,她还是错了。 他严肃的时候,有的不是游侠儿的正气,而是生死场中才能历练出来的萧杀,沉的谁也撼动不得,又锐利的仿佛能在抬眼之间刺破对手的喉咙。 “你害怕吗?”他平静的问,声音沙哑如血,转着珠子的五指合起,手背筋骨暴露。 怡然站在门口,没有动。 他抬眼看过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你怕吗?这已经不是我身边死的第一个人了。” 怡然沉默,然后移动。 君未澜的目光跟随着,她关上门,放下食盒,用筷子夹了菜放在米饭上,捧到他身边蹲下,道,“吃一点吧,这样才有力气做别的事。” “报仇吗?”他自嘲的笑笑,“我会。但也许,成不了。” 怡然不语,他手里拿着珠子,她不能把饭菜硬塞过去,只能端着碗,用筷子往他嘴里扒。 君未澜摇摇头,“你吃吧,我只想喝酒。” 怡然就把饭端了回去,把酒坛抱过来。君未澜看她拿了两个茶碗斟酒,眉梢一挑,带着询问。 怡然把其中一碗酒递过去,然后拿起另一碗在手里,认真的道,“我陪你喝。” 他一笑,仰头灌酒,又把碗底亮给她,明显的挑衅。 能感觉到君未澜身上无法发泄的情绪,她其实什么都帮不了,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陪着喝酒而已。如此一想,手中烈酒的香气变得不再冲喉,怡然学着君未澜的样子,仰头闷了一大口,呛辣的感觉如一线热气从唇舌间之入腹腔。 很辣! “我也能喝的。”她态度坚决的碗底亮给君未澜看,结果手一翻,茶碗掉在地上,她握着嘴巴,已忍不住满嘴的辛辣咳起来。 君未澜严肃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伸手轻拍她的后背,等怡然的咳嗽完全平缓下来,才收回手去。 “就这样陪我说说话吧。”他把她的碗拿走放在一旁,然后给自己的碗里倒满一杯。 酒水清澈,却映不出倒酒人的面容。 “就好像知道流光会来一样。”他幽幽的道,“他大小喜欢喝酒,也爱找我拼,还说就是比一辈子也要分出胜负来。” 君未澜脸上像蒙着一层远山云雾一样,透出了鲜明的伤痛。脆弱的让怡然觉得任何人都能把眼前高大伟岸的男子摧毁。 “一辈子啊,这个话人人就爱说,可有多少能真的一辈子。”他的声音闷的可怕。 怡然觉得胸口涌动着一股气流,压的她要窒息一下,令她无论如何压抑都止不住模糊了眼睛。 她不禁坐直上身抱住了他微动的双肩。 “你不应该这么觉得。”她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满眼都是那双桃花眼眸里的伤痛,“我们说一辈子,因为我们想要一辈子。即便其中有一个先走了,这一辈子的约定没因此暗淡。” 她睁着泪眼,努力的微笑,“他在离开之前,听我说你去买酒,还笑了。相信我,流光走的时候,一定并不遗憾。” 他的身影晃了晃,“你觉得,我是可以给一辈子的人吗?” 怡然觉得好笑,当然是一辈子的,他是她的夫君啊。可这会儿是酒精上来了,她觉得头晕的慌,不禁松开手,找到他的膝盖,软软的把头搁在上面。 从下面的角度,终于又可以看见他的脸了。 她想伸手摸一摸,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便就真的把手伸出去了。被酒力烫热的指尖,本想一触即便走。结果真抚上他的脸上,又贪恋起来,划过他线条明朗的脸,笔挺的鼻子,然后是英气的眉毛,再移下来触碰到那双桃花眼,以及那眼睛里写满的东西。 “你不要这么难过的看着我。”她瘪嘴,一说话,满是酒香的气息都扑了出来。 他只是继续看着她,没有阻止那双手继续在脸上游走,直到她用温暖的掌心盖住了他的眼睛。 于是折射入她心的疼痛消失了,怡然咯咯咯的笑,“你看,这样就不难过了。” 她一得意,强撑着的双臂就再使不出力气了,掌心从他脸上落下来,转为在下面找了一圈,然后安稳的环住了他的大腿,笑的傻兮兮的,又很满足,这就想睡觉了,竟然一碗酒就醉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君未澜伸手摇晃她。 怡然很不乐意的拍掉肩膀那只阻止瞌睡虫的手,白皙皮肤里透着酒色,嘴角亮晶晶,似引人品尝的美酒。 分明是醉酒,怡然却觉得犯困之余还有种轻飘飘的舒畅,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个声音在耳边追问。 可这是需要回答的问题吗?答案早就显而易见了呀!她烦恼死了,皱起了眉头。 然后那个声音慢慢的远去,留下如此一丝惆怅,“你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 有时候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君未澜看了看掌心的珠子,又看看身边睡死过去的怡然,结果她一个软趴趴的巴掌就拍在他脸上。 “我当然知道你是我夫君。”她梦呢,“可你没把我当娘子。” 最后一丝苦笑就像定格了一样,一直留在嘴边,看的君未澜直接伸手要把她的嘴角往上扬的方向扯。 然而指尖碰到她,又听见她含糊的啧吧,“嫁给你了,怎么不是一辈子……你真傻……” 到底是你傻,还是我傻呢? 他神色一暗,又瞬间恢复如常。 君未澜把身上的人抱起来,轻放到床上,掖好了被子。然后一转身,默无声息的将已握的滚烫的珠子戴在了自己的脖颈间。 090 你洗吧,我出去 怡然这一觉睡的很沉,中间有一会,她迷迷糊糊的听见了说话声,很轻,又或者是离的很远。结果翻了个身就又睡死过去了。 真正醒来的时候,眼前灰蒙蒙的。 以往只放最里一层纱的帐子这次都落了下来,她好像在个密封的小空间里,一昼夜没吃东西的肚子空空的,倒也没饿。 撩开一层层帐子,外面的屋子也不明亮,竟然已是傍晚时分,明亮的反而是甬道尽头的转折处。与那里橘红色光亮一起透过来的,还有她听不懂的对话。 “靖王现在的注意力都盯在玉女峰上,这条线最值得大作文章。” “锐城兵力有限,却是我们最后一道防守,绝对不宜从守军里调兵护送侯爷!” “跑一次天都不是小事,护卫不够,难道让队伍一出峰南就出事吗?” “靖王胆子再大也不见得如此明目张胆,我觉得最可能出问题的环节倒是在最后。太医院里能经受的人有多少,如果不是人多嘴杂,身体不好的消息又是从哪儿走漏的?!” 怡然把注意力转回到盆架上,里面没有水,她现在是不是可以出去打热水?结果才拿了木盆要打开门来,君未澜喊了声‘怡然’从甬道里走出来。 “你醒了啊,饿了没有?”他看起来精神不错,所有的消沉悲痛都已淡去。 怡然看看手里的木盆,“我出去打水洗个脸。” “先吃饭吧,我让人把热水送进来。”他走过来,不顾她的一丝慌乱,把木盆抢过去丢在盆架上,然后拉着她往甬道里走去。 甬道不长,几步路走到转角,光线骤亮的时候,怡然用手遮了下双眼。一瞬之后习惯了里面的亮度,才看清这一转角过去原来是个石室。 室内或坐或战四个人,只有那个高个男子是先前见过的,此刻依然冷冷淡淡的样子,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身后一扇不知通向何方的门。 见到她的出现,三个坐着中年人站了起来,纷纷对她点头致意。 怡然有点不知道该把眼睛往那里放,这四人原本正围着的桌子上放着幅地图,其中一个站起来致意的中年人分明穿着军装,随着他的动作,冰冷的盔甲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坐那儿吧。”君未澜指向靠墙的一对座椅。 怡然走过去,又听见他吩咐高个男子,“古剑呈,去拿些热水来。” 古剑呈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出去。 君未澜端了一盒点心和杯热水到怡然手边,“你先吃着,要吃什么等古剑呈过来告诉他去弄。” “就吃这个好了。”怡然的声音不大。 君未澜也不强求,放下吃的,转身回到那三人旁边,道,“我们继续。” 交谈声再次响起,怡然低着头,眼睛只在点心和水杯之间移动。 她从没见过这么精细的点心,每一块都切的小小,只有一口的量。有的捏成了金鱼,有的是盛开的花朵,还有一种嫩绿色的,散发着淡淡的绿豆味,却比她过去吃过的绿豆糕都要细腻,咬在嘴里毫无豆沙的颗粒感。 也许是她的出现,让原本激烈的争论有了一刻缓和,现在几个人说话的语速都比之前慢。话最少的是君未澜,他聚会全程都抱着胸在听,偶尔会拿起颜色不同的旗在地图上摆来摆去。 怡然把五块点心吃下肚的时候,古剑呈提着一冷一热两大桶水回来了。 怡然忙站起来要接,“我来拿过去好了,谢谢。” 古剑呈放手,怡然的腰猛地一弯,她果然放弃其中一桶,决定一个个来。结果使了吃奶的力气只拎一桶热水,也还是一点提不起来,怡然脸顿时红红的,应该是水桶里迎面扑出来的热气薰的。 古剑呈没有要再帮忙的意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怡然很尴尬,想向君未澜求助,奈何古剑呈也太宽了,必须动作很大她才能跃过他,但这个做……似乎又不太好。 她咬了咬牙,觉得还是自己的力量和毅力比较可靠,但在再次用力的时候,君未澜发现了她的状况。 “怎么不喊我。”众人面前,他并没有一丝要遮掩两人关系的样子,拎过两桶水,就往房间那头走去。 怡然追了两步,回头对看着她俩的神色各异的四双眼睛,尴尬的摆摆手,再才提裙跟上君未澜。 他已水混入木盆,调好了温度。 “我来好了。”怡然抢上一步,把盆架上的巾子抓在手里。 君未澜看看她,她低下头,把巾子丢进水里。 水里波浪荡漾,把映出来的两张脸神情各异,女子盯着水面不动,男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怡然觉得她都快被君未澜的目光烧穿了,“你……你有事快去忙吧。” “恩,你赶紧洗吧。”君未澜也道。 怡然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得,人却是一点都动。 君未澜终于没再说什么,走了。 怡然还在盯着水发呆,隔壁一群男人讨论事情,她在这里洗漱,想想都充满了奇怪的色彩,当初怎么就犯傻说了这件事呢? 却听见君未澜的声音从甬道里传来,“你们先回去吧。” 怡然惊讶的回过头去,他已从那头回来,转动机关,将暗门合上。然后对怡然一指热水,“洗吧。” 怡然看见他坏笑了一下。 原本嘛,她刚刚动手的话,他就过去议事回避了。现在,她却要在他面前洗了。 “你……你回那头去。”怡然结巴。 君未澜微微沉色,“谁昨天说,她把我当夫君,我却没把她当娘子。” 肯定不是她,怡然气定神闲——就算她这么想,也绝对不会说出口! 君未澜忽然眼眸一眯,“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件事?” 那件事啊?怡然不懂。 君未澜的脸色乖乖的,大步流星走上过来,把她低下去的下巴抬起来,“告诉我,你是不是还觉得我应该娶珈伊?” 他的语气不带怒气,可桃花眼里却闪动着寒光。 这样的君未澜是如此的陌生,看的怡然身上的冷汗一阵赛过一阵,“难……难道你不喜欢她吗?” 君家二少梳拢了花魁珈伊,这事人人皆知的事。 怡然扭头,想从他的手掌里脱开。 君未澜却已先一步松开手。 “你洗吧,我出去。”他嘴角有一抹似有如无的冷笑,话音刚落,人已出了门去。 怡然一个在原地站了半响,蹲下身去摸摸水。 好像,有点冷了,就好像她此刻周身的感觉,她忍不住就蹲在那里,紧紧的,抱住了自己。 091 对她好,她觉得是在逗她 怡然的生活现在成了房间和石室的两点一线,一般君未澜在隔壁议事,她就在房间练大字,等吃饭的时候再去石室。 这种时候,基本都剩古剑呈在做事了,他要支开一张新的桌子,码菜,放碗筷。怡然都不好意思干站着,会去帮他。而其他人则会站在一边,闲聊着,直到入座吃饭。 息鸣有时候也来,大概身为大夫,不像其他人光在男人堆里过活,他和怡然说的话最多,还会告诉她一些女子养身的事。 有次还讲到了受孕的事,把怡然给窘的。她和君未澜是同床共枕不错,但自她从书童的房间回来,就向来铺两个被窝了。君未澜倒是一脸感兴趣的样子,问了息鸣不少问题,一面还给怡然夹菜。其他人老谋深算惯了,照旧讨论今天的天气。 那是怡然吃的最快的一顿饭,吃完落荒而逃。 君未澜会在石室呆到什么是不确定的,有一次她一觉醒来,那边的灯火还亮着。 没有人声,却有徘徊的脚步声,宣示着烦乱的心绪。 第二天怡然起来,石室里传来君未澜的声音,“就这么定了,安排下去吧。” 陆陆续续传来几人的承诺。 他顶着青涩的胡渣回来,倒在床上闷头就睡。 甬道的暗门管上了,古剑呈当然不会管怡然的伙食,她去小厨房借了小碳炉,把饭菜温着,怕他随时醒来要吃。 傍晚,君未澜终于起来,两人相对无言的吃了顿饭。他说了句有事,离开了房间。 怡然把这段时候练写的字翻了出来,一页页的看。 浓墨般的夜色下,君未澜在书院后巷召见了第一批出发的人。年龄不大的少年们,被各色各样行业的衣服掩盖了黝黑的皮肤和健硕的肌肉。 他们都是军队中最出挑又不扎眼的人物,刘明博办事就是又低调又牢靠,否则以他的军功,完全可以稳坐一疆主帅。怎么会被大楚始帝继续丢在锐城做小小的一城守将,秘密守护皇帝心中真正看中的人。 君未澜看着少年们,声音低沉,“一路小心,峰南的英雄们。” 英雄的脚下大多只有不归路,少年们毫无畏色,一个个背影矫健。 最后一个人影消失的时候,刘明博上前一步,道,“第二批人由刘孝带着,混在威武镖局里现在也要出发了。” 君未澜拍拍这名老将的肩膀,刘孝是他的独子,锐城下一代的守将人选很可能死在没有他名字的土地上。刘明博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动摇,这就是军人,他用一生作为榜样告知儿子要懂的使命。 “侯……末将告辞。” 君未澜笑了笑,颔首。 刘明博什么都好,就是这么多年还改不掉当着君未澜面改换自称的毛病。 后巷中一下只剩下了两个人。 君未澜移目古剑呈,“珈伊那边顺利吗?” “圣雪莲后天到仓城。” “告诉她我会亲自去取,还有——”君未澜眼眸沉沉,“我还需要她再帮最后一个忙。” 是帮忙,就不是交易。 “只管让她做吧,我自会给相应的东西。”君未澜笑,低声说出了内容。 古剑呈听完后面色古里古怪,反应了会才点头。 君未澜却好像一点没觉得有什么,张开双臂升了个懒腰,神清气爽的啧啧嘴巴,又变回了那个玩世不恭的少爷,晃悠悠的往回走。 推开门,就看见屋里到处都是写满大字的宣纸,怡然正撅在两张之间,目光来回做着比较。 “干什么呢?”君未澜缓缓合起门,以免风吹乱了附近的纸。 “在研究自己的字啊。”怡然头也不抬,“找一张最好的上交。” 她要上交的对象还不是他,君未澜笑,原来想找这种方式跟他和好。 他靠在门上拿乔,“据我所知,字不好是要打屁股的,倒不如再多练几天,免得到时候被打的哭了。” 她哪里就那么差了!怡然张口就想辩驳,但满眼大大小小的字,不是有这样的缺点,就是有那样的不足。坐挑右选还不是没有一张完全满意的,她又觉得真像君未澜说的,不如多练几天再交差。 她低头,跪在地上,开始默默收拾满地的纸。 这就生气了?君未澜诧异,蹲下来一边帮忙捡,一边靠近,当把一沓宣纸递过去的时候,他说,“要不让我也练练?你好像还没教我绣花。” “你哪儿像我天天有空练啊。”怡然接过纸,却没从君未澜手里抽过来。 她又一用力,还是老样子。 君未澜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怡然松手,淡淡的站起来,走到一边洗手。 她背对着君未澜,君未澜等了会,才发现她的话已经到这儿,没有下文。 “这么不行,说好了要公平的。”他于是说,光打屁股,显得他占她多大便宜似得。 怡然擦好手转回身,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极为平静的,“夜里绣花伤眼睛,要学也只能明早。” 可你白天有空吗?其实还想说这句来着。她轻叹了口,“就是学了对你来说也没什么用,还是别逗我了。” 君未澜皱眉,对她好,她觉得是在逗她,对她不好,就是心里有别人。 怡然越过他铺床,两个被窝,泾渭分明。 “你睡不睡?不睡的话留着灯,我也看会书。”怡然钻进被窝,从枕头下掏出本书来看。 “噗——”灯灭了。 一时没来得及适应的眼睛,只看见一片黑暗。 唇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被什么轻轻一触。然后那力道加强,从徘徊在表面的触碰,到试图撬开唇齿往里攻城略地。 她咬着牙关要躲,结果搂在腰上的手就毫不留情的一挠,霸道而又酥痒。她的唇齿便松了开来,成就了这个缠绵的吻。 结束的时候,她张开眼睛,看到那双桃花眼。 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吸引了她全部的注视。 也因其中的笑意而心跳不已,也因其中的温情而微笑。还有一点点的不敢相信,怕梦醒再看,是她领错了情,会错了意。 092 痴儿 阴沉了几日的锐城终于再度阳光普照,在这个大好的晴天里,安逸侯要去天都贺寿的消息不胫而走,老百姓们涌上街头,对于这位从不露面的峰南之主充满了好奇。 怡然也一早就期盼的看着懒洋洋的君二少。 君二少点点自个的唇,明确了先贿赂再办事的立场。 怡然才不干这档子事,不去就不去,她在屋里练字好了。 倒是君未澜按捺不住,连哄带骗的把她拉进了甬道。在石室里,怡然换了古剑呈送来的一身女装。 水烟色的晴明罗裙,簪花绣的桃红小比肩,配个歪髻最是俏皮。偏生她不会梳歪髻,自己挽了对双鬟,乍一眼看去更像个跟班小丫头了。 君未澜不禁扶额,“改明必须给你找个梳头婆子来。” 怡然暗地撅嘴,现在倒嫌弃她是个小丫头了,先前谁说男装更方便的?! 细微的动作没逃过君未澜的桃花眼,他笑眯眯的发现:闭门不出的这几天,怡然消瘦的脸庞有了微微的丰润,白皙皮肤里透着粉红,水汪汪的大眼睛在一撇眼一撅嘴之间,竟然也有了勾人的风韵。 她被他拉着走在街上时,没有了羞怕,取而代之的是兴奋与好奇。也敢戴起小摊上的面纱,开玩笑的问他:公子还认得小女吗? 露出面纱的眼睛里流光溢转,看痴了卖货的小哥。 君未澜眉眼一沉,摸了摸她的头发,决定以后再不把这丫头带出来显摆了。 忽然人潮涌动,君未澜也拉进了怡然的手,和周围的百姓一起退到了路边。 安逸候府门口一记铜锣金鸣,朱红大门敞开来。隆重的依仗之后,只看见一顶用黑底金纹绸布装点的高大马车从侯府里出来。 与伸长脖子看的百姓们一样,车里的人也正好奇的看着外面。 大大的脑袋从窗户里探出来,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圆脸大眼睛,咧开的嘴角挂着亮晶晶的涎液。 “嘿,果然是个傻子。” 不知是谁发出了笑声,在百姓中激起一片暗涌,胆大的跟着笑了,胆小的也隐忍的耸动着肩膀。 君未澜的脸色沉了下来,怡然反手握紧了他。 周围人的议论接二连三传入耳朵。 “要我说皇帝不是瞎了眼吧,怎么说要把皇位传给他。” “你没听说,这人是皇帝的私生子吗?就是跟之前那个庄妃。” “什么庄妃,分明是瑶妃。” “瑶妃本是东齐人,怎么可能。” “就是东齐人啊,你不知道东边很多人寻找像她的美女要往宫里送啊。” “你们打哪儿得的这种小道消息,难道还有人比的过我们的离慈皇后?!” 一阵嗤笑:“这位老兄没睡醒吧!” 那提离慈皇后的人一脸的懵懂。 有人就点播他,“当年的北离可比西楚富饶安定,你说离慈皇后若还活着,这天下是皇帝有本事还是皇后有本事?” 怡然越听越忐忑,反而是君未澜冲她安抚的一笑,“想问我什么?” “那个……虫灾的公告真的是安逸候发布的?” “他是侯爷。”君未澜抬手取走了一片落在怡然头顶过的落叶,道,“侯爷身边自有幕僚帮忙。” “他是……一生下来就这样的吗?” 君未澜眨了下眼睛,反而笑问,“你觉得呢?” 怡然用力摇头,“我不知道。” 这时,安逸候的马车从两人面前经过,议论的声音顿歇,老百姓们纷纷垂头做恭敬状。 只有君未澜昂头看着马车上的青年,分明是成年人的面孔,却流露着三岁孩子的神情。 “他本来是正常的,四岁封侯,五岁进入御书房走动。”他说,“六岁的时候,庄明义打下东齐,时任东齐大都督,他随兄常住东齐皇宫。” 怡然感觉到君未澜的手在微微颤抖,他依然看着前方,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结果后来庄明义叛变,当时西楚帝楚风和北离女皇沈韵心联军加攻,三方在灵城对决。楚风遇袭重伤,沈韵心潜入灵城与庄明义做了一个约定。由他们两人的对决胜负来决定天下最终的归属。” 君未澜微微一哂,扭头看向怡然,“然后他就亲眼看着自己的哥哥死了,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太医说这辈子恐怕都只能是个痴儿。” “痴儿也没什么。”怡然颤抖着说,盯着他深邃的眼睛,心里一片疼痛,“至少痴儿从来不伤害别人,反而这些正常的人却在不断的伤害他。” “哈哈,恐怕只有你是这么想的。”君未澜大笑,指着不远处的小巷,“别管什么安逸候了,我们去吃好吃的。” 锐城有一家远近闻名的糖葫芦店,一天只做半日生意,去晚了只能明天赶早。 自从听怡然一次说起小时候最喜欢吃糖葫芦以后,君未澜就把这事记住了,今天非带她去吃不可。 两人走到巷子口,糖葫芦店前的长龙已绕了三圈不止,君未澜刚站定,小二就经过他对后面的客人道歉,“对不住客官,今天买完了,您明天再来吧。” “没关系,我前面两位恐怕只买一根而已。”那客人脸上脏兮兮的,声音倒是悦耳。 小二听此也不便再赶,只能为难的看向前面两位客人。 君未澜和怡然对视一眼,道,“我倒的确不喜甜食,就让人家一份吧。” 怡然点头,心里有点不乐意,倒不是舍不得让别人一份,而是她从来不知道君未澜原来不喜甜食。 惆怅间,又听君未澜道,“怡然,这队看样子要排很久,你先去街尾的奇香居帮我挑个礼物,是送人的,选精致些。” 好是好,可怡然对自己不太放心,“送什么样的人呢?万一我选的她不喜欢怎么办?” “没关系,你挑好了就在店里等着,我这里一好就去找你。” 身后噗嗤一声低笑。 君未澜不管,目送着怡然走远,才回头先瞅了眼她的肚子,“你都吃什么,肚子长这么快!” 沈韵心飞了个白眼过去,“你是想挨揍呢,还是想到楚风跟前去跪着?” 093 香料 君未澜当然是两种都不会选的,但却没与沈韵心继续拌嘴。因为口舌之争,远不及直接打一架来的爽快。 沈韵心何尝不这么觉得,瞬间就切入了正题,“说罢,到处找我干什么?” 君未澜也不含糊,“我要你把她带回息家。” 他的眼睛看着怡然离开的方向,便是沈韵心也被其中的意思弄的大吃一惊。她静默着,抱胸看着眼前的高大的青年。曾几何时,那个撒娇哭鼻子,因为她的严格,而偷偷宰了她宝贝小蟒蛇的小孩子长大了。 连沈韵心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她需要扬起视线才能看清君未澜的面容。 她没有说话,静待着君未澜继续。 “你说的没错。”他说,“我那样对她是不对,也是时候让她去见下我真正的亲人了。” 沈韵心笑了笑,不过有点儿勉强,“大嫂倒是会很开心。” “除了你,我也不放心其他人代劳。”君未澜实事求是。 沈韵心翻了个白眼,“怎么不说顺便也套牢了我,非老老实实的回去不可呢。” 君未澜苦笑,“流光死了。” “什么!”她明亮的眼睛这一次终于正视了君未澜。 “你的爱徒死了。”他如斯与她强调。 沈韵心怔在原地,片刻又才如重获灵魂,眨动了下眼睛。 “若非流光出事,我也不会找你。” 沈韵心有些浮躁的挥手打断他,“究竟是谁?” “我还没有底,也只有亲自走一次,才能引出真正的凶手了。”君未澜看着南方,哂笑着握紧了拳头,“不论是谁,我都要给流光一个交代。” 沈韵心没有接话,她的确需要时间消化这件事,君未澜没有催她,只是像她解释,“这些年息家为了避嫌,一直都在收缩势力,恐怕这件事,你要插手也比较难了。还是让在朝堂上的人,来对付吧。” 沈韵心哪里不知道其中的关关节节,“无非就是看中了楚风没子嗣,想要打皇位的主意而已。这死男人,让别人走了还不放心,早点找个女人生孩子不会吗?” 君未澜挑眉,是呵,连你这不都有孩子了。 不过这句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 沈韵心想了好一会,才没好气的抬起头,“人,我帮你带回去,不过你自己找个理由解释你的去向,我反正是不会跟大嫂说的。她马上要临盆了,一提楚风至今未娶,肯定内疚,到时候我哥一发脾气,我和你都吃不了兜着走。” 君未澜忍着笑,点了点头,不过脸上闪过的情绪是逃不过沈韵心的眼睛的。 一代女皇变得这般舌燥,当然让人发笑了。 可她其实,也不过就是想让他稍微开心一点罢了。 流光呵,沈韵心的心底何尝不是一点也笑不出来,这个她最得意的弟子,心思缜密,武艺高强,但凡能杀死他的人,只怕君未澜也未必是对手。 此去天都,将会无比危险。 怡然顺着长街一路往前,还没到奇香居前便闻到了细腻的香味,很复杂,其实也很纯一,是香中高品。 怡然心头一喜,便加快了脚步。 奇香居店面不小,有几个女客在挑选香料。大约都是熟客,掌柜就与她们歉意了几句,转身向怡然一礼,“小姐,想买什么想?是自己用吗?” 怡然摆摆手,眼睛在令郎满目的各色香中徘徊,“我是送人的。” “那送的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她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只是说要挑好些的。” 掌柜经商多年,见多了各色客人,笑道,“无妨无妨,来让我给小姐介绍一些本店的特色。” 怡然就跟着他在店铺中转了一圈,香饼,香粉,线状的,柱状的,店里自然应有尽有。 怡然虽不认为自己深谙香道,不过在母亲跟前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窍门。那掌柜介绍的颇为诚恳,并无欺诈,她就看中了一种月季香。 “小姐眼光好。”掌柜奉承,“这月季香一共十二方,每一方颜色不同,红黄橙者浓郁些,青蓝紫者刚毅些,一种适宜女子,一种适宜男子。既然姑娘不知道要送的人是谁,选这个倒真不会错。” 怡然便道,“那劳烦掌柜让我在这里等一下……朋友,他一会过来要再确认一下,我们才买。” “好说好说,姑娘现在随意看,随意看。”掌柜拱手,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怡然暗松了口气,还好是送人,如果让她买来自己还真不知道选什么好,清荷雨露是娘亲最喜欢的味道,而她又偏好九月金龟的甜糯。奇香居中甚至还有结合了荷花与桂花两种香味的香料。 她环视着店铺,隐隐的觉得熟悉。 小时候,跟随娘回外公家,也是这样的一间铺子,没这么大,却比这里温馨,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香味。 她的外公是远近闻名的香工,一双粗糙的手,却能变出百种不同的味道,她最喜欢的就是…… 忽然,一股浓郁的糖香扑入鼻息。 怡然猛的一回头,倒让君未澜心头一惊,连忙把手里的冰糖葫芦往后一缩,急道,“小心些,被签子戳到怎么办?” 怡然这才看清冰糖葫芦口上的确戳出的尖头,也为自己的鲁莽后怕,“我以为你想偷偷吓我,没想到你已经走的这么近了。” “幸好是虚惊一场。”君未澜把冰糖葫芦地给她,还不忘叮嘱,“小心签子哦,戳伤了嘴可不能吃饭了。” 怡然点头,他又问,“对了,你选的香料呢?” 怡然就跟掌柜招手。 君未澜却对月季香没兴趣,神秘兮兮的跟掌柜道,“我要特殊的那种。” 掌柜顿然会意,拿出两个其貌不扬的玩意出来,“这一种是让女子比较动情的,这一种是男子更持久的。” 君未澜撇嘴,“我要男子比较动情的,最好还能从不想变成想。” “有,也有。” 可难道有那姑娘的模样还提不起兴趣吗?掌柜眼神怪异的看了眼旁边的怡然,另拿出方香给君未澜。 “就它了,包好点。”君未澜点头,付了钱,要把香塞给怡然,“拿着,见面礼哦。” 怡然的手像被烫了一样缩了回去,盯着香料问,“这东西你到底要送给谁?” 094 你最思念的人 入夜,天边的远山如雾浓了夜色,怡然趴在农家的窗口,耳边满是风吹过到过稻田的沙沙声。 隔壁君未澜和老汉谈笑着走出屋子,走进稻田,她看见他远远的往这儿看来一眼,便扭回头去专注的听老汉说着什么。 老汉越说越凝重,不时弯身拨开还青色的麦苗给他,叶子被啃食的不成样子,君未澜脸上流露出担忧的神情,安抚的拍拍老汉的肩膀,寥寥几句又把老汉淳朴的脸说出了笑容。 连怡然也跟着笑起来,这就是她的夫君,几个时辰之前,她还在追问他,“你到底要带我见谁?” 而他飞身上马,向她伸手,“你只要相信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她直到马儿飞驰出城才忽然意识到,“我们要出远门啊,都还没有收拾东西。” “快意人生,还不是说走就走吗?”君未澜笑,倒真有几分像个真正的游侠儿。 而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远远的看着他。虽不知他每天在做的究竟什么,可却知道能与他在一起,是一件美好的事。 第二天一早,他们已出现在了仓城的街头。 天边刚泛出鱼肚白,周围行人匆匆,都是赶早挑东西进城贩卖的乡间人。宽敞繁华的大街上只看见一家铺子门口有人在忙活,那是——李家绣坊。 对于这间几乎改变她命运的店铺,怡然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看见了他们在做的事情,好奇的问君未澜,“一大清早,他们怎么在拆招牌?” 君二少道,“因为虫灾严重,安逸候府取消了大部分的采买。” 见怡然还没有完全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他又补充,“取消的东西里包括绣缎,因此李家今年没资格再摆‘贡绣世家’的招牌。” 怡然惊愕的张张嘴,“这好像有点严厉过头了啊。” 君未澜低咳一声,“有吗?” “有啊!”她很认真的点头,“只是今年一年不采买了,就让人摘招牌,这样好没面子。” “傻瓜,你怎么真相信。”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怡然不禁瞪眼,真是死性不改,到哪里都喜欢耍人。 君未澜凑过去,轻声问,“你生气了啊?” 从他口中吹出的气就在耳边,怡然似乎身体一僵,干脆侧过身去,再不理他。君未澜却抬起手,把她的人板回来,搂紧怀里。 怡然被这突然的亲昵吓的一动不动,低着头也不敢看他的眼睛,露在外面的耳朵烧的通红。 “这是大街上。”她声音闷闷的,推了他一下。 君未澜却没放手,大街上日渐人多,她听见他胸腔里蓬勃的跳动。他沉默着,莫名的,她感觉到了沉重,和一种不知将来要发生什么的恐惧。 然而在下一瞬,他已经放开了她,道,“今天要开开心心的,谁再生气谁是小狗。” 心底的阴霾因他飞扬的眉宇瞬间消失,怡然想笑,张嘴出口的却是小声抗议,“都是你,我都要饿死了。” 她拉着他就往街边小巷里新开张的点心摊走去,什么李家绣房,什么换招牌,再不要管了,再不要因为这些不相干的事与他生气。 香喷喷的酥饼,热烘烘的豆浆,一顿早饭之后,街上已完全热闹起来。怡然不断拿眼睛扫君未澜。 他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道,“那个人要晚上才能去找,要不我们先去看看你弟弟。” 天安!怡然眼睛亮起来,拉着君未澜先去店里挑了一套上好的画笔。买完却不禁忐忑,“会不会太贵了?我真没想到一套笔,不带金,不带银的还这么贵。” “买给我小舅子的,有什么舍不得钱的,再者这里面不还没空吗?”君未澜戳戳她的钱袋。 怡然嘟喏,“可这些钱是父亲给的生活费啊,用完了,我们接下去的日子怎么过?” 阳光下,她浅粉色的脸庞隐隐生辉,像即将成熟的水蜜桃,嫩的要拧出水来。他抬出手去,指尖触到的时候,怡然刚好转开头去,她的长发像丝绸一样从他指尖绕过。 他想告诉她,接下去她的生活不需要花钱,接下去他们也将分别。 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今天要开开心心的。 不过最开心的事,莫过于爬墙头了。怡然在阮家生活了十六年,爬阮家的高墙还是第一次。 前一刻她还站在后门口,看着高高的院墙跟君未澜说,“如果这里也有一根特别的绳子,我们一拉门就开了,那多好。” 下一刻,她已被君某人飞身一抱,踩着笔直的灰墙,直接跃上了一尺见方刚刚足够立足的墙头。 “这样不是更好吗?”君未澜笑,着实欣赏了一番她从惊讶到惊恐,再到惊喜的表情变换。 可心的小院,破落却永远充满温暖。 天安一身灰布衣坐在门口的地上,他不画画的时候,便经常这样一动不动的坐着。过去怡然和可心都会拿着针线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话。 “我都不记得上次三个人一起晒太阳是什么时候了。”怡然轻叹。 “你真不过去?” “不过去了,去了不知道还舍不舍得走。”她趴在墙上,眼带温柔的摇头。 君未澜握紧了她有些颤抖的手。 “少爷,吃饭了。”可心端着碗从屋里出来,一面吹稀粥上的热气,一面理了理天安的衣服。 天安乖乖的扭头看向她,可心笑着舀起一勺粥送过去,“小心烫哦。” 天安乖巧的张嘴,一口接一口的吃。 “可心就是比我有办法。”怡然感慨。 君未澜看着她,抬手,擦了下她眼睛的晶莹,倒把怡然弄的有些不好意思。 “你知道吗?我还跟天安发过脾气。”她说,“他不会说话,总是被奶妈饿肚子,我把他抢到屋里,可怎么喂他,他都不张口。我就说了他,他看我的眼睛,就好像在看那个饿他的奶妈。” 那是曾经最苦涩的回忆。 现在她却能微笑着说出口,因为知道身边的这个人是绝对不会笑话她的。 “与我相比,可心就耐心多了。”怡然微笑,“我经常会觉得,也许在天安眼里,他的亲姐姐不是我,而是可心。” 院子里的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吃完,可心扶起天安,温柔的哄他,“天安少爷,我们进去睡午觉吧,今天说个小白兔的故事好不好?” 门帘落下,挡住了这段只有一个人的对话,却挡不住其中的温暖。 怡然闭了闭眼,想象着里面的画面。君未澜没有打扰她,凝望着她平静的脸庞。片刻后,怡然睁开眼,把画笔递过来,“你帮我放在门口吧。” 君未澜点头,手忽然在怡然腰间一拂。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握着钱袋,身影潇洒的翻过墙去。 君未澜将钱袋和画笔一起轻轻的放在可心的门口,回身的时候,只看见在墙另一边的女子,静静的凝望着他。 这一刻,怡然的脸上是最畅怀的笑容。 095 珈伊 君未澜的确很喜欢不按常理出牌。至少怡然觉得,上次他默许她跟一群小书童住通铺,已经是她此生会遇到的最不可理喻的事情了。没想到,他还会带她上青楼。 怡然用手按着脑门,却挡不住对面莺莺燕燕们的各色目光,她的眼珠子四处乱撞,只盼能找个地方躲躲,最后找到的,却是没地洞可钻的无奈。 “二少啊,您好久不来咱们这里了。” “就是嘛,少了二少,我们玉阶楼的花儿也不香了,树也不绿了,我们的日子平淡的跟喝白开水一样,还多了股苦味。” 花娘们三言两语的说着,怡然只能捧着额头把脸转开,听见的话都太甜了,她的嘴巴都开始泛苦了。 “这都是怎么了?一开门的围着二少,都当今天没有别的客人了吗?” 忽然娇而甜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花娘们顿时一片安静,默默分开条路来。 君未澜笑,“你来的晚,就不许别人先招待我了?” 珈伊缓步而来,看了眼君未澜,对怡然盈盈一拜,“见过夫人。” 怡然还以为她已经在这群人面前隐形了呢,结果珈伊甜糯的声音一响,让身为女子的她都浑身一酥,不禁松开眼前的手来。 珈伊一笑,往后侧了侧身,“夫人第一次来,是珈伊有失远迎,楼上已被薄酒,请夫人移步一聚。” 没等怡然答应,她腰上一紧,却是君未澜扶着她的腰,开口应下了珈伊的邀请。 直到三人走入雅间,将门关上,才算当下了外面好奇的目光。 怡然终于松了口气,紧接着就对君未澜一瞪眼,“太难受了,下次爬墙进来,行不行?” 连君未澜都是一怔,没想到她会想到爬墙,而且还‘下次’。 他不禁微微一笑,“这么说你还想来。” 怡然白了他一眼。 珈伊捂嘴笑了出来,“还以为夫人一路板着脸是生气了,没想到是想着爬墙呢。倒是位性情中人。” 君未澜就看了怡然一眼,怡然也趁着眼下的好气氛,把身上的香料拿出来,双手递给珈伊,“初次见面,一点小小心意。” “原来是奇香居的香料,想必是二少的主意吧。”珈伊娇媚的瞟了君未澜一眼,连道了好几声谢,从怡然手里接过来。 怡然看她平静的表情,就狐疑的瞅了君未澜一眼,心说:珈伊好像不知道这香料是做什么用的啊,你这么做到底打了什么鬼主意? 君未澜却不接怡然的眼神。 珈伊收下香料,转收便将一个小木盒递过来,“夫人如此客气,珈伊怎好空手。这份回礼,公子过目一下。” 怡然略微狐疑,听不懂珈伊为何收了她的礼物,却只将回礼交给君未澜。 君未澜却已结果木盒,打开一看了一眼。 盒中一朵娟白色的花,花碗硕大,叶瓣娇嫩,绽放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珈伊道,“此花已做过特殊的处理,可以维持四十九天不败,应该足够维持到天都。” 君未澜颔首,将木盒收进怀中问,“交给你的人……” “我要去净房。”怡然忽然说。 “你没事吧。”君未澜见她脸色有些发白的样子,关切的摸摸她的额头。 怡然努力笑了一下,避开他的手,“好着呢,就是有点急。” 这丫头……君未澜无奈的看向珈伊,珈伊道,“屋里有净房,我带夫人去。” 怡然把头要的如拨浪鼓,“你们谈事情,我还是去外面上。” 珈伊关切,“夫人不熟悉路,万一……” “我会问人的!”怡然保证,不等他们同意就赶忙奔出去。 房门关上,挡住了里面的说话声,她才长松了口气。每次听见君未澜跟人谈着些她听不懂的东西,她就莫名的心慌,之前在石室也是,今天在玉阶楼也是。 她拍了拍乱跳的心口,让自己平静一些,随便找了个方向走,反正说了要去净房,杵在他们门口也不是样子。 玉阶楼很大,高有三层,与楼下相比,这第二楼却并不十分热闹。偶尔有丝竹之声从某些房间里传出来,让人觉得倒更像是文人们切磋雅意的馆所。 怡然绕过几间房间,便看见了净房的指使,正要走过去,身边一间房的门突然开了,侧地里一股奇香扑来。 怡然不禁驻足,顺着香味看过去。 一个白衣翩翩的妙龄女子,盈盈走出门来,衣裙一动,香味更甚。见她挡住了路,女子笑问,“姑娘找我有事?” 怡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是姑娘身上的味道……很熟悉。” 女子眼眸微动,打量着眼前的人,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说这香好闻的人不在少数,但说熟悉的,姑娘还是第一个。难道说姑娘过去也闻过吗?” 怡然仔细的辨了下鼻息间的味道,没错,她不会记错的。这种香,是外公的独门秘籍,当时娘都没有学会,她只有去外公家才闻过。 叫什么来着…… “七日诸葛。”怡然想起来了,看出女子眼中也有不小的惊讶,但她太开心了。如果如今还有人会做,那必定是外公的传人。 怡然不禁拉住女子问,“不知姐姐是哪里得来的,可能告知店铺的地址。” 店铺?女子笑了,如果有店铺能买到,她倒觉得奇了。眼睛却是更为细致的把怡然一番打量,然后道,“这香是一位朋友送的,他是从哪里得来,我倒不知道。不如姑娘留下个姓名住处,他日我再遇见那位朋友,就联系姑娘如何?” “好啊!”怡然脱口答应,话已出口,才想起来她现在又不能留阮家的地址,也不能说自己是君家二少奶奶。于是只得报出六艺书院的名号来。 “好,我知道的。”那女子笑着应下,转身走了几步,回头道,“我叫药沧海。” 却见怡然第一次听见她名字似得,只眨了下眼睛,然后微微一礼,“药姑娘若在六艺书院找不到小怡,可否也留下地址?小怡将来登门造访。” 药沧海眼眸一缩,心头冷笑了下,道,“不必,我若要找你,定能找到。” 097 她的故事(下)卷一,完 屋顶上,君未澜完全没想到戏折子跑题了,珈伊的感情有了,菜玉阙的动摇了,再加上一点点的香料催情,这故事不该这样发展啊! 怡然皮笑肉不笑,“赎身?” 他扯扯她的袖子,低声讨饶,“那个香料反应太慢了,再等等。” 怡然‘蹭’一下从屋顶上站起来,结果忘记了屋顶不是地面,是倾斜的,怡然刚站起来,人就失去平衡,往侧里倒去。 屋檐外离地数尺,掉下去不是身残就是命亡。 火光电石之间,君未澜长身扑过去,抱着怡然在屋顶上连滚数滚,在天旋地转中,直接往楼下坠去。猛然间,下坠的感觉止住了。 怡然搂着君未澜的脖子睁开眼睛,看见是君未澜单手抓着屋檐便的圆木,突然发生的危险让他的脸色也有一丝慌乱不安,不过很快恢复了镇定。 他一面观察周围情形,一面整好呼吸,然后长臂一勾,将怡然推上屋顶。同时,自己也是凌空一转,稳稳的落在她旁边。 知道一定会面临一场暴风骤雨般的询骂,怡然如惊弓小鸟一样看着君未澜,看得他心里最后残存的怒气消然殆尽。 “你啊!”他无奈的摇头,要他拿他怎么办。 “我以后会小心的。”怡然小心翼翼的说。 君未澜不理怡然,撩开衣摆,往屋顶上一坐一躺,天上的星辰顿时都收进了他的桃花眼里。 怡然犹豫了一下,学着他的样子躺下来。瓦片有些凉,她不禁往君未澜身上靠了靠,然后大胆的枕上他的手臂。 “我真的会小心的。”她声音闷闷的,保证着,也讨饶着。 君未澜低沉而笑,却道,“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怡然望向君未澜,一刹那间,在他悠远而沉稳的目光中找到的安定,她无声的点了点头。 “在这座城里原本有两户世交,一户姓唐,一户姓菜。”君未澜徐徐开口,“两家夫人同年生产,刚好是一男一女,于是顺应民俗,定下了娃娃亲。随后的几年中,这两个孩子一起长大,感情也如父母希望的那样深厚。” 然而世事无常,这两户殷实的家庭先后发生了巨变。 先是菜家经商失败,家中一贫如洗,甚至连菜公子上学堂的钱都拿不出来。 当时唐家也在走下坡路,只是勉强还能自保。见菜家上门求助一笔东山再起的资金,唐家虽然有心,却也只能婉言拒绝,同时提出了取消婚事。 菜家当时饭都吃不饱,也认为将来不可能拿出聘礼,于是就答应了取消婚约。 然而就在婚事取消的几个月之后,唐老爷突然重病,唐夫人与女儿孤儿寡母,被小叔夺去了产业。接受不了这样现实的唐夫人随后撒手人寰。而那个唐小姐则被她狠心的小叔卖给了人贩子。 唐家小姐被人几经转手,最后玉阶楼的妈妈看中了,流落风尘之地,悉心培养。几年后,她名动仓城,虽是清倌,却已在仓城才子之中享有盛誉,频频被邀参加城中的诗会画赛。 在一次书生的聚会中,她又遇到了当年的菜家公子。此时的菜家境略有起色,但也不过勉强温饱而已。菜公子想上六艺书院,都无法凑出学费。 她就拿出了私房钱帮助他,为恐伤到他的自尊,报了极高的利数,要他将来出头之后再做偿还。 辗转一年之后,玉阶楼的妈妈看她年纪到了,要她挂牌接客。以她当时的升价,此事当然轰动全城。 也吸引来了江湖上一个叫花名仙的采花大盗。 “花名仙神出鬼没,心狠手辣,所去过的地方,不少美貌女子都遭了迫害。” 怡然心头一凝,“那珈伊怎么逃过的?” 君未澜轻咳一声,“我就在追查这个花名仙,所以就顺手救了她。” 怡然缓缓点头,也就猜到了后面的事,“后来你看她不错,又听说了她和菜公子的爱情故事,于是就主动梳拢了她,免得她被不怜惜的人糟蹋。” “其实这些年她也帮我做了不少事。”君未澜沉吟,“上次配合官府的行动找出地下赌坊,都是靠她在玉阶楼排摸了消息,暗中通知于我。”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目光炯炯的看着怡然,“从今以后,你该不会再想要我娶她进门了吧。” 怡然微微脸红,把头埋的更低。 这时候,珈伊的屋中香气弥漫,春色一片,隐隐约约的声音透窗传到君未澜和怡然的耳中。 君未澜的眼眸深邃了起来,他看着她,低头深深的吻住她。 动情的呼吸,缠绵的接触,她青涩的回应,他恋恋不舍的松开唇,指尖从怡然的睡穴上移。 她睡着了,蜷缩在他怀中的,柔软的像夜风里舒展的柳条,君未澜收紧了双臂,跃下高楼。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的靠近,沈韵心跳下来,把人接过去,道,“得啦,别一脸的不放心。” “路上小心。” “啰嗦!” 沈韵心笑骂了句,驾车如飞,瞬间就淡出了视线。 浓浓夜色之中,君未澜转身,刚走了几步,迎面又有一辆马车驶来。 车头上的古剑呈人高马大,遮住了整个车门,直到他在君未澜跟前勒住马疆,车里的人才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探出头来。 “咦?”沈韵心的眼睛在君未澜身上一转,“你要给我的人呢!” 君未澜瞬间变色。 沈韵心何等聪明,“不会给人劫了吧?” 两人瞬间都把昨天交谈时的情节回忆了遍,同时脱口而出,“糖葫芦店小二!” 一般店铺哪可能通过排队的人数就算出货物是否售罄,他们当时竟然都没有留意,让人听去了对话。 沈韵心对君未澜怒吼,“那你也长长眼睛,怎么连我都会认错!” “那人跟你一模一样!”君未澜脸色阴沉,他和沈韵心是何等熟念,哪能那么容易被人骗过。 沈韵心沉默,片刻后慢悠悠的道,“听见了你要把人送走,也就是听见了圣雪莲的去向。” 君未澜眼眸一沉,“如果只想我交出圣雪莲那就不是靖王。” 靖王想要的是他的命。 “看来是江湖中人……”沈韵心低吟,“而江湖上善于易容,又对圣雪莲最趋之若鹜的。” 她和君未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同一个答案。 “燕江药王谷。” 101 唤我的名(上) 怀里的人睡的并不安稳,只一夜之间,她的脸好像就瘦了回去。 君未澜轻道,“她睡了,慢一点。” “那你就等着毒发身亡吧。”沈韵心咒骂,驾着车反而比之前更快的狂奔起来。 君未澜摸了摸后背,指上果然沾了点乌黑色的血。他俯身将怡然在车厢里放平,转而在药沧海身上摸索解药。 车差点在急转弯中翻转。 沈韵心冲里面大叫,“你干嘛呢?” 君未澜坐了回去,“找解药。” “找到也别乱吃,等息鸣确认。” 问题是没有解药。 君未澜扶住冷汗连连的额头。片刻后推起车窗,吩咐骑马跟随在侧的下属,“去找个包袱,当时在马车旁边。” “是。” 下属勒马回头。 “你不用急,还有息鸣在。” 还有半句沈韵心没说,君未澜也知道:再不济施毒的人也还在手上。 昏迷中的药沧海,半条手臂都已发紫。 君未澜看了她一眼,合眼靠在车壁上思考着接下去的情况。药王谷虽是江湖中人,但真被他们缠上也是一桩麻烦事。 但愿这只是一次偶然,他想。 怡然这一觉像在被冰火两重天来回煎熬着,大概是受了惊吓,又落了水,她的神智迷迷糊糊,一会感觉到有人喂药,一会又感觉到周围一阵喧哗。 等到再醒来,似乎已经是很就很久之后,有种经历了一场大劫难的虚脱。 她摸摸身边人的额头,君未澜睡的很沉,上身赤着,几处伤口都没深及要害,此刻已被妥善的处理过了。 怡然重新躺好,脸贴在他的胸口,因为里面有力的跳动而心安。 不知这样一动不动的维持了多久,君未澜的手环上来,“醒了?”他的声音也是刚醒后的沙哑。 怡然点点头,忽然想到一点,着急的问,“你的毒怎么样?” 君未澜眼眸沉了一下,若无其事的道,“没关系了,我身边有大夫。” 怡然这才把心放回肚子,在他怀里拱了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小心翼翼的避开君未澜受伤的地方。 她的后脑勺也包扎了,只有枕一个特定的角度才不疼。 君未澜看在眼里,道,“让你受苦了。” 怡然抿唇一笑,“不苦。” 屋里很静,他们相拥在一起,都不忍在说其他话,打破这一刻的美好。不过总有人会喜欢专挑这种时候出现,比如一脚踹开房门的沈韵心。 床上两人豁然分开。 沈韵心眼睛转了转,什么都没看见一般,挺着个肚子走进来。 君未澜咬牙,“你就不能敲下门吗?” “那也要我有手敲门啊!”沈韵心把手里两晚药往就床上两人面前一摆,“这碗你的,这碗她的。” 怡然一脸的火烧云,斯斯文文吃完药,沈韵心还在屋里。 分明是个孕妇,脚下却穿了风火轮一眼,从这头转到那头,从那头飘到这头,瞬间把屋里的陈设都打量了遍,还不断的啧啧,“收拾的不错,臭小子品味越来越好了。哎呦!这个嘉予朝的罐子送我吧,正好给我家娃娃放放糖。” 说着也不管君未澜答不答应,便把小古董收进了衣袖。 看的怡然忍俊不禁,小声问,“这位……姑娘是?” 她想不出更好的词语称呼,沈韵心虽然大着肚子,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模样,可依然一身白色宽袍子,长发瀑布般的垂在身后,随着她的每一次移动,都会旋出漂亮的弧度。 她做的是未出阁女子的打扮。 君未澜撇嘴,不待要回答。 沈韵心已嘻嘻一笑,转回头来,指着他对怡然道,“我跟他是八杆子打不到的亲戚呀。” “沈韵心!”君未澜低呵,明显不喜欢这个解释。 沈韵心笑:“安啦,我又没瞎说。”然后笑着告诉怡然:“本来我跟他不是亲戚,后来他姐姐嫁给我哥了,就成了亲戚。这小子武功还是我教的,自古师傅救徒弟就是常理,今天的事你不用谢我拉,诶诶……臭小子你去哪里?!” 君未澜摇摇晃晃,继续往外走,“去把孩子他爹打残废。” 沈韵心追上去,“你找死啊。” “看你还有没有闲工夫到处撒欢。” 沈韵心倒真急了,“他就一呆书生,你敢动手试试!”说完踹了君未澜的伤口一脚,趁他倒吸气的档口,奔出了门,拦住君未澜的去路。 君未澜哼哼。 两人大眼瞪小眼。 倒把怡然逗乐了,叫住君未澜道,“我只是好奇问一声,你怎么能对人家这样。”她走到君未澜前面,看着沈韵心,忽然问,“您就是当年北离国的那位沈韵心吗?” 前程往事早尘封多年,乍然听见有人提及,连沈韵心心头也是一阵复杂,是喜是悲是念是痴,都分不清楚。 “对,我就是那个沈韵心。” 那个做过女皇,封过皇后,以江山相许换一世逍遥的女人。 怡然微笑。 沈韵心倒被她看的有点儿郝然,摆摆手道,“你们小两口甜甜蜜蜜的我受不了,我走了,你们继续腻歪去吧。” 她搓了搓衣服下的鸡皮疙瘩,当真耸着肩膀就走了。 怡然关门发现君未澜正在看她,她不自然的笑了笑,问,“怎么了?我嘴边还有药渣子?” 他目光深渊,好像要看进她心里去,“我以为你会不习惯。” 不习惯他的神秘,不习惯他身边形形色色的人,还有随时可能的危险。 怡然低头浅笑,又抬起眼帘。 她的眼仁很黑,这一刻完全倒影着他的脸。 “怎么会?”怡然笑,“跟你在一起就习惯了。” 他的喉咙动了动,有一些哽咽,说出来的话也带着情动的沙哑,“你还从未叫过我名字。” 怡然意外的眨了下眼睛,回想发现还真是的,她唤过他夫君,唤过他相公,却连君未澜三个字都没有唤过。 然而,以后恐怕也不需要再唤了。 “你又没告诉过我名字。”她赌气咬唇。 君未澜轻笑,“那好吧,那你唤一声‘未澜’来听听。” 怡然猛然瞪过去一眼,那分明不是他的名字! 却见他目光温柔的看着她,脸上鼓励的神情让怡然不禁心跳。 她带了羞意的扭开头去,他的名字,他的名字……那三字像含在唇舌之间的糖,没等喊出来,就浓出了一嘴味道来。 102 唤我的名(下) 君未澜看见怡然白皙的脸庞渐泛粉红,神情间溢出来的甜笑艳若桃李,不禁心湖一荡,走上前拉住她的柔荑,另一只手攀上了她的唇角,用指腹的茧子细细的摩梭着。 “怡然,叫我的名字。”他唤她,声音磁性而温柔,也带着一点点的不容拒绝。 怡然又羞又甜,完全不敢看君未澜灼热的眼睛,他在她嘴角留下的触碰细细痒痒的,像无声的蛊惑,又像特别的鼓励。 终于,怡然鼓起勇气,用小猫儿一般细软的声音喊了两个字,“明觉。” 明觉,安逸候庄明觉。 怡然心头一羞,闭起眼睛再不敢去看周围的一切,因为这一切都因这两个字而带上了绯红的颜色和甜蜜的味道。 她一动不动的逼着眼睛,只有修长的睫羽紧张暴露了心底的起伏。可隔了好一会,又不觉庄明觉有什么反应。 怡然斗争了一番,还是忍不住眯开一丝眼睛,偷偷看向他。 明觉像逮到老鼠的大猫,终于再也憋不住,大声的笑了出来,笑的怡然不好意思的举起拳头垂他。 “叫你又笑我!” 明觉抓住她的小拳头,边笑边道,“别别别,为夫身上可带着伤呢,打坏了,你要哭了。” 怡然果然一惊,“打痛你了吗?” 她着急的要收回手来,明觉却不放手,拉着怡然走到桌边,让她坐在怀中,紧紧的圈住。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问她。 怡然听他这么问,也不禁回想,目光一时有些深远。 怎么说呢,最一开始发现那本写着庄明义名字的《三字经》时,她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 真的有点怀疑,还是在听君夫人说起老二的左手必能写字开始。 再然后,离开了君家,他们两个人一起听说书。她第一次真的知道了庄明义其人,知道他是安逸候的哥哥,也知道了她的夫君与庄家一定有着某种关系,才会拥有庄明义的书。 但真正笃定他的身份,还是在流光死的那天。 怡然的脸上闪过悲切,也就是在那一天,她看见了他夫君千万面孔之中最真实的一个,充满了伤痛,充满了责任,充满了他似乎承担不起的重量。 再后来,石室内的商谈,穿着盔甲的将军,精美的点心,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她的猜测了。 怡然把头抵在明觉下巴处,她不想提起流光让他伤心,低低的道,“反正就这么知道了,也说不清楚究竟在什么。” 如果一定要说,那边是我真的爱上你的那一刻吧。 怡然抿唇微笑,忽然想起了君家,“那君家知道你是谁吗?” “老爷和大少爷知道。”明觉抓起怡然的一缕头发在指尖把玩,淡淡的道,“夫人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她最疼原本的二儿子。我和老爷大少爷也形成了默契,为了给我的离开找借口,就说我贪玩,流连烟花之地,这些时候珈伊就经常帮我挡着。” “其实你都在书院的石室里吗?” 明觉‘恩’了一声,“侯府里有一个假的侯爷,真正知道我存在的人少之又少。” 怡然眨了眨眼睛,好奇,“那真的君家二少爷呢?” “我从未见过他。”明觉叹息,“倒是很抱歉,借用了他的身份这么久。” 他也想起了很多往事,声音幽幽低沉,“那时候我傻了,大夫说最好到平常人家去,有了正常家庭的温暖没准会有好的机会。君老爷正好带着重病的儿子前来求医,真正的君未澜没能救过来。听说他母亲在家已把眼睛哭瞎了,我就被当做君未澜带了回去。” 怡然心头一痛,不禁抱紧了他,“你那天在安逸候府门口说的,你真的看见沈韵心……她跟你哥哥,他们真的……” 明觉脸色骤冷,几乎要沉到地狱里去。 怡然很是后悔,她真不该提这件事,看沈韵心和明觉现在相处的不错,如果他们之间真的存在杀兄之仇,那么今后还要如何相处? 明觉很快觉得怡然的想法,他抱歉的笑笑了,“没事,只是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发现一时要说清楚真不容易。” 他缓缓的道,“灵城之决,我就在当场,哥哥是死在自己的剑下,与沈韵心并无关系。外界把功劳推在她身上,其实只有我看见她当时哭的多么伤心,她与我哥哥……原本是恋人,我一直很担心她因为哥哥,这辈子可能都会……” 他说道这儿笑了一下,“还好,她现在都有孩子了,虽然还是怕结婚,不过等孩子生出来,就由不得她了。” 孩子总是极为美好的事情,屋里的氛围也一下美好了起来。 明觉再说起过去,也明显没那么阴沉,“其实我在君家呆的第二年就完全康复了。但回侯府的第一晚,就遭到了刺杀。如果不是沈韵心及时出现,我已是剑下亡魂。后来只能用君未澜的身份继续伪装着,沈韵心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呆在我身边,保护着我,而流光和我,我们两个人一起跟她习武。说起来,我的确应该叫她一声师傅。但不过,她觉得那么喊,就显得她老了,还凭白高了我一个辈分。” “哦。”他说道这里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怡然道,“辈分的事倒不是因为我哥哥,毕竟他们最后没成。而是因为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上丘息家的息川公子,与我的姐姐庄明月最后成了夫妻。” 怡然惊讶的张张嘴巴,“庄妃?” 明觉笑着点了下头,“恩,就是庄妃。” “那她和当今的皇帝……”怡然可不敢非议天下的主人,说道皇帝两个字,就像咬了舌头一样赶紧闭嘴。 “其实你猜我为什么会被人刺杀呢?”明觉在怡然面前也不禁冷笑,“沈韵心只是一个幌子,皇帝心里真正的人是我的姐姐,他为了她终身不娶,甚至要把皇位传给我。皇族中那么多人怎么想?幸好我是一个傻子,如果是正常人,该怎么办呢?” 106 故事 怡然搬了小凳凳听故事。 沈韵心清了清嗓子,“四指香伯是四十年前的事了,他的真名无人知晓,只知道他师从药王谷的上任药王药洪。” “药王谷刚开始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身份地位完全比不上医道第一世家上丘息家。不过占了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就是药王谷中‘一谷有四季’,药材丰富,就好像一个天然的药材大宝库一样,后来经历了几代药王的呕心努力,名气渐涨,到药洪药王这一代已经是江湖上有些地位的医药门派,吸引了不少人投奔门下,其中就有这个四指香伯。” 讲故事少不得要卖关子,沈韵心啧啧嘴巴,喝了两口水,才又继续:“自古医术门列复杂,香道也是其中一种,与针灸,推拿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因为偏门,真正学的人并不多。而四指香伯偏只对香道感兴趣,利用药王谷中丰富的药材,他研究出了许多香,有致人疯癫于无形,或者闻者瞬间毙命的毒香,也有种能助武艺大进的奇香,据说那些有助武艺的香只要在练内功的时候点燃,可助内力增长。最厉害的种,能练一日塞练七日,如有诸葛孔明神助,于是起名七日诸葛。” 怡然不好意思的打断,“七日诸葛真有这么神奇吗?” 她小时候闻着一点没觉得特别。 沈韵心两手一摊,“我也没用过,不知道。” 故事继续。 “有了七日诸葛,药王谷一下在江湖中名声大噪,如日中天。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江湖人来求购七日诸葛,渴望武功神进。” 怡然眼睛一亮。 沈韵心心说:恩,这是个小财迷。 继续道,“老药王药洪当然舍不得这么好的一个弟子将来出去自立门户,就把独生女儿也就是现任的药王药银棉许配给了四指香伯。让四指香伯用七日诸葛的秘方来做聘礼。其实四指香伯对药引红早有情意,毫不犹豫就把配方拿了出来。大喜之日,眨眼便到,却没想到成了四指香伯的噩梦。” 怡然惊睁双眸,沈韵心啧啧摇头,“原来药王父女不知从哪里得知,四指香伯其实在改良七日诸葛,而且已经初有成果,所以才会毫不犹豫把原本的配方拿出来。前头喜酒刚喝过,后头药银棉两就将四指香伯引入婚房,叫他把改良配方拿出来。” “说起来这个药银棉其实是专习用毒一科的,自古药毒不分家,其实毒才是药王谷的擅长。药银棉不仅用毒厉害,心也够恨,见好声询问无果,她直接毒倒了四指香伯,砍去他两根手指,使得四指香伯两只手都只有四根手指,还在伤口上撒了毒药,把他一双手弄的再不能制香了,才又开始逼问。” 沈韵心顿了顿,解释,“这就是四指香伯名字的由来,这么多年没人知道他叫什么,有什么外号,他既然只有四指,又善于制香,还让人带着点敬意,所以在日后谈及他时就自然而然的称呼他四指香伯了。” 怡然听的恍恍惚惚,“那四指香伯后来怎么样了?” 草儿端了粽子进来。 沈韵心的注意力瞬间改了方向,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盯着粽子,道,“后来就没有后来了,药银棉也没说有没有拿到改良的配方,大家只是再没人见过四指香伯,有人说他被弄死了,也有人说他逃了出来……我先!草儿,我先!” 草儿剥好一只粽子,沈韵心迫不及待的伸手。 软糯清香的一口粽子含在嘴里,她一脸心满意足,边吃边看怡然,见怡然坐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心事,就又顺手拿了两个,晃悠悠的出去了。 沈韵心在院子里碰见明觉,道,“我去找药沧海了,你陪陪小娘子吧,我看她现在需要有个人说说她外公。” 明觉见沈韵心悠哉的样子,知道怡然肯定解开了她的疑问,本已放心。闻言却又竖眉,“你跟她说了什么有的没的?” 沈韵心咧嘴,露出排漂亮的贝齿。 明觉骂骂咧咧的进去了,骂声到门口嘎然而在,改成了一声笑,“今天吃粽子啊!” 怡然从椅子上惊站起来,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收走了的情绪。 “怎么了?”明觉捏捏怡然的嘴角。 她一幅哭样,“刚才听沈姑娘说了四指香伯的故事,他好可怜。” “傻丫头,那女人最爱骗人。” 怡然嘟喏,“听着不像……” 明觉伸手把她搂紧怀里,草儿知趣的给两人合上门。 怡然在他怀里蹭了蹭,里面的温暖让她放松下来。 “我外公不是四指香伯。我外公的手是好的。”她心急的跟他分享,说话的时候,脑袋一动,头发就在明觉下巴扫。 明觉痒的笑了出来。 她以为他不相信,着急了,“你不相信?” “没有没有!”明觉发誓,他对小娘子的信任天地可鉴。也正因此才允许沈韵心来问。否则他会直接敲晕了沈韵心,拉着怡然私奔逃跑。 怡然的眉头松开来,她不说话,手指头在明觉身上画圈圈,画的明觉浑身一颤,一把抓开她不老实的手。 怡然害怕,“弄到你伤口了?” 小丫头太傻太后觉了。明觉僵硬着身体强笑,“没有,是饿了。” 怡然马上动手剥粽子,脸上的神情乖乖巧巧。 明觉扶额,难道她只知道他一个地方会饿吗? 怡然一点没注意到他的异样,道,“我刚刚想起了很多外公的事。小时候他跟我说过制香理同配置药汤,只不过药汤一个是饮用或者外敷。而香是通过呼吸和香气散入皮肤来起作用。我那时候完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喏。给你。” 她把一个粽子递给明觉,擦了擦手上的粘腻。 现在她去书院读过书,认过字,她开始明白了外公话里的意思。 也许在外公心里,是想教她制香的。 她幽幽的道,“我还想起一件事,外公过世以后有人上门来过,给了一本说是外公留下的书。” 怡然睁大了眼睛,看向明觉,“你说,里面会不会写了外公和四指香伯的关系?还有他为什么会做七日诸葛?” “你当是本回忆录吗?”明觉笑。 她不好意思,“那时候不识字,看了也不懂。” 他就问,“那书现在在哪里?” 怡然很费力的想了一段时间,“好像在可心屋里的床脚下垫着了吧。” 108 南下 怡然发现沈韵心真是个神奇的人。 这几天,她总担心沈韵心大着个肚子骑马爬山,会不会出事,哪知道沈韵心竟然还能在马背上,脸朝下,手摔在两边,肚子压着马背,一睡就是整整一天。 沈韵心坐下的老马也很特别,根本不需要主人驱使,就晓得跟着明觉走。偶尔它贪恋青草,掉在后面,连个影儿都没有了。 怡然探出车窗,一个劲的往后张望,最终总会看见老马啪嗒啪嗒,踢踏着轻碎的步子跟上来。 山道越来越颠簸,马车走的一晃一晃的,怡然在车里根本不能看书,便只能和明觉聊天。有时候也跟他一起坐在车头上。看着满山秀色从天边到身后,说着简单平常的话,像一对老夫老妻,静谧而美好。 入夜了,把车棚拆下来,搭成帐篷,沈韵心和怡然睡在里面。明觉在外面生火,靠着火堆睡。 进入夏季,山里蚊虫多,就是明觉身边撒了药粉,第二天起来,也少不得多几个包。怡然是在帐棚里的,还被地上爬的几种小虫子咬的浑身酸痒。 她一直觉得自己拖累人,否则明觉和沈韵心一路快马,早到他们的目的地了。所以身上再怎么难受也不敢说出来,后来还是一次在溪水边洗漱,碰见了条水蛇。怡然吓的大叫,明觉冲过来看发生了什么,才发现她背上坑坑洼洼的,有的地方都抓出血了。 “遇到什么要说,别都自己忍着。”明觉没好气,声音一下提高了好几分。 怡然像个被将军抓住了小辫子的新兵,不敢抬头,只敢说是。 明觉哼哼,手里轻柔小心的给怡然上药。 涂了药膏就没那么痒了,就是明觉总是盯着怡然,怕她还会偶尔去抓抓,说到时候抓的满背的伤疤,才要找他哭呢。 天气越来越热,晚上的蚊子已经多到用药粉熏香怎么赶都赶不清的地步了,哪怕是沈韵心也烦躁总睡的不安稳。 可沈韵心还有白天补眠,怡然偶尔也会在马车里小睡一觉,只有明觉身为男子又要赶车领路,又要做体力活比如生火,捡干树枝,下水抓鱼上树摸鸟蛋。 怡然有些心痛的发现明觉最近瘦了,黑了,他只跟她解释是太阳烈晒出来的关系。 他们吃饭一向不定时,基本上就是,沈韵心睡醒竖起来,拍拍肚子说,“娃娃饿了”的时候,就随地扎营,找吃的做饭。 如此走了大约十天,三个人终于出了群山,来到一处城镇,找了间客栈好好的过了一夜。 不知道是不是风餐露宿惯了,怡然还侨情的睡不着了。明觉只好跟她说,“明天开始要步行了,你不睡好,身体吃不消的。”然后点了她的睡穴。 第二天天没亮,怡然被明觉拍醒,马车出城没多久,就到了以险峻怪石著称的莲华山,这是南去天都的必经之路,一切车马都弃在山脚下。 人越往上走,路越陡峭,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拔地而起的巨石或者两石之间的狭缝,三人才堪堪登上第一座小峰。 怡然早已累的气喘吁吁,脸色不是泛红,而是泛白。 大着肚子的沈韵心毕竟有武功傍身,看她这样,不忍心的说,“你就让明觉背吧,他一个臭小子,还不至于被你累趴下。” 怡然死活不答应,明觉还要带这一路她们需要的东西。 “那就在这里休息吧。”明觉道,提了提水袋,里面已经一滴水都没了。 上面是正午十分的烈日,周围都是被阳光烤的灼热,以及反刺着白光的岩石。 他跳到高处四处观察了一下地形,对下面的沈韵心说,“我去找水,你们留在这里。” 沈韵心坐了个‘你放心’的手势,拉着怡然坐到一块突出岩石下的阴凉处,不容反驳的叫怡然把鞋子脱了。 怡然的脚后跟的水泡都已完全磨破,黏水染湿了袜子,要从脚下揭下去简直如撕掉一层皮一样。 怡然捂着嘴不敢乱叫,沈韵心一边给她上药,一边翻白眼,“叫好啦,反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多被山里的老虎听见。” “这里有老虎吗?”怡然害怕。 “有我在吃不了你。” “可……可是明觉他一个人!”怡然赤脚就要站起来,头撞在上面的岩石上,肿了个包。 明觉回来就骂沈韵心,“看,就交给你一眨眼的功夫,她头上怎么回事?” 沈韵心瘪嘴,为了补偿刚才的玩笑,主动说要去抓鸡鸭鱼兔给怡然补一补。 问题是这一片怪事乱山的,哪里有鸡鸭鱼兔? 明觉冷笑,也不阻止。 沈韵心就在几丈之外对他做鬼脸,然后人影一闪,纵下了一处高高的岩石。 怡然吓了一跳,她本来不乐意沈韵心去,如此就怕沈韵心出了什么事来,不禁捶明觉,“她大着肚子,你怎么还让她乱跑?” 明觉很老道的说,“她就是要生了也比谁都生龙活虎。” 不过真到一个时辰之后,真不见沈韵心回来,明觉的脸也扭曲了,他很想出去找,但又不放心怡然一个人留在原地。 “没关系的,你去周围看一下,否则我也不放心啊。”怡然推他,又保证,“我就一直呆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明觉只好掏出两样东西,一个是只小木盒子,只有一个手掌大,教会了她其中的按钮,如果遇到危险可以使用三次。还有一个信号弹,一拔引线就能飞天报信,他一旦看见便会回来的。 怡然握着两样东西,躲在岩石下面,看着明觉一步三回头的走远。 天色暗下来,白天灼热的石头变得冰冷,怡然缩成一团,抓住小木盒和信号弹,就好像一只惊弓之鸟,随便一点声响都能让她冷汗一身。 在天地间最后一丝光亮要消失的时候,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眼前。 怡然本能的捏住小木盒的开关就要对过去,一声‘是我’阻止了她的动作。 “明觉?!” “嘘!” 他几乎一步就到了她身边,道,“出事了,跟我走。” 109 遇险 怡然被明觉拉着一路狂奔,看不见前路,只有脚下时高时低的山石。 身后有一种怪异的声音跟随着,悉悉索索,像什么摩擦着地面。速度又快,数量又多。一开始的听不真切,到后来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怡然这才发现,声音的来源是如此的广泛,竟然包含了身后的每个方向! 可周围一点光亮都没有,她几次回头,却什么都看不清。 恐惧就成了最有利的武器,比对手直接出现还要能吞噬人的意识。 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天太黑了,每一步飞出去,都不知道踩在什么地方。就是有明觉拉着,怡然也跌跌冲冲,她的体力已渐渐支撑不住。 明觉一个转身,将她抱起来,加快了速度。 忽然,月亮出来了,落下银色的光芒照亮了身后的黑色涌动的潮水。 蛇! 怡然倒吸一口冷气,铺天盖地的蛇盘踞着往他们的方向涌来,所过之处再也没有岩石的银白颜色。 这是怎么回事? 怡然不敢问,紧张的搂紧了明觉的脖子。感觉到他的呼吸正不可抑制的沉重起来,汗水从明觉脸上落在怡然的手背上,一滴滴地,像雨一样密集。 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看得怡然心惊肉跳。 再这样下去,怕是谁都跑不掉了吧。 她推搡,“放我下来。” 明觉恍如未闻。 “别管我了!”怡然大叫。 随即一声冷啸从蛇群后面传来,“那边!” 怡然毫无防备,吓的又尖叫了一声。 天边火把亮起,数不清的人影在晃动。 “那边——” “看见他们了!” “阴魂不散!”明觉咒骂,脚下忽轻,跃起数丈,跃过一处怪石,然后下落。 心一瞬飞荡,耳边有呼呼的风声,他们下落,然后重重着地,冲击力透过明觉传到怡然的身上,虽已缓解,仍然剧烈。 明觉吼头一甜,一阵明显的天昏地暗。 “该死!” 他趔趄了一步,把怡然稳稳的抱住。有个冰冷的东西掉在怡然肩上,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让明觉甩了出去。 蛇游的速度快的难以想象,接二连三的蛇从怪石掉落下来。 不远处有轰轰的水声,明觉拔腿往水声方向跑去。 那是一道落差极大的瀑布,水声冲天,掩盖了他再也压制不住的脚步声。 直到怡然发现明觉停了下来,才明白她们已经前无去路。这里是瀑布之巅,下面是一线宽阔飞坠的水流,目及处水汽迷茫,看不见尽头。 追击的人眼见胜利在望,停在了不远处。火光太胜,反把对方的脸都照的模模糊糊。临空响起几种特别的哨音,喝停了几乎逼到他们脚边的蛇群。 有人道,“对面的英雄,我城少帅有请,何不赏脸随我等入城一见?” 虽是邀请,却充满了挑衅和威胁。 连怡然都知道跟他们回去不是好事。 明觉冷哼一声,声音低沉,“我与你们少将过去素未谋面,将来也不想见面。” 空气随着话音一绷,紧的像是随时都要撕裂。 那头说话的人动了动,一步步往这里走来,蛇群主动分裂出一条路来。 明觉巍然不动,用极快的语速在怡然耳边低语,“我把所有的避蛇粉都给了沈韵心,她会想办法来救我们的。” 怡然点头。 两个人靠的那么近,彼此的呼吸胶着在一起,有一瞬他们盯着对方,忘记了周围的危险,忘记了身后的瀑布和后前方的追兵。 他忽然低首在她脸上一吻,“怕不怕?” “不怕。”怡然轻轻回答。 明觉微笑,收紧双臂,然后后纵一步,道,“抱紧我,吸气!” 滴墨般的黑夜,只有星星与月亮作证,那一道相拥飞入瀑布的身影,就好像翩翩同舞的蝴蝶,也像比翼双飞的眷鸟。 轰隆一声,水声掩盖了一切。 巨大的水流撞击在身上,犹如无数的拳头从四面八方挥打过来,怡然只记得听明觉的话深吸了一口气,就被冰冷完全包裹了起来。 无法呼吸,滚滚水柱,无尽的黑暗,急速的下坠,只有他的手臂有力的环在腰上,不让彼此的身体被水流冲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撞击在岩石般坚硬的水面上。剧痛的感觉传来,他们还在继续往水底深处沉落。 胸腔中的空气已经用完,怡然拼命的挣了挣,然后一只手拉住她,冰冷的唇靠近,给她度了口气。 她的窒息得以缓解,那只手又拉又拽,带她脱离了直冲而下的水流。 豁然之间,整个口鼻都松了,头探出了水面。 怡然拼命的呼吸着。 上面几支火把坠落,在还没落到底部时,被瀑布飞溅出来的水花打灭。然后就再没了声音,对方来瀑布下搜寻已成必然,这只是时间问题。 明觉拉着怡然往岸边游去,她不会水,对他而言犹如在与流水拔河,这是一次力量与体力的比赛。 无比残酷,无比现实。 好几次,明觉已经要靠近岸边了,却在最后一伸手的时候,又被水流和怡然带远了水岸。 两个人的体力都到了最后关头,怡然的意识开始模糊。忽然一个水浪打过来,隐约听见一声巨吼:“当心——” 怡然睁开眼皮,看见明觉一个转身,替她撞在了一块突出的礁石上。 闷‘哼’的声音,痛好像发生在她身上。 也是时候了!怡然心想。 她不怕危险,只怕成为他前进的阻力。如果两个人只能活一个的话……不,她其实是不想死的,她相信即便分离,也还有再见的机会。 只是,不是眼下! 忽然有了力气,她一瞬从明觉手里挣脱出来。 “怡然!”明觉惊呼。 只看见身边黑点瞬间被水浪带远。 下面的急流更猛,还有大大小小的礁岩,怡然在水下翻滚着,只感觉到身体不断的撞击在岩石上,痛在蔓延,力气却在收尽,直到再无法探出水面呼吸……她胸闷到了极点,可张开嘴,钻进来的只有水!无穷无尽的水! 110 交锋 一股极重的压力按下来,冲的怡然胸口一痛,吐出口水来。 耳听一声大叫:“少帅,她醒了!” 怡然咳嗽,喉咙里痛似火烧,有火光压到眼皮前,她不得不睁开眼。 一瞬的模糊之后,看清了来人。是张年轻的脸,玉面银冠,长枪随身,嘴角噙一朵笑花。 怡然沉呼一口气,闭上眼睛。 那少帅颇有耐心的站在一旁,也不催促,也不急躁,好似好心的在等她休息个够。 天空中鸟翅飞展,被一名手下接住,拔下信筒递上来,“少帅,是否撤回?” 他随意的一笑,目注着怡然道,“不急,这位姑娘还虚脱着呢。” 那两道目光能穿透一切一般在身上游走,让怡然再次睁开眼,满目防备。 他俯身向她伸出手,“在下蓉城守将唐蓁。”说话时,目光款款,竟似两潭幽深的古井,涌动着清澈的光涟。 若非怡然还记得,一开始追击的人说过请庄明觉去见‘少帅’,她真要被这样的目光蛊惑了。 可现在,她心亮的跟明镜一般,只是冷冷的盯着对方。 唐蓁的手停在空中,看着她戒备的模样,脸上笑意加深,“姑娘刚才溺水,可还是本将的人救上来的。怎么能这么不信任救命恩人呢?” 他说的有理,她也不喜欢欠人情。 怡然沉默,过了一会,低声说了声,“多谢救命之恩。” 唐蓁一笑,“救命之恩,难道不该以身相许吗?” 怡然猛然变色,往后靠着,想离他更远一些。黑白分明的眼睛迅速把周围的情况转了一下,到处都是举着火把的军人,虽然站的不算紧密,却明显从各个角度封闭了她逃跑的路线。 怡然觉得窒息,比在水下更甚。 唐蓁见状,放下手道,“姑娘起来吧,这一路我们还有许多话可以聊。” 话像一击重拳,打在怡然心坎最薄弱的地方。是啊,他不着急要她的命,还可以用很长的时间与她消磨,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怡然脚下一软,差点儿爬不起来。 唐蓁也不急,等怡然艰难的站起来,甚至还做了个‘请’的动作,看她又慢又不稳当的走在前面。 怡然明白,这是在等庄明觉来救她。她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的矛盾之中,希望明觉来救她,又不希望明觉出现。 怡然不由的捂住胸口,她心头一惊,回身盯着那人,“我的书呢?” 唐蓁手上变戏法一般多出本老书,唯一不同的是上面包的油纸已无,正是怡然贴身放着的外公的遗物。 她的眼底有惊涛骇浪,只能徒然的握紧了双手。 她不甘心,可也毕竟只是一介女流,周围都是正装的军人,她根本不用动手就已经被他们的气势压下去了。 唐蓁嘴角一勾,极为喜欢她这一刻脸上变换的神情,一丝憎恶,几分决绝,更多的却是压抑。很好很好,压抑着,等到完全爆发出来的时候,才更有趣。 怡然看着眼前的男子,心头骤怒,她讨厌这个人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迎头冲上去。 唐蓁才不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站在原地,亲眼看着她往他身上撞来。他身上是乌金锻打的盔甲,而她只有血肉之躯而已。 胜败本应早已注定,怡然垂着手突然伸出。上苍有眼,她刚才跌倒的时候,发现当初明觉交给她防身的小木盒还藏在袖子里。于是她早就悄悄把手缩进袖子里,抓住了小木盒。此刻震怒之际,就不管不顾的使了出来。 “有暗器!”也不知谁惊叫了一声。 她只觉得手腕剧痛,已落在唐蓁掌中。‘啪嗒’一声小木盒掉在地上,碎了一地的机关。然后‘嗖嗖’的破空声发出,有几个士兵躲闪不及中针到地。 唐蓁眼眸顺势涌起狂风骤雨,掐起怡然的下巴,正要发怒。 “住手!” 扬起的手,被一声冷喝叫住。 怡然心头一动,想要叫他,奈何被唐蓁掐着,发不出声音。只看见明觉一身湿漉,眸光冰冷锋利,一步步的走向他们,分明动作很慢,却在眨眼之间就到最边沿的军人身后。 唐蓁微微一使眼色。 那些人分开,让出条路,神情间一幅迎战的萧瑟。 明觉恍入无人之地,一路走到两人面前,先安抚的看了怡然一眼,然后对唐蓁拱手抱拳,“在下锐城君子墨,不知在下的朋友哪里得罪了将军,在下替她跟将军道歉。” 唐蓁朗笑,“得罪不敢当,一场误会而已!” 好像方才握掌怡然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缓缓松开了怡然的下巴,却没有完全放手,而是将她一只手反剪,依然控制在身边。 庄明觉面静无水,几乎同时拉住怡然的另一只手,“小怡,过来。” 极平常的语气,毫不在意任何威胁的模样,即便这个人此刻浑身湿透,长发凌乱,也无法掩盖那种无形之中透露出来不容反驳。 唐蓁目注着对面的男子,似在衡量彼此近身相搏的胜算,也似在揣度对手真正的来历。 忽然,他眉峰一松,笑了开来,松开怡然的手,“本将收到消息,安逸候派人运送一件重要的寿礼,会途径蓉城,故而在莲华山下彻夜相候,不知是否就是君公子?” 明觉面不改色,“原来将军是蓉城守将,的确,在下正是受侯爷所托,要将东西送往天都。” 怡然不禁意外他会这么爽快的承认,脑筋一转,又也想到现前敌多己寡,明觉肯定没有硬拼出去的胜算。 承认,反而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否认,只怕马上就是血溅当场,被搜身的结果了。 怡然稳了稳心神,小声的道,“一路走了这么久,终于遇到接应的人了,这下好了。” 明觉听怡然接应的这么自然,顺口亦问唐蓁,“不知侯爷如今走到哪里?是否给将军留下讯息在哪儿等在下。” 唐蓁含笑,手下部将无声的往里收紧,他笑道,“安逸候走的是益城,不是蓉城,不过眼下听闻已快抵达天都。本将领上面的要求,要好好招待安逸候身边的人,二位请随我进蓉城吧。” 111 蜜语 莲华山下有马车等候,唐蓁显然有备而来,对明觉和怡然一抬手,道,“两位想必累了,坐车吧。” 怡然暗道,这个人精明的跟什么似的,说不准他们刚才不好声好气说话,出现在这里的就是牢车或者棺材。 明觉依然客气的一抱拳,扶了怡然上车,然后也跃上马车。 两人钻进车,还听见唐蓁歉意的声音,“不知二位会落水,可惜没备衣物。” “唐将军客气了。”明觉也不逊色,该客套的地方一份少。 马车前进,周围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就知道是被唐蓁的军队包围着。 明觉抓起怡然的手,怡然会意。他怕隔墙有耳,又有无数的话要跟她说,车厢里没有灯,只能靠掌心的感知来判断字迹。 他在她掌心写:以后你我朋友相称,他未必那么为难你。 怡然其实并不担心这个,她感觉到明觉的皮肤滚烫,好似在燃烧。黑暗中,也看不到明觉的表情。只鲜明的听见,他有些浮躁的呼吸,与过去有着极大的不同,让怡然满心的担心几乎要溢出来了。 她伸手,抱紧了他。 彼此的衣服都是湿的,也不知道谁能温暖谁。 明觉安抚的拍拍她的背,无声之中表示没事。只有他知道,多半是药沧海留下的毒发作。息鸣说过,只能暂时压制了毒素,如果遇到刺激,还是可能随时毒发的。眼下没有息鸣,没有药,他唯有硬挺下去。 因为对外说是朋友,两人抱了一会,便克制的分开,防止唐蓁随时撩开车门看见异样。 马车轮子咕噜噜的滚着。 怡然学样抓起明觉的手,问:外面的人你了解吗? 明觉思索片刻,回给她一段很长的回答:唐蓁的姐姐是靖王儿媳,属于靖王一派。靖王是先帝幼弟,现任皇室族长,手无实权,但在皇族中一呼百应。一直反对楚风传位于我,主张从皇族中择优秀的小辈过继到陛下名下。 顿了顿,他又解释:陛下多年无子,民间本有怨道,也不能硬压靖王,而且皇族人数众多,并非压一个就能服众。所以陛下从皇族中说服一派支持我的人,以瑞王为首,赋予他兵权,如今镇守在东边,直接对抗小东齐。一个是无实权的族长,一个是有军权的王爷,虽然道路不同,也能相互克制。 明觉一口气写了很多,用的都是简单易懂的词语,也把大楚始帝的驭臣之术解释的清澈透亮,便于怡然理解。 却唯独一笔带过了楚风说服瑞王站在明觉这一边的方式。 对于只经历过几年宅院争斗,从未正真见识过权谋之术的怡然而言,此刻的她还根本想不到需要追问一这个细节。 很多年后,她一直在想。 如果她一开始懂得追问,跟楚清涟的第一次见面,她根本不会因为对方的郡主身份,就卑微懦弱。 如果她一开始懂得追问,她即便阻止不了明觉带兵攻打东齐,也一定会劝他不允楚清涟同行。 如果她一开始懂得追问,她更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告诉明觉:我不愿意与那个女人分享你! 可是没有如果,一切的一切,尘埃落定,她输在最一开始的时候,她的单纯,她的全心全意,她的不索回报。 但她若不是这样的一个她,又怎么会与明觉经历生死与共,至死不渝? 明觉写完,握紧了怡然的手,抬手摸摸她还湿漉漉的头发。说过不会再让她深陷危险,可还是一次又一次的食言。 她有一个问题一直都没有问,可他不想留到没有机会告诉她的时候去遗憾。 再一次,明觉拉起怡然的手,在她细腻的掌心里写道:陛下有意传位,我无意接受。等僵局打破,你我便不会再过这样的生活。 怡然握紧还留着他体会的掌心,虽然看不见他的眉眼,却能感觉到庄明觉坚定的目光。 她信他。 怡然微笑,然后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的时候,在他掌心反问:你不遗憾? 明觉笑,外面的萧杀敌人,都似与他两人无关,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暖意洋洋的彼此。 他毫不犹豫的回答:只遗憾曾令你牵涉其中。 最后一字的收尾,长长的划过她的掌心,划上她的唇,替代了他轻轻的一压。 “踢踢踏踏——” 紧凑密集的马蹄声从天边传来,无形中打破了队伍前行的节奏。 车里的两人疑惑的互看一眼。 唐蓁骑马行在马车边,示意队伍继续前进。蓉城高耸的城墙和闭合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他在脑中奇怪,最近没有听到任何调兵的消息,周围几座城池也多是靖王一派,难道还会生出什么变数吗? 类似的想法,也令同行的军人产生了一丝道不清,说不明的颤动。 马车中,明觉已捏了下怡然,示意她不要紧张。 只听见马蹄声从正西放向传来,乌黑的盔甲与夜同色,闪耀着寂静的暗光,直到队伍完全出现在视野里,唐蓁一紧马肚,离开马车,冲到队伍前方,看见那只军队上方飘舞的军旗,茶花素白的图案染了月色在星空下闪耀,那是……竟然是——花家军。 天都守卫,花家军! 可天都距此上百里,这只军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蓉城附近的?刹那之间,唐蓁想到一个传闻——乱世北离拥有一套上古留下的地下古道地图,可以日行千里,神出鬼没,难道说真有这样的地图,而且已经掌握在当今皇帝手中?! 花家军来势不弱,刚好在唐蓁的队伍进蓉城之前,拦在了城门之前,成功挡住了他的去路。 马车减缓速度,最终停了下来。 隔着帘子,只听见唐蓁高声道:“在下蓉城守将唐蓁,不知花家军今次领军的是何人?” 明觉按腰间佩剑上的手,猛然一紧。不论沈韵心速度再快,也没道理这么快这番一次天都。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在求助的路上就遇到了同时赶来的花家军。而花家军突然出动来接应他的可能只有一种,那就是陛下的身体已…… 帝国初定,真龙气短。 又是一场无声的血雨腥风。 112 花卓 花家军中一马排众而出,沉声道,“花卓在此。” 竟是花家军首帅,大楚始帝亲赐大将军王的花卓本人! 唐蓁不敢怠慢,飞身下马,一撩铁甲,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跪地叩首,对花卓行了个大军礼,“末将拜见大将军。” 猎猎夜风中,花卓稳坐马前,美须过胸,一双虎目沉锐无比。相比之下,唐蓁背上冷汗泽泽,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之下,一时不敢抬头看花卓的表情。 “哈哈——”一声朗笑在夜空中响起。 庄明觉钻出车门,隔空对花卓虚一抱拳,“一别五年,花将军别来无恙啊!” 花卓声沉如铁,“的确一别五年。” 明觉大笑,“君子墨自感没什么变化,不过,花将军这长须留的好生别致啊。” 花卓嘴角抽抽,不过有浓密的胡须遮掩,一般人看不见他这个冷面大将军王,也会有如此变色的时候。 在天都,人人都畏惧他,要不就是不敢谈他的胡须,要么说起来也是‘威猛’‘英勇’‘霸气’阳刚之词接二连三。 也只有这臭小子,会用‘别致’来说他。 一别五年,他当真什么都没变。 花卓肩膀微松,为久别再见,对方平安无事,也为他这份性格,至始至终不曾改变。 唐蓁终于感觉到花卓逼在身上压力稍一松缓,他不禁长长的松了口气。 可花卓却似不想就这么放过,目光在唐蓁和庄明觉之间飞快一转,问,“唐少将与君公子怎么会在一起?” 常人尊称的少帅,在花卓口中直接降级少将。 唐蓁也不敢有丝毫怨言,正要恭敬的做番措辞。庄明觉已先一步答道,“也算是我与唐少帅有缘,刚好下莲华山的时候,遇到一些江湖仇家,后来还是唐少帅出手搭救。” 唐蓁顺着台阶便下,道,“唐蓁接到信报说最近有安逸候的部下可能途径莲华山和蓉城,所以一直在外等候,以尽地主之谊。” 明觉配合的‘呵呵’笑,唐蓁脸上冷汗不断。花卓终于不再问,看似是接受了这番解释。又或者,明觉以为是花卓不愿意花时间在这件事上纠缠,只想尽快带他们走。 天都的那人的身体真这么糟糕了吗……他的心情沉重起来。 离天亮没有多少时间了,花卓在蓉城外休整部队。明觉和怡然进蓉城换了衣服,吃了顿饭。 唐蓁一转身,怡然就拉住明觉问,“怎么办?那个人拿走了我外公的书!我们天一亮走了,以后就更要不回来了。” 明觉冷笑,“放心,他才舍不得跟我们分开。” 果然,第二天唐蓁点了五百亲兵,拿出了一份上天都拜始帝大寿的帖子,与花卓大军一起上路了,一直苍蝇一样围绕在怡然坐的马车周围。 这种情况下,再过分保护,反而对怡然是一种危险。 明觉故作大方的把‘英雄守护美人’的责任交给了唐蓁,策马追上最前面的花卓。还没靠近,就看见他的胡子在风中飘舞。 明觉一笑,“老花,怎么想到留胡子了?” 他这是明知故问,花卓才不会傻得跳坑。哼了哼,继续骑马。 大约五年前,明觉离开天都之后,花卓的姐姐花抹茶过世。她是太医院医女,自楚风是太子时就是楚风的亲信。临走时,花姐姐什么都放的下,唯独对弟弟的终身大事不放心,便将花卓的婚事托付了楚风。 这几年楚风动足了脑筋,只要是到了年纪的,人貌都不错的,上到贵族小姐,下到江湖女侠,无不一有机会便介绍给花卓。 花卓躲避不及,开始留胡子。他本来就生的格外高大凶相,再配上这么粗黑的胡子,整个人顿然煞气非常,还显老了十多岁。 听说有天都第一美人之称的礼部尚书秦昊之女秦扶影,第一次看见花卓,堪堪吓的晕厥了过去。 从此美人一病不起,见到稍微高大点的人就要捧心。把礼部尚书气的,隔三差五要找花卓麻烦。偏偏花卓一员武将,最不会口舌上的东西。 楚风媒人没有做成,还对着一朝谏臣做了深刻的自我反省。并以公主之礼,把秦扶影给嫁了出去。 一时间,天都女子反而争相要看花卓,倒不是为了嫁给他,而是想像秦扶影一样,得次风光的出嫁。 花卓苦不堪言,最后以‘陛下都没成亲,花卓不敢比陛下先’的大逆不道之言,把楚风给堵了个彻彻底底。 明觉也不打算揭花卓的伤疤了,问他,“你队中的息家医生呢?” 就好像锐城守将刘明博身边有息鸣一样,这几年大楚的正规军里多会有一两个息家医生随行。 花卓道,“沈韵心遇上我的时候有点流产的兆头,息存离陪着她在一户农户养胎,情况的好的话会追上我们,情况不好则不知道要养到什么时候。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她都会伤成那样!” 明觉便低声把遇到蛇群的事说了。 花卓冷声不屑,“靖王这是找死。” 唐蓁是靖王一派,虽然没有与驱蛇的人同时出现,但这笔账肯定要记在靖王头上。 而驱蛇之术,是南疆特有的巫术,原本存于一个叫拜月教的门派,拜月教众曾经随庄明义一起造反,后被楚风攻打南疆的时候,一举清理。 近些年,拜月教余孽又有冒头的趋势,楚风一直在大力打压。靖王敢与之勾结,这是给了一直找不到地方处理靖王的楚风自动送上了罪名。 “对了。”花卓又道,“你问起息家医生,难道身上有伤吗?” 稍作休息之后,明觉体热头晕的症状已几乎消失,他淡淡摇头,“我没事,只是担心沈韵心而已。” 花卓冲身后使了个眼色,部众减缓速度,与他两人拉开距离。 这是有机密的事要说了,明觉嘴唇微抿,先发制人,“不是说圣雪莲可保十年无恙吗?我记得大楚五年,姐夫才送了一颗圣雪莲进天都,怎么最近传他身体不好的消息这么多?太医院查了没有,谁乱放的声音?”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花卓就知道问题压在他心里很久了。这一次,只怕见不到楚风本人,庄明觉不会安心。 113 给你妙计追我娘子 “这些年陛下的身体一直堪忧,政务繁重,他经常熬到天明便直接上朝,长此以往,元气大伤,心气不济,就牵动了旧伤……”哪怕花卓这等见惯生死的硬心肠,讲起勤政的大楚始帝,也不由的打心底里佩服和叹息。 明觉面色沉沉,一言不发。 真正导致楚风身体重创,变成现在这样的不是操劳,而是当年姐姐刺下去的那一刀,这件事朝内知道的人不多,花卓却是当年亲眼目睹的人之一。 时隔多年,已听不到花卓话中的恨意。 可听不见,不代表这件事过去。 明觉闭眸,疲倦的捏了捏眉心,感觉昨日的眩晕又有抬头之势。 花卓目视前方,没注意到他的倦色,继续道,“太医院的人多不多不是问题,关键老古板们都怕掉脑袋,谁也不敢直言陛下的病况。这几年要不是陈州驸马一直督促着,陛下的身体只怕会更糟糕。陈驸马说,陛下需要好好的休息,可大楚这么大,事情着多,他一刻都不可能真的得到休息。” 陈州乃安公主之夫,楚风的妹夫,秉性刚正,的确是唯一敢跟皇帝如此说话的人。 明觉眉头略松了一些,“听说陈驸马家的睿郡主也时常劝解陛下,有人道她有几分花家姐姐当年的样子。” 提及姐姐,花卓脸上闪过一丝得意,“我们花家兄妹,忠心耿耿,只盼大楚和陛下都能寿与天齐。” 这等恭上之词,放别人口里说出来,只有虚伪之意。但由花卓沉沉冰冷的语气道来,只有一种天地可鉴的忠诚。 明觉微微一哂。 由此听来,花卓在楚风传位给他的这件事上,虽然从未表态,但应该并不倾向于支持。同时也不反对,不过是因为只要是楚风的想法,花卓斗会永远听从和支持。 明觉一走,唐蓁就跟车里的怡然套近乎。 一会问,“小怡姑娘哪儿人啊?” “仓城。”怡然答的老不乐意,心里直说:我的书啊,我的书,快点还我书。 唐蓁又问:“小怡姑娘姓什么啊?” 怡然不想把老底报出来,想到外公的姓氏,于是胡诌说:“姓陈。” “耳东陈还是禾呈程?” 我的书啊……怡然扶额,“耳东陈。” 唐蓁一笑,“你我还是半个本家,家母亦是姓陈。” 怡然终于忍不住了,掀开窗帘,问他,“你到底什么时候还我书?” 唐蓁笑的诡异狡猾,“姑娘好像还没以身相许呢。” 怡然愤恨坐回去,车帘落的太急,晃晃荡荡的摇摆。 “这是怎么了?”明觉的声音由远及近,“唐少帅又惹我们小怡生气啊。” 唐蓁大笑一声。 明觉策马走近。 唐蓁锐利的打量着他,明觉一身短打,桃花眼半眯着,耀耀阳光折射在他身上,暖洋而不刺目,显得整个人平易近人而又慵懒。 相比之下,乌甲一身,银冠束发的唐蓁则要显得张扬的多,他的回答也足够张扬,“男未婚,女未嫁,唐某是想博小怡姑娘的芳心,可是姑娘好像还不赏脸。倒不知道君公子有无妙计可助唐某得偿心愿。” 光明正大的挑衅。 要我出妙计给你追我的小娘子,哼,明觉笑:“这还不好办。” 唐蓁附耳过去,明觉道:“自古男追女,不过‘持之以恒,真情以待’八个字,只要唐少帅经得起打击,不懈努力,总有一日能打动美人芳心。不过……” 明觉坏坏的笑:“小怡姑娘姿色平平,身家也不过清白而已,唐少帅是大家族出来的人,什么绝色美人没见过,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想来也是各种风味皆信手拈来。君某不懂,为何偏偏对这么个不领情的小丫头片子有了意思?” 唐蓁会意,‘哦’了一声,大声的道,“小怡姑娘一介女流却跋山涉水,不负安逸候之托南下。唐某敬她勇气可嘉,吃苦耐劳,率真可爱,有一份寻常女子没有气魄。” 火辣辣的表白,赤条条的调戏。 怡然咬牙切齿,明觉大笑,偏头对马车似有若无的一瞥,只见车帘闭合,并无一丝一毫的松动。 他抿唇一笑,不怀好意的道,“小怡听见了咯,你要不心动,我都要为唐少帅难过了。” 我要是心动,你就要让我难过了。怡然愤愤,翻了个身,在马车里独自想外公那本书上的内容。 她先前笼统的看过一遍,这本书汇集了外公毕生制香的经验,除了制作方子之外,还记录香方的由来以及外公的心得。 其中有好几样,怡然已经忍不住跃跃欲试。 比如有一个方子,起源于一个妒妇,看不得她的丈夫对别的女人有心思。就给他下了自制的毒香‘天生一心人’,只要他对妒妇之外的女子动了淫念,下体就会奇痒难当,无法成事,并且唯有跟妒妇本人同房才能体会到男子的乐趣。 外公记载只需把‘天生一心人’中的两味药材改为xx和xx,就能解此毒。 还比如有一个老者,天生脑中生瘤,每日亥时便会头疼欲裂,外公记载一种迷香的制作,使用后可使人昏厥,动手将老者开颅取瘤。此香使用于医者对患者做大动作,用后不影响患者的伤口愈合,减弱剂量,也可缓和伤口的疼痛。 但外公标记此迷香有影响房事的后遗症,暂无处理办法。 书的最后,外公提到了七日诸葛,称七日诸葛的确有助练武者事半功倍的效果,但这种效果其实是靠提前消耗元气来得到的,长此以往,使用者元气打伤,会短寿,更可能在将来走火入魔。当他发现这个缺点以后,就明白七日诸葛有益无害,念及江湖上爱武成痴的人实在太多,他觉得七日诸葛应该绝世。 此书中记录的七日诸葛,是他后来修改后的配方,香味没有改变,是款安息凝神的良香,对于心脉受损的病人尤其适宜,亦可缓解心病复发时的心绞痛,但唯独不再有助人内里大增的功效。 114 天都 大楚国都天都,原是前朝遗都,乱世大合之后,大楚始帝和离慈皇后意见一致的选择了这个坐落在版图正中心的旧城为新帝国的心脏。当时战事初结,国库紧张,只是将原本的前朝皇宫修葺了一番。能搬运的东西,则都从四国旧宫中运送过来。 经过十三年的发展,天都整体的情况今非昔比,北离的沉静,西楚的庄严,东齐的精致,南疆的异域,各种不同的风格融合在这里,宽街广路,高楼雕阁,俨然已显出天下第一都的气势。 一路上,怡然稀奇的看着马车外面的街景,在经过醉香楼的时候,她和明觉不禁互看一眼,皆想起不久的过去,他们离开君家的第一顿饭就是在仓城醉香楼的分号。当时他还说过,要带她来天都品尝一下醉香楼总店里面御厨掌勺做出来的菜品。 一晃眼,他们已经真的抵达天都。分明并未经历三年五载,可于他们而言,这段时间绵长如斯,千言万语也无法道尽。 队伍马不停蹄,直接进宫。 巍峨的九霄宫銮,威仪的皇家护卫。怡然发现这里真大,一个宫门套着一个宫门,数不尽的房间,每一间看起来都大的吓人。 “皇帝一个人住在里面不会寂寞吗?” 唐蓁就在附近,听见了指着前方迎接他们的队伍,“那么多人陪着,怎么会寂寞。” 太极殿的首领阿监乌达亲自做迎,花卓当先踏上白玉台阶,明觉与一位叫徐岑的将军寒暄着,恭喜对方最近又得了个儿子。 “这回是老四了吧,我记得你家老三是个女娃娃。” 徐岑不像花卓,是个长得颇为和气,有点儿佛相的男子,拍着明觉的肩道,“是老七啦,你记的没错。老三和老五都是女娃娃。大儿子今年十五,前进军队力量的,陛下说过了年要给他指一门亲事。” 明觉忙着说话,怡然却紧张的不行。 见皇帝怎么行礼来着?她根本不懂这些,只觉得双手搁哪儿,哪儿别扭。 唐蓁看出了她的窘迫,穿着盔甲,给她比划了一下女子面圣行礼的动作。纵然怡然知道唐蓁接近她是有目的的,她讨厌他,可那是平时。现在看他大男人的模样来扭捏这些女子的动作,怡然忍着笑,看的很认真。 旁边的小宫女已红唇紧抿,低笑了一声。 怡然闻声回头,小宫女忙收敛笑意,头颈低埋。 怡然灵机一动,跟小宫女请教,“唐少帅做的对吗?” “将军做的是命妇面圣的礼。”小宫女声音细声细气,拿眼偷瞄了一下怡然,知道她肯定不是命妇,道,“普通人面圣,不分男女都是三叩九拜,姑娘按照祭祖的方式叩拜就是。” 怡然点头。 小宫女继续指点,“礼后,陛下没说起之前,要跪着说话。不可直视圣颜,眼睛要看着地。就是陛下许姑娘抬起头,目光也要落在陛下膝盖之下。” 怡然稍微松了口气,反正以她的胆子,她是怎么都不可能直视皇帝的脸的。 嘀嘀咕咕说到太极殿门口,小宫女对怡然轻一点头,“姑娘进去吧。” 怡然跟上明觉的脚步,却见带路的乌达太监示意所有人停步。 乌达独自入了内殿。少顷,他出来,传召花卓、徐岑和唐蓁一众入内,却是将明觉和怡然留在了外面。 唐蓁刻意放缓步伐,瞥见乌达对二人道:“君公子将东西交予杂家便可退下。” 唐蓁心头一疑:莫非这人真只是普通江湖中人? 明觉一脸平常的和怡然从太极殿出来,这次带路的小阿监把二人往宫门方向引了一段,慢慢脚步一转,又换了方向。 “我们还不出宫?”怡然小声问。 明觉摇摇手指,“另有安排。” “唐蓁临走的时候看我们的眼神真怪。” 那当然了。庄明觉暗笑,唐蓁以为楚风会接见他们,若真如此,岂不就是承认了他们的身份非同寻常,那此刻在宫中深受礼待的另一位‘安逸候’又作何解释呢?乌大总管亲自出迎给唐蓁带去的怀疑有多深,最后他看见他们不得面圣的否认就有多大。想来经过今日这个细节,唐蓁会明确告诉靖王,排除‘君子墨’其人就是庄明觉的嫌疑。 小阿监将两人引到入千里香,这是一处夏日听雨的暖阁,暗格里放置着冰块,再加上楼阁甚高,有风习习,怡然一进屋子就觉凉意宜人。 明觉往下手的位置上一坐,对她招手,“坐啊,傻站着做什么?” “皇……皇帝一会过来,看见我们坐着多不合礼数。”怡然正儿八经的坚持。 明觉拿她没办法,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的,脸上那种玩世不恭大少爷的神情又回来了。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忘记告诉你了,其实楚风这个人啊……哎呦,干嘛打我?” 怡然急的又狠拍他记下,在外面直呼大楚始帝名讳也就算了,“这是皇宫啊,你怎么还没大没小。” “你这绝对是公报私仇!”明觉指责。 怡然跺脚,“我是为你好,我……我跟你哪有什么公仇私仇?” “有!有!有!怎么没有!”明觉站起来,叉腰做泼妇状。几天不发疯,他如今倒是变本加厉了,“你别不承认啊,这几日唐蓁对你可殷勤的紧,你是不是想逼死我,然后跟他私奔。” 简直是赤裸裸的污蔑! 怡然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最后所有的颜色消失,化作了眼眸里的灼热。 “诶,别哭啊。我瞎说的,你别哭。”明觉慌神,“我……我这不也是吃干醋嘛,其实我知道你对他肯定不会动心的,我知道。” 怡然的眼泪哗啦啦直流,他以为她就愿意被个人天天盯着吗?他以为她就没有想尽办法躲唐蓁吗?她以为她不知道明觉是防唐蓁怀疑他们,估计把她留在老虎嘴边,让老虎检验真伪的吗? 她不是不愿意帮他,护他,替他隐瞒,她只是难过在做了这些事以后,还听见这样的不理解! 明觉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道歉,做保证,结果怡然还是越哭越凶。 他双手合十,求她,哄她,“我再也瞎说了好不好?亲亲小娘子,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116 有毒 人人欢迎您的光临,请记住本站地址:,,以便随时阅读《妾本情凉》最新章节... “陛下,新送到的圣雪莲呢?”陈州把完脉问。 楚风答,“已经送去太医院,一会过去就能处理。” “不在太医院。”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这里。 明觉走上前,单膝跪地。 “不在太医院是什么意思?”楚风反应平静,他的确有一瞬的意外,但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生死早已看的平淡,这点突发情况也不算什么。 陈州和陈睿保持安静,他们是医者,有资格关心皇帝的身体,没有资格过问其他事。只是陈睿的脸上有着鲜明的焦急。 没有圣雪莲,那就是无法配药护住楚风随时濒临崩溃的心脉。 “圣雪莲采下三天内不使用就会枯萎失效,过往息家都采取特殊手段将花处理,增长它的有效时间,但药力也已受损。这次发现圣雪莲的地方在大楚之外,路上格外遥远。为防万一,是息川公子亲自上雪山之巅,采摘之后,当即成药。”他没有喊息川为姐夫,因为陈州父女在场,他是负责送药的君子墨,不是安逸侯庄明觉。 明觉抬手,将戴在项间的黑色珠子取下,双手奉上,“这是真正的圣雪莲,公子说,这颗药倾注了他全部的功力,就算不能彻底治好陛下的心脉,也能再保十年无恙。” 真正的十年无恙,即便再劳心伤力,也不会损耗你的根源这是息川先前信中的原话。 “他全部的功力……”楚风沉沉重复。 难怪不能失误,难怪动用了二百多朵假雪莲从大楚国境内外出发,难怪最后到天都的,包含明觉送上的那一朵也只有四株而已,难怪……难怪连他都到最后这一刻才知道真相。 息川,他抢走了他的女人,还他半壁江山。也终还是用他的方式,替她偿还了扎在他心上的那一刀。 楚风微微叹息,然后坐直,“拿过来。” 乌黑的药丸,沉甸甸的分量。 陈州询问,“陛下,是否需要检验一下?” “不必。”楚风说罢,毫不犹豫的放进口中。 陈睿倒了水给他,道,“有药虽好,最重要的还是您能注意日常的生活。” 话未说完,楚风突然扶住胸口,额头上渗出死死冷汗。 “怎么又喝这么急?!”陈睿忙把杯子从楚风手里拿走,扶他靠上椅背。 楚风紧缩眉头,却还是道,“无碍的,歇一下就过去。” “你需要好好的休息!” 陈睿微微一愣,看向那个比她先说出这句话的男子。 庄明觉已经走上了一步,扶着楚风发冷的手,他没有想到楚风的身体会受损到这的程度,哪怕喝水急一些都会心口痛。 “这种情况多久,为什么从来没人提过?太医院的人,息家的人,他们……” 楚风皱眉打断明觉,“没事,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 明觉还要说,陈州对他摇头。 许多事,一朝一夕并无法改变。 “我们让开些吧,陛下现在需要新鲜的空气。”陈州道。 明觉与陈州一起推开举步。 陈睿站在楚风身边,打开了随身的小包,捏出银针来对他道,“给您施一套针,至少这一段时间里,您要摒除杂念,好好休息。” 楚风点头,任凭陈睿解开他上身的衣服,胸口那尖锐的伤疤暴露在空气中。怡然站的不近,还是心惊胆战。 可那个施针的女子,看起来已经习以为常,她很平静,专注的下着每一根。 走到一半,陈睿额头上隐隐冒汗,她捏针的指尖却始终平稳。一头的长发用布包起来,免得弯腰施针的时候掉落。 一套针走下来,楚风皱成川字的眉头已经松开来,呼吸也越渐平稳。 千里香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小心翼翼的在外面问,“陛下,有急事求见。” 明觉不觉转向了紧闭的房门,乌达是楚风的近身内侍。这老油条若不是遇到万般急迫的事情,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他和楚风见面,最重要的是楚风现在需要休息。 “进来说。”楚风已拢了拢衣服坐直,浑厚如初的声音,仿佛刚才的一幕完全没有发生过。 乌达进门,目光迅速的在屋里人身上一转,他在明觉身上停顿了一下,然后跪在楚风跟前,“太医院刚才回禀,君子墨送上来的圣雪莲有毒。” 这就好似一桶冰水直接从怡然头顶灌下去,她浑然不知所措的看着明觉。 他却没有显得太为意外,唇线微紧,对着楚风跪了下来,“君子墨愿意接受调查。” 楚风抬头看了明觉一瞬,随即对着乌达严厉的大吼,“什么人干的?” 乌达当然不知道主谋,他也不敢不回答皇帝的话,只能回禀,“圣雪莲由君子墨交给老奴,老奴直接递送李瑾太医。李太医处理的时候,老奴一直在旁看着,太医院其他人都可作证,整碗药熬好,直到试药人毒发,大家才知道有问题。拿了所有的原料重新检查,发现这圣雪莲早就被毒汁浸染过。” 楚风的眼睛黑暗如夜。 李瑾是主要料理他身体的大夫,如果李瑾都有问题,他便不需要再做皇帝的位置了。 所以今天这一出是冲着庄明觉去的。 楚风低头,发现明觉已抬起头。他正平静的回视着他,无声的表达着什么。 楚风握住拳头的手缓缓松开,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天地不摧的力量,“传朕口谕,收押君子墨,直到整件事调差清楚。” “谢陛下。”明觉谢恩。(=半-/浮*-生+).banfur/> 两名士兵进来将人架下去。 明觉回头看了怡然一眼,轻轻的跟她说了两个字:放心。 而怡然,她的整颗心都在明觉的身上,她有怎么可能还有‘心’能够放下。她麻木的看着他被带走,什么都做不了。 “这段时间,这位姑娘就交给你,照顾好她。”楚风叮嘱陈州。 陈州听了怡然的化名陈小怡,颔首应下,“正好也是微臣本家,陛下放心。” “公主府的守卫,也适当加紧一些。”楚风提点。 纵然陈州从不涉足官场,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垂首应下,“微臣知道。” 118 用你换他(下) 怡然对唐蓁充满了厌恶,她可能笨,但她有直觉,明觉的事多半跟他脱不了关系。 唐蓁一步步的靠近她,“你不喜欢我?” 还用问?她以为已经表现的足够明显。怡然道,“唐少帅应该知道。我与发现鼠疫的病人在同一家医馆。” 唐蓁不以为意,“你如果感染了就回不来公主府。”他从怀里抽出本书丢过去,“还你。” 是外公的书!怡然检查了一下没有破损缺页,收在身上。 “你怎么还不走?”她不客气的送客。 唐蓁抱起胸,无赖的道,“我对喜欢的女人一向很有耐心。” “是别有用心。”怡然纠正。 你不走我走好了。她想罢转身。结果被一股突然的力量拉住,下一刻人已跌在一个坚硬陌生的胸膛里。 “我怎么就别有用心了?”唐蓁声音带怒,“也许起先是,但未必一直都是!” 怡然不想跟他废话。 “放开我!”她大叫,却被唐蓁铁制一样的双臂箍的更紧。 背对着,唐蓁看不见怡然的表情,见她只是呵斥,不曾挣扎,他心头微喜,女人总是口是心非,表面说不喜欢,没准心里早想了。 谁知怡然冷冷的说了句,“我知道我的斤两。” 唐蓁一震,她这是在回答他前面的问题。 为什么觉得他别有用心,因为她知道像他这样的人,身边有的是更好的选择。 至少比她漂亮,比她家事好,比她听话温柔,而不是她这样,前头躲他不及,现在厌他入骨的。 唐蓁愤怒,猛的把怡然板过来,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 怡然瞪着眼睛,白皙的脸胖因为他的用力已经发红。 就是这个神情,这张脸,一个月来魂牵梦萦,让他挣扎,让他愤怒,最后还是让他忍不住到公主府来找她。 靠的这么近,怡然闻到唐蓁身上的酒气,如此的浓烈,熏的她本来就脆弱的神经一抽一抽的疼。 就在这一分神的档口,一张满是酒味的唇压了下来,毫无预警的,动情而霸道的侵略。 怡然慌张的反抗,但对唐蓁来说不痛不痒,反而让他征服欲更甚。 怡然被推到在墙上,满嘴都是陌生的气味,她本能的想要咬他。奈何对方什么手段都没有,任凭她打,就是掐着她牙关的手一直不曾松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切才从狂风暴雨变成唇间温柔的触碰。 “为什么不喜欢我?嗯?”唐蓁的声音已经沙哑,却比之前更具热度,“你连正眼都不肯给我,这对我来说是从没有过的屈辱。” 怡然冷漠的看着他,最后闭上眼睛。 唐蓁停下动作来端详她,忽然道,“你想不想知道君子墨现在如何?” 怡然一震,不可置信的睁开眼睛。 这一个月,没有人告诉她明觉的消息。陈州父女都是不涉朝唐的人,但就算他们知道,也肯定不会说出来。 然而怡然的反应显然没让唐蓁舒服,她感觉到全身负担的重量瞬间一涨,就好像他要把她整个人压进身后的墙壁里,直到她脸上有了疼痛的表情,唐蓁才略微松手。 不等怡然喘息,他就惨酷的告诉她,“君子墨一个江湖中人,刑问的人当然是不会吝啬的,如果你愿意,我倒很乐意带你去见一下他满身是血,十指断裂,胸口都是烙印的模样,也许我还可以,让行刑的人再附送一些礼物,比如,当着你的面毁了他的脸。” 他每说一句,怡然的脸就白一分,到最后她惊慌的打断他,“你瞎说,皇帝不会这样对待无辜的人!” “怎么是无辜呢?他可是预谋加害陛下的唯一嫌疑人。如果不供出背后指使的话……”唐蓁眼眸一眯,仿佛在问她,这样的后果会是什么。 如果没有最后一句话,怡然的神经已要奔溃。可如果有人坚决要对付君子墨,那只会是认定了他是安逸侯庄明觉,要趁他现在还没有恢复身份,将他直接置于死地。既然如此,只要认定他是最终的主谋就好了,还能有谁是他背后的主使? 唐蓁的话有破绽,怡然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再不想在这个人身边多呆一刻。 对于怡然的动作唐蓁始料未及,还真往后退了一步,怡然就借这一丝空隙,从他和墙壁的狭缝里脱身,随即看见了公主府的一队侍卫。 对方也停下脚步,怀疑的看着这里。 “唐将军怎么来了?”领队的侍卫认识唐蓁。 唐蓁瞥了怡然一眼,“我来找她的。” 侍卫齐齐看向怡然。 她面无表情的撇开头,“我跟他已经谈完了。” 她不想等侍卫走了,再次被唐蓁得手,马上又跟侍卫长说,“医馆缺几样药材要从公主府拿,东西太重了,能不能帮我一下。” “好,姑娘请带路。” 出了公主府,去医馆的一路上都有人,唐蓁应该没有胆量再纠缠。 怡然跟侍卫长道谢,“后面我自己拎去医馆好了。” 没有准许,侍卫长也的确只能送到这里,他将药材交给怡然,道,“我等会加强姑娘院子的守卫,但姑娘下次遇到问题一定要大声喊人。” 原来他根本看懂了刚才的状况,不过唐蓁身份非常,不能贸然对其动手而已。 怡然感激不尽。 本以为这件事会过去,唐蓁知难而退。没想到晚上回到公主府,怡然又见到了他,而且这次更甚,他是在她屋里。 “你究竟要怎么样?”怡然站在门外,正要叫人却被唐蓁接下去的话压了下去。 “君子墨明天辰时问斩。” 怡然身体晃了晃,“你说什么?” “离现在还有五个时辰。”唐蓁看了看天色,“这件事会秘密处理。你恐怕没有机会在刑场见到最后一面。” 怡然觉得她瞬间被掏空了,这一次,唐蓁不会是骗她的了吧,他没有理由再骗她了。 真真假假,五个时辰之后也会有结果。 而明觉,那个叫她放心的男子,那个拿走她心的人……从此以后再见不到了。 “为什么要来告诉我?”她空洞的眼睛转向唐蓁,“你以为我想见他最后一面,就给你想要的东西吗?唐将军,你把自己想的太廉价了。恕我不送!” 她直接转身,唐蓁想要拉住,怡然一声冷喝,墙上的侍卫钻出来。 “唐少帅,怎么又是你?” 侍卫长越过怡然,拦下唐蓁。 怡然借机头也不回的跑向陈州的房间。 用她换他最后一面,那不可能。 用她换他的命,那才值得。 119 乱谋(上) “圣雪莲里的毒是你下的?”陈州震惊。 怡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屋里的其他人都已回避。她表情严肃,“当然是我,君子墨根本不懂医术,可我懂不懂,驸马您最清楚。” 鼠疫的事和女儿的安危已把陈州弄的焦头烂额,他一时之间真没把握分辨怡然突然来认罪的原因。 查案抓人不是他的强项,陈州略带歉意的道,“你坚持这么说,那我就只能将你交给陛下处置了。” 入夜时分,太极殿灯火通明。 久不入宫的靖王此刻正坐在楚风对面,是君臣又是叔侄的二人,已经连下了五盘棋,眼下这局黑白二子,你追我赶,还未露出明显的胜负。 这是楚风第一次在办公的地方见靖王,让这个老谋深算的皇叔心中波澜一片。他是被宣进来看君子墨被处死刑的,以往宫中施行秘行,总要安排一个监督大臣。楚风这次选的就是靖王。 他不禁主动提到下毒的事,“能这么快伏法,真是大快人心。” “的确。”楚风只微抬了下眼睛,似乎对此事并不上心。 靖王心中疑问重重,他早得到了线报确定君子墨才是正宗的安逸候。可此刻楚风如此表现,让他不懂是消息错了,还是向来多疑狠毒的楚风终于对庄明觉失去了信心,决定就此顺手除去。 阿监悄无声息的换了盏灯,棋盘周围亮堂起来,靖王不由扶了下微痛的眼睛。 楚风见状,道,“朕记得,皇叔与先帝同岁。” 靖王颔首,“老臣已年逾半百。” “皇叔如今儿孙满堂,含饴弄孙,令人羡慕。” 靖王听出楚风声音中的落寞,借机殷勤,“陛下大寿之时,族中小辈都会前来,不如准他们在宫中多住几日,与陛下亲近亲近。” 闻言,楚风沉吟不语,似真的在正考虑此事。 靖王点到即止,未重提立嗣的事,免得显得太过着急,有越权干政的嫌疑。 楚风却似真的上了心,问,“族中小辈共有多少人了?” 靖王是皇族族长,整本家谱烂记于心,他在心中略算了下,道,“连同西楚开国帝起的旁支一同计算,有两百零七人。” 两百零七人,只要他一点头,就是皇位的候选之人。小东齐潜伏东部,国内流军尚存,地大国广四季灾害不断,如果再加上一个纷纷扰扰的争储内战,与之前水深火热的乱世又有什么区别? 靖王最大的问题,是他太过忠于皇族血脉,由始至终都不知道帝王心中真正的忌讳是什么。 此刻靖王仍在暗喜,不论君子墨是不是庄明觉,都是打折安逸候随从的旗号进的天都,经此一事,安逸候从名声到根本都再难扶上台面。 君臣两人各有所思,内侍突然进前上禀,“陛下,陈州驸马有急事求见。” 这么晚着急入宫莫非与鼠疫有关,楚风看了靖王一眼,靖王笑道,“陛下有事先忙,老臣告退。” 难得抓住这老狐狸,楚风当然不会放手,摆手道,“棋还没下完,王叔等朕片刻。” “老臣遵旨。” 楚风踏出太极殿,在台阶上方便见陈州垂首站在阶下等候觐见,身边还站着个女子。月光太暗,一时还没瞧清她的模样。楚风抬手示意内侍叫两人上来。 那女子却已原地跪倒,“陛下,下毒的是民女,不是君子墨。” 怡然怕再晚一刻,来不及保住明觉的性命,每一个字都说的极其大声,生怕楚风没有听清。 她声音顺着夜风,飘进楚风的耳朵,也飘进了太极殿。 在靖王变色的同时,已听见楚风下令,“把她和君子墨都带进来。” 楚风风风火火回殿跨上丹墀,眸光变换,厉声问,“下毒的是你?” 怡然跪地,很是平静的承认,“就是民女。” 靖王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怡然是密保中与君子墨同行的女子。他跨上一步,对楚风道,“老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风停下踱步,“皇叔但说无妨。” 靖王道,“这女子老臣恰巧识得,一直对那君子墨用情至深。以老臣看,她年幼无知,并无下毒的能力,如今认罪只是为了给君子墨顶罪而已。寻太医院验毒的几位太医来与她对质,便可分出真假。” 一番话在情在理都无可挑剔,楚风沉眸看着靖王,只见他一脸的内敛平静,完全是秉公办事的样子。 楚风抬手,“叫太医院李瑾过来。” “回禀皇上,李瑾太医今日并不当值。” “让他即刻进宫。”楚风冷声下令,“劳烦皇叔等上一番了。” 后半句是对靖王说的,楚风的语气缓和不少。 靖王忙道,“老臣不敢。” 说话间,侍卫压了一个人上来道,“陛下,罪犯君子墨带到。” 怡然浑身一软,险些回头去看明觉,但这是皇帝在前,她只能克制住扭头的冲动。 明觉当然也在进殿的第一眼就看见了怡然,他眼眸一缩,没想到短短一个月中,她竟然瘦了这么多。 在刚听见她来顶替他认罪的时候,他就已经忍不住,想要加快脚步冲过去,抱住这个傻傻的女人。 明觉忍下冲动,脚步沉稳,缓缓来到太极殿正中,在怡然身侧跪下,“君子墨叩见陛下。”他的声音洪亮,身上没有清晰的血腥味,反而有种淡淡的清香。 怡然心头一颤,压在上面的巨石终于落地。唐蓁说的果然都是骗人的,明觉根本没被严刑拷打。 却听见楚风问,“君子墨,你是否对圣雪莲下毒一事,供认不讳?” “是。”明觉答的干净利落。 “不是的!”怡然闻言,‘蹭’的坐直上身。 刚要辩驳,一旁靖王已对她怒目而视,“放肆,太极殿前不得喧哗。” 怡然已经豁出去了,看都没看靖王一眼,反正这人从她认罪开始就坚持她是顶罪的,她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 “陛下明鉴,下毒的是民女,民女懂得医术,自然也会下毒,这事陈州驸马可以作证。” 120 乱谋(中) 怡然认罪认的一板一眼,根本不知道她是在拆明觉辛辛苦苦造了一个月的台。 楚风不觉扫了明觉一眼,发现这小子竟然在憋笑,头很恭敬的垂着,睫羽却在颤动不停。 现在的年轻人,跟他们那会儿真不一样了。 楚风挥手,“让陈州进来。” “回禀陛下,驸马爷刚出宫了。” “怎么回事?” “医馆来报睿郡主发热,恐怕是感染了鼠疫。” 屋中一瞬安静,好像没人听懂内侍的意思。 突然,怡然仓惶站起来,“让我回去,刚研制出来的香药对鼠疫初期的人最有效。” “大胆!太极殿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靖王怒瞪了一眼怡然,回头对楚风振振有词,“陛下,下毒之事,今日一定要有个结论。” 楚风面部僵硬,看了眼靖王,又看向怡然,问她,“你确定香药可以救她?” “医馆已经有好几个突然发热的病人使用过有效了。”怡然连跪都没跪,脸上的焦急清清楚楚,“陛下,人命关天,等我救过郡主之后,再回来受罚行不行?” 楚风沉吟,“既然试过用,陈州本人也能救她。” “那不一样啊。”怡然因为怕解释不清楚,急的脸都红了,“香药才研究出来,还只在我救治的几个人身上试用过。陈驸马一不知道这件事,二是这种香药需要特殊的热度处理,只有我亲自处理才有把握完全生效。” “陛下!” 靖王还待进言,被楚风挥手打断,“救人要紧,其他随后再说。” 陈州急匆匆从陈睿房中出来,身上的外衣叫人瞬间扒去焚烧,他扯下脸上的蒙面巾,穿着里衣跪在门口迎架,“不知陛下到来,有失远迎。” “这种时候,就不要多礼了。”楚风要往前走,被陈州再次拦下,“陛下,医馆收治了太多鼠疫病人,您不能进来!” “陈睿平日对朕身体照顾有加,朕在外面远远的看她一下就走。” 这时候,怡然已经在由人帮忙穿上大褂,脸也蒙了巾帕,明觉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驾着在后面追问她,“你有把握吗?进去以后千万小心,有什么不适立刻出来。” 怡然哪里有空回答,清点了必需品,就头也不回的钻进了陈睿的房间。所有的门窗紧闭,只在她开门的刹那,大家看到床上的女子仍然美貌如画,只不过她沉睡着,双颊因为发烧,颜色鲜红。 早有人在医馆外放好了椅子,楚风坐下,忽然摸了摸自己眉间深锁的川字。 “别皱眉头啦,川纹都要摸不到底了。”总有人这样告诫,然后柔软的指尖按上他的眉心,“现在起不许想公事,休息!” 他发现,还真的,川纹深了会摸不到底。 “开始吧。”楚风放下手,看向跪在地上的明觉,“君子墨,她要认罪,你也要认罪,就由你先说说下毒的经过。” “是!”明觉点头。 他从流光受伤开始讲述,一直说到药沧海摸到了圣雪莲中毒之后,沈韵心机敏的发现他们之中有人泄露。 明觉掩盖了沈韵心的名字,只说是他发觉了异常,道,“我最后锁定了两个嫌疑人,并让其中的一个将这朵圣雪莲上的毒粉洗去,改为毒汁浸泡。待到圣雪莲进入天都,交由太医院处理的时候,就可以通过接触圣雪莲的人,敢不敢触碰这朵花的表面,来得知他是从两个嫌疑人中的哪一个身上得知的消息。” 靖王冷哼,“所以说来说去,你下毒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出身边的一个叛徒?” “是啊。”明觉并不否认。 “可这碗药是要给陛下吃的,你最终还是在对陛下下手。” “那就要看——我身边这个叛徒的主人是不是想要陛下的命了。”明觉看着靖王,突然笑的诡异,然后他突然一转,问楚风,“陛下,您已经找到我的身边的叛徒,何不把他带上来,指认一下他真正的东家。” 楚风对身边的人点了下头。 一个中年儒雅的男子被带上来,跪在明觉身旁。靖王只冷看了那人一眼,便转开头,板着脸,似乎接下去的事与他是完全无关的。 “息鸣。”明觉很随意的拍拍身边人的肩膀,“我们相处五载,但像现在这样见面,还是头一次。” 息鸣不自然的抖动着,颤声道,“你……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只是依照你的吩咐,给圣雪莲浸了毒,就是要害陛下,也是你主使的。” 明觉笑,“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黑衣人,蛇群,唐蓁少将军,每次都能那么精准的出现在我送圣雪莲的路上?” “这是……”息鸣犹豫着,遥看了眼背对自己的靖王,对方一点开口相帮的意思都没有,息鸣不由心寒,咬牙道,“没错,是我泄密,要他们挡在路上,不过不是为了抢你的圣雪莲,而是为了要你的命!” “你可不能污蔑唐蓁哦。”明觉纠正,“他是朝堂认命的将领,与我一个小老百姓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他的任务不是杀你。”息鸣干脆一口气全说了,“动手的应该是南疆人的驱蛇人,唐蓁取到圣雪莲,一样可以送上天都给陛下治病。而你,你其实在一开始就不应该活着,在药沧海跟你打斗的时候,我们的人就应该动手把你杀了。” “你们的人?”明觉挑眉。 “王爷!”息鸣受不了被追问的压力,向靖王求助,“靖王爷,你说句公道话!” 靖王拂袖,“你们谋害陛下,与本王何干?!” 息鸣目定口呆,发现他竟然成了靖王的弃子,对方根本无心救他。不由怒从心生,“我告诉你安逸候的秘密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是你异想天开要做太医院守,求我……”靖王猛然住口,他像咬了舌头一样,整张脸煞白如纸,瘫倒在地,“陛下,陛下,老臣只是口误,老臣没有与这厮一起谋害陛下!” 121 乱谋(下) 楚风看着靖王,眼里漆黑一片,“皇叔对朕一向忠心耿耿,朕怎么会信别人而不信你呢?” “谢……谢陛下,老臣,老臣……” “不过,”靖楚风话音一转,打断靖王,“息鸣所说的安逸侯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秘密是,秘密是……是安逸侯的痴傻还有机会治愈!”靖王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君子墨就是庄明觉这事心里知道是一回事,拿出来说是另一回事。在楚风没有开口叫他庄明觉之前,硬要据理力争,就是打楚风的脸。 楚风含笑,“原来皇叔还是在担心皇位流入非楚姓人之手,才会做这些事。” “是是是!”靖王惊觉,“啊,不是不是!追杀君子墨的事与老臣无关!” “别装了!”楚风沉声冷喝,一张脸寒冻如霜,“是还是不是,叫唐蓁来对质就知,你还要朕连最后的脸面都不留给你吗?使用南疆驱蛇人!光这一条就足够定你死罪!” “……”靖王面如死灰。 “朕一直容忍你在背后小动作,是念及你是朕的皇叔,是族中最德高望重一位!楚成松,从今日起搁去你族长的身份,后半生好好的在王府里思过!” 怡然一整夜都在陈睿床边,给她擦身,用香药从上到下一遍遍的熏治,屋子里温度极高,陈睿一滴汗都不出,浑身依然滚烫,怡然满身是汗,衣服湿了,不等捂干又被第二次汗湿。 天明十分,屋里传来一声沙哑无力的,“水。” 水送进房间,怡然喂陈睿喝了一杯又一杯,陈睿终于开始出汗,脸上的红晕渐渐消退。 期间,陈州送药进来给陈睿喝。 “我来替你,你出去睡一下吧。” 怡然摇头,“我再给她药熏一次,就该完全不发热了,驸马正好也看一下怎么操的,回头我们一人教一批药童,事半功倍。” 怡然真正走出房间,已经是那一天的下午。医馆外的询问堂已经撤了,她只看见明觉抱胸站在阳光下冲她微笑。 怡然扑过去抱紧了他,把头深深的埋在明觉胸口,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你这个小坏蛋,跑出来给我顶罪,差点坏了我的大事知道吗?”明觉嘴巴不饶人,手里半点也含糊的把怡然抱紧,“都说了让你放心了,还瘦成这样,你真是一点不让我安心。” 她很聪明的转移了话题,“陈睿终于醒了。” “嗯。”明觉点头,拥紧了怀里的女孩,她亦回抱着他。谁也不想再说其他,破坏这一刻美好的气氛。 好一会儿之后,明觉才开口,“从公主府里搬出来吧,我们另择一个地住处。” “你的事情还没有办完吗?”怡然不懂,说好了事情结束以后要回去的。 明觉轻叹,“我还要再留一段时间。” 靖王落马,打破了原先的平衡,他必须留下来抑制掌握兵权的瑞王。 明觉开心的把怎么打到靖王的过程说了,怡然不懂政治,讷讷的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我们和沈韵心一起出发之前。” 那么早?怡然落寞,“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这本来就是男人的事啊。”明觉理所当然。 怡然不语。 “我不想你担心。”他说。 可事实上,她还是担心了,甚至担心死了! 明觉看出怡然不太高兴,“怎么了?现在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听说你喜欢陈州他们的药房,我们住的地方也造一个吧,专门给你制作香药。” 怡然点点头,笑了一下,她不想跟他闹别扭。 晚上,来帮忙搬地方的人就到了,怡然其实没什么要收拾的,几身衣服和一些制香的心得笔记而已。 她恋恋不舍的跟府里的人道别,可惜公主从来没露面过,陈州在医馆照顾陈睿,只有侍卫长在门口目送她走远。 明觉找的住处非常隐秘,一座三进的院子,和皇宫特别近,里面的布局跟君家沁园一模一样。 草儿接过怡然手里的衣服,告诉她,沈韵心来了。 怡然急忙冲进去,进门就见沈韵心抱着只鸡在床上啃。 “听说有个叫唐蓁的小子缠你缠的紧?” 怡然愣在原地。 沈韵心笑,“放心吧,他找不到这里。” 怡然不是郁闷这个,而是沈韵心都知道,岂不是明觉也知道。他不会来质问她唐蓁强吻的事吧。 “唐蓁这小子其实还不错,根红苗正,姐姐是靖王儿媳,不过毕竟还算不上靖王的嫡系,他老头子精明着呢,没那么明显的一边倒。”沈韵心边说,边欣赏怡然脸上的表情,“今天听见明觉向楚风进言,让给唐蓁指婚,我就猜这姓唐的小子肯定惹了你了,否则明觉才不会关心他娶不娶。” 怡然抿着嘴,坐在沈韵心旁边不语。 沈韵心凑过去,“你这什么表情啊?难不成还舍不得姓唐的小子了?” “当然不是!”怡然坚决否认,“我对那些事都不懂,只是很担心陈睿,今天一天都没回去再看看她的情况。” “陈睿?今年十五了吧,我记得这孩子是楚风在西楚登基第一年出生的。”沈韵心的眼睛转了转,“听说长的很像某个人。” “什么人啊?”怡然不解。 刚好明觉推门进来,沈韵心往他身上一指,“像谁那要问他。” 明觉一头雾水,三个人吃完晚饭,怡然和明觉回房间的路上,他才再听怡然说起细节,道,“哦!人家都说陈睿长的像我姐姐。” 忽然之间,怡然眼前闪过楚风站在陈睿房外的身影,她好像抓住了什么很重要又不敢相信的东西。 “她们真的像吗?” 明觉摇头,“我一直不觉得像啊,最多模样像,性格可差别了十万八千里。” 怡然心头微微一紧,“你姐姐的性格那么好?” 陈睿已是女子中性格好的一类了,率直又有分寸,即便是郡主也不摆架子,可谁要真欺负到她头上,帝王女的威仪,她也一分不少。 “不是。”明觉摇头,“我的意思是,她们都性格完全不同,没有一丝相像的地方。” 122 流民 怡然为了收拾新家,耽搁了两天才再次见到陈睿。进门时,睿郡主正在挽发,“小怡来的正好,跟我出城怎么样?” “出城做什么?” “去救人帮人呀。”陈睿从镜子里看着怡然,长发一转一塞,便成了个漂亮的髻。 怡然惊讶极了,她竟不需要发簪就能固定头发。 陈睿冲她一笑,“最近鼠疫封城,很多居无定所的人都被赶到了城外,成了流民,听说他们中有不少人在生病,万一正好是鼠疫就糟糕了,爆发出来会比城里还难控制。” 说着,站起来把小医包挎在身上,又抓了一把银叶放进去,“我们一起去吧,反正我爹最近不让我去医馆。” 当然不让去了,陈睿感染鼠疫把陈驸马吓坏了,要求她在疫情结束之前都不得踏足医馆半步。 “恩,我跟你一起去。”怡然点头。 两人商量着到时候,一人负责看病,一人负责派发药材,就一同出了公主府。 经过医馆的时候,怡然一个人进去拿了些常用的药材。可惜两个弱女子人力有限,真的到了城外看见那么多生病的流民,才知道药材太稀少了。 流民们都集中在城外五里附近的树林里,后靠一座不算高的骊山,旁着条骊山上留下来的溪流解决饮水问题。 可是人太多了,又都随地排泄,直接导致溪水被污染,确诊的病人十之八九都是因为饮用不洁的水,导致了痢疾。 “千万记得,水一定要煮沸了再喝。”陈睿反复叮嘱其中一个母亲。 怡然手里的药材早已送完。 陈睿只好施针缓解孩子的状况,刚才还痛的满地打滚的孩子,现在虚弱而安静的躺在妈妈怀里。 陈睿收好针,对怡然道,“我去那边看看。” 怡然正在记录药材缺少的份数,以免明天带过来。幸好陈睿有公主府的牌子,她们只要在天黑之前进城,士兵都是放行的。 她含糊的点点头,“你先去,我记好就来。” “你们真是好人啊。”母亲感激的跟怡然说,周围人都附和。 有人说,“昨天还有个公子过来施粥呢,好人真多。” 怡然笑笑,收起纸笔。远远看见陈睿正在给一个晕倒的女子把脉,脸上的神情怪怪的。 她不由加快脚步跑过去,“怎么了?是鼠疫吗?” “是毒!” “会不会是误食了毒蘑菇?”之前在医馆就遇到过一例吃了毒蘑菇的病例。 怡然蹲下来,看向那女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药沧海! 她的变化太大了,头发枯黄,面容憔悴,就好像被魔鬼吸走了身体里全部的活力。 陈睿发现怡然的异样,“你认识她?” 怡然有些恍惚,反应了会,才想起来点头,“她中毒的时候我在场,是手上沾染了毒粉导致的。”她拉开药沧海的衣袖,却发现两条手臂上都没有发紫,“怎么没有了?”难道说明觉给她解毒了?! “我再看看。”陈睿拉起药沧海的手,又仔细的把了下脉,片刻后道,“我猜她的毒已经解了一部分,剩余的引入了内脏,现在已经很危险了。” “那怎么办?” 怡然和陈睿面面相视。 “这毒我没有把握。”陈睿皱着眉头,因为身体刚好,脸色略微苍白,她道,“我觉得最好把她带回医馆去。” 怡然正要点头,手腕突然被什么掐住,痛的她差点尖叫出来。 “又是你!”药沧海不知何时醒来,她一把紧握住怡然的手,眼冒冷光,配上憔悴的模样,乍一眼看去犹如一个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 “药姑娘……”怡然痛的再难成语,额头上一片冷汗。 陈睿见状,忙去拉药沧海的手,“你快放开她,我们没有恶意,正要救你呢,真的!” “救我?”药沧海冷笑,看也不看陈睿,只问怡然,“你男人呢?叫他快把解药给我!” 怡然只觉得手腕都要被药沧海的捏碎了,刚要张口,身后响起一个痞态十足的声音,“哎呦!三个小娘们打架了!” 药沧海重重的把怡然甩在陈睿身上。 两个女孩齐齐甩趴在地,下面正好有几块石头,都疼的脸色发白。又引来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来来来,让小爷来扶你们。” 怡然来不及叫痛,连忙把陈睿拉起来,以及来不及了,三个大汉把她们围在了当中。 怡然求助的看向药沧海,却见她脸色灰黑的扶着树。 是啊,她中毒很深,哪里有能力帮她呢? 怡然咬紧了下唇。 其实此地离流民们呆的地方根本不远,可是他们远远看见了事端,竟都往更远的地方躲去。 陈睿气的跺脚,“真不该救她们!” 一个大汉闻言淫笑,“原来是两个女大夫,长得真白净,我还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子。” “瞎了你的狗眼,我可是……” 怡然一把捂住陈睿的嘴巴,低声说,“不能说!” 说出来,让他们知道是在调戏当今的睿郡主,唯有死路一条。届时只会杀了她们,以防后患。 陈睿这才想明白这点,她脸色一白。 这时,一个大汉忽然叫着,“医女姐姐,我身上好痛,你来给救救我吧。”往陈睿身上扑过去。 怡然连忙把陈睿往身后一推,自己一个矮身从大汉伸出的手臂下钻出去。 陈睿趔趄出去,肩膀撞在一棵树上,上面的衣服都被树皮擦破,露出了肩头一片白皙的皮肤。她本来就生的最为漂亮,如此更成了饿狗眼里的美味。 大汉们眼冒金光,几乎同时往陈睿身上扑过去。 “快跑!” 怡然大叫,陈睿连忙扶住肩膀上的衣服,拔腿逃跑。可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有男子的速度,才跑出去两步,便被两个大汉扑倒。 怡然还没来及去救她,也被另一个大汉扯住。她脑子里只想着陈睿的安危,狠狠的咬了那人一口。被对方直接甩了个巴掌,“叫你咬老子!” “嗡”的一声巨响,像是在怡然耳朵里炸开了天雷。她好半天才恢复听力,听见的第一个声音却陈睿的尖叫和彼此衣服撕裂的声响。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摸到身边一块石头,抓起来就往身上的大汉猛砸过去。 123 李公子 手里的石头还没砸中大汉,一记银鞭之声划破空气,压在怡然身上的重量豁然消失,大汉被卷飞了出去。 怡然抓着石头傻愣愣的,药沧海冷喝,“还不快去救人!”说话间,银鞭往陈睿身上的两人甩去。 鞭至血溅,两个大汉哇哇大叫的从陈睿身上滚下来。怡然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上去,扶起衣衫凌乱的陈睿。 大汉们痛红了眼睛,“臭娘们,老子跟你拼了!” 他们爬起来直接冲向药沧海,怡然想去帮忙,被药沧海怒目一瞪,“走!” 怡然愣了一下,拉着陈睿转身跑起来。期间几次回头,只看见药沧海还陷在大汉们的包围圈里,甩出的银鞭越来越无力。 “我会回来救你的,我会回来的。” 这句话在心里不断的重复着,怡然眼泪模糊,她的双脚像灌铅了一样,每迈出一步都需要无比巨大的力气。 陈睿的状况更糟糕,跑的摇摇晃晃的,脸色苍白的可怕,几乎全部的重量都斜在怡然身上。 她们根本分不清方向,只觉得脚下凹凸不平,起起伏伏,还带着坡度,似乎是上山的路。 突然,陈睿脚下一软,怡然也被她带着跌倒在地。 浑身上下跌的失去了知觉,好一会才感觉到剧烈的疼痛。怡然艰难的爬起来,去看陈睿的情况,发现她额头上一片青紫,摔晕了过去。 怡然暗道一声不妙,想拉起陈睿却发现手上根本没力气。 天边突然卷起一股大风,连带着滚滚的雷声压着黑云降下来。 大雨滂沱,瞬间倾盆。 山上泥泞的黄水四处横流,任怡然怎么用力,都扛起晕迷的陈睿。就在这时,雨帘中,出现一柄伞影。 怡然已经被之前的大汉吓坏了,用身体挡着陈睿,紧张而害怕的看过去。 伞下的人脸清晰了,四目相对,彼此都是意外的神情。 “李公子!” 李轶商看到怡然身后还有一个昏迷的人,快步上来,把伞交给怡然,然后摸了摸陈睿脖颈上的脉搏,还活着。他脱下外衣批到陈睿身上,一面把人抱起来,一面道,“我刚路过个多雨的地方,跟我来。” 迈步之际,目光带过,李轶商才发现怡然身上的衣服也破损的厉害,他轻叹了口气,正要开口。 怡然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摇头道,“我没事,赶紧走吧。” 不到骊山的半腰,的确有个破庙,可惜已经塌了半边,只有佛像旁边的一块地方有顶挡雨。 李轶商把陈睿放下,怡然把雨伞当在有风的半边,转身先确认陈睿的情况,还好都只是一些皮外伤,问题是衣服都湿了,此刻陈睿的身上冷的可怕。 怡然也觉得冷,可她毕竟是清醒的,“怎么办?这样冻下去,她会生病的。” 李轶商四处看了下,道,“你等我一下。” 他冲到了倒塌的半边破庙去,怡然想叫他拿伞,才发现李轶商身上的衣服早在刚才来破庙的路上就淋湿了,拿不拿伞都一样。 他背对着她,不知在翻找什么,过了一会,终于转身跑回来,怀里拢着一些草,因为原本在窗户下面,并没有沾湿多少,打火石一点,真能引燃起来。 火堆生起来,感觉顿时好了很多。 李轶商帮怡然把陈睿挪换到地方最干燥,风又最小的角落,火堆也移到陈睿身边,也不知是不是火光的作用,陈睿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 怡然松了口气,回头才发现李轶商不知何时站到了较远的地方,背对着她俩。他一向是个峻拔如竹般的男子,此刻纵然全身湿透,也没一分狼狈。 怡然道,“你过来吧,那里太冷了。” 李轶商闻言却没有转身,只听见他道,“赶紧把身上的衣服烤一烤干,一直穿着你也会着凉的。” 她对他的为人是了解的,也知道跟他坚持没有胜算。 于是说了声“好”,先把陈睿的衣服脱下来,期间听着李轶商的指点,找到了一些木条,做了个临时支架放在火堆上方。 陈睿的衣服烤好以后,李轶商给陈睿穿的那件衣服也在支架上烤干了,怡然拿下来递给李轶商,“你先披一下,我好了就换你。” 他几不可闻的点点头。 怡然转身,忽然心头一跳,“糟了!” “怎么了?”这一次,李轶商转头看向她,发现怡然的脸上充满了惊恐和着急。 他不由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别急,有什么事告诉我。” 慌乱的心因为这一句,终于有了一些平稳,怡然抓住李轶商的手,他的指尖微微一颤,没有抽走,而是选择了回握掌心间的这双柔荑。 怡然此刻又急又悔的告诉他,“还有药沧海,她为了救我们,拖住了那些人。怎么办?她身上有毒,一定打不过那些人的!” “在哪里,把地方告诉。” 可是怡然根本都不记得她们是从哪里跑过来的,李轶商仔细听着她模糊不清的描述,终于对那个地方有了个大致确定。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她。”李轶商说完冲入大雨。 黑云一压,天地间暗下来,几乎在一瞬之间,他的背影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怡然愣愣的站了一会,直到火堆变小了,才赶忙去李轶商找过的地方,又翻出一批干草树枝回到陈睿身边,把火堆加旺。 这时,陈睿忽然动了一下,怡然惊喜的坐过去,“郡主?”却发现陈睿不是醒了,而是陷入了梦魇。 一双好看的眉眼完全皱在一起,眉心一跳一跳的,陈睿的唇色发白,脸色反而比一开始更差了。 怡然摸了摸她额头,糟糕,发烧了。 惊厥发烧的处理,过去在医馆里见过几次。她把陈睿包里的银针翻出来,在火上烫了一下。 可真拉开陈睿的袖子,把针尖真的往上扎的时候,怡然又犹豫了。认穴的本事,她是有的,可一直都只在穴位附近薰药香,却从没有用过针。 万一…… 她的指尖颤抖起来,怎么都下不去针。 124 她会讨好他 没等怡然回神,她颤抖的手被握住了。 李轶商一身是水,指尖还在淌着雨水,传递过来的力量却平稳有力。 “啊,你回来了!”怡然一喜,随即失望的发现李轶商身后没有药沧海。 “别担心。”李轶商解释,“人没有找到,不过我到那看见三人重伤倒在地上,其中没有女子,她应该是顺利脱身了。” 怡然松了口气,因为李轶商是不会为了安慰人而说谎的。 “你又是怎么回事?”这次轮到他问她,“手里拿着针干什么?” 怡然就把陈睿的情况和她第一次用针说了一下,然后,看着自己手里的针叹了口气,“我不敢,怕扎错了。” “下针的次序知道吗?” 怡然点头,把穴位和走不同穴位时需要的力度背了一遍出来。 李轶商颔首,“你看你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定不会扎错的,放心吧。” 声音像清泉一般舒缓的划过她的耳畔,怡然顿时觉得不紧张了。 他松开了她的手,怡然果断的给陈睿施了针。火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原本柔和的面容多了股与往日不同的光芒,明亮的要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来,落到心上。 李轶商移开眼,把火堆加旺了些。 怡然走完一套针,发现陈睿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不觉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问李轶商,“公子到天都考试的,怎么会在郊外?” “已经考完了,在等放榜。这几天鼠疫封城,城外的百姓很苦,我出来看看能做点什么。” 怡然眼睛一亮,“难道昨天派粥的公子就是你?” 李轶商没有否认,“后来听说骊山后还有一拨流民,今天就翻山过去看一下情况。你们呢,为什么在城外?” “我们也是来帮忙的。”怡然把陈睿提议到两人怎么遇险简单说了一遍。 李轶商听罢,凝重的道,“流民中也不光是可怜人,你们两个弱女子这么做太贸然了。” 怡然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脸也有点红。 他的神色缓和了下来,“现在没事就好。” 怡然“嗯”了一声,刚想笑一下,调节一下气氛,就想到庄明觉了。回头他知道了事情,肯定不会像李轶商这么好脾气。一想到可能面临的狂风暴雨,怡然的脸苦了下来。 周围只有哗哗的雨声。 怡然回过神来,才发现大家都不说话挺别扭的,于是问起了迎春。 李轶商赴考之前把迎春送去了李家,现在正在李家绣坊做学徒。他道,“他很刻苦,也很聪明,管家已经认他做了义子,以后的生活不会再漂泊无依了。” 怡然很是欣慰。 “那就好。” “嗯。” 又没有话题了,怡然有点尴尬,总不能问:“你大哥大嫂最近好不好啊?” 李轶商还不知她的妹妹就是李家大媳妇。 怡然轻叹了口气。 李轶商听见了,看了看外面的大雨道,“既然你朋友是郡主,这么久不回去,一定会有人四处寻找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这里。” 的确,雨太大了,地上的脚印都冲没了。 “等雨小一些,我们还是赶回城,免得她家人担心。”他说。 就是没有想到雨下了整整一个晚上,到第二天天亮,才真的小下来。 陈睿还有些低烧,只能由李轶商背着她。 还没到城门下,远远就看见到处都是士兵,人影晃动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矫捷从城楼上一跃而下,几乎飞一样到了眼前。 明觉脸色铁青,怒焰高涨。怡然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生气的样子,下意识就往李轶商后面躲。 明觉转向李轶商和他背上的陈睿,脸色更是一凌,“怎么回事?” “意外。”李轶商平静的对上明觉锐利的目光,道,“郡主还在发烧,不能耽搁。” “是啊是啊,赶紧回去再说。” 怡然借机附和,被明觉歪着眼睛瞪了一眼,抬手示意士兵们抬轿子来。 “别!”怡然扑过去,抱住他伸出的手,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不行!郡主……郡主衣服破了,现在放下来,什么都被看见了!” 明觉的脸瞬间黑的能够滴墨,他指着怡然的鼻子,冷道,“回去你好好给我个解释。” 怡然低头,拢了拢陈睿身上那件李轶商的外衣,迅速从明觉跟前飘过,进了城。 城门戒严,不过城内还一如既往,满大街都是人,就是有军队护航,李轶商背着陈睿的样子也很显眼。 更大的问题是到了公主府门口,还没进门的时候,陈睿醒了,发现自己在一个男人身上,尖叫了一声,吸引来更多的目光。 明觉果断甩了陈睿一个手刀,同时用衣服盖住了她的脸。 出公主府的时候,明觉不冷不热的问李轶商,“今天的事,李公子知道要三缄其口吧?” 李轶商声音平淡,“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李某一向分都很清。” 明觉脸有温火,怡然扑过去,拍他胸口讨好,“走吧走吧,家里还等着我们呢。” 明觉扒拉开她的爪子,拖着就走。 怡然低呼,“痛的啦,痛!痛!” “不痛不涨记性。” “我下次不敢了。” “没有下次!”他吼,“以后没有草儿跟着,不许你出门。”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你不要生气了嘛。” “怎么不生气,你身上的衣服怎么回事?” 两个人拉拉扯扯走了很远,声音还能飘进耳朵。 李轶商目注着两人,身后高大的公主府门楣,像一个突兀都背景。 忽然看见怡然回头,冲他摆摆手,用口型说:谢谢。 然后被身边的人一敲脑门,对她叫,“专心一点,我还没有气完呢。” “是是是,您继续生气。”她讨好的说,转过去的眼睛里,那种笑与对别人的不一样。 那个人,她会讨好他。 李轶商转身,走下了公主府台阶,迎面一支快马冲来,停在面前。 马上人问,“阁下是李轶商李公子吗?” “是。” “恭喜公子高中状元,圣旨已到客栈,请随在下前去听旨。” 125 流言蜚语 与李轶商高中状元的消息,同时飞遍天都的,是他和睿郡主的绯闻。 有说,睿郡主遭遇流匪,被李轶商英雄救美,两人一见倾心,私定终身;有说,睿郡主早钦慕李轶商,要与她携手私奔的,却被李轶商断然拒绝,亲自送回的。 版本各异,任君遐想。 怡然惊异的嘴巴都闭不起来,那些看见李轶商背陈睿回来的人,难道没发现她的存在吗? 明觉横了她一眼,说,“因为你头上写了我的名字。” 怡然没心情跟他开玩笑,流言之中,最受伤的总是女孩子。而且当时陈睿的情况,也挺糟糕的,不知道现在烧退下去没有。 怡然实在放心不下,决定去一次公主府。 明觉没有拦她,这几天他忙的三天里有两天不沾床,连怡然都经常看不见他人。 通知了草儿备车出门,怡然回头看见明觉一口饭没动,人已经直接躺在床上了。不由叫他,“先吃了饭再睡啊,老是饿一顿,饱一顿,身体怎么吃的消?” 他翻身往床里滚,声音里满是睡意,“很困,睡过再吃。” 怡然还想再劝,明觉已经睡过去了。 她无奈,给他盖好被子,又叮嘱了人一等明觉醒过来就把饭端给他,才坐上草儿的马车。 没有提前给公主府拜帖,过了很久,管家才跑出把怡然往里迎,“不好意思,最近府里事多,让姑娘久等了。” “管家太客气了,是我来的太过突然才是。” 说话间,走到了陈睿的院子门口,老管家道,“姑娘先在这里等等,容小的去通报一声。” “多谢。” 一树紫薇从院子里探出来,正好挡住了怡然头顶的夏日。深紫色的紫薇花开的很大,从枝头重重的垂下来。 陈睿的这座院子像她的人一样,极其精致,什么都做的很精细小巧,就是墙头也比其他地方矮一些,所以这株紫薇并不非常高大,却也能探过墙来。 管家去了很久还不见过来,怡然从蔷薇下走出来,想往门里看看情况。 草儿突然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怡然不觉放轻脚步,刚到门边,听见‘砰’的一记关门声从院子里传来,惊起几只雀鸟飞冲上天。 然后是管家的惊呼,“公主!” 没人回答,一个红衣女子匆匆而过,怡然连忙低头靠边。直到一群婢女内侍都呼啦啦的的跟着女子走远,她才抬起头来,疑惑的问草儿,“那是陈睿的母亲吗?” 草儿摇头,她也没见过安公主。 管家气喘喘的跑出来,看着远去的人群叹气,转眼发现怡然还站在外面。管家惊讶,好像才想起来她的存在。 怡然试探着问,“要不您再进去通报一下?” “没事没事,姑娘进去吧,郡主想必也想找人聊聊。” 管家都没给怡然引路,逃似的跑了,怡然还以为进去会看到一地狼藉或者一个泪流满面的陈睿。没想到她人好端端,正坐在妆台前面慢条斯理的梳头。 看到怡然意外的神色,陈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娘刚才跟我生气来着,你看见了吧。” 怡然点头。 陈睿目光转回去,落在镜子中的女子脸上,水亮乌黑的眼眸镶嵌在精致的脸庞上,红唇是抿是张,皆然风情。她很漂亮,她也的确一点不像娘亲。 “你身体好些了吗?” 怡然试探着问,看见陈睿点点头。 “一开始吓坏了,后来想想反正也没真发生什么。”她浅笑着道歉,“是我不该提议出城的,连累你也一起遭殃了。” 分明是真不在意的语气,却让怡然一阵语塞,说不出的心疼,还没反应过来,心里的话就问了出来,“公主也是因为这事与你生气吗?” “她说已经上请给我和李轶商赐婚,我不答应,她说陛下点头就行。” 怡然张了张嘴,想说,陛下未必答应。可那是千古一帝,他的心又岂是常人会懂的。 怡然的目光忽然落在陈睿打开的首饰盒里,精美的盒子,里面却空空无物。 陈睿顺着看过去,笑了一下,“我小时候不小心弄坏了一个人送给心爱之人的簪子,他发了很大的火,从此以后我就不喜欢首饰了。”她脸上的神情交替着忧伤和甜蜜。 怡然喉咙里像梗着鱼刺一下,尖锐而疼痛,“如果他答应,你嫁吗?” “嫁啊。”她表现的远比怡然想象的洒脱,眼神一下飞扬起来,仿佛刚才定定的看着首饰盒子回忆的人不是她一般。 “听说李状元这人不错。”陈睿笑。 这点怡然不否认,李轶商的人真的不错。 赐婚的事据说每天上朝都有人提,自古公主下嫁状元郎都是人间美谈。大楚没有公主,下嫁个郡主也不足为奇。不过,楚风没有点头,朝臣们只能一头热火。 “咱们俩压他点头还是不点头。”沈韵心找怡然打赌。 怡然说,好啊,那你压点头还是不点头? 沈韵心的回答高深莫测:“皇帝的态度是不能随便揣摩的。咱们把自己的想法写在纸条里怎么样?交给明觉做庄家。如果我们都赢了,就庄家赔钱。” 结果,怡然还没响应,沈韵心就给明觉敢了出去。 后来听说她无家可归,跑去宫里蹭住了。也不知真的假的。 这日,怡然在家里制香,草儿忽然跑进来,说陈睿找她。 “人已经在门口了,姑娘赶紧去吧。” 人前,草儿很有分寸,从来不叫怡然‘夫人’。怡然有时候都不知道她的脑子怎么反应的这么快的。 来到门口,陈睿都没下马车,直接拉了怡然坐进去,“跟我进宫,陛下病了。” 怡然大吃一惊,“不是吃过圣雪莲就好了吗?怎么还会病了?” 陈睿摇头,“不知道,只是听见父亲被叫进去了。” “驸马没带你一起?” 陈睿苦笑了一下,“我娘不许他带我进宫,我现在不是来找你做挡箭牌吗?用你的腰牌进去,她不会知道的。” 怡然,“……” 126 每次她来,他都会消沉很久 递了怡然的牌子,马车顺利进宫。 太极殿的小阿监与陈睿打过多次照面,很勤快的进殿通报,过了一会,小阿监出来道,“陛下在与大臣议事,请郡主先等一等。” 但真在外面等遇到熟人就不好了,陈睿便拉了怡然去偏殿暂坐。 没想到楚风勤俭出名,常年无人使用的偏殿里连门窗都没有开,更别提什么降温的冰块。陈睿和怡然热的呆不住,告诉了小阿监一声,换去了比较阴凉的抄手游廊里等。 这处游廊蜿蜒有致,高时过假山,低处绕水浪,风景很是不错。天气虽热,临湖的假山上却有凉风,两人就停下来,没再往下走。 一阵张扬的笑声随风传入耳中,两人寻声望去,波光凌凌的湖面上有一叶小舟远远飘过。船头的女子白衣张狂,长发飞扬在湖风里,动作夸张跟坐对面四个银甲将军说笑。 只听见陈睿淡淡一惊,“那位姑娘又来了。” 怡然意外,“你认识她?” “算不上认识。”陈睿浅笑着,望着湖面的目光却微微一凝聚,“只是知道每次她来,陛下都会消沉很久。” 阳光好似变成了尖锐的刺,同样扎的怡然眼眸生痛的还有陈睿的声音。 “第一次,是我十岁的时候,随父亲进宫给陛下请脉。她从窗外飞进来,打坏了我新得的琉璃灯。” 似乎是心痛那盏漂亮的灯,陈睿脸上有清晰的伤痛,“陛下那天与她饮了很多酒,第二天心痛的不行,急招我父亲进宫。那一次他病了特别久,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第二年,我又看见了她,身边多了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她们在宫里住了没几天,被孩子的父亲找过来,说她突然把墨成带走,把孩子的母亲吓坏了。她笑嘻嘻的跟对方理论着,从屋里冲出来,看见我,轻轻一转,飞上了天去。就好像她来的时候一样,总是来去无踪。” 陈睿的声音有一丝悠远,轻轻的,便被风吹散了。 而怡然看见,被湖风追随着越飘越远的小舟上,那四个银甲将军都跪了下来,高举手中的酒坛。等沈韵心喝完,他们才昂首饮尽。 如此大礼,面对楚风本人也不过如此。 怡然不知道,身边的陈睿是否猜到了什么。一转头,却发现陈睿并没有看见湖面上正在发生的一幕。 陈睿的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手上,她的手特别的小,乍一眼看去也就是十岁孩童的手掌,白皙的掌心上浅浅的纹路好似白玉微瑕的纹路。 “怎么了?” 怡然拉拉陈睿的袖子,陈睿才似恍然回过神来。 她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当时听见的一些话。” 怡然怔了怔,用眼神询问什么话。 “我想起我走进去的时候,正好听见那个叫‘墨成’的少年说:以你现在的心境,有再好的药也活不过十个春秋。” 湖上的舟已成了天边的一个点,时有时无,好似幻觉,而陈睿的声音,也轻的,好似梦呢,“我总害怕这句话会成为现实……” 怡然突然觉得窒息。 谁也没再说话,空气如同薄冰再承受不能一点点的重量,否则就会破碎。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阿监终于来道,“郡主,陛下召见。” 陈睿提起医箱,对怡然歉意一笑,“你在这里等我,应该不会很久的。” 她语气很自然,好像要去看的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病人。 怡然怔怔点头,看着陈睿走下游廊,走向太极殿,与从里面的李轶商碰个正着。两人相互行礼,应该是陈睿提了什么,李轶商的目光忽然往亭子里投来,然后他直直往亭子里走来,对怡然微一欠身。 怡然赶忙还礼,“公子,别来安好?” “一切都好,多谢挂心。” 李轶商一向不喜拐弯抹角,这次也是,开口便道,“姑娘上次要找药沧海的下落,这段时间,我已派人在天都附近找了,并没有发现类似的人。所以想问下姑娘,除了她的外貌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线索。” 怡然没想到他还记得她随口的一句话,而且付之了行动。怔楞了一下,才回神回答,“她师从药王谷,是江湖人。” 这两点应该是挺重要的线索,李轶商沉声道,“好,若有消息,一定尽快通知姑娘。” 太极殿中,楚风坐在椅子后,手捏磕刀,雕着一根一指粗的桃木。听见了陈睿进来,他头也未抬的道,“这次朕没一头扎在公事里忘了身体。” “雕刻费神,可与处理公务没什么区别。”陈睿放下医箱,拿了手枕走近楚风,“听说您身体不适,是哪儿不舒服?” 楚风不禁失笑,抬起一根手指,“难道说的是这个口子?” 他手上划了个伤口,已经用细棉布妥善的处理,看手法是父亲亲自弄的。陈睿哭笑不得之余,有点不信的样子,“这样的伤,怎么会唤父亲亲自跑一趟。” 楚风的笑声从胸腔里发出来,说不出的磁性,他道,“朕也觉得好奇,太医院的值班不知是谁排的,今天竟然集体休沐,小太监就跑去直接拉了陈州进来,现在连你也白跑一趟。罢了罢了,朕送你一程,作为赔罪。” 远远的,怡然看见陈睿出来,正要迎过去,迈出的脚步在看到她身边还有楚风时,又下意识的收了回去。 只看见楚风在殿外停步,陈睿低眉温婉都跟他行礼,看样子是在道别。 两个人一个高大威仪,一个窈窕从容,其实相当般配。 陈睿起身的时候,楚风忽然抬起手,手里多出的东西正是刚刚才雕完一朵云纹的桃木簪。 他把它戴在陈睿的发髻上。 “这么多年没看你戴过什么,年纪不小也该打扮打扮了。” 怡然发现,陈睿眼里的神色从未那么鲜明过,是惊讶,是甜蜜。 指尖抬起,她浅笑着,去触那根木簪,“这么贵重的礼物,都不知还什么礼好。” 却听见楚风回答,“也好,就还一个你想嫁的人名让朕赐婚吧。” 127 你和君子墨什么关系 “然后呢?” “然后陈睿很平常的告退了,路上还跟我说笑呢。” 明觉失望的靠回去,“没劲,至少把簪子摔楚风脸上,骂句混蛋什么的。” 怡然不乐意,“我觉得陈睿那样挺好。” “喜欢一个人就不能太理智。”明觉撇撇嘴,“或者就是你猜错了,其实她并不喜欢他。” 是她猜错了吗?怡然茫然,但很快,那一丝丝的怀疑,一丝丝的不懂,被陈睿平静的神色所替代。 “不会的。”怡然呢喃,“她表现的太正常了才有问题。” 毕竟是个女孩子,再怎么从容不迫,突然听见有人提自己的婚事,也应该有点反常的反应才对。 明觉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一声不响,怡然注意力回过来,才发现他呼吸平稳,已经睡着了。 不由的一叹。 最近明觉总是显得很容易疲倦,怡然严重怀疑他夜不归宿的时候根本就没合眼。 大楚的皇帝喜欢忙的废寝忘食,就要给他干活的人都累的像狗,怡然在心里骂楚风,一面把明觉的手从脑袋后拉出来,放进被子。 手触摸到他的脉搏,怡然眉心一颤,不相信的坐起来,三根手指都压到跳动的地方…… 第二天,怡然急匆匆去了次医馆,关起门来掏出一纸密密麻麻的问题请教陈州。 离开的路上,草儿担心的问,“姑娘你没事吧?” 怡然脸色不太好看的摇摇头。 草儿还不放心,“是不是医馆里又闹什么传染的东西?要不最近别来了吧。” 鼠疫刚过,大家还不敢掉以轻心。 怡然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草儿的话,马车晃晃悠悠要马上要到家了,她突然叫车夫回头,“等等,我还要去下公主府。” 公主府。 “跟中毒有关的书都在这里了。”陈睿把厚厚十几本书抱出来交给怡然,口中认真的道,“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光看不练没有用。一定要多接触病例才能提高判断的精准。” 可医馆里哪里有那么多中毒的病人啊,迄今为止,怡然只遇到过一个吃了毒蘑菇中毒的。 “这倒是。”陈睿无奈,“过往皇宫里还有不少例子,现在也没有咯。” “皇宫?”怡然眼睛一亮,又问,“为什么现在没有了?” “因为以前后宫里女人多,为了争宠什么手段都用啊,下毒自然很平常了,现在后宫没人,太医也很无趣的。”陈睿抿嘴,笑的很俏皮。 怡然不禁想起明觉的话,难道,她真的不喜欢楚风?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研究中毒?”陈睿问。 怡然随意的甩甩头,“没什么,就是突然好奇这一科。” 分别的时候,陈睿约怡然过几天去逛十五集市。怡然蒙头在家里看书,差点忘记这茬事情。等陈睿找上门了,才急匆匆的洗漱更衣。 一上马车,陈睿就凑过来,“你最近睡眠严重不足啊,瞧这两个眼圈黑的,都要做大熊猫了。” “啊?有那么明显吗?”怡然捂脸。 陈睿很用力一点头,“绝对有!” 怡然还要说什么,马车突然一个剧烈的颠婆,她和陈睿都差点被甩出去。堪堪停稳,脸色苍白的车夫赶紧打开门来看情况,“郡主你有没有事?” 草儿也探脸进来,担心的看着怡然。 怡然撞了下脑门,摸着有点肿,跟草儿笑笑表示没事。 陈睿要严重些,皱眉揉着撞痛的左半手臂,“忠叔您也是老车夫了,怎么还出这样的事?” “外面突然冲出一匹快马,把马吓着了。” 此刻车门打开,怡然和陈睿也听见了喧哗声。只看见那匹快马好像一阵狂风,把原本平静的街道扰的惊声不断。 “什么人这么鲁莽,撞伤人怎么办?”陈睿脾气虽好,也不是一个马虎的人,立刻就道,“忠叔,我们在这里下车,你去一下天都卫,让他们管管这件事。” “是,郡主。” 好在下车的地方离集市很近,穿过两个巷口就到。陈睿的心情似乎不错,买了很多东西,怡然问她怎么老早挂念着今天出来。 陈睿并不是一个喜欢逛街的人,她大部分的时候不是看书制药,就是在医人救命。 说话的时候,正走过一个卖扇子的摊头,陈睿顺手抄起一把漆木纸扇来,嘴角带着浅笑。她说,“十五集市新奇的东西多,我要挑礼物啊。” 怡然好奇,“家里谁生日啊?” 哗啦一声,纸扇潇洒的打开,陈睿遮住唇凑过来。怡然又兴奋又紧张,心里跳动着的一个名字终于要得到验证了。 最近要过生辰的,还不就是…… “你猜呀。”陈睿如兰的呼吸扑近,蹦出来的却是这三个字。 她还从没跟怡然开过玩笑,这突然来一下子,怡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伸手狠狠的拍了陈睿一记,“没见过这么喜欢卖关子的!” 陈睿眨眨眼,扯出个得意的笑,“你不也瞒着我很多事,这下扯平了。嘶……坏小怡,下手怎么这么重,那地方人家刚刚才撞过呢。” 陈睿红嘟嘟的唇微微撅起。 怡然暗暗一笑。其实接触多了,睿郡主还是很像一个普通的十五岁女孩的,也会调皮,也会喜怒,也会……有心思渴望与人分享,却无人可说。 “还疼吗?”怡然拉过陈睿的手,替她轻轻的揉着,“下次我一定轻轻的打。” “还下次?”陈睿瞪眼,漂亮的眼睛里都是笑意的骂了句“讨厌”。 怡然浅笑的,继续给她揉手背,一面问,“话说,我哪里有事瞒着你?明明是你不肯说给谁挑礼物。” 陈睿‘哼’了一声,“你没事瞒着我?那你老实说,你和君子墨什么关系?” 怡然又惊又窘,没想到陈睿会问这个。 “我……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陈睿神秘一笑,“我有一次来的不巧,看见他从你房间里走出来。陈小怡,你还要不要交我这个朋友了?还不老实交代!你们成亲了吗?” 没等怡然回答,陈睿又兀自摇头,“不对啊。” 她退开一步,仔细的打量怡然,“如果成亲了,你为什么还是没出阁的打扮?” 128 真正的郡主 自从知晓明觉的身份,怡然一直不敢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陈睿的一句话,无形之间撕开了最后的遮羞布。 说他们不是夫妻,可已拜过天地,有了感情。 可说他们是,但却从走到最后一步。 从公主府搬到现在住处的第一晚,明觉声音沙哑的唤她的名字,“怡然……怡然……” 从他身体里传来的滚烫,几乎要把人融化,肌肤相贴,连吻都不足以表达心里的情感。最后的最后,他僵硬的埋首在她肩窝里,紧紧的抱着她,似乎要把她嵌入身体和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却还是,只是抱着她。 怡然回过神来,发现陈睿心疼的眼神,才知道脸上都是泪水。“我没事。”她慌忙擦去眼泪。 陈睿难受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直到忠叔过来,将尴尬打破,“郡主,天都卫说是清涟郡主入城的开道快马,他们也不好管,所以……” 陈睿闻言变色,忠叔脸上的为难和愧疚更重了。 “这事我知道了。”陈睿道,“我和小怡再逛逛。” 忠叔回马车了,提着大包小包的丫鬟也先回了。只剩下一个草儿跟着。 一路默默的往前,陈睿脸上的深沉,是即便在楚风要她说赐婚人名字时都不曾有过的。 怡然主动打破了沉默,“我这段时间心里压抑的厉害,让你见笑了。” 陈睿拍拍怡然的肩膀,“你没生气就好。”语气沉沉的,看的出来心里也有很多事。 怡然打量着陈睿的神色,试探着问,“这个清涟郡主是什么人?” 进个城这么隆重,皇帝出行还没她嚣张呢。 “她啊。”陈睿的语气一松,似乎倒并不是很在意,“她是真正的郡主。” “你不也是郡主吗?” 陈睿微微摇头,“我姓陈,郡主之衔不过是陛下额外封的。” 陈睿的手,有些微凉。怡然不由握紧了她,“你并不是在意这些东西的人,难道是因为婚事在烦恼吗?” 陈睿的笑容不乏苦涩,“不是都说要‘公主嫁状元,成就一段美事’吗?皇族那么多真郡主,真不该轮到我。” 怡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沉默了好久才低低开口,“其实这件事,风头过去也就淡了,你看陛下不是一直都没点头吗?” 陈睿的目光悠远了一瞬,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他郡主都很少进宫,我倒是得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能让我自己选,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的不行,我还自爱自怜了这么久……罢了罢了,是我不知足啊。” 原本因一声笑而好起来的气氛,随着话语终于透人心寒。 “你……” 陈睿抬手止住怡然的话,脸上恢复了惯有的笑意,“我跟你八卦一下那个清涟郡主吧,她爹瑞王是整个姓楚的里面,唯一有兵权的,镇守着大楚面对小东齐的第一道关卡。可为什么偏选他,还不是因为他膝下没有儿子,便只能把女儿嫁给……” “嫁给谁?” 陈睿脸色一转,自嘲一笑,“看我,那也是八字没有影子的事,就拿出来说了。楚清涟武能打战,文也玲珑,瑞王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她的婚事自要逞心如意。” 怡然听得出陈睿还对婚事介怀,笑了笑,正要说些开心的话题,隔壁街忽然人潮涌动,中间连同的小巷子里有人跑来跑去的喧哗。 “撞人拉,郡主撞人拉!” “是个孕妇!” “要生了啊,有没有大夫,快去找大夫!” 怡然心头一惊,和陈睿对视一眼,赶忙跑去。巷子太小,人来人往,草儿奋不顾身的在前面开道,终于挤到了人圈里面。 孕妇倒在地上,嗷嗷的叫痛,身边有个大女儿模样的孩子不断的哭。 陈睿说了声,“帮我挡一下。”便蹲了下来。 怡然和草儿忙在她左右,把视线挡住,陈睿拉开孕妇的裙子,道,“扬水破了,没有见血,我看是要生了。” 怡然担忧,“不是说被撞了吗?如果伤的厉害只怕不能随便移动。” “可这里的人太多了,生产环境不行。”陈睿环视左右,大声的问,“喂,大家谁告诉我:她被撞的哪里?” “我看见是被马直接掀翻的。” “不对不对,我看见是当兵的给了她一鞭子。” “你们就瞎说吧。”一个老人尖酸的道,“分明是她故意扑出去,想讹人家官府钱,结果没撞到马上,自己跌成这幅模样了。” 大家七嘴八舌,也没一个人说的像回事。 陈睿低声问孕妇身边的小女孩,“她是你娘吗?你看到她怎么摔倒的吗?” 小女孩哭哭啼啼的,好半天才把事情讲清楚。原来是母亲走的慢,遇到郡主进城的队伍时,没来得及靠边,那快马骑过去的郡主正好在经过母女两人的时候,扬鞭抽了下马。巨大的声响吓到了孕妇,自己崴脚摔倒了。 怡然迅速摸了摸孕妇的脚,果然高肿了一块,还有明显的内出血,“这样就不能曲膝用力了,生起来会很费力。” “先不管了,抬到周围屋子里,看情况再说吧。” 情况很混乱,周围的店铺竟然没有一家愿意借个地方,都说孕妇是血光之相,太不吉利。 陈睿都怒了,又气又急的一次次掀开孕妇的裙子看情况。 草儿去叫忠叔赶马车过来,又费了很大力气才挤过人群,帮忙把孕妇搬上车的时候,孩子的头都冒顶了。孕妇却在这时候晕了过去。 “娘!”小女孩哭的撕心裂肺。 陈睿摸出银针在孕妇人中上深深一扎,孕妇一口气回过来,又醒了,“姑娘!姑娘救命!” 陈睿握紧她的手,“你已经不是第一次生了,再借把力气的事,一定大小平安。” 孕妇脸上终于又恢复了一些神智,在陈睿的要求下一次次的用力。 突然马车外纷纷扰扰,有人扑开门要冲进来,是孕妇的丈夫,被草儿一把推出去。 “等等等等。”怡然追着跳下车,拉住孕妇的丈夫,“快找热水和剪刀来,孩子要出来了!” 马车里应景的传来一声极为痛苦的尖叫,紧接着却是陈睿的喊声,“小怡!血崩了!” 130 她和你长得好像 怡然和陈睿再见面是在孕妇的葬礼上,孕妇家贫,丈夫只买的起一口薄棺,陈睿资助了白事中其他的开销。 离开的路凹凸不平,两个人安静的撑伞往外走,薄雨打伞的声响错落有致。 过了好一会,陈睿忽然问,“小怡,嫁给一个陌生人也能幸福吗?” 怡然点头,想说她和明觉成亲之前也不认识。可他们连夫妻关系都不能承认,这叫幸福吗? 张口之间,她临时换了比方,“不是说安公主和陈驸马成亲之前也是陌生人吗?你说他们就过的很幸福。” “那是我爹脾气好啊。”陈睿失笑,“我娘是金枝玉叶,就算对父亲再好,也免不得有发脾气的时候,都是爹好脾气的忍着她。” “你这么说……是想好人名了吗?”怡然问的小心翼翼。 陈睿摇摇头,“我不知道。” 怡然心里‘哎呀’了一声,脚下提到的小石子,啪啪哒哒跳到了路边的水潭里,激起一朵泥黄色的水花。 “我倒宁没有选择的自由。”陈睿说,声音落寞,“害怕自己连个埋怨的人都没有,大家都会说那不是你陈睿自己选的丈夫吗?你有什么可埋怨的?” 所以最一开始,能够轻而易举的说嫁。因为那是他强加给她的东西,她的心里,便有一个负了她的人,她还有一生的时间足够去埋怨,去不值。 陈睿停了下来,怡然回头,她们都听见了纷纷踏踏的脚步声,好像有大批的人往这里追赶。 回头之际,一个急匆匆的身影突然冲出来,狠狠的撞了陈睿一下。 陈睿险些跌倒,那人也趔趄了出去,一声惊呼。 怡然和陈睿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对方脸上面纱掉落,三人皆是怔楞。 撞陈睿的是一个美妇,约莫二十五六的模样,大大的眼睛,精巧的脸庞。对方看见陈睿同样惊讶,失声呢喃了一声‘姑姑’。 她的面容与陈睿有五分相似。 三个人都意外的窒息,空气凝结之下,脚下的石板颤动。 “夫人!” “抓住她……” 美妇猛然从怡然和陈睿的手里挣脱出来,拼命往前跑去。她的头发松散了,满头的珠翠往下掉落。 追击的人,个个身材魁梧,打扮低调却也敢盖不住上身的萧杀气。他们迅速从巷子后追来,狂风一样的经过陈睿和怡然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陈睿抓紧了怡然的手,那些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多转了几下,什么都没说的继续往前了。 “唔——”美妇发出了最后的哀嚎。 怡然加紧脚步,拉着陈睿走出巷子,外面热闹街道的喧哗声迅速的掩盖去了挣扎声和一声隐约的‘太后’。 陈睿和怡然面面相觑。 “太后?” “一定不是大楚人!” 楚风生母淑妃过世及早,先帝的皇后最后也陪葬了,大楚一直没有太后。纵观周围几个小国,包括与大楚关系紧张的东齐小朝廷都有太后。 问题是—— “她和你长得好像。”怡然感叹。 “是啊。真像。” 陈睿迷茫的摸摸脸庞,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不像父母,甚至是不像西楚人。这些年来的风言风语,说她不是陈驸马的女儿,而是母亲嫁前就怀上的孩子。一句句,一字字,无比清晰的环绕在耳边。 与陈睿一别之后,怡然一直想找机会跟明觉说那天的奇遇,可明觉一直忙的不见影子。 怡然反而倒是见了李轶商一回。 听陈睿说,李轶商被认命为节度使,在楚风生辰宴席之后,将东行前往小东齐朝廷占领的东南三州。 楚风赏赐了一座府邸给他。 怡然便跟草儿说,要以君子墨的名义去恭贺一下李大人乔迁之喜。 草儿回头就列了张单子给她,说是侯爷觉得比较适合的贺礼。 怡然一看,选的都是中等价格的文房四宝、书画雅件,的确比较适宜同窗互送。便选了其中的一支玉枝狼毫笔和一方溪贵坊出品的百年墨锭。 给李府去了拜帖,第二天怡然女扮男装,带着礼物上门。见面谈的结果是,李轶商说:还没有找到药沧海,但已确认了她离开的方向。 怡然把一包药交给他,“如果能追上她,麻烦把这包解药交给她,说我有急事,务必希望她能来见一面。” 解药是她自配的,依靠从明觉身上旁敲侧击出来的毒药大致成分反推。 怡然只叹,希望有效吧,这样才能一命救一命。 楚风大寿这天,明觉的人来接怡然进宫赴宴,两人终于在宫门口匆匆照了个面。 始帝勤俭成名,今次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办生辰宴,主要目的也是为了威慑周围小国,展示国力,所以格外隆重一些。便是一向素雅示人的陈睿都捎信来说,被母亲要求以郡主朝服盛装赴宴。 怡然觉得腰带紧的都要窒息了,可是帮忙穿衣的草儿说,时下流行女子纤腰,这身衣服是小侯爷千挑万选准备的。 她只好忍了又忍,连午饭和下午小点头没有吃,以力求“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的状态。 不过见面的时候,谁都不记得哪门子纤腰肥腰了。 明觉在马车里给了她一个久违的拥抱,他的下巴尖了,磕的她肩膀生痛。 “累嘛?”怡然心痛的问。 明觉点头,靠着她,几乎要把全部的重量都压下来,“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见不完的人,什么狗屁天都,比峰南的事情多了不知多少,是只蚂蚁都懂勾心斗角。” 怡然闷笑,“那是因为你如今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只得势的蚂蚁呀,没背景,没身份,竟得皇帝厚爱,谁不想给你找点麻烦呢?” 明觉叹息,不舍的在她耳边亲了一下,道,“小蚂蚁又要回去劳动了,回头我得一点空就回去,你记得哪儿也别去在家乖乖想着我,等着我。” 怡然忍笑,“知道啦,蚂蚁夫君。” 他笑,正要下车,怡然忽然一个激灵,拉住他,“等等,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 131 宴席(上) 明觉听完怡然的话,眉心一皱,道,“你们遇见的是东齐太后笪未央。” 怡然好奇,“那为什么陈睿会跟东齐人长得像?” 明觉没有回答,车里很安静,怡然小心的问,“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吗?” 明觉松开眉头,摸摸她的脸颊,“怎么会。不过这件事说来话长,将来有机会我再告诉你。” 她乖巧的点头。 “东齐太后的事不要告诉陈睿。”明觉叮嘱完下了车。 过了片刻,才有一个宫女恭敬的来迎怡然进去。 夜晚的皇宫与白天有着很大的不同,灯火辉煌,歌舞曼妙,妩媚掩去了庄严,说不出的引人入胜。 “小怡!”陈睿看见怡然进来,从位置上起来拉她,“来跟我一起坐好不好?” 怡然求之不得,她可不想跟一群不认识的人坐在一起。 结果,事实证明,陈睿的位置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们坐在皇族女眷中间,左右经纬分明,一边是上了年纪的,婆婆妈妈的唠叨着家族之间的琐事,一边是没到年纪的,叽叽喳喳的热聊时下的流行和哪家的公子好看。 声音虽然都很小,可汇聚的力量惊人。怡然惊讶的看向陈睿,她回了她一个无奈的神情。 两个人同时感叹,“还是医馆里忙忙碌碌的日子好。” 相视一笑。 旁边一个贵妇忽道,“这不是睿郡主吗?几年不见是个大姑娘了。” 陈睿侧身,对她欠了欠身,“吴王妃安好。” 吴王妃笑,“越发水水灵灵了,陛下给你赐婚了吗?中意了哪家公子啊。” 陈睿低头抿了口清酒。 吴王妃热络的道,“没事的,用不着害羞。有喜欢的跟陈驸马说一声,常在陛下身边走动的人,这点话是说的上。” 话里话外,说不出的难听意思。又讽陈睿一介女流,自选夫婿,不知廉耻。也笑陈州不过一个御前行走的无头衔太医。全靠拿捏着皇帝的身体,才能有今天的身份。 陈睿面静如水,忽然拿起酒壶,站起来。 怡然满心担忧的看着她。 陈睿走近吴王妃,笑道,“王妃如此关心陈睿的婚姻大事,陈睿实在受宠若惊。来,我给您斟杯酒吧。” 吴王妃又惊又尴尬。 陈睿给她满上酒,浅浅一笑,“王妃请。”她原本生的清丽之中带着妩媚,这一个笑更是万种风情,便是女子看来也生出满眼惊艳。 吴王妃不觉傻傻的饮了杯中的酒。 “多谢王妃赏脸。”陈睿欠欠身,拿着酒壶退了回来。 怡然小声道,“你还真是以德报怨啊。” “面上功夫不能少啊。”陈睿感叹,悄无声息把酒壶里的残酒倒在手帕里。 怡然惊讶。 她俏皮的眨眨眼睛,把手帕丢给身边的小宫女,“再给我加壶酒来。” 没出半盏茶功夫,吴王妃忽然‘哎呦’了一声,开始跑净房。宴席还没开始,她已经来回折腾了几次,最后身体坚持不住,提前告退了。 怡然不禁,“她回头报复你怎么办?” “她不敢,她怕我下次下毒药。”陈睿浅笑,“小怡,你要永远记得这句话——忍解决不了问题,迎头反击才行。” 反击,她会吗? 当她已经习惯用忍耐,这条阮家后院里学来的唯一法则来生存,当她遇见一个比二夫人厉害百倍的对手。当她不可控制的深陷在朝野纷争之中。 反击,阮怡然,你会吗? 这一刻她没有答案,只有迷茫。 一声擂鼓终于宣誓宴席即将开始,楚风大步入殿。在他身后两丈,跟着明觉和一个军装的女子。 陈睿低声道,“那就是楚清涟。” 武能打战,文也玲珑,瑞王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女儿楚清涟。她穿着赤红色的铠甲,代表的是瑞王以及瑞王身后整整二十万镇守东部边疆的大军。 鲜红的女子,飞扬的长眉入鬓,灿烂的像一个无法直视的太阳。 而另一侧的庄明觉,一身漆黑隐纹的长衫,腰束玉带,虽不是军装,却有一种无形的气势,一种能压住太阳光芒的,匡阔夜空的冷和寂。 怡然心里怪怪的,好像有一根针,轻轻细细的扎着,未必是疼,却一定很难受。 楚风踏上丹墀时,明觉和楚清涟已走到席座,他们的座位相邻。上手是傻傻的安逸候,楚清涟居中,下手是明觉。 这样的组合,在整个大殿里掀起了一股无声的急流。怡然不断听见有人小声的提及‘君子墨’这个名字。 然后悉悉索索的潮涌,又在楚风威严的目光中,悄然退却,归于平静。 “开席。”始帝一声令下。 从百官朝,到各国使节致祝寿词,然后歌舞助兴,大家推杯换盏,说着彼此恭维的话,道着吾皇英明,天下太平。 从古至今,无非这些调调。 大家私底下关心的东西,也无非还是那些老八卦。 比如楚风身边的位置,真的就一直没人坐了吗?皇帝毕竟才三十五啊,不管他身体本质上好不好,至少面上看着是极好的,这样的年纪,有女人的话,生个十个八个儿子,不是问题。干嘛非属意于那个人呢? 那个人——傻傻的安逸候,此刻坐在离楚风最近的地方,除了玩自己的手指,就是茫然兴起的看着周围的人。很乖,并没有站起来乱跑什么的。 有个年长的宫女坐在他身后,有时候安逸候看的激动,要伸一下脖子什么的,宫女低声一咳。傻傻的安逸候就低下头,无聊的玩一会手指。 皇帝桌上的菜和别人的不太一样,楚风示意内侍拿几样给傻傻的安逸候。 只这么简单的动作,无声的宣示了安逸候在楚风心中的地位,也就是在整个大楚的地位,暂时还无人足以撼动。 被搁去皇族族长身份的靖王坐在安逸候后方很远的地方,看上起老态龙钟,全无精神。 宴至中旬,有人提议应该比些新奇的比赛助兴。 楚风爽快的答应,移目左侧。傻傻的安逸候在打瞌睡。楚风目光柔和的从他身上划过,落在楚清涟身上,道,“清涟郡主之才,是我大楚女儿中的翘楚。由你来出第一个比试的项目,再适合不过。” 132 宴席(下) “承蒙陛下夸奖,清涟之才没有束之高阁,全仰仗着陛下的英明,父王的教导,以及大楚子弟的英勇。”楚清涟很会说话,既拍了皇帝马屁,又抬了自己的身价。 耳边一片惊慕之声,都道楚清涟厉害。 唯有陈睿对怡然轻笑,“她倒也有自知之明。” 对面女子军容一身,独坐男席,就好像傲视群雄的再世凤凰。就算她们这边也有一样出色的女子,闺阁深墙锁着,没机会发挥出来,如何盖的去她这般锋芒。 “说到比些什么项目嘛。”楚清涟笑吟吟的把两边席位上的男男女女看了一圈,最后对楚风抱拳,“都说陛下箭术一流,想必这么多年,陛下忙于政务,也很久没有尽兴了,今晚的第一项,不如就比射箭吧。” 此话一出,又是满座哗然。 都道皇帝出箭如神,无人可及。楚清涟公然敢说让楚风比的尽兴,可见对自己的箭术多么自信和狂傲。 这女人的胆子实在不小。 她当自己是第二个沈韵心吗?明觉不屑,面无表情的举盏独饮,抬眼间看见对面,怡然的面上悄然划过的一丝笑意。隔得太远,听不见她和陈睿在说什么,可从神情上也能才出八九。 “我在想。”怡然笑着,声音压的很低,“离慈皇后惊才艳艳,也未必说的这番话来。” 嘴角不觉就勾了起来,能与他想到一起的果然只有他的小娘子。 世间只有一个沈韵心。楚风说过。若女儿皆如斯,男儿何堪存于世? 明觉暗笑,正要放下杯盏,听见楚风点了十几人的名字上去比箭,其中就包括他的名字‘君子墨’。 他起身接旨,正对上楚清涟挑衅的目光。 这几日两人巡视军营各地,比试自然少不了,孰胜孰负暂且不论,不过这个楚清涟好像是跟他杠上了。 阿监送上弓箭,供比赛者挑选。 楚清涟的部下也送上一把金弓,是女子专用的弓箭,要比男子们用的小巧许多,镶嵌着的红宝石,耀耀夺目。 见者,有的羡慕其之华丽,有的不屑是耍花腔。 明觉只低头摆弄着从阿监手里接来的一本朴素至极的弓,楚风下了丹墀,站在他身边,也挑了一把貌不惊人的在手里试力度。 说起来,明觉的箭术由楚风启蒙的,两人挑弓的喜好自然一样。从小到大,也不知一起练过多少回,从一开始的跟着学,到后来的追赶,再如今的可以并肩一比。 明觉忽然问,“陛下至今最尽兴的比赛是哪一次?” 楚风朗朗一笑,拍拍他的肩道,“跟一个小兵。” 没人比他知道这‘小兵’所指的是谁,明觉面上一笑,可心里却说不清楚是种什么滋味。 帝王可以常情,却不能专情,这于帝国,于楚风本人皆会是一种悲剧。 男子们比箭,女眷自然无趣,刚才便有人提议来玩‘蚁穿九曲’。楚风欣然同意,嘱人准备。 陈睿和怡然对观战比箭没有兴趣,也要了一份蚁穿九曲。女子之间常玩的东西,无非就是比手巧和耐心。而单论这两样,要赛过怡然和陈睿两人的还真不多。 周围不时有人惊呼。 “哎呦我的蚂蚁捏死了!” “快来人啊。蚂蚁好像爬到我身上了……” “喂,你怎么把我的香折断了?” 怡然和陈睿安静的合作着,不时抬眼往比箭的方向看去。 楚风,傲然而果敢,执弓拉箭,不带半分犹豫,去了箭头的箭在他弓下穿靶而过,引起阵阵喝彩。 明觉,仿若一个局外人,凡事只用七分力,比完便退,仅此而已。 而楚清涟,她一直都是夺目的,不光因她本身,因她白皙双手握住的金弓,更因她敢追楚风之步,每一箭皆从楚风射穿的靶洞而出。 比赛将终,存者傲然,败者退场。 怡然和陈睿手里的珍珠已从鸡蛋大的,变成了指甲盖大的,难度增加。周围人屏息凝神的看着她俩和另一组的一对女孩,就是针掉地的声音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比箭场上,也只有楚风,明觉,楚清涟,还有一位善于弓箭的将军。 那将军臂力不济,一箭脱靶而败。 众人正沮丧时,‘嘣’的一声,明觉手里的弓弦飞断,他洒然一笑,握拳对楚风一礼,“技不如人。” 楚风哪里不知道是明觉故意为之,时至此时,负手将弓交予旁人,楚风对楚清涟微一点头,赞许道,“如你所说,今日朕的比很尽心。” 楚清涟眼眸盈盈,“还没抉出胜负,陛下就不比了吗?” 她的声音清朗,带着二八少女才有的青春与风情。让闻者皆然心神一荡。 “哎呦”一声,女眷这儿传来失望的声音,“怎么就这么输了啊。” 陈睿对怡然歉意的笑笑,放下手里捏断的香。 “一场比赛而已。”怡然一语双关,“别放在心上。” 陈睿何尝不知。 因为这边的骚动,楚风的目光转了过来。随着他的目光,楚清涟看看陈睿又看看怡然,朱唇轻启,笑问,“可是蚁穿九曲的胜负已经出来了。” 身为裁判的一个年长女眷起身,道,“是襄王世子妃和蔡家二小姐一组赢蚁穿九曲了。” “很好,赏。” 襄王世子妃和蔡家二小姐忙起身谢恩。 楚风看了陈睿一瞬,继而道,“能笑到最后的都不容易,瑞郡主和陈小怡也赏,还有今日来为朕庆寿的人一个都不要落下,良宵苦短,不醉不归。” “吾皇万岁。” 众人忙起身跪谢,怡然拉陈睿衣袖,她才起身盈盈对楚风跪下。 起此彼伏的谢恩声中,只清晰的听见楚清涟的灵动的声音,“陛下,清涟与您的胜负呢?” “以女儿身与朕平手,朕认为该是你赢了。” “清涟虽有争强好胜之心,却更喜欢平手这两个字。” 楚风大笑,“好!这份傲性投朕脾气。” 远远看着他们一语一答,陈睿脸上止不住的涌上一股难言的惆怅。她痛苦的闭了闭眼,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沉声开口,“陛下,陈睿也有一个助兴的节目。” 133 请上苍代择 殿中刹那静然无声,唯有楚风的询问,“陈睿有好什么好提议?不必拘谨,但说无妨。” 他的声音浑厚动听,带着鲜明的笑意,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在陈睿心上。 听见了吧,御前行走这么多年,何曾听见他如此开心过?如今就有人,轻易做到了。那陈睿你算什么呢?一个医女,一个晚辈,在他眼里再平常不过的人。 她埋低头,掩盖起落寞的表情,道,“回陛下,陈睿提议投壶。” 有人失望的吐气。 “天天在家玩呢。” “还以为是什么有趣的事呢。” 楚风也略有意外,“你说的就是平常的投壶?” “是,正因为投壶稀松平常,人人都会。所以一旦加上特别的彩头,想必大家都会乐意参与。” 陈睿声音清婉,微抬起头。 楚风眼眸微垂,视线正好落在她的面容上。这样的角度,这样的姿势,这样的光线,这样沉静的一张脸,像极了某个人突然重回眼前。 楚风几不可见的晃了晃,问,“什么特别彩头?” “彩头便是由在座的各位,每人解下身上的一样东西,放置在一起,由每一轮的投中者,自行从中择取一样喜欢之物带走。” 话音一落,不少年轻男女心里都似被什么东西牵了一下,涌起种难言的期许来。便是上了年纪的人,眼睛也不由的往某个方向转了过去。 这年头,谁又没有年轻过、错过了。 “的确是特别的彩头。”楚风抬手,示意内侍官,“这就这么办吧。” 陈睿起身,坐回原来的地方。 怡然不放心的看着她,只觉得陈睿提出这个游戏并不是简单,可究竟哪里不简单,又说不出来。 内侍手托银盘上来,楚风打头,往里放了一杯酒,下一个是安逸候。 傻傻的安逸候挠头抓闹,身后的宫女帮他解下腰间的香囊放了进银盘。他下手的楚清涟放了一把精致短小的匕首。 轮到庄明觉的时候,他摆了摆手,道,“我不参与。” 楚清涟闻言,潋滟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君公子,莫非是没有拿的出手的东西?” 明觉满不在乎,“是啊,一般能入郡主眼的东西,君子墨都没有。” 楚清涟哪里听不出话中的暗讽,她冷傲的看着他,“但凡你有的,的确都不入我眼。” “如此甚好。” 眼眸猛地缩了缩,楚清涟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由始至终,他都没侧头,只是看着前方的某个点。出生至今,她还从未遭过这等轻视,楚清涟不禁生气的扭回头,可这一回头,又看见另一边傻傻的安逸候正冲她笑,嘴角亮晶晶的淌着口水。 一种莫名的悲凉涌上来,与方才的怒气交融在一起。 如果可以选择,倒宁可左右两人对换过来。嫁给轻视自己的人,也不嫁给一个傻子! 楚清涟冷笑,一口饮尽了杯中残酒。 放彩头的银盘转到女眷这边。 怡然看见陈睿从袖子中拿出了木簪,心头一跳,想拉住她说不要,陈睿的手已松开了。 “啪嗒”一声轻响,木簪落在盘中。 “为什么啊?” 有人问出了她的疑问,小阿监也不解的抬了下一直低垂的眼睛,往她看来。 怡然才惊然发现开口的就是自己,她对阿监摇头表示不参加,拉住陈睿冰冷的手,“为什么这么做,陈睿?” “只能这么做啊。”陈睿无奈而笑,“我希望他来决定,他让我自己选择。现在这样多好,就请上苍代为抉择。” “可是……”可是什么怡然也说不出来,有什么哽在她的喉咙里,让她难受的想要拥抱住眼前单薄的女子。 “小怡,我想的很清楚。这支木簪只雕了云纹,男女皆宜,如果是女子取走,我就当从未拿到过。如果是男子拿走,他必知道是我的选择,会择时下旨赐婚。又或者,谁也没有拿走……” 陈睿的声音越说越平静,她的背脊挺的笔直,微凉的手也没有痛苦的握在一起,而是自然放松的垂在膝盖上,道,“如果谁也没有拿走,我也不会再拿回来了。” 曾经极度的喜欢着某一支簪子,墨玉雕成的凤簪,收藏在帝王枕畔。她只敢远观,不看近看。 可当时那种喜欢的眼神,想必从没有逃过楚风的眼睛吧。 那次他旧疾复发,昏厥的过程中还紧紧捏着凤簪不放手。她怕他握断了会戳伤掌心,硬是把凤簪抽了出来。一时事多,就错手放进了医箱之中,带回了家。 次日进宫的时候,遇上震怒的楚风在对整个太极殿的宫人发火。 “到底谁碰过的?怎么可能找不到!” 一碗热药从他手里摔在她脚边,肩头的医箱掉落,里面的凤簪滚出来,碎成了几节。 永远记得他当时赤红色的,充满了情殇的眼睛;永远记得自己不断的对他说着‘对不起’;永远记得他说,“陈睿,这不是你的东西。” 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不是你的,那么便永远也不会是你。 有什么模糊了眼睛,一眨眼,又清晰了。她抹了抹脸上落下的泪水,轻轻的笑了出来。 这样的陈睿让怡然着急不堪。奈何大殿之中玩投壶的人一轮又一轮,完全挡住了两席之间的视线。明觉没有发现她的求助。 一个宫女俯身下来,“陈小姐。” 怡然紧张的神经又是一绷。 宫女俯近,低声道,“对面李大人,问您有什么事需要帮助吗?” 李大人?怡然顺着宫女的暗示看去,正对上李轶商清如湖水的眼睛。 他见她看过来,微微点头。 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萌发在脑中,李轶商是个值得托付的人,陈睿也道过不反对嫁给他。 怡然的目光定了定,低声交代了宫女几句。 不一会,宫女走到李轶商耳边低语,他忽然抬了下眼睛看过来。 怡然的心吊到了嗓子眼,她只跟宫女说了拿云纹的木簪,没提婚事。不知道李轶商将来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冲她发火呢? 还从没见过李轶商发火的样子。 怡然走了下神,看见李轶商对她安抚的一笑,然后点了点头。 这是……同意了? 134 毫不预兆的失衡,他淬不及防 李轶商投壶的动作很好看,瞄准,甩臂,上身飞出,别人做出来像耍杂技,他却能行云流水,燕落平沙。 “三支全中。”阿监报喜。 李轶商拱拱手,退到银盘前,从千万珠宝琳琅中拿起那支朴素无华的桃木簪。 火光电石间,乌达和徐岑对视一眼。 一个是太极殿总管,一个是禁军卫首领,他二人近身追随楚风二十多年,是最了解帝王心性所思的人。 甚至有时候,帝王本人都不及两人旁观来的清楚。 目光一触即分,乌达和徐岑同时一动。 乌达踏上丹墀,躬身对楚风恭敬的说,“陛下,酒虽怡情,多则伤身。再多几杯,明日睿郡主又该来叮咛了。” 始帝今日心情极佳,闻声朗笑一声,“的确。” 的确,一直以来便是陈州都不敢直言他的身体状况,更别说太医院那些个山羊胡子。也唯有陈睿,总事无巨细,尖锐直白的要他注意这样,当心那样。 “罢了,收下去吧。” 楚风搁下酒盏,同时目光下移,落在陈睿身上。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越发显得身上繁重的华服格格不入。他的声音不禁一凝,“安公主府又是她一人来赴宴吗?” 乌达刚把酒盏交给宫女,听见询问,忙道了声,“是。” 楚安公主自从下嫁陈州驸马,便常年养病,所有活动一概回避。陈驸马又身无官职,不喜抛头露面。打从陈睿很小的时候,便开始独自代表公主府来参加这样的宫宴。 一开始,不特别觉得。后来,见到她的人多了,总有种声音说她越长越像某个人…… 楚风目光深深的看着陈睿。他看着她长大,从来都分的很清楚,她是她,她不是那人。这么多年来,只有刚刚的一瞬,好像生出了幻觉…… 他不觉抬手按了按额头,自嘲的一笑,“只怕是酒真喝多了。” “陛下觉得哪儿不适?一会不如让睿郡主留一下。” “恩。让她留一下吧。”他薄唇微抿,点了点头。 李轶商款步而行,即将落座的时候,忽然被人一声“李大仁,且慢”唤住。 他闻声停步,回看来者,“徐将军,何事?” 徐岑大步上前,指着他手中的木簪,问,“大人可知道此物的由来?” 李轶商简而答之,“友人之物。” “大人是否非拿不可?” 李轶商眸色略深,不明白徐岑为何如此执着追问。点了点头,反问,“徐将军,为何有此一问?” 徐岑当然不好说这簪子是陛下亲手雕刻了送给一个女子的,道,“实不相瞒,此物原先的主人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徐某觉得,李大人尚不方便拿这样东西,也未必能承担拿取之后的责任。” “多谢徐将军提醒。”李轶商不欲多言,道,“若有任何后果,在下自当承担。” 徐岑劝说不成,只能回身递了乌达一个眼神。 宴席之后,陈睿已得了消息一会到太极殿去给楚风请脉,于是始帝一出大殿,也便站起来与怡然道别。 “也好,我本来也有事,不能与你同路回去了。”怡然和李轶商还约了一会见面拿木簪,“你路上小心,我过几日便去看你。” 陈睿点点头,把耳边一律碎发夹到耳后。出了殿门,踏上太极殿的路没几步,却看见前面灯火辉煌,黑压压的依仗完全停在原地。 楚风站在树下,听着乌达说了句什么,突然抬头往她看来。 陈睿面色平静的走上前,行了个礼,不同往日,她今日环佩琳琅,华服在身,所以随着动作,便有一串清脆的声响。 “陈睿见过陛下。” 楚风打量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情绪,然她平静的好像不知李轶商拿走那支木簪,又或者,根本就是知道并且完全接受了。 之前的流言蜚语,这次木簪被挑中,两次都是与同一个人,也许便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楚风沉吟片刻,问,“朕之前提的事,还记得吗?” 陈睿点头。 “李轶商这个名字,你可满意?” 陈睿忽然抬起头来,不似其他西楚女子身材高挑,她的下巴需要多昂起一些,才能完全看清楚风的脸。 而楚风原本落在陈睿头顶的目光,也在她突然的动作间,落在她的唇瓣上。 楚风喉间紧了一下,语气莫测,“莫非不满意?” “没有。”陈睿回答的很干脆,甚至一字字重重的咬字,“应该算是天作之合。” 楚风终于缓缓点头,“那样便好。” 陈睿迅速的垂下头,有了夜色的掩盖,也因为她垂的很快,一滴眼泪没来得及充盈眼眶,就直接落了下来,打在下面的青砖上,转眼消失了。 “陛下若不介意,陈睿能不能就在这里给您请脉?”她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声音还能如此的平静。 “怎么,着急回去?”楚风语气轻松,似乎还打算话几句家常。 陈睿颔首,“是,着急回去。” 再怎么掩盖,也还是有飞快逃离的意味。 楚风奇怪的发现,他竟然能在刹那之间笃定——她在说谎。 有什么盖过了理智,在他还没有辨别过来的时候,就开了口,“着急也不在一时半会,还是到太极殿再请脉吧,再者,朕还要写赐婚的圣旨给你。” 陈睿抿紧了唇,无法再拒绝。 楚风转身,两个人隔着两步的距离,一前一后的走着。皇帝的耳朵一直竖着,等着,可身后的女子怪异的安静着,没再像平常一样细问他最近的饮食起居。 他压缓了步子,让那两步的距离悄然便成了一步。 她还是没有开口。 再不能放缓脚步了,因为帝王的身边从不允许有人并肩。 到了太极殿中,陈睿褪下双手双腕上的首饰,净手擦干。在一番惯常的询问和请脉,然后道,“也算不上醉酒,不过还是给您按摩一下头部几个穴位,免得晚些酒劲上来,睡的不好。” 她站起来,伸出一双纤纤素手。 楚风的太阳穴上顿时多了两股适宜的力度,有节奏的按压着,分明是舒适的感觉,却偏偏伴随着一种胀胀的,酸酸的感觉,好似这双手不仅仅是在穴位上,更是拨动了什么不可触碰的地方,令帝王的心中生出一种戒备和抗拒,也令他神经绷紧,全力以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对方突然不战而退! 毫不预兆的失衡,他淬不及防。 陈睿只觉得双腕一紧,被楚风紧紧的抓住。 135 他甚至不敢去假设 “陛下?”陈睿一惊,“您不舒服吗?” 楚风眼眸漆黑,凝望着眼前的女子。 “有哪里觉得难受?”陈睿抽回手,指尖搭在楚风的手腕上,“脉象挺稳的,比之前有力多了,圣雪莲到底是有效果的,以后还是要少操心,饮食上您都做的很好,酒的话最好不沾,不过偶尔喝也没大碍……” 他默默的听着她多起来的话,浮躁的心田里像被一股温凉的水浸润,渐渐平和,渐渐安定。 啰啰嗦嗦的,陈睿关照着每一个细节,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用大夫的身份站在这里,不用把他当做帝王、长辈,只是单纯的一个需要她关心照顾的男人。他安静的看着她,认真的听着每一个字。 可再细致的叮咛也终有尽头,当再找不出下一句话的时候。陈睿怔怔的张着双唇,好像还有无数话语在无声的往外倾吐。 他看着她浅笑,“朕这几年多亏你们父女。” “都是应该的。”陈睿垂眸,退后一步。 楚风站起来,“朕去下旨。” 脚步沉稳的往外走,才发现内殿和外殿一个宫人都没有,便是惯常寸步不离在侧的乌达也不见了踪影。 “一个个都上哪儿偷懒去了。”楚风轻笑,桌上文房四宝具备,他坐下来,扬声欲喊人来磨墨。 “陛下。”陈睿喊住他,“既然是给我的圣旨,我来磨墨吧。” 不等楚风回答,她往砚台里注入清水,素手拿起墨锭,平静的研转起来。一圈一转,如在他感觉不到的地方,自我凌迟。陈睿低着头,静静的,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不停的磨啊磨。 浓墨终于成就,楚风执笔沾取,飒飒起书:兹闻楚安公主之女陈睿,娴熟睿智,品貌出众,精善医道,当择贤婿与配。值今新科状元李轶商,才学惊艳,平行端正…… 他的字筋骨如峰,磅礴潇洒,从开始到最后的‘择良辰晚婚’,一气呵成。 陈睿喉头一片哽咽,只觉得这片圣旨定已在楚风心中酝酿了许久,才会在落笔时如此的流畅。 却不知道楚风在手笔之后,迟迟没有找玺下印,不是在等墨迹干透,而是发觉在写完最后一个‘婚’字时,胸中有什么走了,空落落的,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一瞬的怔然。 圣旨上,他亲自写下的她的名字——陈睿。 这个由他取名,又加册郡主衔的女孩,他还清楚的记得她出生皱巴巴的样子。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在不知不觉里,他似乎习惯了每过几天,就听见她的叮嘱,要注意身体啊,不要再忙公务啊。 以后,她要为人妻子,开始叮咛另一个人的生活了。 心里有一丝说不出的东西,他没有女儿,不知道女儿出嫁的不舍是否就是如此。 “关于你的婚事……”楚风抬起眼睛,声音黯哑,斟字酌句,“你还有别的想法吗?朕都可以一并写在里面。”陈睿摇摇头,“臣女别无所求,多谢陛下厚爱。” 楚风闻声,沉默一瞬,打开放置玉玺的盒盖,拿出里面的墨玉龙印,在明黄的卷轴上盖了下去。 “这是朕的私印。”他卷起圣旨,递给她,“你先拿回去,给父母也看一看,如有改变再来告诉朕。” 不知为何,陈睿突然觉得这份圣旨有千金的重量,她害怕他给的这种选择的权利,就好像那支桃木簪一样。 并不是自由,反而是种累赘。 陈睿摇头,想说‘不必了,就盖国玺吧’。门外传来乌达的声音,“陛下,何泽国使节求见。” “这么晚了,何泽人倒是好兴致。”楚风把圣旨放下,朗声道,“宣进来。” 陈睿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站到了楚风旁边,平常宫女的位置。 门已打开,一个黄色卷的何泽人托着个木盒走进来,单手按胸,对楚风行了个何泽礼,用生硬的语气道,“吾皇陛下生辰,我们何泽的寿礼却迟到了,真是愧疚不堪,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楚风笑道,“有朋自远方来,朕欢迎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何泽人放松下来,献宝似的道,“那请陛下务必赏脸,来看一下这份礼物。”说着已一边上前,一边打开盒子朝对楚风的一面。 一张清丽的,与陈睿有着五分相似的脸庞露出来,脖颈的断口处还有血未凝固。 陈睿只恍惚看到是个血肉模糊的人头,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楚风眼疾手快的拉到身后,他站起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可随着何泽人放下盒子的动作,盒里的人头往前一倾,跌出了盒子,咕噜噜掉下桌,往两人脚边滚去。 这一次,陈睿看清了那张脸。 她虽然是大夫,见多了生死离别,可还是被突然的恐怖画面,吓的‘啊’的一声尖叫,跳起来躲避。 楚风往后一步,背脊贴上她,任她的手抓紧了他的衣服。 “陛下!”侍卫听见异样,按剑冲进来。 何泽人完全不明所以的耸起肩,“这是怎么了,陛下?这个人头可是一份大礼,东齐国的太后,您最大的对手啊。” 楚风面色阴沉,声音莫测,“这份贺礼的事,朕会跟你们的王亲自谈。来人,送何泽使节下去。” 菏泽人一走,乌达在门口探头探脑。 楚风龙目圆瞪,“把东西拿出去!” 乌达脸色一白,小跑进来,抓起人头往盒子里的时候,看见那张脸,连他也是一阵神色变幻。 竟然这么像?! 乌达慌忙就把盒子一盖,抓着瘟神一样的跑出去。 几乎是门合上的一刹那,楚风回转身,捞住了身后人的腰。 陈睿脸色苍白,根本站都无法站稳,全靠楚风的力量扶持,指尖颤抖着,她试图摸摸自己的脸庞,又在没有触碰到的时候,就惊恐的收了回去。 “那个人?我的脸……为什么?那个人是谁?为什么和我长的这么像?”她语无伦次,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陈睿。” 楚风喊她名字,试图唤回名字主人的些许清醒,可惜毫无用处。 她问的问题都是他无法回答的难题,她从没有如此无助的在他面前过,让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才能安抚。 他甚至不敢去假设,如果菏泽人稍微马虎一些,出现在木盒里的人就是她怎么办? 楚风忽然就怕了,低头去吻陈睿眼里不断涌出的眼泪。 136 他还说不出答案 他亲吻她眼睑,吮吸着滚落出来咸涩液体。手掌下年轻的肌肤,引燃了多年不曾打开激情,令原本蜻蜓点水的亲吻忽然狂热起来。 陈睿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哭泣怎么会变成了窒息的亲昵。 等她被放开来了的时候,她心里的害怕还没有消失殆尽,她脑子里血腥的画面也还在徘徊,可她的眼睛却只盯着眼前的男子,用一种不可置信,却又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复杂眼神的看着他。 楚风喉间一动,说话的声音沙哑磁性,“吓到你了吗?” 陈睿微微摇头,随即想到楚风问也许是那个人头,又重重的点点头。 “怎么又点头又摇头?”他问,伸手扶陈睿起来,结果发现她的双腿还在酸软打颤,便干脆把人打横一抱往里走。 经过书桌的时候,陈睿还看了眼上面的圣旨,然后埋首在他怀里,任凭他把自己放到了宽阔的龙床上。 他垂眸看着她,忽然说,“你还是第一个躺在这里的女人。” 陈睿脸一红,心里莫名的跳动起来,她知道这张龙床打造以后,一直没有过真正的女主人,可会连一个女人都没有躺过却出乎她意料,也涌现出了一种感动。 他坐在旁边,目光算不上温情,却并不严肃的看着她,“还在害怕吗?” 陈睿点头,“看到一张跟我那么像的脸,怎么都觉得很可怕。”她已经基本恢复了平时从容大方的模样,只不过在说到‘脸’时,肩膀抖了抖,眼睛不由自主的皱起来。 然而她没有发现,她的回答无形之中,告诉了楚风,她并没有被他突然的亲吻‘吓’到。那才是他连续两个问题涉及本质。 楚风心里豁然松了不少,他已经多年没有涉及情爱,原本也不是一个善于说甜言蜜语的男人。甚至于,他现在还没有想好怎么来解释,他对她突然做出的举动。 他喜欢她吗? 无疑是的,这些年在他身边走的人,陈睿可谓是清一色绿叶中唯一的红花。他自己都没想到这种喜欢会来的如此潜移默化。只不过可以肯定,如果是份来得极具冲击力的喜欢,以他的性格一定早就推开,换上十个八个男大夫在身边了。 那他爱她吗? 他还说不出答案,他一直坚定自认为这么多年来都只爱着庄明月一个人,如今现实有所改变,还是对一个长得如此相似的人。连楚风都自认为无法在一时之间相信那是爱情,他不想用一个仓促的‘爱’字,唐突了陈睿,她是个冰雪清澈的人,值得一份完整的感情,而不是一个替身。 陈睿还有些抽气,刚才哭的太凶,眼睛都肿的跟桃子似的。 楚风站起来,“让人拿冰来给你敷一敷。” 陈睿点点头,楚风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恰好对上她依恋又紧张的目光,心底一动,他不由大步回来。 陈睿还没反应过来,唇上已被用力的印了一下,楚风一触即离,长臂拉下床幔,把她关在封闭的床榻里。 若说之前的亲昵还像梦一样,让她觉得不真实,那么刚才那用力一下,陈睿已足够的清醒。她抬指摸摸刚被吻过的地方,感觉到唇上的温度灼热的烫手。 直到楚风在幔子外道,“把身上衣服脱下来,都湿了。” 陈睿才回过神来,发现身上的衣服被她害怕出来的汗所浸,一片潮腻,难受的粘在身上,胸口一片更是沾了眼泪,湿的特别厉害。 就听见楚风扬声喊了声,“乌达。” 乌达早竖着耳朵在外殿门口等了,一听传唤,赶忙应声奔进来,刚进内殿看见床上的幔子放下来了,乌达一个急停,没敢再往里走,“陛下,有何吩咐?” 陈睿坐在里面听着楚风吩咐拿冰块,洗漱水,最后提到了女子的衣服。知道那是给她换的。 可是……她现在还没有脱。 眼下是夏天,床幔只是一道轻薄不透的绉纱,外面的灯火把他高大的影子完全透过幔子落满了床。她甚至能通过他说话的声音,判断出来楚风此刻不过离床两步距离! 明知道他不会突然拉开幔子看见,可还是止不住的羞涩。 听不见里面有声音,楚风不禁催了一声,“还不脱?老穿着会着凉的。” 虽然庄明月的教训,让楚风在对待女人的时候,变得细腻了很多,可他还是在外面站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陈睿在磨蹭什么。 帝王不由的有一丝尴尬,“我把外面的帘子都放下来,衣服和水就在床边的几子上,你有事叫我。” 他用的是‘我’,而非‘朕’。临末还加了一句,“我不会走远。” 我不会走远,这样,你就不会害怕了。 宴席结束之后,怡然约了李轶商在宫门口见,刚把木簪拿回来,要说句话,身后忽然一句“李大人”把怡然吓了一跳。 明觉从黑暗中走出来,看了怡然一眼,对李轶商拱拱手,“有急事要借她一用,抱歉了。” 李轶商看看一脸歉意的怡然,她已被明觉拽着拉走。 “怎么往回走?”怡然惊讶,“我不用回去了吗?你走慢点啦。” 明觉步伐慢一些,却仍匆匆。 怡然终于跟上了他的脚步,看见他冷峻的表情,不由的担心,“出事了吗?” 明觉眉宇紧皱,语速也很快,“这几天你住宫里,不要回去了。” “外面很危险吗?啊,不行啊。我的木簪子还没有还给陈睿呢。” 怡然举起手里的木簪子,被明觉一把夺过去,拉住旁边经过的一个宫人吩咐,“把这个送去公主府。”草草就把这件事给处理了,明觉又拖着怡然继续走,“最近外面不太平,菏泽人杀了东齐太后,把她的头作为贺礼给了陛下。” “啊?那个太后!”怡然想起她与陈睿极其相似的脸,没想到几天前才遇到的人,现在已经不再人世,“那我遇见的抓她的就是菏泽人吗?” “应该是吧。”明觉也不确定,他道,“这几天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我宫里歇脚的地方呆着,知道吗?” 结果,还没到明觉的住处,楚风派人来叫明觉带怡然去太极殿,两人面面相觑,才知道陈睿也在宫里。 137 还不能对她完全负责 “我怎么都不敢想象他们之间竟然这样峰回路转了。”从太极殿出来,怡然就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陈睿虽然没说发生了什么,可怡然能从她脸上看到甜蜜。 “有情人终成眷属,真好啊。” “恩。” 明觉的回答简短。 刚才怡然在陪伴陈睿的时候,楚风和他就在外面商量东齐太后的人头问题。大楚和小东齐的关系本来剑拔弩张,而这件事无意会成为一场战争导火索。 菏泽人想怎么样暂且只能放在一边了,明觉的态度很明确。 “东征!先发制人,不能等小东齐抓着太后这个把柄反咬我们一口。” 站在地图另一边的楚风沉默着。他和沈韵心从一开始就决定不趁胜追击,因为帝国初定,财力军力都有待恢复,百姓们乱世多年,实在很盼望能好好的休养生息。 而今这个问题其实还横在面前。 建国十三年,帝国刚刚恢复一点元气,哪里经得起一场新的征程。 何况,东征,瑞王手里的二十万兵马就是主力,这些年大大小小该打的仗都打完了,除了几个山头里的土匪流寇还有待清理,最常动兵的地方就是东边。 靠着近年守着东疆的军功,瑞王在军队里的威望越来越高。 明觉这边刚刚把靖王拉下马,天平失衡了,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给瑞王猛虎添羽的机会! 谈话无疾而终,明觉一路消沉。怡然叽叽喳喳了几句,便自觉地闭上了嘴。她拉着他的手,他回眸歉意一笑,脸上的疲倦清晰可见。 “我知道你想早点结束一切,可事情总归急不来。”她说,“不论你什么时候才能解决问题,我都在这里,在你身边。” 她的乖巧让人心疼,明觉拉起她的手,在唇边亲吻,“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呀,我们又没分开。”她红着脸笑。 他只能贪婪的看着她,不能告诉她,他把她带到这里,也许会带不回去。 明觉格外的沉默,怡然只好说点开心的事,“你说,陈睿会有陛下的孩子吗?” “不会。” “为什么啊?”怡然不动,陈睿都留在太极殿了。 “至少现在不能。”明觉低语,眼眸深深,他了解楚风,“现在他还不能对她完全负责,所以他不会。” “什么叫完全负责?” 明觉直视着前方,道,“他还不能给她一个正大光明的名分。” “……” 怡然呐呐。 有什么一直隐藏在黑暗中见不得天日的秘密被来到了光亮之下,甚至有因为太过清晰,太过刺目,而恨不得看不见。 所以你对我,也是因为还不能完全负责……是吗? 胸口骤痛,她悄无声息的喘息,等着疼痛过去。 明觉对楚风的推测的对的,当晚陈睿睡在太极殿,但楚风前半夜坐在地图前面,后半夜睡在内殿的榻上。 第二天,他准备上朝的时候,她还在睡梦之中。 陈睿半夜里开始发热,自己诊断下来是受惊吓所致,开了药方,喝了煎煮药,睡的很沉。 他叮嘱了宫女不要打扰她。 再回来已是午饭之后,楚风今日突然巡视了花家军和天都卫,花卓徐岑两员大将心里战鼓雷鸣,知道楚风这一动作,绝对不是一时兴起。 宫女回报郡主上午醒了一次,吃过饭,喝过药,方才又睡了。 楚风放轻脚步进去看她,发现她蜷缩在床榻的角落里,小的像一只幼猫。 忽然就想起昨晚上的对话。 她在帘的那头问,“你晚上总是这么晚入睡吗?” “偶尔而已。”他说,其实很多的时候,是更晚。 “我就知道过去的唠叨,你都没听进去过。” 叹息清晰的传入耳中,好像有一口气从她的胸腔里吐露出来,钻进了他的心脏,压在那里沉沉的,也甜甜的。 她一定不知道,他孤独的路上,多么渴望这一份关怀。 他一定不知道,她永远记得那句‘活不过十个春秋’的警告。 梦中的陈睿皱着眉头,被楚风伸手抚过眉心。 还说皱眉以后,川纹深的摸不到底呢。自己还不是一样。他想,便听见有人通报:“陛下,安公主来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 楚风吩咐关上内殿的门,大步往外走。 楚安第一句话没说,便将一支东西往楚风身上砸去。 在场的人惊呼‘暗器’欲上去救人,楚风已头都不侧的,用指尖加住飞来的物体,桃木的簪子,熟悉的云纹。 楚风心中微动,甚至还笑了一下,他本以为簪子在李轶商手里,还觉得要开口讨回来有点难度。 “禽兽!”楚安看见他笑,被侍卫压着破口大骂。 楚风抬手,她被放开来,就扑上去,拳头打在楚风胸口,“你这个禽兽,把女儿还给我!” “她就在里面。”楚风抓开楚安的手,“你有多少年没正眼看过她了?不如现在进去看看。” 安公主胸闷,气急,脸色难看的瞪着他。 楚风示意周围人等退下,一片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之后,殿中只剩下兄妹两人。 楚风坐在座上,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她为何会出生,我一直没有告诉她,不如就由生为母亲的你,亲自去解释。” 楚安脸上骤然变幻出复杂的神情,除了刚才的气愤,更多的是回忆的痛苦。 楚风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我记得开始几年,你很喜欢她,后来她越来越大,你倒越发冷漠了。这几年,只看见陈州带着她进进出出,你在逃避什么?” “够了!”楚安厉声打断他,她恨他置身事外的模样。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看见她,我只要一看她的脸,就会想起东齐人,想起那件根本不该发生的事情!” 楚安被东齐人迷骗之事,是楚风亲自处理的,事后将她嫁给陈州,弥补皇室的丑闻。可出生的孩子,还给了所有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既然这么讨厌这个孩子,就不要再管她的事情了。”楚风低沉开口,声音里带着冷漠和不容拒绝。 楚安呼吸一滞,痛苦清晰可见,“我怎么能不管她,不论她父亲是谁,都是我的亲生女儿。” “楚风。”她直呼帝王之名,却声音软去,再不具刚才的凌厉,只有深深的哀怜和乞求,“她是你的亲侄女!你不能娶她……” 138 善待 “你让我母后殉葬,杀了我的亲哥哥,我都没有过一句怨言。太子哥哥,这么多年,你是唯一真心疼我的人。”楚安声泪俱下,她怎么能忘记在她出事的时候,只有楚风奔走前后,为她着想,可是……可是这也不能…… “我求你了,放过我的女儿!” “朕是真心喜欢她。” “不!我不接受!你喜欢她什么?你喜欢她的脸还是她的人?” 楚安的话在脑里的挥之不去,楚风坐在书桌后,看着前方空空的地面,她刚才站的地方。 “陛下。”乌达探身,“陛下,陈驸马求见。” 楚风收了脸上变换的神色,坐直了些点头。 陈州一袭简单青色常服,快步而来,“陛下……” 楚风抬手制止他,“先看一样东西。” 一份明黄卷轴递过去,陈州打开来迅速看过,着实惊讶了一番,但也很快回复平静。他卷起卷轴,放回桌上,道,“陛下要把睿儿嫁给李大人,臣有意见。” 楚风侧眼看着陈州,示意他说下去。 “当年陛下曾亲自问陈州,是否愿意娶安公主。臣承诺过会一生善待公主。陛下才放心将公主交于臣。睿儿是臣的女儿,她嫁的人,臣也要亲自去过问了解,才敢放心把女儿托付。” “陈州……”楚风轻念。 他闻声抬头,已至中年的脸上还是不改当年平静坚韧的神情。不得不承认,陈睿像他,虽然不是亲生的女儿,她的性格却完全承袭了陈州。 “陛下!” “那些你打算问李轶商的问题,现在问我。”楚风走下丹墀,站在陈州面前。 两个地位相差巨大的人,此刻平视彼此。令楚风可以完全看清陈州脸上的惊和痛。 “公主说的是真的,你对睿儿……” 楚风没有否认,“当然,你也应该问一下她的意见,如果她不愿意,刚才的圣旨依然有效。” 陈州微微摇头。 楚风不懂他摇头代表了不去问陈睿,还是其他,沉吟了一下,看着陈州的慎重神色道,“你,对睿儿很好。” 这次陈州答的很快,“她是臣的女儿。” 楚风颔首,“臣没有看错人。” 陈州得了肯定,并无娇纵,道,“臣的女儿,臣知道她的想法。” 一语双关,他不需要单独再问陈睿,已经笃定女儿的答案。 楚风凝起了神色,认真看着陈州。 陈州并没有垂眼,直视着帝王,继续道,“这么多年,臣带睿儿出入宫廷,御前行走,不是希望增进她的医术或者见识。而是因为臣知道——她想来,她的念叨,她的关切,臣从来不曾阻止。陛下,还要臣专程再问睿儿的想法吗?” 楚风惊讶的看着陈州,这个山崩于前亦不变色的帝王,这一刻毫不掩饰他的惊和喜。 那一刻沉寂多年的心,竟然也会因为这一刻确认了一个女子的心意,而如此狂热的跳动。 陈州垂首,后退几步,以臣子之礼道,“那份圣旨,陛下就当做从未有过吧。公主那边,臣会劝说。” 话到此处,陈州告退,反身之际,只听见身后的帝王声音沉稳的说了一句话。 “朕会善待睿儿。” 陈州步伐一缓,未置一词,大步而去。 始帝十三年夏,郡主陈睿被钦点为御前医官,从五品,享常禄,行住宫廷。 因为陈州父女原本就常在楚风身边行走,做着太医们做的事。这次任命,并没有在朝中造成什么风波。 医官没有任期,不像女官到了年纪还要放出宫去,了解事实真相的几人,不由的私下猜测难道楚风是打算就这样留陈睿一辈子了吗? 医女在宫中行走时,就等同于帝王的半个女人,不准婚嫁,比如当年花卓的姐姐花抹茶。 陈睿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册医官职位的女子,她的婚嫁是参照医女还是男医官,成了一个只有帝王知道迷。 便是怡然和陈睿相处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的好奇陈睿对这件事都想法。 “我现在只有留在他身边就好了,其他的也不敢多想。”陈睿直言不讳。 这间位于太医院里的房间是楚风特令分给陈睿的,平时没有别的人进出,现在成了陈睿和怡然每天呆都最多的地方。 两个人钻研方向不同,倒也不影响一起相处。 怡然在琢磨毒,陈睿就在屋里另一边看本针灸古书,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君白仙窝在窗户上的笼子里享受难得一天之中最清凉的晨光。 “别光说我。”陈睿道,“你和君子墨之间的事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怡然也知道,两个人走的这么近,回住处走的方向都一样,陈睿心里的疑问一定早满的装不下了。 但是陈睿既然喊他君子墨,就是楚风还没坦白明觉的身份。 怡然斟酌着避开了这一点,大致说了一下她从嫁入君家到此刻身在皇宫中间的经过。 没提什么不开心的事,不过陈睿还是很敏锐,“都已经成亲了,上次你哭的那么凶是为什么?” 因为她只是嫁给了明觉的一个假身份。 怡然苦笑,“我们之间,隔着一些我也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也许可以总结会身份差别巨大吧。虽然眼下大家都不去触碰,可我总觉得……只怕将来会很难最终走到一起。” 陈睿摇摇头,“只要他对你的心是真的,再巨大又怕什么,般配在一起的人,爱的却不真,又有什么用。” 她很少用这么快的语速说话。 怡然心中惊疑,看了陈睿好一会,才自知失言。 身份差别巨大,楚风和陈睿更巨大,甚至都在一起了,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情爱之事,真是伤人。 怡然不由就轻叹了口气。陈睿担心的看着她,怡然冲她摇摇头,“不提了,还是研究我的毒药吧。” 陈睿‘噗嗤’一声笑出来,“鬼丫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留着后招对付将来的情敌呢。” 怡然被逗乐了,可是有没有情敌需要对付她不知道,眼下只要能解明觉身上的毒就好了。 然而两人还没在屋里呆多久,外面响起了惊彻整个皇宫的钟鼓声。差出去询问何事的小宫女回来道,“陛下对东齐宣战了。” 139 出征前夕 突然要出征了,怡然感觉要带的东西好多,药炉啊,医书啊,白仙啊,对啊,还有她那么多只做实验的小老鼠。把明觉弄哭笑不得,“我们是打仗,不是去游山玩水啊!” “我当然知道是打仗。”怡然一本正经的解释这里一块东西上战场急救用的,那里一块东西水土不服拉肚子之类常见病的,总之她带的都是必需品。 明觉听着听着,脸上的嬉笑渐渐就收敛了,“你很担心我吗?” 这还用说?怡然继续摆弄这些陈睿帮她一起想的东西,幽幽的道,“你又没打过仗,我也没去过战场……不知道怎么做才算准备充足。” 他怜惜的摸摸她的脸,“你怎么知道我在峰南的时候就没打过仗?” 她惊讶的张了张嘴巴,忽然就想起件事情,“我离开君家那天,看到一个将军和君老爷说话,那个人是你?” 明觉点头。 怡然忽然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倒把明觉吓到了,“不用吧,怎么变的这么快?” “因为你穿军装的样子,看着就不像会输,呀,你……” 明觉的怀抱紧的让人窒息,怡然原本还挣扎着,听见他说‘让我抱一会’,声音里充满了不舍,就安静了下来。 他其实是不想带她去的,纵然到时候会把怡然放在后方,可也不是绝对安全。可他就是舍不得,只希望不论多累,多辛苦,都能在一转身之后看见她在身边。 “这次我是先锋,在你留在大后方的时候,周围都是瑞王的,你不要跟他们接触,知道吗?” 怡然点点头,“皇帝对瑞王很戒备吗?” 明觉点头,“他有二十万军队,就是当初北离和西楚同征东齐也不过这个数目,楚风现在又没有后嗣,万一他起兵……” 他没说下去,怡然已觉得后背一片冷汗,“那瑞王如果知道你就是庄明觉,会不会动杀心?” “这点我们也想到了。”明觉安慰,“楚风让楚清涧跟我同行,等于是把瑞王的命根子压在我手里了。” “可你只有五万人。”打仗的事情怡然不懂,只知道单纯从人数比大小,明觉就已经岌岌可危了,而且他这些人还是从天都卫,花家军以及峰南整合出来的杂牌军队,凝聚力定然不如瑞王身边的二十万东疆本地军。 明觉就想到了昨晚上几个人的密谈的决定,眸色略略一深,转而笑了出来,“你一个小丫头,根本不懂打仗,自古以少胜多的事多去了,再者我和瑞王现在是同盟,他就是要给我下套子,也要想一想,楚风能扶起他,也一样能压住他。” 有他这么一说,怡然的心才勉强放下去了些。 两人几日都没照面,难得今天可以一起吃顿饭,谁也不想再提沉重的事情。吃完饭,草儿端了茶上来,一眨眼,就聊到了二更。 明觉就说睡吧。 怡然还听在兴头上,有点舍不得,“再说说你在峰南军队的事嘛。” “以后真到军队里,有很多亲生体验呢,到时候有你反过来跟我说的。”他笑,踏着鞋子就去洗漱了。 结果带着一身水汽回来,便听见怡然一声尖叫,“怎么东西少了。” “什么少了?”明觉擦着头发上的水问,天热了,他上身没穿衣服,蜜色的皮肤上海还挂着没来得及擦干的水珠,健硕优美,绕是怡然看多了,也是脸色一红,讷讷的道,“我做的小娃娃衣服,小老虎鞋都不见了。” “啊,那个啊!不是做给沈韵心的吗?她昨天走的时候,都带走啦。”明觉说着,背过身去穿衣服。 怡然的目光一凝,声音不由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沈……沈姑娘昨天才走吗?” 他回头见她脸色还来不及收走的黯然,不禁就笑了,“没跟你告别是她的不对,我告诉姐夫让他打沈韵心屁股。” 怡然白他一眼,“这么缺德的事也就亏你想的出来。” “不缺德怎么娶的到你啊,当初你还不想嫁我呢。”明觉死皮赖脸就把怡然往床上推。 她又羞又恼,“不是说要早点睡吗?真是……哎呀你。” 看怡然挣扎的厉害,明觉才松开他,坐在床上委屈的看着她。 怡然喘了口气,拢起被拉散的衣服,道,“我是以为沈姑娘早就走了,没想到她一直在宫里,否则就好问问她喜欢什么花色了,这次这些都是我自己想着样子做的。” 光顾着怡然,怡然也没注意到明觉脸上的沉寂。 沈韵心走的晚,完全也是因为放心不下他,在她眼里,明觉从没有真正参与过真正的战役,一时间恨不得把她一生打仗的经验都倾囊教授出来。 即便是明觉自恃天赋不俗,也不得不感叹,沈韵心真是女子中少有的将才。 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却也不禁感慨。等沈韵心到家的时候,肚子都盖临盆了,而他东征的仗也该打的七七八八了,可两人要想再见,却不知是何年。 回过神来的时候,怡然还在嘀咕路上带的衣服够不够,明觉眼里的笑意深起来,伸手搂住她往床里面倒。 屋里传来一声女子的低呼。 第二天怡然醒的比明觉早,这真是千年难得的事情。今天是出征的日子,到时是要殿前点兵的。 可看他那么疲倦,在睡梦中都拧着眉头,眼珠在眼皮下不断的转着,好像有说不出的烦心事一样。 她哪里忍心叫醒他。 正想悄悄坐起来,明觉已经警觉的醒了,拉住怡然道,“你再睡会,上了路,想睡都难了。” 自己则跳下床,换衣服,匆匆出门了。 怡然眼前满是他背上那点紫色的针痕,他的毒在潜移默化之间已经对身体造成了很大的损伤,接下去行兵打仗又是高强度的活动,要是引起毒发就糟糕了。 好巧不巧,最近李轶商的人已经找到了药沧海,正在赶来天都的路上,可她和李轶商却都在这个节骨眼上要离开天都东征。 怡然思来想去,只好把这件事交给了陈睿,请她在拿到解药以后,再托人带给自己,这才带着隐隐的担忧,跟随明觉踏上东去的征途。 140 军途 行军路上,怡然被分在后勤一队,周围不是烧饭杀猪的就是缝洗衣服的。为了保持队形,还被挂在队伍最后,光呼吸前面大队杨起的尘土就过的够呛。 等大军停下来休整了,后勤的工作却才刚刚开始。 后勤队长看不得闲人,丢过来两大框要补的衣服,“诶,你们两今天做完。” 草儿要理论,被怡然摇头拦下来。 天都黑了,帐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光影无风自摇,补不了多久衣服,眼睛就开始难受流眼泪。 草儿不断的挑灯芯,希望把光调亮一些。 “算了,别弄了。”怡然劝她,“我们不上战场,拿的东西总归差点,将就着也能看清。” 她一边擦眼睛,一边飞针走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晚搞定这些衣服没问题,白天反正赶路,他们可以在马车里睡。 草儿道,“他知道你做这样的事会生气的。” “那就不要告诉他嘛。”怡然笑,她本来就是开后门跟进来的拖油瓶。明觉没有军功在身,这场仗摆明了是楚风给他的前途铺路,认命他是主将的时候,底下就一片质疑声。如果现在再被下面人打小报告说他私带女人,打仗的时候谁还听他指挥? “我们不能给他添麻烦。”怡然反过来劝草儿,“如果他来看见,就说我们闲着没事自己找活干的。” 她的心态摆的很好,她相信在明觉大胜归来被宣布真实身份的时候,今天忽视他们的,反对他们的人都会极度后悔的。 但那时候也不要他们后悔了,那时候他们该早对明觉心服口服了才对。 日子就在无数要补的衣服和等待陈睿那边的消息中过去。 明觉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直没过来过。 直到这天——帐子掀开,怡然以为是去拿晚饭的草儿回来,低头补着衣服道,“赶紧把帘子挂严实了,别再跑进来一只蚊子,咱俩的血就被喝光……” “谁敢喝我娘子的血?” 手里的衣服掉在地上,就像回到君府里那回眸刹那的震撼,她看见他靠在门上,光耀夺目的容貌,游刃有余的自信,颠倒众生的坏笑…… 眼睛忽然就湿了。 门口的男子穿着银亮的铠甲,整个人又瘦又黑,当然了,七月行军,将士一视同仁,完全在艳阳策马,没被晒脱一层皮已经谢天谢地了,又不像怡然可以坐在一丝风没有,蒸笼一样的马车里,闷热到脱水。 “怎么来之前也不让人说一声。”怡然不好意思都站起来,“我这里什么都没准备,就一碗绿豆汤,货真价实自己熬的,可不是外面发的那种汤比水薄……唔!” 他快步过来把她的碎碎念都吞了下去,唇很烫,好像把太阳带进了她的身体,让她眩晕,窒息,满眼金光。 她在他怀里休息了好半天都没转回把眼前的金光压下去,还被明觉的铠甲压的脸颊生痛。 可这样的时光太珍贵了,不该用来难受,她深吸口气,语气轻快的问,“一切都顺利吧?听说我们马上要过密江了?” “嗯。摆船已经备好,人太多,你比我晚一天过江,我会在前面等你平安到岸了再动身。” 过了密江就是原本东齐国的地界,人心所向还是更偏老东齐的皇室,为防意外,明觉要全速前进,尽快到东疆瑞王的地头与之回合。 怡然窝在他怀里,听他说着粮草遇到了问题,有的地方官又如何趾高气昂……这些天明觉一定憋坏了,受尽恶气,否则一向克制的他绝对不会到她这里来抱怨。 “还有那个楚清涟,要伺候这个大小姐真不容易,队伍走什么路线都要做张做智。到底她是主将,我是主将,仗着比我在东齐多呆几年,就把别人的意见都看做狗屎。” 怡然笑了出来,“拉狗屎的都是狗吧?” “好啊,连你都笑话我。”明觉的眉毛飞扬了起来。 怡然的世界颠倒了,可他压下来的时候世界却豁然安静,所有的来势汹汹都变成了温柔缱绻的触碰。 发丝缠绕在他指尖,满呼吸都是他身上汗水与阳光交融的味道,待要再进一步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古剑呈的声音,“将军,郡主召集开会。” 明觉不动了,所有的重量压下来,剧烈灼热的呼吸都扑在怡然耳边,让她又窒息又心痛。 “将军!要开会了!”古剑呈的语调还那么一板一眼。 怡然心笑,“去吧,来日方长。” 她拍拍身上人的铠甲,一片清脆。 “连你都赶我。”明觉气愤的爬起来,怡然帮他理好衣服。 他一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有空就来看你。” 她点头,看着他昂首阔步的一掀帘子走了出去。 门外满是夕阳红艳的余辉,那个离去的身影高大至极,久的停留在脑海里,深刻的要印到灵魂里。 怡然好一会才发现让明觉喝的绿豆汤没有动。 “草儿?” 没人回答,怡然想也没想端着绿豆汤追出去。没想到明觉脚程那么快,一路追到军营门口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过了后勤的门,到军营前面,两个小兵把她拦下来,口吻生硬,“没有将军的手谕不可以进去。” 怡然很无奈,先前来军队的时候,明觉特意带她和草儿走过一次军营认脸,怎么眨眼这些人又不记得她,不给她进去了? 怡然好说歹说,人家就是不放行。忽然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小怡姑娘。” 锐城守将刘明博,怡然与他在书院的甬道里有过好几次照面,这次跟随明觉东征,算是他的嫡系部队。 “刘将军。”怡然喊他。 刘明博大步从军营里走出来,看见她手里的绿豆汤便明白了。 怡然尴尬,“看样子我不适合进去,刘将军可以帮忙带给他吗?” 刘明博低咳了一声,示意怡然借步说话,等走了几步,远离军营大门,才小声道,“姑娘要记得,如果他在姑娘那里偷偷吃了也没什么,可这么光明正大送进去就不一样了。” 怡然一愣。 刘明博解释,“里面的饮食有专人检查,侯爷如果出什么事,别人帮姑娘身上一推,到时候侯爷就是有心也会很难做。” 手里的绿豆汤好像会动一样,让怡然拿都拿不稳,她艰难的点点头。 “军营里严禁,现在的确没有手谕不可随便进出了。”刘明博长吐一口气,“姑娘放心,我们不会让侯爷出事的。” 怡然还是点头,她也只能点头,一番话像在心口压着巨石一样,让她举步艰难,最后是怎么回到帐里的都不记得了。 141 刺客 怡然跟明觉东征的同时,陈睿这儿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宫里闹刺客了。 徐岑进来通报的时候,楚风还在伏案读奏折,闻讯笑了出来,“这倒是好多年没发生的事了。” 徐岑也笑,“花卓跟人动上手了,那人功夫不差,拔走了他一撮胡子,把他气的满皇宫找人呢,跟只疯猫似的。” “什么发疯的猫啊?”陈睿披着衣服出来的时候,就听见了最后一句。 徐岑忙敛了神色,看自个儿脚尖。 楚风已站了起来,“你怎么还没有休息,被我们闹到了?” 突然出现的女子给向来阳刚的太极殿多了一抹迤逦的色彩,只是她自己却没有发觉。 “没有啊,我也还在看书。”陈睿浅浅一笑,往徐岑看去,“徐将军这么晚还没回去?如果有公事要谈,我给你们煮碗薄荷茶去去暑气吧。” 后面一句话自然是问楚风的。 他已经站了起来,自然而然的拉住准备要走的陈睿道,“不必忙,宫里有刺客,我与徐岑看看去。” 他不放心的叮嘱她,“你在内殿好生呆着,哪里也别去。” 陈睿点头,脑后的长发落到了前面,她抬手扶了一下,道,“你也小心。” 楚风‘恩’了一声,跟早就想脚底抹油的徐岑一前一后往外走。 直到完全看不见两人的身影,陈睿才脸色一转,匆匆奔回内殿去,紧紧的把门关严实了问,“你还在吗?” 药沧海从床下面钻出来,一脸的不满,“你太难找了,我要给你个东西还废这么大劲道。” “当时我和小怡也都不曾入宫啊。”陈睿歉意,忽然就脸色一变,“难道你就是刺客?” “他们不给我进门,难不成还不让人翻墙了?”药沧海理所当然,她用了怡然的解药,体内的毒已经去的七七八八,还余下的一点最近也刚刚自己逼了出来,整个人顿时恢复了当初的生龙活虎。 一边手舞足蹈,一边还抱怨,“尤其那个大胡子,什么人啊,江湖上动手还先请教个来由呢,他倒好,不问三七二十就把大刀挥过来了。” 陈睿长叹了口气,心说这里是皇宫,你是刺客,人家花卓干嘛跟你客气?还先问你出处? 陈睿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目光一转,看见了药沧海手臂上深深的刀痕。 虽然草率的处理了一下,但鲜血还是在往外冒着,好在还没有滴在地上留下痕迹。 陈睿赶忙取了药箱出来,帮她重新止血包扎。一切弄妥,又为药沧海怎么出去为难了。 “外面到处都在搜查,一时半会肯定没办法出宫了。”陈睿在来回踱了几步,忽然灵机一动,道,“你等等。” 她翻出了一身宫女的衣服,正是之前她衣服汗湿,楚风让人拿来的。宫中许久没有女眷,当时只找来一身宫女的衣服给她换。后来公主府另送了陈睿的衣物进来,这件衣服便一直没再拿出来穿戴过。 药沧海身量比陈睿高挑不少,好在当时那件衣服陈睿穿着也嫌大,现在往药沧海身上一套反而是刚刚好好。 陈睿就把怎么去她和怡然平日呆的小药房地图画了出来,要药沧海先去里面躲着,等她明天见面再想办法出宫。 决定好了,正要把药沧海送出去,外殿忽然传来楚风等人的说话声。 “没道理,臣肯定这人现在还在皇宫中。”那是花卓的声音,高大的楚将此刻龇牙裂目,就是那把青丝大胡子都遮掩不住他满脸的火气。 陈睿和药沧海对视一眼,齐齐把手里把刚刚换下来的血衣绷带什么尽数往龙床下丢去。结果‘碰’的一声,失血眩晕的药沧海不慎撞到了床脚。 还没等陈睿反应过来,楚风的声音已近在门外,“睿儿?” 陈睿“啊”了一声,大呼,“你别进来。” 门是栓着的,楚风不撞门还真进不去。可他的声音分明充满了紧张,“你怎么了?刚才是什么声音?” “我……其实我……” 没等陈睿回答,药沧海反手抽出一根带血的绷带把血迹往龙床上用力的擦了擦,成功留下一道血痕,冲她指了指。 陈睿恍然大悟,“哦,其实我……” 话未出口,随楚风来到门口的花卓眉头一皱,低声道,“里面有血味。” 火光电石之间,所有人脑子闪过‘刺客’两个字,帝王已抬手往门上推去,带着内力的一推,将两扇桐木大门齐齐震碎。 只看见一双雪白的足伴随着陈睿的尖叫,缩到了床上,龙床边的宫女忙唤了声‘郡主’帮忙把被子给她压上。 花卓和徐岑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郡主没穿衣服,我们还进去吗? 楚风已沉眉走了进去,“你怎么了?” 陈睿缩在被子里,脸色通红,“你……你……让你别进来,为什么……” 楚风正上下打量她,离的这么近,血腥味清晰可闻。一句‘你受伤了’的话正要出口,便听见旁边的宫女飞快的道,“郡主来葵水了。” 楚风:“……” 陈睿支支吾吾,把脸埋的低的不能再低,“让你不要进来,你还……床单脏了,要叫人进来换。” 旁边的小宫女立刻‘激灵’的说了句“是”,便匆匆跑了出去。 人到殿外,隐约还听见她喊人拿东西的声音,花卓眼眸一眯,寻声往外看去,外面一群宫女来来往往,拿床单的拿床单,端水的端水。 徐岑捅捅他,“看什么呢?” “刚才出去那人……像我遇到的刺客。” 徐岑翻了个白眼,心说:老花你神经了吧。刚才的乌龙咱们可不能再闹第二次了,不由分说,拉着花卓跟楚风告了退。 太极殿乱哄哄了一阵,龙床上带血的床单换去了,陈睿也在净房换上了石灰袋子,磨磨唧唧的躲回了床里。令她充满尴尬的罪魁祸首,反而气定神闲的在榻上看书。 最后一个宫人退出去,合上了内殿的门。 床畔的灯都已经吹灭了,只有楚风身边还亮着一盏。 她在隐隐的余光中翻来覆去,忽然一片黑影罩过来,然后便是楚风低沉的声音,“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说话间,一只温热的掌心已在被子里抚上她的小腹。 142 剖白 腹部上沉稳的力度烙铁一样,陈睿却不由自主想往被子里躲。刚才她表现的那么反常,以楚风的敏锐不至于一点怀疑都没有吧。 “怎么抖的厉害?” 她的额头上有粗藏的掌心划过。 楚风收回手,眉梢挑了起来,“一头的汗啊,我让他们去煮碗红糖水给你吧?” “你还知道红糖水?”陈睿感觉着下面干燥的草灰袋子,心里虚的厉害。 楚风轻笑,“我为什么就不知道?” “你日理万机,南征北战……”陈睿咽了口口水,想说这种女人的小事还能有机会知道? 然而她突然的沉默带给楚风的却是另一种联想,关于他和庄明月的过去。他的眸光深了深,脸上的神情被昏暗的光线所隐藏。 紧张的陈睿半张脸都进了被子里,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闪动不定。 “我……还没严重到要喝红糖水……” “嗯。” 他看的出来她很不自在,以往两个人也的确没有如此亲近的相处过。本应该离的远一点,解除了彼此的尴尬,可真的付之行动的时候,他却发现有一股力量牢牢的把他锁在这里,是多年来对寂寞的畏惧,是难得有情人的悸动,是夏夜深深呼吸互探的温暖……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 他只想靠在了那里,哪里都不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楚风的掌心在陈睿平坦的小腹上动了动,“现在好一点了吗?” 陈睿含糊的点点头,他竟然真以为她来了葵水,然而这样陈睿一点都不轻松,反而被自责越掩越深。 要不要跟他坦白?要不要,要不要? 她矛盾的盯着楚风刀锋般刚毅深邃的侧脸,在又一次要呐呐开口的时候,却突然被另一只手臂环绕,顷刻间,就连人带被子进了楚风的怀抱。 陈睿浑身一颤,楚风下巴上新生出来的胡渣就抵在她的额头上,刺刺痒痒的感觉。 “别怕。”他说,“我只是抱着你。” 可她是真的怕啊,没想到骗人的后果原来是这样的,她怕会露馅,怕被揭穿,更怕看见楚风失望的神情。 “我……” “嘘——”他不要她说话。 “我其实,曾经对明月用强过。”男子的声音忽然在空荡荡的殿堂里响起,显得寂寞悠远,“她那时候很讨厌我,我越想得到,她逃的越远。” 陈睿张了张嘴,这个两人分明都在刻意回避的人名,竟然在眼下的状态下,被楚风主动提及。 “我对你,在你不愿意的时候,绝对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他轻轻的拍拍她的肩膀,“我这样说你懂吗?” 他是个不懂得哄女人的男人,就是在说情话的时候还要提及过去的爱人。然而陈睿的眼角却毫无征兆的溢出了什么,转眼又迅速的消失在身边这个男子的衣服上。她吸吸鼻子,伸手盖在了小腹上的手背上。 他的手真大,她需要两只手一起盖着才足够,也能感觉到从来沉稳的帝王,在这么小的一个动作下,产生了一丝紧张,却也得到了顾励。让他敢于剖白自己,“睿儿,明月对我来说深刻的存在过,她在我心里一直有她的位置,但你,也是特别的。” 这么多年,终于有一个人悄然进入他的心,润物细无声。等他一朝觉醒的时候,已扎的这样的深。 等待了这么多年,他甚至于庆幸自己再不是当年鲁莽的、什么都不懂的青年,他有了今天的阅历和稳重,终于更妥善的对待这一份来之不易的情感。 楚风轻轻一叹,充满了满足,“我很开心,跟你在一起。” 很开心跟你在一起……陈睿从未想过会得到楚风亲口说这一句话,她甚至一直都不敢正视现在的状态就是‘在一起’。然而从这一刻起,从心到身体都安安稳稳,她握紧了小腹上的手,感觉着这只手的粗糙和强大。 “我也是。”她轻轻的答复,“很开心。”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楚风已经早朝去了,两人第一次相拥而眠,虽然什么也没发生,也在床上留下了凌乱的褶皱。 宫女收拾的时候,笑的暧昧至极,让陈睿一脸的郝然,然后突然的一惊,想起了床下面还有好多药沧海的‘罪证’。 “咳咳……” 陈睿干咳,宫女们马上收敛了神色。 她飞快的摆摆手,“我一个人呆一会,你们先下去吧。” “是。” 一等内殿的人走空,陈睿便把东西卷起来打成了包袱,赶在楚风没回来之前,匆匆带去了小药房。 开门便听见药沧海的抱怨,“饿死了,带吃的了没有?” 陈睿愣了一下,“还真没有。” 她就着急过来见面外加做毁尸灭迹的事情了,不过睿郡主要盒点心、叫碗面根本算不上事情。 等药沧海吃饱喝足之后,陈睿也已经把那些血衣绷带都变成了小药炉下面的灰烬。 药沧海拍出一张单子,“解药的方子就在这里了,有一味是我们药王谷特别的草药,每年夏末才会成熟,这东西你得我去那一下才行。” 陈睿迅速的把方子溜过一遍,眼睛突然睁了一下,“要用人做药引?” “宫里人这么多,随便找个人做不是一样?” “可是这对做药引的人来说,伤害太大了!” “等我拿了还缺的药再烦恼吧。”药沧海拍拍手,站起来,“你想要怎么送我出去没有?” 这倒不难,陈睿已通知了她父亲进宫,一会父女两人见面,让陈州带个人出去还是不难的。 只是那个药人的事总让陈睿心里隐隐的不安。 直到晚上楚风回来,都发现了陈睿的异色,“怎么今天不爱笑了?驸马进来说了什么吗?” “啊?”陈睿回过神来,摇摇头,“我爹没说什么特别的啊。” 楚风走近,拦着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他,半是郑重,半又无奈的道,“你母亲病了,回去看看她吧。” 陈睿惊异,连楚风都亲自开口,可见安公主的病的多么厉害,然而父亲与她说了那么多话,竟然还只字未提。 陈睿嗫嚅,“母亲的病,是不是与我进宫有关?” 143 就此再不放开 人人欢迎您的光临,请记住本站地址:,,以便随时阅读《妾本情凉》最新章节... 楚风没有细说安公主的状况,陈睿连夜回了公主府。第二天,有人回来说:郡主在外面跪了**,现在还在没见到公主。 楚风从龙椅上站起来,片刻后,沉稳的帝王又坐了回去。他可以用一道圣旨把人招回来,可得不到母亲祝福的陈睿讲会永远陷在两难都境地里。 握着朱笔的指尖尤带着女子的发香,似有若无,他最终只能任其渐渐淡去。 与东齐开战在即,每天要与将军们开会到很晚,周围各股势力都要考虑进去。再北面的草原部落这几年也打的厉害呢,合并还是分裂,对大楚来说都有利弊。 徐岑的性格要比花卓叽歪的多,前一脚出太极殿,后一脚就担心的问,“陛下这次不会又黄了吧?” 花卓知道他说的是睿郡主的事,鼻子里冷冷一哼。 徐岑就撇撇嘴,“以前你不喜欢庄姑娘,现在你不喜欢睿郡主,一个大佬爷们还不结婚,难不成你喜欢陛下?” 花卓直接拔刀子。 徐岑跳起来,一下落在老远的地方,“回家抱我们家小七去咯。老婆孩子热炕头啊!” 声音洪亮,想不听见都难。太极殿里的帝王突然便想,她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 陈睿还在公主府,一路从门外跪到门里,再跪到**畔。 这次连陈州都说不上一句帮忙的话,这个安公主一直认为无条件的永远选择站在她一边的男人,竟然会劝说她把女儿送上龙**! 安公主当时就摔茶碗说,陈州! 她想说的是,陈州,我要跟你和离。 但只说了两个字,便没有再醒过来。 陈州跟女儿说:也不能怪你母亲,每个人都有执着。 十五年前,他化解了妻子的执着,十五年后,他未必还是那味良药。 陈睿就懂了,她哪里也不去,陪伴在母亲**边,母亲在沉睡中无声的落泪,然后眼泪也流尽了,安公主还是闭着眼睛不看女儿。 她的身体一直不见起色,身为医者,陈州和陈睿都知道心境比任何石药都重要。 这天下午,陈睿坐在母亲身边,抓着安公主年轻却干瘦的手,外面的大雨下的哗啦啦的。 曾经在一个雨夜之后,她和李轶商懂流言蜚语闹的沸沸扬扬,母亲说你们马上成亲,我这就去要赐婚,她知道那时候的母亲想挽救她,就好像当年楚风用心设法挽救丑闻中的母亲,硬把母亲嫁给了陈州一样。 他们是兄妹,强硬的做派一模一样。 陈睿抹了抹眼泪,声音轻柔的说,“我们去华岩寺住住吧,我陪着你,就我们母女两个人。” 华岩寺并不大,主持是御封的,法号常言,本人却不会说话。 寺后有一片清新的桂树林,九月未到,离飘香的日子还远。 陈睿要木工打了一个带轮子的推椅,推着母亲每天去桂树林婉转的小路里散步。 “小时候您也常带我逛这里,娘,下面的水涧我还掉下去过,把您吓坏了。”陈睿跟母亲回忆儿时的事,安公主从来不回答,她在用沉默问女儿一个问题:你是不是非他不可? 桂花初香的时候,药沧海突然从窗外飞进来,陈睿手一抖,指尖的鲜血瞬间沾满了削到一半的苹果。 药沧海哎呦呦帮她叫痛。 陈睿捂着手指,“没事,你等我去包扎一下。” 她手上的血多的,关门出来把外面的小丫鬟吓的脸色惨白,“郡……郡主。” 无法自己动手,陈睿的手被小丫鬟绕的像只粽子。 药沧海冷眼看着**上病容憔悴的女子,“你母亲?” 陈睿点点头,“余下的药我配齐了,加上你的这一味,我马上让人给他们送过去。” “他们在打仗?” “恩,前线近乎封闭,我这里送过去也未必就一帆风顺。”陈睿的眉头不着痕迹的拧了一下,又松开来,“我会想办法的。” 药沧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我送你出去吧。这里是佛门清净地,老翻墙怎么好?”陈睿换上了恬静轻松的笑容,一路送药沧海出山门。 对面有人过来,整齐的士兵,清一色的着装,徐岑和花卓打头,待两人走近了分开,身后还有另一个人。 陈睿惊在原地,看着那个飞身下马疾步走向她的男子。 深邃的五官,如风赛雪的姿态,一双锐利坚强的让人心疼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陈睿呢喃。 楚风神色匆匆,只拉起她受伤的手,小心的查看。发丝间还带着细碎的沙粒,显然是从阅兵的将台匆忙赶来的。 “只是削苹果的时候划了一下。”陈睿小心翼翼的解释。 “流了很多血。”他声音沙哑的替她说完。 有什么就猛撞了一下心口,让她的眼睛酸起来,“也没那么严重,一点小伤……你就是为这么赶过来的?” “不是。” 陈睿落了个空,声音更小了去,“来听禅的?” 也不对啊,常言大师又不会说话。 “那是烧香吗?”陈睿声若蚊蝇。 楚风很有耐心的听她帮着找理由,为什么来啊?只听见说她流了很多血,就觉得哪里都呆不下去了,多日不见留下的思念在瞬间爆发了出来,成为了这一路风尘仆仆唯一的理由。 他把她受伤的手拢在掌心,“就是为了这样。” 拉着你的手,就此再不放开。 当着那么多双眼睛,陈睿脸上的温度节节攀升,“我其实……”话未说完,却感觉到身边豁然一阵冷风。 楚风拉着陈睿便往旁边一转,一道银光随着杀气缠上了飞来的大刀。百度搜索:\\、半浮¥生\// “老花你干什么?”徐岑惊叫。 “她就是那天的刺客!”花卓动作不停,虎目紧盯着药沧海,对方的银鞭太熟悉了,这次绝不会再让她跑了。 药沧海简直一头冷汗,没想到又遇到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看在陈睿的面上,她不想与之纠缠。手在腰间一摸,一把白色粉末往花卓脸上撒去,同时一个悬身飞上了山门下的绳索桥。 “下三滥手段!”花卓怒骂,挥开药雾,眨眼间追上桥去。 不大的绳索桥在两人的争斗间越震越猛,药沧海往桥另一头飞去,花卓的大刀削着绳索紧随其后,眼见就要削到药沧海的背上。 陈睿什么都来不及解释,挣出楚风的手,上去阻止,“别打了,是自己人啊。” 脚刚踏上绳索桥,她脚下一晃,好像空了,没来及回头,便感觉到一个身影扑来,抱紧了她,一同急速的往下坠去。 144 人生苦短 “陛下——”徐岑一声惊吼响彻众人耳膜。 让陈睿误以为他们并没去掉落太远,可坠势猛然止住,她在楚风怀中睁眼往上看去的时候,那些士兵们探出的脑袋已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黑点。 下面的江风吹上来,把挂在绳索上的两人吹得摇来晃去。陈睿抱紧了楚风,害怕的再不敢睁开眼睛看第二眼。 “没事的。”他安慰她,很快踩住一块突出的石块,结束了摇晃。 花卓和药沧海缠斗在一起,到底花卓略胜一筹,直接压住了药沧海,揪住她的领子道,“他们要出什么事,我绝对不饶了你。” 口吻是压死人不偿命的,奈何他输在一把胡子上。 话音刚落,就被药沧海不怕死的拽住了胡子,回了他一句,“老娘要是刺客,你这把胡子还留的到今天?!” 对面的徐岑横不得给他俩一人一刀子,这紧要关头还玩威胁? 说时迟那时快,这边的士兵已准备妥当,拽住了绳索这段。 “我们拉你们上来。” 伴随着徐岑的声音,船迟又遇打头风,原本八股的绳索断了四股!被的花卓大刀削的…… 楚风警觉喊停,这样下去,只怕没拉到一半反,绳子就彻底断了。 “别怕。”他又安慰了陈睿一句,她只是抱紧了他的腰身,一动不动的缩着脑袋。 楚风换了口气,对上面喊,“徐岑,朕滑下去,派人到下游去等朕。” 徐岑第一反应就是反对,“陛下,下面水流太湍急了!” “朕心里有数。” 这条断崖下面的河川虽然湍急,好在没有暗流礁石,不出意外,他的把握还是很大的。 徐岑急的团团转,“不!再等一等,已经去找绳索了。” 可周围深山野林的,华严寺一个贫苦小寺哪里会有绳索,要等下山报信再送上来的话…… 楚风语气强硬,“朕下去了,立刻派人等着。” “不要不要不要!” 在挂着弯儿的徐氏大嗓门伴奏之下,楚风略松手劲,抱着陈睿就顺绳索往下了。怕她害怕,他滑的很慢,到绳索尽头的时候,绳子上都是磨出来的血水。 不过陈睿没有看到,感觉突然不往下掉了,她眼睛还不敢睁开,小声小气的探问,“到底了吗?” 帝王第一次见她这幅小白兔神情,刚硬的心忽然就充满了柔软,“还没,我要跳水里去了,你可不能松手。” 哗啦啦的水声就在下方不远处,她不用看也知道下面的旅程会很艰苦,可与他在一起,死也是幸福的。 陈睿认命的点头。 楚风看准了下面几步的落脚点,就松开了手,然而几乎就在他松手的下一刻,整条绳索就承受不住断裂了。 徐岑等人的吸气声都传的老远,到了帝王耳中。 一个副将心有余悸的道,“老大,陛下真有预见性。” “还不快去下游救人!”徐岑大怒,心说那是逞英雄好不好?你没看见绳索到了吗?我的眼光也一样准着呢! 楚风抱紧了陈睿,在断崖壁上几个跳跃,眨眼就要落入水面了,楚风忽然眸光一动,临空一转,落在了一条紧贴着水面的狭小走道。 他拍拍陈睿,“睿儿没事了。” 陈睿搂着他的脖子,脸就蹭着楚风胸口,“还没掉水里呢,你骗人。” “我何时骗过你?”楚风声音里带了笑。 陈睿这才正开眼,“诶,怎么有条路?” 楚风也回答不了,不过这条路看起来已经开凿百年以上,一路往前,顺着河流延伸。 “如果是走路,就比顺水而下要晚了。”楚风抬头往上想通知徐岑,奈何如今真的太远了,只能看见一线彩带般的峡谷天空。这样的距离,加上周围滔滔水声,就是用尽内力也不可能让上面的人听见。 “走吧。” 楚风迈步,陈睿摇摇头,他马上停下来,“怎么了?” 陈睿推推他,“我能走啊,你放我下来。” 楚风啼笑皆非,“下面又没有人,你还怕羞了?” “才不是。”陈睿咬唇,又推了他一下,“我现在还能走,等……等我走不动,你再……” 后面的话,太肉麻,她是说不出口的。 楚风却听的哈哈大笑,那种畅快的震动从他的胸腔里爆发出来,传递到陈睿的身上,让她觉得幸福而满足。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笑过,她希望以后他都能这样笑着。 那一刻陈睿眼里温柔的神情,让楚风渐渐止了笑意,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脸,他把她放下李,“走吧,累的时候,我背你。” 他拉着她继续往前走,陈睿感觉到掌心一片湿热,低头看来看,才发现都是血。 “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楚风无所谓,“一点小事而已。” 他换了个手拉她。 “要也应该包扎一下。”陈睿嘀咕。 身边又没有手帕之类的,楚风就笑着指了她的粽子手,“难道你分我一些?” “何乐而不为啊。”陈睿还真动手解了几圈下来。 楚风站住,她拉起他的手,吹吹上面的伤口,认真的跟他包着,还说,“回去好好表扬一下柜柳的先见之明。” 柜柳就是给陈睿包粽子手的小丫鬟。 “这下好啦。”陈睿笑眯眯的,把绷带断口塞好,抬头把楚风和自己受伤的手放在一起,“你看,老天多公平,吃苦受累都让我们一起。” 他淡淡的笑着,“睿儿。” “恩?” “嫁给我吧。” 陈睿的脚崴了一下,被楚风眼疾手快扶住。她没有很激动,没有傻愣,反而在一崴之后很平静的感慨了一句,“这么突然。” 是突然。 “人生苦短,也许我们刚才就一起粉身碎骨了。”楚风握紧了她的手,“我也未必能活很多年……” “不!”陈睿害怕的打断,“不要说死。” 但她能不让他说,她怎么可能不懂。 楚风的心脉毕竟伤了根本,就算现在不出问题,也难保一世平安。时间对他来说,有多宝贵,没有人比身为大夫的她更清楚。 “不要说死……”她甚至有点儿乞求。 楚风点点头,明知道她母亲还在反对,明知道非常的突然,明知道她还有漫长的岁月并不应该拴在他这也一样不知明日的人身边。 他曾经因为自己短命而选择放弃明月,但是孤单的帝王做了十多年,真的觉得疲倦,很想很想自私一次,拥有陈睿这如花年纪的女子。 所以,“愿意嫁给我吗?” 145 这是傻瓜问题 陈睿没有回答,她往前跳,用没崴到的那只单脚的跳,娇俏的眉皱在一起。 楚风看着,蹲下来。 陈睿不客气的跳上他的背。 楚风想不出哪里惹她不开心了,女人心海底针,要么太突然吓到了,要么在意安公主的反对,或者担心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册立的时候会遭到满朝反对。 是啊,他还没转脑子就一下想出了这么多理由,也难怪陈睿一时不愿意答应了。 楚风没再问第二遍。帝王的心态是很好的,他说过不会做她不愿意的事。 天黑的时候,还没有找到楚风,禁军卫和花家军进入了从未有过的警戒状态。消息被严格封锁,可并不妨碍在场的公主府人通知陈州。 华严寺内,他坐在床畔,告诉了妻子:女儿可能出事的消息。 “那个你一直反对的人,为了救她一起跳下去了。” 话止于此,他问不出残忍的问题,谁也不知道安公主如何想的。也许她会自问,如果早知是这样的结局,还会不顾一切反对他们吗? 这个时候,陈睿窝在楚风的怀里瑟瑟发抖,江风好冷啊,她单薄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 楚风找了处断崖上的缝隙临时栖身。 没有带点火的材料,水面上有淋淋的月光,可照不到缝隙里。 周围里伸手不见五指,楚风问,“怕吗?” 陈睿摇头,沉默了一会,又问,“明天会不会乱套?” 楚风自信,“花卓他们一定会处理好的。除非找到我的尸体,否……” 嘴被一只手坚决的盖住。 “说过不提。”陈睿的声音。 他点头,拿下她的手,在掌心里捏着,软若无骨,像此刻怀里的这个身体。 周围好安静,只有江水的声响,和彼此的呼吸声。 在她猜测会不会发生些什么的时候,唇已被他寻到。细细的亲吻,让身体热起来,悄悄与周身的寒冷说不。 很温柔的开始,再温柔的结束,或者又一次开始,也不知过了多少次,她忽然抓紧了他的衣服,紧张的退开来,“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恩?” “那个……”陈睿的声音有点紧张,又有亲密过后的妩媚,“今天跟花卓打架的人,其实就是那次的刺客。” 楚风笑了出来,原来是这件事。他的呼吸有些重,笑的时候用额头抵着她的发丝,她能感觉到他的颤动,他的指尖穿过发丝,正摩梭着长发下的肌肤。 楚风说,“我知道。” 陈睿惊讶,“你早知道了?” “否则花卓怎么会不追查了?”刺客又不是小事,楚风还在笑,“再者太极殿里的宫人,我都认得。” 突然出现一个生脸,他是感觉的出的。更不要说,进出宫的记录每日有专人比对,一进一出,陈州夹带了人出去还不是一目了然。 “你……”陈睿语塞,好半天才憋出后半句,“当初为什么不说?” “我信你。” 我信你……陈睿把下唇咬了一次又一次,这个人分明聪明着呢,怎么有些事又那么笨? “你突然说了,又是想告诉我什么?”楚风问。 陈睿暂时抛开了疑惑,道,“其实那个人两次找我,都是为了给君子墨解毒。” 明觉?楚风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黑暗中,帝王目光沉了一分,“君子墨什么时候中毒了?” 陈睿便把怡然告诉她的事情复述了一下,“所以她们之间的恩怨解开了,就差君子墨身上的毒还在等解药。可是这件事,君子墨又瞒着小怡,是小怡自己察觉出来的,她们之间都没有放开来,也难怪连你都不知道啦。” 楚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件事我会处理。” 楚风出马送解药自然比她找人要牢靠的多,陈睿一颗心完成放下来了。只此一生,也就瞒过他这一件事,短短数月的时间,却让她寝食难安。 从今往后,她再不会做这样的事了。 陈睿在心中起誓,捧住楚风的脸,以吻印誓。 与他主动不同,这个吻还很青涩,却充满了热情,年少的、鲜活的、不计后果的,如此的热力四射,如此的不容抗拒,如此的轻易把他点燃。 楚风声音沙哑,“睿儿……”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声音羞涩却也狡黠,“不要在问那些傻问题了。” “不要再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可不可以在这里发生。天为庐,地为铺,只要与你在一起,我从来不会说不。” 最后个‘不’字用她轻软的声音说出来,却充满了破壶沉舟的勇气。 于楚风而言是震撼的,是振奋的,他想过给她的新婚之夜会有红烛喜色,会有铺天盖地的祝福,而不是在这个用‘简陋’二字都过分奢侈的江边野外! 太委屈她了,他一定是疯了! 这一刻,却疯的迫不及待! 亲吻再不是和风细雨的,像狂风一样,所过之处尽是痕迹,她是一朵鲜艳欲滴的花朵,充满了芬芳。 然而掌心的粗糙还没有完全描绘出这个女子的时候,江面上徐岑着急又煞风景的呼喊传了过来,“陛下!陛下!陛下——” 楚风停下来,陈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柔软的手从他衣服里抽回来。他扶起她,轻柔的把她的衣服拢好,在她额头轻轻一触,“收拾好再出来。” “恩。” 楚风返身,走到外面负手站着,挡住了里面的风景。江面上月光如昼,徐岑眼尖,当即指挥船只靠近。 身后有脚步声临近,一只娇小的手进入掌心,他握紧,牵她登船。 徐岑跪在船头,“恭敬陛下回宫——” “恭敬陛下回宫——” 满船响彻天际的呼声。 楚风接过披风把陈睿包裹起来,“我们要回家了。” 她轻轻的点头。 这一路,陈睿是窝在楚风怀里入的太极殿。 热水已备,所有的宫人避了出去。 他在浴池里捧着她的脸,吻她的唇,什么隔阂都没有,陈睿反而害羞的把头蒙进了浴巾,“太亮了,我害怕。” 太极殿里的灯,终于被谁不厌其烦的一盏盏吹灭。 黑夜之中,春色无边,这一次再不会有人来打扰了。 146 新娘子跑了 有爱与自愿的亲密是与众不同的,然而这个楚风花费了巨大代价懂得的道理,却是在多年之后才得以验证。 他亲吻着身边的女子,感受着她的欢迎和热情。彼此汗水淋淋的肌肤贴合在一起,心跳和肌肉的运动都是从未有过的契合。 所以,她很快便准备好了,让他的进入格外顺利。 可还是有一点疼。 楚风停下来,安抚着她绷紧的肩背,在那里留下细碎的亲吻,直到她放松下来。 第一次他很耐心,用了很长的时间。不过后来在陈睿眼里可能就有点儿坏了,她偎在他怀里嘤嘤哀求,他才放任了速度,做最后的冲刺。 身体和精神都很亢奋,温存,闲话,在余韵留存之际,又是新的开始。 直到陈睿扛不住疲倦的睡过去,天色泛白,楚风简单的合了一会眼睛,起身准备早朝。 乌达带着宫人在外殿侯着,见楚风出来,嘴巴咧的比谁都大。一面侍奉洗漱更衣,一面问,“陛下,是不是给娘娘调配些宫女过来?” “机灵鬼。”楚风笑骂了句,很满意于这个称谓的转变。 不过,太极殿的确太监多,宫女少,陈睿今后起居的确需要添人。 “就按你说的办。” “遵旨。” 楚风走了几步,忽然回身来,“派人去先帝陵寝一次,祭奠王皇后一声——” 王皇后?乌达不禁心惊的竖起耳朵,不明白帝王为何会提起当年太子时期最大的政敌。 楚风却没马上说下去,他垂眸看着衣袖上霸气凌云的龙纹。 当年的西楚帝王在穿上这身龙袍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先帝遗照,送王皇后殉葬。 那个与她斗了无数年的女人,一脸倨傲的说,“要本宫的命可以,不过本宫有两个条件。” “第一,你要善待安儿,她已嫁入陈家,理应不收牵连。第二,我要你立安儿现在怀着的这个孩子,男者封东南王,女则为下一任的皇后!” 他只答应了第一个条件,至于第二件事,楚风当时嗤笑,“你想要的太多了。” 他怎么可能让一个有东齐血统的女人进宫,成为他或者他后嗣的女人。 寥寥数年一转,一切竟然在冥冥之中早有定数。当年认为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却成了眼下最迫切要达成的心愿。 如今,天下大合,是东齐人还是西楚人也早已不再重要了。 楚风长长吐出口气,死者已矣,恩怨早断。 “派人去祭奠王皇后一声,那第二个条件朕也答应了。” “是。” 乌达应下,看见帝王的神色又温柔下来,“她若醒了,说朕午膳便回来。” 不过,午膳的时候,楚风到底还是没能回来,东征之路上,瑞王使了把谁也没有想到的计——消极打仗。 小东齐如今占有的东南三州,乃是原东齐最富硕的地区,盛产粮米,兵力充足,城墙牢固。 没有瑞王的支持,单靠庄明觉手下的五万人与之硬磨,谈何容易。然而瑞王只要两手一摊,说我就是打不下来,你又能耐我何! 削兵权吗?楚风面如寒雪,东疆的兵给瑞王养了十年,又岂是一道圣旨说换人就能换人的! 武将们围在周围或沉默,或低声讨论,不过带兵打仗他们厉害,权谋之事大多外行,一时之间也没有建设性的意见出来。 花卓突然大步走进来,“末将花卓来迟,恳请陛下降罪。” 众人惊讶的发现,花大胡子没胡子了诶,严肃的氛围有了一丝松动。 徐岑顺势帮忙求情,“陛下莫怪,老花这把胡子要刮起来,定然是比一般人长久的。” 话音刚落,花卓否认,“末将不是因为刮胡子迟到的。” 众人:“……” 楚风原本也没打算追究,这时却不由凝眸看向这元老将,“自己说原因吧。” “请陛下降罪,末将不愿说。” 楚风眼眸微眯,声音沉了几分,“花卓?” 帝王的声音不怒自威,徐岑冲花卓频使眼色,奈何花卓垂首跪地,如一尊石像纹丝不动,无声的表达着决心。 事实上,对于他身上发生的事情,根本不是不愿意,不能够说的问题,压根是难以启齿。 楚风和陈睿平安回宫了,他便把药沧海放了。说知道那女人竟然在他屋子里下媚药,被他及时发现,两人又打上了。结果在打斗中,把药包扯碎了,一整袋子重分量的媚药洋洒出来,两人都没来得及躲避,便中了招。 后面发生的事情,花卓只要想一下,就有种自裁的冲动。 楚风沉眸打量了花卓半响,本着对他的信任,松了口,“迟来了一会而已,没什么罪不罪的,起来吧。” 花卓却不起来,沉声道,“末将还有一事上求。” 对于花卓今天的异常,楚风还真有点动怒,“什么事,说。” “求陛下赐婚。” 幸好没有喝水,徐岑差点一口喷出来。 楚风也是一怔,不过瞬即恢复了平常,“赐婚是好事啊,看上哪家的姑娘,朕现在就给你下旨。” 花卓终于松了口气,磕头谢恩了,却没有说姑娘的名字。 楚风道他害羞,也无心捉弄他。会后才把花卓和徐岑单独留下来。帝王还没开口,徐岑就催促花卓,“老花到底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花卓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那三个字,“药沧海。” 徐岑震惊不已。 楚风倒是回过味来了,“这算是不打不相识啊,朕和睿儿的这杯媒人酒,花卓你可逃不掉了。” 说罢,笔墨飞洒,把赐婚的圣旨下了,临末还在末尾添注,由宫中内务司和钦天监协助办理婚事。 花卓重重额头,双手接过明黄的卷轴。 离开的时候,徐岑老道的拍拍他,“花老弟,你这一次可把事情办的神不知,鬼不觉啊,老哥我自愧不如。” 花卓面沉如冰。 徐岑还不足觉,继续热络的问,“赐婚有了,办婚事的人也是现成的,新娘子呢?让我家婆娘找她聊聊?” “她跑了。”花卓想到半夜里甩了他一巴掌,害他找了一早上的女人,不禁冷冷一哼,道,“不过,有了陛下的赐婚,现在可以通缉她了。” 147 被困 怡然终于收到了天都送来的解药,奈何现在的问题却是她根本无法见到需要解毒的那个人——庄明觉被困月荡山已经第十天了。 就在不久之前,明觉的军队作为先锋突进小东齐,身后的瑞王防守不力,退回大楚境内。此刻他孤立无援,身边只有两万将士。而与他最近的刘明博需要攻克五座城池才能赶到救援,即便一切顺利,赶到月荡山的时候,明觉也早已弹尽粮绝。 更可悲的是身在后勤队的怡然,还是巧遇到在做特使的李轶商后才知道真相。 “你别着急。”李轶商说,“东齐军并没攻山,他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 怡然盯着不远处忙碌的炊事班,点点头,她的担心从来帮不上任何的忙。 李轶商担忧的看着她,“再者,瑞王也不可能完全不管,楚清涟也困在山上了。” 怡然还是点头,她不是菩萨,没有心力去担忧太多的人生死。除了明觉,她手里还有很多需要她忙碌的对象。 打仗以后,很多伤病员被送到了后方来,军医们看她有基础,就很乐意的留下了这个帮手。怡然原本是想打听些前面的消息来的,不过伤员口中说的无非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听多了也就知道,其实并没什么价值。 寂静的夜晚,怡然搬了小凳子在伤员房中,研磨铺纸,帮需要的战士写家书。她的营帐里也有一沓厚厚的信,可她没有办法寄送出去。 衣食无缺,唯欠鸿雁。 同样的月色下,庄明觉坐在篝火边,看着血迹斑斑的地图。身边一道人影遮住了光亮,让他不悦的抬起了头。 战场上,是没有女人的特权的。 楚清涟红色的铠甲也缺失了很大一块,弯刀上的宝石几乎落尽。夜风呼呼,周围除了放风的哨兵,其他人都闭着眼睛,每个人都需要抓住有限的时间养精蓄锐,才能在随时到来的下一场生死搏斗中增加活下来的可能。 “你的伤好点了吗?”楚清涟问着,把手里的水袋递过去。 明觉不客气的接过来,喝着水继续看地图。长剑斜插在手边,凝固的血卡在断口里,吸引来的苍蝇,还时常往他的伤口上飞,那道几乎贯穿整个背部的伤口。 楚清涟于心不忍,挥手帮他扇开苍蝇。 明觉冷冰冰的道,“走开。” 楚清涟抿了抿嘴,她的嘴角还有血痕,原本红艳的唇开裂了,却并不影响这个美人楚楚可怜,惹人怜爱。 “我只是关心你。”她幽幽的道。 明觉却并不领情。 这一次若不是楚清涟自私带一千人伏击敌军,让整个队伍错失了和瑞王回合一起回边境的机会,他们也不会被困在这里。 而明觉背上的伤,是他把楚清涟从对方主将的刀下推出去的时候,生生帮她挡下来的。 军队里已经没有药了,伤口的情况还在恶化。 明觉收起地图,拔起剑,头也不回的往小溪边走去。楚清涟要跟过去,被他回头瞪了一眼,硬是冻着了脚步。 溪边有一种小草,叫芨芨草,平时是牛羊吃的,但也有些止血的作用。明觉拔了一些,把身上的绷带解开来。凝了血的绷带从伤口上撕开,扯开了刚好起来的伤口,血重新冒出来,他把糟烂的芨芨草往伤口上涂抹。 一双手伸过来,帮了他一把。 明觉冷着脸扭过头去,楚清涟也不敢正视他的脸色,小心的把药草给他抹好。 血从伤口沾染到她的指尖,红色的,带着他体热的血,与当初挡那一刀的时候,从他身体飞溅出来落在她脸上的血热是一样的。同样的红色和热度,也渗透肌肤,烙烫住了她的心脏。 涂好药,明觉拾起绷带。身后已传来布锦撕裂的声音。 “你那个脏了。”楚清涟说着,把里衣上撕下来的布条缠上来,上臂跃过他,绕过前胸再绕回去,每一次反复,都有发丝在他肩头留下痒痒的痕迹。 不论她多么的小心翼翼,都无法掩盖住动作间的生疏。 明觉心叹了口气,“把接头给我。” 她乖乖的交给他。 明觉自己打了个结,低头用溪水洗了下脸,道,“我们不能一直在这里坐以待毙,明天天黑,我带五千人突击下山,你带着剩下的兄弟翻过前面的山头,从另一边走。”他指了指前面隐藏在夜色中的群峰道,“我会尽力给你拖延时间,希望你能成功脱险。” “我不要,我要跟你在一起。” 明觉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自从队伍上了月荡山,楚清涟就再没有跟他斗过嘴,提过反对意见。他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老毛病又犯了。 “随便你。”他冷冷的站起来,提剑便走。 身后的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你站住!” 明觉没有停步,直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临近,他猛地转身,楚清涟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不要跟你分开,死也要死在一起。”贴的如此紧密,才发现他身上的滚烫。没等明觉说话,她已抬起泪眼,着急的问,“你在发热?” 确切的说,他是在毒发和伤口的双重作用下,一会发热一会发冷。 明觉扶了下沉重的额头,根本没多余的力气去推身上的这个人。柔软的身体和女子的体香,让他想起曾经的那个傻丫头,如果没有他的话,她今后会怎么样啊?可他却很迷茫,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她。 明觉苦笑着甩甩头,恢复冷静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长剑搁开身上的双臂。 纵然双臂上有盔甲保护,也到底是面临着杀人的利忍,楚清涟被逼的不得不松手,可脸上的委屈和气愤已达到了忍耐的极限。 “你——” “别碰我。”他的声音无力却坚决,“你也有伤口,会感染到我身上的毒。” 她的情绪瞬间变成惊愕与担心,“你什么时候中的毒?” 明觉真想翻白眼,这个女人好烦。 “不关你的事。”他冷道,转身就要离开,一阵突然的眩晕却席卷而来。 也不知谁在尖叫,让他觉得不厌其烦,可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的轰然倒地,落在一双手臂里。 148 他没回来 这一觉醒来,多日的疲倦终于一扫而空。他舒服的睁眼,看见头顶一只手高高的举着草帽,正帮忙挡住那些直射他眼的阳光。 举草帽的女孩捂嘴打完一个哈欠,又把草帽换了只手。 这是——还在南下去天都的路上? 明觉坏笑着撑坐起来,把草帽戴在头上,伸手拉过怡然的胳膊,“娘子也困了?跟为夫一起睡啊。” 她一本正经的还他一句,“昨天你不才说——大白天的只有猪才睡的着。唔……好痛。” “肌肉都僵硬了,举了很久吧。”他在几个穴位上都用了力,看着她皱眉忍着一下又一下的酸痛,说,“下回我要睡着了就叫醒我,万一马不听话,你出事了怎么办?” “不会出事的啦,它跟我感情那么好,再说有你在旁边嘛。” 这个傻丫头,总觉得是他在陪她,殊不知这漫漫长路,一直是她在陪伴着他。 山风习习,吹着彼此的衣角与头发。马车路过了一片山桃林。 她很开心,“白的像雪一样。” 可不是,绚烂的群花,因为突然的打扰,花瓣如雪飞离枝头,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头一身,把他们堆成了两个雪人。 一起大笑,又一起相互帮忙拍去对方身上的花瓣。有一片调皮的藏进了她的长发里,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 他说,“别动,还有一个。” 凑近了她,剥开那缕发丝,他把花瓣捻出来的时候很意外,“竟然不是白色的。” “那是什么颜色?”她问。 “那是……” 他努力的去看,眼前五彩斑斓,什么颜色都有,唯独不见了那瓣花瓣,她的发丝从指尖消息,忽然的恐慌,明觉伸手要去拉回来,已经晚了,没有她,谁也没有。 他惊恐的叫着她的名字。 寂静和喧闹却在同一时间爆发,分裂又变换,汇聚成一种疼痛从后背蔓延到全身,让他呼吸困难,奋力反抗,然后一个声音冲入了耳膜。 “将军!” 明觉一下睁开眼睛。 “快喝点水。” 副将喂过来几口水,他艰难的喝完想要坐起来,才发现身上搭着一条手臂。 “她怎么回事?”明觉问。 “郡主照顾了你一晚上,这是累睡过去了。” 明觉有些不忍,还是把楚清涟的手臂拿下来。楚清涟蜷缩起来,往他身边靠了靠,继续睡着。 这种时候也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了,明觉不再管她,坐起来靠着后面,才发现身后是个土包。 “古剑呈啊。”他喊土包里的人。 十年相随,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做别。 明觉背中一刀的时候,是古剑呈背着他杀出了重围,带着队伍退到月荡山。 然后明觉醒了,他却倒在了这里,身上数百个口子,鲜血流尽,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明觉摸了摸土包,“将来总有一天,我会再回来带你回去的。” “将军?” 明觉看向副将,这是他身边最后一个将领了。 “把地图拿来。” “是。” 对着地图,明觉跟副将把突围计划详细的讲解了一遍。 “不。”副将反对,“将军跟郡主走,我来拖延时间。” “你以为我没有把握活下来?” 副将正色摇头。 “那就听我安排!” “是!” 明觉拍拍他年轻的肩膀,忽然问,“成亲了吗?” 副将脸色微红,“还没,订了人家,等打完仗回去完婚。” “哪家的姑娘啊?”明觉三八。 “是顾朔磊大人家的二小姐。” 明觉点点头,目光落在天边的一朵云上,“今年打完回去,明年你就可以抱大胖儿子了。” 这年头,成亲之后不敢生娃的大概只有他了吧。也不是没看见怡然看沈韵心肚子时,羡慕的目光……他闭了闭眼,问副将,“有家信要我带吗?” 家信就是遗书。 “有。”副将从身上拿出一张折好的纸,“如果属下没能回去,请将军交给属下的父亲。” 明觉接过来,贴身收好。 “将军有吗?” 明觉摇头。 他会活着回去的,一定! 夜幕即将到来,准备出发的时候,楚清涟死活不肯走,明觉把她敲晕了丢给副将。 两天后,月荡山成功突围的消息传到了军营,怡然翘首以盼,瑞王派兵接应,结果只接回来一千个人。 两万人出发,一千人归。 年轻的副将失去了一只左臂,说,“君将军没跟我们一起走,他说给我们拖延时间……” 楚清涟一言不发,她一路闹着要去救君子墨,是被绑着回来的。 刘明博闻讯赶回军营,面对着挂满白幡的军营,嚎啕大哭。无数人面对这位老将的失态,黯然然而又疑惑。 只有怡然知道,因为刘明博不能喊出来,你们的牌位刻错了——他真正的名字是庄明觉,而不是君子墨。 她默默转回头,掀帘走进了伤员们的营帐。 刘明博跌跌冲冲站起来,问草儿,“你们姑娘最近如何?” 草儿回答,“比任何时候都正常。” 意思就是说,她没有惊讶,没有悲痛,甚至没有哭,仍然每天在军营的病房里忙里忙外,有空就帮伤员们写加信,补衣服。昨天甚至问厨房要了一点莲藕,给几个南方想家的伤员做了莲藕圆子。 “刘将军。”草儿说,“你不要再去强迫她认清现实了,现在最好还是全姑娘回去,这里已经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 刘明博长叹一口气,点点头。 但找到怡然,话只起了一个头,她就回答,“我不走。” “这里兵荒马乱,随时都在死人,姑娘留在这里太危险了,侯爷也不会希望如此。”刘明博道。 怡然不为所动,“就是他亲自带我来的,而且我也能照顾好自己。” 她手里卷着刚用盐水浸泡晾晒过的绷带,脚边还有很多,等都卷好了,后面还有很多事等着要做。 “刘将军一路赶回来辛苦了,还是快去休息吧。”怡然送客。 刘明博无奈的退出来,迎面与李轶商撞见。 “李大人。” “刘将军。” “李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轶商看了眼怡然在的军帐,点点头。 149 思念如月光 怡然出军帐的时候,看见李轶商和刘明博在远处说话,李轶商的目光停住在她身上,带着说不清的担忧。 怡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一个大妈走过来接过她怀里的脏衣服,“小怡姑娘快去吃饭吧,这些交给我。” 她点点头,扭头回了所住的军帐。 草儿在桌边摆碗筷,午饭很简单,一荤两素还带个汤。 怡然却挑了挑眉毛。 草儿解释,“刘将军特意交代了厨房,姑娘跟战士们不一样,要吃的好一点。” 怡然觉得这些人真好笑,他在的时候,怕她有特殊待遇了,给他带去麻烦。现在他不在了,偏偏把她弄的这么特别,好像怕没人知道她心里缺了一块似得。 怡然拿起筷子,戳戳米饭,默默开吃。 身边有人坐下,她正好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碗筷,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也给他倒了一杯。 “李大人已经上书朝廷?” 李轶商点点头,知道她问的是君子墨死讯上报的事情。身为这次东征军的特使,一切文书都要经他之手才能往天都送。 怡然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反问,“没有见到人,也可以定生死吗?” “这本来不是正常死亡。”他的声音一贯清冷无波,就好像一把尖锐的刀,非要挑开来她蒙在心上的那一层布,“也许几个月,或者几年以后,还有会有人重新打回到那片地方,找到他们,可你也未必还能从一堆人中认得出他了。” 怡然没有吱声。 新科状元的笔杆子厉害,嘴巴也是厉害的,她自知没本事跟他斗嘴。 李轶商看她这样,沉沉的叹了口气。 怡然忽然觉得自己好本事,让这么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抑郁来。 他看了她好久,说,“帐子里很闷,到外面走走吧。” 怡然想了想,没用反对。 出门的时候,她拿了两把驱蚊草,一束佩在身上,一束递给李轶商,“后勤这边晚上蚊子多,带着吧。” 他没有拒绝,跟怡然一样,佩在了腰上。 真走到外面人烟稀少的地方,才明白怡然为什么这么做。后勤在军队后尾,跟前面不一样,这里的营帐外圈满是树木而且还有炊事班丢弃的食物垃圾,吸引了很多蚊虫。 他第一次到这里,可怡然显然不是。 李轶商略微皱眉,“你以前常来?” 她语气轻松,“还好吧,有时候心情不好会出来转转。” “因为伤员那边?” “恩。” 救治不了是常有的事,一个才伤好刚离开的人,很可能过几天又被送回来,而且是一具血肉模糊,只剩最后半口气的活死人了。 她每天都生活在极度的矛盾和惊恐之中,只希望他能早点回来,又怕下一刻送来的人就是他。 李轶商说,“听说你在老家还有一个弟弟。” 怡然知道一定是刘明博说的,原来这就是他们的切入点。 “我的确有个弟弟,不过他身边有人照顾。” 李轶商凝眸看着她,“我并不是来劝你走的。” 最好如此,怡然冲他一笑。 这倒让李轶商有些怔楞,原来她的笑是这样的,温和安静,却坚强有力。 “你既然不想走。”李轶商又道,“那你为什么留下来呢?”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她就是想留下来。 如果是刘明博,怡然想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这么回答。 可这个人李轶商,对他说谎,又有什么意思,他这么问,反正不是为了强迫她回去。 怡然停下来,盯着自己的脚尖,鞋面上的脏盖住了原本的花纹,她很忙碌,她其实也很闲,否则就不会在做了那么多医疗队的事务之余,还有空窝在床上做鞋子,还在把牵牛花啊,月季花啊,一个个的花样画出来,问草儿哪一好看。然后在草儿痛苦的眼神里,把它们一朵朵绣出来。 她可以说:她已经用这种精神奕奕的状态,几天不合眼了吗?自从听见他再也回不来的消息…… 怡然慢悠悠的把眼睛抬起,李轶商停了下来,他也用草儿那种痛苦的眼神看着她。 她想问,我有这么惹人可怜吗?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我哭不出来。” 问我这么多,无非就是想逼着哭出来,发泄出来。 明知道李轶商是好心,也不愿领这份情。 李轶商拿她没办法,但还是不放心的隔三差五来找她说话。刘明博更直白,就差直接把她打包送上车,甚至那个断了左臂的年轻副将,亲自现身说法了战场上的情况,他们分别时,君子墨的重伤。 怡然怡然一开始还见,后来她都开始躲人,甚至会想天都的皇帝急吗? 他倒可以下倒圣旨,试试她走是不走。 事实上,楚风当然急,陈睿甚至不放心提出要到东疆去看怡然,帝王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个怀着他孩子的女人。 但这件事怡然不知道,草儿像防她随时要自尽一样贴身跟着她。 怡然的失眠终于在某一天好了,草儿放心的睡了。 累了很久,怡然都听见了打呼声。 她从床上坐起来,听着外面高高低低的虫鸣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越来越强烈。她穿上鞋子,轻手轻脚的走出去。 后勤的防御不严格,她又是熟脸,与几个巡视的士兵打了照面,就来到了营帐外围。 雪白的月光把这个对她来说陌生的地方,照的好似落满了霜华。 在这个炎热的夏夜里,她如至冬季。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的思念已如月光,默默无声,笼罩全身。 明觉,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怎么傻站在这里?” 她抬起头,定身一般站在原地。 面前熟悉的身影,消瘦至极,狼狈不堪,可也掩盖不去他浑身的光芒,是耀眼的,是绚丽的,也是无可替代的。 但他同时,还满身黑色的血迹,把断了一半的剑紧握在手里,完全没有生气…… 这是明觉,这也不是明觉。 她忽然就觉得坚持了这么久的力气都被抽走。 是她的思念太盛,产生了幻觉,还是明觉的魂魄,从战场回来看他了。 “怡然!” 他沙哑的声音响起,她已落在一双有力的臂膀里。 火光电驰,山崩地裂,瞬间他们就换了位置。 怡然托住明觉软下来的身体,温热的,鲜活的,血的气息蔓延来了开来,他还活着! 150 有一种爱义无反顾 明觉倒在怀里的那一瞬,怡然全身被他的血液烙烫的疼痛。 “不!不是这样的!你坚持到现在,不是为了来见最后一面的,睁开眼睛看我!” 她颤不成音,抱紧了他。 声音惊动了周围的巡卫,有无数的人跑来,声音嘈杂,可这一切都在她的世界之外。 什么东西捣烂了五脏六腑,要硬生生的往地狱拖去。 止血的穴位在哪里,他的伤口在哪里?她惊慌失措,变得什么都不懂,五指曲张,却捂不住他身上源源不断的血液。 谁的手跃过她,点住明觉的穴道,说,“把将军交给我。” 明觉未完全失去知觉,他微弱的睁开眼睛。 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他的眼里却只有这个女孩儿,“怡然。” 怡然拼命点头,“我在这里。” 他冲她笑,气若游丝,“傻丫头……你勒得我……好痛。”说完忽然浑身一震,一口乌黑的血喷出来。 炽热的血点落在她的身上、脸上,怡然的大脑一片空白。 “军医!军医!”刘明博惊恐的大叫。 终于有人冲过来,将人从她怀里抢走。 怡然僵硬的跪在原地,还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李轶商冲破逆行的人潮,试图拉起她。 她却已经站起来,张嘴说了几个字,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 “别碰他,伤口都有毒。”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甚至都是静止的。 怡然面沉如水,“跟我来。”她跃过李轶商,跃过所有人,走向所住的营帐,其他的人回过神来,跟在后面。 楚清涟到的时候,在这座小小的,甚至简陋的营帐外面,已经聚集了整个东征军最核心的人物。 “他还活着?真的吗?” 门口的将领点头,却拦住了她的去路,“现在不能进去。” 楚清涟眉头一挑,“让开!” “将军在解毒,不能打扰。” 帐内,军医已有了初步的结论,“两根肋骨骨折,还有严重的外伤,最要命的还是毒发了。” 刘明博移目怡然。 她面无表情的净手,煮药。 刘明博转回头,又问军医,“那方子能解毒吗?” “很难说。”军医据实相告,“这幅解药中本身带了一味毒药,虽然不致命,但是摄入之后,排除毒素的过程会很痛苦,很漫长。” “不会让他痛苦的。”怡然插嘴,声音冷然。 她把混好的药放在火上,抽出几张纸交给军医,“这是毒药的配方,还有解毒的办法。” 军医飞快的看起来,刘明博不放心的凑过去,可惜看不懂。 他问军医,“什么叫用人做药引?” 军医对怡然倒是熟悉的,这段时间他们一直都在共事。一面看一面点头,最后他放下纸解释给刘明博听,“所谓用人做药引,就是过滤那味毒药的毒素,也就是这碗解药不是直接给将军喝的。” 那刘明博就放心了,但是,“那谁做药引?” 屋里几人面面相觑。 刘明博开口,“让我来。” 怡然轻笑,看他的目光如炬,“将军如果病倒,东征军群龙无首。” 军医无奈,“还是我来吧,小怡姑娘也懂医术,我不行的时候,她还能照顾将军。” 这次没人反对,只是有点不放心怡然的医术,所以都看向了她。 怡然坐到床边,指尖梳理着床上人乌黑的头发,小心翼翼的,如在触碰随时会碎的珍宝。 “老实说,我的医术还是个半吊子,肯定不能胜任大家的嘱托。” 李轶商忽然开口,“让我来吧。” 看样子他已经知道了她下面要的话,怡然感叹,开口道,“李大人可不能病倒,军队里,武不能没有刘将军,文不能没有你啊。” 李轶商跨上一步,被她摇头阻止,“所以这件事,只能我来做了。” 旭日升起,代表了一切将是全新开始。 刘明博和李轶商从军帐内走出来,立刻被团团围住,大家七嘴八舌的表示着关心,忽然一个人越过众人来到他们面前。 李轶商微一皱眉。 “他怎么样了?”楚清涟追问。 刘明博道,“毒解了,等会再灌一下参汤,就抬到前面去。” “是要尽快移到前面去,这里太乱太脏,不利于休养。”楚清涟脸上还有好几个刚被咬出来的包,她着急的要往里走。 李轶商跨后一步,挡住去路。 楚清涟面露不解和不悦,“我要进去看他。” “现在还不合适。” “哦?什么时候合适是你说了算的吗?” 眼看一场火药味十足的架要打起来了,刘明博圆场,“郡主,李大人也是为了将军能好好静养。李大人,你看郡主这么担心,她一定会小心,不打扰到任何人的。” “有些人的出现就是打扰。”李轶商不客气的说,让刘明博眼疾手快的拉开。 “郡主看一眼就出来,你也别多说了。” 说话间,楚清涟已揭开帘子,走进去。 满屋的药味中,夹杂着一丝血腥,这是常年生活在战场的人都熟悉的味道。 然而血腥味的来源,却不是床上的人,此刻庄明觉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已被妥善处理包扎。 血腥味的来源是坐在他床边的女子,血一滴一滴从她的手腕上滴落,军医正不放心的说着什么。 “这可能也是毒素的后遗症,姑娘这个伤口恐怕很难才能愈合。” “没关系的,我多睡几天就是了。”怡然声音虚弱,笑容却极致的平和。她转头看向明觉,目光温和,“就交给您了,搬动一定要小心。” 军医点头。 她微笑,俯身在明觉额头上轻轻的一吻,“你一定要好起来呵。” 楚清涟的眼仁一缩。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阮怡然,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当时怎么没有力气上去阻止。然而,这一吻的场景,还是如一根深扎入骨髓的刺,令她在今后的很多年里,辗转难眠。 即便那个时候,她自信的觉得,眼前那个最具威胁的情敌已成为了过去式。 可更多时候,笑到最后的人,未必能笑到真心。 152 情敌见面 温存到一半,怡然猛然推开明觉,在他担忧的目光中,干咳许久。一口血蔓到了口中,她不敢吐出来,硬生生的咽下去。 “我要喝水。” 明觉急忙倒水过来。 怡然一口气喝完,放下杯子却说,“转过去,让我看看背上的伤口。” 他愕然,道,“我真没事,倒是你怎么还不见好?” 已经算好了,不好的时候你都没看见。怡然白他一眼,“还不是给你当时的状况吓的?!” 他讪讪,脸上满是心痛的眼神,她被他看的软了下来,“转过去,我都闻到血味了。” 明觉叹息,背过身,让她打开绷带,里面伤口果然有一些撕裂,还好不算严重,新长好的皮肉带着不一样的颜色,好像一条蜈蚣爬在他背上。 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恐惧,难受,心痛,不舍,重逢的喜悦都啪嗒啪嗒滴在他身上。 明觉慌忙要转过来,“怎么又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让她一巴掌拍回去,硬声命令,“别动,先把绷带绑好。” 他真不动了。 怡然下手轻轻的,认真的,给他撕裂的地方撒了些药粉,刚一重新绑好绷带。明觉转回来,他长长的一叹,只能把人紧紧的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脊。 等待怡然把这一阵子情绪过去,他在她耳边缱绻的说,“怡然,搬到我那边住吧。” 怡然怔看着他消瘦到变形的脸庞,低低反问,“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我不想你再离我这么远。” 她心里一阵感动,可又想起刘明博最初的那番话,几乎没有任何挣扎的,她淡淡的回答,“我的身体还吃不消搬来搬去。” 她抬出了身体,明觉马上上心了,说,“那不急,这段时间我先过来看你。” 她已经捕捉到了他话后的讯息,只是这段时间啊……心酸忽然又回了头,她强迫自己忍下来,用一种平常的语气问他,“过了这段时间,是不是又要动身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明觉点点头,“出征不利,小东齐这次得意了,朝野上下多少人在看笑话,我总不能就这样回去。” 那是当然的。怡然理解,“那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经过了上次的失败,我不会再那么激进。” 他在她面前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没有天下,没有抱负,没有对楚风的责任,和逝去将士的愧对。 他敢于承认自己的失败,这份心境便是多少人不可比拟。 天,亮到几乎所有人都起来走动的时候,明觉大摇大摆的被刘明博从怡然营帐请出去,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无声之间宣布的清清楚楚。 连草儿脸上都带了笑容,与怡然相处这么久的时间,两人也有了感情,自然也为怡然高兴。 反而是怡然笑的很淡。 明觉想透了生死,再不愿意对她的存在做隐瞒。可一些原本在台面下就暗波涌动的东西,一旦上了台面,就会引起其他人的尴尬了。 楚清涟的到访是在明觉过夜后的第二天,她的速度比怡然想象的晚。 女人是明敏感的,如果这位郡主大人对明觉没有兴趣,也就不需要放那么多流言蜚语在营帐周围,让她在病中都不得安生了。 床铺简陋,靠背都是坚硬的木板,草儿折了一床被子垫在后面,怡然才靠着坐起来。 楚清涟身后侍女笑道,“姑娘病着,躺着说话也是一样的。” “郡主是客,我怎么好如此怠慢。” 草儿递上一杯水给怡然暖着手,然而退到了床边站着。楚清涟的侍女有些变色,不过到底忍住了。 怡然只当没有察觉,反正楚清涟千里迢迢,肯定不是来喝她这里一杯茶叶都没有的清水的。 “小怡姑娘,最近身体好些了吧。”楚清涟开口,她的声音很好听,刻意的婉转了,把骨子里的清傲掩盖的一丝不漏。 怡然浅笑,“好多了,多谢郡主关心。” “那我就放心了。”楚清涟笑着说,“姑娘为将军解毒,吃了这么多苦,清涟会一直记得的。这次拿了一些水果补品过来,姑娘生活上如果缺什么,需要什么可一定不要客气,尽管来跟我说。” 一番措辞自然的感谢,用足了女主人的姿态。 怡然垂着眼眸,中规中矩的道,“怎么好麻烦郡主,东征军营虽不如瑞王府富裕,我身边该有的东西也都是有的。” 东征军与瑞王府貌合神离,就算不为明觉,怡然也不可能接受她任何东西。 “水果寒凉,我现在的身体也不能进补,郡主的好意,小怡心领了。” 楚清涟没说话,身后的侍女跳起来,“姑娘不要不惜福,让我们郡主亲自带了东西来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福气……” “闭嘴。”楚清涟打断,讪讪的跟怡然抱歉,“姑娘不要见怪,我并不知道你现在适合用些什么,这些东西带回去总是不可能的,姑娘身边需要的人也很多,就当帮我转送给他们,好吗?” 与当初寿宴上耀眼逼人的模样相比,楚清涟此刻这番婉转简直如同另一个人。 爱上一个人,还真不容易。 怡然点头,示意草儿收下来,送去伤员那边。草儿却不放心现在就走,站在桌边磨磨蹭蹭的。 门帘就在这时候揭开了,明觉大步走进来。显然是收到了消息,他一进来看见怡然没事,目光立刻一转,严肃的盯着楚清涟,“郡主过来干什么?” 楚清涟尴尬的站起来,“我来看看小怡姑娘。” “她需要休息,郡主无事的话,别坐太久。” “当然当然。” 楚清涟急匆匆告辞,怡然含笑跟她道别。 明觉回头冲怡然看看,她点头,“你去送送郡主吧。” 他已经捍卫了她的地位,剩下的尊严也应该留给楚清涟。 明觉说了句‘你等我’,快步追了出去。 门帘落下,草儿还抱着大堆的水果补品。 怡然自己躺好,翻身背对着门口,说,“快点给伤员们送去吧,她不敢明目张胆放什么的。” 153 尽情沉醉 楚清涟见明觉跟出来,面上升起一抹微红,“其实,我也认识回去的路,你不需要送的。” 庄明觉扭开头,“走吧。” 他的声音冷淡,楚清涟有点儿尴尬的感慨,“小怡姑娘住的这么简陋,身体怎么好的起来。” 明觉脸上有一丝松动,他的确没有料到怡然的身体竟然糟糕到了这个程度。 楚清涟说的不急不缓,“等你出征离开,留在这里的都是病号伤员,环境恶劣,物资不足,人是修养不好的,不如到瑞王府里……” 明觉冷笑,“这才是今天来的重点?” 楚清涟被他眼里的锐利刺的低下头去,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要说服我爹借兵,总要给一份安稳在他手里。再说只是暂住,好吃好住,谁也不会为难她的。” 晚上刘明博等人就成了一边倒的说客。 “东征之路,没有瑞王借兵,我们几乎没有胜算。” “自愿借兵和陛下下旨是两回事,打起来的时候,将士都卖力很多。” “我等都明白您不放心小怡姑娘的安慰,但了瑞王也不敢为难于她。与其现在这样耗着,还不如我们快去快回,早日把姑娘接回来。” 明觉很烦躁,最后把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的李轶商,“李大人也这么觉得?” 李轶商点点头。从个人的角度,他理解这个男人。但从政治的角度,李轶商也是客观而冷血的。 明觉忽然哈哈大笑,把手里的茶杯砸在了地上。 众人惊愕,在一地碎片中,被赶了出去。 之后几天,明觉一直都窝在怡然的营帐里。怡然很意外,“你这几天都不用谈公事?” “该准备的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他细心的剥着核桃,怡然的头发掉的厉害,军队里又没有这种东西,还专门派人去镇上采买回来。 “来,张嘴。” 怡然任他喂养小宠物一样的伺候着。 终于有一天,刘明博带着所有的将士跪在外面。 怡然问明觉,“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事。”明觉撇撇嘴,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闪烁着放荡不羁。这样的表情好像只出现在君府的时候,让怡然一时恍惚的忘记了其他。 他问她,“可以骑马吗?” 怡然点点头。 明觉吹了声口哨,坐骑在外面长嘶一声,踢踏跑来。她被他一把抱起来,卷在披风里,飞上马,在将军们的追喊中,出了军营。 白色的军帐在身后越来越远,迎面的风刮的人脸颊生痛,可躲在他炽热的怀抱里,她只觉得安然而幸福。 军营原本就在野外,马奔腾的很快,眨眼就上了山岗,又窜入深林,在入夜之前,他们来到了一处二十多户人家的小山村。 很少有外人来这里,村民们民风朴素,村长做主腾了一间房间给他们。 草屋土炕,简单而新奇。 还有村民自酿的米酒,甘甜好喝,后劲却好足,怡然只抿了两口,就有点儿熏熏然。她手撑着下巴,笑看着她爱的男人跟村里的男人们谈笑着,被他们追问外面的新鲜事物。 “听说北方施行了新政,好多人不种地了是不是?” “是的。”明觉道,“北边的粮产本来不及南方,现在鼓励多畜牧,饲养牛羊,朝廷给补助,家里土地实在贫瘠的,次等的地按照优等的地价回收。” “我们这里也能养牛羊吗?” “你们不同,高山深林,还是种田更合适。” “可我们小老百姓一年种点粮食真不容易啊,遇到打仗家里的劳力就都没有了。” “征兵护国是国之根本,但天下基本太平,除了例行的参军,不会再有强拉男丁的事发生了。” 火堆边,明觉谈笑自若,声音高昂,甚至,无所不知。 坐在怡然身边的两个村妇,羡慕的跟她说,“你相公一表人才,将来一定会做大官的。” 哪儿用将来啊,怡然想。他现在的官爵就够大了。可如果高官厚禄,身份非常,也得不到想要的快乐,又有什么意思? 酒后,两个村民帮怡然把喝高了明觉扶回屋,身体一着炕,他立马手脚大开的横开来,甚至哼起了歌。 怡然打了水,给他洗脸,“就这么瞎跑出来,真的没事吗?” “又不缺打仗的主,他们能有什么事。”他笑,拉着她手反复的轻吻,“天大地大,总有我们安身的地方。等安定下来,我给楚风写封信,再不想管朝廷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这就是远走高飞了?突然的让怡然以为是一场梦,可就是梦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在一起。 “我要买一座山,山边要有个湖。每天钓钓鱼,采采野果。没趣了就带你天南海北玩一圈。”明觉说着,问怡然,“你呢?你想跟我在一起做什么?” “我想重开陈家香坊。”怡然浅笑,“前面是店铺,后面是作坊,再后面有个安静的院子,天安可以在里面画画。” “好。那就在山下开个陈家香坊。”明觉一锤定音。 结果脸还没到一半,他已经眼睛一合,打起了呼噜。怡然坐在炕边,温柔的注视着这个心爱的男子。他俊朗的脸,飞扬的性格,他在睡梦中不觉皱起来,好似有无数心事的眉头。 “你知道我名字的由来吗?” 她轻轻的问他,知道对方不会回答,也只是温婉的轻轻一笑。 “怡然共携手,恣意同远步。我的大名是怡然,小名是小意,恣意的意。娘亲给我这两个名字,希望我一直开心、一直随心所欲。” 如今那样的生活,他已经给她了。只要开心的在一起,一起走未来的路,是不是她的梦想,都没关系。 她起身倒了洗脸水,吹灭蜡烛在他身边躺好,结果半夜里,明觉的手臂忽然圈过来。 怡然又惊又窘,“你……不是睡了吗?今天那么累。” “最累的事情还没有做嘛。” 他的呼吸带着酒气,在黑暗里,就寻找到她的唇亲吻起来。 土炕不像军营里临时搭建起来的木床,没有了吱嘎吱嘎的声响捣乱,这会是一场可以尽情沉醉的欢爱。 154 强留 怡然和明觉原本想第二天就告别村民们,结果下起了磅礴大雨,他们不得不又留下来。与世无争的小山村里,妇女们聚集在一起带孩子,绣花做衣服,男人们天南海北的唠嗑。 一个长相憨厚的大姑娘在绣嫁衣,怡然随手指点了她一下,让大家发现原来她的手艺竟然那么好,姑子婆子都纷纷要怡然教一两招。她被围在当中,笑容恬静自信,并蒂莲还是福禄娃娃,信手拈来。 晚上,明觉搂着怡然说,“其实这里也不错,要不我们再多住几天?” “几天哪里够?住上一年半载,你都能开个私塾了。”怡然笑。 白天村里的娃娃们缠着明觉说大山外面的故事,他还用树枝教大点的几个识字。 “哦——”明觉拖长了音,“原来娘子绣花的时候,一直在偷看为夫。” 她心说哪里需要偷看,完全是光明正大的看嘛。最好把你看穿了,融合在她身上,任谁也带不走。 明觉和村长说了留下来的决定,村长就说,寻个好天气,让大家都一起帮忙,给他们建个独立的房子去。家里有鸡鸭的,也都跟怡然说,等蛋孵出了小鸡小鸭就来送给她。 “一看你们就是私奔出来的小姐少爷。”一个婆子低笑着,拉着怡然的手,“瞧瞧这手多嫩,只管在这里安家吧。来年生个大胖小子,家里怎么都认了。” “才不要呢。”婆子家五岁的小孙女还不待见怡然,咬着指头说她,“你走,把漂亮哥哥留给我。” 怡然哭笑不得。 明觉在大伙儿欢快的笑声里,朝她挤挤眉毛,“娘子,大胖儿子哦?” 就在准备搭建房子的这天清晨,伴随着开工的炮竹,响起了铁骑声,浩浩荡荡的军队开来,一骑飞马跃众停在村前。 连一向老眼昏花的村长也看见了来者身上刺绣的蟒纹,“大官人……大官人这是做什么来啊?” 对方原本就身才魁梧,气势逼人,如今坐在高头大马上,仅是如虎的眼眸把周围一转,便令整个村子的人都失去了呼吸的本事。 他的目光最后停住在一个方向。 怡然满手心的冷汗,明觉安慰的握紧了她,毫无畏惧的直视着马上的男子。 对方眼睛眯起,一看便笑里藏刀。 他道,“前线压力非常,也只有君将军才想的出这番解压的办法了。如今,怎样?” “君某一切都好,劳烦您亲自出马来接了,瑞王!” 最后两个字,如金玉坠地,击的怡然脑中一片昏沉,后面的事都再记不清楚了。再清醒的时候,人已经坐在瑞王府里。 说是家宴,明觉这边刘明博、李轶商都在座。瑞王那边倒真的只出席了家人,瑞王妃早逝,两位地位仅次的侧妃都盛装陪伴,然后便是楚清涟,她今天的打扮精致而含蓄,一袭淡雅的长裙,婉约的盘髻,乍一眼看去都不像一个上过战场的人。当然,那股眉宇里藏也藏不住的英气,也是一种其他女子无法比拟的魅力。 开席时,几乎只有瑞王和明觉的说话声。 如果不过先前见过,两人剑拔弩张的状况,怡然真要以为,明觉和瑞王一直都是如此惺惺相惜的。 那一番番恭维对方话,你说我战功赫赫,我赞你年轻有为,流利的根本不需要打任何草稿。有了这样的基调开场,酒过三巡,氛围便轻松开来,两个侧妃也是妙语连珠的赞美她们的清涟郡主,如何不输男儿,如何睨视天下,寻不到般配的人。 怡然默默的吃着嘴里的东西,一点具体的味道都感觉不出来。 如果不是陈睿在前,她真想请李轶商上书朝廷,建议楚风把楚清涟接进去做皇后算了,这么天上有,地上无的,寻不到般配的人?只怕帝王也未放在眼里吧。 她以为她只是这个饭席上最隐形的存在,不想还是有人把目光转了过来。 楚清涟举杯,“小怡姑娘看起来身体大好了,可否赏脸饮一杯?” 怡然看看明觉,他对她点头,“不必勉强。” 瑞王便不着痕迹的看了怡然一眼,血雨腥风里走出来的人,这一眼比巨石压身还要令怡然难受。 她顶着一辈的冷汗,举起面前的酒杯。 不像山村里的米酒,这一杯的辛辣直冲咽喉,一股血腥气泛起了,她脸色苍白的忍住了。 明觉的手抬了起来,座位隔得太远。还是旁边的李轶商看不下去,拍了拍怡然的背脊。 一位侧妃笑吟吟的道,“这位就是小怡姑娘吧,听说身体一直不太好。其实王府里的药材是很多,若是早先认识,也不必李大人专程帮姑娘去买药了。” 李轶商罔若未闻,低声问怡然,“你要不要喝水?” 怡然用力点头。 明觉面如沉水的看着,楚清涟只能又意外又自责跟他说,“是我不好,没想到她不能饮酒。” 怡然以为明觉会发火,没想到他也就是不温不火的笑了句,“今天宴席的座位排的真好。” 是啊,谁说不好呢? 瑞王府在城里,东征军营在郊外。 晚上,大家都宿在王府里。 楚清涟给怡然准备了一间用‘豪华’二字都不足以形容的奢侈房间,绵软巨大的睡床,她却辗转不能入睡,还在半夜里发起了高烧。 过来侍奉的小丫鬟很有意思,发现情况以后,没有立刻上报主人家,也没有去找明觉,而是敲了李轶商的房门。 明觉闻讯匆匆而来,李轶商从床畔站起来,“大夫刚看过,说是太累了,身体又虚,经不起路上折腾,所以烧了出来。” 明觉一言不发的坐下来,摸摸怡然绯红的脸颊,她一点知觉都没有。 楚清涟在后面解释,“你不要着急,那位大夫是王府常用的一位,过去也是御医,医术是绝对值得信任的。” “经不起路上折腾?”明觉头也不回,“那就是只有留下来了。” 楚清涟被他的冰冷的语气吓的支支吾吾,“最……最好是这样。” 155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上) 怡然醒来的时候,明觉一身军装的站在床边。淡淡的晨光中,他沉静的像一方怪石,满布冰冷的杀气。 “你要走了?”开口之后,她才知道声音已变得如此嘶哑。 他俯身下来,让她足以看清他的脸,“我还会回来的。” 怡然转睛,看见了周围华丽的陈设,什么都懂了。 “凑到了多少人?”她问。 “加上原本的东征军,整二十万。” “就像你跟我说过的那个故事?” 明觉的声音很低,“对,就是那个故事。” 十五年前,西楚出征东齐,他的哥哥庄明义领西楚兵十万,在东伐的过程中,去帅换将,最后将整支队伍变换成了自立为王的主力,堪称神话。 时至今日,明觉也要用同样的办法为楚风削弱瑞王的嫡系部队。 上一次的出师不利,原本就在计划之中,只不过付出了高的多的代价。 怡然的喉咙疼的厉害,里面好像有一根针一路刺到了心脏。 “我等你。”她费了好半天劲才把三个字说出来。 明觉走后,身体倒是起色的很快。李轶商也跟去了战场,却也不愁没人说前线的情况——瑞王的两位侧妃每天都要在饭桌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仗打的如何顺利,郡主和明觉又怎般并肩作战,生死相交。惟妙惟肖的,好像她们就亲眼看见的一样。 草儿说,“要是听着不舒服以后就别去跟她们吃饭了。” 怡然摇摇头,打仗才是她想知道的重点,其他的,“就当听故事。” 瑞王妻妾挺多,除了两位侧妃,还有得了名分的妾室二十多位。 每天用饭之前,这二十多位要来跟两位侧妃请安,逢初一十五留下来一道用饭。人太多,要坐大大的两个圆桌,其中的明争暗斗可比阮府当年精彩的多,更别提还有多少没名分的,也许还没有走到这间屋里,就消失不见了。 怡然是客,两位侧妃倒也不见外,每天就在饭桌上听嬷嬷报备瑞王昨晚上叫了谁进房。 瑞王很热衷房事,但他这么多年还是只有一个来东疆之前得的女儿。 怡然想,这应该就是医书上提过的,戎马身涯的人不容易生育的典型例子了。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过这个时候有,恐怕也不是件好事。 最近瑞王很宠一个叫如意的女子,嬷嬷接连几报备的都是她的名字。两位侧妃对视了一眼,让嬷嬷带进屋来请个安。 侍女来通报人来的时候,饭还没有吃完。 侧妃笑了笑,“让她现在外面等着。” 怡然本来就没什么胃口,没过多久放下筷子,便想尽快离去。 又被侧妃拉住,“近日新得了罐罗佛茶,说是菏泽国王的最爱,姑娘留下来一道尝尝吧。” 这位侧妃姓郑,怡然平日都喊她郑妃娘娘,此刻正要推辞,另一位姓李的侧妃已笑着让人去把茶道的用具搬上来。 一套茶煮下来,又花了很多时间品头论足,才让人去请如意进来。 怡然正要告退,如意已经颤着腿进来了。 跪了太久,这个女子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人算不上特别漂亮,细眉细眼的,一看便是东边人。 瑞王的两位侧妃都是西楚富足之后,原本也是美人,不过现如今再好的底子和保养也比不过青春二字。 “奴婢给两位娘娘请安。”如意的声音也很轻细。 郑侧妃听着便笑,“听听听听,这一开口的声儿就叫人骨头酥了。” “可不是。”李侧妃点头,对如意道,“王爷喜欢你,以后要尽心伺候,知道吗?” 如意哪敢不知道,又被提点了几句,两位侧妃各赏了几样衣服首饰,才让她下去。 手里的香茗票着浓郁的香气,怡然品着一点滋味没有。 郑侧妃浅笑着道,“让小怡姑娘见笑了,我们王侯之家就是这样的事情多。” “谁让王爷喜欢呢。”李侧妃附和。 “虽然他是王爷,我也得说一句,自古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新人进门,谁还记得我们当年也是他当着心肝一样疼的人。” 李侧妃又抿了口茶,放下青花素梅的盏子,道,“不过小怡姑娘,我要跟你说,就是那新人再得宠,也不能给她忘了身份。” “这方面我们郡主倒是懂事的。”郑侧妃笑,“我俩的这点手腕还是王妃在世的时候教的,可就是学的九分像,也都不及郡主那份玲珑心肠。” “那是自然,郡主的身份在呢,她也不是不能容人的肚肠,将来不论进了哪一个门第,只要小都听话,她自然是给好脸色的。” 李侧妃又轻叹了口气,“可这年头小的都精着呢,小怡姑娘别看刚才出去的丫头多乖巧,在王爷身边的时候还指不定吹了什么枕边风。” 怡然茫然的看着,两位侧妃都笑的像菩萨一下,她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楚,又什么都明白。 茶凉了,她站起来礼数周全的告退。 回房的路从来没这么远过,她也从没有这么强烈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 但双脚还是麻木的挪回到了那间富丽堂皇的房间,里面充满了窒息的味道,让怡然受不了的去扯身上精致的衣裙,扣子掉了,是一朵珍珠做成的扣花,大大小小的珠子落了一地。 草儿要去捡,怡然木然的摆摆手。 她跨过珍珠,踩着金丝绣出来的地毯,躺倒在软的要让整个人都陷进去的床上。 “你别把她们的话当真。”草儿的声音传进了耳朵,分明是在劝她宽心,却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带了杀气。 连草儿都看不下去了。 可这也许还只是一个开始。 怡然悲凉的一笑。 这些人太聪明了,她们不需要设计她,毒杀她,只需要让她和明觉分的远远的,一个柔香美玉在侧,天天生死与共,一个被耳提面命,日日看着她未来要过的生活。 难怪楚风和明觉要如此小心翼翼的对付瑞王,这个对手的确可怕。 156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下)卷二,完 3000+ 人人欢迎您的光临,请记住本站地址:,,以便随时阅读《妾本情凉》最新章节... 如意的故事,并没有那么快结束。 转眼一个月后,瑞王府中传出了喜讯,如意怀孕了。两位侧妃出面,抬了如意为妾室。 怡然虽然是客,也不好怠慢了礼数,准备送一支百年老参和一幅百子肚兜过去。 草儿却摇头,“姑娘错了,吃的和小孩子的东西最不应该送。” “为什么?” 草儿就举了一些后宫里斗来斗去的一些老例子,还道,“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可难保不会在东西进了如意夫人的屋子以后,又叫人做手脚。” “参是吃的,我懂。可孩子的衣服……”怡然不理解的看着草儿。 草儿耐心的又举了个例子,道,“西楚废后萧宜氏就是因为赏了茵妃一身小公主的老虎衣而失了皇后的位置的,因为小公主穿了她的老虎衣以后,总是啼哭不止,后来才叫奶妈发现,在衣服的镶边里面藏了针。” 怡然惊讶的捂了住嘴,这么狠毒的事情就是在阮家后院也是不曾有过的,对一个孩子下手…… 草儿把两样东西收起来,道,“最好是送一些衣食住行之外的东西,像送子观音像之类的东西。” 当然这些东西怡然没有,就是方才的人参还是明觉留下的,衣服则是她亲自动手做的。 草儿想了想,道,“大不了俗一些,姑娘送个红包吧。” 怡然闻言却有种豁然明朗的感觉,笑道,“其实不俗,妙的很。” “哦?” 草儿不解,怡然招招手,在她耳边仔细的解释。 如意虽没有小产的迹象,不过这是瑞王府多年以来第一次传出喜讯,大夫和侧夫人都不放心的让她卧**养胎。 怡然把那封沉甸甸的红包交给如意时,如意面露尴尬,随即感动的红了眼圈。 怡然道,“拿不出好东西,只有这个最实在了,想来夫人最近也是需要的。” 的确,如意自从抬了妾室,身边多了走动的人,处处需要打赏,又不能短了面子,她身边早入不敷出。再者,那些侧妃,夫人送的金银珠宝很是贵重不错,却不能转送,就是拿出去还愁没有放心的门路,一时之间倒都成了如意手里最没用的家伙。 怡然也是在宅院底层生活过的,哪能不懂如意的窘迫。 这次雪中送炭的举动之后,如意有意与怡然深交,但怡然都是十次相邀只去一两次。如意也许不知道她是人质的敏感身份,她却知道如意如今在王府全无根基,是个风口浪尖的人物。 彼此之间,最好没有任何交集。 初冬的夜晚,怡然被一阵喧闹吵醒。草儿从屋里的小**上坐起来,示意怡然别动。不一会儿,草儿看了状况回来说,“王府戒严了,发生了什么事还不清楚,我会看着,姑娘先睡吧。” 可怡然原本就浅淡的睡意已跑的干干净净了,外面的喧闹时近时远,终于在近天明的时候彻底归于安静,怡然才算睡了个回笼觉,再起来已过了早饭的时候,她没什么胃口,干脆等到了午饭的时候,直接去侧妃们用饭的地方。 郑贵妃笑吟吟的道,“小怡姑娘,一会随我们去看出好戏。” 怡然面无异色的答应下来,心有狐疑也不好多问。 席间,两位侧妃聊的还是往常那些东西,怡然听见明觉已经距离东齐皇宫还有一半路程,心里一安,至于后面两位侧妃添油加醋的爱情故事,她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饭后,两位侧妃叫了车,与怡然一路出门。 天气清朗,路上说起近期的早梅开的极好,怡然当是一场平常的赏梅,便没放在心上。 车却只到城门口就停下来了,外面热闹之际,人声鼎沸,也不知是在看什么热闹。 外面的人打开车门来,位置太好,一眼就看见了城门上发生的事。 一男一女两人被绑在高高的楼上,血肉模糊,两张剥下的人皮迎风飞舞,唯独那女子的脸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是如意。 “敢拿野种糊弄王爷,就是这样的下场。”谁的声音冰冷如斯。 怡然僵坐在原地,眼前晃过如意浅笑抚摸肚子的神情。 不一个声音在心里呐喊,那个孩子肯定不是野种。 可什么定住了她,让她麻木的坐着。 有人在耳边说,“王爷说,正好把这两张人皮做成灯笼送给郡主做贺礼,震慑她未来夫家的那些个狐媚子。” 她浑身冰冷,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 两条人命,一个警告。 走进房门的时候,草儿迎出来,说,“打听了,原来是如意夫人和一个侍卫通奸,姑娘?” “真的吗?”怡然问,眼睛涣散无光。 “怕是栽赃的,皇室里这样的事很多。也有人说,两人也不过就是讲过几次话的样子。” 怡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眼前似有一面回忆的镜子,一次次倒放着初来王府的镜头,刻意安排在一起的座位,她发热时,第一个赶来的男子。 李轶商! 不,所谓的罪名根本不存在。 这是一个噩梦,专门为她设计,无比真实的噩梦! 如有无形的网笼罩在身上,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草儿急的脸色苍白的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可她什么都回答不出来。 一招之后还有一招,你若知难而退,便留命一条。阮怡然啊阮怡然,你敢不敢,把其他人的命一起赌上来? “姑娘,你别吓我!”草儿急出了一声冷汗,想松开她去喊大夫。 “别走!”怡然紧紧的拉住她。 “姑娘?” “以后……以后我……我们再不要出门了。” 瑞王府这个的冬季,无比漫长。 怡然不适应这里的阴冷,不论房间里的地龙如何温暖,裹上多厚的衣服,也无法让她的手脚暖和起来,从来不生冻疮的手,今年肿的筷子都夹不了菜。 草儿说,“要不请大夫来看看吧?” 她从长长久久的思绪里回神,道,“这事大夫怕是没用。” 草儿心头一惊,“难道是……” 怡然沉默,烛火燃到了底芯,光线昏弱的打在她脸上,模糊了眼眸里的光芒,又或者,其中的光芒早被其他东西所磨灭。 草儿忽然的惶恐,“不会的,你不要多想,这么久了,毒素怎么都该排出去了。” 她低下头去,加倍用力的给怡然擦生姜,可手却剧烈的颤抖起来,几乎无法将姜片握住。 ‘吧嗒’,薄薄的姜片折断。 怡然不禁按住草儿的手,“是我胡思乱想,你别往心里去。” 草儿火了,竖着柳眉又取了一片捏在手里,道,“不带这样胡思乱想的,你……你再不要提这事了。”说着,还威胁似的用姜片比了下脖子。 怡然缓缓的点头。 这个乖巧的动作却像只无形的手,把草儿全部的神经都纠结了起来。 后来多次追问怡然那次跟侧妃们出门,到底遇到了什么,怡然只说是看如意被处刑。不知名的东西,恐惧又或毒素,正在迅速的摧残她,怡然大把的掉头发,食欲全无,整个人迅速的消瘦。 有一次,她照镜子,忽然问,“你说他回来还会认得我吗?” 镜子里的女子,脸颊有些凹陷,皮肤发黄,一双因为瘦而显得巨大的眼睛好像骷髅上看不见底的眼洞。 草儿后来把所有照的见影子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可看不见,又不代表就没有发生。 深深的夜晚,总有人睁着眼睛枯坐**。 这晚,潜伏入王府的药沧海本打算吓怡然一跳的,结果被反吓了一把,“你怎么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怡然下**,点燃蜡烛。 药沧海问,“她又是怎么回事?” 草儿在小**上睡的深沉。 “哦。”怡然说,“给她下了点安睡的药,免得晚上总跟我失眠。”说着,扫了药沧海眼,怡然问,“你的肚子又是怎么回事?” 提到肚子,药沧海就浑身是火,“别提了,我在逃跑呢。”一笔带过了孩子父亲的问题,药沧海只说她大着肚子回药王谷,她师傅都不肯收留她,现在在被朝廷通缉。 怡然默默的听着,只觉得当初争抢圣雪莲而劫持她的冷漠江湖女,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有女人味了。 “你怎么这么瘦?”药沧海伸手,搭住怡然的腕部,眉梢一挑,大惊失色,“你体内……是你做的药引?” 怡然点点头,“来不及找其他人了,我有吃你准备的药,不是说会两相抵过吗?” 药沧海暗呼一声不好,在屋里踱着步子道,“的确是会抵充了让毒素排除,可这药很寒凉,对女子的伤害是很大的。” 怡然反问,“是不是我以后都不能有孩子了?” 药沧海停步,看着她,怡然很平静,甚至反过来冲她淡淡一笑,“我就知道。” “不是的。”药沧海摇头,“没那么严重,最多是这几年,你不要……” 怡然抿唇不语。 药沧海心头一跳,声音低弱,“你不要放弃。”轻若无声的几个字,几乎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怡然垂眸想了一瞬,点点头。 药沧海忽然觉得哪里空了一块,生出种抱着眼前的女子痛哭一场的冲动。可性格强硬的她做不出来,只能自我安慰:一定是怀孕导致的情绪问题。 彼此都沉默了好久,怡然问,“你来找我,是要在这里来躲段时间吗?”她抬手指了指屋子,“我现在还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本书醉快更新百度搜索{半}[^浮^}{^生] 药沧海顺着怡然的手,环视了一下屋子,就摸着一身鸡皮疙瘩说,“要不你跟我一起走算了。” 怡然笑,无声的摇头。 精致的屋子,衣食无忧的生活,甚至没人限制她的人生自由,可还是有什么已被笼罩了,让她像一只装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好吧,你不愿意走,我也没本法。”药沧海扶额,无奈的道,“陈睿让我顺路来告诉你一声。不用担心楚清涟这个人,楚风早年下过一道秘旨,把她许给了安逸候那个叫什么庄明觉的,没机会抢你的男人,诶,你还好吧?” 当然,她怎么能不好? 怡然扶着桌子,无声的笑了出来。 这一个精心设计的局,最终失足的到底会是谁呢? 157 真这么想嫁给我? 人人欢迎您的光临,请记住本站地址:,,以便随时阅读《妾本情凉》最新章节... 这次东征,庄明觉势如破竹,终于严冬的最后一天,攻入临择城,围逼小东齐政权所谓的皇宫,连个除夕夜都没给对方好好的过。 东齐的小皇帝和小皇后躲在金龙座椅的后面,即便是被士兵们拖出来的时候,也死死抱在一起不敢松手。 一个士兵挥刀威胁,“再不放开,砍你们的手了啊。” 小皇后才十一岁,眼睛一翻几乎晕过去,小皇帝也年仅十三岁而已,在祖父强硬的手腕之下,性格懦弱,见状哭都不敢,下面却无声的淌出一股黄水。 “哟,皇帝也会尿裤子,还有水不?再给我们尿一个。” 众人大笑,就有士兵用刀尖去挑小皇帝的裤子。小皇帝想起他祖父笪吉安当年便是如此被割去的下身,害怕的哇一声哭了出来。 “谁让你们这样对他们的?” 庄明觉大步走过来。 楚清涟回头,“抓到他了吗?”她问的是小东齐真正的掌权者,太太上皇笪吉安。 “让他跑了。”明觉脸色阴沉,目光在周围士兵身上转过,士兵们不觉都往后退了一步。 楚清涟拍拍他,“别这样,他们也是闹着玩的。” “我对这样的玩闹深感耻辱。” 楚清涟一愣。 明觉的人已上前架起小皇帝小皇后,这时候,小皇后六个月的身孕才显露出来。当真如细作所言,笪吉安急于要小皇帝繁衍后嗣,东齐如今的血脉只此一条而已,庄明义的血脉也只此一条! 明觉眼眸凝了一下,令刚才出头玩闹的几个士兵浑身冰寒。 “找几个老宫人照顾他们。”明觉下令,当夜士兵们在皇宫驻守。 明觉独自一人行走在笪吉安的寝宫,看这里的一刀一剑,每一处摆设。当年这个男人欺辱了姐姐,哥哥亲自杀到这里为姐姐报仇。时隔多年之后,他却亲手放走了仇敌,只为稳定楚风的江山,给瑞王造成腹背受敌的局面。 有很多很多的情绪压抑在心头,让这个不再年少的男子觉得沉重而苦涩。 但殿门推开的时候,他所有的情绪都已收敛。 “为什么要撤军?”楚清涟轻步走向他,“我们应该趁胜追击,直接把整个小东齐拿下。” 这名天之骄女不论平日如何低婉,在涉及军政的时候,都满身与她父亲一样的强硬手腕。 明觉冷笑,“陛下的旨意说的是进攻而非占有。这次的威慑作用已经有了,我会带小皇帝回天都面圣。” 楚清涟咬了咬唇,很显然瑞王交代她的任务不仅于此。但想要据理力争,又碍于对明觉的爱慕以及他的身份东征军主帅。 明觉移目墙上的地图,红色的版块占据了三分之一,是他们已经打下来的城池。 “这些地方消耗了我们多少兄弟?”他低沉的声音里有一丝深寒的痛楚,然后瞬间一收,冷冽画下了这次大战的休止符,“足够了,到此为止。” 楚清涟还是没走。 明觉抬眸看看她,“郡主还不休息?” “刚才那样对笪宏是我们的不对。”楚清涟开口,“可我就是看不惯他,所以你就是生气惩罚,我也不后悔吓了他。” 笪宏就是东齐的小皇帝。 明觉面无表情,“为什么?” 她深吸了口气,似乎股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口,“因为他是庄明义的儿子,一看他就我就想起了庄明觉。想起我要嫁给一个傻子。” 明觉露出第一次听见这事的神情,“安逸候庄明觉?” 他轻轻一笑,“原来郡主还有婚约,恭喜恭喜。” “不许你恭喜我!”楚清涟瞪眼,她气息因为急促而不稳,声音被咽喉加的尖尖的,“你知道我不想嫁给他,我想嫁的人是你。” 明觉耸了耸肩,“因为你从小得到的都是最好的,所以觉得嫁个傻子委屈了你。” 楚清涟面色羞红,眼里却充满勇气,“我承认,我不甘心嫁给一个傻子。” “而你喜欢我,是因为你从来没被拒绝过。”明觉嘴角噙着朵笑花,他的笑带着一点坏坏的调子,的确充满魅力。 楚清涟看的心头一动,低喃否认,“不……不是因为你拒绝我,是我真的喜欢你,你的果敢,个性……” 明觉挥挥手,不需要她例数他的优点。 楚清涟看着他冷漠的撇开脸去,心里荡起一种无法言语的疼痛,让她的眼泪聚集起来,一双眼眸慑人的明亮。 她知道自己梨花带雨的模样是极美的,可眼前的男子却从未正眼看过。 她…… 脚步声忽然响起,明觉的双手轻按在她的肩上。 “怎么这样就哭了?” 他的声线上扬,带着一点儿戏谑的味道。令楚清涟的脸顿然红起来,他俯下头,侧过脸去看她的羞涩。 他刚洗浴过,身上没有平时的血腥味,反而有种淡淡的清水气。楚清涟才发现,她还是第一次与一个男子如此**的靠近,虽然她主动抱过他,靠近过他,可他却是第一次反过来也靠近她。 这个人,是她心动的人。 随着他的贴近,他披散的头发垂到了她的身上,还有一点湿,在她大红色的衣服上留下了丝丝的深痕,就好像这些水是润进了她的心里一样。 他的气息扑过来的时候,让她以为落下的会是一个亲吻。 就好像他亲吻他心爱的那个女人一样。 可明觉却在即将触到的时候,停了下来,眼眸深邃,不见底部的,盯着这个已经闭上眼睛的女子。 楚清涟无疑是美丽的,她的心动,他也看得出真假。 可他想要什么,他也从来不曾有个半分的动摇。 “真这么想嫁给我?”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儿的蛊惑和玩笑。[^[半(.*)/[浮*(生]~].ban浮新快 楚清涟轻睁眼眸,里面的水光已经淡去,留下了迷离的光晕。 “想。” “可你已经有婚约了。”他抬起她的发丝,忽然想起沈韵心曾经说过什么? **良家的戏码,他果然很在行。 “那只是一道秘旨,父王不拿出来,就可以不履行。” 是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的作用。楚风要传位给他,当然要让他娶一个含有楚家血统的女人才足够堵住皇室中人的悠悠之口。而瑞王之所以答应,还不是因为,庄明觉是个傻子,他很乐意在楚风死后,做那个拥有实权的监国岳丈。 明觉轻轻的笑了出来,“好啊,把那道圣旨给我来证明你的决心。” 158 我原本也是那样的眼睛 明觉带东齐小皇帝回大楚的路并不顺利,除了东齐方面不断的营救,小皇帝笪宏见到他就像见了鬼一样。 回程的行军速度很快,十天后在姜城休整。姜城仅次于临择,是小东齐第二大城市,有皇家的避暑山庄。 明觉把笪宏安排在山庄中暂住,一是免了他行住军营的辛苦,二是希望他在熟悉的环境里放松警惕。 但明觉出现在殿中的时候,笪宏还是一下从床上跳起来,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明觉隔着几步的距离蹲下来,“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是你叔叔。” 笪宏埋着头,怎么都不敢抬起来。 “明白叔叔的意思吗?”明觉问他,“庄明义,你的父亲,是我哥哥。我们是亲人,你跟我一样,是楚国人。” “琳儿呢?”小皇帝的嘴巴蒙在衣服里,声音含糊。 明觉缓下语气,“你皇后很好,你想见她吗?” 笪宏沉默,似乎在思考或者挣扎,很久之后,他眼睛抬起来,闪烁不定的看着眼前高大的男子。 他们是亲人,可他们竟然长得一点不像。也许有一天,笪宏看见庄明月,会明了他们之间,真实存在的血缘纽带。 明觉很耐心,保持着笪宏能觉得安全的距离。 “你的眼睛很像你父亲,我原本也是那样的眼睛。”明觉浅笑,“在我很小的时候,人家都说我跟哥哥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后来他死了,为了避免在我身上发生麻烦,姐夫就把我的眼睛改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抬起手,指指自己的桃花眼,然后浅浅一笑继续道,“你还有一个姑姑,她长得特别漂亮,曾经被誉为第一美人,等到了大楚,我们一起去见她好不好?” 明觉说的这些事,是笪宏过去的人生中从未听说过的事,甚至颠覆了他对身世的理解。让他既惊恐不安,又不敢相信。 明觉任其打量了很久,他原本也不认为能在朝夕之间解决彼此的隔阂。于是与笪宏相处了一会,便站起来道,“今晚好好休息,我去叫琳儿皇后来陪你。” 琳儿的害怕比笪宏来的还要强烈,她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却已经身怀一个国度的未来。 当琳儿捧着肚子的娇小身影出现在明觉眼前的时候,有一种刺目的疼痛在明觉身上蔓延,如果在最一开始,他有能力把庄明义的孩子抢回来,那么殿里的孩子会拥有一片自由成长的天空,而这位年幼的皇后,也根本不必承担超出她年智的压力。 明觉转身推开殿门,示意小皇后进去。 然而后面发生的事情,却是谁也没有料到的。 这对少年夫妻选择了她们成婚时交换的一对赤金印章,吞金自尽。当侍卫们发现的时候,笪宏已经死去,而琳儿因为吞咽困难,被侍卫们把半入喉咙的金子挖了出来,勉强活命。 屋内光线昏暗,刘明博进来的时候,恍惚了一下,甚至看不清明觉在哪里。 “您怎么不点灯?” “都准备好了?”声音从书案后传来。 刘明博重重的点头,“棺椁装殓好了,正好天冷,带了冰块不宜融化,可以保持到东疆。” 明觉坐直上身,翻了翻后边的一些东西。眼睛在游走,可其实什么都看不进去。 “我知道了。”他说,“到东疆之后换了冰块,你直接把人护送去天都。” “是。” “准备启程吧。” “是。” 刘明博走后,一道黑影从角落闪出来,明觉把手边的信交过去,“交给姐夫。” 黑影垂首接过,姿态恭敬。 都知道东征主帅这几日因为没看好东齐的俘虏皇帝而心情不好,便是楚清涟也懂得适当的回避了。 明觉在一个全世界都愿意提供安静的环境里,走完了剩下的路回到东疆。 在瑞王府,他见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怡然。 自从药沧海走后,怡然就开始恢复了食欲和睡眠,草儿并不知晓那天晚上的对话,整个人都很欣喜。 怡然知道,明觉或者楚风在瑞王府是有内应的,草儿有办法给明觉递出消息。 可草儿迟迟没有动作,因为她和怡然一样,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不可以影响明觉东征的步伐。 然而真会有迫不得已的状况吗? 也许明觉收到消息的时候,她的血都已经凝固在了刀刃上。虽然怡然从不曾怀疑过,明觉绝对留下了足够保护她的力量,才会转身离开。 王府一早就准备好了迎接东征军归来的仪仗,怡然站在队伍中,看着明觉一身铠甲,气宇轩昂的开到王府之前。 她跟着女眷们跪下去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身上停留了片刻,才响起与瑞王寒暄声。然后楚清涟的声音也插了进来,听的出来楚清涟很开心,明觉与她也一唱一和的说了东征的状况,与两人分别时的全无交流完全不同。 怡然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瑞王的将士被交还了,她和草儿站到了明觉这一头的兵马里。 “有人会送你们回军营,我晚些回来。”是明觉的交代。 怡然点点头,脑子里生出两个筹码互换位置的场景,心说还真贴切。 直到明觉转身进入王府之际,怡然才抬头看去,他高大的背影充满了萧杀,每次明觉穿上这身盔甲的时候,她都觉得这不是她的夫君。 不论是第一次在君府,还是这一次在瑞王府门口。 “姑娘?” “走吧。”怡然扭头跟草儿上了马车。周围都是明觉的人了,希望她胆战心惊的噩梦也该到头了。 然而这天说要晚些回来看她的人,却一夜未归。 据说是喝的太高兴了,宿在了瑞王府里。 怡然低头吃着早饭,草儿见她没有反应,对来通报的侍卫点点头,“麻烦等将军回来了,再告诉我们一声。” “是。” 没过多久,外面却快步行来了一个小队。怡然疑惑的站起来,迎出去,“有什么事吗?” 带队的队长行了个礼,“将军请姑娘去一下王府,请随我们走吧。” 159 我也舍不得你 怡然在一路上都在思考是发生了什么,但还没有一个具体的猜测时,人已经到了明觉面前。他站在大厅中,瑞王不在,证明这件事并没有严重到需要他出马。 楚清涟站在明觉身边,她的存在已代表着瑞王府。 怡然走进去,考虑了一下,对两人行了个礼才直身问,“找我来什么事?” 是明觉派人去找她的,她问的自然也是他,可回答的却是楚清涟,“前天有两个人到王府来找一位阮怡然姑娘,是小怡姑娘你吗?” 怡然深深的看了明觉一眼,后者点点头。 “是我。”她回答。 “来者自称阮天安和谢可心,姑娘认识吗?” 一阵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怡然点头,“认识,是我的弟弟和朋友。” “那就好,终于找对人了。”楚清涟笑了一下,对旁边的侍卫说,“既然是自己人,就快点放了,带来见姑娘吧。” 怡然听见‘放了’两个字,急忙问,“你们抓了他们?” 楚清涟笑道,“是个误会,姑娘也知道东疆在非常时期,两个陌生人找上府来,报的名字又从未听过,当然让人生疑,府里的侍卫留他们下来,调查清楚也无可厚非。” 怡然脚下发软,明觉扶了她一把。 她抬头看着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说,“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却等她来了才做确认? 她低下头,把手从他掌心挣开来。明觉有些意外,介于旁人在场,只好不再扶她。 “你还好吗?”他关切的看着她。 怡然摇摇头,对侍卫道,“带我一起去,她们认生会害怕。” 可心和天安被关在王府的地牢里,怡然在这里生活了数个月,却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样阴湿不见阳光的地方,虽然有一些火光,可也挡不住地底下透出来的寒气。 还没打开门,怡然已看见天安抱着可心坐在地上,初春时节,他们身下甚至连干草都没有。 明觉脸色微变,想说什么。 但是怡然显然什么也听不进去,门一打开,就要进去,可侍卫拦住了去路。 怡然茫然的回头。 楚清涟略带歉意,“不好意思,这是规矩,也是怕姑娘有什么闪失。”然后扬声对侍卫们道,“还不快点把人带出来。” 她说那几个字的时候,就好像在说把牲畜赶出来一般。 然而怡然没有心力去计较这些。 侍卫走进去叫,“喂,你们找的人来了,快出来吧。” 天安睁开眼睛,渺无表情的看看眼前这些人。怡然被拦着,只能在原地喊他,“天安,我是姐姐,叫可心姐姐醒一醒,姐姐来接你们了。” 天安不动,反而把可心紧抱在怀里。侍卫终于走过去,要看一下可心的状况,天安才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冲侍卫尖叫起来。侍卫隔开他推搡的双手,去掰可心的脸查看。 “不要碰她!” 怡然推开拦在前面的侍卫,那侍卫还要再拦,被明觉张臂阻止。她才得以跑进牢房。 正好那个查看过可心的侍卫回头,“郡主,这个人死了。” 怡然张目结舌,扑过去要看可心的状况,脸上‘啪’的一声,火辣辣的被天安甩了一记耳光。她像没感觉一样,却直到明觉进来压住天安的手,才看见可心的脸。 完全乌青的面容,面容也并不平和,显然受到了极大的痛苦。 楚清涟呐呐,“这……应该是意外吧,我们这里不用私刑。” 怡然愤怒的瞪了她一眼,楚清涟抿唇。 明觉惊讶难掩,还是道,“有没有用刑,检查一下就有结论,我会给你一个公道。” 怡然推开他的手。 “昨晚上这里没人求助吗?”她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平静。 一个侍卫出声,“听是听见有人叫‘来人’的。” 楚清涟看了那侍卫一眼。 侍卫提高了声音,“可每个犯人进来都这样,谁当回事去看。” 可心的头发有些凌乱,怡然把她抱紧怀里,身体都已经冷了,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泪水含在眼中,却怎么都落不下来。 “怡然。”明觉轻唤她,“节哀顺变,你还有天安要照顾。” 她像木偶一样放开可心,明觉派人把可心和天安带回去。灵堂按照怡然的要求就设置在她的营帐内。 草儿来帮忙给可心换衣服,怡然把所有的衣服都拿了出来,说,“可心喜欢大红色。” 可没有大红色的衣服,最后只好找了一件红桃的褂子给可心换上。 “人死不能复生,姑娘,让她入土为安吧。”草儿劝慰。 “我说过要照顾她一辈子的,怎么能把她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要带她回仓城,到她母亲身边去。” 草儿回头,欲言又止,一直站在门口的明觉点点头。草儿退了出去。 怡然仿佛没觉得身边的人换了,兀自低语,“可心有哮喘,冬春交替的时候,她受不了,经常会发病。” 明觉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她得知你随军东征,和天安一起偷跑了出来,要来找你,其实……” 怡然打断他,“你现在才得知这件事吗?” “是在路上就得知的消息,但这边一直没反馈说见到了她们,所以没有告诉你。” 怡然不知该说什么,呆呆的看着可心。 明觉轻轻的拍拍她的肩膀,“这件事是我不对,是我让你化名,也是我不该知而不语。” “关键是她不该被关起来。”怡然语气冰冷的补充。 明觉皱了一下眉头,“这件事瑞王府有做的不妥的地方,但也不能全怪他们。” 怡然把头昂开了些,好远一些看着他,看清他全部的表情。 明觉声音无奈,“就算你一定要把这笔账记在瑞王身上,我们现在的情况也不可能马上跟他们翻脸,总要等时机适合的时候。” “什么时候?”怡然问。 他被她的步步紧逼压的极不舒服,甚至是烦躁。 “我现在回答不了你,怡然,你要给我时间。” 怡然转眸,重新看向可心。 她安静的躺在那里,精致的妆容柔和了原本苍凉的表情,恍恍惚惚,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是可心在给她准备出嫁的事宜。 那时候,她拉着她的手说,“小姐我真舍不得你。” 怡然轻抚一下可心的长发,浅浅一笑,“我也舍不得你。” 160 你哪个身份娶了我 怡然坚持要带可心回仓城安葬,明觉答应了她,让可心与东齐小皇帝的棺一起提前开往天都。 大部队随后出发,要照顾有身孕的琳儿皇后不能快行。可天安还是充满了烦躁,颠簸的车厢里,他只要无法画画就冲怡然发脾气,不肯剪短的指甲抓的怡然伤痕累累。 “脸上这一道又是新抓的?”明觉语气柔软。 最近怡然都忙于照顾天安,他也有公务,两个人也就每天早晚碰一下头,能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吃顿饭都像奇迹。 见怡然不说话,他把她的脸掰过来,“涂药了吗?” “吃完回去就涂。” “别不把小伤当回事。” 她是半个大夫呢,能不知道轻重?怡然听话的点点头。发觉明觉沉默,她才抬眼仔细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自从那次重伤之后,明觉就再没胖回来,这一路的东征,生死的考量,他有多辛苦,她也不是不知道。 她眼里有心痛,明觉哪里感觉不到,伸手握住她的手。多日来,彼此之间消沉的气氛在无声中缓和了下来。 他低头靠近她,声音沙哑,“对不起。” 她知道他在道歉什么,可心的死就像一道坎横在彼此之间,她脾气也发了,冷战也战了,但这毕竟是她的夫君,不论如何她得跨过这道坎去,继续和他生活下去。 怡然沉默着点点头。 这是她第一应承了他的道歉,明觉松了口气,粗糙的掌心摸索着她的脸。 “我保证,一定会……” 怡然封住他的嘴,明觉意外,只看见她摇头。 “不用给我保证,我知道你言出必行。” 但是适合的时机是几个月还是几年后? “现在保证,我会忍不住催你的,还是等你有把握的时候,再说吧。” 怡然松开手,顿了一下,主动抱住了他。明觉的身体一颤,欣喜的拥住她。 “谢谢,谢谢你能理解。” 听的出来他很激动,怡然动了动,在他胸口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明觉埋下头,“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担心你。”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那么忙碌,可还是每天都坚持要见一面,就是怕她干出傻事来。她也许是笨,是天真,但也没有冲动到现在就拿着刀子找楚清涟拼命的程度。 “我知道,这段时间你的心情也不好。”她低语,问,“你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明后浑身一松,完全把重量压了下来。 “只有你看得出来。”他声音沙哑,“他死了,是我哥哥唯一的儿子。” 怡然心里一纠,“小皇帝?” 明觉把头深埋在她的发丝里,重重的点头。他的呼吸很重,面颊冰冷,他在外面是无所不能的,是坚强不催的,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裂痕,也唯有在她这里才能有片刻的停歇和发泄。 怡然直挺挺的站着,任他抱着,她感受着这个男人的脆弱,安抚的亲吻他,直到他平稳下来,又变得充满热度。 他的呼吸靠过来,怡然愣了愣,应承了他温柔而深情动作。 这天晚上,怡然便留在了主帐。但是第二天早上,却是在楚清涟的声音里醒过来的。有人打翻了郡主的早饭,郡主的侍女在发火,楚清涟被吵闹引了过来,教育她们将军还在休息,不要影响了他。 真要影响,就应该把人从外面拖走。怡然皱眉,问明觉,“她怎么在这里?” “不要管她。” 他翻过来要把她揽进怀里,被怡然狠狠的挣开来,明觉睁眼,注意到了她的愤怒。 “她为什么在这里?” “她本来就在队伍里,东征有功,她要去天都受赏。” 怡然冷笑,原来跟了这么多天了,怎么过去懂得隐形,她一过夜就隐不下去了?! 明觉看着她,眼里有无奈,还有深深的担忧。 “你别去找她没趣。”他说,“我们就当她不存在。” “你能我不能!”怡然咬牙。 她把声音压的很低,不代表她的姿态也永远的低埋。 “你在介意她什么?”明觉低问,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我爱着你,难受的应该是她,不是你。” 怡然推开他伸过来的手,跳下床去把衣服一件件的穿上。明觉错愕,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怡然,这样的怡然也让他束手无策。 她完全收拾好的时候,他才慢半拍的下来,拉住她,“怡然,别闹!” 她闹? 外面已经归于一片平静,她还顾忌着他,用最低的声音怒吼,“我必须在意她,因为她爱着身为君子墨的你,还跟身为庄明觉的你有婚约。” 明觉的脸色瞬间转为铁青,“谁告诉你的?” 怡然却忽然觉得轻松了不少,这根埋藏在心里,刺了她这么久的刺终于可以见天日了。 “不论是谁,至少你不要再瞒的那么辛苦了。”她漠然的抽出发带,把头发扎成未婚女子的发式,与过去每一天都一样。 “你看看我,像不像一个暖床的侍妾?”她笑着问了他一句,转身往外走。 “怡然!” 她没有回头,一把撩开了营帐的门帘。 楚清涟咬唇站在外面,苍白的脸色瞬间尴尬了一下,但很快浓起了礼貌的笑。她甚至还跟怡然打招呼,“早啊。” 是啊,真早。 怡然漠然的转开脸,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她想当做没有听见,可才走了几步就被明觉狠狠的拉住拽回头。 “不许那么说自己知道吗?”明觉大吼。 她永远也忘不掉,他说那话时脸上的神情。当着整个东征军的面,他大声的说,“阮怡然,我是娶你的!我光明正大娶你的!” “这该死的东西。”他扯开她的发带,丢在地上,伸手过来要把她的头发盘起来,可是女人的发髻他不会,盘的乱七八糟,最后还是掉落了下去。 “我自己来。”怡然把头发从他手里收回来。 “以后都盘起来,知道吗?以后都不许你扎着了。”他强调,“我娶了你了,你知道吗?” 尽管明觉解释了很多次,也希望怡然搬来同住,但为了减少听见楚清涟的声音,怡然选择带天安去后勤队住。 然而楚清涟的速度也很快,怡然很快发现她又被侍卫们拦在军营之外了,理由是最近又遇到了营救东齐皇后的刺客。 161 名分天注定 这不是怡然第一次被拦下来,可情绪的波动却比上次大很多。草儿不在营帐里,她对着天安放肆的哭了很久,很多对明觉不能说的话,只能毫无保留的在天安面前一吐为快。 她讨厌楚清涟,没错,如果没有楚清涟,可心也不会死了。 结果,第二日天安不见了。 因为东齐救人的时,琳儿皇后被吓到了,高烧不退,整个队伍为此停了下来。 怡然也不知道天安会往哪里,跟草儿一起在附近找了很久,正发愁要不要想办法通知明觉的时候。刘明博却带人过来了,几乎就在他走到怡然面前的同时,后面一批瑞王府的人也冲过来,领头的侍女怡然认得,是楚清涟身边的人。 双方见面,剑拔弩张,草儿不由把怡然拦在了身后,道,“姑娘进帐去。” “就是她!”侍女尖叫,怨愤的盯着怡然,对身后的瑞王府将领说,“就是这个女人指使人伤了郡主,我们要给郡主讨回公道。” 怡然眼眉一皱,“谁伤了郡主?” “阮天安。”刘明博声音沉闷。 不等怡然反应,瑞王府的人已拔出兵器来。 刘明博瞬间抬手,拦在了前面,道,“这里是东征军营,几位想要做什么?” 然而对方气势更胜,“刘将军,你这是要包庇罪人吗?伤害郡主是杀头之罪,就是陛下在此也必须给瑞王府一个交代!” “郡主现在还未清醒,事情始末无人得知,君将军说过会查清此事,还请瑞王府的诸位稍安勿躁。” 双方僵持着,直到明觉亲自过来,瑞王府的人才悻悻的丢下句,“就等君将军给个公道的说法了!” 他们一走,怡然拉着明觉追问,“天安呢?” “他在我这边,我不会让他受苦的。” 怡然着急,“他不可能无缘无故伤人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问题是天安脾气不好的时候,连怡然都有打过,这些事知道的人太多了。一旦有了前科,谁还会相信他不会伤人? 明觉无奈,“天安用竹笔捅了楚清涟,人现在还在急救。” 怡然呆呆的看着明觉。 “他的目标很强,只带这一样凶器,而且当时在场的人说是直接冲楚清涟而去的。” “可天安根本没理由伤害清涟啊!”怡然惊呼,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明觉皱了下眉头,“会不会是因为可心?” 怡然怔楞,她想起昨天跟天安哭诉的话,想起她说过‘不是楚清涟,可心不会死’,难道这一切她真成了主谋,是她指使天安去杀楚清涟的?! 她几乎在瞬间崩溃,“可……可是楚清涟会武功,天安怎么伤的了她?” “也许是太突然。”明觉面色如冰。 怡然麻木的补了句,“或者是她故意的。” “你别这么想。”明觉道,“她现在还没救过来,要用命来针对你,这代价也太大了。” 代价的确很大,可这不是又把你往身边拉去了很多吗?怡然浑身冰凉,但还知道这一句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明觉没有时间久留,他还急着回去看楚清涟的情况,怡然拉着他,请他确保天安不会受苦。 但明觉沉默了一下,“怡然,我只能尽力。” 怡然的手无力的从他的衣服上松开,这一晚她一直坐着等天亮,可是没人来给更新的消息。 很多天以后,怡然才知道,楚清涟还是在明觉的营帐里等他的时候受的伤。伤后她不能移动,直接就在那里急救的。 怡然极度的烦躁,如果是她是楚清涟,一想到那张床上其他女人和明觉发生的事,她就绝对躺不上去。 但是,楚清涟当时不是昏迷了嘛,怡然想她也许也恶心,可以已经没得选择。 问题是明觉这几天又是睡哪儿的? 太多的问题充斥着大脑,一会是关于明觉的,一会是关于天安的。她好像被血淋淋的分成了两半,心里难受的厉害,充满了自责、愧疚、无力、疼痛还有矛盾。她现在才知道离开瑞王府根本不是噩梦的结束,而是从梦境变成现实的开始。 楚清涟到底是救回来了,据说那竹笔只差一点就正中脾脏。出人意料的是——楚清涟说不追究这件事,硬是把瑞王府的怒气压了下去。 天安没有被放回来,还是由明觉的人看守,以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明觉跟怡然承诺,“一到天都就让天安回到你身边,这段时间你也别去看他,免得惹人闲话。”然后道,“怡然,你是天安的姐姐,至少代天安去跟她道个歉。” 怡然当然去了。 她弟弟在人家身上戳了个洞,人家都大肚的说没关系了。一个道歉而已,有什么为难的。 明觉的营帐过去来过很多次了,怡然熟门熟路。 楚清涟虚弱的呵斥要冲怡然发火的侍女,然后跟她道,“姑娘过来坐吧。”又笑,“也不知道应该叫你阮姑娘还是陈姑娘了。” “阮怡然是我的真名。” 楚清涟点点头,她半靠在床上,身上只穿了白色的寝衣,再加上苍白的脸色,有一种病美人的美态。 “阮姑娘,对于谢可心姑娘的事,也有我做的不足的地方。”楚清涟反过来与怡然道歉,“这次的事,希望在你心中功过相抵,能与我好好相处。” 怡然沉默,她想不出她们在哪里还有机会相处。 不过楚清涟的话还不止于此,“我也听说了,在瑞王府的时候,给姑娘看见了一些不该看见的事。我那两位侧妃姨娘,没有容人的肚量,所以她们永远只是侧妃,希望姑娘也别往心里去。” 怡然略抬起眼睛,觉得这话很新鲜,“郡主严重了。” 楚清涟轻吁了口气,“姑娘不介意就好。” 怡然不冷不淡的笑了一下。 眼前的女子出身贵族,用陈睿的话说,是天生的郡主。她的未来非富则贵,也绝对不可能做谁的侧室。所以,身为未来的主母,她有容忍丈夫爱个小妾的肚量。 162 天佑大楚 楚清涟和东齐小皇后都需要休养身体,数万东征军却不可能长时间在停驻不前,庄明觉决定带一千精兵留下,而其余将士继续开往天都。 怡然随军先走,在春末夏初之际,到达天都。 她们住回了当初的小院,君白仙还是那般慵懒精灵,一见怡然回来,便从笼子里站起来,双手交叠着对她讨好的笑。 怡然伸了根手指头过去,摸摸他的背脊,白仙舒服的眯起了眼睛。不远处,那只桃花眼的小陶人,无声的笑着。 这虽然只是一处暂住的地方,她却一直当做家来布置。 一别半年,一景一物仍在,唯有心境已大不同。 安置好天安,怡然便是入宫见陈睿。为了保证陈睿与肚中孩儿的安危,怀孕的消息一直封锁着,楚风也尚未施行册封。 太极殿。 怡然由乌达领进内殿,欲对陈睿行跪拜之礼,陈睿已出声让宫女扶住怡然,“快别,我们两还计较这些吗?” 怡然笑笑,“娘娘今日不同往日了呀。”被陈睿嗔瞪了一眼,才开口唤“郡主” “快过来摸摸小宝宝。” 她歪在贵妃榻上,整个人都没怎么变,脸还是小小的,只有巴掌大,眼睛又大又亮,充满了甜美幸福的味道。唯一变化的,便是那个大大的肚子,越发显得陈睿娇小单薄。 怡然小心的只坐了半边屁股,伸手抚上那只高耸的肚子,里面一股强劲的力道打在掌心里。 怡然不禁笑道,“一定是个调皮的小子。” “我倒希望是个女儿,乖乖巧巧,让人省心。” “陛下可未必这么想。” “他啊,他说都好,第一次有孩子,开心都来不及,哪里有心思挑剔男女。” 帝王的话的确实在。 怡然浅笑,“要用的人都准备好了吗?你这肚子看着真大。” 陈睿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倒显得很轻松,“我爹也说大了些,到时候未必轻松。人手都准备好了,就是我希望身边有个熟人,到时候你进来陪我好不好?” 怡然用力点头,“当然。” 宫女这时候进来通报说,“花夫人来了。” 陈睿捂嘴神秘一笑,对怡然道,“是你的老熟人。” 怡然哪里猜得出这打的什么哑谜,她压根不认识姓花的人好不好。等药沧海袖着手进来,怡然才恍然大悟,难掩惊讶,“怎么是你啊。” “我也不希望是我啊。”药沧海大刺刺的找了个地儿一坐,与陈睿相反,她脸上可没有半分的惬意,不住的扇着手喊热。 陈睿示意宫女,“去给花夫人拿盏冰冻酸梅汤来。”又道,“这可是知道你要来,专门备着的。” “谢谢啊,要不是为了你,还有你,小怡你不要笑。原本我都不需要热,不会有这个娃,好不好?” “又来了,又来了!”陈睿笑。 怡然好奇。 陈睿便把药沧海怎么成了花卓的娘子,逃婚,又被花卓找到,强带回来成亲的事说给怡然听,期间夹杂药沧海不断纠正‘我不是自愿的’‘花大胡子简直就不是人’‘我早晚有办法离开这里’诸如此类的话。 怡然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她太需要一个理由,光明正大的擦眼泪。 笑过,大家反过来都盯着问,“倒是你啊,东征辛苦吗?过的好不好?” 怡然浅笑,“都很好。” “我看你换了发誓。”陈睿握住她的手,由衷的道,“一定很快也会有孩子的,到时候让我们两个大的带你家小的玩。” 怡然不自然的点点头,药沧海看了她一眼,立刻把话题岔开,“说到大小,我家这个才是老大,我可不会让他像他老爹一样,见了皇帝就动不动下跪啊。” 笑声就这样又荡漾了开来,让怡然恍惚的觉得,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踏上东征之路该多好。 陈睿发动是在一个炎热的午后,怡然被宫人匆匆请进宫。楚风已在内殿门口,见到她,点头示意了一下。 怡然赶忙一礼,跟着宫人冲进了内殿,迎面便是一股热浪夹杂着血腥味。陈睿的肚子当真大,没人敢有把握说她这么小的身体可以承受住,可生产的过程却出奇顺利。 等药沧海也闻讯进宫的时候,小皇子已经呱呱落地。 怡然刚出门就听见药沧海跟花卓说,“不正常啊,按理应该我先生啊。” 花卓冷道,“你就不能说句吉利话吗?” “我偏不。” “你!” 两个斗嘴的人却一见怡然便围上来,“娘娘好吗?小皇子怎么样?” “郡主很好,小皇子又胖又健康。”怡然低语,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陛下进去看他们母子了,我们出去说。” 此时此刻,楚风怀抱着他的第一个孩子,道,“怎么说他很大呢,朕觉得小的跟猫儿一样。” 陈睿动了一下,他忙靠过去,道,“别,我抱给你看。” 小婴儿在精致绵软的包被里,睡的很香,鼻子挺挺的,肤色是健康的微红,一点不像其他的新生儿那么皱着,又光洁又饱满。 “十斤呢,你试试生一个。”陈睿娇喘了口气,慈爱的摸摸儿子的小脸蛋。 “是,辛苦你了。”楚风沉吟,“我从没想过我还能有一个儿子,陈睿,真的辛苦你了。” 他分明是这个天下的主人,可说话却从来都这么质朴。 陈睿心里泛出满满的甜蜜,道,“是天佑大楚。” 天佑大楚,四个字在楚风心间按上了重重的一印,诚如陈睿所说,这个孩子到来给了大楚无限的希望,给了他寂寞的人生无限可能,也将打破皇位无人继承的尴尬。 “朕要立你为后,立他为太子。”楚风凝望着陈睿,郑重许诺,“朕……” 被陈睿抬手制止,“别——不要立我为后!” 楚风意外。 “你听我说。”陈睿虚弱的停歇了一下,“我虽然不涉朝政,可我也知道大楚由原本的西楚,北离,南疆,半个东齐组成。南疆和东齐由你强硬打下来,都存在不稳的因素,这些年你身边的得力之人都是原本西楚和北离之臣。如果你立了我,会让忠诚于离慈皇后的人心寒的。” 她把头靠过去,声音低婉,“所以,不要立我为后,我想要做你唯一的女人就足够了。” 话到此处,楚风心潮澎湃,他不得不承认,陈睿说的都是他已预料到的局面,他甚至都想好了要如何力破阻挠,坚决立后。 但他没有想到,陈睿会为他考虑这么多,会做到这一步。 这一刻的帝王眼里有了不一样的热度。 陈睿被他看的尴尬,不好意思的道,“看我做什么,看儿子啊,你给他想好名字了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楚风沉吟片刻,道,“叫赴晨。奔赴的赴,早晨的晨,愿他是大楚新生的太阳,带着帝国越来越强盛。” 大楚十四年夏,楚始帝下旨,册封陈睿为贵妃,立长子楚赴晨为太子,即后世所称之楚明帝。 163 证明我的心 天都的册封很快传到了庄明觉耳中,他这一行如今住在当地官商提供的一处名为香雪海府苑中。此府因满园梅花得名,环境比不上皇宫王府,也婉约有致,要比军营好上许多。 为了确保安全,当地守军和官府也加强巡护监管,但东齐人的骚扰始终不断。甚至在这一日,明觉的寝室里出现了一件意外之物和约见的纸条。 是夜,充满了虫鸣蛙叫,他走出香雪海,独自一人来到约定地。 这是一块位于郊野高山之巅的怪石,长高四五丈有余,表面却出奇平滑,月光犹如照在镜面上,毫无阴影。有人背身站在另一头,身形算不上高大,独独一双手臂格外长,显非武功平平之辈。 明觉跃上怪石,可谓落地无声,可对方仍然觉察回头,四目相对,明觉觉得一阵熟悉。 然而,对方蒙着脸,唯一露出的眼睛有一只瞎了,显然是多年前被利器所刺,那只眼睛的伤口狰狞,一时之间,明觉记忆了没人可以对应。 “阁下何人,为何会有此物?”明觉举起手中长剑,寒芒玄铁,质朴无华,唤名青峰,是当年庄明义随身佩剑,亦是他自尽之物。 来者抬手扯下了面巾,“明觉少主,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嘶哑,一道长疤划过左眼贯穿鼻梁,将整张脸一分为二。但也就是这张脸,对明觉而言至关重要,他是随哥哥在管辖东齐时期,庄明义派来贴身照顾明觉的人,名叫司马叶,明觉从小叫他司马。 故人突然出现,明觉又惊又喜,“你近年如何?” “一直在东齐。” “东齐?”明觉不解,“当年哥哥留下降书,为何你没有一起归顺大楚?我一直以为你是无心从政,重回江湖了。” “主人对我有救命之恩,他的话我是不会不听的。”司马叶回答,“他留下降书的时候,同时给了我一份密令,要我保护笪未央和她腹中的孩子。” “可是东齐太后……” “不错,不久前,菏泽国劫走并杀了她,我来此之前已为她报仇了。没有想到,因为我的离开,笪宏也死了。” 明觉喉头一阵紧涩,“那是我的错。” 司马叶微微摇头,“我比少主更了解笪宏的性格,他太过脆弱,你能保护了他一时,保护不了他一世。” 言及此处,明觉自然明白了后面的意思,“你来是因为小皇后肚子里的孩子。” 司马叶坦然承认,“只要我活着,就会一直保护着主人的后嗣。” 明觉进前一步,“同样的事我也在做,我希望你能同我一起。”他断断不会同意司马叶带走小皇后。 司马叶神情轻松,显然并不惧怕明觉,这一点,让明觉握紧了青峰。他并不希望,用哥哥的剑来对付他的忠从。 “坦白说吧。”司马叶开口,“小皇后肚子里是双生子,而且是龙凤胎,我只要带走那个男婴,少主可以带女婴回去给楚风。” 明觉面上一派清风写月,但他内心的确有了一丝波澜。 司马叶抬手,道,“少主不用马上拒绝,我知道你如今的能力,要保两个孩子的命不是问题。可你应该想一想,这两个孩子不姓庄,他们是东齐皇室。如果只是一个小女孩,大楚的皇帝就是为了面子,也会给她荣华富贵,将来她嫁了人,事情就结束了。可对于男孩呢?难道少主愿意他一辈子都如同质子一样生活在大楚?” “再者,就算楚风善待他,你又如何保证楚风的后代,其他的臣子也善待他?你的能力终有不足的一天,可大楚的皇帝和朝臣却源源不绝。反而是笪吉安,我虽然也不欣赏这个人,不过他对于这两个孩子绝对会倾尽全力的保护,等他一死,东齐也就是新主人的天下了。” 司马叶的确成功抛出了一个明觉无法回避的现实,月华之下,明觉凝视着手里的宝剑,对司马叶的离去未置一词。 直至天明十分,明觉脸上的神色才全部收敛,他从容不迫的回到了香雪海。 四日之后,小皇后破水了,对于尚且年幼的她而言,生养双生子,绝对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稳婆从一开始就问了保大保小的问题。 皇后的房间,从清晨开始痛叫不断,近午夜,声音停滞,不得不用刀刨出婴儿。 明觉站在外室,两名稳婆抱着婴儿出来,“回禀将军,是一对龙凤胎。” 足月的孩子,却因为双生,都显得小小的。 明觉目光闪动,问,“哪个是男孩?” 一个稳婆把怀里的孩子托起来,他眼眸低垂,一片平静的抱过男婴转身而出。身后的屋内传来刀刃之声,这一晚注定有许多人要付出灭口的代价。 怪石之上,司马叶早已等候多时,见到明觉怀抱孩子而来,他并无半分意外,沉稳的撩开衣袍,跪地双手接过那名男婴,沉声道,“我司马叶在此起誓,会终身效忠于新主人。” 说罢,人站起来,如鬼魅一样带着孩子瞬间飘到了怪石之外。明觉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还保留着婴儿体温的手心一点点,一点点的握起来,最后一抽青峰,直跃下怪石,指向一片树丛,“出来!” 楚清涟从树荫中出来,面上的波澜还未退却,“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明觉的剑锋几乎在瞬间抵上她的咽喉,“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是啊,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她反而没有一丝的惊恐,甚至轻松的耸了下肩膀,“你也要杀我吗?” 明觉沉默,纹丝不动的剑代表了他的决心。 “杀我可不像杀稳婆好解释。”楚清涟帮他叹息,“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这代表了我要嫁给你的决心。” 她缓缓一笑,从他的剑下退开来,将一卷明黄的卷轴放在剑上,“你要的圣旨,我也带过来了。” 剑收了回去,圣旨飞落在明觉手里,的确是楚风的字迹和玉印。他缓缓收起圣旨,神色莫辨的看向楚清涟,“郡主确定要嫁给君子墨,而不是庄明觉?” “是。” 他抿了抿嘴,“不论将来发生任何事,都不变今日的决定?” “是。” “很好。” 明觉长剑出鞘,将手中的圣旨碎成粉末,那满地的残骸被夜风吹散。 他身边有个女子轻问,“现在,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164 赐婚与反赐婚 明觉拔营启程重回天都,楚风派花卓在城外相迎入宫,并转告楚清涟,“郡主车距劳顿,请先移步国宾馆休息,明日再进宫面圣。” 楚清涟移目明觉,他目注着前方,“郡主,好好休息。” 那一刻,嘴角飞扬的笑竟让人恍见天神。 庄明觉,人已一策坐骑,往宫门驰去。 雄伟的宫门,林立的侍卫,当着一切进入眼帘,才真的体会到,这半年来的血雨腥风为的就是这一刻——撕去伪装,光明正大的说出他的名字! “微臣庄明觉参见陛下!”撩开衣袍,明觉声音洪亮的行礼。 楚风朗声一笑,“起来吧。” “谢陛下。”明觉站起来,自信抬头,任楚风打量他。 “像样了,有副大将归来的模样了。” 明觉抱拳,“幸不辱命!陛下,今次东齐的小公主也已入宫。” 楚风从丹墀上走下来,拍拍他的肩膀,“朕明白你的意思,那是他的后嗣,朕不会亏待她的。” 明觉垂眸笑了一下,“多谢陛下。” “还没取名吧?” “是。” “朕最近新得了太子,对起名倒还有些心得。”楚风笑道。 明觉立刻躬身,“小公主能得陛下赐名,是公主的福气。” 他口口声声为公主谢恩,楚风哪能不懂其中的意思,这毕竟是庄家血脉的延续,他最好朋友的后代。再多的恩怨,都早烟消云散,可她不仅是庄明义的后代,更是东齐皇室之女! 明觉的请恩和担忧,楚风一清二楚,他翻身重新踏上丹墀,“公主姓笪,赐名菀心。” 明觉跪地,一个‘谢’字还未出口,又闻楚风继续道。 “即日起,移送花卓府上,好好育养。” 花卓一惊,出列叩拜,“臣遵旨。” 明觉如被一记天雷击中,楚风声音如旧,“花卓府上新得一位千金,恰好与公主作伴,以后花夫人常带两个孩子来与贵妃太子请安。” “是!” 话是对花卓说的,却其实是在与明觉警示。东齐的公主只有交给没有血缘的人抚养才最适宜,而且花卓是武将,将军府守卫森严,花夫人与贵妃的私教甚好,公主将来身边还有另一个女孩一同成长,这样的环境在整个大楚都挑不出更好的。这已是楚风会善待公主的姿态。 明觉想到那个送走的男婴,没有说话。 楚风已落笔,将圣旨写就,并且一式两份,交给阿监传下去,分别递于两人。 然而,明觉将卷上内容匆匆一览,却是大惊失色,“陛下!” 楚风不动神色,“你觉得不妥?” “明觉不敢,但这……”明觉合起圣旨,郑重一拜,“这份恩泽实在太大!” 帝王的思绪绝非一般人可以揣测,圣旨所写的除了笪菀心的赐名和入花卓府邸,还赐了她与太子楚赴晨的婚事。 两个敌国的继承人,以婚姻相融。这的确化解了两国矛盾,而且将主动权完全抓在大楚手里,便是明觉也无法从中挑出错误。 可他还是无法克制的,发现送走男婴的做法实在是险中求胜。婚姻的确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联盟手段,但如果今日进宫的不是公主,帝王是不会留下那孩子的命的! 同样意外的还有花卓,赡养公主已是一分意外的责任,而今这个公主将来还是母仪天下的人……这是楚风对他的极大信任,亦是楚风交给他的一把利刀。 这把刀可以杀人,也可能迎来杀祸。 如今的花家军已是大楚第一军,他南征北战,被赐‘大将军王’之称。妻子来自江湖,除了忠心帝王,从不站队。这一切的一切,代表了花卓的未来将会一片顺畅。 然而帝王对瑞王的忌惮,花卓一清二楚,他不能让自己成为第二个瑞王,却已被不可回头的推上这一条道路。 这便是花卓与徐岑的不同,更多扮演的是文臣武将之间磨合的角色,而他花卓,是实打实战天下的汉子。当多年之后,他军权过天,帝王或者帝王后嗣手中的天平是否还能平衡? 这一日,交接公主的两人各怀心事。 表面上,明觉依然笑的清淡,“老花,要不是我没子嗣,这好事可轮不上你。” 花卓冷冷一笑。 明觉见状,才收敛了玩笑的意思,“说到底,这是我哥哥的后代,希望你以后好好照顾。” “那是自然,侯爷不必挂心。” “侯爷二字,还不敢当。” “你我心知肚明,陛下明日就会恢复你的身份,我老花只不过提早一声恭贺罢了。”花卓看看天色,复道,“昼夜交替,褒贬沉浮,他日侯爷若见老花有难,希望能看着老花养育公主的份上,保老花后嗣一条活路。” 花卓从来不是拐弯抹角的人,明觉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但愿。”他说,“你我都不必走到那一步。” “那就盼侯爷吉言了。”花卓语毕,拜别了明觉,快马回府。 药沧海还不知消息,听见他回来,腻歪在床上奶孩子,口中道,“喂,帮我拿个尿片儿过来,你女儿又尿我一身。” 抬眼却见花卓怀里还抱着个东西,眼睛一眨,药沧海问,“你抱着谁家孩子啊。” 这夫妻两都不是喜欢伺候的人,屋里没有下人。 花卓还是左右查看过一遍,才走到妻子身边,他的脸色极不好看,“这是东齐的小公主,陛下下旨交给我抚养。” “啊?没事多一张嘴,给不给抚养费啊?唔……” 花卓捂住妻子的嘴,压低声音道,“我下面说的事只有你知我知,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许说出去!” 药沧海从未见花卓如此慎重,不由点了点头。 花卓俯身,将小公主放在床上,同时将女儿从妻子怀中拉出来,动手给两人换了包裹。因为孩子太小,而且花卓很少亲力亲为这些事,药沧海疑惑的帮了他一把。 事后,花卓抱起女儿,高声对妻子道,“从今往后,你要对小公主如对亲身女儿一样,她的嬷嬷是宫中选送而来的,此刻就在外面,一会你也见一见,有什么要交代的,都交代清楚。” 药沧海恍然大悟,一把抓住他的手,压低声音道,“你这个死大胡子,你让我女儿冒充公主做什么?” 花卓面色阴沉,几乎没有一丝血色,“为了你女儿将来还有命活着。” “你!” “如果将来,皇帝和太子不打算办我们,女儿和公主都不会有事。”花卓轻轻一叹,无比的深沉,这辈子,他被信任的越多,将来会被怀疑的就越多。 “沧海,你要记得,我今日所做的一切,完全是为了确保你我能有一条血脉活下去。” 165 天长地久可有时 “……等采完了小蘑菇,娘亲就带着姐姐和天安一起回家,准备做蘑……”怡然停下拍抚的手。睡梦中的天安神情平和,她给他盖好被子,起身吹灭蜡烛,轻手轻脚的走出门。 院子里有人,尚且未来得及换去的盔甲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怡然停下脚步。 与他隔着一个庭院遥遥相望,恍如相识一年来的点点滴滴在眼前迅速的划过。然后他一个疾步上来,把她抱了个满怀。 熟悉的力度,陌生的硬度,怡然轻呼了声‘疼’,明觉忙松开手,“哪里疼?” 她揉揉被甲片划到的脸颊,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午到的天都,先进宫面圣了。” “吃饭了吗?” “还没。” “我去给你做点吧。” 怡然转身,被他一个用力拉回来,明觉俯下身,逼视着她的眼眸,“告诉我,想不想我?” 她有无数的苦涩,可现在都觉得不值一提,嘴角一勾,道,“想你才……啊——” 尖叫声中,人被他抱起来旋转,景物飞旋,心也失衡,只有腰上的手臂,那般的热和紧,下一刻,她气息不稳的落回一个坚实的怀抱。他火热的呼吸就在耳边,紧贴着她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 “怡然,我要让我们的孩子姓庄。” 一时间想说的千言万语都退了回去,她知道他终于要回到庄明觉的身份,可总不能在眼下最开心的时候问他和楚清涟的婚事。 心底一叹,怡然手臂用力,回抱住明觉。 他很激动的告诉她,在西楚的旧都有庄家的老宅,一别十多年没有回去过了,接下去一定带她回去祭祖;峰南的王府那时候都是随便装潢的,现在可以差人重新修整一番。 “你是女主人,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我让他们把图纸给你。” 怡然轻轻一笑,那也要真正的女主人允许才行啊。可没必要把这样的话说出来扫明觉的兴,月悬于空,天地寂静,她只愿能与身边的人永不分离,再多的苦难,无怨亦无悔。 次日,初升朝阳的光亮很早就撕开了黑夜,怡然睁开眼睛,身边人的睡颜平和,他的眉心终于再没有阴霾。目光替代了指尖,一遍遍的描绘着他的五官,忽然一个声音传入耳朵,“为夫很好看吧。” 怡然面上一红,明亮的桃花眼已在眼前打开,里面倒影着她惊愕的表情。 他抓起她的手狠狠的啃了一口,“娘子,我早上想吃……你怎么了?” 怡然尴尬的一动不敢动,可下面热络络的,粘粘的一股东西还是流了出来。知道明觉是不问明白不罢休的性格,她猛地缩进被子,声音从里面闷闷的传出来,“不许你问我,你快点出去。” “偏不出去,要么你先起来。” 怡然一听就急了,被子里又闷又热,再加上她的羞燥,顿然一身的汗。她死咬着唇就决定这么耗下去,就不信明觉会迟了入宫受封。哪知道被窝里一只手已经抚上她的身体,在光滑细腻的皮肤上游走。 那人在外面坏坏的凑到她耳朵的位置,说,“娘子你不出来,为夫要掀被子了哦!” “不行!”怡然一下探出头来,又气又急的瞪着明觉,结果这一动,顿然感觉那已经流出来的东西又顺着腿淌到了床单上。 他的手刚好滑到那里,指尖摩挲了一下黏湿的地方,“是我的……” 怡然又‘嗦’的一下缩回了被子里,明觉大笑,靠过连人带被子揽过来,“羞什么?没有那些怎么可能有孩子,你要是可惜为夫还有很多。” “不要再说啦!”她在被子里又拱又求饶,“你赶紧进宫去啊,要迟到了!” 明觉当然知道怡然是个薄脸皮,说了几句也不再捉弄了,起身拿起衣服穿好,怡然由始至终一直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的。 他站在床侧笑,“好啦,我不笑啦,你快点出来吧,再闷都要生痱子了。” 那个军营里的将军又回到了君府时那坏坏痞痞的模样,怡然却充满了想哭的冲动,她要如何告诉他,他想要的孩子根本就生不出来。 脚步声远去,明觉应是离去。 怡然才敢放松下来,却仍没敢钻出来,隐忍了太久的泪水的默默溃堤,她听着自己的抽泣声,只觉得这个世界空旷而遥远,越发显得她的渺小和虚弱,就算大声的哭出来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存在。 越来越伤心,哭声渐大又渐止,最后化为一丝受不住的哽咽。她才擦干眼泪,红肿着眼睛从被子里钻出来,一抬眼看见身边的人影。 明觉眼疾手快的捧住她的脸,不让怡然再躲避,那满眼还未退却的水光刺的他满心的痛。 “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 怡然咬唇,沉默。 他抬手擦了一下她眼角又溢的泪水,“是不是还是因为婚约的事?” 怡然怔了一下,他已低头亲在她额头上,“傻丫头,背着我哭什么,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你要相信我。” 她的身体有一些无力,用手撑着床铺才勉强支撑。 明觉察觉到了,扶着怡然,道,“如果我要娶她,为什么不愿跟她承认我就是庄明觉?恩?我要我的身份,可我也想摆脱这桩婚事。怡然,我希望我们天长地久的在一起,中间没有任何其他人。” 她浑身一颤,这一句话,比任何一次的‘我爱你’都要来的灼热。 可如果,在这个天长地久里,要加一个永远没有孩子的遗憾? 东征军的犒赏在正宫门前进行,烈阳下,一干将士功臣跪地:瑞王得进世禄,楚清涟赐封号‘英’,各级将领皆有提拔。最后,是此征的主帅。 “庄明觉听旨。” 明觉单膝跪地听旨,“微臣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逸候庄明觉带兵东征,震慑东齐,大楚威名远扬,甚得朕心。兹特赐封‘安逸王’,号令北疆兵马,加护国之安危,钦此!” “恭喜王爷!” 乌达一声‘王爷’,明觉才抬起头来,对楚风的额外加封,三跪叩首,“吾皇万岁!” 这一封圣旨落在手中,众人连声欢呼,唯独身侧的女子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 “庄明觉?” 明觉回眸看了眼面色青白的楚清涟,“英郡主,恭喜。” “你就不怕我……” “不怕。”他嘴角勾笑,早知道楚清涟会拿这件事威胁,“宫门在此,郡主只管进去。” 他有自信,在信任这件事上,楚风绝不会偏向瑞王府,就算是楚风信了男婴的事,他也正好顺着台阶,请罪退权,永远离开政治的漩涡。 166 非娶不可 “庄明觉!你还骗走我的圣旨!” 明觉背手而笑,“你看我们也相处不好,何苦绑在一起受罪。” “我从没被人这样折辱过!” 明觉没办法的笑了,“那怎么办呢?你不喜欢傻子,可我还真傻过,而且保不准哪天就复发又傻回去了。” 楚清涟浑身发抖的瞪着眼前的男子,却要命的发现这一刻对方调笑无耻的模样远比军营中沉稳冷淡的时候还要充满光彩。 “你真是……”她愤怒也迷离。 明觉却没兴趣再听,撇嘴一笑,径自走了。 怡然在收拾她的小药房,生活一旦安定,又有时间可以倒腾这里的东西了,东征军营里增长的实践经验也该找时间整理一下。 上次见陈睿,说起驸马的医馆一下少了她们两个,人手紧张,怡然准备有空去拜访一下陈州,带天安也去,问问陈州对天状况的看法,然后她再约个时间,比如每隔一天去医馆帮忙什么的。 小院平时有人打扫看管,唯独这间小药房,都知道是她的心肝宝贝,不让旁人碰。半年不用堆了老厚一层的灰。 好不容易终于把所有的桌面擦了一遍,怡然拎着水桶出去。被草儿开心的接过来,“夫人,侯爷封王了,以后要喊王爷了。” 怡然怔了怔,那个刚封了王的人已意气风发的踏入小院来,黑衣墨冠与周围的简朴格格不入。 她忽然就感慨——纵观大楚恐怕也再找不出第二王爷住这样的地方了。唇边的笑不由溢了出来,“宫里没有封赏宴吗?回来的这么早。” “都忙了半年了,我要半个月清闲也说的过去吧。”明觉边走边把发冠摘下来,怡然很习惯的接过,刚要说话,猛然被明觉一带,被他拉着滚进了墙角,景物恍惚之间有冷光袭来。 等人定神的时候,一支冷箭已定在两人刚站的地方。怡然臂上的疼痛这才蔓延开来,是被箭头划破了道口子。 明觉不带犹豫的把她推给草儿,“带她走!” 东征军的将领都在宫中赴宴,他身边只有几个隐卫。怡然被草儿拖着往后院走,人还不放心的回头。 明觉身边迅速围来了他的隐卫,可对方的人数显然更多,密集的跃墙而入,刀剑相加……再想看清,却已经转过了弯,只有不绝于耳的金鸣之声了。怡然的心慌的要总喉咙里跳出来,前面草儿打开后门,几支长剑毫不犹豫的扎了进来。 草儿眼疾手快,袖里飞出几样东西凌厉的穿过剑光,对面闷哼声传来的时候,她带着怡然紧急的回闪入房间,结果臂上力量突然一涨,草儿惊然回头。 “姑娘!” 惊呼传到前面,明觉胸口一震,对身边两人道,“去救她。” 隐卫一阵犹豫,还是听令杀出一条路,往后冲去。随即有更多的敌人补上了两人的位置对明觉出手。对方的招式并不华丽,一招一式就是要取人性命。 而怡然那边的打杀之声同样越来越惊悚,明觉破口大骂,“要杀冲我来,干嘛对付个女人!” 一声低沉冷笑传来,“你对付本王女儿之时,可曾心慈手软过?!” “瑞王!”明觉声音温怒,“你私自离疆,倒真不怕死!” 对方人群中一人隐隐往前挪步,明觉定准目标,动作不慢反快向其逼近。他身边的隐卫非伤即死,瑞王周围两把利剑一档,就将明觉逼在可以伤及瑞王的范围之外。 飞扬的血腥气息之中,瑞王冷冷开口,“你若不想她毒发身亡,还是束手就擒为妙。” 明觉猛然想到怡然的伤口和草儿刚才的惊呼,火光电石之间,当即撒手将剑丢了出去,逼向他的高手堪堪收势,利剑就在距离他身上寸许的地方停滞。 “安逸王好骨气!” “不及瑞王卑鄙,在箭上用毒。”明觉咬牙切齿。 “本王不远千里而来,当然是想跟未来女婿好好的谈一谈。” 明觉冷哼,“久闻瑞王对郡主疼爱有加,想必根本不屑于要我这样的女婿!” “看来安逸王对自己很没信心啊。”瑞王啧啧摇头,忽而又是正色,“你可知道楚风为何给你北疆军权?” 明觉只冷看着他,沉默不语。 瑞王也不气恼,兀自自答道,“北疆乃原先的北离地界,一直由离慈女皇的余部控制,如今楚风新册了贵妃,又立了太子,令北离将领心存芥蒂。恰好北方草原又开始部落争斗,局势动荡,未免北离将领倒戈或者自立,楚风必须往北边压他自己的人。而人选,非你莫属。” “瑞王抬举了,大楚将才无数,北疆统帅一职,并非庄明觉一人可选。” “但能身为楚国人,又与离国老将拉上关系的却只有你一个人!”瑞王的眼眸眯了眯,“因为你姐姐所嫁的息川公子,不仅是上丘医家之主,更是北离皇室的二皇子。安逸王,还需要本王说的更明白一些吗?” 明觉的气息沉了一沉,“瑞王来此,是为了与我谈论朝政的吗?” “本王与你开门见山的说,原本你是皇位继承人,本王很乐意与你合作。如今你的位子没了,要不是对方还是个初生婴儿,本王可没兴趣再与你联姻。” “瑞王想与我,联合东疆与北疆的兵马推翻楚风?” “不仅于此,本王还可以联合东齐。”瑞王冷笑了下。 明觉心底波澜难言,面色保持着不屑,“我对背君叛国没有兴趣。” “果然是个忠臣,不枉费你们庄家百年效忠楚氏的贞洁。”瑞王语气赞叹,可用词却字字讽刺。 明觉深吸了口气。 瑞王却抢在他开口之前,道,“楚风的身体据我所知并不长久,就是我不收他,老天也会收他,到时候太子还不过是个幼儿!本王开诚布公的告诉你,本王也不是那篡谋夺皇位之人,我只要一切回到过去的道路,由你即位,由本王的女儿做皇后。” “至于你爱的女人,本王可以杀她,也可以任你好好的宠着。” 一只瓷瓶飞出,明觉接住。 “另外半份解药会在本王回到东疆之时,派人送上。”瑞王话至此处,缓缓一笑,“本王的女儿,你非娶不可,不过这次,还是请安逸王自己去请婚吧。” 167 权宜之计 怡然头痛欲裂,她晕倒的时候貌似砸到了后脑勺,黑暗中不论如何挣扎都脱不去这股疼痛。 隐隐约约的听见有人说话。 “王爷究竟在犹豫什么?” “男人三妻四妾在正常不过,实在舍不得夫人,提个高点妃位就是。” “有王爷在,楚清涟再怎么样都不敢对夫人做什么。” 一字一句针一样的扎过来,意识被痛苦所掩埋。再恢复的时候周围已一片安静,昏暗的光线中,有人守在床铺。觉察她醒来,便靠过来,摸摸她的额头。 眼睛有些干涩,怡然很努力才能看清他的脸,惶然就有种想哭的冲动。 明觉轻问,“觉得好些了吗?” 她浑身虚脱,似跑了一夜不曾停歇,就连说句长点的话都气息不够。 “再休养一下,很快会好的。”他顺了顺她的长发,轻声安慰,“再睡一会,我一直在。” 可她的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衣服,又太多的话想问。 明觉轻轻一叹,“你是不是想问之前的事?” 怡然眨了眨眼睛。 “是瑞王。” 明觉动了一下,“朝政上的事,你不需要烦恼,我不会有事的。” 她握了握他的手,艰难的开口,“我……听见了。” 明觉愣了愣,才明白她听见了什么,他呼吸沉了一下,把她抱起来,完全拥在怀里,“你别多想。” “一定很为难吧。”她叹息,原本明亮的眼睛因为虚弱带着暗暗的光亮,仍然温柔的注视着他,“天子赐婚,哪是那么容易解除的,我知道你努力了。” 只两句话的功夫,她贴在他脸上的额头一片的汗泽,明觉把头低下去,埋在她的肩窝里,那张脸很冷。 他把她越抱越紧。 “我……没关系。”怡然闭上眼睛,“只要有你就足够了。” “我不能让你受委屈。” “有你这句话,我还能……怎么委屈?”她声若游丝。其实,明觉,对你来说最难的,是要亲口打破说过的承诺。 他不语,不过有些事,沉默已经代表了回答。 这次的毒来的突然,去的却慢。 明觉寸步不离的守了怡然三天,待她恢复到可以坐起来吃饭为止,才进宫求见楚风。这是一次秘密的见面,楚风事先只知道明觉有要事要说,却不想是关于瑞王的异动。 帝王的怒气几乎瞬间被激发了出来,不断的在丹墀上走动。近几年陈睿劝他多平心静气,这样的火气已是极少。 “养虎为患!”响当当的四个字,总结的再好不过。 当初楚风提拔瑞王完全是为了明觉继位考虑,如今这只虎已经大到不好掌控的地步,成了最大的隐患,奈何瑞王的想法完全不错,内有太子年幼,外有朝野动荡,要在这样的时期与瑞王来硬的,真把人逼急了,他可以带着东疆投奔东齐。两国对垒,多少白骨换来的大好统一,便要付之一炬。 楚风冷哼,“瑞王算来算去,算错了沈韵心还活着!北疆根本不可能与我离心。” “但是人心难测,沈韵心离开太久,已不能保证她所有的部下都忠心依旧。”明觉不能说的太深,哪个皇帝都不希望他部下忠诚的是前一任主人,随即话音一转,道,“在微臣身边应该已有瑞王的眼线,甚至微臣在以君子墨身份东征的时候,他就已经明了我的真实身份。” 否则,瑞王无法在他公开身份悔婚的第二天就动手。 “他要你娶就娶,这天下岂不是他的了。”楚风的声音沉了几分,“朕知道你一直不愿接朕的位置,这桩婚事作罢便是。” 明觉却没有雀跃,沉稳的道,“当今形势,即便瑞王与东齐合谋对付大楚,虽不足以撼动江山,但这一仗,大楚十几年来的努力又要倒退多少!” 楚风没有说话,明觉继续道,“微臣以为,既然瑞王旗下的将领,已经换去了一半,只需要再假以时日,定能将他架空。眼下缺的只是时间!而——如果微臣娶了楚清涟,就能争取足够的时间,用最小的损失来平息这个祸患。” 毫无疑问,明觉的这一席话分析的完全得当。但是,楚风凝望着跪在下面的男子,这个孩子他看着长大,悉心培育,他怎么可能不知明觉一直以来的想法,“你,不是一直都不想再涉足朝政吗?即便今时今日,你提出离去,朕也不会说个不字,亦定然护你夫妻周全!” “臣不能弃陛下于不义!”明觉抬起头,满目清朗的直视着前方的帝王,“臣不会——做与臣兄姐一样的事。” 这是庄明觉第一次证明对楚风表达他的忠义,以及那满满的,原本不应该由他承担却真真切切落在他肩膀上的责任。 “微臣的确打算在时机成熟之际,归权离开,但绝非现在这样的时刻。待到他日,陛下江山稳固,或者太子成人,臣再走不迟!” 楚风身影一动,几乎要从龙座上站起来。 明觉恭敬的垂下头去,“今日臣来,是来请婚的。恳请陛下下旨,让臣迎娶楚清涟。” 楚风已在瞬间平息了胸中的震撼,但仍未松口,他是情场中走过的人,知道明觉做出的牺牲代表了什么意思。 “你已与她说过了?” 明觉颔首,“怡然都理解。” 楚风仍在考虑。 “但如果陛下允许,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明觉声音略提了一层,“臣希望,怡然不用向楚清涟屈膝。” 怡然下午吃了一碗清粥,被草儿以王爷要求的名义逼饮一份补药,才想小睡一会,外面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这是怎么了?” 草儿摇头,正要出去看看。 明觉开心的声音已传来,“怡然,陛下给我们下旨了。”门开,他大步进来,手里握着一份明黄的卷轴。怡然还不明所以,已被他紧紧都抱住,“陈州和公主会认你为义女,今后你是贵妃的姐姐,太子的姨母。怡然,你还愿意再嫁给我一次吗?嫁给庄明觉,做安逸王妃!” 168 愿与你一起失去甜的味觉 安逸王同娶两位王妃,一时间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风华无二。奈何无人得知其府邸位置,且安逸王本人每日踩着上朝的钟声而来,一下早朝便走,一时之间竟然谁也不能与他套上近乎。 就是花卓徐岑这样与明觉熟悉的老将,曾经很没眼色的跟明觉道喜,不料才一开口说到娶妻二字,明觉的脸就拉了下来,直接留给两人一个背影。 与此同时,坊间对突然出现却能与楚清涟平起平坐的阮怡然更是充满猜测,有说她与陈睿一起长大的公主府养女,有说她是前朝忠烈之后,更有传闻说她其实是一位青楼女子,多年追随安逸王,深得宠幸,才得到这般地位。 怡然只是生活在她和明觉小小的家里,对这一切全不关心。 婚礼会在峰南安逸候府重新修缮之后再举行,最快也是半年后的事情,她不愿意花太多的力气去烦恼未来的事,只要好好珍惜眼下两人在一起的时光。 太子楚赴晨的百日酒恰好与中秋在同一日,明觉说,过了这个日子,他们就回峰南去。 一别近年,不知君夫人的身体好些没有,大嫂与君大少爷有新宝宝了没有,还有可爱的简儿应该是个漂亮的女孩儿了。 怡然一边收拾上路的东西,一边思考着给这些人带什么礼物,还有送太子的百日礼又要选什么好呢? 自从在瑞王府被草儿提醒过后,怡然对给小孩和孕妇送东西就充满了忐忑。陈睿又不缺钱,而精美珠宝玉雕,她也不稀罕。 “不如上街看看吧。”草儿提议。 怡然发现还真是,她从来没有逛过天都。晚上跟明觉说了这事,明觉忽然笑,“醉香楼的肘子,我们一起去吃吧。” “现在?” “现在!” 就像两个欢乐的孩子,谁也不带,一身便服,偷溜出门。夜晚的天都,熙攘的街市,空气里残留的夏日特有的粘腻。 这里是大楚最繁华的城市,南北商货,各色口音,一起携手走在人流之中,吃同一份小吃,戴滑稽的面具,还有卖花的小女孩甜甜的说,“官人给小娘子买支花戴吧。” 明觉一笑,问,“一支多少钱?” “不贵的,一铜叶而已,都是我刚刚才上树采的,可新鲜了。”小女孩把沾了泥的膝盖亮出来,表示诚不欺人,眼睛一弯道,“小娘子那么漂亮,官人卖一支吧。” 明觉爽快放下几银叶,“都给我吧。” 怡然惊愕,这么多花怎么拿的了? 小女孩乖巧的说,“官人给的这么多,把篮子一起拿出去吧。” “不用。”明觉一把抓起篮子里的花,信手转了个花环,往怡然头上一戴,对小女孩笑,“这不就成了,花也卖完了,你赶紧回家去。”说罢,拖着怡然的手,便往前走了。 的确是才摘下来的鲜花,充满了清甜的香味,她侧首扶了下。 明觉问,“很沉吗?” 她纠正,“是很招摇。” 他明觉翻了个白眼,“谁敢说我娘子。” 前面有糖葫芦,他要拉着她快步追过去,被怡然拉住,“别去。” “我已经不喜欢吃了。”她解释。 他意外,随即一笑而过。 记忆里,在峰南集市上,有个人曾经买过一支糖葫芦,叮嘱心爱的女孩慢慢吃,小心签子扎嘴。 她问他为什么不喜欢吃甜食。 他说小时候很喜欢吃,糖泽的梅子啊,冰糖葫芦啊。哥哥说他就像姐姐小时候。再后来后来哥哥死了,姐姐嫁了人,只能每年做了梅子寄给来,也许路上颠簸的太久,到他手里的时候,已经尝不出甜的味道。 床阁里深藏的糖泽的梅子,他曾说过,娘子表现的好,为夫奖励给你。 她觉得世上最甜的东西,原来在他口中早已没有甜味。没关系,从今往后我愿与你一起失去甜的味觉。 醉香楼的总店里还人满为患,他们来的晚,排队等候之后终于轮到一个雅间,上楼时,有人喊,“子墨兄,你竟然在这里。” 竟然是在这里遇到了花袅。 明觉示意怡然,“你先跟小二进雅间,我等会便来。” 怡然走出老远了,还听见花袅激动的声音,“诶,小怡是有的姐姐的吗?刚才那个女子与他长的好像。” 明觉干咳,问,“你怎么上天都来了?” “还不是跟家里老爷子做生意,难得出次远门,可把我的皮肤晒的好黑,就是扑粉也救不会来。” 雅间的门关上,终于把一切喧闹关在外面。 小二把精致的菜单放在怡然手边,热络的道,“夫人先看着,小的去给您沏茶。” 怡然颔首,目光在一个个雅致的名字上溜过。心说明觉会喜欢吃什么呢?她还记得上次他点的菜名,可与这里的似乎有一些不同。 小二终于上了装在桃花盏里的热茶,怡然拿起来抿了一口,发现盏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字迹非常工整。 怡然意外的四看,屋里已无别人,这纸条只可能是小二送茶的时候夹带进来的。 可对方为何会知道她在这里,又为何要约她见面呢? 一时之间,怡然毫无头绪,又念了一遍字条上的话:天香阁一会——李轶商。 东征结束,她随军先归的路上,还是与李轶商同行的。但当时两人并无多少接触,或者说是怡然一直在刻意的回避与他接触,瑞王府的警告历历在目,她不想拖累李轶商。 天香阁,这名字听见来与她此刻在的雅间,月香阁极为相似,应该就在醉香楼中。莫非是李轶商也在这里,见到了她和明觉进来。 如今李轶商应该知道她和明觉之间的婚约,也清楚明觉的身份,他和她还有什么需要私下里偷偷的说呢? 怡然越想越迷糊,脑子忽然跳出一个东西:毒。 莫非是东征时候,他知道她曾经为明觉解毒,还担心这她身体里的毒素没有排干净,所以需要单独见面询问一下? 以李轶商的性格,倒的确会这样。 怡然想了想,拿着字条站起来,与门口的小二问了天香阁的方向,果然是另一个雅间,就在楼上而已。然后叮嘱小二,看见明觉过来,先点菜,她去下净房便回来。 169 她喊着别人的名字拒绝 怡然敲了敲天香阁的门,一个小二模样的人打开门来,“李公子走开一下,您里面请。” “我在外面等一样的。” “成,您有事只管喊小的。” 小二走了,怡然在门口站着等了好一会,也没见李轶商进来,倒是小二几次路过,见了她笑说,“姑娘,其实里头坐着等好了,您在外面其他客人看着奇怪呢。” 怡然想想也是,才进了屋子里等。 四角宫灯把屋里照的极亮,还没有上菜,桌上只一盏茶,盏边一本书。怡然目光定了一下,发现是本诗集,她认字至今,诗集从来不看,再者是别人的东西,怡然把眼睛移开,落在上头的宫灯上。 也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脖子忽然被什么扎了一下。 怡然又疼又惊,双腿已不受控制的发软起来。她撑着桌子回头,什么人都没看见,想要叫人。 门开了,李轶商匆匆进来,略焦急的目光在看到怡然的时候缓和了下来,刚要开口,下一刻已一个箭步托住了她。 怡然浑身酸软,站也站不稳,忽然闻到李轶商身上淡淡的味道,又生出种难以表述的浮躁来。 她伸手推他。 尽全力的推搡真实落下来的时候,其实似有若无,更像种亲近,不过李轶商并没往其他地方想。他看见她难受的表情,问,“哪里不舒服?” 怡然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歉意的摇摇头,强打起精神问,“你找我什么事?” 李轶商意外,分明是她差人说有急事找他过来的,再看怡然蹙眉难受的样子,他瞬间明白过来这是个局。 他抬手摸了下她的额头,并不滚烫,可怡然的脸颊却绯红着,再配合上眼睛里的水光,犹如一朵五月桃花带着新鲜的露水。 “我并没有找你。”他飞快的道,“你一个人来的吗?” 怡然的思维还很清晰,“不是,我和……”要提到明觉,怡然却哑然了,她惊恐的睁开眼,奈何李轶商的面容已经模糊。 他见状猜到一二,“你和安逸王一起来的?” 她点点头。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他。” 怡然手一紧,拉住李轶商,她懂了,骗她和李轶商过来的人,要得就是要让明觉看见他们私下见面。 李轶商明白她急什么,“你放心,我会跟他解释的。” 她这才松开手。 李轶商扶怡然靠坐在桌上,返身去叫明觉。 那股令怡然烦躁的气味也随之淡去,可她一点不觉得好转,全身的力气差不多都被抽去,原本柔和的灯光都变得刺目非常。 她难受的闭上眼睛,还能感觉到烛光透过月白色的灯纸打在眼睛上,明明没有风,灯却在晃动,上面的花绘也跟着摇摆。 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城门上那两张,被侧妃们说要做成灯笼的人皮。 忽然的惶恐,好像她的皮肤在被剥去。心凉了下去,身上却越来越热,甚至能感觉体内的水分争先恐后的往皮肤外钻,她大汗淋漓,又虚脱无力。 有人冲过来,着急的抱起她。 怡然睁眼却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觉得那股让她烦躁的味道又回来了。 “怡然?怡然!”明觉唤着。 怡然难受的扯身上的衣服,修长的脖颈都已成绯红的颜色,并且那颜色还在延伸,一路消失在半开的衣襟后。 她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在制造什么景色,明觉却瞬间明白过来。 李轶商晚半步进门,正要问明觉要不要叫大夫来。他已站起来,面无表情的道,“马上通知醉香楼老板马上清场,一切损失由我承担。” 李轶商点头,出门之际,明觉又喊住他,“清场之后,李大人也不要靠近这里。” 李轶商顿了一下,明觉已忧心忡忡的把怡然抱起来。李轶商扭开头走出去,合门之际,只看见明觉把人放在了桌上。 怡然心里却是警铃大作,“不要……” 嗓音沙哑,却是从没有过的娇媚,感觉到有人拉开她的衣服,肌肤接触空气的微凉,让难受缓解的同时,也让她害怕不易。 不可以的……就算是救她也不可以的……他们会变成那两张人皮的! “出去!”她无力的推他,软若无骨的手却被对方握住。 明觉好声好气的安慰,“怡然,是我,没事的。” 她的眼泪决堤而下,明明思维模糊,拒绝的意识却如此清晰,“不行……李轶商!” 分明是拒绝的,可这个名字还是成功化作了一根刺,扎的明觉的动作顿了一下。她低低哭泣,手上的动作早已分不清是在推开,还是在拉近,无意识的在他胸口划动。 同样是男人,明觉知道任何一个男人都受不了这样的诱惑。 “怡然。”他拉开她的手,俯下去解释,“别怕,是我,是我……我们是夫妻,不会有事的,放松一些。” 她的身体其实是放松的,湿润的程度令人无法想象。可心里却充满了反抗,娇弱摇头的模样惹人怜惜。 明觉温柔的吻着她,想让她用身体感觉他是熟悉的,不是其他人。 “不……李……”她含糊的拒绝着,身体却迎合了上来。 身下的桌子是坚硬的,与之相反,这具身体是如此的柔软和热情,带着令她耻辱的激情在燃烧。 她哭着一遍遍的说不,说另一个人的名字,求他不要这样。 可对方的动作一点都没有停顿,怡然只觉得心灰意冷,生不如死。可怜她断断续续的拒绝也不受控制的变成了深浅不一的低吟。 醉香楼的老板原是宫中御厨,知道安逸王的身份,一听李轶商提出清场,马上照做,不用多久便把所有的客人送了出去,而且识趣的把里里外外帮佣的人都放工回家。 这座硕大的酒楼在人去楼空之后,显得分外寂静。 李轶商站在下面的大厅,任谁都对自己的名字是敏感的,他也不例外。 她在喊他,在拒绝他,最终,在迎合另一个人。 无人的时刻,苦涩在脸上一闪而过,然后他为他们关上了最后一道门。 170 你,难成唯一(上) 怡然在疲倦与不安中沉沉睡去,直到感觉到身边男人的身体,她惊然醒来,几乎就在同时,有人揽住她的光洁的双肩。 “是我,怡然。” 屋里光线很足,她还是恍惚了一下,才看清明觉的脸,以及周围熟悉的陈设。是在他们的房间里,被子下彼此的身体还是坦诚相触着,她双腿的酸软是从未有过的。明觉虽然喜欢跟她一起,可从来都不过分索取。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因为药了! 她惶恐不安。 “放心,是跟我。” 听见明觉肯定的声音,她绷紧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委屈接踵而至,可眼里一点眼泪都没有,目光呆呆的停在手边的一朵牡丹绣花上。 如果再发生了一次呢?如果明觉没来得及赶到呢? 这是谁都不敢想下去的问题。 明觉心叹一声,伸手把她搂紧怀里,一下下拍着她的背脊,他的喉结抵着她的额头,每一个字的颤抖都清晰的传递到她身上,“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不仅没有保护好,而且猜到了动手的人,恨不能现在就为她报仇,可他,却不能!怡然无奈的闭上眼睛。 明觉低低的说,“你还觉得难受吗?我让他们推迟安公主府的仪式吧。” 是啊,今天还要正式被陈州和安公主收为义女。对方很会挑时间。 “不用,我可以。” 安公主在陈睿诞下太子之后已经完全接受了女儿入宫的现实,不过身体一直没有复原,所以在公主府里真正受怡然敬茶的只有陈州一人而已。 该做的礼仪已经练习多次,还有身上纷繁复杂的贵族女子的服侍也不是第一次穿,可当她忍着双腿的打颤,艰难的完成了所有的动作。 跪过陈州之后,还要进宫。 陈睿为怡然考虑的很周全,怕怡然将来在安逸王府里被楚清涟压下去。特意已妹妹的名义,安排了一个隆重的茶花会,招揽了天都的诰命贵妇都来与怡然认识一下。 怡然不好拂了陈睿的好意。何况明觉身份刚恢复的时候,陈睿还生气了,气楚风和怡然都把这件事瞒着她,弄得她好像是个外人一样。 好在后来两人都赔不是了,陈睿才算饶了他们。 可陈睿真心对怡然,这些贵妇却不屑于与她这种‘突然好命’的人相处,一屋子的老老少少几乎都高昂着头,眼光往下的与怡然说话。 怡然知道陈睿其实也不喜欢与她们接触,完全还是为了她才在这里与人谈笑。也只能强打起精神应对了。 吴王妃也来了,上次陈睿给她下药的时候,还是个普通的郡主,如今已贵为一国贵妃,吴王妃当然不敢怠慢,笑的像朵花一样的带着两个外甥女跟陈睿见礼,又拉着怡然说了好些体己话,比如要如何放平心态啊,要有容人肚量啊。 怡然听的一头雾水,都以为她会和楚清涟一争高下吗? 陈睿侧过来跟她低语,“别往心里去,陛下不要她两个外甥女,她就想往安逸王府塞,你只当听个笑话。” 怡然点点头,脸上的笑的像一张固化的脸谱。 宫人这时来通报,“贵妃娘娘,英郡主来了。” 陈睿原来还请了楚清涟。 整个大楚封位最高的皇女,院子里除了陈睿和各位王妃之外的女眷都哗啦啦站起了起来。 怡然也不例外。 楚清涟一如既往的光鲜,一上来先对陈睿行礼,“清涟拜见贵妃娘娘。” 陈睿颔首,“郡主平身。” 楚清涟又客气大方的与其他人一一寒暄,最后到怡然这里的时候,甚至更热络了一分,“阮姑娘好久不见了,最近好吧?听说你要到峰南去了。” 怡然礼貌的答“是”。 她便转身坐到了陈睿的另一边下手,上过战场的女子,身上带着说不出的飒爽。 立刻有人讨好的上前恭维,少不得也谈起了楚清涟的婚事,“听说到时候迎亲的人要去瑞王府迎亲,这一路上可真是千里迢迢。” “这也是恩泽,陛下让父王镇守东疆,我当然只能从东疆出嫁。至于路上远嘛——”楚清涟笑,回眸看了怡然一眼,“反正拜堂是在同一天,不过我要早点拜别父母而已。” 便有人附和,“这么看倒是阮姑娘轻松些,听说是在锐城置办的别院里出嫁?” 怡怡然哪能不懂,楚清涟讽她无父无母,不等开口,然不及开口,陈睿已然笑着接道,“是本宫舍不得姐姐路途遥远,特意让父亲在锐城置办了院子。” 陈州会亲自到峰南送怡然出嫁。 “娘娘与阮姑娘真是姐妹情深。”女眷们纷纷赞道。 怡然不知说什么好,有了陈睿的挡护,这座花园里的一草一木都还是让她压抑。她尴尬的坐着,看着楚清涟能把同样的难题,应对的自如,妙语连珠。 头上的发冠沉重,身上的衣服束缚,光影一转,也许就是她与她未来要过的生活。 作为北疆最大的王侯之妻,会有多少地方上的贵妇贵女需要见,又有多少的利益权衡需要摆在面前。 她们一面维持着表面上的合作,一面在背后又会是怎么样的战争? 怡然难受的站起来,陈睿注意到她的脸上极为难看,“怡然你不舒服?” 她随口胡诌了个理由告退片刻。 可出了院子还能听见贵妇们的笑声,外面是陌生的宫道和殿宇,以及林立的侍卫宫女,充满了皇宫贵地才有的森严。她想静一下,逃跑一样的奔跑着,原来皇宫有这么大,不论怎么转都还有路还有岔口。 人像进了一座巨大的牢笼,忽然就想起峰南扩建的王府。明觉曾经拿图纸给她,她当时就被上面复杂的设计以及数不清的门和狭道弄晕了。 前面有棵巨大的树,她扑进茂密的枝冠里,抱自己团团的抱住,艰难的喘息着。 “王爷,这么巧!” 树后传来吴王妃的声音,怡然心头一惊,看见明觉停了下来,礼貌的对吴王妃以及她两个外甥女笑了一下。 171 你,难成唯一(下) 人人欢迎您的光临,请记住本站地址:,,以便随时阅读《妾本情凉》最新章节... “贵妃娘娘那儿还安排了一台戏呢,可惜我这两个小外甥女到底年纪小,坐不住。”吴王妃巧然一笑,“王爷有没有空带她们转转皇宫?” 明觉看了两个女孩一眼,“可以。” 都是花一样的女孩,闻言羞红了脸。 吴王妃连道‘好好好’,“那我先回去贵妃娘娘身边了,辛苦王爷。”又叮嘱两个女孩乖巧些,才笑着离开。 怡然疲倦的闭上眼睛。 “看见了吧。”楚清涟从身后走上来,“知道我为什么不反对你进门了吧。” 怡然转回头,凝望着这个凤凰一般夺目的女子,忽然平静了下来。 “你现在还年轻,他也还新鲜。几年后呢,十几年,几十年后呢?女人人老珠黄,唯一还可以依靠的是什么?**爱?”楚清涟摇头,笑道,“是我们身后的人,是我们可以给他仕途的利益。我有父王,你有贵妃,我们是一样的。” 怡然并不认同,“我们不一样,不论我身后是谁,你对付我都轻而易举。” 楚清涟笑,“当然,对我来说你是一只随时能杀死却故意放生的猎物。”她靠近,在她耳边低语,“我在等着你失**的时候,后悔没被我在他最爱你的时候弄死。” 这的确是最阴狠的折磨。 怡然悲凉一笑,何况她都不确定在明觉不爱她之前,她会不会先被后院的争斗折磨的变成了另一个可怕的模样。 “让郡主失望了。”怡然缓缓一笑,“我已经知难而退,不会有后悔的那一天。” 这倒出乎楚清涟意料,他没想到对手这么快败下阵来。不过也可以理解,楚清涟旋即笑开来,“你能坚持到今天已值得人佩服。” 然而,她打量怡然的目光却有鲜明的不解和不懂,对于庄明觉的眼光完全的不赞同,不过,“我现在也懂了,他就是喜欢你不束缚着他,你能容忍他做任何决定。” 楚清涟耸了下肩,“你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到。” 怡然怜悯的看着她,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她什么都拥有了,却看不穿正因为她拥有的太多成了明觉最不可能爱她的理由。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深墙和宫道不会为任何人改变,陈睿和楚清涟自小生活在这里,就算厌倦也能好好的生活下去,而她是多少桂冠和华衣也武装不了的一介民女。 昂头,晴空万里,怡然轻松的舒了口气,与楚清涟擦身而过,面色如常的回到陈睿身边。 陈睿笑,“看你脸色好多了。” 怡然一笑,俯身低语,“请娘娘帮一个忙。” 陈睿眨了下眼睛。 怡然道,“我有要事要求见陛下。” 吴王妃走后,明觉只走了几步,便伸手招了一下。路边的两个宫女走近,“王爷有何吩咐?” “带这两位小姐游览一下皇宫。” 两个女孩意外,他已头也不回的迈开步子,本来就是来接怡然一起回去的,既然她在陈睿那儿还没结束,现在就去找楚风谈谈公事吧。 很快到了太极殿,却得知楚风在见重要的人。 乌达问,“王爷有事,不如在偏殿等一下?” 明觉一笑,“算了。”今天每个人都很忙嘛,他问,“徐岑和花卓今天在宫里吗?” “徐将军在的。” “那我去老徐那儿坐坐。” “是,恭送王爷。” 明觉在徐岑处消磨了一个下午,再去陈睿处却得知怡然已经回去。他有点意外她竟然一声不响先走了,快马回到家里。 草儿在院子里,说,“夫人没回来啊,刚才陈驸马还来把天安少爷接走说有个新疗法要试试。” 明觉愕然了半响,忽然一个转身,跨上马冲回宫去。 这一次乌达直接说楚风在殿中等候,明觉大步走进去,便看见怡然的衣冠都整齐的放在托盘里。 “她在哪里?”明觉直接省却了礼仪,开口便问。 原本背身站在王座后的楚风,闻声转身,道,“她刚才已跟朕和贵妃辞行。” 明觉步伐一滞,“为什么?” “坐吧。”楚风走下丹墀,来到殿中本就安置好的桌边坐下,美酒在杯,他示意明觉同饮。 明觉哪里喝的下去,浑身遍布了不无名状的怒气、震惊、以及茫然。 楚风只得放下酒盏,“明觉,我们都知道你接下去有个硬仗要打,并不适合为她分神。” “所以你送走了她?” “是她清楚自己的情况,主动提出的。”楚风拍拍明觉的肩膀,“她很懂事,是你的福气。” “不!”明觉目光如箭,几乎要把楚风射穿,“她究竟在哪里?!” “朕答应了她,在你没有结束你的任务之前,不会把行踪透露给你。” 明觉的面容扭曲起来,“你本来也有此打算?!” 楚风没有否认,“的确,她不来找朕,朕也会找个机会,把她送走。” “她是你的弱点,瑞王不会放过这个软肋牵制着你。”楚风一字一句都透着帝王的冷静,他并不是不动容,明觉今日的痛苦他感同身受。 但是,是时候了。 就像他和庄明月。 明明爱过,恨过,生死与共,把对方融入到了骨血里,愿意不惜一切的为对方做出牺牲。可生活还需要继续,他们有着完全不同的理想和原则,与其在漫漫岁月和深远的宫墙里,看着对方越走越远。不如在最一开始的时候,壮士断腕一样,做出一个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 而且这一刀,比起别人,不如自己来的干脆。 就如,他至于明月。 就如,阮怡然至于庄明觉。 “她要朕带一句话给你。” “不!”明觉猛地后退,对楚风近乎哀求的低嚎,“不要说!” 帝王无奈而怜惜的看着这个男子,瞬间又好似看见十多年前那个年幼的孩子,在亲眼目的哥哥自尽后都不曾有过的失控。 这么多年来,无人走进他的心。 这么多年来,唯一走进去的人要像他哥哥一样抛弃他。 “明觉。”楚风叹息,“她说:她已经嫁过人了,那个人叫君未澜。” 172 我就喜欢赖你这儿(上) 马车缓缓停下,是楚风安排的人到了。怡然放下手里的汤碗,给天安擦了擦嘴,才打开车门看过去。 前方是支百余人的军队,领头人坐在高头大马上,低头与她这边的侍卫头领说了几句才抬头看来。 怡然一怔,“怎么是你?” “就是我。”唐蓁笑。 靖王一支从来支持楚氏血脉继位,如今太子已有,血统纯正,靖王重回皇族族长之职,而这一次,他们的身份是楚风和太子最有力的支持者。可会被安排进这一波人势力范围里,还真是……连怡然都意料不到。 她无力的扶了下额头。 唐蓁已策马到身边,俯瞰过来,“你很高兴是我吧。” 怡然直接扭头。 车门‘嘭’的一声合上,唐蓁也不恼,“这次是奉命行事,阮姑娘,唐某一定把你照顾的无微不至。” 最后四个字无赖至极,让怡然决定就是被楚风安排在蓉城呆一辈子,也绝不跟这人有一丝一毫的往来。 蓉城,背临莲华山,面朝酒曲湖,虽不及天都富饶,锐城坚固,却也是一方中富之地。 不自不觉,岁月如梭。 城西的陈家香坊自三年前开张以来,累积下不少熟客,生意终算步入正轨。老板娘每日辰时开张,申时关门,为人大方实在,很得邻里喜欢。 这天刚开门不久,隔壁王婆婆家的小孙女王嫣儿跑进店来,进门先冲柜台后一笑,“姐姐!姐姐!我来找天安哥哥玩。” 怡然合起账本站起来,拉着嫣儿的说,“今天姐姐给天安做了桂花糕,嫣儿来一起吃吧。” 她们有说有笑的往后走,经过的天井里,一株桂花树高挺飘香,已经完全看不出移栽过来时的瘦弱。 嫣儿就是在怡然搬到这里没多久出生的,她母亲当时难产,家里没来得及找稳婆,是怡然临危受命,帮忙接生下的嫣儿。 王婆婆一家就此与怡然的往来格外亲密。 秋高气爽,天安就在后面院子里画画,身边另摆了一张小凳子和一套笔墨。 嫣儿松开怡然的手,啪啪啪跑过去,爬上凳子,看看天安画的东西,一张小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哥哥你画的小鸟怎么能那么像我家房檐下的燕子?哥哥你的柳树为什么不是绿色而是黑色的?” 天安抬手把画笔递过去,嫣儿接过来就不客气的在他的作品上乱圈乱点,他也不恼。 怡然站在不远处安静的看了一会,笑着回了前面店铺里。 却见店里的工人阿力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来,“阮姑娘!姑娘,哎呦我的妈呀,我来迟了。” 怡然并不是个苛刻的雇主,不过这已是阿力连着第三天迟到了,她抬头问他,“最近秋乏吗?怎么总是迟到?” 阿力尴尬,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怡然凝眸看了他一会,黝黑的少年,满头热汗,跟天安一样的年纪却已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担。就是因为年纪小,其他店家都不肯用,怡然才心软留下了他。 相处近一年,这孩子说不上什么缺点,老实,做事卖力,怡然知道他不会干什么出阁的事,也不想强迫他撒谎,便挥挥手道,“没关系,去做事吧。” 阿力道‘是’,欠了个身奔去作坊。 怡然收拾了一下店铺,趁没客人上门,也跟进作坊里转了一下。 连她在内一共三个工人,除了正常的香料,她这家店的特色是药香。最普通的比如治头痛脑热的,上好一些的比如治疗风湿疼痛的。喜欢买的都是大家千金贵妇,所以价格定得高一些,就是卖不出多少,也足够生活。 阿力卖力的搅合着粘土以帮助香料定型,怡然翻看了一下新阴干的花瓣,就听见前面传来了铃铛声。 有客人来了。 她拍了拍手,快步迎出去。 晚上关门之后,怡然一个在作坊里忙碌。其实最近因为阿力的迟到,生产有点跟不上,不过怡然一直没责怪过,反而在放工的时候跟两个工人说明天歇业一天,他们的工钱不扣。 把最后一块香从模子里脱出来,怡然吹灭作坊里的灯往后院走去。 天井里的桂花真香,她不由停下来昂看,上方一角星空,绚丽而宁静,也不知这片天空完全被桂树枝叶挡住的时候,她还是不是还停留在这里。 怡然怔怔的站了一会,丫鬟夏雨打天安屋里出来,见到她道,“姑娘,锅里还有些夜宵,我去盛一碗给你您?” 怡然笑着摇摇头,“你去歇着吧,我会自己弄的。” “是。” 怡然进屋看了看天安,给他整理了明日穿的衣服,才回到房里。 刚要坐下,身后一阵清风,怡然反手挥过去,对方低呼一声,松开了她的手。 怡然摸到灯点亮,就看见唐蓁苦着脸站在旁边。 “你好重的手呐!” “谁让你一声不响。”怡然把针从他手腕上拔下来,“没毒,不过扎了你的麻穴。” 他哼哼,“什么时候练的这么厉害了,也不知会我一声。” 知会了她还能得手吗?怡然沉默。不过这一招也是第一次用,要不是唐蓁没准备,也不会给她扎中。 怡然收好针,径自端起夜宵吃。 唐蓁在桌子对面坐下来,用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喂,你怎么不说话?” 她们有什么好说的。怡然不理他。 “你还真是一点不在乎我。”他兀自说着,“这三年来我每天都来,也没有看你给个好脸色。” 怡然淡淡纠正,“最近十七天你没有来。” 唐蓁一喜,“你还数着日子?” 怡然冷眼看过去。 他撇了下嘴,“好好好,是我空欢喜。” 屋里安静下来,他凝看着她,忽然感叹,“本想你已经习惯天天见我,突然看不见会着急的,没想到等了这么多天,也没主动来找我。” 也许是熟悉了,初见时唐蓁身上的戾气淡去不少,他跟她说话也越来越啰嗦和好脾气。 这三年来,一个男人天天往身边跑,任是石头也要心软了。 她是不是真做的那么过分? 他身上的酒味清晰的扑入鼻息,怡然抬起眼睛,“你喝酒了?” 173 我就喜欢赖你这儿(下) 唐蓁是喝酒了,他所处的职位本来应酬很多,又要与一群男下属打好关系,时不时上酒桌讲感情。而最近朝廷又派来了几个巡视军营的大人,鸡蛋里挑骨头的列了几条改进,把他累的跟狗一样。今天才算好酒好肉的把人送走。 一从酒桌上下来,人便来了这里,听见她关心他,唐蓁的笑又浓烈起来,“你看,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怡然马上冷下脸来,只可惜烛光摇动,柔和了她的五官。 细看之下,她的容貌离倾国倾城还有很远的距离,挺多就是个清秀。唐蓁自嘲一笑,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偏偏对这个人上了心。 要说得不到,所以才更想得到。以他的性格,也不至于如此执拗,不懂得释然。 “你知道吗?”他幽幽的说,“我刚又推了一桩亲事,我姐说,她以后都不管我了。” 怡然喉间紧了紧,唐蓁年纪不小了,军营里比他小的人都抱上娃娃了。她并不是一个自恋的人,可这么多日夜过去,还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就真傻了。 “既然喝酒了,早些回家吧。”她开口送客。 “就是喝酒了,所以来你这儿讨解酒茶。”唐蓁坐直上身,一本正经的清了清嗓子,“阮大夫就帮个忙吧,煮碗茶而已,你在行的。” “你府里总不至于缺这么点东西吧。” “府邸再大,我一个大男人,生活自理能力差。” “你那群美婢呢?” “自从上回见了你就无地自容的离家出走了。” 怡然豁地站起来就往外走,唐蓁一急,伸手就要拉她,不过到底是在指尖碰到的时候,被她冷眼一瞪,又收了回去。 唐蓁手没拉到,人却干脆的把门一堵。 怡然挥手要他让路。 他也不肯,“你干嘛去?” 怡然没好气,“给你煮解酒茶啊!” 唐蓁讪讪的让开来,怡然走出去,听见他在身后嘀咕,“明明有心,也不肯温柔一点。” 真后悔没把人赶出去。 怡然加快了脚步,走去厨房。打开小药炉,拨旺里面的炭火,把装了草药的陶罐子放上下去。 忽觉背上有道目光停留,不回头也知道是唐蓁跟了过来。 过去明觉就喜欢站在门口看她忙活,怡然不舒服的瞪过去,唐蓁原本的笑意被她这么一看,瞬间都淡了。 陶罐里咕咕的冒着水声。 空气像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裂。 收敛了嬉皮笑脸的唐蓁,身上清晰的充满了他的不羁,他的自信,他的高傲,交杂在一起成了种特别的气势。 怡然虽然冷着脸,心里却底气不足起来,只觉得这个人越沉默越危险,指不定下一刻就又做出了公主府里用强的事来。 她的确是想消磨尽他的耐心,却不希望耐心之后演变成暴力。 无声的对峙,却是唐蓁先移开了眼睛。 “我回去等你。”他说着,转身离开了厨房。 怡然揉了揉手心里的冷汗,拿起布捏着陶盖子,看了眼解酒茶的情况又放下。她盯着下面的炭火发呆,夜晚寂静,窗外还有零零散散的蛙叫。 依稀记得,分别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秋天。 夏天的余热未消,她却觉得从未有过的寒冷。 怡然煮好解酒茶端回房间,唐蓁竟然坐在凳子上睡着了,他的脸朝下枕着手,呼吸均匀而重。 怡然想推醒他,最后却拿起架上一件衣服披在他身上。 唐蓁醒来,感觉浑身酸痛,睁眼才发现在怡然屋里呆了一夜。 出去碰见夏雨,他问,“她人呢?” 夏雨原本就是唐蓁府上拨过来的丫鬟,屈膝一礼道,“姑娘一早走啦,您昨晚上占了地方,她都没有睡觉,在书房里呆了一晚上。” 唐蓁摸了摸下巴,没有说话。 夏雨也不敢乱走。 好一会才听见唐蓁问,“她去哪里了?” “好像出城有事,也许是去进材料了。” 怡然其实是去阿力家了,她担心阿力最近迟到是他的母亲身体又不好,带了药箱一早便出门的。 来蓉城这么多年,其实没出过几次城。问了好几次路,才摸到阿力他们村。 怡然推开一扇晃晃荡荡的木门,往屋里问,“是阿力家吗?” 里面光线昏暗,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谁啊。” “我是香坊的人,阿力在我们那儿工作。”怡然走进去,终于看见里屋贴墙靠着的床上,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 “您是阿力的母亲?” “是呵,咳咳。” 怡然快步过去,扶住老婆婆的手,“不用下来,您躺着好了。” “是阿力哪里做的不好吗?”老婆婆着急的问。 怡然连声说‘没有’,仔细打量之下,才发现老婆婆年纪并不大,阿力才十五岁,他母亲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三十五岁,可就是这个年纪的人,竟然一脸皱纹,眼睛混黄,一头的白发,浑身上下写满了生活的尖酸。 怡然给她把了下脉,简直可谓疾病缠身,不由关切的道,“阿力今天休息,怎么没在家照顾您?” 阿力娘又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气道,“还是为了给我攒药费啊,他说又找了个活,每天早出晚归的。” 怡然意外,香坊里阿力做的就是体力活,他又另外找了一份工的话,一天到晚没有休息,身体怎么吃的消。 这孩子有困难怎么不说呢!她无奈,把一个袋子塞进阿力娘手里。阿力娘一掂量就知道是钱,不由又惊又喜,“这……这怎么使得!” “您别跟我客气,其实是阿力今年工作特别卖力,所以给他增的工钱。”怡然解释,又道,“阿娘您的身体需要好好的养,他一直在外工作也照顾不好您,回头等他回来,您跟他说,阮姑娘来过了,看过您的身体,其实花不了太多医药费。让阿力拿我的方子,去城里贤德医馆拿就是。” 贤德医馆的大夫与怡然认识,怡然回头去提前留下药钱,他们就知道怎么做,免得阿力这个要强的孩子不肯接受她的好意。 告别了阿力娘,已经过了饭点,怡然在路边包子店解决了午饭,再去贤德医馆。 老远就看见馆里的姚大夫背着医箱匆匆奔出来。 “姚大夫这是要出诊?” 姚大夫点头,“粮仓那儿两拨人打起来了,我得马上过去。” 那肯定很多人受伤了,怡然跟上去,“我跟你一起去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174 他把她气大了 蓉城不是产粮之地,外来的谷米又很难从莲华山运过来,所以都走酒曲湖的水路入城。码头就在湖边,专门有卸货的劳力组成不同的帮派抢生意。这次有两拨人为了一批卸粮的生意争抢的动手了。 怡然意外的在伤员中发现了阿力,头上给人砸开了个窟窿,怡然利索的给他止血,上药,包扎。 阿力脸上都是血,也分不清是什么表情。 “在这里别动,等我。” 怡然叮嘱完,又去给其他伤员包扎。 昨夜未睡,今日又出了一次城,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黑,她趔趄了几步才站稳。阿力着急的站起来扶住她。怡然定了下神,道,“没事,我有些贫血,是老毛病了。” 不待阿力说什么,她重新忙活了开来。直到天色昏暗,终于有机会歇口气,才知道阿力在这里帮忙卸一袋米能得一铜叶的报酬,他只要从香坊下工,就在码头做搬运,已经持续了快半个月。 怡然无奈,道,“现在受伤了,我放你三天假,你回去好好休息。身体好了以后,要做十份工也没人拦着,可这几天一定要回家照顾好自己和你母亲。” 这时候,官府的人忽然说要把参加斗殴的人统统带回去,怡然知道阿力肯定是被无辜波及的,为他好说歹说,对方也不肯通融。 姚大夫劝,“阮姑娘,算了,官爷也是照章办事。” 怡然无奈,私下给阿力打点了一下,寻思着这样的事要不要找唐蓁帮忙呢? 一路疲倦的回到香坊,夏雨迎出来,怡然接过她递来的水喝了一口,问,“天安还好吧?” 夏雨支吾。 怡然便知道出事了。 夏雨急忙解释,“是将军,将军等了你一天,刚刚带少爷出去了。” “什么?!” 怡然大惊失色,这个唐蓁! “说去哪里了吗?” “花……花月巷。” “青楼?” 夏雨就知道,怡然一定急疯了,可也说不出‘你放心,将军不会害少爷’的这种话,她只有眼睁睁看着怡然奔了出去。 天已暗,却是花月巷最热闹的时候。 这条巷子里有好多青楼娼馆,怡然也不知道唐蓁到底进的哪一家,不过想来唐蓁的身份不至于去最低级的窑子,所以直接冲了外表最富丽堂皇的满月楼而去。 路上还被一个酒鬼拦住了调戏,怡然狠狠扎了他的脏手几针,跨上阶梯,进了满月楼。 迎客的花娘上下把她打量着道,“我们这里不接待女客的。” “我找人!”怡然抬手把一把银叶塞过去,“有没有看见一个男孩,年纪很小,不会说话的被人带进来?” “哎呦,这事可没有留意,要不给您进去问问。” “多谢了。” 花娘扭着腰进去帮忙看看状况,怡然又急又累的靠在门上等着。忽然一只手楼上她的腰肢,“小娘子新来的?” 怡然心头一火,想捏针扎下去,却发现手里的针在不知何时不见了。 对方手脚不老实,人已经完全贴了上来,就感觉是股油腻做呕的气息往脸上靠。 怡然惊叫,耳边一阵冽风划过,就听‘碰’的一声,那人被打飞了出去,跌在阶梯下面。 摇晃的身体被人扶住。 “你有没有事?” 唐蓁眼里充斥着自责,着急,懊恼,可还是一片无名之火涌上心头,她抬手就往他脸上挥去。 他本可以避开,却在最后的时候没有动,生生受了这一巴掌。 周围倒抽吸声一片。 怡然气喘吁吁的挣开唐蓁,拉着他身后的天安就走。 唐蓁呆了呆,追上去。 “你听我说!”他解释,“他不小了,会这个很正常,你一个女人想不到,我帮你想到了而已,你别这么生气!” “放屁!”怡然破口大骂,“天安才十五岁,你……” 她回眼瞪他,眼睛里满是水光,唐蓁一片错愕。 而她完全看不清对面人的脸,只觉得这人太可气了,太过分了。可要说什么恨话,又一个字眼都找不到,只能这么无力的瞪着,气着,一瞬间胸口一阵气血翻滚,逼得怡然呼吸一滞,隐约听见谁惊呼着她的名字,可力气却在急速的流逝,最终都归于了平静。 也不知过去多久,人在一片疲倦不堪中醒来,她发现这是个陌生的房间。守护的丫鬟见了,欣喜的问,“姑娘要不要喝水?” 怡然想撑坐起来,无奈没有力气,只好点头,喝了一杯水,才恢复了些声音问,“这是哪里?” “是将军府,姑娘稍等,将军说您一醒,便通知他过来。” 怡然想说‘不用’,小丫鬟都已经飞奔出去了。 唐蓁激动的进来时,迎面就被砸了个枕头,看见怡然一脸的愤怒。 他讪讪拾起枕头,递给她,“别气了,我把天安送回去了,昨天那个欺负你的人也管了大牢,我认错还不成吗?” 怡然不语,也不接他的枕头。 唐蓁沉默了一下,拍了拍枕头,放在另一边,搬了个凳子坐下。 怡然想背过身去不理,奈何刚才砸一个枕头已经用尽全部的力气,现在就是侧个头都没办法,眼前一阵阵的冒黑色的泡泡,她等着难受过去。 “我问你。”唐蓁的声音忽然严肃。 让头晕目眩的怡然,不由也提了一分精神起来,听他要说什么。 他却没有马上开口,只说了个‘你’字就停下来,不知是在斟酌什么。 怡然闭起眼睛,讪笑了一下,“你想问我身上的毒吗?” 他的嗓音瞬间一沉,“你自己知道?”话出口了才发现不对,怡然本来就懂点医术,又问,“你什么知道的?怎么从来没有提过?” 实在是难受的厉害,怡然艰难的抬手摸了下额头,另一只手也盖上来,掌心里的温度让她觉得少许舒服了一些。 可还是苦笑,想推开,却真的没有力气,只能任唐蓁握着她的手。 “大夫说,你有很严重的贫血,身上带着的毒,虽然不致命,但也不能一直拖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175 时光沉淀的毒 怡然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瑞王下的毒解了,却使得她体内原本可以随时间排出的寒余毒像狗皮膏一样沉淀了下来。 她原本也以为余毒不致命,只会导致无法生育而已。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发现身体越来越容易疲倦,吃了多少药都没能治好的贫血也越发严重。 也许,她会死吧,不是死于毒,而是死于因毒招来的其他疾病。 怡然动了动要坐起来,唐蓁连忙伸手扶了一把。 屋里亮着的灯一点点的晃动着,她终于靠着床架坐好了,却喘了好久,才压下新一轮的疲倦。 怡然睁眼凝看向不远处细微的烛光。三年来,找不到自救的办法。但,应该足有要她仇人的命,为可心报仇了吧。 时光流转,让她曾有机会在瑞王府生活,得知瑞王早年受伤,留下了头痛的毛病。每次发作,只有用冰水浸头才可以稍微缓解。 “唐蓁。”她轻轻开口,“我到蓉城时,曾请你转交陛下一份信。” 信上记载着一份毒香,平时无毒,只有遇到冰寒的温度,才会成毒渗入肌肤。 她把目光收回来,落在身边这个男子身上,“现在帮我问一声陛下,何时能有回信吧。” 窗外的夜漆黑无比,只有繁星无声的眨动着冷光。 同一片天空下,峰南锐城安逸王府一队骑兵护着一辆马车疾行而出。 车中,楚清涟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闪动的担忧和愁闷让她看起来像一个活人。 侍女用木簪挑开铜炉里的香,一丝清淡的香气蔓延来来,却没能令车主人缓下神来。 “王妃。”侍女不由劝,“您不用担心老王爷身体,我们一定能及时赶到东疆的,您看咱们王爷多好,还亲自陪您一起回家看岳丈。” 楚清涟被‘好’这个字刺的,倾城美艳的脸上布满了冰冷。她拉开窗帘,看向骑行在前方的高大的身影,庄明觉的确亲自送她回东疆,非但一句怨言没有,而且极致的关心和大手笔,随队带了数不尽的药材补品。 可这样的好意在做给谁看呢? 楚清涟哼笑一声。 就是她最亲近的侍女也以为庄明觉对她宠爱有加,想必父亲在瑞王府里笑的嘴巴都咧开了吧。 新婚之夜,他在根本没有那个女人的新房里过了一晚,第二天就本着弥补的姿态留宿在她的房间里。 她对自己的美貌足够自信,身上穿的是红纱半透的寝衣,可他看她的目光就好像在看一只怪物。 两个人却是大眼瞪小眼的对坐了一个晚上,他甚至恶毒的让嬷嬷们把什么都没有的白帕子好好保管起来,还温柔体贴的说,“我不是那么糊涂的人,理解楚王妃自幼奔波战场,这件事以后要在王府里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就拿你们问罪!” 好个自幼奔波,真给她留足了颜面,便是一两滴虚假的血都不用沾染了。 三年来,他除了公务在外,没有一晚不与她同塌而眠。 恭喜她早生贵子的声音数不数胜数,可只有她知道他根本不碰她。他甚至从来不吃她屋里的东西,喝她屋里的水! 他在她身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给外面的‘耳朵’听的。前一刻有多肉麻深情,后一刻就多阴毒至极。 她以为他一时沉浸在失去的痛苦里,一年忍了,两年忍了,第三年实在忍不住,在一个夜晚留了一个婢女在床上,跟那个人长得很像。 那一晚,他也竟然还真留下了,第二天还客气温柔的跟她说,“如果王妃不喜欢,不需要给她名分。” 她怎么能不给,她一向贤良淑德,人前是个好王妃,人后忍着他的冷漠。 可那个婢女却说王爷根本没碰她,楚清涟找人验了还真如此。 此后庄明觉还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一样,这个男人坐北疆统帅之职,多少人巴结着、依附着,可送来的女人全都被他以有两位王妃足矣为由退了回去。 使得无数的贵妇美眷都与她贺喜,说她好福气遇到了一位像当今陛下一样深情的男子。 深情吗?只怕深的是另一个人。 楚清涟漠然的想着,一个平民女子而已,祖上十八代都给查干净了也没出过什么任务,做人小心翼翼,学术美貌一样没有,而且还是她先离开了他。 怎么就能让他牵肠挂肚了? 她过去猖狂,只觉得挤走了阮怡然,她再做足姿态,总有一天会赢得他。可三年时光消磨下来,连她都觉得自己对庄明觉已经没有热情了。 她再不希望与他能有什么,时间真是可怕。 消磨了她的爱,却消磨不尽他对另一个人的情感。 她有时候都希望自己对他而言是隐形的,可他偏偏该做的一样不少做,出门与她道别,回家与她同榻。每一年,例行回天都参加的宴席上,他都亲自给她布菜,让在场无数的人赞他们夫妻恩爱。 恩爱啊,恩爱好啊,可怎么就没孩子呢?就连瑞王送来的密信中都在指责女儿的肚子不争气。 楚清涟冷笑,还不就是如外面的流言蜚语一样,她有个生不出的爹,所以她也什么都生不出。 楚风,庄明觉,从最开始要瑞王府支持庄明觉的时候起就已经在提放他们。好啊,如今太子有了,不需要他们瑞王府了,这两人就开始动作了。 她只是一直都不懂,他们的动作究竟在哪里。 东齐经过上次东征元气大伤,其实完全有削权的借口,可父亲的军权却只涨未减,楚风的赏赐也给足了瑞王府颜面。 直到她听说父亲的头疼病突然严重,卧床不起之后,楚清涟才恍然大悟,他们在等什么。 车轱辘飞快的往前转着,她即将要见到父亲了,宠爱有加的丈夫亲自陪同前往。她却觉得危险临近,该是楚风和庄明觉最后收网的时候,但她还有一线希望,只要她楚清涟亲自到了东疆,瑞王府的兵权绝对不是想收就能收的! 176 离间 快马加鞭,赶回东疆。 一入瑞王府,府邸里大大小小的管事跪了一地,还有瑞王那些数不尽的姬妾,楚清涟步履匆忙的穿过这些人。 “父王现下如何?” 王府的管家疾步跟在后面回答,“王爷的状况非常严重,吃不下咽,夜不能寐,前天起昏迷至今早才醒,听说郡主回来,一直在等您。哦,王爷也在等安逸王。” 管事回头对明觉一礼。 庄明觉也不揭穿这个马屁,略略颔首,“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楚清涟根本无心听他俩做表面功夫,直奔瑞王的寝室。 浅碧色的床幔后,瑞王躺在床榻上,秋老虎还很猛烈,他却盖着厚厚的被褥,即便如此也掩盖不去原本高大魁梧的身体已变得消瘦单薄。 “父王!”楚清涟一下扑入瑞王的怀抱。 瑞王张开眼睛,骨瘦如柴的脸颤动了一下。 “父王,我回来了,清涟回来了,您……”楚清涟握住父亲干枯的手放在脸上,眼眶里的眼泪再忍不住落了下来,“这病怎么会来的这么突然?为何不早点通知女儿?” 瑞王无奈,张口想回答女儿,奈何嗓子里还有沙哑的单音,他已经口不能言干个月了。目光伸展,看到了站在床侧的女婿,瑞王的眼眸豁然一动。 庄明觉俯下身,伸手拦住楚清涟的肩膀,“您不必担心,我会照顾好清涟的。” 瑞王猛然把眼睛一瞪,奈何他如今病入膏肓,这一瞪已没有当年的凌厉。 庄明觉仍然一脸的关切,他拍拍楚清涟,又似是劝慰她,又似是在告诉瑞王,“放心,息家的大夫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姐夫亲自挑的人,医术绝对可以放心。” 他刻意提到了他的姐夫,就好像瑞王当初威胁的时候,也提到了一样。 瑞王喉咙起伏,却没能把手从女儿掌心抽出来,挥出一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男子。 庄明觉继续安慰了几句,便告退出来,留给他们父女相处。 明媚的阳光照耀在这片天地上,他走到寝宫前,凭着白玉栏杆而立,几乎把整个瑞王府的景致都囊入眼底。 三年了,时别三年,终于再次踏入这里。 不是为了借兵,不是为了接走心爱的女子,而是为了把这片土地归还他真正的主人。 天边山脉连绵,再山的另一边便是小东齐的城池,哥哥的血脉在那里延续。一想到可能会在将来与之对站,明觉的眉头不着痕迹的皱起来。 片刻后,又松开来。 没必要想那么遥远的事,解决了瑞王,找回了怡然,他还有很多时间去思考如何处理好大楚和小东齐之际的问题。 在他身后的房间里,楚清涟已擦干眼泪,与瑞王保证不会让父亲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她关上寝殿之门,打开暗道,进入父亲的密室,里面早有五个黑衣死士等候多时。 楚清涟坐在桌后,掏出父亲专用的私印在信笺上盖下,交予几人,道,“通知他们我在这里等。” “是!” 与此同时,管事小步而出对明觉俯身一礼,“我们郡主说要在殿中陪伴王爷,老奴带您去休息一下吧。” 明觉转回身来,目光在紧闭的寝殿门上一转,笑道,“好,有劳老管家带路了。” 安逸王府跟随的人都被妥当的安排到各处休息,楚清涟却在密室内猛然一拍桌子,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力。 死士们去而复返,回禀于她要召集的那些东疆的将领,不是告老还乡就是有事推脱。她站在硕大的东疆版图前,一栏栏的细看掌军将军的名单,发现十之八九都是不认识的新面孔。 军权!军权!没有军权,瑞王府等于一无所有! 她气愤的踏出父亲的寝宫,天色已黑,王府里点起了宫灯。 “总管。”她低呼。 王府总管俯身,“老奴在。” 楚清涟吸气,吐息,开口间,她的声音已听不出一丝波澜。 “父王的后事,准备的如何?” “一切都已妥当了,郡主。” 她仰看万里星空,长长的沉默。 “郡主。”总管终于忍不住出声,“您一路奔波,千万注意身体,如果您也倒下了,王府就散了。” “我知道。”她点头,“父王的病的来的如此突然,你有没有派人查过?” 总管沉吟,“郡主,王爷已被头疼病困扰近二十年,逐年都有严重的趋势,其实……” 楚清涟挥手,“行了,你下去吧。” “是。” 她从侍女手里接过一盏灯,挥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走在这座熟悉而华丽的王府里。 原来,就是最贴身的总管也没有发现异样啊,做的还真隐秘呐。楚清涟想着,一丝冷笑从鼻腔哼出来,抬脚踹开房门,走进出阁之前所住的房间。 明觉负手站在屋中,闻声回头,道,“你回来了啊。” 她面无表情走向他,“还装什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呵’了一声,上下打量她,“你我不都是人吗?” “啪”的一声,泛红的五指印在脸上显露,庄明觉抬手摸了一下侧脸,笑了笑,“郡主的手疼吗?” 楚清涟握紧了阵阵生痛的掌心,“你们太过分了!” 明觉疑惑的语气表达恰到好处,“恕我不懂,不知郡主说的过分在哪里。” “你!”她脸色苍白,恨不能将目光变成两把利剑直戳他的身上,“你们谋害我父王,你——你还娶了我,却这样的对我!” 庄明觉啼笑皆非,“我好像提醒过郡主,你我绑在一起也是受罪。” 她全身的气势不觉都一泻千里,庄明觉怜悯的目光令她难受,同样的目光在阮怡然离开的时候,也曾如此流露。 他们,竟然都不约而同的可怜她! 楚清涟脸色苍白,交织着哀凉和悲怨,以及深深的讽刺!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她冷笑。 明觉抬手亮出一封信,“郡主说的是这封写给陛下,告发我把东齐皇子交给别人的密信吗?” 她的眼眸微微一缩,不错,那就是她刚刚在密室中发出的信件之一。 楚清涟绝望而悲凉的笑起来,“晚了!你截住的只是其中之一,真正的信早在我出峰南的时候就送了。” “你过去是皇位继承人,他信你无可厚非。可他现在有儿子了,没准你又不甘心了,你说他还那么信你吗?庄明觉!你以为你是谁,你跟他根本不是亲兄弟,你的哥哥和姐姐都背叛了他,而你——你也一样,当你送出那个孩子的时候,你就背叛了他!” 她冷笑,一字一句,透着阴狠,“我倒要看看,楚风跟你之间是不是真的无人可以离间!” 明觉望着她,“的确,你说的很对,那我们就等结果吧。” 他把信丢在地上,她的脚边。 “是一个人死,还是我们两一起死。”他摇头,表示无所谓。 楚清涟面色忽然一扭,道,“我宁可我们死在一起。” 177 重回阮家 瑞王到底没有挨到冬天,楚风追封的圣旨来的很快,就好似早就侯在瑞王府门口的一般。楚清涟当着一干将士的面,把虎符交给了传旨的阿监。她甚至懒得客套,凉着对方,客也不送。 庄明觉抬手送乌达出去,这位帝王身边的心腹从袖里掏出另一份圣旨,直接递了过来,“陛下惦念着王爷您呢。” 明觉掂了掂明黄的卷子,什么都没说。 守完三日灵,楚清涟回到寝屋,侍女上来在她耳边低语,“王爷一早启程回天都了。” 呵,楚风到底是要听解释了。 楚清涟也不说话,脱下孝服,赤着脚往灌好香汤的房间走,侍女们低头碎步进跟着她。 身体进入滚烫的热水,她一言不发的看着侍女们洗她年轻的身体,连日来的疲倦不减反增。 没人通知她回峰南去,东疆的军权也没有了。就好像她已经既不是峰南的王妃,也不是东疆的郡主。 热浪白雾蒙住了眼睛,头脑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她在想,那个庄明觉一直都找不到的女人,她倒有个办法先找出来。 怡然在唐蓁府上养了几天便坚持回去,不论唐蓁怎么劝,都是一句“铺子要开,作坊要生产,还有丫鬟工人要养”的顶回去。 唐蓁往香坊跑的更勤了,过去是隐秘的,现在是公开的,一来二去周围人都知道了他的身份,坊间屡传本城最大的官爷在追店里的老板娘,据说多次求婚被拒。 嫣儿奶声奶气的告诉怡然的时候,怡然心想反正明觉不知道就好了。 她还记得他上次吃唐蓁醋时候的样子。 “你说。”她后来问笼子里的白仙,“他现在在忙什么呢,会不会在想我们?” 白仙把头扭过去,继续不厌其烦的理着爪子背上的毛,怡然也不生气。门口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唐蓁三步并做两步的冲到柜台边,“我有事要跟你说。” 怡然笑,唐少帅还能跟她说什么,无非注意身体,按时吃药。 她无奈的抬头,唐蓁说,“你爹过世了。” 怡然愣了好久,唐蓁看不过去,把她手里的抹布抢了过来,她的指尖机械的擦了几下柜面才“哦”了一声。 父亲这个词语一直都很遥远,可毕竟断了骨头连着筋,他们永远都是父女。 “我要回去看一看。”怡然摸着发红的指尖决定,皇帝反正也没有下命一辈子在荣城吧。 唐蓁不一样,没有特别的缘由,不能离开他的守城半步。 护送怡然去仓城的人马,他挑了又挑,恨不得能乔装改扮一块跟去。 不过到底是送她出城了,发丧又不是可以等的事。 马车启动的时候,唐蓁追上去,“喂。” 怡然还没缩进车厢的头又转回来,他握住她的手,“我把你的毒上报给陛下了,他一定会想办法的。” 怡然怔愕,其实原先药沧海想过办法,可是她师傅还在气没抢到圣雪莲又失了个徒儿的事,死活不愿出山。 但还是很感动,怡然对唐蓁笑了笑,“谢谢你。” 他继续道,“我等你,你早去早回。” 她点头,松开了手,车子越走越远,即将淡出视线的时候,唐蓁在后面喊,“记得不要露脸,什么都让他们出面,知道吗?!” 夏雨抿嘴笑,怡然就当没有看见,但是她知道,听不见他啰嗦的日子里,也是会想念他的吧。 到底两城相距甚远,到仓城的时候,早已过了阮老爷的头七,好在人还未下葬。仓城风俗,要停满一年方才落葬,头上七七四十九天都是可以上门吊念的。 马车在一面素白的阮府前停下来,唐蓁派来的副官杨筑上去报了蓉城将军府的名号,怡然望过半透的窗纱发现小门房上站着的管家已换了人。原本光鲜的朱红大门,不知是不是白丧的缘故,显得萧瑟而斑驳。 杨筑与管事沟通完,回来请怡然下车。夏雨帮怡然把脸上的面纱整了整,当先跳下去,扶着她下来。 管家看这幅派头,殷勤的做迎,“小姐请随小的来。” 府里就不像门口,妆点的白色并不多。怡然有些疑惑,二夫人是要面子的人,就是家里再落魄也不该把老爷的丧失弄的这般不隆重。 想着人已到了灵堂,只有一个丫鬟守在里面,眼泪都没有,表情干巴巴的。 怡然恭敬的给父亲上了三株清香,丫鬟跪下来磕头还礼。怡然怔怔的站了一会,自然没人来赶。 也有人想不通阮家老爷与一城将军家的女眷怎么会有关联,可就是要问,也是没胆子的。 而怡然,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这样的被人尊代,这样的——像一个外人。 不论过往多么的艰苦,她是这家里最卑微的女儿,可终究还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然而几年时光匆匆而过,再回来的时候,竟是连脸都无法露了。 怡然无声的叹了口气,对夏雨点点头,便要离开。 管家抬手走在前面送她,怡然步子缓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管家看着面生,何时来阮家做事的?” “回小姐,小的已在阮家做了两年。” “哦,前面一位郭管家怎么不做了?” 管家干笑了一下。 怡然看看夏雨,夏雨给管家塞了个荷包过去。 管家躬身送到怡然门口,压低声音道,“前面一位得罪了主顾,给打废了手赶出去了。” 怡然意外,郭管家父子都在阮家做,是老人了,人也老实,不会做什么出阁的大事的。 她又回身细看了一遍有些破落的天井大门,自言自语般的询问,“这几年阮家到底怎了?” 管家斟酌着字句小心的回答,大意就是怡然离开仓城去天都的那段时日,大少爷天勤成亲,二夫人变撺掇着阮老爷分家,给了阮天勤一座酒楼,自此家宅里便只剩下二夫人膝下的三少爷天酬在了。 阮天酬虽然年幼,天资极为不错,阮老爷也有意把剩下的两座酒楼都给这个小儿子。不想这个时候,天酬身上却发生了一件事。 178 热血 三少爷身上到底发生的什么事,管家也不好直说,只对怡然做了个手势。怡然很是惊愕,天酬的年纪比天安还小一些,怎么会迷恋上自渎。 管家压低声音继续说,“因为这个,晚上睡的不好,白天念书也念不进去,时日久了身体也有些跨。老爷和夫人再上心追查,才发觉是大少爷指派老管家做的。” 就这样老管家给赶了出去,大少爷和老爷也完全离了心,两人开始恶性竞争,相互诋毁,最后是老爷这边亏的多了些。引申到后来,阮老爷夜里醉酒,失足落在水里,便这么淹死了。 怡然心里堵的厉害,她原本就奇怪父亲的死,却没想到他这些年遇到了如此多的烦心事。 管家感叹,“如今只剩下夫人与三少爷孤儿寡母,还好两位嫁出去的小姐都不曾忘记娘家。不论是大姑爷家还是二姑爷家,都对阮家很是照顾。” “大姑爷是君家?” “是啊。”管家没有发觉她的声音略微颤抖,仔细的道,“我们大小姐嫁去了峰南米行第一的君家,夫家待她好的不得了,每年君老爷都差君大公子亲自来府上与老爷拜年。” 怡然微微一怔,“大小姐嫁的不是君二公子吗?” “是嫁的二公子不错,不过,大小姐嫁过去以后身体一直不好,二公子陪她到外地养身体去了,这几年一直没有回来。” 一股不可名状的情愫涌出来,瞬间包围了怡然的全身。老管家还在说什么,她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夏雨唤了她一声。怡然回过神来,才看见管家对她歉意一礼,又跑下台阶去迎另一队人。 她半是怔楞半是意外的站在原地,看着打头的男子越来越近,三年不见,他神色越发成熟了,眉目间的清冷也淡了一些,又或者是藏的更深了。 他,也是来吊丧的吗?身后的青蓬马车里坐的又是谁呢? 怡然嘴角不由扯了扯,三年了,李轶商也该娶妻了吧。脚已不由自主的迈出去,转身走向她的马车。 杨筑打开门来,她登上去,回身的刹那,感觉到一道目光在身上扫过。 “走吧。” “是。” 然而马车走了两步,却停下来,怡然不解,问外面的杨筑,“杨副官怎么了?” 杨筑发现不对,已经晚了,窗帘被拉开来。 怡然张了张嘴,有什么堵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发不出。 李轶商站在窗外,另一只手握着杨筑的刀刃,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里面的女子。 初冬的风从遥远的北方吹来,从彼此之间游过,吹动了他的发丝和她的面纱。 怡然沉默地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 杨筑将刀一抽,血从李轶商掌心里落出来,不远处传来男子的声音,“你们怎么随便伤人?!” “夫君!” “我弟弟可是峰南的刺史大人!” 是采晴夫妻的声音,怡然心头一紧,知道杨筑是个不吃素的家伙,忙拉开车门叫住他,“杨副官,不要动武。” 杨筑护在她身前,一板一眼的回了句,“将军说过,任何人不得对姑娘无力。” 怡然一阵无力,回头,凝看着李轶商,她一字一句的道,“这位不一样。” # 怡然给李轶商包扎好,“手上的伤口最近切勿碰水,最好忌辛辣,否则伤口不容易愈合。” 他点点头。 夏雨给两人上了茶,无声的退了下去。 屋里有一瞬静到了极致,还是怡然先开了口,“是陪我妹妹妹夫来吊念?” 他“恩”了一声,目光从她身上移到手边的杯盏上,“正好有事回仓城,怎么都应该来一下。” 采晴之前在坐月子,所以才拖延到今日来祭拜。 怡然想到这个妹妹的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听说她三年前为李大公子挡了一下马蹄,手废了?” 李轶商点了点头。 她的心又沉了一些下去,看的出来李轶书虽然对采晴不错,不过采晴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因为连生了两个女儿,去年采晴也不得不给夫君提拔通房了。 怡然走了一下神,再抬头,正对上李轶商的目光,他的眼神很深,总写满了说不清的东西,可她每每与他在一起的时候,都觉得非常平和。 “真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其实是阮家的大女儿。”怡然微微一笑,“不过我想三年前,你也应该知道了吧。” 他淡笑了一下。 对于她和庄明觉后来的事,怡然知道李轶商应该也多少知道一二,她没有开口请他保密行踪。他们之间,许多的话都不需要说破。 “采晴的手,听说一遇天冷就疼。”怡然缓缓开口,“应该是受伤的时候没有注意,触碰了冷水导致的。我不便与她的见面,麻烦您跟她说,以后每日用温酒浸泡,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应该就会好转的。” “好。” 怡然想了想,该说的大概就是这些,便站了起来,重新拿起面纱往头上遮去。 李轶商跟着站起来,似乎有话要说。 她疑惑的看过去。 门在这时候打开来,一名丫鬟端着茶盏进来。两人不禁都回头。 阮府如今的丫鬟,怡然都不认识了,看着这个小女孩青涩惶恐的模样,不禁笑,“是不是送错了?我这儿刚有人上过茶。” 小丫鬟看她,又看看李轶商,紧张的道,“这是今年的新茶,大小姐专程让我送来给两位贵客喝的。”说着,又看了眼桌上没有动的茶碗,道,“您二位的茶都凉了,还是喝新的吧。” 怡然都要走了,才发现她一口水都没动。 实在不好拂了采晴好意,她们姐妹之间,虽然有很多不愉快的过往,可如今她就在她不远处的屋子里,却不能相认的遗憾让怡然什么都不想再去计较。 “那就喝一口再走吧。”怡然浅笑,伸手。 也就是这一个动作之间,丫鬟手托的木盘下银光一闪,怡然本能的收回手。 那一刹那,除了刀子的光亮其他都看不见。一个身影挡在她前面,身躯猛地一震。 杨筑冲来,一脚踢开小丫鬟,大声的问,“姑娘有没有事?” 怡然往后退了一步,抱住了前面李轶商倒下来的身体,炽热的血落在她的手上,身上,刺得生痛。 179 不会再走了 杨筑的人冲进来将小丫鬟拿下,同时动作极快的按住了李轶商腹部的匕首。随着这个动作,怡然整个跌坐在地上,震动透过她传递到李轶商身上,他皱眉哼了一声。 血从他身体里蔓延出来,烙着她的肌肤。她抱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一刀正中的位置非常危险,从血大量喷射的状况也知一二。 李轶商的神智却非常清醒,交代杨筑,“对外面说是你们姑娘受伤了。” 杨筑立刻会意,一面抬手点了李轶商身上的穴道,一面看向怡然,“姑娘!我要把刀子拔出来了!” 李轶商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怡然的心被什么狠狠的撕扯着,痛到麻木。她抬手把面纱折叠好,对杨筑点头。后者手腕猛一用力,就觉一股热血随着痛苦的闷哼再次飞溅出来,怡然手里的纱巾已按上了伤口。 血如泉水一样往外涌动,杨筑迅速撕开衣服往李轶商腰上绑去。 外面有人进来报告,“很多人杀进来了。” 已经有此起彼伏的刀剑声传来,杨筑拾起刀问怡然,“姑娘坚持的住吗?” 怡然紧抱着李轶商表示没问题。 “十个人留下来保护姑娘,其他人跟我冲出去!” 杨筑扬刀下令,被李轶商抬手制止。 “不……”他强忍着伤口的剧痛,声音沙哑的就似咽喉也被刀子隔开了,“杨将军,你们应该带她杀出去。” 怡然收紧了双臂,“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可带着他是坐以待毙啊。李轶商无力的苦笑,“你傻了,又不是冲我来的,我不会有事。” 怡然不答应,杨筑却觉得这办法可行,毫不犹豫的把怡然拽起来。 “不行,把他一个人留下这样太危险!”怡然仍然不肯松手,死死的抓着李轶商,“你知不知你会失血过多的!我不能……” “啊——” 采晴院子也传来了惊呼,怡然心慌意乱,她错了,她不该回来,给这么多人带去麻烦。 “姑娘!”杨筑也急了,“赶紧跟我走!”说完,再不管人愿不愿意,直接把怡然的手从李轶商身上拔了下来,拖着她往外走。 屋外的天空碧蓝如洗,怡然身上的冷汗被风一吹带起一阵冷颤。到处都是相杀的人,耳边充满了谁的尖叫,眼前满是谁的血。 绝望,是唯一的感觉——没想到安然无事在蓉城生活三载,第一次踏出去就遇到这样的事! 遥远的天边似乎有谁一跃翻过高墙,然而一个两个三个,铁甲的士兵如潮水拥入。 杨筑刚一刀砍了附近的敌人,表情瞬间从意外变成了幸喜,“是救兵,姑娘!” 士气顿然一震,是谁的身影一下刺入了她的眼睛。周围的敌人还在顽强抵抗,怡然却从杨筑身后走了出来,往那人走去。 从一开始的迟疑,到后来的果断,她的步伐越来越快,她奔跑向救兵中冲在最前面的人! 一瞬利器往她身上射去,被杨筑眼疾手快的挡下来。 她被一只手抓过去,牢牢的索在怀里。 怀抱是熟悉的,面容是熟悉的,身上的气息也是熟悉的。就好像他们从未分开过一样。 她呆呆的看着这个人。 他穿着银白色的铠甲,手拿玄青长剑,身姿如电穿梭在人流之中,把一切的危险隔绝在两人的世界之外。 然后,他忽然俯首,在她唇上狠狠的一咬。 疼痛带着爱恋,充斥了唇舌。 他的全身都在颤抖,甚至是亲吻的嘴唇都在颤抖,那固在她腰上的手臂犹如铁链,这一次谁也不能再打开来,带走她。 怡然僵硬了一瞬,猛然回抱住这个人,紧紧的,用力的回吻他。离别的苦涩,分离的难耐,重逢的喜悦,统统都要用这种方式完全的发泄出来。 然而只是一瞬,杨筑大呼了“姑娘”,便长刀欺近,要来抢人。 庄明觉同时抽剑一挡,冷呵一声“撒手”,剑锋已直刺杨筑握刀的手,火光电石之间,几个回合往来,杨筑的刀飞了出去。 明觉拥着怡然后退,瞬间被他的侍卫包围了起来。 杨筑捂着腕上的伤口跨上一步,“姑娘!”他身后的人马已不足够,还控制着几个没来得及自尽的敌人。 “别打!”怡然惊呼,按住明觉握剑的手,尴尬的说,“杨副官是自己人。” “你走以后就是他负责你的安危?”明觉简直气大了,“我真怀疑这群人怎么让你活下来的。” 杨筑沉眸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感觉着他身上那种战场上下来的杀气。这是他们这些从未上过战场的小将从未体会过的。 而他怀里,一直对着唐蓁横眉冷眼的女子,却在温柔的笑,“我不是活的好好的嘛。” 杨筑便明白此刻遇到的人是谁了。他冲身后挥了挥手,明觉的部众也松开了兵器。两拨人开始处理周围的血迹和尸体。 而有两个人,却旁若无人的相拥在一起。 她抬头捧住他的脸,指尖摩挲过他的皱起的眉头,他被风霜浸染过的鬓角,他满身的戾气顿然都烟消云散。 三年来魂牵梦萦的人,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她的眼泪忽然落了下来,老实的承认,“刚才我以为要死在这里了,唯一只遗憾没能再见你一面。” “傻瓜!”他轻骂,却是重重的捏着她腰肢,惩罚般的压在身上,“知道怕,当初干嘛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显然还在生那一次的气呢,可三年的时光已经磨平了她心里的棱角。怡然浅浅的笑着,“我以后不走了,还不好吗?” “你又是怎么来了呢?”她问,头贴着他的铠甲,这身让她一直觉得疼痛和不习惯的装束,从今往后再不可能把她弄疼了。 “我原本不在峰南,听见了你父亲过世的消息,就想你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就赶过来了。” 她“恩”了一声,其实,在决定踏出蓉城的那一刻,也是期许要遇见他的吧。只是到这一刻,才真的直视见最深处的念想。 “我……” 怡然张嘴,刚要说话,门口传来惊讶的声音,“怡然,大姑爷,真是你们!” 180 迟到的坦白 怡然被阮二夫人的呼唤完全拉回了现实,立刻拍了明觉一下,“军医呢?” 明觉往周围扫了一眼,“老息。” 一个白胡子老头提着医箱从伤员身边冲过来,被怡然一把拉住了往屋里走,“里面有人腹部中刀,失血很多。” 明觉的目光追随着她,就好像一眨眼眼前的人要消失一样,手轻微的颤抖起来。 怡然只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看着他说,“你等我。” 不好的感觉烟消云散,他温柔欣慰的一笑,看着她奔进屋去。身边的副将上前,“我们得走了,天都那边……” 被明觉抬手打断,“再等等。” “可是——” “不用再说了。” 明觉看了副将一眼,后者无奈的闭上了嘴。他擦拉擦身上的血迹,反身面对阮家的几位。 二夫人搂着三少爷,看到周围这架势已经有点儿闷了。 “大……大姑爷,参军了?” “是。”明觉淡淡一笑,“今天这些人是最近抓的流寇,让岳母大人受惊了。” 二夫人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呐呐的没有出声。在她身后的采晴夫妇提醒了,才想起来道,“大老远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今晚就住下来不要走了吧。” 不远处怡然捧起地上那人苍白的脸,她脸上的不安和凝重如此的鲜明。 明觉收回目光,点头道,“有劳岳母大人了。” 李轶商那一刀还是伤到了内脏,伤口虽然重新处理了,但人没醒,怡然很不放心。这种情况下,他也不易搬动,就先在阮家安置下来。 明觉还是峰南的主人,有权决定下属的休息问题。怡然从李轶商房里出来的时候,他刚写完信,交给副将转送安逸王府,然后伸手揽住怡然是双肩,问,“他好点了吗?” 怡然神色黯然,“情况不好,开始发烧了。” 重伤后的热度控制不好能要人命。 明觉把她拉进怀里安慰,“吉人自有天相,你要担心就在这里一直照顾到他没事。” “可以吗?”她的眼睛亮了回来,在得到明觉肯定的回答后,开心而温柔的笑了出来,“你没有事吗?真可以跟我一起耽搁在这了吗?” “一直以来要做的事就是尽快把你找回来啊。” 经历千山万水,找回最心爱的宝物。 怀里的人微微一动,她抬起头,声音轻轻的道,“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阮府的后院深处,有一座干净却人烟稀少房间。走到这里,怡然忽然停住了脚步。良久之后,她嘎吱一声推开沉重的木门。 明觉默默站后面,也能一眼望见屋里的长明灯,晃动着照着一排排林立的木质牌位,这是一座祠堂。 “这位是我娘亲。”怡然走进去,停留在一侧的角落,屋子里久无人烟,她的声音空落落的回荡着。 她认真捻起三根香点燃,稳稳的拿在手里凝望着牌位,“娘亲她曾经也是被父亲爱着宠着,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甚至于在天安出生的第一年,娘亲难产失血身体不好,爹怕她辛苦,把家里的主使权给了二夫人,这么做的初衷还是因为爱我娘亲。” 她说着,伸出手,隔着空气,虚空的抚摸着牌位,好像在触碰母亲美丽的面孔,道,“后来二夫人在爹不在的日子,克扣了娘亲的药费,爹回来发现娘形容枯槁,才更喜欢姿容好的二夫人了,而后爆出弟弟的事情,娘亲就失宠了。” “她郁郁不欢,要到乡下养病,结果那年瘟疫,去的时候是人,回来已经是骨灰了。我气急了,去找二夫人理论,她跟我说,如果我再找她晦气,就把我娘的骨灰从祠堂扔出去。她永远不会刻薄我,只会让我看着我的婢女可心和弟弟过的不好。” 痛苦的回忆扑过来,怡然却很坦然,笔直的挺着脊梁。 “三年前,我很迷茫,进了王府,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出来。我怕自己成为第二个母亲,在妻妾的争斗里成为一副白骨。” 明觉微微一震,“我不一样。” “是,你不一样。”她垂下眼帘,把香插入牌位前的香案,人在幽幽青烟中转会来,轻轻的道,“可我害怕的还不止于此。” 她握着他的手,感觉着这只手里的粗糙和温度,“明觉,我生不出孩子,你知道吗?” 明觉的手一颤。她却似没有觉察般,继续道,“我怕我们之间有遗憾,最终这份遗憾会放大到你离开我。这是三年前我离开的两个原因,我还欠你的解释。” 他的手握紧了,让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坚定。怡然轻舒了一口气,“现在,我都不怕了。” 他喉间一动,缓缓的问,“为什么不怕了?” 是啊,为什么不怕了呢?他都没说过不介意或者做出一生不变的承诺。 怡然浅浅一笑,迎上他缱绻的目光,“因为我就是知道你不会,我应该让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也应该相信你愿意跟我在一起面对这些问题。我不是一个人,我有你。” 明觉笑了,走上前,捧住她的脸,“是的,你有我,所有的问题我们一起面对。” 她心里软软的,“我相信只要是你说出口的,你一定努力的去做了,如果一时做不到,也不是你的错,我应该耐心的等你,真不该……” 他捂住她的嘴,“不用再说了,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身边这个人是温暖的,是鲜活的,是真实的,终于不再是梦! “让我也给真正的岳母上次香吧。” 明觉松开她,认真的给牌位上了香。 两人并肩给逝去的亲人磕头,咚咚咚的声响回荡在古老的屋檐里。 他们携手走出去来,走在阮家的院落里,他安静的听着她说起过去开心与不开心的事。再后来,她从他深情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幸福的模样。 她主动靠过去,感觉着那些湿润而温柔的吻描绘着自己的轮廓,从额头到脖颈再回到唇上,舌尖过唇瓣,往里滑去,带领着她一起。 呼吸沉重起来,肌肤是滚烫的,扯开阻碍,他的吻往下延伸,麻和痛,带出一片战栗。 她无力枕在他身上,贪恋的看着他,他的目光一软,吻又回到她脸上,从开始的温柔到急躁狂热,再回归到轻柔的抚触。 一切都遥远了,所有的感官里都只有眼前的这个人。然后他带着她的手往下,握在那里问,“你想他吗?” 她脸上红云叠起,也不知是羞涩还是激情的遗留。 “他很想你。” 怡然心里柔软一片,“我也是。” 他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再次俯靠下来。 动作也许会激烈,心情却是温柔和炽热的,寂寞了三年的身和心终于找到了失落的另一半,紧的贴合在一起。 软帐落下来,烛光透过浅红的幔布给里面打上一层喜色,像她们新婚的那一晚,然而那时候遥远的,忐忑的心情却早已烟消云散。 181 通敌叛国 重逢的喜悦让彼此都没有睡意,次日天一亮就早早的起了。怡然的行囊都在杨筑的队伍里,她原本也没什么要收拾的,明觉更是无物一身轻。 阮府里很安静,偶尔一直鸟儿飞过,‘嗖’的一下就消失在天的另一边了。 “辞官很容易吗?”怡然问,其实她倒并不担忧明觉做不到,只是自然而然的探讨两人将来的生活罢了。 “其实眼下正有一个时机。” 明觉拉着她的手,思索了一下词句,正要往下说。一个小丫鬟提着裙子跑来,“大小姐,李大人醒了。” 怡然面上一喜,明觉知道她牵肠挂肚着呢,笑着催道,“快去看看吧。” 怡然点头,跟着丫鬟走了几步,又回头来。 明觉本来也没有动,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点了点头,“我在门口等你。”随行的将士都已准备妥当,等的只是怡然与李轶商的这一个离别而已。 按理,常人受了那么重的伤,是很难在一夜之间就降下温度来的。不过,息家的医生到底是厉害。 怡然走进屋的时候,李轶商动了一下,要坐起来,她忙上前把他按回去,“别动,我们又不需要客套。” 她摸到他的皮肤,果然没有再发热,抬眼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他,李轶商的脸色还是苍白的。 “失了好多血,往后一定要好好的补一补。”她叮咛着,看见桌几上的纱布等物,“大夫还没来吧,我帮你把药换了。” 李轶商有些茫然,他还不习惯身为大夫角色的这个女子,不过怡然已经抬手去解他的衣服,甚至摸到了绷带的结扣。 他的手一移,就压住了她的动作,“还是等大夫来弄吧。” “你害羞?”她倒是很大方,“医者无男女呢。” 怡然笑着,推开李轶商的手,有点儿啰嗦的说,“我一会就要走了,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表达感谢……” “你不需要谢我。”他几乎不带犹豫的打断她。 话显然出乎怡然的意料,她惊讶的看着他。李轶商喘了口气,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他原本是靠着垫子躺的,这会儿稍微坐直了一些,虚弱的声音也跟着有了一丝提高,“你不需要谢我,是谁我都会那么做的。” 怡然怔了怔,然后缓缓的笑开来,“是的,你都会那么做的。” 她低下头去继续拆他腰上的绷带,这一次李轶商没有阻止,他静静的看着她。 怡然的神情很专注,脸微低垂,从这个角度看她,非常的漂亮,有一种恬静的美。尖尖的下巴,白皙的皮肤,还有她天生带笑的嘴角,会显得格外上扬,就好似她在一个人静静的笑着一样。 她其实也感觉的到他的目光,莞尔道,“李大人,将来娶妻的时候,一定要记得请我喝喜酒。” 李轶商沉默了一瞬。 她已经相继道,“在书院的时候,听说与李大人定亲的小姐过世了,如今三年丧期都过了两年,李大人身边可不能一直没有人啊。” 李轶商一愣,“你这是在劝亲?” 怡然抬起眼睛,认真的道,“是希望大人身边有个知冷暖的人。” 他没有动,直视着她的眼睛,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很挑剔,尤其是感情上的事,总不能凭白接受一个陌生的人走进生活。而要熟悉一个人,有时候又长长需要很长的时间。” “而且。”怡然接道,“有时候熟悉了,才发现那个人不适合自己。” 李轶商闻言点头,抿嘴露出了个浅浅的笑。 “你很少笑。”怡然低喃。 李轶商并不否认,“有时候并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彼此都沉默了一瞬。 他道,“你跟我是一样的人,如果嫁给一个陌生人,你会做一个好妻子,会不让人挑出错来,可你的心却未必接受那个人。” “可我很幸运。”她补充,“嫁给了一个很好的陌生人,最后也让他走进了心里。” 李轶商轻轻的笑了笑,“恩,等我娶妻的时候,一定请你们夫妻来喝喜酒。” 怡然点头,站起来,在床侧微微一礼,她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认真的道,“此次一别,大人珍重。” “你也珍重。” 李轶商颔首,静静的注视着她离开。 怡然很远就看见明觉背立在大门外,他的铠甲在晨光中闪闪发光,她爱的男人好像天神一样,她脚步轻快的奔向他。 视野变宽,看见了屋外林立的兵马,两种不同的颜色,明觉这样代表北疆的银色,以及与之形成对比的乌黑的盔甲。 莫名的心头一紧,她走上去,握住明觉的手,跃过他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花卓翻身从马上下来,虚空对明觉抱了一拳,“王爷,陛下让我来请您回去。” “发生了什么事?”怡然奇怪的问,楚风要明觉回去,应该不需要出动兵马才对。 明觉浅浅一笑,示意无碍。 然而他尚未开口,对方花卓已沉声道,“希望王爷配合,不要让我等难做。” 明觉抬手,“我当然跟你走,不过身边有女眷,走的慢一些总可以吧。” 花卓看了怡然一眼,想到她身上因为药沧海留下的寒毒,点了点头。身后有士兵拿着镣铐上来,亦被花卓挡住。 “不需要这样。”他看着明觉,声音沉着有力,“我相信王爷的为人,说会回去,是绝对不会半路跑掉的。” 说着,打开手上的圣旨,大声念读,“安逸王庄明觉通敌叛国,暂停其王侯俸禄,收缴兵权,遣回天都,另作细查。” 怡然听见了,猛地抬头往明觉看去。 明觉却面对着花卓,缓缓的道,“我原本距天都还有一天路程,陛下知道吗?” 花卓点点头,“王爷其实可以先回去解释了再来见夫人,陛下都已经在等您了,这道抓捕的圣旨也是在得知您回头才发下来的。” 怡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拉着明觉,“你是为了见我才耽搁了解释的机会?你何必!” 明觉闻声转头,他面对花卓的时候神色凝重,但转对怡然时已很轻松,甚至笑的很愉悦,“我庆幸耽搁了,若再晚一刻,就见不到你了。” 182 生死无惧 花卓言出必行,这一路南下天都,队伍走的很慢。 明觉懒懒的窝在马车里,脱下银甲,交了虎符,再丢开王爷的帽子,他无赖的像此刻嘴里叼的那根狗尾巴草。 看见怡然一脸轻松的表情,还贱贱的问,“你怎么一点不怕跟我去送命啊?” 怡然伸手就戳过去,他嗷嗷的笑。 “叫你乌鸦嘴!”她毫不客气的又戳了一击笑穴,道,“乌鸦嘴都比你的嘴巴香。” 明觉笑缩成了一团,“娘子连乌鸦嘴都闻过,为夫好佩服!” 怡然怒了,扑到明觉身上打,被他顺势颠了个压回来。 乍然看见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临界在上方,脸上所有的玩笑却在一丝丝的收敛,怡然的心一跳,慌乱的跳动起来。 “我真的可能送命。”他凝视她片刻,幽幽的道,“我不在开玩笑。” 怡然不说话。 他的声音终于透出了一点沉重,“你说没有孩子会有遗憾,我却觉得让你在这么年轻的岁月就同我一起死才是遗憾。” 楚风会这么大动作真在意料之外,本以为,以他们之间的交情,还不至于要下诏书言明他做了什么,还用通敌叛国这么重的罪名。 “人固有一死,我不怕。”怡然低语。 他却似没有听见,继续说,“我一直说要跟你在一起,照顾好你,可这一路,带你从君家到书院,带你送雪莲上天都,带你东征东齐,如今又负荆请罪,太多辛苦的路,我没问过你的意见,你还是坚定的跟着我。怡然……” 他轻轻的叹息,“怡然,当你说你嫁给的人是君未澜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的执念在哪里。” 她微微一笑,“我知道。” 我知道,你的名字不仅代表你一个人,更代表了你身后百年的家族和荣耀。明觉,那怎么可能是能轻易抛弃的符号? 她抬起头,贴上他的额头,“我已经不再执着你是君未澜还是庄明觉,我只知道我嫁的人是你,跟的人是你,要生死与共的还是你。” 他抬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我们说好了。”怡然捂住他嘴,“不论到天都是生还是死,都不要浪费这一路的风景。” 世人,包括我们,总在匆匆前行,忘记了其实同样的路,如果慢下速度来,也一样能走到终点,可却不会再错过那沿路各色的精彩。 可苦了花卓这个一本正经的人,一路压抑着脾气,好几次都差点把自己憋成内伤。 明觉本来就是个很会玩乐的人,强调了他们一定会去天都之后,就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今天说要泡泡温泉,明天说尝尝野味。把好好一个押解犯人的路,走成了游山玩水。 然而当看到这一对幸福的人相拥在一起,当他们站在早梅树下,贴面私语,相视而笑;当看到他们不顾天寒,踩着溪水,你追我赶,比赛谁抓的鱼儿多;当看见她们手拉着手爬上高耸入云的灵山顶看日出。就是冷漠的花大胡子,也不禁恻隐,再不忍去打扰。 所有人都走的很慢,似乎在刻意的放慢脚步,为了让他们相处的时间久一些,再久一些。 第一场冬雪即将来临的时候,才算翻过莲华山,夜宿蓉城。 怡然到陈家香坊,取出这几年所有的积蓄,跟阿力和另一个工人说,“这是近期欠的工钱和遣散费,香药的配方你们都知道,将来无处谋生,也可以自己做这门生意。” 夏雨把天安照顾的很好,本以为怡然会让她跟着天安,但没想到怡然道,“你本来是将军府的人,还是留在这里,跟父母亲人近一点更好。” 明觉身边原本的士兵都被留在峰南,唯独息家的大夫还跟着,便由其带天安前往明觉姐姐姐夫的住处。 怡然在送走两人后,重走住了三年的屋舍。当她从房间里走出来时,屋外月光一片,撒在地上,也撒在院中的人身上。 怡然微微一怔,随即浅浅的笑开来,“你来了啊?” 唐蓁皱着眉,“不要再往下走了,你会有去无回。” “我不怕。”怡然淡淡的笑道,声音温柔而坚定。 唐蓁的身后一道身影迅速的走来,至院门口,却停驻下来没再靠前,而是静静的等候。 怡然凝望着他,然后回首对唐蓁一笑,“我要走了,多谢将军三年来的照顾。”目光如古井,闪动着灵动的光芒,在他身上久久的停留着,诚意而恳切的道,“听说陛下要给将军赐婚,这一次定会是桩好姻缘。” 话音刚落,她俯身一礼,从他身边走过,决绝而坚定。 身后响起一声灵魂都要撕裂的呼吼,“喂!” 怡然心头一颤,却没有停留。 “你回来的太晚,我不等你了,知道吗?” 她的嘴角勾着,眼里的泪水无声的滴落,却终究高昂着头,一步不停的向前、向前。明觉看着越来越近的怡然,缓缓的伸出手。 身后人的呼吸声那么沉重,表达着无法预言的疼痛,她很想回头看一眼,可正确的人已在眼前,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最终握住了那只手,安定蔓延开来,散发在她抿起的嘴角边。 这是一条他们一起选择的路,不论结果如何,都要坚决的走下去。 马车缓慢而行,再远的路也终是到了尽头,当车轮停止在高大的宫门前时,明觉和怡然同时仰头前看,握住了对方的手。 终于到这一刻了。 有宫人缓步而来,停在两人面前。 “陛下请王爷进去。” “阮姑娘,贵妃娘娘已在等您。” “放心去吧,你和她也好久没见了。”明觉转头,对怡然浅浅一笑,“等我见过陛下,再去接你。” 怡然的眼睛亮晶晶的,认真的看着明觉,对他用力点头。 一条宫道,通向两个不同的地方。 他看着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尽头,向来传话的宫人伸出双手,“戴罪之身,不敢华冠面圣,公公请吧。” 宫人歉意的行了一礼。 身后的将士上前,将其发冠摘去。 沉重的镣铐上手,明觉洒然一笑,举步往太极殿走去。 完结感言:情凉亦情钟 又到了说再见的时候,细细一想《妾本情凉》满打满算也就写了两个半月,我却觉得无比的漫长。 大概因为这本书上架之后基本每天都吊着六千字更新吧,每一次到忙碌的周一周二,我就想屎,想撞豆腐。 好在有了妃我的经验,妾本总体都很顺畅,一切按照计划,除了最后临完结我删掉了五万字的分别之虐。 其实,怎么说呢,名字都定为‘情凉’了,怡然按理应该情凉一下的,就好像笪瑶对楚风‘薄幸’了一样。 原打算让怡然和李轶商来一次差点成真的婚事,然后在结婚的档口才遇到刺杀,才遇到明觉出现,以及李轶商的死。 但大家都呼唤着怡然和明觉快点在一起啊在一起,我想妃我可能太虐了(最近重新看了遍妃我,自己都觉得虐的过分了,暗想我肿么这么变态) 所以,妾本就温馨一点吧,于是成了现在的样子。 按照我的习惯,还是要总结一下缺点,这本书自己感觉不满意的地方有: 第一,药沧海的形象有缺,没错,我感觉缺陷的不是一开始最担忧的明觉,而竟然是个配角。本打算写个冷冷傲傲的江湖小妖女,结果成了第二个沈韵心。恩恩,明确的说,失败的点就是她身上带了沈韵心的影子。 第二,还是我的拖延症,我貌似不裸更就过不下去啊,要知道我每次开坑都是有存稿的,可没过多久就被我消耗掉了,这毛病可怎么改啊。⊙﹏⊙b汗 然后说说下个故事吧,手上有两个方案。 方案一是妃我第三本,男主是楚风的儿子楚赴晨,以及神秘男子a和神秘男子b,可能有变动,到底三个男主还是两个还没有想好。 女主是被花卓掉包的东齐小公主,名字叫花无语。有个性吧。打算把她写成个小逗比。这是我从未尝试过的女主性格。 在过去的两本书里,大家应该能感觉到,笪瑶刚毅,怡然柔韧,但她们本质上是一种女孩,她们随遇而安,不愿意主动出击。我想跳出这个类型,来一个比较欢乐,比较尖锐的女孩。 方案二是一个现言,我很闷骚的说,我其实一直心心念念想写个现言,可好怕被大家说垃圾,这个故事存在于心里很久了。雏形的简介大概如此—— 我三十岁,闹了离婚,没抢到女儿的抚养权,身为售楼小姐要面临形形色色的客人。 他是一个挺热心的人,初见时是个肯为我赶客人的黑车的司机。 再见,却成了我最大的潜在客户。 你见过搞慈善的人背地里开黑车吗? 我是没有,于是,我觉得这个人在逗我,越是靠近,越是后退,又越是深陷,越是迷离。 好吧,我已经感觉到我现言无力了。 到底该开哪一个呢?哪一个呢?哪一个呢?哪一个呢?哪一个呢? 大家有想法的话,欢迎给我留言啊。 最后,最最重要的一件事。新文准备七月份开,但是地方应该挪回去了,跟我来若初的亲应该明白我从哪儿来的,咳咳咳,所以我现在无比哀然的表示,我又要回哪儿去。到时候开了新坑给大家私信哦。 ps:若初看不到后台购买,私信只能发给给我留言过的亲。 鞠躬,谢谢大家。 2014-6-4 8:13 我不会承认我先写了完结感言,后写的大结局,吼吼 甄歌儿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