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且住》 第1章 不苟言笑的方警官 公元5008年,这一年世界联邦平淡无奇,社会安定繁荣,人民安居乐业。 碧蓝如洗的天空中,不断有飞车掠过,忽然一辆鲜红色飞车横冲直撞,以极快的速度飞过,后边有几辆带着雄狮警徽标志的飞车在追赶它,那鲜红飞车显然无路可逃,碰地一声巨响,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碧蓝的天空闪了闪,黑了半边,四处警报尖锐地响起,撞到的地方突兀地出现了个大洞,有片片材料破碎掉落,下边民众惊呼一片,那大洞可以看得到外头黑魆魆的烟雾,红色飞车慌不择路,直接从那黑洞中穿了出去,几辆警车也一同从那黑洞里穿了出去。 前方是荒原,红车飞车十分醒目而突兀,后头一辆黑色警车中,一身黑色制服的方急云设置了自动飞行,然后利落地打开操作舱,稳稳地站了起来,在靠近红色飞车的一刹那,她敏捷地跃了过去,动作疾而准,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影,然后稳稳地趴在了那红色飞车上!那飞车显然慌了,极力地疯狂甩动着想把她给甩下去,然而方急云稳稳地趴在车子上,纤长的身躯稳如磐石,她从腰间取了手柄一按,淡蓝色发着幽光的激光剑冒了出来,红色飞车操作罩里头的男子看到激光剑,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方急云一只手上五根纤长的手指紧紧地握着车子表面的突起,保持身子的稳定,一手持剑狠狠地往下一削,那飞车的一翼已是被斩落,飞车犹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摇了摇,想是安全迫降系统发生了作用,尾翼冒出了一个降落伞,车子缓缓地降落下来,后头两辆警车已是飞掠抵达,下来几个警察一拥而上,很快的将里头的男子制服了。 有两个蓝色制服带着肩章的警察过来给已经翻落在地上的方急云敬了个礼,方急云回礼后,一名男子笑道:“方督察果然名不虚传,这车子的防护罩极为坚硬,我们民警局追了数日都没办法下手,多亏了方督察胆大心细,果然了不起。” 方急云点点头,没有谦虚,只说道:“还有什么需要做的么?” 那边愣了愣,心道果然特警队方急云督察比机器人还像机器人的传闻是真的,不苟言笑,不近人情——虽然如今男女之间的差异化已经极小,然而这样总是冷冰冰一点女性特征都没有的女督察,还真是让人吃不消啊……他们只好哈哈笑着又感谢客套了一番,便将那男子带走了。 方急云目送他们远走后,打开肩膀上的通讯器,报告道:“特警9582报告,嫌犯已经逮捕并转交民警局,报告完毕。” 报告完后,方急云站在荒野上,举目四望,真正的天空,阴云黯黑,远远能看到一点白光,那是真正的太阳,荒野上寸草不生,充满着死寂的味道,空气里氧气稀薄,她虽然带着防护罩,也依然能感觉到了呼吸不畅。 她努力想从那灰蒙蒙的旷野和天边想象从前鸟语花香,空气清新的样子,这个地球上曾有沙漠、森林、湿地、山谷、沼泽,有碧蓝色的大海,深绿色的原野,有数百万种不同的生物与人类一同繁衍生息。而如今,只剩下满地的战争废料、化成尘埃的废墟和失去了生物的原野和海水。 三千年前,人类自取灭亡,一场爆发在世界各国的核战争几乎毁灭了全人类和大部分的物种,自然环境变得极为恶劣。各国幸存下来的人们,躲到了地底下,联合起来,成立了世界联邦,通过一千年的建设,在地球的大陆块中央,建立了巨大的防护罩,重建了地球家园。幸存的人们进入了防护罩生活,繁衍生息,科技不断发达,物质文明飞速发展,人们充分利用了光能、动能,人们发现了人体内各种密码,克服了许多科学难题,巨大的防护罩里永远恒温,蓝天白云暖阳,午后下一场绵绵的小雨来灌溉植物,然而——剩下的生物却不多了,只有少数植物,因有留下种子,在生物学家们反复培育后流传了下来。关于动物,科学家们在幸存下来却已经受了核污染发生异变的动物身上,反复排除了核污染的坏细胞后,也成功利用健康的细胞克隆了出健康的生物,然而毕竟幸存下来的动物不多,大量的动物已经在核战中死去、灭绝。 人类正积极地探索着外太空,渴望找到另外一颗地球,适宜人类居住的地球,可惜这样几千年过去了,似乎并没有得到极大的突破。3000年前人们就发现了开普勒-22b,然而3000年后人类仍然无法制造出620万光年里不会损坏的飞船,找到人如何在寿终之前抵达那儿的方法,同时人类也不能确定在那里是不是也有着同样的高级文明存在,是否会接纳人类。 手腕上的腕表滴的一声打断了方急云的沉思,一个柔和的电子声音提醒:“今晚您的丈夫将从桐城画展结束返回,晚上共进晚餐。” 方急云按了下腕表上的机括,表示已经接受此提醒,防止它再次提醒,然后利落地回了车内,启动了飞车,那大洞已经被修补好,她需要花点时间飞回特别入口,和丈夫顾藻的晚餐只怕要迟到了。 顾藻和方急云是经过世界婚姻中心光脑1000万亿次的运算后得出的最佳配偶配对。他们已经结婚三年,见面不超过十次。 那套系统据说是创始人弗洛伊德教授组织各国社会、心理、生物学菁英经过多年男女心理研究、社会婚姻家庭实例收集、犯罪心理研究、社会学等研究成果制作出来,经过了数十年的自愿实验,又根据实验结果不断调整后正式投入使用的。其主要目的为了促进人类繁衍,毕竟随着物质文明的不断发展,人类寿命增加,爱抚器的发明,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单身和不留后代,婚姻已经变成鸡肋,有时候不过是家庭或者利益之间的单纯组合。因此世界联邦投入使用了这套系统,凡男女25岁以上,仍无结婚对象的,则可以将向世界联邦婚姻局提出婚姻安排的申请,录入十分详尽的个人生理信息以及心理爱好、兴趣和一系列古古怪怪的性格问卷调查,用以确定你的个人性格和爱好倾向,然后系统会自动分配另外一个同样提出申请,经过计算与之相配的异性,然后组织双方见面后,彼此觉得合适的便结婚。 方急云一直很奇怪,自己这样的人,直到25岁仍然没有配偶或者男朋友是很正常的事情,然而像顾藻这样的享誉世界的名画家,身体健康,是大部分女子心目中理想的配偶以及后代基因最佳的提供者,不太可能将自己的人生大事交由系统来判定。然而系统分配给她的就是顾藻,头上有着一系列光辉头衔的世界名画家。她本来是想直接拒绝见面直接等待再次分配的,只是她在顾藻的百科简介页面无意中点开了一张叫《星空》的画。 深蓝的仿佛无尽深远的天空中,无数璀璨的星星密布在上,星群微弱的光芒互相映射,似乎有风掠过……因为那些微云呈现出往一边丝丝扯开的脉络……她在全息头罩里头屏息了一刻,关了图片,发现自己脸上湿润,居然落了泪。 她搜索了一下,这幅画获得了世界联邦艺术家星群奖绘画奖项的金奖,有个著名的文学家称赞:“康德的星空,就是这样的吧。” 方急云接受了系统关于见面的时间安排,和网上的图片影像一样,顾藻是个身体修长而脾气温和的男子,很符合他画家的身份,气度从容,长得很俊秀。当然,如今许多外貌基因已经可以选择,大部分的人类,外貌都是不难看的,因为在长期的一代一代的选择中,不好看的基因已经被人为的不断剔除出遗传基因,就算发育过程有异变,也会在小时候便进行整容手术,如今整容手术已经能采取自体细胞克隆出单体器官或皮肤、肌肉,然后进行移植,十分先进而看不出痕迹,没有后遗症,安全放心,如今审美的标准更看重人的气质、举止及言谈。然而顾藻身上那艺术家特有的不拘、洒脱和中国式文人的温润如玉奇异的并存在一起,垂下的眼睫毛与薄薄的唇角似有忧郁,眉峰却扬出一股英气,气质便鹤立鸡群起来,见了顾藻本人,方急云开始理解为何全世界都有他的拥趸者,听说甚至有男子表白爱意。 而顾藻似乎对系统分配的是个寡言的女警毫不意外,依然十分温和有礼地和方急云探讨了一番婚后的生活安排,比如生活在哪里,婚礼是否需要举行之类的问题,显然,并不排斥与方急云成婚。 方急云心里虽然奇怪,但她历来对这些个人生活事项不太在意,一切都安排好了,就往安排好的轨迹上走便是了,她的生活充满了各种行动和任务,她更重视那些任务的完成与否。于是他们很快办理了结婚手续,双方都选择了没有举行婚礼,只是简单的在网络上发了个启事。 第2章 相敬如宾的婚姻 结婚三年,果然顾藻和方急云的坐在一起吃晚餐的机会屈指可数,不是她在出任务,就是他在世界巡回画展、参加各种大会评委,编辑书籍,在世界各个高校授课。 一般来说系统分配的婚姻家庭,极少有提出离婚的,毕竟婚姻配对系统有一定的科学依据和实证支持,参照的是最稳定,最不容易发生矛盾稳定家庭夫妻个性、爱好、职业等各方面来配对的,另外一方面,联邦法律对婚姻法设定极为严厉,视婚姻契约为神圣的盟约,比如非婚生子女无法天然继承财产,如果死的时候没有婚生子女,又没有合法的遗言,则财产会根据法律判给其他的继承人,而如果离婚,弱势的那一方必定会得到足够的财产来保证离婚后依然能有较好的生存条件,当然,如今物质文明极度发展,温饱是没有问题的,主要集中在精神以及日常能量供应、教育、消费水平等这一方面的赔偿。 这也是方急云奇怪的原因,因为顾藻显然有着巨大的财富,他完全可以和许多名人一样,不结婚来保证自己的财产不会被分割。 然而这又关她什么事呢,她忙得很,顾藻不讨厌,甚至那幅画很让她喜欢,而他也不反对,那么就结婚吧。二人然后各过各的的生活,互不打扰,偶尔都有空就一起吃个晚餐,目前看起来似乎彼此都没有离婚的打算,再过几年方急云到了30岁,就可以按部就班地申请孕育后代,然后双方取出精子卵子,之后交由医院合成受精卵,培育出胎儿。在孕育期间父母便可随时去探望,与之说话,更有科学的胎教方式,一年后胎儿正式脱离温室胚胎,生身父母领回孩子。 听说几千年前人类是靠母体孕育分娩胎儿,然而如今科技发达,男女平等,早已经不需要女子再受这样的生育之苦。两千年前曾有女子坚持守旧主义要求自己孕育胎儿,然而渐渐地她们也发现怀孕对自己事业影响巨大,身形臃肿,脸上肚子上色素沉积久久不退,体内荷尔蒙的巨大变动使她们阴晴不定甚至抑郁,产后许久不能回复,更不能完成自己的工作任务。更糟糕的是完全盲打,你不知道肚子里头的孩子是否健康优秀,生出来的孩子若是基因有缺陷,长大了遭遇种种不顺,又会埋怨父母不负责任。 人工培育的胎儿随着技术的飞速发展,安全而健康,还可以挑选夫妻双方最合适的基因,培育出最健康的胎儿。渐渐地再也没有女子自己孕育,而如今大部分女子都是在初潮来之前便切除了子宫,保留卵巢,科技早已发达,子宫和阑尾一样,除了会生病,再无作用,而保留它很麻烦,而之后每月一次的月经以及随之导致的女性荷尔蒙变化,情绪的低潮,会影响到工作,因此更多的女子选择的是不要子宫,直到今日,只有极少数的女子仍保留子宫,方急云作为一名特警,自然也做了子宫切除手术。 方急云下了车,大步地走进了她和顾藻的房子,已经有机器管家迎接了出来,接过她的外套和帽子,柔和的电子音提醒道:“欢迎您回家,顾先生已经在餐厅等候您。”这所房子是顾藻的,在寸土寸金的防护区中,能有这样一间前有草坪后有花园单门独幢的小房,那仅仅是巨富还做不到的,还得有权。婚后他们很自然地住在了顾藻这里,她那警察局的小格子宿舍,显然是住不了夫妻的,而她的薪金,也绝买不起一套这样的房子。仅仅顾藻的画室就有一百多坪,他一般不喜欢人进去,方急云作为他的合法妻子,有幸进去参观过,他真的是个传统到骨子里的画家,里头四处悬挂着纸画,这年头还有谁舍得用那么贵的纸张来练习画画,只有顾藻舍得,他甚至如古代中国画家一样,尝试用水墨画画,写古老的中国方块字,有蘸着鲜红的印泥的私章,画室里有着专门用的宽大的桌子用来铺开纸张,那是一种十分贵重的纸,宣纸,据说保管得当的话,可以历经千年不腐,画的画色泽不退。 这些是顾藻告诉她的,她记性很好,只是她着实不太懂顾藻的坚持,毕竟现在电子仿真画屏,也能做出十分逼真的效果,甚至能根据你的笔压,模拟出纸张的渗沁、洇散效果,得出深浅浓淡不同的画来,与所选择的纸张的反应完全一致。她很难理解能乘飞车到目的地,却非要选择走路的举动是为了什么,她脸上的迷惑不解显然让当时津津乐道解释的顾藻很挫败,后来顾藻就再也没带她去看过他的画室了。 方急云进了厨房,顾藻正坐在那里,看到她进来,扬眉道:“你很准时,刚好到点,牛排刚做好,三分熟的牛排,完美得很。” 方急云礼貌地向他点点头,寒暄道:“有个临时任务,本可以回来早点的。”她看着家务机器人将热腾腾的牛排端上来,心中又开始有些惋惜,顾藻的复古坚持,不仅仅体现在他的绘画上,他还只穿天然棉麻制品,爱吃天然食品,这些东西在如今的市面上,都是昂贵无比的。 顾藻已经专心致志使用刀叉优雅地将那牛排细细地切开,撒了点胡椒粉,专注地品尝起来。他吃东西一向不说话,尤其是天然食物的时候,他每次都仿佛品尝这世界上最后一块肉一般的细细地咀嚼,然后吃光。方急云也利落地切了一小块,然后尝了一口,很香,很好吃,只是,她尝不出来这与合成的牛肉有什么差别……实际上,合成的食物已经达到了十分丰富的口感和逼真的滋味,她曾经怀疑顾藻被人骗了,当了冤大头,买了号称是天然实际是合成的食物,顾藻当时听了她的怀疑,脸上的表情十分啼笑皆非,他最后很认真地说:“这味道不一样的,你多吃点就知道了。” 方急云吃了三年,她十分惋惜吃掉的钱,因为她着实没吃出和合成食物有什么差别,在任务的时候,她甚至经常吃能够迅速提供体能和必需维生素的药丸,她的确很难理解顾藻对天然食物的热爱和崇拜,不过她很感谢他这三年一视同仁地为她提供天然食物,即使她犹如牛嚼牡丹一般,从未吃出妙处。好在他没有让她也穿那天然棉麻的衣服,那些衣服,顾藻穿着自有一股飘飘然的遗世独立之态,自己每日行动极多,那种一坐就皱,一用力就要被撕碎的料子,却是穿不了的,还是人工合成的纤维更合适她的工作。 二人默默无语地吃完晚餐,顾藻优雅地擦了嘴巴后,对她说:“明天李博士生日,邀请了我们,你明天应该是休息日吧?一同去吧?” 方急云点点头答应了,只是心里却有些郁闷,她不喜欢他的那些朋友相处,他们看着她异样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舒服,仿佛她是一个贸然闯入了他们的异类。当今社会物质高度发展,因而更为追求精神享受,像顾藻一样的在文学艺术上有一技之长的人十分受尊崇,顾藻的朋友大多数是些搞雕塑的、搞画画的、搞音乐之流,当然李博士不同,他是个正儿八经的科学家,只是发明的东西很有创意就是了,比如会飞的牛,会钻地的鸽子,他的思维和他的发明一样发散,令常人匪夷所思,在顾藻的朋友圈子里头很受欢迎,在方急云看来,每次看到李博士,她都会想起远古有个哲人说过: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 顾藻看出了她的不情愿,体贴地说道:“他们和你不熟而已,熟悉以后就好了。” 方急云点点头,她心里一直纳闷,在局里大家都说她是个冷面人,看不出在想什么,然而顾藻似乎每次都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难道是自己在他面前不自觉的放松了? 吃完晚餐,夫妻二人各自回房。 方急云脱去身上的制服,洗了个澡,之后裹着毛巾出来,她刚执行了一个大任务回来,然后又接了个临时协助追踪嫌疑人的任务,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她除下毛巾,将自己放入了熟悉的水动梦幻爱抚器中……这是随着全息计算机发明后最伟大的发明,科学家们的初衷只是为了解决战后底层人民的身体需求,爱抚器发明以后,迅速投放到了试点街区免费试用,而此后,试点地区的犯罪率极大下降,性-暴力发案率甚至趋于零,于是爱抚器很快的在底层民众推广开。 而随着人们对人体的奥秘掌握得越来越多,爱抚器也不断更新,发展到如今,百分之99.9的人们已经习惯了使用爱抚器来满足自己的需求,而不是夫妻之间同床,因为爱抚器作为一个完全私密的全息智能机器,比你的伴侣更容易沟通,不需要任何心理建设,没有任何心理障碍,你可以选择你最喜欢的方式,任何你喜欢的力度,抚摸的部位,进入的方式,甚至各种幻想的场景,全由你自己掌控,而全息逼真的影像以及触感,让人各方面都得到极大的满足。 不是没有人因好奇而尝试和真人尝试过,有大胆的人在网络上发表了警告:真是十分煞风景,对方的体味、拙劣的技术、鲁莽的不合拍的动作,久久都无法达到的至高境界,不愉快的身体接触,肮脏的事中体验,使之前的好感全部破坏了,而后再也无法再面对对方,只好分手甚至离婚。也有专家告诫各位夫妻,保持一定距离和神秘感才是保持婚姻持久的秘诀,利用爱抚器可以轻松达到极致,满足身体需求,和伴侣探索却极有可能在你们探索到最好的地方之前,夫妻感情就已被破坏殆尽。 全身放松在温水中,方急云戴上了眼罩,和许多将对象设置为真人不同,方急云更喜欢闭上双眼,让全身的感觉更为敏锐去感受一切,而这让她更为放松,身体舒展开来,四周有花洒喷洒出水,按摩着她的身体,有强有力的细水柱有力地按节奏喷洒到她的敏感部位,很快,她绷紧了身体和脚尖,一股持续许久有力的水柱冲击着,有烟花在她脑子中绽放,她享受着那一刹那的美妙感觉,然后感觉到全身的肌肉暖洋洋舒适,全身仿佛漂浮在水中一样有着轻微的眩晕感,她闭着双眼享受这难得的放松大概一刻钟后,坐了起来,除下眼罩,站起来裹上大毛巾,按了爱抚器自动清洁的按钮,然后关了灯,倒在床上安稳地陷入了睡眠。 第3章 李博士的时间机器 生日派对在李博士家里举行,堂皇富丽的大厅上,吊着蓝色的精巧的古式宫廷灯,灯上微微颤动的水晶流苏,配合着打蜡光亮的木地板和处处低垂的天鹅绒帷幔,无一不显示出主人家并不仅仅是个科学发明家而显然还出身豪门的背景。 场中一角,有个小乐队在那儿奏着爵士音乐,场边上的长条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食品,餐桌边上点缀着美丽的鲜花,而餐桌中央一张银盘上摆着只烤乳猪和一只烤全羊,显示着主人能在这样规模的宴会上提供天然食品的与众不同的财力和豪气,舞场中已经有三三两两的绅士带着珠光宝气的艳装女子翩翩起舞,酣歌妙舞,香风弥漫。 顾藻带着方急云走进大厅的时候,李博士大笑着走了出来,身边带着个妙龄女子,他热切地拥抱了顾藻,又与方急云握了握手,才热情的介绍身边的女子给顾藻道:“这是我的小女朋友,也是学画画的,听说今日能见到你,十分渴盼。” 那女子一头金子一般灿烂的长卷发,有着秀挺的鼻子和粉红薄唇,蔚蓝眼里弥漫着崇拜的光芒,喜悦地与顾藻握手后,将他们引到一张圆桌边坐下,便热切地问起画画的技巧,并讨论起顾藻的某个作品来。 方急云百无聊赖,自站起来去倒了杯葡萄酒喝,她喜欢喝酒,嘴角噙香,回味无穷,但是她的工作让她必须时刻保持清醒,今日难得休息,便放心地喝一点。李博士的女朋友聊了几句,心满意足地得到顾藻的签名后,便见好就收地去招呼别的客人了,李博士笑着递了杯酒给顾藻,笑道:“你那画中的妻子无聊得很,你何苦要带着她来,你看她板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苹果公司最低级的交际机器人都比她更有女人味。” 顾藻没说话,握着酒杯只冷冷地横了他一眼,李博士举起双手以示投降:“好好不说了不说了,知道她是你的画中人,梦中情人……自从发现了那副画,你就疯了一样的……满世界那么多的美人对你痴心,你居然选了个男人婆,就因为她和那幅画里头的女人一模一样,她和你能有什么共同语言,她能理解你的画你的字?你的知交,哪个不替你可惜,如今j□j早已过时,伴侣更重要的是精神和灵魂上的契合,你就为了副画就犯了痴。” 顾藻喝了口酒,去看那因喝了酒脸上带了红晕的方急云,她今天穿了件不得不失的小黑裙,衬出她经过长期锻炼而无赘肉的曼妙身材,短发下戴了副宝石耳钉,宝光四射,是她全身唯一的装饰,灯光下她仿佛多了一丝妩媚,更贴近那画上的人。他轻喃道:“你们不知道那种感觉,我第一眼看到那出土的墓葬古画,就觉得太震撼了,我甚至觉得,那幅画,就是我画的……你不明白那种感觉,那种灵魂的冲击,那种仿佛千万年终于见到的感觉,你们不明白,我也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后来我找到她,我知道她就是那画里的人,一定是的。” 李博士嗤笑了一声:“哪里像,那画里头的女子一副古中国的打扮,长发宽袖襦裙,妩媚得很,也就五官有点像,问题是古中国的画大多数是写意并非写实,不知道你哪只眼睛看得出像她的。” 顾藻喝了几口酒,没理他,想了想又警告道:“我警告你们,若是谁惹了她,我可真绝交的,不管你们几年的朋友,若是不给她脸面,便是不给我脸面。” 李博士无奈道:“你说过几次了呀,谁不是对她客客气气的,实在是她也和我们说不到一块儿,再说了,谁敢触怒她呀,女特警呀,听说单手可劈开石块,还拿过世界锦标赛空手搏击金奖,网络上都有报道的,上次她一口气解决了好几个恐怖分子,空手解救人质,说实话,其实她如果找个警察丈夫,应该比较谈得来吧,你真的不觉得你是害了她么……我听说她父母都是军人,执行任务的时候殉职了,她从小在军方的部队里头长大,都是她父母的同事轮流抚养她直到成年,读的也是军校,身世挺可怜的,那些军人想必不知道怎么抚育女儿,也难怪长成这样一板一眼不讨喜的个性,明明长得不差呀。” 顾藻眼里带上了一丝温柔,想起她第一次接到他送的生日礼物时满脸惊喜的样子,虽然她看了半天不知道那是用来做什么的,憋了许久也不好意思来问他,摸不着头脑却仍保持淡定的表情,实在可爱。那是一枚他亲手雕的印章,用的上古的鸡血石,小小一枚,刻得是远古篆体“急云”两个字,因为有次她很平静的说起她名字的来历,是因为她母亲与父亲初遇时,正在军舰执行任务,看到军舰窗口外向后急急倒去的云流,觉得有所触动,交谈起来,于是之后给两人的孩子起名急云。 她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父母,只在网站上见过他们的事迹介绍,说起来的时候神色也很淡,但是顾藻感觉到了她对自己名字的珍惜,兴许这是她父母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于是顾藻刻了这个印章送给她,同时,若是他有了意外,凭这个印章,可以取他名下所有财产。当然,他没有和她说这些。 他还是受不了她那满是问号的眼睛,终于告诉她这个是她的名字的印章的时候,她脸上第一次漾起了惊喜的笑容,抚摸了半日上头流云一般的阴文,然后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美得惊人,她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她长得十分美,宛如天然璞玉,又有着一般女子所没有的英气勃勃。 有次她练拳后有些热,解开了颗扣子在花园里吹风,他看到那枚印章用一根银色链子悬着挂在脖子上,他心里十分喜悦,然而又十分想告诉她这印章这样搭配不好看,应该用一根松绿的编结的棉绳,这样才搭……他忍了又忍,还是没说,他早该对她的审美有所觉悟才是。 沉浸在记忆中的顾藻却被台上一阵掌声给打破了,原来李博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上了台,开始感谢各位来宾来参加他的生日派对,一番连篇累牍的感谢后,他郑重推出了他的最新发明——时间机器! 李博士笑道:“这是我研究多年的时间机器!我曾将一枚机器人尝试送回过去,可惜回来的时候它已经锈迹斑斑,不知道它去了哪里!现在我召集有志之人上来实验一下,看看可否有人敢回到过去?” 大家一阵骚动,也有人笑着说不信,最后终于有了个大胆的男子上去了,急云已经走到了顾藻身边,这时候十分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去看那拉上的布帘后,机器的影子似乎在旋转,发出了奇特的光芒,她紧张地屏息了,终于忍不住问顾藻:“如果人回去了回不来,他岂不是要负法律责任?” 顾藻噗嗤地笑了,发现自己的妻子当真是天真得可爱,他笑道:“这东西当然是假的了,什么机器人都是噱头,他自己早就亲身上去实验过了,按他的说法是理论完美,却就是送不走人,古今研究时间机器的人那么多,实际上根本无法实现,这东西就是个花了巨资却失败的发明,这不过是为了活跃气氛拿上来逗大家开心一下,那上去表演的人估计也是事先说好的了,否则大好日子若是出了事情,谁能负责呢。” 急云这才略略放了心。 果然过了一会儿时间机器停止了,帘子拉开,那男子从里头走了出来,却换了一身古装衣服,激动地说:“我看到了秦始皇登基!” 众人大笑,李博士那金发女朋友上去凑趣问了他几个秦朝的问题,气氛活跃了起来,李博士又大叫道:“还有谁敢试一试?回到唐朝也不错啊!美女如云!虽然胖了点。” 大家又爆笑起来,只看到金发美女妙目一转,笑道:“不如让我们的妙手画家顾藻试一试吧?” 众人的目光便集中在顾藻身上,顾藻面色从容,急云却忍不住往旁边退了退,顾藻却牵住了她的手,说道:“时空旅游,怎能不带上爱妻?” 众人哗然的笑了,不少羡慕的眼光看在急云身上,看着顾藻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台上,李博士笑道:“果然是伉俪情深,让我们有请顾藻夫妻一同站上时间机器吧!” 急云脸上虽然仍然镇定,顾藻却能感觉到她手心有些湿润,想必是不习惯这样的出风头,他微微一笑,握紧她的手,深情款款道:“可要拉紧了,不然失散了可不得了,那可要一个一个时空的去寻找你了。”旁边的观众都笑了起来。 急云低了头,耳根却红了,顾藻笑着拉着她一同站上了那时间机器的玻璃罩内,罩子有些小,本应站一人的地方站进了他们两人,急云又是高挑个子,他们不得不面对面地靠近,顾藻直接拥住了她,下边的观众们又再次哄堂大笑,顾藻依然是挑了挑眉满不在乎的微笑,急云第一次与他这样亲密的身体接触,不禁有些挣扎,顾藻低声笑道:“可别动了,一会儿就好了,咱们可要开始时间旅行了。” 外头拉上了布帘,机器轰然地响了起来,布帘后有白光闪耀,片刻后白光消失,在观众们热烈的欢呼声中帘子被拉开,玻璃罩里头原来相拥着的那一堆夫妻,消失了。欢呼声仿佛被冻了一下,然后又更热烈的起哄起来,大家只以为是新的噱头,而一旁的李博士,却面如土色。 第4章 全息游戏还是穿越? 急云觉得热得很,迷迷糊糊间,全身仿佛都被挤压着,她不舒服地挣扎,却觉得手脚十分无力,许久后她身上忽然一松,仿佛滑落,却被人扶住,然后有吵杂的声音在大喊,她不满地挣扎,却忽然被倒提了起来,屁股上被人拍了一下,她更大力地挣扎起来,眼睛睁开却朦朦胧胧地什么都看不见,屁股上又被拍了一下,最后将她转了过来,有人在急促地说话,只是听不懂,她迷迷糊糊地想这是什么地方?却听到呱呱的婴儿哭声,似乎四周又嘈杂起来,似乎有人在笑,又有人在说话,这是什么话?急云精通数国语言,却听不懂这话,她觉得十分疲倦,自己似乎被抱起来,然后什么东西塞入她的嘴里,她下意识地吮吸了一下,有液体流入嘴里,有人轻轻的拍着她,不知不觉,她又睡着了。 这般吃了睡睡了吃一段时间,急云终于有些清醒起来,回忆起自己是和顾藻一同上了时光机器,然后白光一闪以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如今这里是哪里?莫非那时间机器出了故障,她受了伤,无法行动? 她动了动手脚,却无法翻身,眼睛也看不清楚,自己的排便无法控制,每日似乎都有人替她揩抹身子,然后哺喂她流食,她有些绝望,自己莫非成了那种瘫痪了的半植物人?不,她还要执行任务,她喜欢她的工作,她有些绝望地哭了,身边却又有人在说话,抱起她来,轻轻摇晃,替她擦眼泪,有十分温柔的语声,似乎在安慰她,她又有些羞耻,便没继续哭,只是身边却又有个孩子的哭声,然后她听到有人也去哄着,她有些厌烦,自己难道安排的病房里还有产妇么?日日老听到孩子的哭声,十分影响心情。 日子似乎一天一天的过去,她高兴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活动范围越来越大,眼睛也开始慢慢看得清楚近一些的地方,平常有个圆圆脸的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子抱着她,然而表情漠然多一些,似乎照顾她是工作而已,而有个女子,眉目如画,耳边坠着碧绿的玉耳坠,十分美丽,常常来看她,脸上满含着微笑,对她发出温柔的声音,令她十分愉悦,也有个男子低着头笑着来看她,还伸了个手指在她脸上晃,她十分不悦,这是什么人?如此无礼对病人,她伸出手想去打开他的手,那男子却哈哈地笑了起来,而她也被自己的手吓到了,那是一只小小的……婴儿的手,手腕上环着个银色的小小手镯,交接处镶嵌着小粒的红宝石,半透明的小手指,柔软而无力地拍在那男子手上,被他紧紧地握住,然后笑着说了什么。 她整个人都被惊吓到了,然后自己被那个慈眉善目的圆脸女子抱了起来,然后解开衣襟,露出了雪白硕大的胸乳,直接塞到了她的嘴里,有微甜而腥的温热液体流了出来,她下意识的吞咽,却恍然明白了现在自己的处境,自己是在一个婴儿的身体内! 她心怀纷乱,自己这是怎么了?对了,他们上了时光机器,然后就这样了,这是什么地方?是新研发的全息游戏么?是不是被李博士恶作剧,扔进了全息游戏里?既然这样,出游戏的口令是什么?身旁那时常有的孩子哭声,会不会是顾藻?这里的人说话她全听不懂,她心烦意乱,没吃几口便不肯再吃,那乳娘无奈的放下了她,似乎说了什么,之前那眉目如画的女子过来蹙着眉低头看她,说了几句话,然后温柔地抱起她来,走了几步,似乎到了窗前,外边很亮,她眯起眼睛,看不清楚外边的景物,只觉得空气似乎很清新,那女子轻轻地哼起了一首歌,曲调十分古雅低柔,她的声音很好听,她听着歌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渐渐地,在吓了一跳的现状认知后,她渐渐接受了处境,也没办法反抗,只有等着这具身体长大,她心里甚至在想,这到底要在游戏里头呆多久?恶作剧总不能搞太久影响到别人的生活吧,自己的假期只有一个月而已呀,这游戏做得实在太逼真了,比她进过的军方训练平台还要逼真,冷热触摸痛感都十分真实,甚至有肚子饿的感觉,她十分厌烦这全靠人服侍的生活,每日只是吃了睡,睡了吃,却无奈地等着游戏结束。 然而,事与愿违,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她的视力越来越清楚,渐渐能被扶着坐了起来,然后看到身边有个小婴儿,双眼大大,嘴唇薄翘,粉雕玉琢,她开始以为那是顾藻,结果一次亲眼看到乳母替她换尿布,是个女娃娃……人们更爱逗她一些,因为她十分爱笑,一逗就笑,笑起来十分可爱,而自己看到大人在她面前摇一个小鼓的时候,她都觉得很滑稽,置之不理。她想起她刚来这个世界的那天,似乎是听到娃娃哭声,这么说,这女孩是她的双生姐妹了那个美丽女子,想来是她们的生身母亲了,因为每天都来看她们,而装束十分奇怪,乌发挽着高髻,插戴金银玉饰,脖子上手上也都有着名贵的饰品,宽袍大袖长裙,都绣着金边和金花,十分华贵的样子,有次她借着被抱的机会,摸了摸那衣服,滑而凉,软而发出美丽的光泽,轻轻一勾似乎就要起丝,这似乎是古代珍贵的蚕丝料子,而蚕这种生物,在现代已经完全灭绝了。 那男子想来是父亲,来得比较少,偶尔来几次,都是束着冠,长发,也是宽袍大袖,十分从容闲雅的样子,倒让她想起顾藻那做派。 这是古代背景的游戏么?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当她开始吃到蛋黄以及各种不知道什么东西调成的糊状的食物时,依稀尝得出是米糊、南瓜糊或者什么别的东西,她拒绝再吃奶。然而她心里已经开始有些吃惊了,从前顾藻怎么形容,她都品尝不出天然食品与人工合成食品的差别,而如今,第一口蛋黄,第一口米糊入了她嘴的时候,她十分吃惊的发现,这样的香气,这样的口感,这样的美味,人工食品做不出来这样的味道!这百分之百就是天然食品! 她震惊了,什么仿真游戏能做出这样逼真的口味?在她印象中,更没有哪一款游戏能做到在游戏里头进食,顶多只能做到模仿疲倦感、痛感、寒、温等感觉而已。 她开始困惑,难道那时间机器,居然发生了效果,自己是回到了古代,变成了婴儿?那顾藻呢?顾藻也来了吗? 她十分努力地在活动自己的手脚,努力想增加自己的行动范围,所幸床上,地板上都铺着厚厚的地毯,她很快就学会了爬行,那年轻的母亲高兴得不得了,抱起她来亲了两口,她也有些开心,她自幼就没了父母,一切事迹都是靠父母亲的战友告诉的,如今有了个如此温柔美丽的母亲,日日都来看她,虽然显然更喜欢抱那爱笑的妹妹多一些,对她却也从没有冷落。而那父亲来得虽少,却一副十分疼爱她们以及她们母亲的样子,她甚至看到无人的时候,父亲悄悄地亲吻母亲的耳朵,母亲则满脸通红地躲开,一副十分幸福甜蜜的样子。 她很快学会了走路,而那妹妹显然语言能力比她这个心里已经有语言系统的人学的更快,大概在快一岁的时候,那妹妹已经开始吐字清晰的与父亲母亲交流,显然他们十分惊喜,与她说话的时间更多了。而她也恍然发现自己忘记了学习语言,于是她又开始努力地跟着大人发音,大人也耐心地教起来,很快她渐渐理解了一些词的意思,然而却始终没有妹妹说话得快,想必真正的婴儿学习能力要比成人快许多,她不得不加快了自己学习的进度。 这个家庭似乎很富足,大一些的时候她们两姐妹就经常被带到院子里头散步,她发现了许多奴仆,屋子陈设也十分华丽,家具多为紫檀木,这在后世也几不可见。院子里头有着十分美丽的鲜花,她十分喜悦而满足,这样清新的带着自然花香的空气,是她从来没有呼吸过的,而这世界有着万般丰富的气息,雨后是一个气息,太阳晴朗又是另外一个气息,这是后世怎么努力制造也制造不出来的空气系统,她下意识的开始调息起来,军校学生训练体能,多采用一套古代中国的太极调息方法,因为专家们发现调息对人的体能的训练和爆发、精神力的专注以及身体机能的调节,耐力的训练都有极大的帮助,因此普遍在军校中推广开来。 而她经常闭目养神的样子,倒特别显出了双生妹妹的活泼讨喜来,无论是下人还是父母,显然都更喜欢逗弄她一些,而总是得不到反应的姐姐,显然让人失去了逗弄的兴致,这也让她觉得不受打扰,安静舒适。 等到她也开始能认识许多字词,能清晰地喊出爹爹,阿娘的时候,家里似乎忙乱起来。然后她们住的地方也不断的有仆妇收拾打包。 很快她们被抱着上了个马车,马车里头十分宽大舒适,母亲带着丫鬟坐在里头,看到她们温柔地抱起来,说了句话:“我们去……”后头的生词她却没听懂,想必是个地方。 马车动起来的时候十分颠簸,让她有些不舒服,很快她被哄着睡着了。 第5章 暴雨中的追杀 她是被剧烈的颠簸和哭声弄醒的,然后她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车子外边有紧张的叫喊声,她被乳母紧紧的抱着,妹妹正在哭,母亲在抱着她安抚,脸上满是紧张的神色。 她听到了外头有刀剑相击的声音,似乎还有下雨的声音,有人喘息着喊叫,她想了一会儿想起来现在是在路上,只是应该仍是白天,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是遇上了打劫?还不是一般的打劫,听声音,似乎有人从马上摔落,有马蹄声,上车的时候她记得,护卫不少,是遇到仇杀了? 车子颠簸得更厉害了,似乎是车夫在拼命地赶车,忽然,几支利箭呼啸着射入,一支夺的一下插在了里壁上!车子里头惊叫一片,母亲强作镇定,正指挥着大家附身躲到车座下,自己乳母抱着自己站了起来要蹲下,她心里刚叫一声不好,就看到下一波箭雨袭来,自己的乳母发出了短促的尖叫,摇了摇,抱着她忽然滚落到车下!她只能看到自己母亲惊骇欲绝的表情,一手紧紧揽着妹妹,一手紧紧握着座位保持平衡,她哀痛地大喊了一声,她想那是她的名字,然而车子仍然往前开去,飞快地远去了。 巨大的震荡下,她随着乳母摔落在车下,所幸乳母仍紧紧的抱着她,因此她坠落地上并没有受到伤害,外头阴云密布,下着蒙蒙细雨,她转过头,看到远处追兵且至!隆隆的马蹄声近了!她抬头看到乳母被一根利箭穿过了喉咙,还在发出咯咯的声音,她当机立断,团起身子,飞速地往路边滚了过去,很快藏身进了路边的一团灌木丛中,一会儿便有数十骑黑衣飞马而过,毫不犹豫地从乳母身上碾了过去,还有人从马上垂下身子,拿出雪亮的刀飞快地在乳母身上补了一刀,然后漠然地继续前行。 她屏住呼吸在灌木丛中,等待他们远走,天色阴暗至极,坠下的雨点开始变急,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她看到乳母一动不动,有血慢慢洇开,化在雨水中流开。根据她多年的经验,她不可能还活着了,那些侍卫居然没有人护在车子后边,想必已被射杀了不少,否则经验丰富的护卫,怎么可能做不到这一点。她还在沉思,后头却有了几个人赶了车子过来,拿了杆枪戳起乳母的尸体,面无表情地扔到车子里,车子里已经有了不少侍卫的尸体,还有马的尸体,这是在扫除痕迹么?雨越来越大,会把一切厮杀痕迹和血迹冲洗得干干净净,这显然不是山匪,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她忍不住为自己的家人是否能顺利逃脱担心起来,然而雨点不断的变大,她知道自己这身躯不过一岁,若是继续淋下去,只怕就要一命呜呼,而后边只怕仍有追兵,她转头看了下地形,里头有森林,她勉强站起来,往森林那边走去,寻找避雨的地方,也许撑到雨停,会有人回来寻找于她——如果她的父母们能逃过这一劫的话。 短短数十米的距离,她小小的身躯走得如此艰辛,雨水不住浇灌下来,自己身上那薄薄的衣服很快被湿透,草和土十分泥泞,她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勉力的躲到了森林里,繁密的雨点仍在变大,她暗自庆幸自己居然找到了个大树的树洞里,躲了进去,身上的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她只能全都剥了下来,小手却无力拧干,只能勉强擦着自己身上的水,然后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摩擦皮肤,以免受凉。 现在还是白天,靠着树洞能避开风雨,然而如果到了夜晚她还没有得救,那降下来的气温会要了她的命的。她蜷起自己的身躯,这样会温暖些,一边调整自己的呼吸,降低心率,然而小小的身体经过这样的剧烈运动,她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虽然她告诫自己不可睡着,睡着等夜来临就麻烦了,她仍然是陷入了黑暗中。 *********** 李娥娘看着天要黑了,雨仍然没有停,心里十分着急,今日被婆婆赶着上山砍柴,说家里柴没有了,结果才砍了一小扎便下起了大雨,她只得找了棵大树避雨,好不容易雨小了些,她无奈地背起柴,知道今晚回去肯定又要被婆婆臭骂一顿了。 路过一棵大树的时候,她却被那树洞外头的树根上挂着的红色小衣服吓了一跳,她放下柴火过去定睛一看,居然看到树洞里头藏着个小孩,光着身子蜷成一团,闭着眼睛,她叫了两声,没有动静,她看到雨还在下,心想这么小的小孩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她将那孩子抱了出来,发现那孩子手脚冰凉,还有心跳和呼吸,似乎昏迷了,是个女孩,手腕脚腕上都挂着银镯子,旁边的小衣服,看起来料子也十分好,还绣着很精美的花。天就要黑了,这孩子如果继续下去一定会死的。 她嫁进袁家,足足五年肚子都没有动静,婆婆刘氏每天打鸡骂狗地抱怨,脸拉得老长,要不是袁家贫寒,再聘个娘子聘不起,只怕她早就被休了。她心里也十分向往能有个孩子,却一直不知道原因,她将孩子爱惜地放到怀里,用蓑衣盖上,让体温暖着她,然后把那几件小衣服收了起来,然后挑起柴火,一只手抱着她回村里去了。 回了家里,果然才放下柴火,刘氏就在叫骂,嫌弃砍得少了,而他们已经吃过了,李娥娘除下了蓑衣,小姑袁雪眼尖,已是看到了她怀中的孩子,吃惊地喊道:“嫂嫂你这是去哪儿弄了个孩子来?” 李娥娘勉强笑道:“我在山上砍柴,捡到了个女娃娃,下着雨呢,也没看到这孩子的亲人,我怕再淋雨下去她要死的,就抱了回来。” 一旁刘氏已是过来看了一眼,大怒道:“你嫌咱们家吃饭的人太少了是不是?想要孩子自己生啊,生出来不管是男是女我都乐意养,捡个野孩子来做什么?” 李娥娘抿了抿嘴没说话,只将孩子抱得更紧了些,一旁丈夫袁雷过来打圆场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要死也不管么。” 袁雪却是已经看到了那娃娃手上脚上的银镯子,上头居然还嵌着红宝石,胸前戴着个长生锁,也是嵌着鲜红的宝石,她说道:“你看她戴的,想是有钱人家的孩儿走丢了,或者被拐子带出来的,先养着吧,没准别人找来,能挣点赏金,实在不行,把那些饰品卖了,也能值几个钱。” 李娥娘吃了一惊,说道:“这是人家孩子的记认,怎么可以随便卖掉?” 袁雪撇撇嘴,说道:“能保住她的命算不错了,你看她满脸通红的,没准要生病了,请大夫不要钱么?” 刘氏却摔手道:“请什么大夫?乡下孩子,哪个不是扛过去的?” 娥娘却是发现怀中孩子火热烫手,连忙抱进了里屋,不再理会婆婆的阴阳怪气。袁雷跟进来低声说道:“你还没吃晚饭吧,我给你留了个馒头你先把湿衣服都换了吧,小心也着了风寒。” 娥娘接过那还有些热的馒头,眼圈一红,袁雷悄声道:“我那有上次阿雪生病发烧煎剩下的草药,包着一包在那儿呢,我去煎一晚给孩子喝下,没准就好了。” 娥娘感动道:“劳烦相公还念着我。”说完又忍不住掉眼泪,袁雷低声笑了笑说:“别和阿娘计较,阿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也就刻薄两句,其实小时候荒年有人来讨饭,她也好心给人馍馍,结果被阿爷骂了好几句。” 娥娘点头道:“我晓得的,这孩子实在可怜,再说,我一直没有孩子,兴许这是上天送来的孩子呢。” 袁雷看了眼床上的女娃娃,擦干净脸上后,皮肤雪白,嘴唇鲜红,睫毛长而翘,他点点头道:“这女娃娃果然和你有些像,长得很漂亮。” 娥娘脸红了,推他去煎药。 袁雷自去找了那包药到厨房,用余火煎了碗药,刘氏知道他是在煎药给那孩子吃,倒也没说什么,只嘀咕了几句耳根软,就听媳妇的话,袁雷只是笑。 一碗药灌了下去,到了半夜,果然退了烧,娥娘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早晨她早早起来做饭,也悄悄煮了碗米糊温在灶里锅子温水里头,想等那孩子醒了吃,然后赶着喂鸡喂猪,心里到底有事,隔一会儿又回屋里看看那孩子。 果然快到晌午的时候,那孩子醒了,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满是迷惑,却是不哭,她看着那软绵绵的小手小脚,心里已是化开,赶着拿了米汤来喂她,她也不推拒,一勺一勺的吃完了,她试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只是不答,似乎十分疲惫,很快又睡着了。 渐渐的孩子恢复了正常,只是不爱说话,也不哭闹,只是静静的,有人喂就吃,要尿尿或者方便会喊,十分乖巧。袁家开始还等着有人来认领这孩子,却一直没有遇到。袁雪打过几次那手镯长生锁的主意,娥娘却是将那些东西连同那些小衣服牢牢地收了起来,为此也受了婆婆的几顿骂和刻薄。 几个月过去,娥娘却是发现自己有孕了,袁雷欣喜若狂,再不许她上山打柴,却又认为是那捡来的孩子带来的福气,于是娥娘和袁雷决定收养这孩子,刘氏倒是没反对,想是看她乖巧不闹,脚头也算好,来了就带了个孩子来,却是给她起了个名,叫阿瓦。娥娘有些不满,袁雷安慰她道:“愿意收养就好,乡下人家,起个贱点的名字好养活,这孩子福气大着呢,没准以后有大造化的。” 娥娘只好顺了婆婆,只是又更加意疼爱照顾阿瓦,十个月后,娥娘生下了个儿子,袁家欣喜若狂,起名袁玉。 第6章 袁瓦的村居生活 烟水村的人都知道袁家收养了个女儿袁瓦,然后很快便有了儿子袁玉,那女儿十分乖巧漂亮,听说三岁左右就已经知道替娥娘择菜,帮助洗碗递柴递碗碟的,又帮忙看着袁玉,从来没听到哭过,话倒是十分少,小小年纪沉稳得不像话,当然,也有人怀疑这么小的小孩这么老实,别是被袁家打出来的吧。 袁家刘氏,乃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泼妇,其实还真没打骂过袁瓦,无他,实在是太乖巧了,一般小孩都是鞋袜耷拉,身上邋邋遢遢,爱玩,爱吃,耍赖,哭闹,袁瓦却总是安安静静的,娥娘又是个勤快的,总给她身上穿的干净利索,袁瓦长得又好看,十里八乡没几个女娃娃有这样好看的双眼皮大眼睛,也不见吃什么好东西,皮肤白里透红,又帮着干活,小小年纪也会拿着个扫帚扫地,又十分知趣,再刻薄的大人,也不好意思跟这么小的孩子计较不是? 一家子到底是安静了下来,倒是袁雪出嫁的时候,家里似乎闹过一阵,原来袁雪想让嫂嫂把阿瓦那手镯子上的宝石下下来,化开打根钗子和一副耳钉,那红宝石成色极好,她出嫁也有面子,不料娥娘只咬紧了牙关不许,倒让刘氏也打鸡骂狗了几天,急云也知道风头不好,只带着袁玉在屋里,避开奶奶和姑姑,到底仍是没拿到,薄薄的妆奁,还是把袁雪给嫁出去了。 为此刘氏黑着脸,派了好几天的苦工给娥娘,只狠着使唤。袁雷只得尽力的分担,最后却是急云悄悄教了好几日袁玉说话,袁玉一日忽然开口清脆地喊了一声:“阿奶!”刘氏听了一愣,然后狂喜地抱起袁玉心肝肉儿的喊,之后对娥娘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些。 袁玉会开口说话后,嘴巴极甜,又十分聪明。急云天天带着他,特意从村里的私塾那儿过,日日去听那三字经,又私下悄悄地教他背,大概两岁,袁玉在家就能朗朗上口地背起三字经来,袁家欣喜若狂,两岁多就会背三字经的,全村能有几个?十里八乡听到的也少!他们只认为家里终于得了个读书种子,刘氏一拍桌子,下了决定,全家紧着攒钱待孩子四岁便送去私塾开蒙,老袁家,就算勒紧裤腰带,也非要供出个读书种子来不可! 果然到袁玉四岁时,送去开蒙,先生都吃了一惊,什么东西都一教便会,极为聪明伶俐,先生也激动起来,大呼烟水村将来的第一个举人只怕要应在他的身上,全村也都轰动了,袁雷和刘氏只是满脸红光,为袁家有了未来欣喜若狂。 家里什么都是紧着袁玉,只是读书花钱呀,笔墨纸砚,启蒙用的书,样样都要钱,急云才六岁,也日日都要帮忙喂鸡喂猪,略大些,便每日都出去割猪草,拾柴火了。只一件,急云渐渐长开后,美人胚子更突出了,无论怎么风吹日晒,皮肤仍是雪白,村里的人都不由的侧目,老袁家只怕今后要发达,儿子是个读书胚子,捡来的女儿又这般样貌,只怕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又有人心里嘀咕,只怕是要当做童养媳也未可知。 ********** 清晨,天才蒙蒙亮,烟水村的大部分村民仍然在沉睡中,一些勤快的农妇们已经起来做饭了。 急云站在高山上,身上微微起了些薄汗,自从获准能上山割猪草,并且能圆满地完成任务后,袁家人便放心地让她每天去割猪草了。她日日坚持爬一次山,然后在山顶调息,打一套拳,扎马步,做俯卧撑,打下良好的身体基础,从前没有爬山时,她就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活动,来这里七年来,除了那次淋雨遭了次病外,一次病都没犯。 她深深呼吸了这新鲜的空气,感觉全身每个细胞都张开了,十分愉悦,这样好的天然空气,在防护罩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她来到这里七年,仍是喜爱得不能自己,每次调息都仿佛是场享受,感觉到天地精华缓缓吸入身体内。 她睁开眼,贪婪地看着远处峻岭重迭,绵亘数里,东方渐渐现出曙色,天已亮了,乳白色的晨雾渐渐在山林间、泉水上升起又渐渐一缕缕随风飘散到远方。这是个多么壮美的世界,她略能走路就在村子里头到处走,留心听人闲谈,却只依稀知道这是个大秦朝,却不是她的历史书上学到的任意一个朝代,她也放弃探究,只安心尽情享受这天赐的大自然的礼物和年轻地可以从头再训练的身体,她从前就嫌自己小时候有些偷懒,养父母们也心疼她,没有舍得严格训练她,以至于她没有扎实地打下基础,柔韧性不够,耐力也不足,在军校后来的训练中颇吃了些苦头,始终也达不到巅峰状态,如今正好可以弥补遗憾。 她弯下腰来,拿起镰刀,极快地已是在草丰美地方割了一大片的草,草的汁液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急云只觉得自己五感更敏锐了,原来从前那防护罩内制造出来的人工美景,远远比不上这天然的自然景色,她忽然理解顾藻那痴迷复古的心理,也不知道顾藻有没有一起过来,现在在哪里,如果也是在古代,他只怕要高兴疯了吧? 急云忽然有些想看到顾藻那沉迷的神色,不禁自己悄悄笑了起来,那所谓的天然牛肉,哪里有这个世界货真价实的天然牛肉好吃?袁家家贫,不过过年及袁雪出嫁时她尝过一点肉,那样迟钝的味觉,就能吃出了天差地别的味道差异,顾藻那灵敏的舌头,来到这里岂不是掉入了蜜窝?待这个身体再长大点,就要找机会出去看看,看这美好的世界,找找顾藻,然后还要找一下这具身体的生身父母——如果他们幸存下来了的话。她长大后听到娥娘说过发现她的场景,她心想烟水村离那地方并不远,如果他们要找,不该打听不到,该不会已经遭了毒手吧?她事后一遍遍地回想那天的情景,那些箭,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有组织的队伍,他们脸上的神情,极像训练有素的军人…… 她摇摇头,不再想这些事情,把猪草紧紧扎了起来,又拿着篮子,跑到丛林中,采了些蘑菇、木耳、野菜,这边人迹罕至,所以野产极为丰富,因没有路,要经过险峻的山路,袁家只以为她在近处的山坡上走,却从来没想过她能胆大地往大山深处走,也因她腿脚极快,来回不过一个时辰,因此袁家人倒都没有留心,只奇怪这小小女孩,居然比别家的孩子能干许多,能采到的猪草更丰美,而每天带回来的蘑菇木耳野菜,也够一天的食用了,便连刘氏,也不好刻薄她,谁家的孩子再懂事,这个年纪也要贪玩的,这样乖巧的女儿,谁挑得出一丝不是来。 采满一篮子了,急云便提着篮子,背起猪草,轻快地往山下跑去,跑到近村子的山坡的时候,一群孩童正在那里嬉闹,玩着抓山匪的游戏,为首的李满仓因长得高大,打架一个能敌俩,家里又是村长,因此算是个孩子王,他看到急云背着一筐猪草回来,手里还提着篮子,扎着两个小辫子,腿脚仍轻快得很,眼珠子一转,已是指挥道:“她就是女大王!抢了许多东西回来!小的们去给抢回来!” 一群孩子们天不怕地不怕,哪里怕个小女娃,已是呼啸着跑了过去,要抢夺急云的东西,又有人去推她,急云看到一群顽童跑了过来,哪里放在眼里,不过身子略拧便闪开了,几个孩子只还缠着上来,急云脚轻轻踢了两脚,他们便都翻倒在地,刘满仓见状赶紧跑过来要推她,却被她一只手往肩膀上一推,一屁股坐到地板上,急云轻喝道:“不要捣蛋,一边玩儿去。” 然后便自顾自的跑开了,腿脚极快,很快便跑出老远,一群顽童面面相觑,刘满仓面子上下不来,却无法解释他们一群男孩子都为难不了一个小女娃。 急云回到家里,家里早餐已是快弄好,娥娘还在厨房里头忙活,袁玉正在院子里头大声的背书,刘氏在喂鸡,袁雷则帮着在扫院子,准备吃完早餐便去下地,看到急云又背了一筐草和一篮子野菜回来,不禁有些怜惜,说道:“阿瓦快放下准备吃早餐吧。” 娥娘出来接过菜,把里头的木耳拣出来,已是极快的进去弄了碟凉拌木耳出来,然后端了些杂粮馒头,白粥,凉拌木耳出来,喊大家一起吃早餐。 急云帮忙摆好了桌椅,待大家坐好后,便开始吃了起来,几口便喝了半碗的稀饭,然后开始吃起馒头来,刘氏看着急云那吃得看着斯文却极快的速度,不禁有些头疼,这个孩子处处都好,干活勤快,不爱说话,就是吃得实在太多了些,如今长大起来,饭量和日日下地干活的袁雷差不多,只是不让孩子吃饭,这是要招人指摘的,再说这孩子只是吃多些,却从来不挑食,也不嚷嚷想吃什么好东西,相比之下袁玉被大家惯得就有些挑三拣四,饭略硬些都不肯吃,家里母鸡下的蛋都给他吃了还嫌腻了,因此她也只好忍着每日看娥娘多用了许多粮食,心疼那日日下去的米缸。 第7章 小姑的求助 吃完早餐,袁雷下地,娥娘则去伺候屋后的菜地,急云却早已灵活的收拾起饭桌,去洗碗去了,论干活的利索程度,就是刘氏也挑剔不出什么来,洗碗后,急云擦干净手,又牵着袁玉的手,带他去私塾。 出了门,袁玉边走,便悄悄地递了个鸡蛋给急云,说:“阿姐,这蛋我吃腻了,给你吃。” 急云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一向严肃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意,她摸摸他的头,接过还暖的鸡蛋,几下便剥开了,然后轻轻将那蛋掰成两半,大一些的那边分给袁玉,说:“一人一半。”然后自己便咬了一口那蛋,蛋黄香得不得了的味道在她味蕾化开,她依稀想起在生身父母那里吃过的,自己第一次吃到蛋黄,也是惊为天物,后世那些养殖场出来的鸡蛋,虽然大,哪里有这样的香味!连颜色都大不相同。袁玉看阿姐吃了,也高兴地几下把蛋给吃尽了,他哪里是不爱吃,只是看到家里只有自己能吃蛋,他又极为喜欢这个安静的处处温柔体贴的姐姐,便悄悄留给阿姐吃,学堂里头的同学,哪个不羡慕自己有个这样漂亮的干干净净的姐姐?有些顽皮的同学下学后就想欺负自己引起阿姐的注意,阿姐只是轻轻一推,若是还闹,阿姐就能把同学提起来打屁股,直让他被全学堂的人都耻笑,之后再也没人敢欺负自己了。 袁玉一边说:“阿姐今天我们要学声律启蒙了!我晚上回来就背给你听夫子教的!” 急云叹道:“新学的呀,你能背下来么?” 袁玉扬眉挺胸道:“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我不都一句一句的教会阿姐了?阿姐放心,我一定认真听讲,然后讲给姐姐听的!” 急云脸上又泛起了微笑,这个弟弟真是实心眼,开蒙以来,一日日都坚持回来的路上给她讲今天学的东西,倒让她也学会了这个世界的文字,果然是一个一个的方块字,急云想起顾藻那画上的方块字,不知道他学起来是不是比自己轻松多了?又想起顾藻曾经送给自己的那枚印章上,宛如流云一样的字,他说是篆书,可惜没了,她有些惋惜。 不觉送袁玉到了私塾,急云看他进了房里,便极快地出去,拿着镰刀很快地砍了一束柴,夫子授课,前半部分都是在复习昨日的功课以及检查功课完成情况,她趁这个机会去附近山坡上砍了满满的两挑柴来,她因调息练拳,每日锻炼不止,力大无比,因此砍柴并不费她太大的力气,很快她提着一捆柴,悄悄地放到了夫子的院门前,然后提着另外一捆柴,悄悄到了私塾墙下。时间正好,到夫子讲授新内容的时候了,急云悄悄从窗口往里头看,看那夫子展开了一幅字,摇头晃脑地背:“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韵律极为优美,急云神驰意夺,这个世界的语言,韵律优美,说话就如唱歌一般,她极为喜欢,忍不住又悄悄去看那纸上的字。 在背诵的夫子早已看到了一双妙目,他如何不知道就是那袁家的阿瓦?日日都砍了一束柴放在他家门口,时不时又有些新鲜的木耳鲜菇用荷叶裹着放在柴堆上,然后天天到他讲授新内容的时候,就开始在窗边偷听,他怜悯她一片向学之心,又怜惜她身世,竟不阻止,甚至写的字更大,每日都看她到了窗边才开始讲新内容,讲课的声音又故意说得极为大声,满堂学生里头,真心学习的没几个,不过是略学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独袁家的小儿聪明伶俐,一教便会,又有袁家的女儿,虔诚向学,双目专注之极,倒让他上课都多了几分热情,从前不过是挣点束脩养家糊口,如今却有了一分教书育人的感觉。 一上午授课完毕,学童们一哄而散,乡村私塾,每日不过授课半天,急云接着袁玉,又一路带着他回家,袁玉却是叽叽喳喳地给她说今天学到的句子,又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一笔一划地教急云写今天学到的新字,直到急云也会了,两人才手牵手回了家。 回到家却看到家里气氛凝重,小姑袁雪居然在家,满脸泪痕,眼睛红肿,看到急云进来,便扯着急云道:“养到这么大的娃娃了,难道我们袁家不出米粮的么?这么多年,之前我出嫁嫂嫂舍不得给便罢了,如今是救命!嫂嫂也不舍得么?” 急云一听便知道小姑又要打她那套银锁的主意了,其实那银锁一直收着也没有意义,若是她父母要找,早就该找到了,如今久久没有消息,只怕也没逃过追杀,那银锁若是困难时拿出来换了钱也罢了,没必要拘泥,若是要找生身父母,以后自己亲去找就好了,这个世界虽然男尊女卑,她却一直相信只有自己强大了,别人才不会看不起你,若是自己就先将自己放在卑弱的位子,那自然别人也要看不起你了,因此她早已打算长大些便自己出去走走这世界。 只是小姑哭成这样,又说是救命,莫非是丁家出了什么事? 果然刘氏在一旁也出言道:“你妹夫如今病成这样,论理娘家能出一分力也该出,只是我们也是紧巴巴的,若是雷儿在,也断不容你这般见死不救的。” 娥娘满脸为难,袁玉已是抱着袁雪的腿问道:“姑姑别哭了,出了什么事情了?” 袁雪只是泪落如雨,娥娘过来抱起袁玉,为难地看往急云,说道:“你姑丈得了肺病,送去县城看了有名的叶天序大夫,他说须得细细的调养,开了副药,要吃三个月就能调养回来,只是那药方的药极贵,就要三分银子一副……你小姑姑想借你的银锁先用用……” 袁雪哭道:“嫂嫂又装什么样子?阿瓦从小吃我们袁家穿我们袁家,命也是我们救回来的,莫说是一副银锁,便是她的命也是我们袁家的,你说给难道她敢说个不?不过是妆模作样想留着自己做私房罢了,我就是命苦,把我嫁给了个痨病鬼,娘家又不体恤,见死不救只管着自己享福,把我推到了火坑里……” 边哭便数落,娥娘脸上涨得通红,刘氏只是绷着个脸不说话,其实论理她心中也是有些舍不得那笔钱填到那痨病鬼的无底洞里,若是早知道那家有肺痨,她如何肯轻许了女儿过去!听说肺痨是治不好的,只有日日的养着,是个富贵病来着,不能累不能气,吃得要好,这真是坑了女儿!只恨当时只看了他家给的聘金足,人又白白净净的,女儿也点了头,她便许了亲,倒不如找个时机和离罢了。 刘氏原是想着那银锁将来可以给袁玉读书用的,那做工极好,加上上头的红宝石,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要卖估计能卖上几十两银子。夫子那边都说了,存多少钱都是少的,赶考就要一笔钱花用!还要交结同年,拜访座师,若是有幸中举,上京赶考的路费,得多少钱!至于阿瓦,女儿说得原没错,自己袁家救了她,她就是袁家的人,将来大了,若是阿玉暂时没考上,可以给阿玉做个媳妇儿,省了一笔聘金,她又勤快肯干,一人能干两人的活,若是阿玉有出息当了举人,那也可以做个妾,正妻陪着阿玉在外做官,留着阿瓦在家干活服侍老人,不管阿玉娶了那家的小姐,也是满意阿瓦这样的人品的,戏文上都这么说的。只是她一向疼宠女儿,看到女儿伤心来求,又不好说什么惹女儿伤心,一方面她也恼火媳妇不听话,死死地护着那点子东西。 急云已是轻轻摇了摇娥娘的袖子,说道:“阿娘就拿给小姑姑吧,救人要紧,将来阿瓦阿玉长大了,再挣一副来给阿娘戴。” 娥娘心中一暖,其实她心里也已是松动,毕竟她早年嫁来袁家,看着小姑长大的,虽然刁蛮些,也只是嘴上刻薄些,心底却是不坏,如何能看着小姑来哭求?但是又碍着心里那一丝不肯占非分之财的念头,因此犹豫了许久,如今得了急云开口,也做了决定,便摸了摸急云的头发,自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便拿了包帕子出来,里头银晃晃地两副镯子一条长生锁都在了,那长生锁中央是拇指一样大的一块红宝石,数年珍藏,依然宝光晶莹,显是上品。刘氏一看心中有些急,正想截留下个长生锁,袁雪却早已迎上去接了过来极快地揣进了怀里,擦了擦眼泪道:“谢谢嫂嫂了。”又转过来对急云说:“将来阿瓦出嫁,小姑再来给你添妆。”一边就急着要往外走,刘氏连忙急着说:“先坐着吃了晚饭再回去啊,等你大哥回来送你回去,这还有挺远的路呢,天要黑了了你一个人走不妥当。” 袁雪只摆了摆手说:“没事,暑天天黑得迟,家里还等着我做饭呢,我先回了,路走熟了的不怕。”她极为了解刘氏,若是舍得给,刚才早就嚷嚷出多少刻薄话了,她却只是一旁绷着脸,显然是舍不得那钱拿去治病,只是她与相公情深意重,如何能眼看相公无钱医治?哪怕回来哭求大嫂,她也要求回一条生路!如今拿到了银锁,她便忙着回去,还来得及回去让小叔赶紧去抓一副药,若是吃了晚饭再回去,只怕刘氏又要拿出一番话来,让她留下一半的银锁,那如何能够? 第8章 两族的对峙 袁雪一路紧赶慢赶,远远能看到南塘村的村头的时候,天色已经快黑尽了,她摸了摸胸前那包银锁,略有些安定,便加快走,迎面却遇到了个男子。 她一看,心中有些发怵,便低了头匆匆忙忙的要走过去。 原来那男子两条倒挂眉,一双三角眼、短鼻阔口,面皮金黄,五短身材,却是南塘村里一个无赖恶汉,姓康,小名就叫阿狗,终日里,在村子里假充光棍,与别的光棍无赖拍头抹血,欺负老实人,整日里做些踹寡妇门,跟小孩子打架的事情,你要是得罪了他,赶到青庄稼正长成了的时候,他夜间跑到你的庄稼地里去,把你的禾苗、玉米棒子都给你弄了下来扔那么一地,这还不算,等到秋收冬藏,粮食入囤,柴草上垛,夜里给你弄把火。真要能打他,打轻了他不怕,打重了还得花钱医治料理他。贫寒之家,惹不起他,势力之家又好鞋不踏臭狗屎,没有那么大的工夫理他。以至于恶名远扬,村里人人都避着他,袁雪嫁到丁家几年,早知道此人惹不得,如今怀里还揣着贵重银锁,如何不怕,赶紧要走。 却说那康阿狗看她体度轻盈,姿色美丽,孤身一人,身边没有男子护送,却是淫念陡升,调戏道:“丁娘子一个人匆匆走着,莫不是看自己家里那痨病鬼要死了,赶着去会情郎去了?” 袁雪低头不语,只赶紧要走,康阿狗却早已经动了手去摸她胸乳,袁雪大怒,护着胸前的银锁,给了他一耳光,康阿狗吃了一记耳光,凶性上来,早已扑了上去,袁雪甩了记耳光后已是后悔,看他目露凶光,赶紧要跑,哪里跑得过,已是直接被扑倒在地,直接拖到旁边的河滩上,扯开衣服,肆意玩弄了一番,袁雪哭着哀求却被堵了嘴直接扒了裤子两下已是得手,胸前那包银锁却是扭打间被撒开在一旁,康阿狗看到是值钱的好物,早已抢了在手,袁雪哭道:“这是给我相公救命的钱,还请康大爷饶了我,还给我吧?” 康阿狗哪里理她,站起来束好裤子,直接抬腿便走,却是知道到丁家族中男丁多,自己一时兴起奸了他家小媳妇,丁家必是不肯罢休,须得跑开躲几天风声才好,好在这丁娘子身上居然有些好东西,这红宝石能卖不少钱,便直接一溜烟地跑去县上了。 只留下袁雪在河滩上嘶声裂肺的哭着,她好不容易回家求得银锁,自己相公有了一条生路,却路遇煞神,被奸了清白不说,还被抢走了财物,她头晕脑胀,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哭泣,却是惊动了路过的村民,看到丁家的小娘子衣冠不整,在河滩上大哭不止,赶紧让家里的娘子去扶了她回去。 回去丁家,全村都惊动了,一问是康阿狗污人清白,抢人财物,丁家气得纠集了人,直杀往他家里,那康阿狗却早已溜走,家里不过是一个婆娘带着幼子,一问三不知,见他们来势汹汹早吓得带了孩子跑回娘家,丁家只得砸了那破屋烂舍出气,却也不能拿别人母子做什么,只得满怀气愤地回来。却说那袁雪的丈夫丁安却是听到庭院搅扰,看到自己娘子回家去筹钱,却是哭得两眼红肿,衣冠不整的被人扶了进来,哪里瞒得住,一问便知娘子受辱,钱还被抢了,当场气得吐了一口血,居然垂危,撑不到第二日天亮,就一命呜呼了。 丁家气得收拾丧礼,却又一股恶气出在媳妇身上,只说袁雪嫁来无出,又被人玷辱了身子,以至于气死丈夫,直接一张休书,便要将袁雪送回娘家。 这日急云又是如常在山顶上吐纳调息了一番才背着猪草下山,却是又看到刘满仓在山坡的树根下,看到她来已是迎了过来,她以为又是来找茬的,便要跑,满仓却是喊道:“别跑呀,我是来告诉你个消息的。” 急云停了下来,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地望向他,满仓心里想,自己那大嫂也说是十里八乡的美人了,只怕还比不上阿瓦,一边说:“我嫂嫂昨儿回娘家,她娘家西塘村临着南塘村,昨晚影影绰绰听说你家的小姑子被人污了清白,气死了你姑丈,然后丁家正打算把你家小姑休回娘家哩,听说今天就要送来,我想给你说一声,你家也有个防备。” 急云一听大吃一惊,赶紧谢了一声,便飞快的跑回袁家。一五一十和家里的大人说了,刘氏大吃一惊,袁雷却是砰地一下摔了碗道:“我妹子前天还回来借钱为相公治病,就算被人污了清白,那也不是她自己想的,袁家凭什么休了妹子!”原来这里风气女子丧夫,若是好好的守过了三年夫丧,再嫁从身,是守是嫁都看自身,也没人说什么闲话,但是若是夫家连夫丧都不让守就直接遣送回娘家,那就是名节有失,名声扫地,再嫁也没好人家敢娶。 刘氏咬牙狠道:“死了人也没有遣人来报丧哩,定是想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若是被休回来,却教阿雪以后在村里如何抬起头来做人?就算要再嫁也不好说亲!” 袁雷也忿恨道:“这是欺负我们袁家人丁单薄不成?我出去找了族长,带人去他丁家理论!” 一时已是出去,片刻不过,召集了数十人,不仅有族老、亲属,又有村中一些平时与袁雷交好的壮丁过来,原来袁雷为人极是忠厚,平日在村里常常替人干活,人缘极好,如今有事一叫,谁不帮忙?少顷便借了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地过去,刘氏也和袁雷坐了上去,娥娘抱着急云和阿玉也稍后些跟着车过去,急云却是满肚子疑虑,不禁悄悄问娥娘道:“为什么不报官,惩治那淫贼,让官府判别?” 娥娘低声道:“嘘,莫让人听见了,好人家的女子谁肯过堂呢?更别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了,没见到县太爷,下边的差役先打点一番,又是涉及女眷,那无赖逮不到,自己家女眷先去过堂出丑,若是打点不到位,一路把你家女眷遛街给人看哩,全家的女眷都抬不起头做人了。” 急云脸上涌起了阴云,这是什么地方?百姓连个出头讲理的地方都没有了? 远远才到了南塘村口,已是听到人声鼎沸,只盯着那门口有白幡的过去,果然就是丁家,下来已是看到袁雷带着人在那里大声嚷嚷理论:“我妹子嫁到丁家,孝敬公婆,服侍你那生了病的儿子,又做饭又下地,哪一样不干?妹夫生了病说一张药方三分银子,我妹妹二话不说回娘家来筹钱,我家娘子把压箱底的宝石都给了她!就算平白被人抢了去,她黑天夜里赶着回家是为了谁?这份心难道就不算了?我们袁家这份情难道你们就不计了?你家媳妇被人欺辱,钱财被人抢夺,你们不说替她出气,反而要休了她回家,且看看今后还有人敢把女儿送给你家糟践?” 旁边围观的人不由的叹息议论,丁家原本想今日一大早便将袁雪送回去,袁家不通消息,等回过神来,再送回来也已迟了,事情已经坐实,孰料袁家一大早就纠集乡党族老,堵到了门口,把他们的打算全给打消了,正恼火之际,那丁家婆婆却也是个厉害角色,直骂道:“说是压箱底的宝石被抢走,却是没一个人看到,还不是由你们说?你家女儿娇养滴滴的,平日里只知道偎着丈夫,横不拈针竖不拿线,嫁进来三年没穿过她做的一双鞋,这都算了,嫁进来三年都没生孩子,如今又失了清白,全家人都看着我儿子是被她这事给气死了,若是留着她在我丁家,岂不是玷污我丁家门墙,我儿子在泉下如何安宁?” 一旁围观的众人一听却也有理,有些人忍不住就赞同的点点头,刘氏却是火冒三丈,一拍大腿已是坐下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女儿啊,都是娘没有好好打听,被人骗了婚,把你嫁给个痨病鬼,推你到了火坑,日日紧着伺候夫君,都落不下一声好啊!生不下孩子也要怪你啊!被人欺辱就气死的痨病鬼,怎么生孩子啊!不知道哪家的倒霉鬼还要嫁进他家啊!谁知道还有哪个是痨病鬼,白伺候一辈子也没有孩子服侍啊,把家里压箱底的宝石都拿来给夫君治病啊,这样子都讨不到一声好啊,被欺负了就紧着踩上来,要休回去啊!丁家做出这样的缺德事,我看以后谁家女孩嫁你家啊…… 你们南塘村的人帮着做下这缺德事,开了这先例,以后谁家敢把孩子嫁到你们南塘村?有恶霸不惩治,倒要惩治那被欺负的可怜人啊!可怜我年轻守寡,含辛茹苦养大了孩子送给人糟践啊,孤儿寡母,没人出头帮忙啊……” 老泪纵横却字字清晰,在场的丁家人面子上都下不来,众人也有人暗自议论,也怪不得人家姑娘生不出来,听说痨病就是要静静的养着,好好的吃着,又有人听她说的也是道理,如今丁家把人休了回去,南塘村也臭名远扬了,有个康阿狗也就罢了,谁家再敢把女孩儿嫁过来,一时家里有适龄儿子正要议亲的乡人也慌了,便都大声说:“有话好好说么,这不是还没送么,老丁头你们也莫要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么,坐下来好好说。” 一边村长及丁家的族长都来了,好说歹说正要劝说人散去,两家坐下来谈谈,却是一声喊:“不好了,丁家娘子上吊了!” 众人慌了神,连忙涌了进去,七手八脚地将袁雪解了下来,好在还有一口气,赶紧请了大夫来,袁雪双目呆滞,问也不回答了,刘氏又嚎啕了起来,娥娘和急云连忙帮忙照顾袁雪,丁家的人却也是闹出一身虚汗,想不到袁家女儿这般烈性,若是在丈夫才死的时候便投缳死了,倒是一桩夫死妇从的美事,如今却是在休弃的关头投缳,却是他们丁家逼死人命,袁家一告,他们且不占理。两家只好坐下来好好谈了一番,最后敲定袁家接回袁雪照顾,在娘家守孝,丁家合族出钱,先给了五两延医请药的钱,另外每个月将二十斤口粮送往袁家,若是袁雪一天不嫁,便一天都是丁家的未亡妇,丁安的田产房产,便有她的一份,若是守满三年改嫁,丁家也不得有话说。 两方立下了文契,当晚便将仍痴痴呆呆不清明的袁雪接回袁家。 第9章 审判之镰 袁家回来,又花了钱请了前去助拳的乡党族亲们吃了一顿,才算完了这事。却说袁雪回来后,虽然已是能正常进食,却是每日里呆呆的,一时糊涂一时清醒,有时候说:“阿安呢?我拿了银锁给他开药呢,他的病能治好咧。”有时候又呢喃:“阿安,病好了我给你生儿子哩。”有时候又哭着骂康阿狗不得好死,大部分时候却都是呆呆的,显然受了刺激过度,神智不清。 刘氏看袁雪这样,除了哭以外,却又暗悔没向丁家多拿些看病吃药的银子,只是丁家实也是拿不出许多钱来,要不当时袁雪也不会回家来向娘家筹银看病了,那五两银子还是丁家族长做主,从祭田进项里头拨的,只得日日嗟叹自己薄命,又咬牙切齿咒骂那康阿狗不得好死,然而无论是丁家还是袁家,几百口人,却完全没人提过要告官,让官府来捉拿康阿狗。 急云看着昔日活泼泼的小姑姑变成如今这痴痴呆呆的样子,想起问刘满仓那康阿狗的事时,那些劣迹斑斑的歹事,她银牙几乎咬碎,j□j,抢劫,欺诈,偷盗,这样劣迹斑斑的人还要让他四处流窜,天理何在! 袁雷和娥娘义无反顾的接过了照顾这小姑子的担子,丝毫没有嫌弃,袁雷甚至卖了几亩地,给袁雪看病。地里活忙,大部分时候都是娥娘和急云在照顾,刘氏从前对这个媳妇有些不满的,自从生了袁玉后,肚子又再没有动静,如今看她伺候小姑子丝毫没有怨言,却也收起了那些刻薄话,只更勤快的伺候那几分菜地,想筹更多的钱给女儿,又更严厉的督促袁玉读书,唯有自家男丁有了出息,别人家才不敢欺负上来,袁家的希望,只在他这一支独苗了。 却说刘满仓此次立了一功,让一向不肯正眼看他的袁瓦又主动来向他打听事情,早乐得身上轻飘飘的,这日又截着袁瓦要求教那腿脚快的法子,他多次想悄悄跟着袁瓦上山,却是乱草蓬蒿弥漫山坡,遍山荆棘,道路崎岖,坎坷不平,跟上一段时间便累得筋骨俱酥,喘喘吁吁,前边的阿瓦却是腿脚灵便,很快便再也看不到身影了。他只不信他一个男孩子,还比阿瓦大上两岁,如何就跑不过她一个小女孩? 急云看他来问,想了想,却是问他:“你若是能有办法知道康阿狗什么时候回家,然后告诉我,我便告诉你这法子。” 刘满仓只以为她要探听康阿狗回家的时间,然后让大人前去捉拿,满口答应,说道:“他家的娘子前些日子又回了家,有人说看到她又能买些肉给孩子吃,早怀疑康阿狗回家过了,却是太滑溜,又怕他报复,也没人去逮他,我有好多南塘村的朋友,让他们留心留心不难。” 急云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好笑,忍不住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便自往山里走了。 却让满仓晃得留在原地,一边高兴看到了阿瓦妹子的笑容,一边又郁闷阿瓦明明比他小,怎么一副大人的样子,高兴一阵郁闷一阵后,便自跑去找南塘村的小朋友们帮忙去了。 小孩子们整日在村子里偷跑来跑去,原就没人注意,很快便有人发现康家丢出来的垃圾里头有鸡骨头的痕迹,便悄悄地告诉了满仓,得了满仓一把糖豆作为酬谢。 然后自然忙不迭地告诉了急云,急云又是拍了拍他的头,掀起了自己裤腿给他看,满仓看到一双玲珑的脚踝上系着几个袋子,里头似乎装着东西,急云低声道:“这是沙袋,你刚开始,可以先绑一个小点的,练习爬一段时间后,觉得轻松了,再加一个,日子久了,腿脚的力气就练出来了,刚开始莫要贪快伤了筋骨。” 满仓恍然大悟,又有些气馁,自己没绑沙袋都爬不高,绑了沙袋岂不是更辛苦?急云又说:“这事情主要难在坚持,什么事情无非都是一个持之以恒,细水长流的积累,你想要快的秘诀,那是不可能有的。”满仓听了也鼓起了信心,自己也不过才九岁,一个女娃娃都能坚持这么久,自己难道就不能做到?一时勇气陡升,居然真的照样做了,后来果然日日咬牙坚持了下来。 袁雷从地里回家,看到阿瓦在院子里头磨着那把镰刀,说道:“阿瓦镰刀不利了?来给阿爹替你磨,小心别割伤了手。” 一旁刘氏撇嘴道:“莫理她,不知道今天发什么疯,磨了好久了还说不够利。” 袁雷笑了笑,仍是过去接过镰刀,替阿瓦磨了起来,他心里着实喜爱这个养女,勤劳乖巧,这次妹子的事情,还亏她得了消息回来说,两家族人都出来坐下来掰扯道理,才讨回了公道,否则妹子只怕要吃个大亏。 一连几日,关心袁家的满仓却没有看到他家大人出去,他有些奇怪,莫非他猜错了? 月黑风高,康阿狗果然已是回了家里,一连蛰伏在家里数日,那套银锁,他卖了个极好的价钱,当铺的朋友看着那宝石眼睛都亮了,又追问是哪里来的,他信口胡扯了个理由,说是从个死孩子身上扒下来的,那朋友原还想收更多的,听到这个只好作罢,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他颇为意外,没想到这样值钱,只怕还有的赚头,不禁又有些后悔没有多问几家朋友。 只是百两银子在身上,他在县里吃喝玩乐了数日,又被朋友拉去了赌场,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几天又快输完,只剩下几两银子,这时他听说那袁雪已是疯了,两家也掰扯完了,想着风头也快过去了,回家看看自己那婆娘和儿子,便悄悄地晚上回家了几天。 连续几日也没敢出门,就在家里让婆娘出去买鱼买肉下酒喝,这日却是钱又花光了,心里不高兴,半夜里摸出家门,打算去那孙寡妇家偷只鸡回来。 走了几步路,康阿狗是练过几下子的,总觉得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转过头却没有看到,他心里有些毛,又耻笑自己,神憎鬼厌的,居然如今怕起鬼来,便又继续摸往孙寡妇路上走,走过那河滩时,想起那夜正是在这里将丁家那小娘子办了的,想起那娇滴滴的身子,软嫩嫩的胸脯,他不禁又有些意动,正胡思乱想间,他这回却是忽然看到了身后有个影子跟着!今夜月亮不亮,只能影影绰绰看到身后有个矮影子,他不禁毛骨悚然,回头喝道:“谁!” 在他回头的瞬间,那影子却是嗖地一下扑了上来,极快地到了他的身后,他只来得及看清那是个矮小的人影,脖子上一凉,已是被个硬而凉的东西在脖子上一勒,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的血喷薄而出,耳朵边听到了呼呼的风声,他瞪大了眼睛,却无济于事,喉咙被割断了,只能发出格格的声音。他倒了下去,只看到了一双冷冽的眼睛,仿佛死神一般盯着他。 急云早已往后退了两步,以免被血迹喷到,然后轻松地提起他的衣领,往水里拉了进去,直游到了河中心,轻轻放手,看着那尸体顺河水飘了下去。她爬上岸,将地上染了血的沙子都用镰刀铲入河里,河水涌了上来,将沙子上的脚印又都抚平了。她轻松地将镰刀洗了洗,又跳进河里,往上游逆流游了一段路,水有些凉,她却觉得有些畅快,水里的感觉居然想起当年自己参加潜水集训的日子,她是所有教官赞不绝口的好学生,是个能将自己不当人看当动物来训练的绝佳军人,她沉浸在前世的记忆力,游了一段路,才上了岸找了条僻静的路回烟水村。 天上渐渐地下了小雨,夜更是漆黑,她微微笑了,这是天也助她,在这验不出指纹的古代,一场雨能湮灭所有的证据,杀人,轻而易举,她每天夜里等家里人睡着了就悄悄出了门,赶路到南塘村康阿狗的家门外潜伏等着,不过才三天,果然那垃圾就忍不住夜里出了门,必又是想做什么歹事,她轻而易举地跟上了他,带着死神的镰刀,结果了他。她曾经受过严格的训练,对杀人早已没有任何心理障碍,更何况是这样的畜生,她心里有着复仇的快感。 她顺路又砍了些猪草,放到院子里,悄悄地回了屋子,极快地换了衣服,拧干头发,床上的袁玉还在呼呼大睡。 过了好几日,康阿狗的尸体才在下游村落被发现,尸体都被水泡得面目全非了,也没人认得出他,只当浮尸随便扔到了义庄。 康阿狗就这样再也没有回到南塘村。康阿狗的妻子守着儿子过不下去,带着孩子远远的改了嫁。 而完成了一件大事的急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素质还是没有从前的身体好,力量和爆发力还远远不够,她悄悄地又加大了训练量。 第10章 京中琐事 京城谢府,大秦相爷谢祐与夫人崔氏仔细看着那被送来的银锁,谢夫人声音颤抖地说:“正是我当时亲命人打造的,瑶光的是红宝石,玉衡的是翡翠,样式是一模一样的,在哪里找到的?” 谢祐摇头道:“是在一家商铺找到的,辗转寻了许久,说是在魏平县那边的当铺转卖出来的死当物品,又去找了当时收进来的伙计,说是一个乡民来当的,当时说的是……从个死孩子身上扒下来的……一直当传家宝放着,家里有人生病了无钱医治才当的。” 谢夫人身子晃了晃,脸上雪白,谢祐赶紧抱着她,说:“你也别太难过了,到底还有玉衡在,当时情况凶险,能逃脱已是天之大幸。” 谢夫人方才哭了出来:“可怜我的瑶光,才这么一点点大……”哭到这里又哽咽难当。 谢祐心里也极是难过,瑶光和玉衡是他婚后的第一对子嗣,一胎双生,十分玉雪可爱,他当时外放在凤州,初为人父,极为宠爱这对女儿。后来北蛮入侵,领军的晋王李镛被奸贼里应外合刺杀,朝中武将竟都是尸位素餐,无人领军,被北蛮长驱直入,连占了冀、興数州,天下震动。他被皇上急召回京商量对策,群臣恳谈后他自告奋勇为国分忧,被皇上封帅领军出征,他尚来不及等家眷回到京城便急急的领军开拨,而当时夫人身怀有孕,和两个女儿由护卫护送回京的途中居然路遇刺杀!护卫一路拼死护卫,仓皇奔逃,又有忠仆奔赴沿途守将好友何励庵求救,他派了一支军队来援,才保住了夫人和玉衡,护送上京,瑶光却是逃亡过程中与乳母一起掉落车下,事后好友派了军队沿路搜寻了一番,却连尸体都没找到。 当时国事危急,励庵也要调军出征,因此只粗粗找了一通,加上当时夫人受惊过度,见了红,只得静卧调养,也说不出具体堕车的地点,只得暂且搁置待战后再找,孰料这一南征北战就是数年,待到北蛮杀退,献女求和,两国签了议和国书,自己又在边疆镇守了两年,回到京城,玉衡已经六岁了,夫人当时受惊,回到京城没多久就早产生下了儿子开阳,因不足月生的,禀性柔弱,一直要好好调养,他对夫人和儿女都愧疚之极,向朝廷辞了帅印,只想一心一意守着夫人和儿女过日子,却因皇上厚爱,夸他文武双全,仍领了相职。 他派遣了人手沿路寻找,时隔多年,十分渺茫,更何况当时夫人都记不清楚堕车的地点,一岁的小儿堕车,生还的机会本就渺茫,只是夫人存了此事在心里,总要得个结果,这时却有商铺看了他给出的银锁图样,送了刚收到的银锁来,沿着线索找,得到的却是噩耗,虽然早已不抱希望,夫人仍是哭得肝肠寸断。 谢祐抱着她安抚着,心里满是内疚,谢夫人却抽噎道:“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两女一子,瑶光没了,开阳病弱,玉衡倒是好的,却小小就被指婚给个病弱的!” 谢祐心中无奈,只挥退了伺候的诸人,低声道:“是我的不是……”也说不下去了,前些日子宫里举办赏花宴,让带家眷,又听闻谢相之女年纪小小便能出口成章,聪明伶俐,便也让谢夫人一起带了玉衡去,谢夫人只得带了玉衡入宫,入宫前千叮万嘱让她不许乱看乱说话乱走动,收起那跳脱的性子来,结果那日玉衡也的确是规规矩矩的,却仍是入了年幼的晋王的眼,只拿眼一直看着她。话说先晋王因沙场殉职,英年早逝,皇上悲痛欲绝,孰料晋王妃原是南诏国的公主,那边风气开放,却是没有守寡的习俗,原是为了和睦两国关系嫁来,生下世子当时也才一岁,晋王死后过了百日,便上表乞归南诏国,南诏国也来了国书求归女儿,北蛮入侵期间,大秦颇得了南诏不少药材、马匹的援助,皇上无法,只得让她归国,却是将年仅一岁的晋王世子李熙接入宫中,让他袭了晋王的王位,由皇后抚养着,听说那南诏公主归国没多久便再嫁了,实在让人嗟叹。 李熙在宫中长大,却是有心疾,听不得大动静,不可大悲大喜,只能静静地养着,六岁才开蒙,请的教师还是朝中脾气最好的大儒,只慢慢学打发时间,也不求学问多么好,平日里极少出来。那日赐宴难得出来,却是一直盯着玉衡不放,皇后当时见了也觉得稀罕,便问他:“这是谢相的女儿,晋王老看着她,是喜欢她么?”晋王却是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 当时在场的嫔妃和诰命夫人们也凑趣开玩笑道:“听说晋王与谢相的女儿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岂不是有夙世因缘?” 原来谢祐乃是宁国侯的次子,自幼与晋王李镛同一家书院的同学,意气相投,原是好友,同年娶妻,妻子同年怀孕,虽然谢祐当时外放在外,后来却得知他们生下孩子也是同一天,大家都咄咄称奇,传为京城一段佳话。后来李镛身死沙场,谢祐心伤好友之死,临危受命,领军为李镛报仇雪恨,如今若是儿女结为婚姻,倒真是一段佳话。 正好此时皇上也来了后宫宴席上,听到此事,龙颜大悦,便下旨赐婚,直待谢玉衡年满十八,便嫁给晋王,因宫中旧例,皇子年满十五开府,十八赐婚,李熙乃是皇上胞弟的儿子,又养在宫中,自然也循此旧例。 领旨回来后,谢夫人便抱着玉衡哭了半日,那李熙说是凤子龙孙,地位尊贵,其实身有心疾,连活动都极少,谁人不知,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开府成婚,就算能活到,也是一辈子不能大悲大喜,不能恣意不能生气,嫁过去岂不是和嫁给个活死人差不多!谢祐只能嗟叹,却也无法,心知这是帝王制衡的权术,哪里是什么成全一段佳话,不过是看他权重一时,怕他在儿女亲事上再结下什么重臣,索性将他绑在皇家上,只怕那晋王老盯着玉衡,也是有人暗中教的。他知道是自己拖累了年幼早慧的女儿,对夫人更是愧疚之极,虽然夫人生了开阳后伤了身体,一直无孕,谢老夫人一直赐来妾室无数,他却都是坚拒了,只不肯纳,只守着崔氏过日子,又极为宠爱玉衡和开阳,再不肯违逆一二。 不知被人万分嫌弃的李熙正在宫里一本正经地吃东西,他小时候住在中宫后殿,六岁后便随诸皇子例迁居别殿,他被分在含元殿里。宫里的下人们都都知道含元殿的晋王殿下是最好伺候的,因为心疾的原因,从来没发过脾气,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从来不挑食,什么东西都吃,又喜欢听伺候的宫女太监们说话,说什么都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问一两句,一点主子架子都没有。李熙慢条斯理地吃尽了那灵芝猪心、参苓鸡蛋羹、葛根养心粥,又喝了两口安心茶,才挥手让他们撤了,他的菜单都是御膳房按御医给的食疗方子做的,缺盐少油的,十分清淡,每份分量极少,一般人都不爱吃,他却吃得极为有味,来到这世上七年了,从惊骇地以为进入了全息游戏,到慢慢发现自己真的返回了古代,他忽然知道自己为何见到那幅画有那般的感觉了,这就是命运的转轮,那幅画,一定是他自己画的。 而他,终于又见到了急云,虽然远远的有些看不清楚,他还是认出来了,原来急云小时候是这样子的,还挺可爱的,她那日一直规规矩矩的,别人说她是神童,小小就出口成章,倒是和她低调寡言不太一样,兴许是来了这里,生活优越,父母宠爱,所以性格有所变化?不过看她当日一直谨言慎行,听到赐婚旨意,脸上有些不解和震惊,大概她还认不出自己就是顾藻吧,自己的长相有这么大变化么?他不满地又走到全身镜前看自己,这面华贵的镜子,是西华国的贡品,镜面晶光闪烁,十分清晰,照出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儿郎,锦衣华服,因心疾的原因,皮肤有些青,嘴唇也有些白,不过和前世样貌差别应当不是很大,兴许急云是太紧张了吧。 找到了急云,他心情十分不错,一边怀想着十八岁成亲的样子,一边发愁他身在皇宫里,想见她一面实在太难了,等满了十五岁才能出宫开府,那时候应该略能自由些了,可以悄悄去看看她,如今能定下亲事就好,也免得她被别人给拐走了,这就是夙世情缘吧? 第11章 前世的印章 之石 急云并不知道自己生身父母正为得到了自己的噩耗而肝肠寸断,顾藻已是和自己的亲生妹妹定下婚事,她一直认为烟水村离自己出事的地方不算十分远,不难找,找不到,只怕是母亲和妹妹已经遭了毒手,却不知道一路驰骋,仓皇奔逃,又遇到大雨,杀手又清理了尸体,母亲和随从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堕车,加之战乱数年,时隔多年,沿路村庄何止数百,下人得到的信息太少,也根本无从找起,再则心里都认为小主子不可能还活着,也有敷衍塞责的,这时候又有银锁找到,阴差阳错的就这般错过了。 她最近却是迷上了做饭,每日只瞪着眼睛看着娥娘做饭,娥娘手艺也算是烟水村数一数二的了,村里有个什么办红白酒席的,都要请她去帮佣,每次都能带点剩菜,分点下水回来让家里打打牙祭。 娥娘正在炒着白菜炒肉,边教着急云怎么辨火候,煎炒要用大火快炒,像鱼肉等,炒慢了肉就老了,不好吃,但是文火慢慢炖,也有好吃的,比如腰子、鸡蛋,炖肉炖菜的时候,不能老开锅盖,开锅盖多了就多沫而少香,不能等火熄再烧,否则就走了油,味道全无了,她十分喜欢这个捡来的女儿,贴心极了,教起东西来又极为聪明,她先从烧火、刀工教起,却不料刀工一法,她自己也是在家里苦练过才能片酸菜片鱼片得片片薄匀好看,这女儿却似有天分一般,她开始还担心她切到手,在一旁看着,却没想到她才上手没多久,切片切条切丝都极为匀整,再过一段时日,居然刀法飞快,一会儿便能切出均匀的菜丝来,竟似比大人还强,她心里只暗暗称奇,心想也不知道这孩子的亲生父母是何等的天赋,才能生下这样聪明的孩子,村里人只说袁玉聪明,依她看,阿瓦比儿子聪明百倍,只叹村里并无女子上学,家里又贫困,供阿玉一个已是吃力,再不能多供一个了,她心下只觉得又愧疚又怜惜,更是加倍悉心地教急云,只想把自己会的都教给她,以后也少吃些苦头。 急云学烹调,却纯粹想起顾藻极爱吃,若是将来遇到了,自己会做些饭菜,做给他吃倒不错,她想起顾藻那一直淡定的脸上知道她会做菜,将会出现的惊奇表情,就觉得十分有动力,因此无论是烧柴还是刀工,她都学得极为用心。 没多久,她已是能独立上灶炒菜,沉重的铁锅,她左手持着毫不吃力,轻松地配合着右手锅铲翻飞,第一次炒的菜,上了桌,全家人吃了都吃了一惊,娥娘炒得算是不错了,这个女儿居然青出于蓝,调料上倒似乎更有新意,菜的搭配和做法也和娥娘有些不同,却是挺好吃,问她怎么会这样做的,她只说是自己想的,大家也渐渐习惯急云做的菜,尤其是袁雷,极喜欢那一色酸辣白菜丝,清脆甘香酸辣爽口,颜色也好看,碧青雪白的衬着红辣子,和别人家炒的蔫叽叽腻搭搭的白菜丝太不一样了。 急云心里也极是高兴,得了大家赞许,更为努力的学习起来。可惜袁家穷,一些肉菜,倒没什么机会实践,你道她如何知道这些?实在是顾藻极喜欢原始的书本,收集了许多贵重的纸书,她有幸也得以随意进入他的小图书馆翻阅,这些菜谱,却是顾藻时常翻阅放在桌子上的,想是望梅止渴,她好奇也翻过一些,对那些陌生的菜和肉的做法也十分好奇,她记忆一向又极好,堪称过目不忘,自然记得许多,少不得一一实践,打发时间。 这日风和日暖,因快要过年了,袁雷与娥娘要去镇里的市集采购些年货及生活用品回来。全家林林总总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将家里缺的需要购置的东西都列了下来,又估算着钱,将还可以再撑撑的又估摸商量着先不买的删掉,袁家人认字都不多,日常的用具还是略认得几个,列了一长条单子后,便同另外一户刘家一同约了,套了驴车要去镇里,却说急云知道他们要去县里,心里十分跃跃欲试,一大早便割了猪草做了饭菜,便眼巴巴地望着娥娘,娥娘一看便知她也想去,心里万分怜惜,与袁雷商量了番,便把急云也带了去,刘氏虽有些不满,因为急云一走,屋里的喂鸡喂鸭的活就落在她身上了,还有袁雪和袁玉要照顾,但是想起急云这么大也没去过赶集过,这些日子又是一手包揽了做饭的活,勤快得紧,也不好说什么,便也没阻拦。 望仙镇因地处交通要道,四方贸易,必从此处经过,因此各项生意兴旺,百货充盈,酒楼茶肆娼寮,更造得辉煌夺目,又因是年前,各方人客前来采购,熙来攘往,喧嚣声四起,推车的,挑担的,鱼贯而行,急云只忙着四处转头张望,目不暇给,娥娘怕人多走失了,便指着入镇那石牌楼道:“若是走散了,别慌,只到这石牌楼来等阿爹阿娘,懂了么?” 急云忙点头,下了车,乡人四散分别采买,袁雷带着娥娘和急云,到处按着单子一一采买,好在急云力气颇大,也能帮着拿些东西,娥娘掐着钱,又给一家人都扯了些布要做过年的棉袄,却又心疼瘪下去的钱包,只得买了一点点的棉花,预备给两个孩子旧棉衣里头掺上些新棉花,暖一些,大人的棉衣,就拆了晒晒再重新缝制凑合过了,再一些过年的米粮都买了,急云却是睁大眼睛一一地默默记着物价,一斤盐四十文钱,一升醋五文钱,一口锅七百钱,一只碗三十文钱,一把菜刀八十文钱,急云忽然知道上次袁雪发了癔症把饭碗砸了,刘氏为什么会气得一天都没吃下饭,后来袁雷去买了两个木碗来给袁雪用,想来这些手工制品还是非常贵的,倒是那些地里能种出来的,自己能酿出来的,都不算贵。 买了许多东西,娥娘忽然想起还没给袁玉趁机买点便宜的纸张和笔,阿玉读书写字虽然已很节约,仍是用纸不少,镇里一次多买些,便能便宜上许多,便让袁雷先将东西拿回车上,自己带着急云去找书铺去了。 这是家极大的书坊,店里琳琅满目摆了许多书,有些书生立着在翻书看,旁边又有隔间卖文房四宝等诸物,娥娘让人包了一捆最便宜的竹节纸,又选了些便宜的笔,急云好奇地东张西望,却是被博物架上一小块鲜红如血的方块石头给吸引住了,她忍不住指着那石头问道:“那是什么?” 店里的伙计看了她一眼,没理她,一旁有个小学徒看她长得好看,声音又清脆悦耳,便回答道:“这是上好的鸡血石,用来刻印章用的,这可是‘朱砂冻’,很贵的。” 急云双目视线几乎挪不开,那不就是顾藻给她刻的印章所用的石料么?她从前夜夜睡前都摩挲着那上头她的名字,润得如同玉一般鲜红的石头,她忍不住问:“那个要多少钱?” 小学徒看她双目熠熠生光,不由有些惊异,没想到乡村农女,居然也有长得这样好的相貌的小姑娘,可惜,不多时就要跟着父母下地,嫁人,然后姣好的时候大概也就只有这年幼的时光,他怜惜道:“这个要三两银子呢,很贵的,也没什么用的,都是秀才老爷们用的东西。” 急云继续追问:“一两银子要多少贯钱?” 一旁那伙计已是不满,催促那学徒来捆扎纸张,娥娘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解释道:“一两银子要一贯钱呢,咱们家是买不起的。” 急云有些黯然,知道按袁家的收入,是绝不可能买得起这个东西的。 回家的路上,急云一直在默默想着那块鸡血石,晚上睡前,她忍不住把自己枕头下一直放着的几个铜板拿了出来,这还是每次过年给的压岁钱,她一直不像别的孩子那样爱买些糖啊花的,便一直留着,一两银子一贯钱,一贯钱就要一千枚铜钱,三两银子就是三千文,这对她来说,是个几乎不能完成的任务,一旁的袁玉看她在数铜钱,问她:“阿姐要买花么,阿玉也有五文钱,都给了阿姐吧?村里的女娃娃都戴花的,只有阿姐从来不戴花。”他满怀期待的也掏出了他枕头下的小荷包,里头藏着五文钱,阿姐这样漂亮,戴花起来一定比别人家的姐姐妹妹更好看。 急云摇着头没要,躺了下来,心里忽然想起今天似乎在集市上看到有人卖晒干的香菇和木耳,似乎是四十文一斤,晒干了的香菇和木耳轻,一斤有许多了,若是自己天天都去摘了晒,日积夜累,总有能买得起的一天吧?只是现在天凉了,山里已经没这些东西了,她又有些丧气,然而,到底是有了些希望,她又振奋起精神来,也不止香菇和木耳,还有一些山笋,晒干了也成的吧?还有些野果什么的……她心里一边盘算,一边迷迷糊糊地入睡了,袁玉转了个身,把热乎乎的头埋进了姐姐的怀里,五岁的他个子和体重都比姐姐少了许多,两姐弟都安静的睡着了。 第12章 存钱大计 过完年,急云和袁玉都各长了一岁,毕竟不是亲姐弟,袁家便张罗着分了房,却是房间不够,让急云去同袁雪住了同一间屋,另外铺了个炕,其实刘氏也打着让阿瓦去照顾袁雪更方便的主意,没想到急云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就搬了过去,对袁雪依然耐心细致。倒是娥娘心里有些不满,只是家里房间不够,若是不和袁雪住,便要和刘氏住了,刘氏那挑剔的性子她早知道,倒把好好的孩子给拘束到了,虽然阿瓦也沉静得不像个孩子,只得就这般将就了。 猫了个冬天,转眼春便来了,一场春雨过后,家家户户都忙着要垦地准备春耕了。 急云却是进了山里,山深处那一片竹林里头,春雨过后,果然已经一根一根的冒出了许多挺拔的嫩笋尖,这里因为在山坳里头,四周山峰险峻,因此野山竹极为茂盛,笋也无人采摘,她十分喜悦,然而若是全采摘下来,去市集卖,是卖不完的,又需要车子运送,太过醒目,若是晒干,到底应该怎么晒才对?她十分迷茫,只好先记住路,只砍了几根家里自吃,又采了一篮子春天的荠菜,割了些猪草回了村子。 回村子的路上,却又遇到了刘满仓,刘满仓却是等了一个冬天,才看到急云出了门,迫不及待地来告诉她练习的成果:“我果然走得比从前快许多!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急云无奈,只好俯下身子教他做了几个俯卧撑的动作,以及举着根木材做深蹲的动作,然后引体向上,然后让他每天做一轮。刘满仓信之不疑,十分喜悦,看她篮子里有几根鲜笋,不由的流口水道:“春笋炒肉好吃呀,阿瓦妹妹你是在哪里采到的,这附近的竹林多是有主的呀?” 急云看他垂涎,笑了,自从她重生到这孩子身上,面对孩子的时候,她经常会下意识的笑,她自己却没有意识到。她摸了两根递给他道:“你拿回去家吃吧,山里多着呢,可惜摘多了也放不久。” 刘满仓却是笑道:“我知道怎么做干笋的,我二嫂家里就做这个的,我去她家玩过,问过怎么做的,把笋子先泡干净的清水,泡足一天,水一定得干净,然后放大锅里头煮个一刻两刻钟,便可直接沥干水了用刀子都剖开,晒干便好了。” 急云一听还有这些工序,倒是有些愁,虽然不算复杂,但是买锅,煮,然后晒,都需要场地,这些都是自己一个人完成不了的,若是让家里人知道了,自己这钱也留不住了,再说了,满仓说的这些工艺听着简单,只怕当中还有些关节是不告诉别人的,否则这么简单,怎么不见其他人也做了卖?她想了想却又问满仓道:“你二嫂家那边收新鲜的笋不?我可以采来许多。” 满仓笑了说:“自然是收的,她家每年都要在十里八乡的收了全晒成干,然后有镇里的大老板来收,可赚钱了,我去和她娘家说,定要给我面子收的,价格也会让一些。” 急云又问:“若是不能让别人知道是我采的呢?” 满仓看了看她,心里转念一想,已是知道她要攒私房钱,心里却是有些同情她,村里那么多这么大的小姑娘,就说自己妹妹吧,还一团孩气的,哪个像她这样又能上山割草摘菜,又能给家里做饭,听说他们家那个痴小姑也是她在照顾,从来没看她戴个鲜亮花儿,也不和大家一起玩,成熟得跟个大人似的,自然下了决心要帮她,便笑道:“反正我二嫂家是西岭村的,我去和他们家说我和小伙伴们一起采的竹笋,看能不能帮我收了,小伙伴们再一起分钱,你看这样行不?” 急云点点头,满仓又急忙道:“你一个人采得了多少啊,不如我和你一同去呀。” 急云微微一笑,说道:“你去不到的,等你再练个一年就差不多了。” 满仓气馁,心知她说得不假,这附近自己能去过的地方都去过了,哪里见过有这样好的竹笋没人摘的?必定是山里头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才有的。 急云回了家,家里看到她拿了春笋和荠菜来也极是高兴,难得地檊了点面皮来包了些饺子吃,荠菜饺子原就鲜美,一家人都吃得十分开心,袁雪也吃了好些,她开春的时候难得的没有发病,都说癔症怕春天,袁家人本来捏了把汗,然而却发现她似乎恢复了些神智,有时候也能略认认人,吃东西什么的也不再乱摔碗,袁家人倒是轻松许多,只期望她早点恢复过来。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急云都一大早进了山里,砍下一大筐的竹笋背了出来,交给满仓,满仓背起那竹筐都要一趔趄,他再没想到阿瓦妹子居然有这样大的力气,如何肯示弱,少不得咬牙撑着背走。二嫂娘家果然收了,毕竟那笋极好,只是价格给得不高,不过三文钱一斤,一筐下来三十斤,给了九十文钱,已是看在满仓的面上了,一般人家不过是一至二文钱一斤。 满仓背着那筐沉重的笋走到西岭村,看到也不过卖了这点钱,想到急云从那山里背出来,走的路又是特别难走的,不觉有些心酸,悄悄地又添了十文钱进去,再多他也没有了。 第二天急云又背了一筐的笋在老地方等他,他有些惊奇,原来那山里的笋,一夜便能又长出许多,又无人收的,倒便宜了急云,加上急云手极利落的,因此收获不少,满仓把钱给了她,急云却是问他:“多少一斤收的?” 满仓有些结巴:“三文钱……” 急云微微一笑,却是数出了二十个钱给了他,笑道:“十个钱是你给的吧,另外十个钱是给你的报酬,你莫推辞,若是推辞了下次我便不找你了。” 满仓脸红脖子粗,吞吞吐吐却说不出个话,急云拍了拍他的头,笑道:“若是觉得背得吃力,注意调整你的呼吸。”边说便教了他个呼吸的方法,果然满仓当日便不再觉得前一日这般辛苦。 如此这般半个多月过去了,急云只在山里到处找笋,居然将将地攒了一贯钱了,她悄悄地让满仓兑成了一两小小的银子,十分喜悦,满仓看她难得的笑了,也十分高兴,可惜天气渐热,雨水少了些,笋也没有原来那样多了,急云只好再另外想办法,采了些木耳香菇什么的,却是不好卖。 却说这日刘氏娘家洛八村那边却是来了人,乃是刘氏的大嫂赵氏,是来借钱的,原来刘氏的大哥患了风湿病,脚膝盖都变了形,下不了地,前阵子冬日的徭役也服不了,只得花钱请人代了,勉强过了年,病越发严重起来,眼看着春耕也要误了,再这样下去一年的饭食都没了着落,只得过来和刘氏商量借些钱,请些人来帮忙种下地再说。 刘氏拍着大腿只有哭穷了,她不是不想帮,娘家是她的依靠,从前大哥也帮她良多,实在是家里难过,一家子六张口要吃饭,还要供着袁玉读书,又要给袁雪看病,赵氏也知道这个小姑子着实是难了些,之前袁雪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今日来也不过是抱着一丝希望,只得勉强笑了笑,说去看看袁雪。 袁雪在屋里呆呆地看着窗外,见人来了也不打招呼,昔日粉红的脸庞已经瘦削了下去,枯黄瘦弱的,赵氏上次出事的时候来看过一次,却还没现在吓人,如今看到袁雪这样子,忍不住也掉了几滴眼泪,好好的姑娘嫁出去变成了这样,怎不伤心,又嗟叹了一番老刘家风水大概不太好,不利子孙,没钱使都罢了,还多病多灾的。 姑嫂俩正叹着的时候,袁雪却是说了句话:“钱?阿瓦有钱。” 刘氏一愣,问她:“阿瓦有钱?” 袁雪笑嘻嘻地点点头,说:“天天晚上都数咧。”又走了过去,提了阿瓦的枕头倒了倒,果然从里头倒出来个荷包,打开一看,有十来个铜钱和一锭小小的银子,刘氏脸变了,出去喊了娥娘进来,娥娘一看也脸色微变,却仍替急云包着道:“是我给她的,她从前的衣服,料子和绣工都很好,上次去镇里我拿去当了,把钱给了她,原也是她的东西。”原来急云那套衣服和鞋子上,有小小的珍珠和碎玉封在花蕊、鱼鳞上,极为精致,那些珍珠形状不怎么圆,成色虽然不好,若是真的拿去卖,却也值些钱,当初娥娘将小衣服没给袁雪,也是想着给急云留个记认,如今事急,她怕急云被刘氏责骂,只得拿出来当借口搪塞。 刘氏变了脸骂道:“便是她的东西,难道她住在咱们家不吃不喝不穿的?还不是咱们袁家养着?哪有这许多钱把与这样小的娃娃的?”便又疑心是不是娥娘藏了一部分,想了想一个孩子的衣服再怎么卖也就这么点了,大概平日里儿子和媳妇还自己藏了些钱,给了她一些贴补,不由地心下暗气,一股脑把那些钱都收了起来,却是都塞给了大嫂,赵氏有些不好意思,刘氏却恼道:“若是没钱也罢了,如今既是有钱给孩子拿着,岂有不给钱给亲舅舅治病的?你只拿着!” 晚上急云回来,娥娘悄悄拉了她到一旁说了银子被收走的事情,又问她去哪里拿来这么多银子的,急云虽然隐瞒,却也不肯对母亲说谎话的,老实说了是把山里的笋拿去卖得的钱,脸上却不由的带出了些失望,她倒不是怨刘氏把她的钱收走拿去给舅公治病,只是辛苦了这许久,又要从零开始,有些失落,娥娘却是心里一阵揪,忍不住搂着她哭道:“可怜我的乖囡囡,这样辛苦挣了点钱又没了,以后娘亲补给你,这次就当先借给娘亲给舅公治病了。” 急云感觉到那善良的女子的泪水不断的涌出流到她脖子里,忽然心里也有些暖,她低声道:“阿娘,咱们是一家人呢,您别说这些。”其实要说不郁闷是假的,起早贪黑的干活,急云扪心自问已经做到最好,如今辛辛苦苦挣的钱被刘氏拿走罢了,还没个好脸色,饶是急云涵养好,也终究有些郁闷,也不由的想起从前同警局的同事,一边抱怨老父亲酗酒沉迷麻将,却仍每个月按时给他寄了钱……亲人……就是这样的吧……不一定都是亲情,却另外有着难以脱离的牵绊以及比更多的包容、耐心、迁就…… 刘氏拿了急云的钱,到底也有些理亏,一直防着急云闹,还想好了若是闹便要去坟上哭袁雷的父亲去,儿子大了娶了媳妇知道藏私房钱了,有钱给女儿没钱给母亲,没想到急云不吵不闹仿佛没有这回事一般,她越发觉得是袁雷和娥娘私藏了钱理亏心虚,平日里更为苛刻的克扣起来,一时之间袁家的气氛有些僵硬,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便连袁玉也觉察出了大家都不太高兴,也怯生生的。 第13章 山猪 钱没了,鸡血石还是想买,满仓那边也说了暂时不收笋了,已经够了。 急云有些郁闷,满仓看她沮丧,又知道她的钱被刘氏拿走了,忍不住发牢骚道:“死老太婆对你这么不好。” 急云瞥了他一眼,说道:“那是我奶,你说话注意点啊。” 满仓赶紧笑道:“我这不是替你生气么,这钱是你一点一点攒下来的,你平日里又做饭又割草的,她还这样对你。” 急云淡淡说道:“亲人就是这样了,不管讨厌喜欢,都是亲人,更何况他们对我有恩,就好像夜半投宿人家,别人招待你,怎可还嫌弃别人的陋屋冷床不够尽心?只有感激别人援助之情,做人不可忘恩负义,袁家救了我的命,又抚养我长大,岂可反抱怨他们的苛刻?” 满仓一愣,却忽然觉得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娃娃比自己更懂道理,满脸羞惭道:“怪道听后头的刘妈妈说斗米恩升米仇,原来是我不懂事了,但是……我只是为你不值,他们都看不到你身上的好么?” 急云微微一笑:“做人不负本心就好,外人的看法,并不重要,还是说说怎么赚钱的路子吧。” 满仓想了想道:“我倒是在大哥那边听说过设陷阱套兔子什么的办法,就是没试过成不成,若是能套到一两只兔子什么的,倒能卖点钱,皮毛也能有些钱哩。” 急云一愣,她在未来,早已习惯没有野生动物出现的生活环境,对动物是要圈养保护已经习以为常,来到这里,看到山里不少动物,活蹦乱跳,生机勃勃,也只是一股欣赏、珍惜的心情在欣赏,却从来没想过能捕获它们来赚钱……她迟疑道:“兔子什么的,那么可爱……若是逮多了灭绝了怎么办。” 满仓噗嗤笑了:“也就你们女孩子在乎这些,野兔子可难逮了,它们生得多,逮不完的,一开春一窝一窝的生,还有山鸡也不错,能卖些钱,若是陷阱够深,逮到个山猪什么的,可发财了……咱们村还好,临村那边听说常有山猪去祸害庄稼,他们去年逮了一头,有一百多斤呢,听说一起去抓的人把肉给分了,吃了好几天,等我回去问问我大哥具体陷阱怎么设的,就是如果真的遇到了山猪啊什么的,你可别冒险了,还是回来找大人去弄,太危险了。” 急云晒然一笑,看来这年头要动物保护还远着呢,也罢,现在穷得很,入乡随俗,靠山吃山吧,她打定了主意,第二天早晨带着镰刀又进了山。 满仓问了陷阱的法子,却没等到急云。 晌午的时候急云就拿了两只兔子和三只山鸡回来找他,满仓吃了一惊,问她:“你知道陷阱的法子?” 急云笑而不语,满仓看那兔子和山鸡,居然都是活的,不禁问道:“难道你是空手抓的?” 急云点点头,满仓瞪大了双眼:“兔子和山鸡都跑得贼快的!你怎么追上它们的?” 急云微笑,前世她曾经埋伏三天三夜的追捕最狡诈的犯人,相比之下,动物那点智商真不够看,满仓挫败,看来自己真的还要练几年,他说道:“我下午拿去市集帮你找个酒楼卖了,正好,我要去镇上姐夫那油店当学徒了,每两天回来一次,你就两天攒一次货带来给我吧?” 急云关心问道:“学徒是怎么回事?” 满仓撇撇嘴道:“家里人说让我去镇里当学徒几年,将来也有门手艺。” 急云哦了一声,满仓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道:“我不在你会无聊吧?” 急云老实道:“不会啊我很多事的,你家人是为了你好,你好好学。” 满仓憋了口气,有些郁闷,又说:“其实这里去镇上也很近的,万一你要是逮着了大家伙,就去镇上福满多油店找我吧?” 急云嗯了一声,拿起放满草和野菜的筐背了起来,里头还有一窝的山鸡蛋,家里人应该会高兴,满仓看着她背着竹筐长手长脚地走了回去,她身量真高,有些瘦,乌黑的头发简单地扎成一束,一朵花都没插,裤子短了些,露出了脚踝,好像比自己还高了点,满仓忽然憋了口气,决定今晚要多跑两圈,多吃两碗饭,非要长高些不可。 兔子山鸡果然价格高一些,一斤能赚个十文,一次赚了六十多文回来,急云照旧塞给了满仓十文的辛苦钱,满仓却是给她带来了一把小小的弓箭,想是富贵人家的孩子练习用的弓,已经有些旧,似乎用了一段时间,急云很是好奇他去哪里弄来的,满仓说道:“是一家上京的武官的家眷,住在油店附近,他家的孩子和我们差不多大,闲了下来在后院对着树射箭,后来那弦断了,他就扔了,我悄悄拾了回来,找铺子重新拉了根弦,挺好的,你看,还能用的,就是箭很贵,我只买了十支……”他脸上有着不好意思,若是从前,这样好玩的东西他肯定留着自己玩,如今他却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送给阿瓦妹子,她一定喜欢。 急云一笑,收下了,也悄悄给了他几只煮熟的山鸡蛋,满仓摸着那热乎乎的应该是直接在山里用柴火烘熟的蛋,心里忽然高兴极了。急云问他:“你在镇上习惯不?” 满仓撇了撇嘴:“他们都看不起我咧,说我啥都不懂,又穷又土。” 急云抚摸着那把小弓箭,一边说:“别人看不起有什么关系,自己不要看不起自己就好,一个人强大不强大,只看自己,别人的眼光不重要。” 满仓眼睛发亮,急云却是挥舞了一下那把小弓,说:“我先走了。”边说便快步走了回去,却是将那小弓悄悄藏入了猪草里头,回去以后找了个机会先放到柴房的梁上,每天出去砍猪草才带上。 急云从来没用过这冷兵器,在她记忆力,弓箭这种东西只有奥运会上作为运动会项目出现了,训练的时候,她曾经学习过机械弩的使用,快稳准,又小巧,然而也并不作为主要工具,毕竟激光刀和枪械更实在。 然而她用了几日后,便爱上了这东西,果然有用,只是得练习后才能体会到窍门。 她自己劈了竹子削成了竹箭,也挺好使的,山鸡和兔子的捕获率忽然成倍增加了,只是开始不熟练,死的比较多,天气又已经渐热,入了夏,放不了,急云便带回家说是在山里拾到的,家里倒是十分高兴,只以为是哪里打猎的遗漏的,兴高采烈的打了牙祭,急云少不得也弄了只兔子给那私塾的老先生。 过了几日,她瞄上了一头山猪,她已经在山里见过它好几次了,粗壮的身躯,有着长长的獠牙,若是杀了它,应该能有些钱,然后自己也就不必再狩猎了,曾经杀过不少人的她,居然对杀动物有些阴影,她把这归结为似乎身体变小了,心理也有些变小的关系。 因为每天只有早晨能进山,时间不足,观察了几次后,她在那山猪出没的地方放了些死兔子、山鸡,她很有耐心,比这更难的任务都执行过,如今又有了挑战,她十分期待。果然,第二天她去的时候,那诱饵都不在了,如是几天后,她在放食物的地方,挖了个深深的陷阱。 第二天一大早,她进了山,远远就听到了那山猪的嘶吼,她微微一笑,知道得手了。 果然,深深的陷坑里头,一头山猪落在了里头,看到有人来了,更愤怒地左奔右突,陷坑里头的泥土碎石纷纷被它撞落,急云拿出了镰刀,站在陷坑边上,握紧了镰刀,忽然感觉到久违的热血,她嗖地一下,已是从坑边跃入陷坑内,稳稳地落在那山猪的背上,一手握住了那粗壮的獠牙,山猪疯狂了,拼命地冲撞,可惜陷坑太窄小,它只能不断地撞在陷坑边上,急云纤长地身躯稳稳地伏在那疯狂摇摆撞击的猪背上,右手握紧镰刀,往下一勒,准确地弯勒到猪的脖子那儿,再使劲一割,血飞溅了出来,山猪凶性大发,发出了嚎声,冲撞起来,然而这加速了它血的飞喷,急云借力用力一蹬,手在陷坑边一撑,已经轻巧地翻上了陷坑边,她没有再看那头山猪,却是出去飞快地割起了野菜和野草,很快山猪那边的声音渐渐变小,归于沉寂。 急云割满了猪草,过去陷坑边看了看,看到那头山猪已是死了,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将山猪运出去了。 她割了长草拧了根绳子,又劈了竹枝来结了个架子,斜斜靠进陷坑,下去把山猪捆扎妥当,上去使劲一拉,便拉了上来,因拉着山猪,她不方便再走原来的近路,少不得绕了些路,虽然她一贯力气大,到底仍是个八岁的小女孩,一路拖到路口有些吃力,她找了些草把山猪藏在隐秘处遮盖好,才去找刘满仓。 刘满仓看到这样大一头山猪,已是两眼放光,当下也不多说,自己去找相识人家借了个驴车来,塞了几个钱给人做报酬,便赶车到了隐秘处,与急云一起齐心合力把山猪抬上车,上头放了些草什么的,他便自己赶着驴车进了城,急云则拿起猪草赶回去,因耗了些时间,回来迟了,刘氏少不得又唠叨她贪玩了不提。 今年年景不太好,自入夏以后,就再没下过雨,农夫们只好到附近的河里挑水灌溉,河道的水变窄了,村里积年的种田老把式有些忧心忡忡,因为河道离得远,袁家挑水去淋地里庄稼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空去侍弄那小菜地,烈日灼灼,自然渐渐没了出产,只剩下些蔫头蔫脑的耐旱的红薯藤,家里的菜,居然只能靠急云从山里带回来的一些野笋、野菜、木耳、蘑菇了。因而急云回来晚了,直接就影响了午饭做不及,送去地里迟了,刘氏自然要念叨一番,好在急云手脚利索,娥娘手又巧,到底还是做了几个菜,娥娘装好后也顾不得吃,赶紧先送去地里给袁雷了,地里的庄稼全靠他一个人在忙乎,再不下雨,今年的收成只怕缴税后就要所剩无几了,一家人都有些悬心。 第14章 荒年 过了几日,满仓回来了,脸上满是兴奋,拿了小小一锭银子给急云,笑道:“这次我可幸不辱命了,那酒楼的老板高兴极了,还一个劲的告诉我以后再有就去找他,说是最近农人都忙着伺候地里,上山打猎的少了,猎物都不太充足。”他自从去了镇上,便学了许多新词,每次回来都迫不及待的显摆,幸不辱命这词他从说书先生故事里头听到的,只觉得太犀利了,少不得顺嘴用上了。 急云拿起那银子,掂了掂,满仓笑道:“这可有二两银子了,这还是便宜卖了的,那有一百三十多斤呢。”急云一方面挺高兴,加上之前攒的银子,够买那鸡血石了,一方面却是有些踌躇,她一贯要给满仓些分成的,这次若不是靠满仓,她一个小女娃是没可能卖掉那山猪还不被人知道的,只是这次满仓却直接拿回来了银子,不太好分。满仓看出她的踌躇,赶紧道:“这次我不要谢银,你捕一头山猪不容易,我就跑跑腿而已……我就是……你如果过意不去……能不能……”他却有些结结巴巴起来,最后满脸涨红地问:“你这擒山猪的本事,我就想学这个!你能不能教教我!” 急云看这小小少年满脸涨红,双眼晶亮地期冀地看着她,心中一软,低声道:“我教你一套擒拿术吧。” 满仓眼前一亮,光听名字就知道很棒,擒拿!他只有在隔壁驿站那些武官的侍卫吹牛聊天的时候听过!一听就很厉害有没有!他双眼放光地看着急云,急云脸色一整,却是说道:“学我这门技法,却是有戒条的,这门技法,出手便是非伤即残,因此,不是生死大敌,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不能随意施展,更不能恃强凛弱,助纣为虐,你可听明白了?” 满仓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听驿站那边的人说过,学武之人,比如清微教中人,大则报效疆场,小则强身健体,凡是有门派的,都不许与不会武之人轻易动手,只许杀奸诛佞,除恶安良……” 急云有些无语,却被他说的一个信息吸引住了:“清微教?” 满仓两眼放光道:“是啊,清微教的教主,兼任大国师的,听说清微教弟子,个个都是武艺高强,千里挑一,能高来高往,水上凌波而过,阿瓦妹妹,你这个擒拿术,学好了是不是也能这样?” 急云哑然,说道:“不能。” 满仓有些失望,但仍然喜滋滋道:“没关系,能像阿瓦妹子这样也成了。” 急云一边想着从前似乎是在一些古籍中听说过有能高来高往的侠客,夜半取人首级的剑客,盗盒的侠女,但后世研究者认为这只是一些小说传奇,并非真实,如今却听到在一个帝治国家内,有帮派的人参与治国,这莫非不是传说?自己真的不是到了个全息游戏里头来了?她一边想,一边仍是教熟满仓两个动作,让他自回去练习。 擒拿术主要是反侧关节、分筋挫骨,攻击人身上薄弱致命之处,力道把握不准,极易致残致死,因而她在学习中也是受到三令五申,不得在普通人身上使用,然而如今刘满仓帮了她许多,她看他也是个可造之材,人也是个实诚人,教他一些近身防身之计,也算报答他一向的帮忙了。 教完满仓,纠正了他的几个动作后,分别之际,她又和满仓说:“清微教的事情,你以后多打听打听来告诉我。” 满仓喜笑颜开道:“好的,我没事的时候也去酒楼听别人说书,那边常有说清微教除暴安良的书,说得可好了。” 急云微微一笑,满仓心里一甜,更是心甘情愿地回去了,却一整个晚上都在想着阿瓦妹子的笑容,原来阿瓦妹子笑起来左脸颊那儿有个浅浅的酒窝的,她应该多笑笑啊,村里说是最漂亮的小媳妇,都没阿瓦妹子好看……若是……若是将来能娶阿瓦妹子为媳妇……他想到这个可能,眩晕起来……但是又想到阿瓦妹子那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武艺,他又有些泄气,他不是没想开口问,但是他怕开口一问,阿瓦妹子以后就再也不理他了,倒不如就这样借着学艺的名头,慢慢的……满仓笑得憨憨的,晚上做了个美梦,梦见阿瓦妹子穿着最好看的红色新娘的吉服,掀起盖头,对他甜甜的一笑。 钱攒够了,急云却一直没有等到家里人再去镇上赶集,因为家里农活实在忙,随着急云和袁玉一日一日的长大,食量也日益增加,家里的口粮也渐渐减少,急云从山里带回来的东西也更重要了,急云每天只好在山里耽搁的时间更长一些,以割到足够的猪草和野菜。她倒是想再猎一些山鸡什么的回家给家里吃,然而大概是天气太热了,山鸡兔子居然渐渐绝迹,急云不由心虚,应该不是自己捕杀太狠了吧? 她到底是找了个空子,悄悄地跑去了镇上,买下了那鸡血石,幸好那石头还没有被人买走,镇上人没有从前热闹了,卖东西的地方也少了些,那店子的伙计看到急云去买,有些诧异,然而他们生意很差,居然还降了些价钱,急云喜出望外,那伙计看她长得漂亮,好心和她解释:“如今天时不好,到处收成都有问题,这些东西不好卖,老板打算撤货回省城去了,这才降价处理一些货物。” 急云如获至宝地捏着那枚润红如血的石头,难得地展开了个笑容,谢过了伙计,伙计都被她的笑容晃得失了神。 回了家里,急云吸取上一次的教训,将那石头背着袁雪,牢牢地缝进了荷包里,贴身带着,晚上也不敢拿出来看,只每日入山的时候悄悄看一看。可惜她不会篆刻,字也认得不多,急云两个字她会写了,却和顾藻从前刻在章上的字大不相同,她捏着那石头,心想等遇到了顾藻,再让他在上头刻上自己的名字。想到此节,她又有些困扰,这具身体已经八岁了,这个世界男尊女卑,极少有女子出外,村里像她这样年岁的女孩,已有开始议亲的,再大一些,就要足不出户地等着嫁到婆家,才好出门,她有些着急,不知道如何才能离开村庄到外边去走走,又有些割舍不下袁家,她前世父母早丧,唯一称得上亲人的只有顾藻,来到这儿,与亲生父母失散,却又得到了这样朴素真挚的养父养母还有弟弟,这些年相处下来,她有些舍不下这份亲情,再等等吧,她想,找个机会再看。 天气一天一天的热着,依然没有下雨的迹象,村里在村长的组织下,祭了龙王,然而祭祀似乎没有得到上天的认可,河道干涸缩成了小溪,上游听说已经有村落为了抢水进行了族斗群殴,打死了不少人。 到处粮食蔬菜价格飞涨,大家只是祈祷着下一场雨,或者官府大发慈悲减税,有经验的村老们说了,像这样的年景,皇上仁慈,定是会减税的,只是不知官爷们会不会克扣了…… 然而收获的日子快到了,老天依然没有赏脸下雨,而这时,更令人绝望的灾难来了。 天上有乌云靠近,孩子们跑出来看,欢呼着以为要下雨了,老人们却忽然哭了。乌云飞近了,大家可以看到那是一只一只在振翅而飞的虫子,有人惊呼:“是蝗虫!” 紧接着大旱来临的,是雪上加霜的蝗灾,村人们绝望了,田头的稻穗上,挂着密密麻麻的蝗虫,残忍地成片吃尽了快要收成的庄稼,农夫们开始还捕捉下来火烧,尝试着烟熏火燎,然而太多了,捕之不尽,烧之不绝,有些人开始抢收,却抢不下来多少,一夜之间就能啃光一片田,到处能听到绝望的哭声,今年的收成,就这样完了,就算官府免了税,自己的口粮也没了保证,更何况官府那边还没有动静呢? 连山上的树木野草都遭了蝗灾,瞬间秃了下去,急云看着那些大嚼的蝗虫,也不禁悚然而惊,她第一次如此贴近了民生之多哀,之前那仿佛在游戏的心态忽然被深深地触动了,村里开始有穷一些的人家先受不住,带着妻子孩子逃荒去了,又有一些过不下去的人家开始卖地,卖房,甚至卖儿鬻女。 袁家的饭桌也开始缩减,掺入的玉米红薯面更多了,然而刘氏在看到急云那惊人的食量,依然脸一日一日的阴了下来,急云不得不缩减食量,自己悄悄在山里找食物,然而除了蝗虫,什么都没有了,连野菜都难以找到,j□j出来的地面被晒成干涸的裂缝。由于山上的猪草都少了,趁还能卖出价格,袁家只好把猪和鸡都给卖掉了,否则口粮减少,猪掉了膘就更亏了。 急云悄悄地将自己买印章剩下的半两碎银子都塞给了娥娘,娥娘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哭了起来,然而这些都是杯水车薪,粮食短缺,带来的是物价飞涨,这一些银子,买不了多少口粮,撑不了多少日子,不过好歹比别人家要好一些。 只是袁玉也不得不停了学,读书,在这吃不饱的荒年,显得是如此的不合时宜,学童们都停了学,老秀才倒是对着去接袁玉的刘氏哭了一场,道:“时运不济啊,咱们烟水村这唯一的一个读书苗子,就这样没了么。”又和刘氏说愿意免费教着袁玉,刘氏也是无奈,束脩还罢了,关键是笔墨纸张,这些哪样不要钱,再说了,老秀才也要吃饭的,日子长了,怎么好意思一点不给?家里还有袁雪要照应,药钱几乎支应不上,丁家那边的赡养月钱,这个月还没有送来,让人去催了,说实在拿不出了,地里全遭了灾,她也无奈,别人说没有,难道你能去搜,家家户户都勒紧了裤腰带,这时候逼人太甚,别人也要恨你。每天一睁眼,就有六张口等着要吃,却只有袁雷一个劳动力,这段时间都是在吃老本,她每天都觉得压力山大。 第15章 自卖自身 停了学的袁玉乖巧的在家帮忙做事,然而才六岁的他能做什么,刘氏心疼的让他依然在家念书背书,听到他流畅的背书声,刘氏心痛之极,老袁家唯一的一个读书种子! 这日饭桌上,急云忙着端上饭菜,刘氏怎么看她都不顺眼,吃得多,又不能下地干活,已经八岁了,马上就要备嫁了,这又遇上了荒年,嫁妆哪里出?她终于吐了句话:“听说前村那王家的王婆回来了,带了个牙婆回来,说是省城认识的,要来村里买些漂亮的女娃娃。” 娥娘脸一白,袁雷也赶紧道:“还没到那地步,阿娘,听说官府免税的旨意就要下来了。” 那王婆,本就是说媒拉纤的一把好手,偶尔也介绍些村里的男女到城里去干活,前些日子带了个牙婆回来,姓李的,说是京城里来的人,专门替高门大户买丫头的,一般资质的看不上,给的价钱也高,专门挑长得好的,伶俐的,临近村的人都有人慕名将自己女儿送来给李牙婆挑选,俗话说宁娶大家婢,高门大户的婢女,那可是小家的女子比不了的,识文断字,习礼仪,有见识,又是绫罗绸缎的穿着,虽然是奴婢,十年后服役期满却可以回来,比女儿耗在这穷山村一家人饿死的好,这大旱加蝗灾,就已是有许多人家过不下去,若是再这样旱下去,只怕十户九空,都要逃荒去了,还不如早作打算,将女儿送去京城,就算是为奴为婢,也好过饿死。因而刘氏一开口说到她,袁雷和娥娘便知道了母亲的打算,不禁紧张起来。 袁玉听不懂,正在使劲啃着那不太好啃的馒头,急云却是听懂了些,问道:“她买了女娃娃要去做什么?” 娥娘紧张道:“是去做丫鬟的,你放心,咱们家还能撑下去,不会卖掉你的。” 刘氏嗤了一声,尖锐道:“怎么撑?今年眼见是没收成了,只能靠那一点番薯地了,就算免税,明年全家六口人,怎么吃,只怕连年都过不去!明年如果还是不下雨呢?到时候全家只有饿死的份,还有阿玉,你们就忍心让他读书读到一半?错过这个李牙婆,下一个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这个牙婆好歹是买去京里的,听说长得不好不齐整的,不伶俐的都不要,只要模样好,说是以后要教着写字,给高门里头的小姐做贴身丫鬟的,那是副小姐来的,吃穿和主子是一样的,穿着绫罗绸缎,每个月还有月钱,隔壁村那翠莲,就是去县城县太爷家里当了小姐的贴身丫鬟,听说每个月得的月钱都托人捎了回来,省了多少嚼头!哪里不好了。只怕到了明年,年景不好,价格再跌下去,连买人都没有人买了,到时候弃了祖宗,全家逃荒去吧!” 袁雷叹道:“娘,您别焦心,总能撑过去的,阿瓦能干许多活了。” 刘氏嗤笑了一声,心想她吃得更多,然而她也不抱什么希望,一则却是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二则阿瓦毕竟是养女,卖了她,到底要被戳脊梁骨的,她心里也知道儿子儿媳妇一向对这个养女极好,定会反对的,其实她也不过是看阿瓦吃得多,忍不住刺两句而已。 不料急云却是认真想了下道:“是要出去到京城做丫鬟?” 娥娘忙道:“在家里有我们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饭吃,熬过今冬就好了,你别担心,那些大户人家的丫鬟,看着风光,其实奴婢之身,撞到好的主子还罢了,撞到不好的,朝打暮骂的,若是嫁了个家生的小厮,生下的孩子,祖祖辈辈都是奴婢,不能有私财,全由主子一句话摆布,孩子还一辈子不能科举,如何去得。” 急云没说话,心里却是活动开了,奴婢什么的倒不惧,这个世界没有后世那强大的身份追踪电子系统,换个身份逃离轻而易举,她自恃有些本事,将来料不会任人摆布,倒不如借此机会先出去,一路随机应变,京城想必繁华,倒是可以趁机找一找顾藻,还有自己这具身体的生身父母,而卖身的钱留给袁家,也能让他们渡过难关,毕竟自己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村居活动范围太窄,没可能实现自己的计划。 第二天,急云悄悄去那王婆家看了看,果然有许多人带了女儿在那儿相看,一个穿着翠蓝花袄裙,挽着发髻,三十多岁的妇人在那边看着女孩,想必就是那李牙婆,女孩子们有的留了下来,有的却被拒了,一家子阴沉着脸走了,果然留下的都是相貌齐整的,只是大多年纪比自己小,想来年纪小好j□j些。 急云过去问道:“我这样的能卖多少钱?” 那李牙婆看到她,眼前一亮,却又摇头道:“你年纪太大了,不好调-教了,若是卖,也卖不出高价。” 一旁的王婆却是认得这是袁家的养女阿瓦,问道:“你家阿爹阿娘知道你来么?” 急云说道:“我是他们家的养女而已,我可以自卖自身吧?” 李牙婆原听到王婆问她家人,心里也一沉,料到这家的大人恐怕不想卖,然而她看了这么多天,难得见到这样一个良材美质,声清眼明,身条儿一看就知道将来必是个苗条的,五官又极好,虽然年龄大点,却不防事,哪里舍得放过,赶紧道:“当然可以自卖自身了,签下契书就可。” 王婆有些踌躇道:“将来乡里乡亲的不好见面。” 急云道:“我是自己想出去将来有机会找生身父母的,卖身的钱都给袁家。” 李牙婆一叠声道:“契钱交割妥当便好,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自己做主妥当的。” 急云却又问道:“多少钱?” 李牙婆顾不得压价了,说道:“三两银子,很高了,她们我不过给的二两银子罢了,” 急云皱了皱眉,三两银子,比一头山猪都不如了,她淡淡道:“我识字,又能做饭,五两银子一口价,要不我便还回去了。” 李牙婆有些犹豫,急云却转头就走,李牙婆有些慌,赶紧道:“五两就五两!”她心里飞快地算了一番,这女娃娃的相貌如此之好,若是好好调-教成人,将来只是有的赚的,咬牙定了下来。 急云却是要现银,然后在契书一式三份上按了手印,拿了银子和契书中的一份,便说:“我要回家去收拾些行李,晚点过来。”李牙婆倒也不怕,她手里拿着契书,这里一带乡民淳朴,又都是知根知底的,只要找族长,绝没有欺瞒私逃的事情,便点头道:“明天早晨过来也使得,明日我便要启程回县城了,然后一路便要搭船上京城了。” 急云点点头,没说什么,自回了去。李牙婆对着王婆叹道:“没想到你们这小小村庄,居然也有这样出众的美人胚子。”王婆说道:“他们家还算富余,我原以为他们不会卖儿女,到底是养女,估计平日里有些克扣,让别人存身不住了。” 急云回到屋里,拿了银子和卖身契给娥娘道:“阿娘,我已将自己卖给了前村的李牙婆那儿,得银五两,明天便出发了。” 娥娘彷如晴天霹雳一般,看了那卖身契和银子,便哭道:“我的儿,你如何这般自作主张?这是哪里来的牙婆,不经过父母便签卖身契的?定是欺你年幼,待我去替你解了约!” 说着便要出去,刘氏却是看到那五两银子有些意外,她只听说一个女娃大概是二到三两银子,都已经是极高的数了,居然能卖到五两银子之多,有了这五两银子,又少了急云吃饭,全家人顶到明年秋收没问题,她赶紧喝道:“别蝎蝎螫螫的,问清楚再说,这手印都按上了,你去反悔,老袁家以后在村里头站不住脚还罢了,这违约是要被拉去官府打板子的!” 急云淡淡道:“我和她说了我是袁家的养女,可以自卖自身,她们答应了,王妈做的中人。” 娥娘忍不住泪流,又去推袁雷,袁雷原是吃了一惊,看急云脸上平淡,也严肃道:“出去为奴为婢,朝打暮骂的,说是十年服役期满便可恢复良民,其实许多都被家主胡乱配了人,生了孩子都是奴婢,你小孩家家不懂这以后的艰难,我知道你是想为家里分担,只是莫要为我们想太多,我们是大人,养家就是我们的责任,你不要瞎想,我和你娘拼着今后没了脸面,也替你解了这约。” 急云有些感动道:“阿爹阿娘收留我,养育我长大,原是阿瓦的幸运,如今阿瓦长大了,想出外边的世界去看看,也不枉来这儿一遭,阿爹阿娘莫要为我担心,阿瓦定能平平安安的,待站定了脚跟,就给你们捎消息和钱,孩儿决心已下,还望阿爹阿娘不要阻拦,收了这钱。” 刘氏想了想说道:“阿瓦一向懂事,难得这次做了次主,你们也体谅体谅她的心情,再说了出去也不是什么坏事,十年后就解约了,又能见识多一些,兴许到了京城,能遇到自己的生身父母也说不定呢。” 袁雷和娥娘对视了一番,有些无奈,在他们乡下人心里,契约按了手印,便是神圣无比,本来一片爱护女儿的心,如今看急云坚持,刘氏又劝说,心理挣扎一番,只得沉默了。 娥娘只是一直哭,晚间又悄悄地拿了急云那套小衣服来,避着人给急云道:“这是我当时拣了你回来的时候你身上的衣服,将来若是遇到你生身父母,也有个记认,若是遇到难时,也能卖掉救急。”又包了一串钱给她,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掉,她养了这个女儿这么多年,乖巧懂事,如今却为了全家人的生计把自己卖了,她心里如何不痛。 急云看她难过,便没推辞,尽接了下来。其实她也有些舍不得袁家,他们都是好人,虽然刘氏有些刻薄计较,但是这也是穷闹的,穷人总不能不比别人更在乎些,娥娘和袁雷则是真心将她当成女儿一般的疼爱,再说袁玉,这几年他们姐弟感情深厚,袁玉又乖巧又贴心,让她有时候甚至会想,不知道自己那双生妹妹还活着没有,是否也和袁玉一样,贴心可爱,记得她爱笑,讨喜……天地大着呢,她总要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找找亲人,她仍然坚定了出去的信心。 第二天天没亮,娥娘便起了身,用了上好的白面蒸了馒头,给急云带上,刘氏难得的没吱声,五两银子不小的数目了,她年幼的时候逃过荒,知道背井离乡的痛苦,如今卖了急云一个,保了全家安泰,她心中也不是没一点愧疚的。 急云走后,娥娘却是发现自己的枕下,那套小衣服工工整整地放着,还有半串钱,她只哭得双眼红肿,袁雷只得抱着她安慰,袁玉已经懂事,自然是哭着追到村头,又被刘氏抱着回了来。 骡车载着一车子的小姑娘往官道上走了,来送行的人家不少,急云看着阿娘那红肿的双眼,默默心道:“我还会回来的。” 第16章 这条鱼在乎 急云和一群女娃娃约有七、八个,大多数是五、六岁的女娃娃,也有特别小的才四岁的,一起坐在一辆大车内,李牙婆和一个丫鬟在另外一辆车内,一路行了几天,沿路紧赶慢赶,夜住晓行,吃得极简陋。渐渐女孩子们熟了起来,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来,有的说些村里的故事,有的则说着听说来的京城的事情,大多数都对自己的未来抱着憧憬。急云因不爱说话,大多数只是闭目养神,有时候则通过帘缝往外看着风景,同村认得她的也知道她一贯不爱搭理人,也不去兜搭她。 一路上满目尽皆黄土,飞尘扑面,田野荒芜,尽皆颗粒无收,沿路又有许多携老带幼逃荒的人,所幸走的是大路,李牙婆又防着被饥民打抢,因此一路赶得甚急,一般不停车,常常几个时辰到了稳妥的镇上才放人下来歇息,女娃娃们为了不小解,也不敢多喝水,小一点的几个娃娃,干脆就尿在裤子上又干了。 青布大车十分颠簸,走了几日后,车里汗味尿味弥漫,女孩子们开始蔫蔫的了。急云倒还好,只是有些女孩子大概身体弱,却是吐了出来,车里头弥漫着呕吐味,有些娇养的女孩子也受不得那气味也吐了,车子里头埋怨的有,小一点的就哭了起来,又有人惊呼的有,吵闹了起来,车夫听到吵闹,只得停了下来,后头李牙婆也停了车下来一看,也颇觉得气味冲人,却也对这些小娃娃没办法,再则若是生病了,倒是亏了身价银子,只得叫小丫鬟上来略收拾了一下,便和车夫说道:“到前边有个小镇子,在那里歇一歇,洗刷下车子好了。” 果然走了一炷香的样子,到了个小镇子,却是没有望仙镇热闹,集市只是寥落的有些人在摆着庄稼农具如什么杈把、扫帚、大铁锨、赶面棍、大炒勺、簸箩、簸箕等类,都是庄稼应用之品,两边店铺许多关着门,李牙婆找了个大点的客栈下了车,给了小二几个钱让他打些水来略略洗刷车,小二叹道:“如今河水皆干,井水也浊了,喝的都不够,去哪里还能有水来刷车,大娘您若不嫌,小的用稻草替您擦擦吧,铲些草木灰整干净好了。” 李牙婆皱了皱眉,也知道如今干旱,没法子,只得点点头,女娃娃们下了车,暂坐在门口茶棚里,让小二给她们一人一碗热茶,就着干粮吃点,自己却是带着丫鬟进了里头雅座,赶了几天路,她也累得够呛,自然趁机休息休息,吃点热汤水软饭热菜的舒坦舒坦。 女孩子们喝着热茶,也知道每人就这一碗,简直如同琼浆一般,小心翼翼地将干馍馍掰碎了就着昏黄的茶汤吃了,急云几下便喝完了,却是举目四望,看到对街有一群饥民聚集在那儿,衣衫褴褛,枯瘦如柴,面目漠然,急云不禁心惊。 却是忽然看到对面一个男子抱着个襁褓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身后一个妇人掩面痛哭,一个小男孩从里头忽然冲了出来,脸上脏兮兮的,一双眼睛黑得吓人,他赶上那男子抱住那男子的腿哭喊道:“阿爹,留住妹妹,我去找吃的,我去找吃的,留着妹妹!” 那男子枯黄干瘦的脸上露出了挣扎的脸色,却推开那小男孩道:“留着也是饿死……就怪她命不好吧。” 那男孩哭得满脸鼻涕眼泪道:“留着妹妹。” 急云恻然,却有些看不懂,身旁已是有个小女孩问道:“他们在哭什么?” 一旁在收碗的小二听到叹道:“还能做什么,听说过易子而食没,这么小的娃娃,这样的荒年,根本养不活,卖也卖不掉,像你们这样大,还可以卖了换几贯钱钞,那么小的娃娃,买回去还要养好些年费好多钱粮才能使唤,自己又下不了手,只有和别人家的交换了,还能换几餐饱餐呗……这样小的娃娃,炖起来骨头都能化了……” 急云毛骨悚然,转头瞪着那小二,那小二只觉得一双寒星也似的双眼瞪向他,忽然止住了闲聊,却又觉得自己不该怕一个小女娃,只好强撑着道:“荒年都这样,再旱下去,店里都要卖人肉了……自然会有人将自己老婆卖过来……现吃现割……” 急云忽然觉得一股热气冲上鼻子眼眶,目眦欲裂,那小男孩还在紧紧地抱着他父亲的腿哀哀的哭,那男子却是狠了狠心,一脚踢开他,那小男孩哭声忽然转绝望,急云忽然站了起来,她清脆地喊了声:“等等。” 街道里那群饥民原本漠然地看着这一幕,却是忽然静了下来,急云跑了过去,将怀中一直贴身藏着的小荷包掏了出来,那里头除了一些散碎铜板外,还有着她攒了数月银子才买下来的鸡血石,她递了给那小男孩,那小男孩捏着那荷包,身后却是有个饥民飞快地伸了手过来想抢。 急云见状飞快的出腿,快而准的一脚踢到那男子的肩膀上,那男子瘦骨嶙峋,连退了数步直接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后头骚动的饥民稍微平息了些,那小男孩的父亲显然也反应过来,拉起那小男孩做出一副保护的样子,后头原来哭着的女子也冲了上来一副誓死保卫的样子,那些饥民只得打消了光天化日之下抢劫的念头。 急云却是说得有些大声道:“就几个铜板,先救救急。”身后的饥民看她身上旧而短的衣服,猜到那荷包里头大概的确没有多少钱,只得低声地一边说话一边转过头。 那小男孩紧紧捏着那荷包,还带着体温,里头的内容,绝对不止几个铜板那么简单,他眼睛又涌出了泪水,却是从自己父亲手里抱过妹妹,紧紧地抱着,仿佛失而复得,那女婴还在沉睡,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被煮食的命运。 屋里头李牙婆走了出来,看到急云,喝道:“阿瓦回来,都上车了,莫要多管闲事!” 急云走了回去同那些女娃娃们一同上了车,那小男孩远远地跪下,向大车磕了个头。大车颠簸着开走了,车里的女孩子们却是对急云的举止感动了,谁身上没几个铜板防身,都是出来时家里塞的,也拿不出再多,只是哭着让她们好好保重,刚才那一幕虽然惹人同情,然而前路未卜,哪个舍得拿出自己的唯一的几个铜板去施舍人?几个女孩子忍不住称赞着她的好心。 却是有个女孩子叫翠翠的,冷笑了一声道:“到处都是饥民,你救得了几个?真是瞎好心,自己都自身难保,再说你能有多少钱,他们就算今天不卖,明天也要卖掉自己女儿的,兴许到时候连妻子都要卖了。”女孩子们一静,却也叹气,毕竟急云看上去也不像有多少钱的样子,却是有些庆幸自己好歹还有一条生路,若是留在村里,谁知道哪一天也面临这样的境地,到了京城,卖到个好主家,将来还能给家里捎点钱帮帮忙。 急云闭起眼睛,没有理她们,却是将那无能为力的泪水咽了下去,她想起了从前听过的故事,海水退潮后,大量的鱼被搁浅在海滩上。一个小男孩拾起鱼一条一条地往海里扔。一个路过的人不理解:“这么多鱼,你救得过来吗?”小男孩一边救鱼一边回答说:“这条鱼在乎!” 荒年、战争围城人食人的事情,她曾在史书上见过,然而当这一幕活生生的在眼前发生时,她前世经过严格训练几乎已如机器人一般的情感却极大的震撼了,她确实无力救助这些饥民,然而,她至少救了一个女婴,那也是一条生命,她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事情在自己眼前发生,而自己明明有能力拉她一把,若是不伸手,自己这一辈子,都将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 车子经过这次休息后,又开始一路走了数日,一直赶到了江陵城,江陵城乃是这一片地面最繁华的地带,运河从此而经,而这边旱得也不算厉害,基本无伤民本,又有六朝粉黛之地的盛名在外,入了城,女娃娃们就全都忍不住挤着小窗子往外看,只见人物繁华,笙歌聒耳,人物喧闹,诸般货物摆得十分闹热,比别处气象大不相同,沿路那天旱岁荒,饿殍遍野仿佛没有存在一般,截然两样。女孩子们忍不住兴奋起来,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马车驶入了城里巷子沿江的一处院落,两岸都栽着桃柳,一带白粉墙,下了车来进了房舍,小姑娘们四下打量,只见是三进的房舍,十分整齐精致,一色雕镂花样的隔扇,糊着青色窗纱,院里正中铺着青石板路,第一进是厅堂,第二进是一溜的左右各五间厢房,第三进却有一座二层的小楼,远远看去十分精致。 第17章 可疑的教养 李牙婆带她们进了院落内,让丫鬟们安置她们住在第二进的厢房内,四人一间房住着,原来这里头却又已是有了数个小姑娘,想是先买下来的,正是夕阳西下之时,她们正在院落西边用饭,有饭食香味传来,一群小姑娘肚子已是压不住地咕咕响起来。 院子里一边架着一架子的花棚,一半引着木香,一半开着蔷薇,红红白白,繁英交展,蜂蝶飞舞,架底下设着石桌石凳,旁边挂着两笼鸟儿,后头是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通往另一侧院落,依稀可见绿柳低垂,碧桃盛放,点衬几块玲珑峰石,又种着芭蕉,旁边设着两只大陶缸,可以看到里头游着各色金鱼,小姑娘们都是从乡下出来,几时见过这样精致房舍,都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放轻了脚步。 李牙婆让她们站在院中央,训话道:“我们且在这边住一段日子,你们都是从村里出来的,什么都不懂,不堪驱使,因此需些时日调-教调-教你们,这边每日需做的事情,自有教习妈妈们来教你们,你们且需听话,若是不听话,不中用的,也不必到京里堕了我的名儿,就地发卖!可知道了?” 小姑娘们赶紧齐声应了声是。 李牙婆对身侧的一个教习妈妈点点头,便扶着丫鬟自穿过月洞门,往后头的院落去了,想必那小楼是她的住处了。 只看到左侧一只看着的一个教习妈妈上前来,身上穿着石绿褙子,系着褐红裙子,上来道:“我姓苗,大家叫我苗妈妈就好,我负责你们的日常教习,主要管你们平日的生活,负责的差使,具体差使明日再安排,如今你们且随我来。” 诸位小姑娘又疲又累,只以为苗妈妈说完就可以入房休息吃饭了,没想到连包袱都没让她们放,就直接带她们到了东头厨房后头有个大的澡堂,进去后却是命她们全脱了衣服,有人来收走了所有她们身上的衣服,然后有几个粗使妈妈过来,一个一个的替她们篦头发,又用十分热的水替她们洗头,水里头似乎有药味,洗完头后便有妈妈负责给她们手脚指甲全剪干净,统统赶到堂子的另外一头洗澡,木桶里盛着大桶的水,急云被那粗使妈妈篦得头发生疼,又被按在热水盆里洗了半日,心里十分不耐,却依稀知道,想是在杀虱子。 坐在车上数日,她目力甚好,不止一次的看到隔壁坐着的小女孩头发上爬满的虱子,她每次看到,都会觉得自己的头皮也发紧作痒起来,身上也痒起来,她知道这不奇怪,却也避无可避,好在从前执行任务也经历过许多恶劣场景,想想从前曾经身上爬满蟑螂的情形,那种是一种被人预言末日后依然能生存的恶心生物……想必李牙婆每次都距离她们远远的,也是怕传染上跳蚤虱子吧,这次倒是把她们搓洗得干干净净。 果然收走的衣服再也没还回来,另外给她们发了个包裹,里头有两身的衣服,头绳,腰带,两双厚底布鞋,两双布袜,一张帕子,一把木梳。衣服是一色的青裳绿裙白衬裤,虽然不是全新的,也不太合身,只是估量着给的,但是洗得挺干净的,妈妈们用粗布使劲而粗暴地替她们擦干了头发和身上,让她们都换上衣服,又一一收走她们的包袱一一检视,有人怯生生地不想给,却被妈妈们毫不留情地拍了屁股一巴掌,恶狠狠道:“你们那包里谁知道有什么臭虫跳蚤的,带进来传开了如何使得?就你们这些破梳子烂衣服的谁看得上?都是要烧掉的,都卖了身了还想有私财?”急云心里想着还好,那荷包送出去了,否则如今只怕也不保。 全洗干净换完衣服,天已经黑了下来,收拾齐整的她们个个腹如雷鸣,饥肠辘辘,被带到了食堂里,里头设着长条桌椅,前头放着大摞的木碗木托盘和木碟子,在妈妈的喝令下她们排队领了饭碗便走过去,有人给她们木碗里头打了一勺子的糙米饭,碟里头一份菜,一碗稀得不得了的蛋花汤,然后自找了位子坐下吃饭。菜里头居然有着糟白菜炒肉末,肉末肥多瘦少,却极为下饭,又有着两片红亮的腊肠,衬着几根青菜,十分诱人。急云已是数日没有吃过这样热腾腾的饭菜了,自然一口气吃完,那一碗糙米饭并不够她吃,好在一边另外有个饭桶,却是装着红薯稀饭,可以自行去打,她又打了两碗的红薯稀饭,才将将的算是吃饱了,饭量却是让一旁看着的苗妈妈有些心惊,使劲地看了她两眼,急云却置若未睹。 女孩子们饿极了,自然也吃的不少,却没有一个如急云这般能吃的,不过也是风扫落叶,迅速吃光了,按着指示将碗碟都扔入一旁的大桶内,过了一会儿有两个小丫头过来抬走,看她们的衣着,应当也是和她们一样的卖身的小姑娘。 吃完后,苗妈妈带着她们到了厢房前,指了几间厢房,让她们站成一排,一一问了名字后,大致按年龄大小,四人一间的分了房间,拿着笔填上一个本子后,便说道:“晚上巳时熄灯,不许再点灯,违者罚一餐不许吃,早晨卯时起床,赖床的不许吃早餐,起床后有差使的要先做好分配的差使,辰时吃早餐,辰时二刻到前边的书室里,按你们分好的班开始按教习妈妈的吩咐习字读书,午时吃饭,饭后歇两刻,然后又到书室里学习规矩,之后便是学艺,戌时晚餐,之后便要完成你们各自的差使,洗澡洗衣服后歇息。每个时辰都有人敲梆子,大家可明白了?” 众人齐声应了是,苗妈妈才让她们各自回了房,急云被分在了左侧菊字房内,这一排的厢房,都是按的花为名,床上的被褥枕头也都还干净,想是才洗晒过,四人都是年龄相当,不过是比急云小一到两岁这般,急云依然是最大的。 第二日果然分了差使下来,年纪小一些的,分的差使不过是揩抹桌子,喂鱼,喂鸟,大一些的女孩则是扫地,擦窗,及浇花,洗碗这些,却都不算粗重,烧饭劈柴打水这些,都另有粗使婆子做,这些对于她们这些自小在家里就做惯农活的女孩子来说,已是极轻的了,吃得又饱,睡得又暖,又有人教着习些简单的字和规矩,简直犹如入了仙境一般的生活。 急云自然是分了扫地的差使,她手脚利落,每天起得也早,干得又快又极是干净,话少又勤快肯干,不过几日,苗妈妈看在眼里,很快便又安排她专去第三进院子扶月院里头司清扫之职,后院共有四个小女孩一同清扫,每日一大早便来清扫,晚间饭后又来清扫揩抹一次便成了,并不累,急云去后,那几个小女孩工作大为减轻,不由地也对她心生好感。 课程很简单,都是些简单的字和数字,教些记时辰,数数,着重教的却是自我介绍,一个一个人的教怎么说自己的名字,籍贯,特长;针黹课也简单,不过是教分线穿针,缝线订扣子的粗浅入门技法,也并不严格要求,毕竟年纪都小,只每人会做个袜子便成了;规矩课则极为严格,却是将女子应行的礼仪,步态,吃饭、饮水、回话等等的动作语言一一教习,教习的曹妈妈却是个风韵犹存四十多岁的女子,虽然年纪过时,那一段丰神体态犹自风流,眼若秋水,常含雨意云情,谈吐举止,又显出风姿月态,一个个女娃娃的纠正下来,戒尺,罚站,举着水盆罚跪一j□j下来,不过数日,一群来自乡间的女娃娃,已是个个谈吐清楚,举止有了章法,加上比家里吃得好睡得好,头脸干净,衣服整洁,脸上带笑,本来选的又都是五官清秀资质不错的女娃娃,一下子整个院子里头,个个眉目伶俐,唇红齿白,看着倒是十分喜人了。 急云却是起了些疑窦,她毕竟和那些小娃娃不同,做人奴仆,若是调-教,重点不是应该在如何听主家的吩咐,差使应该如何办,作为本分仆人的礼仪,为何这家的功课,却主要侧重在礼仪、步态、谈吐上,请的曹妈妈,看起来也不是好人家的女人,步步风流,一段时间教下来,个个女孩已是模仿起她的步态举止言谈来,说话嘴角常含笑,眼神似有似无的飘过对方的脸部,步态袅娜,纤腰款摆,她再不通世情,这具身体到底也出生在大户人家,自己两岁前的那些记忆,那些丫鬟仆妇,哪个不是不苟言笑,主子进来的时候垂手肃立,屏声息气,回话的时候不敢抬头看主人,低声应诺,施礼一丝不苟,即便是贴身丫鬟,偶然和主子凑趣,也是察言观色,脸上表情不离恭敬,若是按李牙婆一开始的说法,买她们是为了卖入高门做丫鬟,那么这个丫鬟,只怕不是普通的丫鬟…… 她想起了前世电视剧见过的通房、妾室、歌姬,心中疑窦更深,然而,自己这批女孩,买的时候,许多都是十年的长契,不过是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并无出卖身体这一项,从其他女娃娃的谈论中,也的确是如此,奴仆典身的契约一旦在官府上了档子,则役期可以连续计算,被典之人无论转了几道手,服役期限都要合并计算,最长只能是十年,十年合同期满就须终止劳务关系,任人自由离去,而典妾则只有三年,三年之后若是有儿女,可以再做七年婢女,也可以自行下堂求去,另外找人嫁了,父母都不得干涉,难道这其中,有了变故? 第18章 挂羊头卖狗肉 心存了疑虑的急云,处处留心,果然也看出些不对劲来。 女孩子们在渐渐减少,她留心数了下,有时候隔几天少一到两个,并不显眼。和自己一起搞扶月院清扫的一个女孩子不见了,问了问别人,有人含糊道似乎被买走了云云,因为每一组差使基本极少安排同一房间的女孩子一起,因而倒是不知下落。也有人讨论减少的人是因为表现不好被发卖了,但是并没有妈妈出来当面解释过。 扶月院里,除了小楼是李牙婆居住外,下边两边抱厦居住的是几位教习妈妈,院子内花木扶疏,十分精致,月洞门这边,白日开着门,却有妈妈看守,无事不可擅入,每日熄灯便落了锁,又有也有上夜妈妈看守。 上午上课,又有几名熟悉的长得出挑的女孩子被教习叫走,然后中午吃饭的时候便再也没有她们了。 晚上,待熄了灯,众人都上了床,同房的女孩子们极快地睡着了,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急云却是将蚊帐掩好,低下身子,悄没声息地潜出了房间,借着院中花木的掩护,极快地到了月洞门边的粉墙上,先在另外一头扔了块石头,然后就听到里头上夜妈妈的脚步声,往响声那侧走过去,急云已是飞快地脚尖轻点,腰腹腿肚肌肉骤紧用力,已是轻巧地从地上跃起,翻过了粉墙,落在地上,她日日清扫,地形极为熟悉,小楼后有株树,枝叶森耸,她极快地爬上了那棵树,很快便找到了对着李牙婆卧室的那一枝,屏息往内探去。 房里的陈设,床帐华丽,被褥精美,壁上名人书画,台上琴棋闲书,一切全备,房里烧着一对红烛,已烧残了半截,李牙婆正斜靠在贵妃榻上,背对着窗口,她对面却正是苗妈妈,只听苗妈妈拿着个账本禀道:“今天只有两个小丫头卖到五十两,其余尽皆是二十两一个,飞红阁那边抱怨说都不是顶级货色。” 李牙婆冷笑一声道:“顶级货色不是没有,那个叫阿瓦的你看到没,可惜就是话太少,举止不够媚,但我昔日见过的上厅行首,偏偏就这一种冰雪堆成的美人,才得那些尊贵人儿的喜欢,那种媚态外露的,不过庸脂俗粉罢了,所以我也并不拘着她,只是这样的货色,也是她飞红阁养得起的?那样的品格,那样的相貌,唯有琴棋书画细细地教了,饮食衣着无一不精,千金调养,只供最出得起钱的那些贵家们的,村夫俗子也想肖想?另外还有几个,一个翠翠,那个是个内媚的,两条腿极长极直,屁-股大,腿内侧滑不留手,脚极小,识货的老鸨一看就知了,这样的货色,得日日含着玉棒,用珍珠粉蜂蜜润着,每日踮起脚尖走路,下盘功夫紧练上五年,必是个名器,不是我说,飞红阁那里接的是什么客人?不过是求个发泄而已,翠翠这样的名器若是沦落到那里,那才叫暴殄天物呢!” 苗妈妈笑道:“这些一般窑子里的妈妈,不过是贪图钱财开的窑子,花个几十两买点苗子回去,养个几年,便心急狠着催着接客,挣点快钱,哪里能如夫人一般,慧眼识珠,细细挑选培养,能静下心来调养绝世名花的呢?若是夫人开个院子,只怕这江陵城,哪里还有妓院能站得住?便是那最大的撷香院,也望尘莫及呢。” 李牙婆似是极为受用,叹口气道:“开楼子,看起来极是风光,其实铺陈太大,又要打点各方关系,官府、地痞、乡绅,处处需打点到,调-教女儿们又极是费心,所需人口又大,看似流水似地收钱,其实盈利极少,倒不如就我这样的,拼上荒年辛苦一下,到极远的山窝窝里头,极低的价钱收上良质美材,略略j□j,专门倒手卖给门户人家,却不知省了多少心,利润又是极大,你们这几个教习妈妈跟着我,我几时亏待过你们?说起来也风光,和门户人家又不一样,将来挣够养老的本,抽身退步也极是容易,你说是不是?” 苗妈妈满脸笑开了,极是舒坦的样子:“可不是,曹娘子前日还同我说,料不到夫人这里这般舒心,她才脱籍没多久,原以为没找到良人下半生没了下稍,如今担着个教习的名,差使轻松,日子舒心,钱财上又松快,可不是舒坦!” 李牙婆摇了摇头道:“她当年有些本事,声震江陵,后来被个穷书生骗了所有积蓄,赶考一去不回,我怜她一股子痴心,便伸把手罢了,痴心人多半不会弄什么花样,倒省心,你也不要和她说太多。” 苗妈妈点头笑道:“过两日京城印月楼的柳妈妈便要来了,到时候这几个好苗子你也可以脱手,然后今年也就基本能过个好年了,听去送信的小肖说的,柳妈妈听了阿瓦和翠翠的条件,极是心动,说了若真是如此的璞玉,可以比照前年卖的萧宝珠的价,五百两一个也是当得的,她这次是亲自过来看人了。” 李牙婆嗤了一声道:“五百两一个如何使得,萧宝珠那次,要不是她和我相交多年,死缠烂打非从我手里夺了去,我再调养两年,一千两银子都是能卖到的,听说她今年刚在京城挂了牌,初夜拍到了五千两!我当时去村里一眼看到她,就知道绝非凡器,她那继父和继哥哥,都把持不住,早就都沾了她……” 苗妈妈一愣:“不是说初夜五千两么?如何却早已破了身?” 李牙婆哧的一笑道:“这却是看我的手段了,我有秘药,收来后日日看着她煎水洗,又教她一套内视之法,让她坚持下来,两年下来,那里比处子还要紧实,她如今日进斗金,听闻京里贵公子趋之若鹜,只要歇过一夜后,一般的女子,便再难入他们的眼了。” 苗妈妈叹道:“果然还是夫人有一套,那这次这几个,得抬到八百两合适?” 李牙婆伸了根手指道:“一千两,少一文都不卖,她们不买,我卖给其他家,到时候就看别家的院子超过印月楼,她们家只靠一个萧宝珠,能撑多久?这样的极品苗子,给哪一家,都是威胁,因此她就算咬着牙买回去,也不会亏的。” 苗妈妈面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又有些担心道:“只是身契方面,只怕有些烦碍,将来那些女孩子的父母找上来可如何是好?” 李牙婆叹道:“都跟了我这些年了,如何还是这般不老成,卖了自己女孩儿的,还会来赎的有几个?便是真的来了,或说卖得太远,或说已病死,或塞个几两银子说已做了主人家的妾,不愿回来,这不都是由我们说么?有几个女娃娃去了窑子,能活着出来的?便是侥幸能从良,早就富贵迷人眼,谁还会去看那狠心卖了自己的爹娘,去受穷捱辱?官府这边早收了我们好处,若是真遇到硬茬子,要么私下给些钱了了,要么赶紧卷了包袱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便是了,你怕什么?” 苗妈妈脸上有些尴尬道:“只是这一批,年纪都有些大,似乎都懂事了,听她们平日里谈论,多是将来赚了钱如何帮补家里的,我有些担心罢了。” 李牙婆也叹道:“这一批的确是略有些大了,我一贯只收小一些的,这批是遇上荒年,才有人舍得卖的,家里感情好,因而有些割不下也是有的,但是等她们去了楼子里后,自有妈妈狠仆们调-教,什么贞洁烈女,也能转过来了,你不必担心。” 急云听到这里,心下已是了然,原来这个牙婆,却是做的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趁着荒年,到交通不便的山村里,收了女孩子来,转手卖入青楼妓院,获利数百倍不止,而自己这些女娃娃和家里,只以为是卖入高门大户做丫鬟,谁知道却是被骗着走上了一个火坑内!毕竟青楼妓院,历来只是罪籍没入,在这个大秦朝,奴仆也有着人权,不得随意打杀,服役期只有十年,大部分贫困人家,即使要卖儿卖女,也不会往青楼卖,因此,青楼里,只靠罪籍女眷,显然是不够的,而这时候,私牙们通过坑蒙拐骗来的女孩子,便是个重要来源了。 这些东西,原是娥娘在急云决定卖身的晚上,细细和她说了,怕她不知十年后便可回家,因而反复叮嘱,而当时李牙婆拿出来的红契,也是有着官府的大印在上的,又是同村牙婆推荐,哪个会想到居然是个这般黑心龌蹉的狠心人? 里头两人还在商谈着那京城印月楼来人如何接待,她悄悄地溜下了树,又沿着墙翻出外头,几乎想就这般一走了之,却是想起房里还有着那样多的女孩子们,自己是可以一走了之,那些女孩子们,懵懂无知,命运却已被定了,那翠翠,之前还听她说着自己的弟弟将来中举以后要来赎她的,自己拿到的月钱也要寄回去,若是她知道自己将会被千金卖出,然后精心j□j成名妓,今后将如何面对自己的家人? 她沿着墙走了走,找到厨房的墙,认准了又悄没声息地翻了进去,悄悄地走回了自己的屋内,依样关好门,上了床,心里却依然心潮澎湃,拐卖幼女,骗卖为妓,这样的惯犯,也不知坑了多少女娃娃,便是杀了也不为过,若是李牙婆有个什么意外,惊动了官府,她们这些签了契约的女娃娃,应该会由官府接手,找个官牙重新转卖,而官方的牙婆,则是光明正大的中介,虽然不一定是京城的高门大族,就算是小户人家的奴仆,到底有一条生路,总比去青楼好。 她听着那几个同屋的女娃娃们轻悄的呼吸声,忽然下了个决心。 第19章 京城来客 第二天,急云依然如常一般勤勤恳恳地打扫卫生,饭量一如往日的多,听课依然不出挑不受罚,规矩一丝不苟,和平日没有任何区别。 只有清扫的时候,她更仔细认真了,留在扶月楼的时间越来越多,悄没声息地观察着李牙婆的作息,她一向很有耐心,尤其是杀人的时候,她就越镇定,越冷静,一击必杀。 过了两日,在急云基本掌握了李牙婆的作息规律时候,京城印月楼,来人了。 正在学规矩的急云和翠翠,以及几个平日里就极为出挑的女孩子,被苗教习叫到了前厅里,花厅里早有二个女子在彼,一个穿元色花绸袄儿,外罩银红半臂,坐在一侧陪坐,另外一个女子在主位与李牙婆相对而坐,约三十多岁,穿件月白绣五彩花袄儿,系一条鹅黄带子,生得妖妖娆娆,头上挽起朝天髻,鬓边簪着几朵兰花,珠环金饰,湘裙底下,微露红绣鞋。身后却是站着个黑衣男子,细腰扎臂,双肩抱拢,猿背蜂腰,红脸庞上剑眉虎目,鼻直口阔,太阳穴微微有些鼓着,精神百倍,却是佩着柄长剑,急云飞快地扫了他一眼,那男子已有所觉,双目如电地扫过来,急云垂下眼皮,心知此男子太阳穴鼓起,应是内家高手,下盘一动不动十分扎实,双臂肌肉隆起,似是保镖护卫一类的角色,只不知这个世界的护卫武艺如何。 苗教习带着她们几个女娃娃上前排成一排,上前施礼后,李牙婆笑道:“这是京里及有名的柳夫人和水娘子,这次你们京里的前途,却是要着落在她身上了,你们且一个个报上名来,让柳夫人见识见识。” 那主位的柳夫人微微一笑,果然一一看着她们介绍后,上下看了几眼,又上来一个个摸了手问了几句,无非是针黹如何,家里情况怎么样,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想要去个什么样的人家,看上去极是亲切的样子,倒让几个女孩子放松了下来,一一回答,只有急云只不太说话,那柳夫人也并不在意,只摸着她的手笑吟吟地,脸上却是看不出对哪个特别满意的样子,似是个个都不错。 急云知道,自己只剩下今天可以动手了。 一番相看后,苗教习带着她们下去了。 花厅里,李牙婆不慌不忙地喝着茶,并不出言,柳夫人原只是笑盈盈,到底按捺不住,说道:“果然这批都是好货色,除了你信中说的那两个外,那个叫丽妲的也极好,看上去似乎有外族血统?” 李牙婆喝了口茶,脸上恰到好处地带了些意外的笑容道:“好眼光,那孩子的母亲是关外的女奴,父亲倒是个贵族,打仗带回来的战利品,那女奴生了她便死了,家里嫡妻忌讳人种不同,与嫡子嫡女在一起太过醒目,索性卖了她,一般人不仔细看看不出,你居然能看出来。” 柳夫人笑道:“我从前是见过的,眼珠子略有些蓝意,发色也淡,肤色白,深眼高鼻不提了,另一条,现在她还没长开,将来长开后,那北边关外的人种却是和我们不同,大秦女子,胸乳大多是圆盘状,那海外的人种,却都是山峰状,形状极好,手脚细长,很是受欢迎的。只一条,汗毛重了些,又有些体味,而且老得极快,皮肤毛孔明显,又容易发胖,一胖便全走了形,接客不了多久,这个丽妲好就好在身上也有着大秦的血缘,因而汗毛并不如关外一般的重,骨架子也小,若是好好j□j,饮食上调理调理,倒是个尤物。” 李牙婆笑而不语,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 柳夫人终于按捺不住,笑道:“上次宝珠那丫头,我承了您的情,这次就这阿瓦、翠翠、丽妲这三个,我一总儿给您两千两银子,您看成不?” 李牙婆微微一笑,却是看往那名男子道:“还未请教您这名护卫名姓?看着好生英雄气势!” 柳夫人知她顾左右而言他,是要抬高价钱,只是如今印月楼,只得一个萧宝珠拿得出手,好在也是极为优秀,仅凭她一个,京城其他楼子都被她的光芒掩盖了,只是头牌一向风光只得寥寥数年,要保持如今楼子的盛名,唯有继续采办好的苗子,细细j□j,才跟得上,京里来来去去也就这些货色,倒是这个李牙婆,虽然一贯要的价极高,手里的女孩却都是极好的,这次一次有三个这么好的,也是仗着和她相交多年才拿了出来,否则若是卖给京城其他楼子,自己这生意也不好做了,今日少不得要大出血一番,端的只看自己的手段了,只得笑着回答道:“这位护卫却不是我的,这位英雄姓王名广,乃是清微教的弟子,豫侯爷的护卫,豫侯爷与我有些私交,知道我要亲自来这边采办,你知道的,如今西北边大旱,路上不太平,豫侯爷便借了这名护卫给我,一路也有个保障,实也是我给他夸了口,说姐姐这里有极品,将来养成,必要送他尝一个头汤的,否则如何有这样的脸面?” 李牙婆肃然站起来向王广施礼道:“原来是清微教的弟子,却不知是内门那一支的弟子?却是我有失恭敬了。” 那王广脸上原有得意之色,却被李牙婆一问,面上有些尴尬,勉强换了个礼道:“师门内部大比,五年一次,鄙人却是未能赶上,如今暂且还是外门记名弟子。” 李牙婆仍端容道:“原来如此,我看英雄如此气概,定是武艺高强,想必成为内门弟子指日可待,将来若有求助之时,还望英雄襄助。” 王广勉强笑道:“好说。” 柳夫人却是心下有些郁闷,原来两方谈生意压价,最靠气势,她提出豫侯爷的名头以及护卫出身清微教弟子,原是给自己壮壮声势,压一压李牙婆的气势,也好压价,谁知道李牙婆一言便打下了他们的气势,这价格上却是不好让,只好又笑道:“适才谈的价格如何?姐姐这次便再让一让妹妹了?” 李牙婆叹道:“此次我去采办,大不易,西北边蝗灾荒年也罢了,路上全是流民,几次都几乎被打抢,路上甚至遇到了瘟病流传的村镇,走这一遭,拼了老命才带了这几个女娃娃出来,走了这一遭,全身骨头都散了,回来又病了许多日子,如今才堪堪好起来,仍是精神不济,我只想着做完这一批,差不多够下半生养老了便要收手不干了,你说说,卖这样便宜可值当?我原打算分开卖给几家,一家两千两银子,三个孩子六千两银子就够了,还得分给下边的教习,打点官府呢,毕竟卖给你们,老身身上是担着干系的,你也看到了,那样的货色,随便调养调养,将来怕不是三棵摇钱树?妹妹若是体谅姐姐,便再添些吧,别的不说,若是不顾及我们的情分,这三个女娃娃,我随便藏起来一个两个,卖给京城其他家,你又如何?” 柳夫人勉强笑了笑,心里也知道此次是被李牙婆吃定了,只好肉痛道:“那便再添五百两可使得?姐姐也要体谅我,这几个女娃娃只是如今看着还好,却不知堪不堪调-教,若是不听使唤,还得想办法哩,更别提几年后成材与否还是未知了,万一不成或者长残了,那这价钱真是砸在手里了,这样贵的价钱,在别家,都能买二、三十个容貌上好的女孩子了。” 李牙婆微微一笑道:“三千两银子一分都不能少,若是嫌贵去别家挑好了,这样的资质,我是不愁卖的,这样的人我是一直藏着,先给妹妹看的了,若是你不要,明儿我广发帖子,保证一天就能卖掉,看在妹妹份上,大不了今晚我送两个小女娃娃给这位王护卫尝一尝,开开荤,你看如何?” 王护卫脸上一僵,开口道:“师门有戒律,多谢了,不必了。” 柳夫人轻叹道:“好吧,只是姐姐下一次若是再遇上好孩子,千万再要留给我。” 李牙婆脸上笑容绽放:“我倒是不介意的,只是好的孩子可遇不可求,这还是亏了遇上旱灾蝗灾,不然哪里能买到?既然已是谈定了,其他孩子还要看看么?” 柳夫人笑道:“多谢了,看了这三个,其他那几个哪里还看得上,还要赶回京里呢,千里迢迢的,带多了也不方便,就这三个娃娃一车子回去,王护卫武艺高强,定是能护着我们全须全尾的回去的。” 李牙婆也笑道:“难得过来一次,也先住上几天,让我尽尽地主之谊,我已备下了些土产招待你们。” 柳夫人笑道:“且叨扰一日,明儿就走了,京里还有许多事情,不敢在这儿耽搁太久,再则王护卫也还有职责在身呢,哪里敢耽误他的时间。” 李牙婆微微一笑,也不挽留,知道她这次大放血,自然要让这三个女孩子妥妥当当的进了京才算稳当,请得动清微教的外门弟子来做护卫,可见这次的重视和小心,自己做成了一单生意,心情也是极好,自然吩咐设宴款待,后院楼里清出几间客房来让她们住,王护卫因是护卫,也住在后院靠外的客房内,以便守卫,到底是门户人家出身的,也并不忌讳太多。 第20章 树倒猢狲散 下午,急云便已接到收拾好行李,明日随着柳夫人进京的通知,同样收到通知的还有翠翠和丽妲。房里消息灵通的女孩子,已是羡慕不已地在议论,有和她们一同出去没被挑上的,也是酸溜溜的说些风凉话。 急云没有理她们,翠翠却是晚餐的时候和人吵了起来,丽妲则胆怯地缩在一旁,她不过才六岁,懵懵懂懂的,自幼又被嫡母纵着下人打骂,后来长大些,外貌上的异族特征显露出来,嫡母深以为耻,干脆卖掉了,父亲也不以为然,毕竟自己的母亲连个名分都没有,一直是个暖床的女奴而已。 急云看着她们似是憧憬的样子,却是心生怜意。 晚饭完后,她按例仍去扶月院收拾收拾,经过那月洞门的时候,却恰似不在意地轻轻按了按那个门锁,弹进去了一颗圆面粉团,却是她晚上从馍馍上撕下来和水团成的,有了那个面团,门锁便锁不牢,她已是发现了那个上夜的老妈妈有时候夜间要偷偷跑到第二进院子的厨房那儿和几个妈妈偷喝酒,然后那门的锁便锁在了两扇门的这一头,方便她回去进出。今晚因有客人,厨房定有宴席剩下的好酒好肉,这位妈妈,想必仍然会偷溜出来与别的妈妈偷偷吃酒。因后院多了个护卫住着,她不知深浅,自己身上的衣服又都是统一发的浅色,黑夜里也能看到,因此担心翻墙的声响会打草惊蛇,少不得走一走正路了。 果然,夜深人静,大家都入眠后,急云侧耳听着厨房那边的动静,果然听到有脚步声后,她悄没声息地又摸了出去,摸到了月洞门边,果然锁是往这个方向的,她双手使力一提一拧,那锁果然没有锁实,被她一使力便拧开了,她将两扇门推开一道缝隙,轻轻闪身入了后院,却一只手伸入门缝将那门锁又挂上链子锁上,变回原样,从窄窄的门缝中抽回,又在阴影处悄悄地走到了楼后,从树上轻巧地一路攀援上去,小心翼翼地躲开那护卫住的院落的视线,爬到了李牙婆的窗外,往里头看了看,里头已是熄了灯,能听到均匀的呼噜声,想是今晚待客高兴喝了酒,睡沉了,她插了根树枝进去一拨,便把窗屉拨开,轻而易举地闪身进了屋内。 李牙婆躺在床上,睡得正沉,急云将双手轻轻地放到她脖子两侧,灵巧的手指忽然飞快地探入脖子下,夹着那颈椎往内侧使劲一搬,只听到喀嚓一声,李牙婆的呼吸停止了,手也软垂了下来,在睡梦中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便悄然死去。颈椎,是人体最脆弱而致命的部位,一旦破坏,轻则瘫痪,重则致命,经过严格训练的急云,自然不会失手,她看着死去的李牙婆,借着窗外的月色,开始在屋内寻找那些卖身契,床头有个上了锁的柜子,她使了点力拧开了,打开翻了翻,果然找到一叠的卖身契,自己的卖身契也在里头,她想了想,这楼前后均无别的房子,不若纵火伪造火灾,大概却是能瞒过去,想到此处,她便将桌上的火石敲燃了蜡烛,将那叠卖身契作为引子,点起了一把火,迅速引燃了床帐及周围的布幔。然后在火势弥漫前,她飞快的从窗口跃出,一手攀着树往下溜。 然而此时,她却忽然感觉到背后有疾风掠过,她那敏锐的第六感使她心脏缩起,寒毛竖起,她迅速地往下一蹲,脚一蹬,已是平平往旁边侧滑开,果然看到那王护卫已是手持利刃面不改色的继续往她劈来,她屏住呼吸一连换了几个身法,堪堪躲过那长剑,心头却是骇然,这男子手法极快,中途改势变招全无凝滞,自己的衣角已被削下几块,却是极快地蹬上软枝,已是借力弹上墙头,那王护卫大喝一声,重刀已是往她头上削来,寒意凛然,急云往旁边一拧一闪,却仍是感觉到那刀锋凛冽贴面而过,而身后,却已经有一掌挟着风雷之势拍到! 急云方才闪到此处,势已弱,这一掌避无可避,只得生生受了一掌,瞬间只觉得背部剧震,胸腹之间一阵翻涌,眼前一黑,她咬牙吞下了一口鲜血,借着那掌风迅速往前一扑,已是越过墙头,迅速地逃过对路,往河里一扑,身后那男子似是上了墙头,看她落入水中,却没有追赶,身后那小楼已是熊熊燃烧,他是北方人,不会凫水,又记挂着住在楼里的这一行的保护对象柳夫人,只得往回走去,火光已经惊动了楼里的人,院前几个教习和丫鬟仆妇正仓惶着,苗妈妈正指挥着仆妇救人,柳夫人和随同一起来的老鸨何妈妈已经站在那儿,看到王广过来,苗妈妈满脸仓皇如遇救星一般道:“王大侠可否上楼去看看我家夫人?火势太大,一直没有看到她出来。” 王广眼神一闪,想起他半夜看到火光晃动,起来查看,看到一个身影从楼上窗子里跃出,心生疑窦,便截杀于她,不料却是白天见过的大概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身法极其灵巧,看不出是哪一门派的,现在想来,只怕那李夫人已性命不保。 一旁的柳夫人也有些着急,毕竟她们尚未交割,她还指望着那三个极品苗子呢,便恭敬问道:“不知王护卫可有办法救救我这姐姐?” 王广点点头,那小楼虽然都是火,他依然走到楼前树上,一跃数丈上了树又借力翻进了那卧室内查看,里头浓烟滚滚,王广习武之人,屏住呼吸走进去,看到里头已尽皆燃烧,床上躺着李夫人,他探了探已无鼻息,极快的检查了一番,却是颈椎被人以极大的力气拧断了,手法十分利落干脆,竟是个积年的杀手手法,只是他适才见到的明明是个小女孩……他知道有些杀手组织喜欢豢养侏儒杀手,以药喂食,使之保持孩童模样,暗杀人可令人放松警惕,杀人的价格也是极贵——然而出身低微,身无武艺的李夫人又是得罪了什么人,能让人出动这样贵重的杀手来杀她? 王广一边想着,一边身形飞快的又翻出了外头,柳夫人和苗妈妈赶紧迎了上来,王广摇摇头道:“没救了,已死了。” 苗妈妈已是当场嚎啕起来,却不敢让王广冒险把尸体带出火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楼被火烧灭,而官府那边派来的灭火队已是到了。 柳夫人却知道王广既然能进去,完全可以带出尸体,不带出来,事必有异,也没说什么,待官府来了,苗妈妈忙着应付官府来人的诘问时,她悄悄带着王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问:“有什么不对么?” 王广低声道:“李夫人是被人杀的,我还和那刺客过了几招,那刺客被我打伤了,跳入河中逃了,我担心你们的安危,没继续追击。” 柳夫人吃了一惊道:“如何被杀的?她得罪了什么人?” 王广摇头道:“她的颈椎骨被人拗断的,应是娴熟的杀手干的,大秦律例,死人必经尸检,若是仵作发现口鼻中无灰,必然知道起火前就死了,倒不如让她烧成灰,我们此次来,若是被官府知道,只怕就沾上了麻烦,到时候若是连累了侯爷,更是不妙,你还是想办法让那些人收买下验尸的仵作,只做意外烧死最好,否则你只怕要在这里滞留,又要牵扯到买卖良人入青楼的事,这事就大了。” 柳夫人脸色一变,她们买卖良人入青楼,这事虽然许多人都心知肚明,却是不能公之于众的,若是被有心人牵扯到侯爷身上,那自己真是万死莫辞。她想了想,寻了个时机,悄悄地找了苗妈妈,低声将李夫人是被人杀死的事情和苗妈妈说了,苗妈妈也吃了一惊,想去报官,柳夫人却是扯住苗妈妈道:“你还报什么官?你先想清楚,火灾牵扯到邻居的,描赔还要杖三十呢!如今李夫人死了,首当其冲就是你,如今里头的尸身也不知道烧得如何,若是没烧完,留下痕迹,被发现死于非命,到时候我们都有嫌疑!更别提还有买卖良人入娼家的事情了,这些事哪一桩能拿到明面上说的?就算你们与官府那边有些能量,李夫人死了,他们岂有不从你身上搜刮一番,拿够遗产的?到时候屈打成招,把个杀人谋财的罪名往你身上一安,钱财尽皆归了他们!” 苗妈妈一听脸上已是变色,只得仓惶道:“那如今可如何是好?不瞒夫人,我现在这心六神无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柳夫人低声道:“如今只能一口咬定是失火烧死了李姐姐,厚厚的买通仵作,然后打点完毕,将那些女娃娃由官府统统转手给其他官牙……只是那三个女娃娃,你还是得给我,好在钱票还未交割,我把银票都给你,如今这三千两银子,就都是您的了,然后这事处理完,您就远走高飞,这些钱足够你过好下半生了。” 苗妈妈一直替李夫人打点事项,对官府的人也略认识几个,心下一想,倒是可行,却又犹豫道:“那些娃娃们的卖身契都被烧光了……”柳夫人道:“莫怕,那几个娃娃的路上我自哄她们重新补签,只一条,你切莫和外人说出我也在,买卖良人入娼籍,轻则刺配流放,重则杖毙,不是好耍的!这事情需做得严密了。” 苗妈妈点了点头,接了柳夫人那三千两银子,到前边去找那三个小姑娘,却是怎么都找不到阿瓦,也没想到别的地方,只以为是火大骚乱的时候趁机跑了,却也没心情去找她。只得带了另外两个小姑娘给了柳夫人,柳夫人也不拿回那一千两银子,当日便雇了车快马加鞭回京。而苗妈妈则按柳夫人的意思厚厚地打点买通了仵作以及小吏,将李夫人做烧死处置,毕竟李夫人本地也无亲族,就这么葫芦提的结了案,李牙婆下边的女娃娃,也全数转给官牙重新转卖。苗妈妈却是遣散了教习,每人给了些许遣散银子,办完李夫人的丧事,便悄没生息地卖了房子,拿着钱远走高飞了。 第21章 一饮一啄 天气已是深秋,水有些凉,急云在水里咬着牙游了一阵子,只觉得浑身软弱无力,好在那男子没有再穷追不舍,她游了一段,顺水又飘了一段,感觉到体温不断流失,赶紧上了岸,咬牙往附近的巷子躲了进去,天黑得很,她浑身湿漉漉地到了个黑巷子的死角里头,蜷缩着想要拧干衣服,却发现双手软弱无力,背心处火辣辣的,胸处一阵一阵的剧痛传来,她知道自己内脏受了震伤,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失手的这一天,那男子的力量奇大,反应也快,这世界的武学居然犀利如此!冷兵器都能有如此强的体能及预判能力,急云从前就是以身法轻灵快速而著称的,来了这个世界又勤练不辍,加上如今身小,身法不能说不快了,却仍然被那男子判断出了走势并且结结实实地击中,不得不说,她真的是轻敌了,这世界上居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若是早一天动手,她如今只怕已经逍遥在外,她暗暗提醒着自己记住这痛,今后必不能再这般托大! 她吐了口血,心中寻思着大概还有几个钟头到天亮,自己身无分文,刚才真该在那卧室里头拿一些不义之财的,她想起自己执行任务多年,一贯不许偷盗和顺手牵羊,如今来了古代居然也没有想到这一点,真真是傻了些,不过她从来不后悔,只是总结经验,下次自己身处这样的劣境,生存第一,切切不可狷介了。她感觉到身体一阵冷一阵热起来,迷迷糊糊地靠着墙睡着了。 ========================== 施辰被追赶得如同一条狗一般,但他依然紧紧抓着刚刚偷来的包子在狂跑,跑过两条街后,终于没人为了两个包子再追他了,他气喘吁吁地躲进了条巷子,呼哧呼哧地呼吸着,秋天的阳光刚刚升起,他摸着那刚偷来的包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要吃饱,吃饱了才有力气去菜场拣菜叶,否则连那些菜叶都抢不过人,妹妹还在等着自己拿到些米糊回去喂她。 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包子,忽然发现巷子深处靠墙有个女孩蜷着,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看着衣服质料还算不错,他迟疑了一下,却想到妹妹那里只有夏大姐给的一件衣服裹着,不如去看看,若是这女孩已经死了,那就把衣服扒回去洗干净,给妹妹用。 他走过去,推了推那女孩,粗鲁地问:“喂,喂。” 女孩那湿漉漉的贴在脸上的头发被他摇晃了下垂到另外一边,露出了苍白的小脸和嘴角的血迹,他却吃了一惊,他认得这女孩,可不是几个月前将荷包给自己的那个女孩么?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对了,那天那牙婆是带着她们的,他记得那个牙婆叫她阿瓦,小二说她们都是卖身的女娃娃,难道是被主家打死了? 他摸了摸她心口,还有些暖,他松了口气,这女孩对他有大恩,那荷包紧要关头救了他们,那血红的石头,父亲拿去典了,得了一串钱,妹妹保住了……虽然最后自己的父母最后还是被瘟病染上死了,只剩下自己和妹妹流落街头、相依为命,他依然对那天伸出援手的女孩心存感激,若是没有她,自己的妹妹早就变成一锅汤了…… 他想了想,低身将那女孩双手拉过自己背上,将她背了起来,这女孩有些高,他个子矮了点,背起来有点吃力,好在刚吃了包子,还有些力气,他咬牙凭着一股狠劲,将那女孩背到了自己落脚的破庙里。 ============== 城北一个废弃的破庙里,沿池的杨柳,都已枯黄,一阵风来,那些叶儿渐渐霎霎乱卷,池里水也褪得见底,庙门却开着,满庭荒草,殿上神像毁损,佛台上灰尘,积有三寸。 庙中央有个燃尽的火堆,一个年约十三、四的女子正拿着一碗稀糊糊在喂个小女婴,她有着一张容长脸,杏眼桃腮,穿着蓝色男装,却依然遮掩不住胸前的山峦起伏,她看到施辰背了个人回来,吃了一惊,问道:“杜鑫又受伤了?” 施辰摇摇头,将急云放了下来,那女子定睛一看,却是个青衣绿裙的女孩,她大恼道:“施辰你给我搞清楚了!我这里不是善堂!为了你带着个妹妹,咱们已是绊手绊脚的,如今你又拣个死人回来做什么!” 急云一路摇摇晃晃,已是有些知觉,被那女子这一吵闹,动了动,睁开了眼睛来,一双眼睛正对上施辰,施辰低了头嗫嚅了句:“是我认识的从前的同村的妹妹。”,那女子放了碗继续骂起来,施红被吓到了,哇哇的哭了起来,施辰过去抱起她来,那女子仍是气不过。 她姓夏名妍,几个跟着她的兄弟都叫她夏老大,前些日子一着不慎,被这小崽子背着妹妹和人打架的狠劲给打动了,带着杜鑫赵阳帮了他解围,结果这死小子就这样赖上他们了!一直跟着他们到了破庙,打也不走,夏妍气急败坏,却到底是看到那襁褓里的妹妹,想起家里满门抄斩的时候,在自己面前被活活摔死的襁褓里的弟弟,心中一软,收留了他们,谁知道这小崽子得寸进尺,今日又带了个只能吃饭不能干活的女孩来! 她越骂越激动,急云勉强坐了起来,淡淡道:“我会走,不会拖累你们的。” 施辰却是大声道:“我的饭给她吃!若是老大您不收留,我就和她一起走!” 夏妍拿起那碗米糊直接盖到了施辰脸上,冷冷道:“你长进了,还会威胁人了?谁稀罕你?”米糊沿着施辰紧紧抿着的嘴角流了下来,施辰仍然抱着施红一动不动,双眼却仍然黑得吓人。 两边就这样僵住了,急云想说话,却咳嗽了起来,胸中翻涌,头晕目眩起来,外头忽然走过来一个男孩,皮肤苍白,双眼细长,头发颜色很浅,他拉过夏妍安慰道:“老大您别和施辰生气,都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他么,我今天在集市那头看到了冯小四,他说有事找您商量呢,我正要回来和您说,咱们先过去瞧瞧……”一阵风的拉走了夏妍。 急云咳了一阵,咳出一口血来,眼睛昏花,手再支持不住,再次倒在稻草垫上,施辰却是揩抹干净脸上,低头扶了她到稻草垫上,却是生了堆火在旁边,火燃起来暖和多了,急云闭了眼睛,施辰低声道:“阿瓦……你是叫阿瓦吧?我身上也没钱了,没办法去看病……等我想办法弄些钱来,再给你请大夫……你安心住着,夏大姐只是嘴巴厉害些,人是好人的。” 急云叹了口气,问道:“你父母呢?” 施辰低声道:“死了,瘟疫……” 急云看着那终于没有哭的襁褓,说:“你妹妹还好么?” 施辰轻声道:“还好……夏老大很照顾她的……她叫施红……因为你送的那红石头救了她的命。” 急云摇摇头,却觉得十分疲倦,忍不住闭上眼睛沉沉睡去。施辰看她苍白的脸,十分担忧,但她衣服外边完好,没有血迹和伤口,似乎是里头的病,他想了想也没办法,抱着施红出去到了附近的集市,边捡拾菜叶,看到有喂着孩子的妇人,就涎着脸上去求一求,到底也让施红吃饱了睡着,他看到一种野菜叫一点红的,依稀记得从前母亲说过这个可以治疗跌打损伤的,便到底拣了些散的叶片回了破庙,放在锅里煮了煮,给仍在晕迷的急云都灌了下去。 晚上夏妍带着杜鑫、赵阳都回来了,手里拿着些米面和一些剩菜,煮了一锅杂烩粥,施辰装了一碗,却是放在一旁准备给急云吃,自己也不再装,夏妍知他真的是要将自己的口粮让给那病怏怏的女娃,心中一阵恼怒,摔了碗便自去睡了。 一旁坐着的赵阳已经有十五六岁了,却是心智有些不全,因此流落街头无人理睬,夏妍看他块头大,打架也有一把子力气,便收留了他,他本来正傻呵呵地喝粥,看到夏妍忽然翻脸,却是吓了一跳,张着嘴看了东张西望了半天,却不明其意。 杜鑫却仍是装了一碗给施辰,低声责怪他道:“老大就是嘴硬,你略低低头说几句软话,让她心里舒服舒服不就好了?怎么老是倔着对顶。” 施辰到底接过了那碗粥,没说话,吸溜吸溜吃完了。 夏妍在外边憋着一口气,回来却是看到杜鑫在门口等着,夏妍板起脸走过去,杜鑫却是笑道:“他已是吃了粥了,你又何必,他做事有一股狠劲,又能打,我们只靠赵阳是不久长的,他毕竟脑袋有些问题,一直不灵光,你到底又是个女孩,多一个人一起抱团,总是多一分力量。” 夏妍撇嘴道:“他一个人就带了俩只会吃不能干活的,怎么算都是个赔本生意。” 杜鑫微微笑道:“即便这样,你也做不出赶走她们的事,不是么?倒不如高高兴兴的施恩,而且多个女孩子在家里能照顾小红,你也可以腾出手来出去办事不是。” 夏妍哼了一声:“看着吧,谁知道那病秧子能不能好,到时候谁照顾谁呢。”不过到底脸上缓和了些。 第22章 混迹市井 晚上,夏妍在破庙的神像后头理稻草,她一向带着小红在里头睡觉,外头是三个男孩子睡,如今多了个急云,她也不去理,却是杜鑫抱了些稻草进来,铺了铺,又去和施辰说:“你把你那妹妹搬进来吧。” 施辰偷眼去看夏妍,看到夏妍不说话只去看小红,脸上的表情带了丝温柔,他心里一松,便过去将急云挪进神像后头,那里背风,的确温暖多了,只是急云紧闭着双眼,嘴唇干裂,夏妍看了眼,嫌恶道:“看上去半死不活的,也不知会不会把病气过给小红。” 施辰低声道:“她今天和我说是被人打了一掌,应该不会过人的。” 夏妍看了眼,的确有些像受了内伤的样子,她过去直接解开急云的衣服,施辰赶紧尴尬地转过头,夏妍看他红了耳根,却是有些高兴,将急云全身检查了一番,又翻过身,果然在背上看到了一个暗青色的掌印,她咦了一声,施辰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一眼,也被那掌印吃了一惊。 夏妍摸了摸那掌印,外头青色,中间却隐隐有红紫色,她低声道:“这掌印我见过,上次万马帮杜铭和城北封灵火拼,封灵那边请了个清微教的弟子作护卫,回来的伤员我见过这掌印,说是清微掌,若是火候足了,整个掌印都会是青色的,她怎么会惹到清微教的人?” 施辰心中也有疑虑,却是担心夏妍不同意,赶紧道:“阿瓦一向很老实善良的,年纪又小,定不是做了什么为非作歹的事。” 夏妍哼了声,本来想挤兑他几句,看到他满脸认真,又咽了回去,替急云穿上衣服,低声道:“这掌印上次中的人差点就没了小命……后来是杜铭去找了贴药给他内服外敷好的……不过好像命救回来了,身体却一直不好,刮风下雨听说都会疼,人也没力气,基本不中用了。” 施辰默默无语,夏妍看他脸上难过,咬了咬牙道:“罢了,我去找杜铭求一求那服药吧。” 施辰却是脸上没有喜色,看了看急云,满是挣扎,夏妍走了出去,杜鑫外头已经听到,也是默默无语,却是跟上了她,夏妍挥手道:“别跟着我,叫赵阳跟着我就好了。”看了看杜鑫和施辰脸上的神色,又冷笑道:“又不是第一遭了,老娘早就不是处子,几次都一样,能换回你那妹妹的小命便罢了。” 施辰脸色难看,夏妍走了出去,赵阳赶紧跟了出去,杜鑫看了看施辰,却是上前啪的一下甩了施辰一巴掌,施辰不避不闪,也没还手,低声道:“再来一拳吧……” 杜鑫心头郁闷,却是深恨自己无能,身为男子却庇佑在那柔弱女子的身后,撇下了施辰不管,自走出破庙。 夏妍到了子时方回了,除了那药,居然还拿回了一支银钗,她满脸不在乎的一起扔给了施辰,也没说话,自去睡去了。 施辰心里难受,却仍是将那包药放瓦罐里头煎了,又拿出那贴膏药来,却是面有难色,又不敢去叫醒夏妍,犹犹豫豫地在火上烤热了,咬咬牙心想急云也不过是七岁的样子,比自己还小点,且替她贴上膏药再说,便走了进去,要解急云的衣服,夏妍却是忽地一下坐起来,说道:“我来吧!” 施辰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自出去看药去,夏妍将那烤热的膏药贴上了急云那伤处,又替她系好衣服,端详了一番,发现这女孩肤如凝脂,五官十分清秀,不免心头有些疑窦,村里哪里有这样的人才?又去检查她手,果然倒是看到了满手的老茧,想是常年干活的,才信了,只是难免又有些酸意。 施辰看药煎好了,略放凉了便端了进来,夏妍接过来替她把药都灌了进去,果然到了半夜,急云的烧渐渐退了下来。 第二天依然是众男孩出去找饭吃,夏妍却是除了照顾小红,还多了个照顾急云的职责,灌了几服药下去,她渐渐清醒过来,也不太爱说话,只是略能走动了,夏妍便把小红扔给她,自己也出去找吃的去了,毕竟多了一个人吃饭。 急云在庙里养伤,虽然身上还是软,却也知道自己的命是保住了,大概那日她急速向前倒卸掉了些力道,也大概是她身体久经锻炼素质好,她倒是能行动自如了,只是运力的时候,能感觉到心口微微的疼,她知道还是留下了暗伤,可叹也不知道像如今的医疗条件能不能治好,不过不管怎么样,人没死就好,她心下感激夏妍他们,在庙里也不肯闲着,从外头拿了杨柳枝扎成个简单扫帚,拾掇起破庙来,待晚间夏妍他们回来,庙里已经变了个样子,干干净净的,佛台什么的也用水揩抹过,稻草也统统翻晒过,整整齐齐地铺着,睡上去又暖又香,连他们那屈指可数的破衣烂衫也洗干净了,居然还缝补了一番,想是在夏妍那儿找到了针线。夏妍没说什么,心中却也暗自点头,倒是个识趣的人,没白救了。 她自幼身历家门惨变,天生一副别扭脾气,若是急云低声下气讨好于他们,她倒觉得看不起她,如今急云只是不声不响,却是以行动来证明自己有点用,倒让她心里勉强接受了她。 渐渐地就连杜鑫也对急云有了些笑脸,他之前一直耿耿于怀,一张冷脸对着,然而急云前前后后的忙着,样样妥帖,同样的剩菜炖粥,到了她手里,似乎也弄得分外好吃些,几日下来,他见了她好歹也会喊一声阿瓦妹妹。 这日杜鑫回来,却是有了个新的消息:“城北天水巷里头,有个地主的赁了间小院子养了房外室,只对邻居说是正头夫妻,那女的不爱走家串户,所以知道他们底细的人不多,只听说房里铺设得挺华丽的。” 夏妍眼睛一亮,说道:“老办法,你先去探探他们啥时候出去,咱们这几天都准备好。” 杜鑫点头。 过了两日晚上杜鑫又说:“明儿听说他们要出去烧香,替他们倒马桶的王婆说的,我给了她十文钱。” 夏妍一笑,边说:“这就准备起来吧。” 急云看她们出去忙乎了一阵,出去带了许多华丽的衣服回来,急云好奇地看了看,施辰只低声说是租来的,第二天一大早,只看到夏妍就装扮起来,妆也刻意往老画,插戴换好衣服后,夏妍站起来,众人都有些晃神,霍然就是一个浑身华丽、浓妆艳抹的富家夫人的样子,夏妍看他们一副呆了的样子,看了看急云道:“倒是省了杜鑫扮小丫鬟了,阿瓦你来扮!” 施辰有些呆道:“她身体还没好全呢。” 急云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但是夏妍脸上有些不高兴她还是看得出来的,赶紧道:“我可以的。” 夏妍脸上才有些缓和,拿了套小丫鬟的衣服给她换上,过了一会儿出来,急云到底是训练过的,果然站在夏妍身边,十分像个清秀听话的小丫鬟,只是脸色却是有些苍白。 一时施辰和杜鑫、赵阳也都换上了小厮的青衣小帽,手里拿了木棍、麻绳、斧头,然后一群人簇拥着夏妍抱着小红出了去,走到巷口一会儿,施辰先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带了两个轿夫抬着小轿子过来,又有马夫赶了个马车过来,然后急云先扶着夏妍抱着小红先上了轿子,然后施辰他们上了后头的马车,说了个地址,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走了。 到了一处小房舍,夏妍扶着急云的手,抱着宝宝下了来,满脸泪痕和急怒,衣着华丽,三个家丁小厮模样的男子如狼似虎的下了车,满脸凶相,那小院子四周的人立刻有人注意到了,只看到杜鑫下来,看到那门上挂着锁,转回头向夏妍拱手恭敬道:“奶奶,他们人不在!” 只看到夏妍满脸恚怒道:“这对奸夫j□j!跑到这里养外室来了!不在也不能便宜了他们!给我劈开了门进去!” 只看到施辰和赵阳抡起板斧就把那门锁劈开了,门儿大开,夏妍带着人就走了进去,果然那小小的房舍内铺陈华丽,样样精美,薰得喷香,好事的邻居早也涌了进来,然而看他们气势汹汹,也不敢出声问,只看到夏妍抱着孩子就哭起来:“这狠心的人啊!我才生了孩子,他就在外头偷吃,偷吃便偷吃了,我岂是那种小气呷酸的人?却是赎了窑子里的女娘,家里正经清白门户,如何能迎这样的人进门教坏儿女?婆婆又有病在身,家里本来就银钱紧张,可怜我在家孝敬公婆,养育儿女,没出月子就要服侍婆婆,他却搂着窑子里的小妖精在外头花天酒地的花钱!” 看她衣着华丽,面容秀丽,抱着孩子双目泪流,一副伤心至极的样子,两旁的邻舍有些婆娘已是同情她起来,也有的之前见过那女娘的,早就疑心来路不正的,自然议论:“怪道男的明明是江陵口音,偏要说是外地的客商,那女的妖妖娆娆的,果然不是好门户的女人,如何能在我们这里住冒充良家?将来岂不带坏儿女?” 只看到夏妍双目噙泪,大声道:“给我把这屋里的东西都给搬回家去!要敢偏向你们大爷,我就打断了你们的腿!” 几个小厮立刻七手八脚,利落的把箱子里的包袱、被褥、衣服,梳妆台上的首饰、摆设花瓶等等统统搬了出来往车上堆,围观们的邻居则看着那几个小厮满脸凶相,又是家里大妇惩治外室,哪里管这闲事,巴不得把这窑姐逼走,省得带坏门风。 只看到杜鑫上来禀道:“奶奶,大件的带不走。” 夏妍双目圆睁恼怒道:“都给我砸了!” 一声令下,施辰和赵阳他们立刻抄起板斧棍子,把那里头的镜子柜子床全都砸了个稀巴烂,夏妍才抱着孩子,怒气难消地道:“等我回去禀明公婆,明儿把那妖精提了脚远远卖了!”一边脚下不停,已是快步走回轿子里,急云扶着她做好后,赵阳他们也跳上后头的车,押着一车子的东西扬长而去。 第23章 黄雀在后 在一户人家的后门处打发了轿夫和马车后,他们进了那空房里头,原来这也是暂借了个地方,他们迅速的换回了原来的衣服,又将那些东西,首饰、衣服、陈设什么的,让杜鑫、赵阳和施辰分头拿出去到城里各个当铺立刻死当出货掉。 夏妍和急云则留在那屋里收拾妥当一些碎银什么的,一边悄悄地从后门出去,慢慢地往破庙走去了,这样他们就算回来立刻报官,找到马车轿夫说的地方,他们早就都不在了,更何况,根据他们这么久的经验来看,报官的寥寥无几,因为背着家里大妇在外养外室的,多半本身就是有些惧内的,就算发现被人坑了,也不敢报官,丑事外传,更不敢让家里的父母和正妻知道,只能白白咽下这口气,有的甚至还以为真的是家里的正妻打来了,回去心虚得不敢说,许久以后才发现自己妻子没干过,有些则妻子早就是惯这样的,他们更是信以为真。 只是从前得的钱都不算多,毕竟都是些小门小户养的外室,没什么钱,这一次倒是赚了不少。如今多添了急云一个,加上天气渐寒了,须得添置棉被衣物,得了这一笔,自然能捱过冬天。 夏妍得了一手,心里开心,转眼看到急云脸上的神色,却不满道:“你不高兴?” 急云一愣,她自幼受的教育是非自己的合法财产,都不能妄取,自然算不上赞成这样的坑蒙拐骗行为,然而这是他们目前的生存方式,她也只能沉默并且思考今后想什么办法能将他们从这污泥中脱离出来,却是料不到夏妍居然能看出她的神色来。 急云没说话,夏妍冷冷道:“你身上那清微掌吃的药,是老娘陪人睡了一晚上才换来的,你别以为你能出污泥而不染,自从你进了咱们的门,你就是脏的了,你若是现在还想干净,那赶紧去跳水死了,倒还能换个清清白白!” 急云吃了一惊,转头看夏妍,她的眼圈已是红了,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洗掉了刚才那浓妆,显出了美好的轮廓,却已吃尽了苦头,为了活下去,她偷她抢她甚至为了一口饭吃出卖过自己的身体……反正,在和母亲在狱中的时候,就已被那些天杀的狱卒弄过了……艰苦、贫穷的流浪生活教会了她一件事“亲生子也不如手边钱”,世上绝没有任何事比钱更重要的。 急云心头涌上一阵愧疚,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评价指正别人,她伸手去轻轻扶住了夏妍的臂弯,什么都没说,夏妍却是察觉到了自己失态,才几岁的女孩子,知道什么是陪人家睡,她没有再说话,两人一路默默无语回到了破庙。 晚上他们三人才分头处理完毕,拿了钱回来上交到夏老大这里,夏妍早已恢复心情,极高兴地清点了一番,笑道:“不错,居然有一百多两银子,明儿我们就去赁个小院子,把这个冬天应付过去再说,这儿天冷住不成的……再去每人做一身棉衣,买头母羊给小红吃奶……” 大家喜笑颜开,满怀憧憬的打算了一番,然后吃了顿饱饭,晚上都没有再出去,窝在稻草堆里开心的睡觉了。 到了半夜,急云却是忽然惊醒了,曾经经过严格训练的她第六感本就十分敏锐,她听到了呼吸声和脚步声,虽然很轻,想是那些人并没有十分严格的掩饰,那些脚步声四面八方,她惊坐起来,推醒了身旁的夏妍,夏妍睡眼惺忪,恼怒地看向她,却被她掩了口,低声急促地道:“我们被包围了,外头有人!” 夏妍眼睛瞪圆了,十分快的坐了起来,从枕头下边居然拉出了一把柴刀,十分锋利,然后将施红轻轻裹好往她怀里一放,往神像后头的一个破柜子里头一推,低声命令道:“你就躲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出来!”一边把柜子关上,拉了张烂席子和稻草覆在上头,让人看不出这里还有其他的人,然后快步走出外头,把施辰他们一一摇醒,低声道:“我们被人包围了,你马上突围出去,去找杜铭求救!” 施辰神情一凛,低声道:“让杜鑫去!我比他们能打!我留着!” 杜鑫苦笑道:“你以为我这体力能跑出去么?就靠你了!快去!” 施辰无法,只能拎了把板斧,看了看,从后边的窗子猛然跳了出去,果然外头有个男的还不知道他们已被发现,他狠狠地一斧头砸了过去!那男的一声不吭地直接倒下了,施辰头也不回地飞快的跑了起来,旁边已有人发现,大喊:“娘的,有人跑了!快追!” 又有人喊:“别管,先抓住里头的娘们先!” 破庙的门被推开,一群男子举着火把涌了进来,并没费多大力气就制住了庙里的人,毕竟只有赵阳是个大块头,很快被制服了压在地下,三个人都分别被捆住押着跪在地上,夏妍抬头看那走进来的人,冷冷道:“封灵!你敢跑到城南来!” 走进来的那个男子瘦削脸,头戴逍遥巾,身穿元色直摆,朱履绫袜,黝黑英俊的脸上,带着几分傲气,薄薄的嘴唇抿着,他听到夏妍这么说,已是冷笑道:“你也知道城南是杜铭的地盘,城北是我封灵的地盘,手就敢伸这么长,来我城北这边捞一票?” 夏妍想起今天这一票,哑然,她早先看到是城北的地界,心里也有些敲鼓,但是天立刻就要冷下来,加上又不是什么大事,便干脆做了一票,其实这些小打小闹,一般不至于惊动到封灵这些大头目,实在是那外室,却是之前和封灵有过一腿的,到底有些旧情在,被砸了一番,又听说抱着孩子来的,如何不起疑,毕竟她找的那男人,家里的大妇早就生不出了,少不得花了些钱去封灵那边告了一状,封灵本来也不在意,不料那窑姐儿把那丢失的钱又多说了一倍,然后又说:“如果是封老大拿了,我二话不说,双手奉上,能服侍封老大我如何不高兴,只是如今却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虾米,捞了一票就走,长久下去,您的威信岂不是大打折扣?” 封灵只得找人打听了打听,三教九流,干那些坑蒙拐骗的人大都是一路人,如何不知是谁干的,一听形貌,便知道城南夏老大干的,封灵原就听说过这夏老大胆大心细貌美,是个小辣椒,又和杜铭有那么些露水情缘,自然恶向胆边生,带了人就围了她们,捉了个瓮中鳖。 夏妍只好忍气吞声道:“是我们的不对,我们愿将所得全数供上,还请封老大海涵,大家都是道上走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也是为了兄弟们的生计。” 一旁早有人将搜出的银子递上,封灵看了看也知道那窑姐说的话要打折扣的,他看了看夏妍,忽然恶意满满地笑道:“你捞过界,这可不是送上钱就能解决问题的,就这一点银子,今晚这么多出动的兄弟们,一人还没几两,岂不是白白来了一次?今晚,你们必须都要死!不过……听说你早就被杜铭上过了,如今在死之前,不防让兄弟们尝一尝杜铭的女人的味道……哈哈哈。” 夏妍的脸刷的变白了,旁边杜鑫和赵阳脸色也巨变,夏妍咬紧了唇,心里只念着要等施辰回来,只得勉强笑道:“封老大这般英雄,不会行此下作之事吧。” 封灵笑道:“你这样的小蝼蚁,也敢称老大,不就是和杜铭睡过么,如今咱们兄弟们也尝尝,这有什么下作的……等大家都上过了,我会把你这小娘皮一刀一刀的剐了,明儿把人头送给杜铭,共赏美人……” 一旁的跟班随从们早已也凑趣的笑了起来,,有些人甚至放肆地打量着夏妍的胸臀,有人大声道:“老大,这妞年纪虽小,该大的地方却一点都不小呢!”一众人更是放肆的哄笑了起来。 夏妍咬紧牙关没说话,封灵却笑道:“少不得让大家开开眼界了,你们还等什么?” 在一阵子哄笑中,押着夏妍的两个男子已是钳制着剧烈挣扎尖叫的她,把她压在了神像前的佛台上,撕开了她的上衣,火光下,一双少女的白鸽,随着夏妍的挣扎颤动暴露在空气中,众人静了一静,又大声叫好起来,又有人喊:“扒下她的裤子!扒下她的裤子!” 很快,夏妍已经犹如被供奉的祭品一般赤-裸-裸的被架在佛台上,手脚关节都被卸了,无力的摊开着,美丽而被扭曲压制的曲线点燃了男人们的兽性,喊叫声更大声了,哄笑中,夏妍流下了泪水,下边杜鑫愤怒地嘶喊道:“你们这群没人性的!”却是被立刻狠狠的被打了一拳在肚子上,疼得一声都喊不出。封灵笑道:“谁先上?” 一个少年吞了吞口水忽然站出来道:“老大,我,我愿意!” 众人轰然笑道:“小子毛都没长全也心动了?”封灵也笑得前仰后合道:“好好,年轻有为,那你就上吧。”在一阵叫好喝彩声中,那少年看着雪白玲珑的夏妍的身体,吞了口口水,往前走去。 有人大叫:“小子,这可是杜铭上过的女人,若是你上去一下子就萎了,那可丢人大了!”又是一阵轰然大笑,大家正准备看一场好戏时,佛台后边,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婴儿啼声。 第24章 火并 漆黑的深秋夜里,婴儿的啼声如此清晰,嬉闹哄笑中的众人静了一下,婴儿的啼声更大声了,封灵看着夏妍难看之极的脸色,忽然笑道:“是了,我倒忘了他们说你新收了个小的带了个娃娃的,刚才跑掉的是那个新来的吧?害怕丢下你们跑了吧,这娃娃看来也没顾得上带走啊,自然要拿出来玩一玩才是了……兄弟们也能尝常新鲜的肉脍呢……” 果然又有人凑趣喊道:“得让个快刀手来,薄薄的切片,再去弄点酱油呀。” 夏妍嘶声道:“你们要玩就来啊,欺负小娃娃算什么本事!”她光裸的身躯颤抖着,仿佛案板前哀鸣着的羔羊,封灵冷冷一笑,招了招手,他身后一个男子便持着刀跑到了佛像后头,孩子依然在啼哭着,夏妍和杜鑫两人都面色刷白,封灵之恶名,传遍城内黑道,就因为他有个习惯,就是杀了人要尝一尝,还得是最新鲜最嫩的部位……以至于江陵城里虽然恶名昭彰,却没人敢惹一惹他,也就号称“赌命”的杜铭敢和他对顶,却火拼数次都没有讨着便宜,只得勉强形成城南万马帮杜铭城北流风派封灵对峙分治的局面。 然而那男子到了佛像后,果然看到个襁褓放在地上,有稻草掩着,小娃娃唇红齿白哭得正伤心,他低下头去拨开那稻草想要抱起那孩子,然后就听到了咔哒一声,这是他生命中听到的最后一个声响……是他的颈骨被拧断的声音。 他手上的刀在落地前被急云及时的接住了,立刻又爬上了神像后头,缩入了黑暗中。 地上的施红依然声嘶力竭地哭着,那男子却久久没有出来,封灵不耐烦了问道:“怎么这么久?” 他后头有两个男子大叫道:“老刘,你莫不是连女娃娃也要用一用吧!”外头一阵嬉笑,然而却没有应答,封灵敛了笑容,众人也觉得有些不对了,封灵挥了挥手,后头那两个男子持了刀也走了过去。 婴儿哭声越来越大声,两个男子屏气走到后头,第一时间看到的是地上的婴儿和莫名倒在地上的男尸,他们一惊,急云却已经居高临下,双手紧握长长的刀柄,将全身气力灌注长刀之上全力劈下!那猛烈的一刀异常准确地劈中一名男子的颈骨!一个男子的头颅已然滚落,血犹如血雾一样喷了出来,另外一个男子骇然望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喊出来,急云早已又挥起刀,手起刀落,又一颗头颅滚落下来,发出了骨碌碌地声音。 她身体一软,背心旧伤处剧痛,身上汗全透了出来,她知道自己受伤后身体不如前,体力已是透支,她下来抱起施红,满脸苍白,那柜子里头太闷,外头声音又太大声,大概她当时也有些紧张,听到夏妍要被侮辱的时候身体有些僵硬矛盾,施红被吵醒了,大哭起来,她当机立断,把施红放在地上,盖上稻草,让来人不能第一时间伤害她,而婴儿在地上哭一是能吸引注意力,二也是降低来人的戒备心,但是如今已杀掉三人,外头已经足够警惕,若是再来人自己就没有把握一击必杀,这样就要陷宝宝于危险中,施辰已经逃出去快半个时辰了,援军为何还没有来,是再坚持一下,等援军,还是尝试带着孩子强行突围,舍弃夏妍他们?后头有个小小的气窗,外头必然有包围守卫的人,若是自己一个人出去胜算大许多,带上宝宝却没有把握,她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仍是带着宝宝又缩回阴影处,伺机而动。 外头却已听到那奇怪的骨碌碌的声音,而婴儿的声音渐渐变小,似是有人哄住了一般,封灵面色一肃,众人也知道不正常了,封灵带了几个人便要走去一探,却听到门口哈哈一声笑。 躺在供台上的夏妍闭上眼睛,心头狂喜,终于等来了援军。 只看到门口走来一个汉子,身高足在八尺往外,肩宽背厚,生一张淡红脸面,额阔颧高二道浓眉,一双虎眼亮如铜铃,颔下连鬓钢须,穿一领皂罗袍,足登薄底骁靴,龙行虎步的走来,大声笑道:“不知封老大今日贵足踏贱地,今日到我这儿,小的们如何得罪您了,我替他们赔罪了!”他后头跟着的一群黑衣短打汉子已是涌了进来,也是手持利器,如临大敌,后头施辰跟了进来,已是一眼看到了案板上的夏妍,他心头巨震。 封灵看到杜铭来了,心中一凛,倒是没料到这个小贱-人居然还能惊动于他,原只看到杜铭一直没怎么看顾于她,因此只以为是个小角色,轻轻捏死,也能打杜铭一个脸,却没料到,他既然已经出手,哪怕这个夏妍是个小人物,如今也已经成为江陵城两大老大的对决了。封灵只得暂时放下佛像后的蹊跷,呵呵一笑道:“我有个女人,虽然现在已经从良,却到底也算是我的女人,今日却是被你这女人摆了一道,骗走了所有家当,那女人到底跟过我一场,又是在我城北的地头,若是轻轻放过了,今后却叫我北城封灵如何立身?” 杜铭一听却也心下有些烦,知道夏妍惹了祸,然而到底外头总是有些人知道他睡过她的,如今若是示弱,今后兄弟面前们也不用混了,只好打哈哈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么,这几个孩子没长眼,冒犯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他们这一遭,我替你们教训他们!” 封灵冷笑道:“你也说女人如衣服,如今我也什么都不要,就借你这件衣服给兄弟们用用,今天的事儿就算完了,否则没什么好说的!” 杜铭心头大怒,面上却仍只是笑着继续劝说,心下却已拿定了主意若是那边坚决不让步,也只得牺牲一下夏妍了……反正她本来也不是什么清白身子了……两边正在掰扯不清时。后头的急云却是看着施红哭累了被她抱了一会儿睡着了,自己的力气也稍微恢复了些,她将小红轻轻地放进被褥里,去检查那几具尸体,摸了一会儿,摸到了一些碎银子什么的,她都收了起来,继续摸下去,却是心头大喜,原来有个男子身上,居然有一副制作十分精良的弩弓,原来这个男子本就是擅长远程射箭的,今日立功心切,和别人冒进到了后头探查,又被地上的娃娃吸引了心神,却是冤枉地被急云一刀斩落头颅,没来得及展露他精湛的射技。这却大大便宜了急云,她手持着那弩箭,又解下那男子腰上身上的箭筒,里头满满一把的精钢箭,更令人吃惊的,箭头闪着蓝光,显然是淬了剧毒! 她心头巨震,解了根腰带将自己两只手都紧紧缠上,防止被那剧毒箭头误伤,却是转念一想,摸了摸那男子的手,果然戴着一只鹿皮手套,她赶紧解了下来,戴上,屏息悄没声息地又爬上了那佛像,居高临下,很快找到了个极好的视线,往下看去,看到那封灵仍在侃侃而谈,并不怯场,夏妍全身j□j躺在佛像上,睁大着双眼,眼睛无神,她知道这样掰扯下去,只怕杜铭最后还是会牺牲自己,毕竟一个微不足道女人而已,如今两边势均力敌,自己却早就落在了对方手里,任人宰割,果然自己还是逃不开死亡么?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早就和母亲她们一起死去了,兴许还能跟着她们一起转世投胎…… 她茫然地想着,却是忽然看到那掉了半边佛头的佛像那儿,探出了一张小脸——那是阿瓦,她在干什么?她还没有来得及想,就看到那女孩子将一个东西架在了缺口那儿,一柄闪着蓝光的箭搭在了上头,她心头大惊,却咬牙忍住不往那箭头的方向看去,她没记错的话,那个方向……是封灵,那个畜生! 带着蓝光的小箭破空了,风声很尖锐,箭上的力道当然也很强劲,准确无比地命中了一直在滔滔不绝说话的封灵的咽喉处,他终于没有继续说话,瞪起眼睛,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猛烈之极见血封喉的剧毒已经麻痹了他的神经,他双眼模糊,喉咙里发出了荷荷两声,眼前就有无边的黑暗降下。 众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飕飕两声,在佛像前押着夏妍的两个男子也已经先后倒地,天灵盖上都插着没顶的小箭,混乱发生了,很快押着杜鑫和赵阳的几名男子也先后倒地,毫无意外咽喉上也都插着箭!有人惊呼:“那是王二的毒箭!他倒戈了?” 人群中大乱,杜铭看到封灵倒地之时,也是一愣,然而他经历过那么多风雨,看到先后倒下的都是对方阵营的人,如何没反应过来?他沉声大喊:“动手!” 杜铭带来的人听命迅速动起手来,而封灵那边带来的人看到封灵倒地,又是中的自己的人的毒箭,而无孔不入的毒箭还在不断地射来,奇准无比,每一根都扎在咽喉处,仿佛死神一般,每一根箭便注定着收割掉一个死人的生命。他们早已经溃不成军,夺门而出却已被外头同样包围着的杜铭带来的人一一收割。 急云很兴奋,血在她血管里沸腾,双眼闪闪发亮,这副弩箭实在比她之前那好得太多太多,精钢打造,力道惊人,准头奇准,她一口气将那些箭全射了出去,看到下头局势已经基本控制,便飞快地滑了下来,将那副小巧的弩箭收到怀中,重新抱起施红,蜷缩到柜子中。 当杜铭给夏妍披上衣服,施辰冲到后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抱着施红仍躲在柜子里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急云。 第25章 拨云见日 城北封灵,带着四十人去围堵城南万马帮杜铭的女人,结果却全军覆没于杜铭之手。 第二日,城北的地盘迅速被消息灵通的帮派吞并,杜铭自然是当夜回去便连夜部署人手,第二天便将封灵的赌场、酒楼一一接收了。广陵城一夜之间变了天。 虽然忙得不得了,杜铭仍是拨冗细细盘问了那阿瓦一番,那女娃娃不过八岁,低着头一直不敢看他,衣着破旧不堪,畏畏缩缩,说话声音细如蚊蝇,只说一直躲在柜子里,娃娃哭的时候以为要死了,结果却是一直没有死,听到奇怪的骨碌碌的声音,她一直没有敢出来,因为夏老大命令她死也不许出来。 佛像背后助着他们的高手一直找不到踪影,佛像上那些灰尘都被抹过,是个细心的人,而那些毒箭统统是一发致命,即使没有剧毒,也均射在要害处,毒箭是从之前死的人身上摸下来的,那人能悄无声息地杀了三人,显然是个高手,既然不露面,只怕是不想卷入帮派斗争,杜铭这般一想,便也不再去想,毕竟自己这次是得了好处的。之前施辰来求救,他根本不想出手,但是那施辰说封灵也到了,他想了想却是怕自己被打了脸,被人嗤笑自己缩头乌龟,便还是带了人去了,结果却是意外之喜,今日之后,广陵城便是他杜铭最大了!为此,夏妍虽然被人看光了,他却也不甚在意,又不是什么官宦读书人家,此次她却是福星一个,因此便顺水人情,从刚接手的封灵的产业那儿拣了家酒馆送给她存身,也算给她脸面。 所有人包括施辰杜鑫他们都没有想到那弩箭是一个八岁的女孩射出来的,那三具尸体是阿瓦妹子一个人悄没声息地干掉的。 只有亲眼看到阿瓦射箭的夏妍,一直满怀疑虑,却一直没有说出来。待有了酒馆,他们安顿下来后,夏妍手脚关节之前被卸掉了许久,他们请了大夫接上后好好疗养,否则将来会留下后患。 而照顾夏妍的重任自然落在急云身上,她那晚脱力后休息了两天便恢复了,只是心口仍总是隐隐作痛。夏妍看她手脚利落地替她抹身,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急云一双妙目不解地看向她,夏妍冷笑道:“那天只有我是面对屋顶的,我看到了你在佛像背后。” 急云一愣,脸上表情却没有太大变化,依然娴熟地替她扣好衣服,又盖好被子,低声道:“然后呢?说出去,让杜铭忌惮于你,然后封灵的手下追杀于我们么?” 夏妍一呆,急云低声道:“你也知道后果的吧,封灵势大,虽然死了,手下仍有不少势力走狗亲信的吧,如今有杜铭得了好处,挡在前边,我们可以借势存身,所以你一直没说。” 夏妍沉默了,她想起之前一直跟着封灵的那清微教的高手凤留,那天没在,大概以为只是个手到擒来的小事情,所以没带护卫,之后杜铭带着那么多人如同疾风骤雨一般的夺取了地盘和势力,暂时没有听到凤留的消息,谁知道哪一日又会出现?若是杜铭和那个不见踪影的“高手”以及可能的“内奸”担下了杀死封灵的名头,那个凤留就算找他们报复也要掂量掂量,毕竟杜铭与封灵对峙多年谁也吃不掉谁,本就是势均力敌的,若是这名头被自己这群孩子担上了,那她们的下半辈子,就只有在无穷尽的担惊受怕中度过了……杜铭……是绝对不会保她们一辈子的,若是压力过大,她相信他甚至会直接把她们推出去以求明哲保身。 急云看她瓜子脸苍白阴郁,却想起那夜她所受到的屈辱,以及将她和孩子塞进柜子里的义无反顾,心中一软,低声解释道:“我真不是什么特别的人,我从小在山里打猎,懂得用些弩箭和刀剑,那天他们是掉以轻心了,我站在后头攻其不备,若是面对面与他们对战,我也是不成的……而且这事情说出去也太骇人听闻,又引人注目,因此我觉得,还是不要说比较好……毕竟我们也承受不起他们的反扑和报复刺杀,倒不如这风头让杜铭一个人都担了去,他也有这能力和雄心面对那些风险,又是夙敌,也不算连累他。” 夏妍心知这的确是最周密妥当的安排,然而这居然是一个八岁的女孩的心智么?自己八岁在做什么?和姐姐妹妹们整天无忧无虑的扑蝶赏花,研究胭脂花钿……直至家门巨变,她极快的蜕变成长了……这孩子,也吃过不少苦吧……她沉默了半日,低声道:“谢谢你。” 急云忍不住一笑:“是你们先救了我的,我只是投桃报李,做了自己应该做的,大敌当前,你不也把我和小红藏起来了?不然我若是也被捉了,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只有看着他们把我们剐了吃了。” 夏妍泪水滚落下来,显然是想到那夜的屈辱和惊吓,急云替她擦了泪,低声道:“别在意那夜的事情了,别人的眼光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自己过得好,你站得越高,别人说的话你就越听不清楚了,你也越不在乎他们了。” 夏妍哽咽了一下,自从那夜后,她一直没有办法面对杜鑫施辰他们,更没办法走出去见人,那晚不知多少人看到了她的身子,事毕后自然活灵活现地到处流传,那一夜的故事本就传奇刺激引人好奇,多少人想知道城北横行多年的封灵是如何被全军覆没的,在场的人唾沫横飞地说出去的时候,岂有不加上这一段香艳?杜铭的女人被扒光了差点就被人轮了,紧要关头杜铭赶到喝止,然后和他谈判,麻痹之余,利用内奸将封灵毒箭射杀,一举歼灭夙敌……当夜在场的人,个个与有荣焉,更是不吝于四处传播,而她作为这故事中的香艳,自然芳名远播,她的胸如何大,臀如何丰满,皮肤如何白,早就被人低声议论,作为极好的酒后的谈资……那天就算是酒馆的掌柜过来向她交接时,两眼也是一直忍不住的上下偷看她。 她觉得羞恼不已,即使是穿着衣服,她也觉得所有人看着她的眼光——都仿佛她没有穿衣服。 她悄悄哭了两日,却是擦干了眼泪,咬牙发誓:“总有一天要把被脱掉的衣服给穿回来!”恢复健康后的夏妍,第一件事就是找杜铭借了几个人去找了那外室,结果那外室听闻封灵死了便知自己再难存身,早已闻风而逃,只得将她家打了个雪片也似。 之后夏妍似是完全忘记了那晚的事情,精心经营起那酒馆来,她另出去找了个掌柜,毫不犹豫地一口气将掌柜和伙计统统全换了人,把收益统统收了起来,这酒馆看着不算很大,却是颇有收益,夏妍拿了那些钱,去牙婆那儿买了一批仆人充当酒保小二,卖身契全掌在自己手里。又雷厉风行地把酒馆重新布置了一番,更是一口气做了二十张竹雕的上头有数字的令牌,寻了个日子探听杜铭心情好又有闲,便去找杜铭。 万马堂是杜铭平日里议事的地方,这日杜铭正和几个长老在商量事情,听说夏妍有事来找,有些意外,然而正好有空,便请了她进来。 却见一向男装示人,素面朝天的夏妍,今日居然换了套女装,罗衣叠雪,料子极薄,隐隐看得到里头浅绿色肚兜,宝髻堆云,却只压了支玉押发,薄薄的施了脂粉,愈发显得眉裁翠羽,肌胜羊脂,杏眼桃腮。她款款走进来施了个礼,衣袂飘飘,欲语先笑,却是登时让堂上的弟兄们尽皆看呆了,杜铭看着那薄纱下若隐若现的娇躯,不由想起了那夜她身无寸缕的样子,身下不由地有些动静,他这段时间忙着吞并地盘,收编来投靠的人员,已是多日不曾找过女人,从前他是知道夏妍水灵灵的挺好看,所以当时她为了能在他地盘上混口饭吃,来投怀送抱,他自然笑纳了,却也没当一回事,反正这样的露水情缘他多的是,不过是为了在他的地头能存身,因而也并没怎么看顾她,只由着她在市井混点饭吃。 今日一看,他却发现原来夏妍装扮起来一点都不比那楼子里的花魁差……年纪又小,脸上剥壳鸡蛋一般的光滑白净,那些花魁满脸的脂粉和风尘味,哪里比得上她?他赶紧和声道:“原来是夏妹子,今日来有何事?可是那酒馆的人不听话?哪个不听话告诉你杜大哥,看我不收拾他们。” 夏妍微微一笑,轻声道:“杜大哥如今声震江陵,哪有人敢这般不长眼?是妹子的酒馆已经择定了下月初八开张,却是腆着脸想请三哥给妹子起个名字,若是得空,开张那日带上些哥哥们赏脸去喝杯水酒,妹妹这里有二十张竹牌,却是请杜大哥看看哪个哥哥好的便送一张,凭这张竹牌去妹妹的酒馆吃饭,第一次全免,之后五折……却不知杜大哥可否能给妹妹赏这个脸?”说罢便将那二十张竹牌子双手奉与杜铭。 杜铭听她声似娇莺鸣嫩柳,滴滴溜溜地说了一串子,身子却早酥了,他知道这个妹子会说话,却从来没发现过这个便宜妹子声音是这般好听,他一边伸手去接那牌子,顺手摸了摸那滑嫩的手背,哈哈笑道:“使得使得!妹妹既然开酒馆,如何能不赏脸,酒馆名字就叫鸿福酒家吧!鸿福齐天,正是好意头——大家说是不是。”旁边的长老们自然也是笑着赞好,杜铭自然顺手就给了他们一人一张竹牌,又对夏妍笑道:“妹妹今日既然过来,便和哥哥用个晚饭吧。” 几位长老闻弦歌知雅意,早就一一告辞了,夏妍微微一笑,并不推拒,杜铭看着她欠身施礼之时,胸前一道若隐若现的曲线延伸入了那浅绿色的肚兜处,不由的咽了口口水,笑道:“妹妹首饰少了些,哥哥我前日刚得了些孝敬,给妹妹戴上,必定好看。” 第26章 青萍之末 金字“鸿福酒家”的招牌制好了,只待下月开张,夏妍却是有空细细想着施辰杜鑫他们的前程。这日她召唤了他们过来商量道:“如今手里松快了些,也安顿下来了,你们都年纪还小,我打算给你们请个老师过来念念书,认识几个字,你们看如何?” 杜鑫脸上淡淡,却说道:“我想去酒馆柜台练练……我从前学过几日算盘,再学学也好。”他本是富商独子,父亲原寄予厚望,自幼教着打算盘看账本做买卖的,结果父亲出海一去数年不回,有人说是遇到了台风回不来了,族里叔叔伯伯们自然一阵磋磨,自己母亲软弱,没多久家业便被散得七七八八,到最后居然有人去官府告状,说母亲与人私通,生下他,时间地点证人清清楚楚,官府一看有利可图,自然先传唤母亲去过堂再说,母亲自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受得了过堂这样的奇耻大辱,找了个空投了井,自己则被赶出了杜家流落街头。 夏妍心中一动,却是想起自己的酒馆请的掌柜也不总是不太信得过,将来自己若是要做大,一个自己人做掌柜自然是最好的,她点点头道:“你上午学些字,下午自己去酒馆柜台那儿去帮忙好了……书还是得学几本的。” 杜鑫点点头,自从那夜后,他脸上的笑容少了许多,从前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脸,如今却多了些端凝。 夏妍看往施辰道:“你呢?” 施辰握起拳头,却是大声道:“我要习武!”赵阳一旁也附和道:“习武,习武。” 夏妍愣了愣,却是有些为难道:“武师不好请都还罢了,许多也都是欺世盗名的……”施辰大声道:“我去清微教投师去!” 夏妍想了想道:“江陵城倒是有个清微教的江陵分堂,每年春天会招一次新人,不如我先给你和赵阳报名去附近的武馆打打基础,过了冬你去试试吧。” 施辰激动得满脸通红,赵阳也乐呵呵道:“谢谢夏老大。” 夏妍又去看沉默着的急云,有些歉疚道:“你的身体还没恢复,我去给你找个好大夫好好调养调养,兴许哪天能恢复好。” 急云摇摇头,想了想却说:“我想学些厨艺。” 夏妍一愣,赵阳已是拍手道:“阿瓦妹妹炒的菜好吃!” 几个人也得不由的想起自从落脚到酒馆后头的房子里后,他们几个人吃的饭食,都是阿瓦妹子做的,手脚利落,炒的菜脆嫩可口,就连饭也特别软香些,夏妍看她平静无波的脸,也不由地笑了:“这样也好,女孩子多一门手艺,酒馆里头请的方大厨,听说曾经师从京里的御厨,有几分手段,所以我虽然换了掌柜,却没有敢换掉他,这样吧我到时候和方大厨说一声,每天早晨你仍也是和大家一起和先生读书习字,总不能做个睁眼瞎,下午你便去酒馆大厨房那里,学一学厨艺,反正这段时间歇业,他也无聊,你看如何?” 急云点点头,夏妍看大家多安置好了,也有些高兴,便让大家散了,自去封了束脩去找个先生给他们启蒙不提。 安稳的日子过得快,转眼就要进了十二月,天气转冷,夏妍忙着开始筹备初八剪彩开张的事情来,难得一些的食材早就采办好了,活鸡活鸭活羊活猪还有一些山货也都采办了放在厨房里,难得的是新鲜的果蔬,只得了些豆芽白菜和苹果,稀罕些的却都没有,也还罢了。 急云却是和方大厨认认真真的学了一轮那些燕窝、海参等等名贵食材如何泡发制作的方法来,方大厨原有些看不起夏妍,连带对她指派来的小丫头也不太顺眼,小丫头片子,也说学什么厨艺,拿得起锅么?他只等着先让她结结实实地打下手一段时间,自己知难而退。 结果来了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一个小丫头,寡言少语,手脚却极为利落,一来也并不像其他学徒,先上赶着口甜嘴蜜的趋奉于他,却只是老老实实地打下手,也并不像一些新来的木头一样的学徒,推一步走一步,洗菜能顺便拾掇干净水池子,洗米又能把洗米水拿去洗菜,手脚不停,动作轻快,一直转悠,地上有片菜叶子也要捡起来洗干净,灶台更是揩抹得干干净净,烧火也是要大火就出大火小火就出小火,如意之极,让她切个萝卜看看刀工,居然片片一样薄,丝丝分明,显然是下过苦工的,让她拿着锅炒几斤砂子给他看看,那样细弱的小胳膊,居然持着那重得很的锅面不改色,轻而易举地颠、翻、摇,额头上一星汗珠都无,方大厨原不过是想难一难她,结果却如同发现了一个好苗子一般的惊喜,只可惜,是个女的,不然他就有个好徒弟了。 叹气归叹气,方大厨还是手把手地教会了她许多东西,果然还是贫家出来的,许多名贵食材都不认识,也不知道如何制作,那些调料也不会使用,只是天赋极高,一教就会,有些甚至不用教,你在旁边做一次,她眼不眨的看一次,然后就能从头到尾给你做一次一模一样的,味道居然很不错,方大厨一时技痒,几样自己拿手的菜都一一教了她。 急云学炒菜,却是便宜了杜鑫、施辰、赵阳他们,仿佛掉进了蜜窝一般,每天的菜色均不同,样样皆鲜美好吃,连带教他们的先生要回乡过年了都有些依依不舍,他这些日子也一饱口福。 到了初八这日,一大早急云也到了厨房帮佣,方大厨掌勺,指挥得满厨房的人团团转,蒸馒头的、和面的、拉面条的、烧火炖高汤的,急云过来,立刻被方大厨指定了几样要切的东西,没办法,满厨房学了几年的徒弟,赶不上急云一小手指头的刀工,样样切得好又快,便是厨房的徒弟们,也心甘情愿地服她,毕竟她一个女娃总要嫁人的,抢不了他们的饭碗,再一个人又生得干净讨喜的,哪个不喜欢,因此急云一来,厨房里头便气氛一下子轻快起来,“阿瓦妹子麻烦切个萝卜。”“阿瓦妹子来尝尝看这馒头可够味了?”方大厨嘴巴也咧了咧,这样好的小姑娘,将来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的少年娶了妻,口福大咧。 前头客人已经陆陆续续的来了,夏妍今天穿了一套红得耀眼的袄裙,绣裙锦帔,珠翠满头,更显得颜色艳异,光辉动人,她带着赵阳在前头招呼客人入座,来往的人少不得有些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这便是那晚上被封灵抓去的夏妍吧?啧啧,果然貌美,难怪杜铭冲冠一怒为红颜啊。”少不得有人又说起那晚的情形,个个看着她的神色又仿佛带上了好奇、惊讶、淫邪、讽刺,在柜台帮忙的杜鑫已经握紧了拳头,愤懑之极,夏妍却仿佛没听到一般,依然巧笑倩兮地到处请着客人入座。 须臾门口锣鼓唢呐齐鸣,鞭炮大响,杜铭已是带着帮里的长老被一群帮众簇拥着走来,满脸红光,看到蹁跹迎出来的夏妍红裳炫目,也是眼前一亮,这些日子他时不时都召夏妍去喝喝小酒,居然渐渐迷上了她,之前夏妍还是一股青涩劲儿,不过是尝尝新鲜,如今却如花渐渐开满,韵味十足,果然权力是男人最好的装饰品,要不是自己如今独霸江陵城,又救了她,她哪里会这样死心塌地的服侍讨好自己?想到这小娘皮床上的花样百出,什么都肯做,他心里不禁又痒痒起来,心想今晚宴席完,干脆就留宿在美人香闺这里…… 门口狮子舞了起来,夏妍笑着请杜铭揭了牌,“鸿福酒家”金字招牌亮闪闪地闪着,帮众和门口围观的百姓喝彩一片,杜铭心情极好,走了进去,大马金刀地坐到了首席,一众客人纷纷入座,酒水菜肴流水一般的上了上来,菜香、酒香四溢,夏妍到了柜台那儿看着上菜,待菜上齐了,夏妍便持了个酒壶过去亲自替杜铭倒酒,粉面低垂,皓腕映着酒杯,居然比那白瓷酒杯还要雪白,杜铭举了杯站起来喝了一声“兄弟们干杯!”,全厅的兄弟们都站起来同举杯应和,登时声如雷鸣,杜铭饮下那一杯烈酒,热流往下流,心中却有豪气陡升,他望着下边全都以他马首是瞻的兄弟们,身边艳绝的美人,忽然觉得此生足矣,满足之感冉冉而生。 宴席开始,众人欣然的发现这菜分量足,味道香,汁浓酱香的整盆的扣肉,卤牛肉,烤羊腿上面均匀的撒着胡椒粉、辣椒面和孜然粉,一丁点膻味没有,外焦香内嫩滑,一咬嘴角滋滋地冒油,膘够肥!这羊是好羊啊!糖醋鲤鱼,白切鸡这些主菜都还罢了,又有下酒的韭菜炒河虾、脆爆鳝条、干炸排骨、柠檬鸭,样样都是外头少见、平日吃不着的,再看素菜是炒豆芽、萝卜丝、清炒白菜、凉拌土豆丝几样,看着普通,吃起来却实是口感脆嫩清爽,汤就更惊人了,居然大手笔的上了鱼翅汤!有些小兄弟没见过世面,还嚷嚷这粉丝汤挺鲜美,立刻就被旁边见过些世面的兄弟一拍头:“土鳖啊,见过粉丝这样整齐的长短?鱼翅汤见过没?” 第27章 刺杀 一席吃得大家红光满面,极是高兴,不说别的,哪家哪户这样大场面的宴席,敢上鱼翅汤的?更别说肉菜分量极足,做得又用心,味道极好的,便连酒,也是上好的烈酒,一口下去就知道,绝对没兑水的!饭、馒头、酒都是管够的,大堂中央放着两张桌子,上边放着饭桶、馒头整屉的,又有酒坛子,让人随意取用。不少人吃着吃着就悄悄揣了几个馒头到了怀里,这馒头都比别家的好吃,面劲道,没掺玉米,纯白面!兄弟们吃喝得开心了,自然对老大心服口服,连绵不断地上去敬酒,又有人知道这宴席名义是杜铭请客,实际是老板娘夏妍做东,自然也恭维两句:“老板娘这菜色味道极好,今后必要常来!”夏妍笑靥如花,落落大方,任谁也看不出半月前她还是流落在破庙里头带着几个半大孩子的孩子头,那气势,与贵夫人也不差多少,丝毫不怯场。 杜铭酒意上来了,眯着眼看她一直站在他身侧替他斟酒,姿态虽然恭敬,却丝毫不显得俗气卑微,他感觉今晚极有面子,酒让身体暖洋洋的,兄弟们都极为高兴,吃得一点不含糊,这样大的席面,每一桌没个一百两银子办不下来,夏妍一点肉痛的表情都没有,明明刚受过羞辱,却仍能挺直了脊背不卑不亢地应酬,聪明又大气,长得又漂亮,倒是配站在他一方霸主的身边,也罢,男人么,怎么能让跟着自己的女人吃亏,新得的那一套火钻头面,便给了她吧!他杜铭的女人,可不是那些养在深闺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了男人便畏畏缩缩的女人,倒是这样的最好……至于不清白、被人看光这些又算什么,自己救了她,她今后对自己死心塌地的……而只要她站在自己身旁,那晚上的丰功伟绩便会不断被人提起……他杜铭,干掉了多少人都动不得、为恶一方的封灵!封灵死的时候,甚至有人给他万马堂敲锣打鼓送来了“为民除害”的牌子,又听说许多人给他立了长生牌……他无比庆幸自己那晚做了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人生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这件事,而这件事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而起……她兴许真的是自己命中的福星。 这顿饭直吃到快宵禁,大家才跌跌撞撞互相搀扶着散了,夏妍过来扶着杜铭要送他走,杜铭却是捏着她的手道:“今晚……大哥不走了,妹妹可要带大哥参观参观你这院子。” 夏妍心中一梗,自己的闺房一向不喜人随意进入……只是,她面上不改,只笑道:“小妹自然是高兴的,我只怕大嫂心里不高兴……” 杜铭晒然一笑:“她从来不管我这些,哪里像妹子,特别关心我呢……” 夏妍只得带着他到了后院,后院刚修葺过,十分精洁,花木秀整,穿过夹道,进了一个小门儿,便进了她的闺房内,杜铭四处打量,只看到外间墙上上挂一幅单条古画,一张天然几,摆着个古铜花觚,内插几枝梅花,宣铜炉内焚着香,案上摆着几部古书,壁上挂着一张绵囊古琴,甚是幽雅洁净。房内铺一张柏木床,白绸帐子,大红绫幔,幔上绣满蝴蝶,风来飘起,宛如活的。杜铭笑道:“这里好,原来妹妹是个雅人……看来出身不是官宦人家便是读书人家,如何却沦落街头了?” 夏妍心中苦闷,面上不显,只盈盈笑道:“不过是看到别人这样摆好看便也学着附庸风雅罢了,哪里是什么雅人,哥哥可莫要笑话我。” 杜铭牵了她的手正要说什么,却看到外头一个垂髫少女端着水盆走了进来,韶颜稚齿,却是容貌极美,他不禁一呆,却是急云不知道杜铭跟了夏妍进来,看到夏妍房里灯亮了,便打了热水来给她洗脚。夏妍自关节被卸过后,便一直不能端重物,也不能做太大太激烈的动作,还需好好调养,因此急云每晚都替她用热水烫洗烫洗。进了房看到门口有两名护卫已是一愣,入了房间看到杜铭,心中一叹,只得将那木盆放在架子上,和夏妍道:“热水好了,姐姐和帮主请用。”欠了欠身便要出去。 杜铭听她声音清而软,心中一荡,忍不住用手去拉她的手道:“好孩子,今晚和你姐姐一同陪陪大哥吧。”急云脸上一副懵懂的样子,夏妍脸色却变了,她才八岁!她赶紧笑道:“大哥这是嫌妹妹伺候得不好了?这孩子还小呢,什么都不懂,又粗手粗脚的,莫要打扰了大哥的兴头才好,若是想玩,妹妹出去请个姑娘来一同服侍你可好?” 杜铭原本是醉后戏语,心中却也知道这孩子太小,恐怕不能承受宠爱,然而他近段时间志满意得,如何听得违逆之语?脸色一沉道:“窑子里的姑娘没什么意思,怎么,你心疼了?没有我,你们那天晚上全都死了,还能住在这里享福?” 夏妍心头大怒,咬牙正打算就是翻脸也要让急云先出去再说,却看到急云呆呆地望向窗户那边说:“窗外怎么有人?是帮主带来的护卫么?会飞呀。” 杜铭脸色一变,外头两个护卫也拔出了剑看往杜铭,杜铭手一挥,两个护卫已是扑到了窗前,一个站在窗前守卫,另一个脚一点地已是飘出窗外,很快,窗外头传来了刀剑相击的声音。 另外个护卫却是转头对杜铭道:“是凤留!帮主这里人手不足,咱们还是先撤吧!” 杜铭脸色又一变,酒已醒了,他与封灵对峙多年,自然也有所依仗,不慌不忙地站起来道:“妹子你们先出去让人回万马堂报信,让刘副帮主带人过来,这是千载难逢的歼灭封灵的机会,如何能轻轻放过。” 夏妍赶紧手牵着急云跑了出房外,夏妍推了推急云道:“你让施辰跑去通风报信,然后也别回来了。”急云点点头却问道:“你不走?” 夏妍苦笑道:“我今日若走了,他不死,来日我在他心目中一丝地位都无了,同生共死才能让他不看低我……咱们都还要指望他这棵大树的……” 急云心中一叹,也不强迫她,脚步不停,飞快地跑到了外头找了施辰,看着施辰跑走了,又悄悄地回转那后院里头躲在山石后头看,她对这个世界的武学十分有兴趣,难得遇到传说中的清微教的高手,岂有不看看的。 今夜月亮很亮,天气冷,地上瓦上都有一层白霜,急云从山石后头往外看,只看到杜铭已站了出来,在院子中负手而立,夏妍依偎在他身侧,一同看着场中两个护卫在与一名白衣青年缠斗,那白衣青年想必就是凤留,持剑以一敌二却丝毫不显弱势,招式挥洒自如,倒是显得风采卓然,两名护卫倒是如临大敌,十分紧张,却被他极快的剑逼得只是招架,找不到机会进攻,剑光如雪,覷了个空,一剑刺去,只一刺,剑往那护卫左颈后刺入,右颈前的喉管穿出,然后他当即拔出,鲜血激飞,雾一般的血珠四溅,那护卫怦然倒地,凤留却早已身法蹁跹地退出了十丈处,身法极快,雪白的衣襟上居然一丝血都没有沾上,而他单足在墙上一点,整个人又如箭一般的直直往杜铭这边弹来! 另外一个护卫却仍在另外一头,援救不及,急云心头一紧,却看到杜铭面不改色,一只手推开夏妍,另外一只手从腰间一抹,已是从腰带处抖出一条七节鞭来,细看却都是七段纯钢打就,每段约有五寸长,各有铁环连络,只看他拿将出来,使得呼呼的风响地往那剑上缠去,凤留居然也被他逼着换了个剑招,改刺为削,去削他手腕,两人又在院中战成一团,急云心中暗暗点头,果然杜铭自身武功也相当强,因此才不惧他,想必那封灵自身武艺也必有过人之处,那夜却是被自己暗算,未及施展,白白做了个冤枉鬼。 想到此处,她心里却是一动,从怀中摸出那小小的弩箭,自那夜后,这弩箭她一直随身携带,只为防身,她另外又让铁匠打了一批钢箭,却是没有淬毒,毕竟太过狠辣,不是她的风格,她看了看场中,看得出杜铭还是相当有些困难的,不过好在那名护卫转过头来一起战,勉强又战个平手。她心里暗自盘算,若是杜铭不敌,她看看能不能再放一次暗箭,毕竟杜铭如今还死不得,江陵城难得的稳定局面不能打破……至于暗箭伤人、以多欺少,这些急云是不介意的,你几时看过警察抓犯人还要讲究一对一,讲究光明正大?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方式过程,她是无所谓的。 第28章 月下遇仙 只见场中才一会儿便又出了变故,那凤留覷了个空,十分利落地开了那个弱一些的护卫的脖子,再次解决了一个,很显然杜铭那边的压力陡然倍增,几下肩膀也中了一剑,外援却迟迟未来……却是因为今夜许多元老都是喝了太多的酒,施辰跑出去没找到几个好手。 急云看着却是觉得杜铭受了伤,很快体力不支,只能想办法拖些时间才好,她拿出那弩箭,搭上箭对准那白影,两人缠斗,要放远程暗器很容易误伤,时机、眼光、预判缺一不可,急云却是看着凤留的剑招,心里暗暗预判他的下一步,毫不犹豫地放了一箭出去。 凤留正快要解决掉杜铭,却忽然感觉到有尖锐的风声掠过,他不以为意,长剑一抖,叮的一声响,一根箭已是被他弹飞,却不料下一根箭又紧接着往他的咽喉射来,他回剑再挡,此时杜铭钢鞭却也堪堪要扫到他的手腕上,他只得双足一蹬往后一退,结果又有数根箭如跗骨之蛆一般居然提前射往他要后退的地方,他心头骇然,长剑连连回扫,运气于剑上震开那些暗器,心中大恼,飞身一扑,扑向那暗器在的地方,杜铭却是又如影随形地跟上了他,步步紧逼,那山石背后却已经没了人,原来急云射出几箭后,早已身法极快的又钻过几株花的后边,再次极快的发射弩箭,“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是游击战的精髓,久经训练的急云自然是娴熟掌握。 那些暗箭虽然根本伤不到凤留,却犹如讨人厌的蜜蜂一般骚扰着他,打乱了他的节奏,杜铭又步步紧逼,咄咄逼人,他一咬牙,心头发狠,运了气,身上的衣衫忽然鼓了起来!那些小箭快触到他衣衫的时候就仿佛触到了无形的空气壁一般的掉落下来。急云屏息,这是什么武艺?内家真气居然真的能外放有质? 只看凤留脸色变得白得透明,剑招狠绝起来,剑剑致命,左手也翻飞起来,掌心盈盈显露出青色,就往杜铭身上拍去,杜铭一看势头不好,早已连连招架后退,却是落了下风,急云心知此人应该是开了大招,而这大招大概损耗不小,因而一开始受到暗器骚扰并没有使用,由此可知只怕持续不久,只是要想个什么办法再坚持一下才好。 只是来不及了,凤留忽然刺出了一往无前的一剑,杜铭施展钢鞭缠到剑上,却忽然被崩断开来,节节断裂!那剑眼看就要刺入杜铭的眉心,说时迟那时快,从屋顶上忽然有一条白光撞入,轻轻一撞,那凌厉无比的剑势居然就此被撞开,凤留那猛烈的势头居然被消开了,众人一呆,往屋顶上一看,却看到月光下,一名浑身缟素的女子立在房顶上,遍体素丝,手持白练,月下宛如月宫仙子一般仙袂飘飘,乍一看居然看不出年纪,凤留一愣,喝道:“何方高人来此指教?” 那女子淡淡道:“微字十代弟子管香,别人唤我管夫人,你是清字哪一代弟子?” 凤留一愣,收了剑持礼恭敬道:“清字十二代弟子凤留见过祖师叔。” 管夫人淡淡道:“清微教戒律,不可卷入地方黑道帮派势力之争,你会清风障,应当是内门弟子,更应洁身自好,如何在此与人争斗?” 凤留脸上有些不满,然而清微教于上下辈分分得极讲究,若有冒犯,则长一辈弟子可直接处分,更何况此女子居然辈分高了他两辈,他只能忍气吞声解释道:“弟子去年曾因些事情受了这里一个帮派帮主的恩,当时我还未入内门,为了还恩,我应承做了他一年的护卫,然而前些日子我回门派,通过了宗门大比,行了拜师之礼,他却死于此人之手,因此弟子为了还恩,只得前来报仇。” 管夫人扬了扬眉道:“不曾听说过护卫还要做死士报仇?他死的时候你并不在他身边,也并不干你护卫不力之事,则你们已经两清,何必还要卷入帮派纷争,你若非要杀他,且自回去请示师长,若是他同意了,我也无话可说。” 杜铭看到有些松动,赶紧握拳道:“杜某人一直敬仰清微教之名,不敢有一丝不敬之心,前些日子还专门送了礼到贵教的江陵分舵,只希望那里的舵主能为我们解了这场冤仇,之前凤大侠为报恩效忠封灵也是应当的,我们并不敢怨恨于他,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若是两位高人能一笑泯恩仇,则一旦贵教有什么差遣,万马帮愿倾帮效力!” 凤留听他一席说辞,脸上略有些放松,其实他也不过是听说封灵死了,只觉得自己面子上大大过不去,毕竟自己身为清微教内门弟子,受了别人的恩情,居然在护卫期间没有保住他的性命,简直脸面大失,他担任护卫期间,也只是保障封灵的人身安全,并没有参与杀人夺宝等事,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他心高气傲,匆忙回了江陵城便直接刺杀杜铭,如今既然有师门长辈出现,杜铭也笑脸迎人,又说曾与分舵这边联系拜访过,台阶给的十足了,自己却不好再妄动杀人,毕竟门派戒律森严,虽然微字这一支这几年萧条得很,几乎没有什么出色的子弟,然而长辈就是长辈,如何敢违逆,只得躬身施礼道:“弟子谨遵师叔祖令。” 管夫人淡淡道:“那你先走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凤留躬身又施礼后便轻轻掠过墙走了。 杜铭正抱拳向管夫人致谢,管夫人却只是不置可否,却是手一振,白练一卷,急云只感觉到一阵极大的力气将她直接从花丛里头拉了出去,一直拉到了屋檐上,居然反抗不得,管夫人却早已从她手里拿过了那弩,仔细看了看,低声道:“你倒机灵,身法眼神都不错。” 下头夏妍却惊呼道:“前辈,这个女娃娃不懂事,还请前辈饶了她!”杜铭却是一直不知道藏在花丛中一直射箭的人是谁,如今才看到居然是那个小女孩阿瓦,也吃了一惊,抱拳施礼道:“前辈,这个孩子一片忠心,虽然暗算了贵派弟子,却没有造成伤害,还请前辈原宥则个。” 管夫人冷冷道:“这女孩资质不错,我带走了。”说完也不等回应,直接将急云挟了起来,轻轻一跃,已是数丈,夏妍眼巴巴地看着她如仙子一般凌波微步而去,不由地落泪,杜铭心里感激她今夜不离不弃,自然拥了她细细安慰。 急云却是被挟持着动弹不得,只听到呼呼地风声,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她到了一处小院子内,才走进房里,却看到有个穿着雪白狐裘的小少年迎了出来,喊了声:“娘。”却又看到了急云,有些奇怪,却并没有发问。 管夫人将她放到地上,急云忽然觉得身上一松,又可以活动了,舒了口气下了来,她今夜一下子见到这世界如此高的武学,只觉得心驰神往,对管夫人也还有些好感,并不十分抵触。只向管夫人施礼道:“不知夫人带我来此何意?” 管夫人看她面上表情并无惊骇,依然是一副镇静的样子,却是暗合了她的脾性,心中又点点头,只问她道:“数月前,你杀了个牙婆,放了把火吧?” 急云心中一惊,没有说话,旁边那小小少年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她,雪白的狐裘显出一张脸白净清秀,表情却是十分沉稳老成。 管夫人说道:“你匆忙出逃的时候,被清微教的一个外门弟子一掌击中,如今内伤还未愈,而且现在看着还好,日子长了,你却是长不大了,内伤缠绵,蚕食波及你的内脏,你活不过十五岁。” 急云脸上依然平静如波,心中却是知道她说的应是真的,这不是她在的时代,内脏可以随意克隆移植健康的内脏器官,受了内伤若是没有得到有效医治,便会渐渐衰竭,无药可救。 管夫人依然没有看到她脸上出现害怕、哀求的神色,心中又暗暗点了头,那外门弟子只以为是侏儒杀手,写了个折子报了教中,教中也只当个简单的消息编呈给高层看,她看了这消息,却是信以为真,想过来找找行迹,给阿瑾练练手,不料找到那护卫一形容,又找了些当时的当事人查了查,心里便有了数,必然是那个失踪了的袁瓦干的,有了名字便好查,从官府那边查起,自然有人替她奔走,很快袁瓦的烟水村的情况都呈了上来,却不知道这个杀人的袁瓦,和烟水村收养的养女,是不是同一个人。 她模拟了一番她逃生的线路,又查这附近的混混流浪儿,偏巧这些日子杜铭杀了封灵,地面上搅扰热闹得很,到处都是消息,一点都不难查,夏老大手下有个阿瓦妹子,年龄相貌,一切符合,自然进入了她的视线,这么巧这夜又看到她施展飞弩,一看还真的就是孩子,并非那些用药j□j的侏儒,资质极好,她多年一直想寻个女的衣钵传人,毕竟儿子卫瑾是个男孩,不能完全学习她自行发扬光大的心法,二则儿子在自己影响下,有些老成冷清了,这性子却不太好,少年人需有些朝气,到底还是寻个伴儿给他方好。 第29章 小师妹的面条 管夫人越想越满意,便道:“我打算收你为徒,传你衣钵,你可另有师承?” 本来以她出身名门,辈分高,只有别人求着她收徒的份,更何况如今不过一乡村小儿,只是她今日看了看她的身法,怕她另有师承,所以多此一问,也是郑重起见。 急云摇摇头,却问道:“我还不知清微教是个什么门派,有些什么戒律,岂可轻易拜师入门?”其实她心里对管夫人已是有好感,然而仍不肯轻忽做决定。 管夫人有些意外,看她一团孩气,又是长期村居,不知也是有的,只得耐心解释道:“清微教祖师爷原为我大秦开国国师秦允所创,他自创武学,开宗立派,名扬五国内外,教派以入世求道为宗旨,即为行事间对境忘心,不滞于物,即是入世炼己之道。传承至今已是有十八代弟子了,清微教内部分为两支,一支为清字门,一支为微字门,两支同源而出,只是武学上侧重略有不同,清字门更重使用,着力于招式的发扬,微字门则重于守微于内,更重于内家修炼。现任教主是清字门第十代弟子张翔,我是微字第十代弟子,在教中辈分已是颇高了,便是掌教师兄见了我也要叫我一声师妹,你若入了我门下,参加过宗门大比后,便能正式成为门内我的记名亲传弟子,将来就是第十一代弟子,比如今日你见到的凤三,还得唤你一声师叔。” 急云点点头,却好奇地问了句:“五国?” 管夫人继续耐心道:“五国就是南诏、西华、东唐、北蛮四国与我大秦国,共为五国,再远处海外还有些远远的小国,不成气候,南诏、西华对我国称臣,东唐是小国,一贯重贸易,与各国都有交通,却不曾对任何一国称臣,因其沿海而建,据天险而建国,又有倾城财富,却极善航运和海战,有欲取其财者,却难以攻破天堑,更别提东唐国商人遍布天下,掌握了各国的重要商品贸易,又极为爱国,粮草马匹武器失去他们支援供应不上,难以成战,因此各国倒与其和平共处,北蛮则一直与我国分庭抗礼,不愿称臣,八年前还曾大举入侵过一次,被谢相领军打了回去,元气大伤,只得献了公主议和,近些年还算太平,不过狼子野心一直不绝。” 急云听得极是认真,管夫人心中失笑,自己说得这么晦涩,这女娃娃应该听不懂居多,不过心里倒是清楚得很,辈分高还打动不了她,又继续解释道:“我教弟子,在各国都有创立分舵,而总舵则在我大秦玉京内,教主兼任大秦国师,我们清微教派的教义便在清微二字上,《诗》有云:‘清微之风,化养万物者也’,祖师爷有云‘清微其身’乃是我教修行之大义,入世求道,可以心怀侠义、锄强扶弱、为国为民,这是通往大道之路,这须得自身修行中细细体会,却非言语可形容,我修行数年,也不过悟了清微通澈四个字,却也难再进一步,你且看来。” 急云不过是跟着私塾先生学过几日书,古文上原就不熟,听管夫人说得一套一套的,却是有些懵,看到管夫人忽然立了起来,站在屋内,执素纨素手款款一摆,急云只感觉到屋内忽然起了一阵清风,她闭上眼睛,感觉到身围的空气似如水波荡漾,洞明清澈,水波渐渐澎湃,压力渐渐增加,急云渐渐感觉到呼吸不过来,心头一紧,旧伤忽然一痛,她一皱眉,睁开眼睛,却看到管夫人悬空浮于空中,身边白练徐徐绕身,犹如天女散花一般优美,她屏住呼吸,无法相信人类居然可以违反地心引力如此浮在空中,管夫人微微一笑,轻轻一挥手,又徐徐落在地上,急云只觉得身边压力一轻,满堂清风忽然散去,急云叹了口气,心里忽然又浮起了一个念头:自己真的不是在某个剑侠游戏里头? 管夫人脸上笑得十分温柔:“怎么样?想学么?” 急云看着这仿佛推销一样的笑容……忽然觉得之前的仙子形象有些崩坏:“……想。”听起来似乎是个正派名门,至于之前凤留之辈……大概派大了,人也有不同,便是从前警局内,也各有性格不同的人,只要门风正,有地方讲理便好,更何况管夫人的确看上去很不错……她前世见人多矣,唯有心中坦荡,正大光明,才能有这般明澈的双目——更何况,她如今也回不去了,那杜铭今日能说出让年仅八岁的她服侍他,与之共处,无异于伴虎,她甚至都要为夏妍她们暗暗担心。 管夫人笑道:“那就好,那你还不赶紧行拜师之礼?” 急云满脸茫然,管夫人心情甚好,以眼示意一旁的卫瑾,卫瑾轻声道:“你就跪下给我娘磕三个头,就算拜师了。” 急云满心拜服,倒是真的诚心诚意地跪下给管夫人磕了三个头,管夫人笑道:“这是你师兄卫瑾,也是我儿子。” 急云站了起来,又恭恭敬敬地给卫瑾施了个礼说道:“师兄。” 卫瑾却是问:“阿娘,你还没说师妹叫什么名字呢。” 管夫人刚要张口,急云却开口道:“急云,我叫方急云,急忙的急,云朵的云。” 管夫人看了看她,心中想是了,她也是家人拣来的,那名字大概她自己也不喜,便顺着她吧。卫瑾脸上笑了笑道:“原来是方师妹。” 急云没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又回到了从前的古井无波,管夫人忽然有些头疼,自己本来就是嫌弃自己的儿子太过老成冷清,才收个师妹,怎么如今这另外一个徒弟,看上去也是一副冷冷清清的少年老成样? 正当管夫人为今后的孩子教育头疼时,卫瑾却是说道:“娘,你好像是出去说给我买面的,我饿了。” 管夫人一愣,忽然想起晚上的确是卫瑾练了功说饿,自己便出去说帮他买些宵夜来着……后来听到打斗声……她好奇去看了看,却是白日才窥视过的庭院……她有些无语,只好愧疚道:“阿娘忘了……现在已经半夜了,外头应该没什么买的了,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些什么吃的没。” 急云看了看这小院,奇怪道:“你们这不是客栈么?客栈里头找小二要宵夜就好了吧。” 卫瑾难得地撇了撇嘴道:“阿娘爱干净,不爱住客栈,去哪里都要自己找个干净小院,把床啊什么都弄新的被褥才住下来……又喜欢安静,下人都是白天来,晚上就走的,结果连煮碗面的人都找不到。” 前头管夫人听到自己儿子吐槽,只好加快脚步去了厨房,卫瑾却和急云一同也跟了进去,管夫人找了半天,却在碗柜里头看到一个大碗,盖着一大坨和好的面团,她有些为难道:“这面团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变成面条呢,要不这有米啊,我煮点粥给你吃吧。” 又低头去看那冷灶,脸上写满了“我不会”三个字,卫瑾无奈道:“那我明天早晨再吃吧……” 急云心里却笑得打跌,原来这武林宗师也有不会的东西,她脸上微微一笑,露出了浅浅的酒窝,说道:“我来煮吧。” 于是管夫人和卫瑾便看到急云熟练的找到了火石,很快重新升起了火,从水缸里头打了水洗了洗锅,放了一锅水进去烧,然后一双小手熟练地拿起那饧好的面团,轻而易举的一拉,再合并又一拉,那有弹性的面条忽然就变成了长条,管夫人和卫瑾只看着急云一双洁白的小手如同鸽子一般飞来飞去了一会儿,就有满把的细长匀称的面条拉了出来,卫瑾双眼瞪得溜圆,又忍不住去看了看管夫人,满脸写满了:你看人家…… 管夫人则满脸委屈:你老娘我是名门闺秀,绣花弹琴写字练剑样样都行……就是不会拉面条…… 水开的时候,面也刚拉好,急云娴熟地先抄了一小勺盐入了汤,然后把面条全放进去,盖上盖子,又去打开柜子找了一会儿,摸出两个鸡蛋来,又切了把小葱,等面熟的过程,拿了个蒜头来娴熟地拍烂,剁碎,又问他们:“你们吃辣椒不?” 管夫人和卫瑾都点点头。 急云看着他们母子一模一样的表情和极为相似的外貌,忍不住又露出了脸上的浅涡,她从柜子里头找出了豆豉、辣椒和酱油,全剁碎,锅里水开了,她把两个鸡蛋磕了进去,勺子极快地一晃,鸡蛋便散成了蛋花,洒上葱花,迅速地起锅,一下子捞了三碗面条出来,香气诱人,卫瑾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这时候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运动量又大,饿得睡不着,看到这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条,早就拎了筷子先给母亲端了一碗,正要开吃,却看到急云把锅里剩下的面汤都盛了出来,倒了些油,烧热后把辣椒、豆豉、蒜蓉放进去爆香,再酱油一搁,屋里顿时充满了香辣味,卫瑾眼睛一亮,嘴巴内早有津液涌出。 急云找了个碟子,将酱盛了出来,放在桌子中间道:“蘸酱吃更香,或者直接拌面,随你们口味,可惜没肉,若是放些五花碎肉炸一炸,那才叫香呢。” 卫瑾哪里听她说,早已急不可待地一下子勺了满满地两勺子的酱拌进面里,面条一下子变成了红彤彤的,他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管夫人也斯文地蘸着些酱一口一口地吃着,又笑着叫她:“你也吃呀,辛苦你了。” 面汤*鲜香,面条韧而滑溜,卫瑾甚至把旁边的面汤也喝了两大碗下去,才意犹未尽地放了碗,看着急云也已经吃光了面前的一碗面,正勤快地拾掇着厨房,他心满意足地想:其实有个师妹,真的挺不错。 第30章 在路上 第二天,管夫人却是摆了香堂,令急云拜了,又正色道:“我教有四戒,第一戒,戒的是色戒,行侠作义,高来高去,若是仗着武功高强,辱人清白,门户之中所不许;第二戒,盗戒,不可妄动窃取偷盗他人财物之心,伤德败誉;第三戒不准卖艺,我教武艺并非花拳绣腿,卖艺于门户无光,反受物议,有伤门户;第四戒是艺不轻传,择良者而授教,不可艺传匪人,若是不慎传给心术不正之人,则天涯海角,都必须追回,废掉其武艺。” 急云肃穆回道:“弟子愿遵戒令。” 管夫人又道:“我们习武之人,一身武艺,大则报效疆场,小则杀奸诛佞,除恶安良,却不可恃强凛弱,不许轻易卷入黑道帮派争斗,更不可与不会武之人对打,然而若是与会武之人对打,却是要全力以赴,不可堕了我们门派的威风,你可知了?” 急云心中有数,点头称是。 管夫人脸上一缓,点了三柱香让急云拜了,心中对这个女弟子却是越看越是满意,问她道:“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做么?我们过两日便要启程回我居处了。” 急云却是想了一会儿问道:“我可以给夏大姐她们写信辞行么?” 管夫人愣了下想了想道:“可以的,你亲去辞行也是可以的。” 急云摇摇头道:“写封信便好了,她们救过我,将来我若有成就再回来见她们吧,如今我也帮不了她们什么……”再一个,她当日是刺杀了人受伤后被她们救起,身上藏了不少秘密,却是觉得也不知道和她们如何交代,倒不如就此阔别,来日有事再说。 管夫人颔首道:“有感恩之情,将来必有大成就……”一边去铺了张纸磨了墨来让她写信,她提了笔歪歪扭扭地写了几行字,交代自己现在很好,已经拜了师,将来有机会再回来看他们,她会的字不多,好在管夫人也专门走了出去,没看她写的信。 信托了小二送去,管夫人当日便启程带着急云和卫瑾回她的居处不提。 走了几日,天上便下起了雪来,管夫人看了看急云仍显得有些单薄的棉袄,皱了皱眉,却是找了地方歇了下来。原来急云被她匆忙带走,身上穿的一套衣服哪里够替换,急云也没计较,管夫人却是上了心。 时间仓促,还是住了旅馆,却是盯着小二重新打扫揩抹了一次,也不要他们的铺盖,将自己带的被单铺盖都换了。安顿下来后,她便带着他们两人去了个大的成衣铺,却是立时给急云买了一身的大毛衣服和一双到膝的皮靴,急云有些赧然,管夫人却是看着急云换了鹅黄缠枝莲缎面的袄裙,外头披上兔毛大氅,毛茸茸的风帽戴上,只显得她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她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又有些不满道:“可惜店里这样高的只有兔毛的合适,狐毛的竟没有。” 一旁的小二陪着笑,心里只是暗暗腹诽:这个岁数的孩子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这小县城哪家舍得买大毛的成衣糟蹋料子,就这兔毛的,还是县太爷家的小姐订做的,结果临过年被撤了职,匆忙回乡了没要,才留了下来的,平日里一般人,哪里会买成衣呢,都是自己准备了料子请裁缝做的。 管夫人又给她买了身浅绿缎面的棉袄,内外都足买了三套才罢了手,她自己不爱戴首饰,因此也只是给急云买了些束头发的彩缎和头绳,想了想还是买了个束发的金莲花冠,再买了些女孩子的梳子手帕香脂之类的生活用品,然后也给卫瑾添置了一些,一下子花了一百多两银子,才点了点头让小二都打包好带了回去。那小二看她出手大方,嘴巴都咧到耳朵去了,直应个不休,嘴巴甜的只夸公子小姐长得一表人才云云,管夫人虽然不理他,却也不否认,只亲手拿那束发的小小金莲花冠替她在顶上挑起一把头发束了个发髻,余发直接披在肩上,又配了两个金镶明珠的耳坠子,衬上鹅黄缎面镶兔毛袄裙,居然十分亮眼,赫然一个大家小小姐,就连卫瑾也多看了她两眼。管夫人打量了她半晌,赞许的点点头,低声道:“女孩子家,也还是要打扮打扮才好,太素淡了不讨喜。”脸上却是掠过了一丝惆怅。 急云第一次被这样精心打扮,有些不自在,但也随着管夫人摆布了一番,站到店家那难得的全身镜前,急云看着镜子里头那垂髫少女,却是想起了自己才来这个世界时,自己的生身母亲,也是这样精致装扮,绣裙锦帔,珠翠满头,不知道她和妹妹,现在还活着么?自己若是和妹妹面对面站一起,会不会,也如同在镜子前这样? 买齐了东西,管夫人又带着他们走了两日,却看到彤云密布,飞飞扬扬,飘下一天大雪来,始而洒盐飞絮,既而片片鹅毛,后来索性手掌大的一团团乱飘乱堕,雪渐渐一阵大似一阵,下个不止,顷刻间积有数寸。车子推不上,车夫道:“这雪看起来却是要下几天的了,这时候赶路不好赶啊。” 管夫人想了想,却道:“不妨,再走个十里路,便是华熙地界了,在龙王山那边我却是有一座庄子,便在那儿先住一段时间待天晴了再赶路不迟。”说了又紧着赶了一段路,果然到了山前的一所庄院前停下,只看到乱竹堆琼,苍松挂玉,庄子里的房顶上都铺满了雪,房子前边一带疏篱上也尽皆堆满了雪,管夫人下来扣了门,里头出来个老苍头,问了知道是主家来了,赶紧让媳妇子出来撑伞铺了柴草接了她们一行进去,赶紧紧着打扫房舍不提。 几个小媳妇都出来好奇地看她们,管夫人脸上却又恢复了那清冷的表情,带着他们一路走进了内院内,房舍久不住人,好在平日里也是勤打扫的,倒也干净,被褥这些管夫人却只是让她们从车上拿了她们自带的被褥铺了上去,安顿了下来。 她们一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分给急云的房间里头,陈设很是简洁干净,家具却都是上乘的好木头,急云看出来这很有些年头了。收拾好后,有庄头的小丫头捧了热水来给她洗脸梳头,急云有些不惯,没让她动手,自己梳洗了一把,又喝了杯热茶,倒是舒服了许多。 一时庄头媳妇便拾掇了一桌子的饭菜来请她们去吃晚饭。晚饭倒是有些烟熏獐子肉,腊肉炒干笋,猪脚炖黄豆,香菇鸡汤,清炒豆芽等农家饭菜,她们一路赶路,难得安顿下来吃了顿热腾腾的肉菜,倒是胃口都不错,吃了不少,卫瑾却是发现自己这个师妹,吃得又快又多,明明看上去比自己还矮点,居然吃得比自己多,添了两次饭了,居然还要添…… 急云却是在思忖着管夫人的出身,她一出手都是豪阔,又有这样大的庄子闲置,按说若是靠着清微教,不许卖艺不许偷盗不许卷入门派斗争什么的,想必是没什么收益的,再结合她眼光高,举止谈吐很有章法,显然出身高门,又或者……嫁入高门,然而她自称管夫人,她的儿子却姓卫,她知道这个世界夫人之前一贯都是冠以夫家姓的,而一路行来,无论是管夫人还是卫瑾,都对丈夫父亲矢口不谈,也完全不说自己的来历,两母子都是寡言少语,如今又加上一个寡言少语的急云,三人时常沉默着相对无语,后来管夫人自己也看不过去,便拿了本穴位图书来,一一教着急云认穴,打发车上的时间,急云听她的谈吐,似乎对医术也略有涉猎。 吃完饭回了院子里又是一阵擦洗泡脚后,管夫人却是来了急云房里,和她说道:“前些日子一直在路上,只能教了你些简单的人体穴位,却没个安静所在,无法教你入门调息之法,这几天想是要在庄子里头住上一段时间,却是要教会你,日日调息吐纳打坐,不可懈怠,这样才能打好基础,只一条,要打坐调息时,必须得选十分安静稳妥的所在,否则你年纪小定力差,若是被人莽撞打扰了,便会走火入魔,经脉俱废,可须注意了。” 急云赶紧站起来应了。 管夫人拿了颗朱红药丸出来递给她道:“吃下这颗药,这是治你身上的暗疾的。”急云依言吞下后,管夫人便教她盘膝而坐,脚心朝天,闭目合睛,眼观鼻,鼻对口,口对心,舌尖顶颚,手扶泰山,头如悬磐,气贯丹田,又沉声说道:“人为小天,天为大天,人有四肢八节,天有四时八气;人有二目,天有日月;人有三万六千毛孔,天有三万六千星斗;人有五指,天有五行;人有汗津,天有*。我们练气,便是以呼吸之气,借天地之真气,行五脏之道,天人合一,团圆如珠,万劫不磨,方可得道。” 急云听她说得玄之又玄,心头苦笑,这和那些后世的武侠小说里头唬人玩的理论有什么区别,只是这什么天人合一却又有什么章法,却听到管夫人站到她的后头,一手按着她的背后灵台穴,一掌往前抵着她的脐下三寸,喝道:“收起杂念,灵台清明,意守丹田,听我令行事!”一边轻声道:“深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第31章 羊肉胡辣汤 急云收起杂念,按管夫人的调息方式调息起来,却发现这和她后世学的调息法几乎一致,很容易便合上了管夫人的节奏,然后便能感觉到丹田处管夫人的手掌那儿有热热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的掌中吐了进来,一股热气流从丹田处渐渐聚集成团,又变成气流开始在身体内行走,急云心中一奇,赶紧集中精力去感受那股热流,只感觉那股热流往下游走,到了足下涌泉穴,又一路往回往上一直流上灵台处,急云却是觉得胸中一痛,气息杂乱,管夫人低声道:“别慌,这是你的旧伤,有暗劲在,我替你化开,等你自己也会运气了,就能完全治好了。” 急云果然觉得那儿热乎乎的,渐渐不太疼了,然后那股热流又往上涌至百会穴后又往下回到丹田,调息运气一周天后,急云只感觉身体热腾腾的,管夫人收了内劲,拿开手,问她:“可有感觉了?这就是运气,刚才我以内劲带你的气息走了一圈,之后你便每日意守丹田,有气感后便往适才的路径行去,渐渐能行满一周天,气感便会越来越强,待气感足够的时候,便能外放,施展招式。” 急云睁开眼睛,看着管夫人,心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居然真的有气功这样神奇的东西!后世为何却没一个人能有这样的武艺了?只能在锻炼身体体魄,挖掘身体潜力上下功夫,管夫人看她眼睛流露出惊诧、崇拜的眼神,第一次感觉到这孩子果然还是个孩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你不要太着急,欲速则不达,练气养气,这都是水磨功夫,瑾儿也是练了好几个月才有了气感的,还是我天天带着练的呢,你放心,你天赋聪明,有我带着,一定能成功的。” 管夫人看着急云闭上眼睛又开始调息,气息绵长,心中暗暗点头,这些日子她仔细观察,看她性格沉静,并不急着问长问短,教什么便学什么,扎扎实实,不问为什么,只认真去做,这倒是练气的好苗子,须知道练气从无到有的漫长的水磨工夫,甚至有些人数年无成,白白错过最是白纸一张的年少期,须知人越长大,杂念便越多,而数年没有进展,便越是心急气躁,越是入不了定,没有气感,白白耽误了时间,文不成武不就,因此清微教虽然外门弟子极多,内门弟子也不过百多名而已,无他,有天赋又有毅力的人难找,自己这一支微字,已是数年没有过优秀弟子……如今有了她和阿瑾,细细教好了,不愁这一支起不来,回到父亲那时候的鼎盛时代。 她心中有些松快,便自走了出来在庄子里走了走,雪势已止,地上积得更厚,天还是阴沉沉的,院子角落有几枝老梅,她闲走至廊下看了一回梅花,枝上落着雪,那梅花已开了一二分,破萼深红,幽香更细。她仿佛又想起了父亲笑着对她说:“听说我的阿香最近为了夫婿,正在学填词,也不知能不能就这梅香填一曲词来?” 那时候父亲尚在,他贵为云阳侯,先帝倚重,又为清微教副掌教,武艺高强,文武双全,儒雅风流,朋友极多,因自己快要嫁了,听说卫家那边亲眷极多,恐怕以后拘束了,便带着她过来狩猎,这边近着山,猎物极多,便是冬日,也能猎到不少猎物。他当时笑着对她说今后父女一同驰马试剑,纵酒呼卢的时间可不多了……父亲……果然说的是对的……那家不是什么好人家,可笑自己痴心错付,听说卫小侯爷丰姿洒落,人才出众,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至于吟诗作赋尤其优异,又恐他嫌弃自己整日舞刀弄枪,便收了心,缠着父亲,细细地学了数月的琴棋诗书画,不求精益求精,只求夫唱妇随,又耐了性子把那些闺阁规矩礼节一一学熟,但求不被婆婆妯娌指摘,就连当时来教她的嬷嬷都叹她施礼犹如行云流水,再好没有了……最后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自己为了他,放弃了那一年的教中晋级大试,自己那一年的功力,早已和父亲不相上下,父亲常常叹息自己可惜不是个儿子,女生外向,不能发扬光大管家。可不是女生外向么,自己生生地扭曲了自己的爱好,只愿得到他的眷顾怜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头戴片玉方巾,翩翩儒雅,穿一件莺哥绿直氅,直氅内衬银红底衣,白绫袜,大红朱履,手执一柄春扇,仿佛当年卫玠之容,依稀昔日潘安之貌,那一股儒雅风流立时折服了她,回去后生生缠着父亲多日,父亲开始虽不同意,说已经给她看好人家,却到底拗不过她,还是应了,父亲出手,自然无往不利,很快卫管两家婚事便定了下来,她满心欢喜的待嫁,以为前边等着自己的是鸳鸯情好的甜蜜日子……最后,却以自己带着瑾儿出走告终,父亲若是知道,只怕心痛万分吧,他千娇万宠养在手中的掌上明珠,自己送上门去给人折辱,还有瑜儿,她的瑜儿,她心头忽然一阵紧,落下泪来。却忽然院门那儿有人轻轻敲门。 她皱了皱眉,摆脱了那些涌上来的不好的记忆,走到门边轻喝道:“什么事?” 门后传来庄头媳妇畏畏缩缩地声音:“禀小姐,外头有一行人说行猎遇雪,错过了宿头,求借宿一晚。” 管夫人心知这后头的龙王山原是狩猎的好地方,想必平时也多有人来借宿,只是如今她来了,庄头只得来请示她,便说道:“让他们在前院歇下便行,都是女眷,我就不再出面接待了。” 那边舒了口气,应了下去了,原来他们这庄子临着猎场,常有达官贵人打猎后途经这里,进来借宿,借厨房做饭的都有,出手豪阔,打赏丰厚,若是管夫人不许他们接待,那他们也便少了一笔收入。 管夫人被她这一打岔,也没了心情追思往昔,自回房也打坐调息去不提。 却说急云细细调息一番,一边念着适才管夫人的气感,一边沉心静气的入定,果然心境空明,思绪放空,丹田处果然有了一丝隐隐的动静!她不慌不忙,不骄不躁地按着适才的感觉去调了许久,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她心中喜悦,睁开眼睛,按这样的进度,她应该很快也能引气下行了,她心情很好,然而这般调息似乎极耗体力,她……饿了。 她站了起来,有些无奈,忽然有些理解那夜卫瑾饿得发慌的感觉,她悄悄走出房门,决定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若是不吃点什么进去,她觉得她都睡不着了。 外头积雪很厚,管夫人那边的房门已经关上了,她悄悄走到门口,拉开门栓,刚要走出去,忽然听到后头有人说话:“你在干嘛?” 急云转头,看到卫瑾披着大氅站在廊下看着她,雪光映着他漆黑的眼眸,他有着往上扬的眉毛,眉眼锋利。真是个小小玉人啊,她心中赞叹,嘴里只说:“我饿了,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卫瑾仿佛眼睛亮了亮,脸上神色却依然很沉静:“我也饿了,我和你一起去。” 急云只好和他一起走去了厨房里,厨房里的灶依然微温,上头温着一锅热水,想是以备不时之需,还有个灶台上温着一锅子的羊肉汤,大概是明天早晨早餐要用的,却没有看到有下人,想是庄子上比较散懒,天冷都去睡觉了。 她在厨房柜子里头找了找,没找到什么方便的东西,都是些食材,需要重新洗了做,太麻烦,剩饭菜都没有了,想是也不敢留给主子吃,都解决掉了,倒是找到一碟子的冷馒头,冻得生硬,急云想了想,可以做个煎馒头片,然后煮点热汤就着喝估计不错,她记得卫瑾爱吃辣的,倒是可以做个羊肉胡辣汤,这汤大师傅教过她,说是冬天吃了暖身子的,做法也容易。 拿定主意了便好办,她找了些调料配菜,居然调料颇全,大概到底是大庄子,都备着,卫瑾站在旁边一直沉默着看着她,看到她刀工极快,倒是咦了一声。羊肉切好后,她弄了些粉皮、豆腐、木耳、香菇、花生米、金针菇一同扔了进原来的羊肉汤里头,撒了些花椒,胡椒粉,茴香,最后调些芡粉,盖上了盖子,卫瑾终于忍不住问了句:“这是什么?” 急云一边在另外个灶燃起了火,架了个锅,一边说:“是羊肉胡辣汤,正合适下雪天喝呢。”一边拿起馒头,一只手持刀,已是极快地切成均匀的馒头片,又敲了两个蛋晃了蛋液,加了些盐,把有些干硬的馒头片浸了进去裹了一圈,锅里油正热,倒是恰好将馒头片一片片的放入油里,一会儿,那馒头片便炸得金黄,香极了,急云洒了些熟芝麻上去,均匀好看,便手快的出了锅,装了两碟子的馒头片,黄灿灿的样子,煞是好看。 一边急云揭开了汤那边的盖子,羊肉胡辣汤那热乎乎的鲜香味就涌了起来,里头的粉条已经煮成透明,急云满意地淋入香醋及香油,找了个大汤盆盛了出来,又给早已在桌边坐下,看着那馒头片研究的卫瑾盛了碗汤,笑道:“可以吃了。” 卫瑾明明饿得很,却仍是看着她也给自己盛了汤,洗干净手坐了下来也开始吃,才用筷子夹了片馒头尝了尝,他从来没发现这冷了的老馒头,居然也可以如此化腐朽为神奇,摇身一变,成为这样香脆可口的馒头片,再配上那口酸辣可口,鲜美的羊肉汤,喝下去空虚的肚子立刻得到了满足,他忍不住狠狠地喝了两大口,身上登时暖了起来,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调息完,到了晚间都极饿,有时候遇上母亲心情好,便出去买些汤面馄饨什么的回来,然而母亲修炼却时常好静,大部分时间,还是自己忍着饿到天亮,如今忽然来了个会做饭的小师妹,他心里不知有多开心。 二人正对坐默默狂吃时,忽然听到门外有人笑道:“是羊肉胡辣汤的香味,调得极好的样子,我就说厨房准有吃的。” 第32章 不速之客 急云和卫瑾都楞了一愣,却看到厨房门帘子一挑,进来了个黑脸大汉,豹头环眼,这样冷的天气,也不过穿着薄薄的短衣窄袖,软底骁靴,他闯了进来,看到两个孩子坐在桌后,却是愣了楞,然后也没理她们,直接冲到灶台前,一看那锅里的羊肉汤,喜道:“还有不少,正合适。”后头又跟着来了个瘦小男子,同样窄袖短袄,跟进来看到厨房有人,却是两个小娃娃,也不太注意,只笑道:“就你鼻子灵。” 那黑脸大汉却是头也不回的扔了锭银子在桌上,说道:“两个女娃娃一会儿和你家大人说,这汤前院的客人拿走了,这银子是打赏你们的。”却是看到卫瑾和急云都是眉清目秀,把卫瑾也当成了女孩子,又是夜里在厨房里,只以为是庄户人家的孩子。他一边去端起那口锅,又忙道:“丑蛋儿你拿几个碗出去……对了桌子上有煎馒头片,配羊肉汤正好,你记得拿上。” 急云第一次见到这般莽撞而不客气的人,有些目瞪口呆,卫瑾却是气得满脸通红,冷冷道:“这汤不卖!”在桌子上捡起那锭银子,手指一弹,那银子如风一般的飞了过去,正对着端起锅刚转过身的黑脸汉子的肩井穴而去。 那黑脸汉子一愣,他反应却也不慢,看那银子来势急,他端起锅一挡,却看到那银子当的一下,打在锅上,居然立刻打穿了个洞,里头的羊肉汤立时从那洞中流了出来,溅湿了那汉子的鞋子,他大恼将那锅往旁边一扔发出了咣当一声巨响,急了:“小兔崽子!爷爷喝你的汤是给你面子!” 卫瑾却早已甩脱大氅,握紧双拳合身扑了过去,劈面一拳直接往那汉子的鼻子招呼过去了,那汉子不怒反笑:“好小兔崽子,正好和你爷爷过两招热热身。”一边却看他拳法带着暗劲,不敢掉以轻心,一边在堂中打将起来。一来一往,约有十余回合,那汉子虽然身子高大,却极为灵活,与卫瑾居然战了个不分上下,两人却是从厨房一直战到了外头院子里,虎虎风声,人影往来。 跟着那黑脸汉子的伴当却早已见势不妙跑了,急云走了出去,借着雪光看他们交手,却是看得饶有兴致。 何臻跑到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院子里元老二和个小少年战得正酣热,而旁边雪地里站着个七、八岁的小少女,穿着鹅黄裙衫,肤光胜雪,眸如寒星,眉宇间也隐然一股冰雪之冷清,不慌不忙地看着他们二人对拳,气度从容,哪里是说的什么庄户人家的孩子!只怕是出身武林世家的小姐公子们。 他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喝止道:“老二!住手了!”那黑脸汉子一边大呼:“过瘾!”一边手脚不停,何臻只得扑了上去,不过一招便将他们二人分开。 卫瑾只觉得一股极大而温柔的力量轻轻一推,将他推到了地上,心中一凛,知道来了高手,不再纠缠,只立于急云的身侧,冷冷地看着他们。 只见那新来的男子约有十七八岁,两道长眉,一双俊目,鼻直口正,细腰窄背,身穿宝蓝绸子长衫,腰系丝带,倒是气象堂堂,衣裳楚楚,只见他笑着拱手道:“在下何臻,这是我兄弟元戎,我们是前来借宿的,因寒夜天冷,我兄弟想道厨房找口热汤吃,却是他鲁莽了,不会说话,礼节不周,得罪了两位小主人,还请见谅则个。” 卫瑾看他言语谦和,态度温和,加上适才已是战过一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绷紧了小脸去看那元老二,那元老二打了一场,早知道自己看走了眼,言语冲撞了别人,还把别人说成了小女孩,而这小少年小小年纪,就能和自己打个旗鼓相当,身后必有高人,也不敢再拿之前那些粗言秽语出来,只得躬身道:“是我行事不周,得罪了小公子小小姐。” 卫瑾勉强点点头,也不说什么,急云看场面尴尬,虽然一向也不爱说话,如今却有个卫瑾更不爱说话,只得出言道:“羊肉汤还有些,要不还请到厨房喝一碗吧。” 何臻扬眉笑道:“甚好,还要劳烦小姐了。” 急云走进厨房,看原来那锅羊肉汤早摔到一旁了,好在原来厨房温着的羊肉汤并没有用完,只得生了火再重新调了一锅羊肉胡辣汤出来,给何臻、元戎都盛了汤。何臻喝了一碗,果然觉得好,笑道:”好味道,还未请教二位小主人名姓?” 卫瑾冷笑一声,也不理他们,扯了扯急云,迈步便往内院走去,急云只好跟上了他,直走回了内院,急云低声道:“似乎是军人。” 卫瑾却是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急云摇摇头,直觉罢了,她前世在军校就读那么久,后来又入了特警队,这几人虽然性格各异,为首那个十七八的男子性格谦和,武艺高强,鲁莽的那个粗豪奔放,小一点的那个油滑机灵,然而却有个共同的特点,脊背特别直,走路的步伐长度几乎一致,这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表现,另外就是那种军人的特质,她也说不出具体来,毕竟这个世界的军人到底如何训练的她也不清楚。 一旁忽然有人冷哼一声道:“羊肉汤都喝到肚子里去了,一点脑子都没长,来路都没看清楚,就和人动手,还不如你师妹,真堕了我的名头。” 他们二人一惊转头,果然看到管夫人立在身后,急云心下了然,这样大动静,管夫人没出来才奇怪了。 只听到管夫人说道:“看那拳路就知道了,三十二势太祖长拳,虽然虎虎生威,拳拳都往要害打,但是毕竟顾及你的性命,没有下狠手,你才能和他缠斗那么久,在看那三人的靴子也都是军中制式,显然都是军人,不过为首的那小子,应当出身将门,姓何,那劝架的手法,应是练过纯阳路数的内功,应当就是驻扎在此地的骠骑大将军何励庵的子孙了。” 卫瑾默默无语,管夫人却没继续责怪他,只说道:“吃饱了就去睡觉吧。”二人应了声是,分别回房睡觉不提。 第二日早餐,却是有新鲜的兔肉粥,和炸得喷香的野鸡瓜子,庄头媳妇陪着笑脸道:“是昨天来投宿的客人送的,还有几只狍子、鹿呢,说作为夜宿的报酬,他们已是辞行了,因夫人是女眷,不敢面辞,只托小的们转呈谢意。” 管夫人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没说什么,庄头媳妇才松了口,听说昨夜和内院起了些争执,她们吊着一口气在呢,看主人没有发火,才心里松了,管夫人却是忽然想起了件事情说道:“厨房里头,晚上怎能可以不安排人值夜?主子要水要吃的还是事小,没有值夜的人,若是火星起了,引了火灾,如何得了?我看你们是久没有主子来,打量主子宽待,便懈怠了。” 庄头媳妇心里又提了起来,陪笑道:“原是有的,昨夜上夜的李老妈妈半夜闹了肚子,去了厕所,竟没遇上小主子们,已是狠狠责罚了她,下次再不敢的。” 管夫人淡淡道:“既如此,那就安排两人上夜好了,若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这庄头也只能换了人做了。” 庄头媳妇赶紧应了,看管夫人没别的事情了,才下了去。 卫瑾和急云却都在忙着吃那野鸡瓜子,香干的野鸡丁配着冬笋、松子仁炒的,就着鲜香的兔肉粥,十分趁口,管夫人看着他们吃得开心,倒也息了换庄头的心,她一贯越是生气,面上越平静,因而半夜厨房没人值守,她心中原是大怒的,爹爹不在了,这些下人也如此懈怠,然而看他们还算小心伺候,想想也罢了,换了这个,又来一个怎么样的呢?爹爹失踪了多年是事实,自己立不住,换多少人,都不会忠心的。 管夫人爱怜地看着儿子卫瑾,脸上还稚嫩,睫毛纤长,眼如点漆,性情像自己,这些年陪着自己,冷冷清清的,如今有了个伴儿倒好,她忽然道:“如今雪天,倒是打猎的好日子,不如我们今日也去山里走走。”对一个猎手来说,冬天是打猎的绝好季节,山上的草已悉数败落,没有了遮掩,更容易发现猎物的踪迹,而缺少食物的猎物们在冬日更容易乱了阵脚,常常不顾危险跑下山来觅食,而落雪的时候,猎物的脚印都会被看得一清二楚,更易于追踪猎物。 卫瑾和急云都抬了头,两张一样沉静的脸,毕竟年纪小,亮晶晶的眼睛却都流露出喜欢、激动的心情,管夫人微微一笑,却是叫了小丫鬟进来,让去通知外头安排好马匹、猎狗、弓箭等物不提。 第33章 冬日狩猎 急云心里的兴奋在见到几匹全身乌黑油亮的健马的时候戛然而止了,她……不会骑马,这真不能怪她,后世这样大的动物已经死绝了,牛那还是从冷冻的牛肉里头克隆出来的,马却没什么食用价值……因而她会开飞行器会开漂移车甚至会开潜艇……就是不会骑马。 管夫人没注意这个,她只忙着替急云给脚上的靴子和手腕都用缎带紧紧扎好,检查她的衣服够不够,一边说:“猎物很警觉,很远就能嗅到人的气息,所以有时候要不动声色地守在雪地里,会很冷的,衣服一定要穿够。”一边又吩咐下人:“把那酿好的j□j酒装上皮袋子,一会儿可以御寒用。”一边又去检查了一轮卫瑾的衣服。 卫瑾却是看出了急云对着马的愣怔,说道:“这马训练过的,你别怕,若是不会骑马,你和娘同乘一骑好了。” 急云心中懊恼,同乘一骑有什么意思,又碍着师傅也打不成猎,管夫人听到卫瑾说,也想起来:“哦,你不会骑马?没关系,我来教你,一会儿就会了——当年我爹不过教了我一刻钟,就带着我去打猎了。” 急云忽然觉得压力很大,卫瑾一旁凉凉道:“娘,你当年早就有了轻功基础,又不怕摔,现在小师妹还什么都不会呢。” 管夫人挑了挑眉毛道:“你别小看你小师妹了,那天她放暗箭偷袭凤三,在花木里头身法别提多快了,哪里像个什么都没练过的小女娃娃,她比你还小两岁呢,都能夜半入宅刺杀人了。” 卫瑾一愣,倒是好奇地看往急云,上下打量,这样白白软软水灵灵会做饭寡言少语的小师妹,真的会做出刺杀、暗杀偷袭的狠辣事情? 急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只好转头去摸那马匹,管夫人过来教她慢慢上了门,扶好鞍,说了下控马的要点和腰足的用力之处,便也翻身上马,带着她走了一圈,看急云基本掌握了,便下了马让她自己走两圈,急云感觉着马匹的肌肉起伏,将自己全身都放松地贴在马上,随之起伏,她身子轻,马很快也放松了下来,她放心地让马加快跑,马小跑起来,风从耳边吹过,她脸上微微露了点笑容,她喜欢速度带来的快感,这熟悉的速度感,让她想起了从前开着飞行器到荒原去兜风的时候。 不过一会儿,急云便能在场中控马跑起来了,腰背挺直,肩膀放松,娇小的身子仿佛贴在马背上融为一体,驰骋风中,居然和老骑手差不多。在场边观看的管夫人忽然喟叹:“这孩子天分甚至在我之上,胆大心细沉稳,接受得极快。” 卫瑾却是问道:“杀人那事是怎么回事。” 管夫人看着那场中奔跑的小小身影,说道:“一个牙婆,从村子里头买了她们,要转卖给青楼的老鸨,结果她大概发觉了,半夜摸进去,杀死了那老鸨,还顺手烧了把火,把卖身契和尸身都一起烧了。” 卫瑾一愣,看了看急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依稀记得母亲也说过,但是他当时的注意力不在那,因此自动忽略了,如今听起来,依然不可置信道:“这么小,娘你没弄错吧?我看她品性纯良,不像是那样心狠手辣杀人放火的人啊。” 管夫人叹道:“按那外门弟子的说法,他是护送豫王爷的外室出去买女孩子的,那外室却是个青楼的女老板,买的女娃娃自然是要入贱籍的,按说这原也正常,朝廷也并没有禁止青楼瓦窑,他只是听了雇主的命令从事。只是后来那牙婆死后,官府接收这批孩子,却是听说这批孩子全都是良家子,统统签的是正当的长契,并非入的贱籍。”其实清微教外门弟子数千,迫于生活,不少是去当了护卫,做些保镖的活,教中何尝不知他们有些从事的是灰色地带职业,只是这些方面一贯难查,只要没做出事来,也管不着,因此那外门弟子只说自己是听从雇主侯爷的命令护送外室,教中倒也不去计较这些细节,却是对侏儒杀手有些好奇,毕竟这是第一例报告出现,因此抄报了一番各分舵及教中高层。 卫瑾有些懵懂,管夫人看他一副懵懂样,耐心解释:“你自幼锦衣玉食,后来跟着娘出来,也没怎么接触民间生活,不懂这其中的艰辛。这些孩子的父母,原是家贫过不下去,才卖了自己的女孩子,却也是个生路,都还指望她们十年长契完仍能带着工钱回来,或者嫁个好男人,没有谁家狠心到将自己女儿卖入贱籍的,再则拐卖良人入贱籍,那也是朝廷明令禁止的,那个牙婆,显然就是个拐骗良人入贱籍的黑心牙婆,这些年也不晓得多少好人家的女儿被她入了火坑,卖入青楼,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卫瑾脱口而出:“为何不报官?” 管夫人笑了:“这样的牙婆居然能长期在市井中活跃,必然与官府中人有所勾结,只怕你的诉状还没到官老爷那儿,别人那边就已经先知道了做好准备了呢。更何况小小女娃,去哪里找人写诉状,又哪里懂得怎么告状?” 卫瑾沉默了,管夫人摇摇头道:“你还没有杀过人,心还不够狠,将来你会知道,贫苦人家,只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遇到这样的困境,要么奋起杀出一条生路,要么就只有苦忍认命,你小师妹当时完全可以自行逃掉,却仍是冒险杀掉那老鸨,否则不知道多少女孩子还会被这般哄骗着卖入青楼,然而她却是受了伤沦落街头,差点没了命,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我们清微教一贯以扶正祛邪为正道,她小小年纪,却是有侠义之心,又胆大心细,能吃苦,天赋高,正是个好苗子。” 卫瑾看着场中因为骑马脸上变得红扑扑的急云,脱口而出道:“今后她跟着我们,再不会受苦了。” 管夫人晒然一笑,轻声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走,瑾儿你记住,这世界上没有谁能靠得住,只有自己强大,站到别人无法期冀的高度,才不会有人能再逼你入绝境。” 卫瑾转过头,看到母亲脸上出现的哀绝的表情,忽然脸上也沉静了下来,管夫人忽然又自嘲一笑:“你娘我当年有你外公靠山,又嫁了京城人人羡慕的好郎君,最后不也是走到这一步?” 卫瑾听到她提到自己父亲,脸色也一沉,没说话,急云却已控马跑了过来,脸上浮现了一丝得意:“师父师兄,我会骑马了。” 管夫人看着爱徒,脸上也浮现一丝微笑:“我记得你会用弩箭的,弓箭你可会用?下来挑一张你能拉得开的,不行的话用弩箭也成的。” 急云看着那些精美的弓箭,自然有些爱不释手,想起从前刘满仓送给自己那简陋的小弓,临走之时自己悄悄又塞给了弟弟教他拉弓玩,也不知道刘满仓回来没见着自己会怎么样,弟弟又怎么样了。她下来挑了柄适中的,端了起来使劲一拉,轻而易举地拉成了个满圆。 管夫人一愣,笑道:“你居然是个力气大的,若是练清字那一支,只怕也是前途无限,只是这姿势不对,你这样容易伤到筋骨,应该这样……双腿与肩同宽,肩膀放松,运气,气凝于手臂上……”边说边纠正她的姿势,教她如何搭上箭瞄准。急云学了一番,瞄准了远处的靶子,这里从前云阳侯管千山时常带着管夫人来狩猎,因而校场倒是十分齐整。 只看到嗖的一箭过去,居然中了红心,只是稍稍有些歪斜,急云有些感觉那弓太轻,不够沉手,她从前枪械射击可是年级第一的。她放下那弓,直接试了那柄最大的弓,有些硬,她深吸一口气,使劲一拉,卫瑾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根本还没有内功的小师妹,仍然将那弓硬生生地拉开了,这可是一石的硬弓!小师妹才八岁啊……自己也要运气才能拉开,却也不好使,所以一般不用这么硬的弓……白羽如流星一般地穿射出去,准确地深深地命中了红心,急云仰面一笑,对着管夫人道:“就这柄弓好。” 管夫人凝视于她,忽然叹道:“如今方信了这世上果然有天赋异禀一说……从前只以为功夫不负有心人……”一边又从荷包里头摸出了个玉扳指来道:“这个给你戴上,这样硬的弓,伤了手可不好。” 急云接过那玉扳指,却不知怎么用,管夫人替她套在拇指上,看到她手心手指全是老茧,心中一叹,这孩子只怕也是吃过不少苦,才有这样的成就,一般人家,女儿千娇万宠的呵护着,如何舍得吃这样的苦,这也是清微教女子少,出身贵门的女子更少的缘故。如今因缘际会她得了这样的徒弟,怎能不当自己女儿一般疼爱。她吩咐下人道:“把猎狗和猎鹰牵上,我们这就到后山去活动活动。” 第34章 弯弓射大雕 后山连绵不断的山上,都已经银装素裹,只有一株一株枝叶上满是雪的墨绿色松树伫立着,管夫人带着卫瑾和急云纵马在前狂奔,身后有几个庄丁带着细腰伶仃的猎狗携着弓箭一起簇拥着骑马奔跑,很快林中的猎物被惊扰着奔跑起来。 冰冷的空气令人精神一振,雪白的原野上有几只黄羊在奔跑,急云搭了箭瞄准了那飞快跑着的黄羊,着力一射……没射中,在奔跑的马上射移动的以奔跑能力著称的黄羊,果然有些难度,急云感觉到了挑战的热血在血管中沸腾,这是一种久违的快感,她极快地又搭了支箭继续射,几支箭以后她已经适应了这手感和速度,果然射中了一只黄羊,后边跟着的庄丁们欢呼起来,有猎狗冲了上去叼起那只羊拖回来。 她脸上虽然依然不动声色,心里却觉得很开心,好久没有这样爽了有木有! 很快半天过去了,他们收获不少,黄鼬、黄羊、野兔、雉鸡、沙狐都射了不少,急云却是忽然对射天上的鸟起了兴趣,弯弓射大雕,多豪气的字眼,她射了几只沙鸡后,抬头见有一只老雕,在半天里盘旋,看着草中的兔子,大概是要捕捉那兔子,她弯弓瞄准了一射,正中脖子,那只老雕在半天中骨碌碌连打几个翻身,落了下来,她正要过去看看,只见树林里赶出一个少年公子,背后跟着两个家人,拿着鸟枪铁叉,挂了些雉儿野味。那少年年纪二十光景,生得修眉凤眼,衣服华丽,手执弓,背插箭,满面怒容道:“好大胆的贼徒,谁敢射死我的猎雕!” 急云一愣,那少年抬头一看,却是看到是个小小的垂髫少女,骑在大马上,衣着甚是华丽,手里持着一把硬弓,呆呆地看着他,双眼宛如寒星一般,那少年也愣了一愣,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这么小的女娃怎么能射到天上的大雕,然而适才自己看得准准的就是这个方向的一箭,这么小的女娃娃,似乎也不好计较,然而这老雕跟了他许久,如何不生气,跟着他的小厮已是上前喝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女娃娃,如何乱射人家的猎雕?还不叫你家大人出来好生赔礼!” 急云看了看那地上的猎雕,心中歉然,下了马作揖道:“原是我第一次打猎,不知这是猎雕,射死了……真对不起。”那小厮不依不饶道:“这猎雕可是要一、二百两银子才能买到的,比你人还贵哩!你一句对不起便成了?” 急云一愣,后头却有人冷冷道:“什么鸟儿比人还贵了?让我看看。”急云回头,看到管夫人带着卫瑾也从林子里头飘然走了出来,后头一群庄丁也簇拥着跟了上来。原来急云第一次骑马打猎,乐此不疲,这狩猎却是管夫人玩剩了的,早就找了个林子喝了些马j□j酒看他们自玩去了,听到有争执,自然出来给弟子出头。 只见管夫人看了看地上的死雕,倒是叹了口气道:“这只鹰头上有角,名为角雕,被射死了倒是有些可惜……不过,我管夫人的弟子,可比你这鸟儿值钱多了,双倍赔你便是了。” 那少年看到管夫人气派不凡,从林中走出,雪中居然无足迹,而身旁那少年的足迹也只是淡淡,显然是身怀武艺的高人,他虽然出身高门,却并非没见过世面的纨绔,胸中那点怒意早消得干干净净,拱手道:“是下人出言无状,实是这里猎雕驯养多年,有些可惜,并非故意为难令高徒。” 只看到后头有几骑奔了过来,领头的细腰窄背,鼻直口正,赫然就是昨夜才见过的何臻,后头跟着那膀大腰圆的黑脸元戎。何臻纵马过来,下了马,却是站在那少年身边,拱手对管夫人施礼道:“昨夜借宿在夫人的房舍,有所叨扰,还未致谢,我兄弟若是有什么冒撞无礼之处,还望夫人海涵。” 管夫人看他们谦逊,脸色也缓和了下来,淡淡道:“原是我这徒弟还年幼,不懂事,射了你们的雕……改日我命人送几只到何府去,给大将军赔罪好了。” 何臻看管夫人一言道破他们来历,却也暗自心惊,只是拱手称不敢,又邀请她同猎,管夫人只是淡淡道:“出来久了,也该回去了,多谢了。”便带着急云翩然而去,后头的庄丁自然上来牵马跟着走了个干干净净。 何臻一行目送他们走远,前边那少年笑道:“原来是贤弟认识的前辈么?还是世交?看起来修为很高。”这少年却是安阳伯之长子周鹤峰,他在京中无聊,与何臻有些交情,便跑了出来耍子, 何臻摆摆手,看着她们走远后才低声说道:“说管夫人你大概不认识,云阳侯管千山,你可知?” 周鹤峰一惊:“可是十四年前失踪了的清微教副教主?” 何臻点点头,周鹤峰想了想,已是明白:“那这管夫人就是那云阳侯的嫡女,安乐侯夫人了?” 何臻叹道:“可不是,她身边那少年,依稀和当年京中第一美男子卫侯爷有些像,想必就是她带走的亲子了,年龄也正合适,听说她出走时候,那孩子刚三岁,出门时搂住她的脚,她便一起带走了。” 周鹤峰叹息:“当年那事闹得那样大,如今她自称管夫人,显是和侯府决裂了?” 何臻摇头冷笑道:“她是不肯回府,安乐侯却不敢不尊她为嫡夫人,今上那边也不敢担个忘恩负义的名头,听说那安乐侯纳了个妾,又生了一子一女,她长年不回府,那妾室听说都在府里公然主持中馈、对外交际了。” 周鹤峰点点头道:“女子太过烈性也是头疼,若是柔顺些,凭着那功劳,岂不是安富尊荣,谁敢撼动一二,如今她这般流浪在外,还带累了亲子失了父亲教养疼爱,又没了侯府的荣华富贵,便是皇上心里也膈应吧,岂不是打脸一般。” 何臻冷笑:“那卫子清也算为人夫为人父?我是看不上的,皇上又如何,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更何况还有云阳侯那丹书铁卷在,她又在清微教辈分极高,便是当今掌教,也要叫她一声师妹,在外头又有什么不好,京里那繁华背后,多少勾心斗角,倒不如在边疆逍遥自在的好,你不也是跑出京来我这里躲快活来了?” 周鹤峰笑道:“忠君这一点上安乐侯是毋庸置疑的,那样的狠绝,换我也是做不到的,就这一点上,我可是衷心佩服,话说刚才那女子大概是管夫人的高徒吧,适才我看她小小年纪能拿那么硬的弓射下大雕,还在想若是家境一般,倒是合适了,你不是正要找年幼的会武的小女娃娃么?” 何臻点头:“如何敢使唤清微教的高徒……只是找些小丫鬟给京里的世交的女儿,谢相你也知道的,他女儿被指婚给了晋王,他一片爱女之心,打算从小便训练些会武艺的小丫头将来给她使唤,京里不好找,因而托了我爹。” 周鹤峰点点头道:“谢相那女儿也是可惜了,听说晋王那心疾,请了许多名医来看都只说只能静静的养着。” 何臻摇摇头道:“所以我说京里有什么好的,谢相那女儿一岁多的时候我见过,长得真可爱,像个玉娃娃似的。”他想起当年父亲和谢相有意将联姻,又觉得年龄悬殊了些,想等长大些再说,不料到底被皇上先下手了……说到底还是防着他们成了儿女亲家,帝王制衡之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又能如何。一行人边说些京里的闲话边回去不提。 却说急云随着管夫人回了庄子,一直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管夫人看出她不安来,安慰她道:“这种野外山野射猎,这样的事情是常有的,争射猎物,射错马这些事情我见多了,不过事后陪陪礼便罢了,那角雕虽然值几个钱,却也算不上十分稀罕,庄子上现就养着海东青呢,还他们一只不是什么问题。” 急云想了半日说道:“却是劳烦师傅破费许多。” 管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她道:“你却不知了,师门中,师徒如父子,我们便是如母女一般了,徒弟吃师傅的穿师傅的,原都是应当的,你原不必如此介意,再说这些钱算什么,你师傅钱多得很,不在乎这些的。” 卫瑾侧目看了看她娘,凉凉道:“也不知是谁整日里教我要克服口腹之欲,富贵如霜刀……” 管夫人正色道:“你们男孩儿是要养家,要保护妻女的,自然是要多磨折磨折,女孩子自是要娇养的,你小师妹年幼吃了不少苦,你得让让她才是。” 卫瑾悻悻然,这些日子他明显感觉到阿娘一颗心都偏到急云身上去了,急云看他脸上似有郁色,低声道:“将来我定会报答师傅师兄的一片爱护。” 卫瑾看她一双妙目看过来,忽然觉得有一股豪气从胸中升起,只觉得要好好保护她才是:“你只管好好习武,什么事情有师兄在呢。” 第35章 在彼处 却说何臻回了家,果然找了几个资质极好的女孩子,派人送去了京城给谢府。 谢相看了也甚是满意,叫了玉衡来看,玉衡果然极是高兴,很快便和几个小姑娘打成一片,一起带到后头去了,谢夫人却是烦恼道:“好好的姑娘家,学这些打打杀杀的做什么,都是你不好,带着她去看什么清微教的宗门大比,回来就痴痴迷迷地非要学武,你看哪个贵家女子学这些的,当年也就一个云阳侯的嫡女,那也是云阳侯自己便是清微教的掌教,如今你听听,名声如何?如今贵家都不敢再娶清微教的女徒弟了。” 谢相笑道:“王爷有心疾,将来只怕弱得很,玉衡若也是个软善可欺的性子,如何能在那些皇家宗室之间立足,更怕被那些宫里来的恶奴挟制,更是可恶了……你是知道的,多少奴大欺主,挟制主人的,玉衡天性天真烂漫,将来如何能应对这些鸡肠弯弯,倒不如一力胜十会。” 谢夫人听他提到此节,心头一软,忍不住眼圈又一红:“也剩不下几年了,到时候晋王十五岁开府,就要着手准备嫁人的事情了,也不知还能快乐恣意几年,罢了,她爱什么就做什么吧,拘紧了也没什么意思,将来贵为王妃,想来也没什么人敢当面给她气受,骄纵点又如何,横竖心是善的,再出格不到哪里去。” 谢相搂过她,心头也是内疚,安慰道:“名声又不能当饭吃,我倒觉得那卫夫人潇洒自在得很,说走就走,谁能奈何她,谁又能拿礼法来压她?让女儿自在安康一生便好了,我们婚事上已是亏欠了她,其余的还是尽量满足她吧。” 谢夫人点点头,又担心道:“学武不是个容易事情,你想好请哪个师傅没?” 谢相笑道:“却是央了国师一番,好容易说动他先收了玉衡,不过他忙得很,恐怕没什么时间教她,指派了记名弟子苏定方来代师传艺,每三天来一次,却也不知道她成器不成器,若是宗门大比过不去,那也没法子的,只能一直是外门弟子了,不过到底有个掌教的弟子名分,也没人敢欺负她,诶,可是花了我不少心思才请得动国师了,他早已不收弟子了的。” 谢夫人知道他为了女儿将来,已是殚精竭虑,不由地依偎过去:“辛苦你了。” 谢相满怀惆怅:“都是因为我,你们才这般辛苦。” 相府后院校场里,玉衡看着场中央正在舞剑的少年,双目炯炯,旁边跟着几个小小少女,也都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少年,只见那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头戴九华巾,身披一领素罗鹤氅,脚踏云头履,腰束白玉环丝绦,正是清微教内门弟子标准装束,舞剑时行如风送流云,立似不动泰山,场旁边数株寒梅,不断因他的剑风所扫,落下鲜红花瓣,美不胜收。一时剑招收了,他持剑当风而立,向着玉衡微微一笑道:“小师妹可看好了这起手十三式?我们清微教的所有招式,都从这十三式上化出的。” 玉衡看他那一笑,早已不知身在何处,半晌才面红耳赤道:“我,我记不住!还请师兄教我。” 苏定方温和一笑道:“师妹不要着急,我不过先舞一遍给你看看,接下来还需要拆了来一式一式的练习呢,前些日子嘱你练的基本功,也不能落下了,需得日日勤加练习才可。” 玉衡看着他冰雪之颜,脆生应道:“我每天都有在练的,阿娘很心疼,让我歇息歇息,我都没有停下,每日都练到师兄要求的数目了,才停下的。” 苏定方微微笑着颔首道:“小师妹很是吃得苦,将来必能通过宗门大比,成为师父亲传记名弟子。” 玉衡双目晶晶亮,笑靥如花道:“师兄这样说,那师妹一定行的。” ********* 皇城里含元殿内,李熙也正在听身边小太监在说:“听说谢相亲去了清风山数次,才请动了国师出面收了谢小姐为徒弟,由他三弟子苏定方代师传艺,那苏定方也才十四岁,听说天赋惊人,长得也十分英俊,很受女弟子们的欢迎,在宗门大比拿了第一。” 李熙点点头,脸上不辨喜怒,却是给了那小太监一枚银角子,那小太监喜滋滋的下去了,李熙轻轻摇着摇椅想:“急云原就好武,大概谢相也不放心自己体弱,想给女儿一个保障……”他站了起来,到了案前,提笔蘸了蘸墨水,挥毫画了一个女子,这幅画刻在他的心目中,已经能够闭着眼都画出来,他画了一会儿,想了想,却是不喜欢,又抹了去,不对,还是画不出那神韵,他还有多久才能出去开府呢?出去开府,就能常常去看她了吧?如今关在宫里,什么都做不了。 不,他可以尽量让自己强大起来……他换了张纸,一字一句地写起字来,身体孱弱从来都不是问题,精神的强大才是最重要的,天生我材必有用,既然命运让他与急云穿越回来,那他就不会轻易死去,他唇边淡淡挑起了微笑。 珠帘一挑,一个高挑少女走了进来,身穿浅绯宫装,新月笼眉,春桃拂脸,大约比李熙大了个几岁的样子,她端着碗养心羹进了来,看到李熙正在写字,笑吟吟道:“王爷先喝了这碗药再写吧,凉了不好吃。”李熙听了放下笔过了圆桌那儿喝药,味虽苦,举止却仍优雅高贵,那少女看他桌上有一张废稿,便走了过去整理了一番收起来,李熙道:“那个不要了的,要注意都要烧尽了,不许流传出去。” 那少女微微一笑,脸上出来个浅涡:“荷露晓得的,王爷画得这样好看,我看董先生也不如您呢。” 李熙晒然一笑:“董先生可是有名的书画大家,皇上亲自指了来教我书画的,我不过才学画,天差地别呢,你是我身边人,可注意口舌,莫要胡说了。” 荷露抿嘴笑道:“那是自然,婢子出去不敢乱说话的,只在王爷面前自在些,董先生不也夸王爷天赋异禀,画得极好么,还说王爷的字可自成一派,听说有翰林院的人听他夸了不服,董先生特意拿了您写的扇子去给他们看了才闭嘴了呢,可知必是好的,别的不说,只看王爷每次提笔落笔极快,就这一点,董先生就不如你,不是说什么胸有成竹,意在笔先么。” 李熙微微一笑,他那是前世积累下来的,哪里是现在才学的呢?不过画画之时,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的确奥妙无穷,他这段时间与大家学习,深得趣味,与前世所学一一印证交融,倒觉得更悟了许多,只可惜如今困在宫内,身体又弱,只能在一些花鸟虫鱼仕女图中打转,却少了那些山河之大气磅礴,殊为可惜,后世早已不能亲眼目睹那些壮丽山河,如今自己好不容易来了这儿,将来不管如何都还是要亲眼去看一看才是。 荷露转过来看李熙喝了那一大碗苦药,有些心痛,悄悄道:“我同御膳房那边说了,给你做份豆腐脑,一会儿就好,我给你端过来。” 李熙点点头,好奇道:“豆腐脑是用豆腐做的么?”后世豆腐这种工艺早已失传,他在这边吃过些豆腐做的菜,滑软可口,嫩香扑鼻,倒是不错,荷露抿嘴笑了:“这是民间小食,不登大雅之堂的,做豆腐的时候点卤进去就成了,做好了再拌上麻酱、花椒油、豆豉酱、葱花、香菜、酱油、醋,宫里也没什么主子会吃这些,我看您整日里吃的都是清淡的,嘴巴肯定寡淡,央着御膳房相熟的太监给您做一份儿尝尝。” 李熙一听倒是十分向往,听起来应是好吃的,叹道:“荷露啊荷露,若是没了你可怎么办,上次你带来那份卤牛肉,也极是好吃。” 荷露脸上微红:“王爷高兴就好,依我看宫里的饭食都是火上煨着,本来就没滋没味了,给您这边又更是变本加厉的少盐没油的,生了病还净吃这些不开胃口的,如何身体能壮实,我们在乡下的时候,就没这些讲究,只是多吃些,身子骨壮实了才好抗住病呢,我听别人悄悄说的,那些太医为了怕担责任,就一个劲的只从口食上下功夫,有些小主子生病了,动不动就要净饿着呢。” 李熙笑了起来,嘉许地点了点头,荷露脸上飞红,赶紧端了那空碗出去,去御膳房端那豆腐脑,王爷就是这样,转了年也才九岁,却是长得极好,比年方十岁就有端秀有文之称的太子殿下也不遑多让,性格又好了许多,太子殿下那一股子傲气,只有对正经的大臣、命妇,才温文尔雅,她们这些宫人却是得不到这样待遇的,都暗暗惧怕着。 唯有晋王殿下,才真正是温润如玉的人啊,无论对谁都是一般的,看人的时候,总令人如坐春风,虽然年纪小,举止却极是沉稳,从来没有哭闹,自幼失怙,虽然皇上明面上看重,实际上皇上日理万机呢,皇后娘娘自己也有亲子,不过是叮嘱宫人细心服侍罢了,安排好份例,面子上过得去便是了,宫里跟红顶白的多了,看晋王殿下没什么权势,脾气又好,不过是敷衍而已,晋王却依然一贯的优雅从容,这样小的孩子,她叹了口气,自己的弟弟这样年纪只会吃和玩呢,晋王殿下却早已诗书画样样皆通,果然是天潢贵胄,凤子龙孙呢。 李熙不知自己的贴身大宫女对他那一片怜悯之心,他穿越而来,心态老成,看这些十二三岁的小宫女,只当成孩子一样的看待,哪里忍心使唤磋磨,平日里也是温声细语地吩咐。他走回了案头,提笔继续写起字来,急云在努力成长,他可不能逊色于她呢。 第36章 山居生活 在庄上住了一段时间,日日有野味养着,急云经过调养,前阵子受伤呈的菜色渐渐褪了,雪白的肤色透出了粉光致致来,脸上也开始有了些肉,而日日调息,急云居然能渐渐运气了,虽然只不过走了几个穴位,离一周天还远着呢,于她却是极为兴奋。管夫人看天气转晴,路也好走了,便又收拾收拾,带着卫瑾和急云上了路。 离了华熙,向西南边大路而行。过了荆昌,由兴江到漳化,他们几人一辆车子,朝行夜宿,渐渐入了蜀地,却是从平原地界渐渐见到了山峦起伏,一路山连山,山套山,山山不断,怪石横生,陡壁悬崖,山势离奇古怪,又兼两旁千年松树,万年古柏,直入云汉。管夫人道:“快到我们住的聆玉山了,山下聆玉镇那儿咱们歇一歇,购置些东西。” 果然走了一阵子,见了个颇为热闹的镇子,原来这镇子通往两边大路,因而客商往来,极是热闹。管夫人带着他们下了车,却是先去家什店,一口气买了一套的花梨木的床、椅子、桌子、梳妆台、榻、几、衣柜、衣箱、书架等等,还有些嫌弃那木头不够好,不过好的家什都是得提前预定打的,如今仓促,也只得勉强买了,让那家什店装了车子即刻要送。 又过去买了蚕丝被、被套、床单、枕头、枕套等物,均是一一挑剔,略有些不好的便不要,又选了副水墨花草的帐子,仍是挑剔了一番那绣工不好,然后便是浴桶、铜盆、铜壶、杯子、茶壶、毛巾等生活用具,少不得又给急云和卫瑾又挑了一堆衣料,却是量身订做的,急云有些不好意思,管夫人淡淡道:“你长得快,前些日子才做的又已穿不了了,山上不方便,一气儿买全了,省得到时候没的用还得来回奔忙。” 急云也便罢了,买齐了东西,管夫人便同他们上了山,一路山势险峻,路渐渐险窄,虽是冬天,路两边依然有着不少绿树青藤,又时有山泉叮咚,风景十分秀美。 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便能看到山势豁然开朗,有着一片竹林,一排排整齐的绿竹,竹叶迎着风斜摆,有一条小径蜿蜓的通进去,走了进去,只觉得花畦竹径,十分幽雅,前边有一个竹篱笆围起的院子,院子前有一汪荷塘,细看居然却是活水,从旁边山上引下来的山泉,荷塘里数片枯荷,水里隐然能看到有鱼。 沿着竹径走进院子里,院中有一株银杏,黄色小扇子满布树上,似只只蝴蝶上下翻飞,十分清雅。院里头有个三十多岁的女子迎了出来笑道:“夫人和公子回来了?适才有家什店送了许多家具来,我估摸着放在西边空房里头了,可妥当?” 管夫人点点头,对急云道:“这是罗姑姑,平日里杂务多得她打理。”急云行了个礼道:“罗姑姑。”那罗姑姑笑着避开了并不敢受礼,管夫人对她道:“这是我新收的女徒弟,你叫她云小姐便好。” 罗姑姑赶紧笑道:“恭喜夫人新得佳徒,既如此我让小喜赶紧将西次间收拾出来,好让云小姐住下。里头有热水,夫人和公子小姐先去洗个脸?” 管夫人点点头,直走入了中间的厅堂,后头的车夫便忙着卸下行李,罗姑姑便忙着归置行李不提,厅里有个年约十岁扎着红头绳,穿着件红衣衫的女孩子端着茶水过来,笑着说:“夫人公子可回来了?一路可辛苦了,热水已经打好在脸盆里了。”一边那乌溜溜的大眼睛已经看向急云,又笑道:“这位小姐是夫人新收的高徒么?” 急云点点头没说话,管夫人道:“这是小喜,是罗姑姑的女儿,有时候也来帮帮忙打理些杂事。”急云应了声,卫瑾却说:“我先回房了,我住在东次间,迟些带师妹四处看看。”管夫人点头道:“是得带她看看,我也先回房洗洗,急云你自己去你房间整理整理,有什么地方不合适的,让罗姑姑收拾收拾,我洗涮好过去替你归整归整。”急云应了是,管夫人便对小喜道:“你带云小姐过去她房里看看吧。” 小喜笑着应了是,便带着急云走到了西次间,罗姑姑已经在那边看着车夫将急云的行李放了进来,家具已经基本摆好,罗姑姑和小喜说道:“你替云小姐抹干净这些家什,然后铺好床,替云小姐把衣服都放进衣柜,行李都整理好,我去看看夫人那边如何了。” 小喜笑着说好,过了一会儿果然端了盆水过来,抹起家具来,急云看旁边还有块抹布,便也拧干了一起抹起来,小喜看她动作娴熟麻利,眼睛眨了眨,笑道:“云小姐放着让我来就好了。” 急云一边手下不停,已是抹干净了床上,又找了根干净的毛巾重新抹干净,又去抹桌子,一边说:“没事,两个人一起快一些。” 小喜也便笑着收拾,一边问:“云小姐是哪里人?长得真好看,都说咱们蜀中出美人,我看云小姐长得也好,倒像是京里那边的人的长相。” 急云不习惯寒暄,只说了句:“我也不知道我父母是哪里人。”一边看床上干了,将帐子铺开,挂上去,铺上竹席后又铺上被褥,动作娴熟之极,小喜则将行李包裹一一打开,看到许多名贵而崭新的衣服,替她一一叠进衣柜内,又将那金莲头饰、珍珠耳坠、梳子什么的放到梳妆台上,笑道:“这金莲手艺真好,这做工只怕比金价还贵了,是大金楼里头打的吧?” 急云说道:“是师父选的,大概是吧。” 小喜看到有个包裹里头全是一叠一叠的上好的纸张,一扎笔,一套精美的笔筒、砚台等,还有几本启蒙的三字经等书,归整到书架上,又说:“这些笔墨纸砚也是夫人买的吧,夫人想得可真周到。” 急云看了眼,想起适才买的时候,管夫人道:“书还是得读,字还是得多认认,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你师兄。”点点头道:“师傅是好人。”一边抖开了被子,将被套套了上去,那床蚕丝被足有八斤重,急云却根本不需要人帮忙,便灵巧地将被子套进被套内。 一时罗姑姑走了进来,看到急云在铺床,不满道:“小喜如何能让云小姐自己动手?”急云忙道:“是我自己要做的,天要黑了了,你们两人忙不过来呢,我自己能做的,你们且去帮师傅和师兄那边吧。” 小喜将书都放进书架里,笑道:“可不是云小姐体恤,这边已是归整好了,我去看看公子那边的行李有没有要帮忙的。”罗姑姑只好道:“公子爱干净,想是已经洗干净了,你去给他端杯茶。” 小喜脆生生地应了,犹如花蝴蝶一般的跑出去了。罗姑姑对急云道:“小丫头不懂事,平日里夫人公子宽厚,惯得她不晓得尊卑,若是有哪里冲撞了,还请云小姐担待些,若是平时有什么需要的,只管使唤,不要客气了。” 急云点点头,没说什么,罗姑姑检查了一番,看诸事妥当了,便将那盆脏水端了出去,说道:“我一会儿端杯热茶来给您先喝,后头是厨房连着饭厅,晚点我让小喜来请你去吃晚餐,您先歇息歇息。” 小喜端着泡好的热茶敲了敲卫瑾的门,里头传来个清朗的少年声音道:“谁?” 小喜笑道:“公子,是小喜,给您端茶来了。” 里头哦了一声,说道:“进来吧。” 小喜进去,便看到卫瑾果然已洗浴过,换了件竹叶青的宽袍子,正在窗边的榻前擦着头发,乌漆漆的头发披着,更显得一张脸如玉一般,他一贯冷冷清清的,看到小喜来,也只是点点头道:“放桌上吧。” 小喜放那茶盘在桌上,一边倒茶一边笑道:“是才得的蒙顶茶,你上次说这茶好,我娘又去找茶农收了些,选的最好的,听说是进上的呢,您看这茶汤,颜色多正,烧的水是我刚刚知道你们要回来了,特意跑去凉雪泉那儿取的水,按你说的,取的中段的水,您尝尝看味道对不对。” 卫瑾可无可不无地嗯了声,小喜早已习惯他的态度,又眉开眼笑道:“不知道云小姐喜欢喝哪种茶?我们也好备下哟。” 卫瑾想了想道:“她很随意的,不挑吃不挑穿的,你们看着安排好了。” 小喜眨了眨眼,笑道:“夫人和您衣食上要求都高,一下子来了个宽和不挑食的,倒还真有些不习惯呢。”卫瑾点点头,却忽然想到急云那做饭的手艺,说道:“她烧菜上可有才,比你娘烧得好吃多了。” 小喜噗嗤笑了:“看公子说的,我们这都是糊口的手艺,哪能当个正经才艺来说呢,像公子写字画画好看,夫人弹琴吹笛,那才是正经的才艺呢,云小姐看来从前也吃过不少苦吧?我刚才看她手心全打了茧。” 卫瑾点点头,没说啥,拿了小喜刚倒好的茶喝了两口,问道:“师妹那边都弄好了?”小喜笑道:“可不是,我看云小姐干活十分利索,自己一会儿就铺好床了,我原要帮忙的,她却不让,看起来倒像比我还惯做一般呢。” 卫瑾想了想,说:“才过完年,她应该九岁了,吃了许多苦,你比她大一点儿,平日里多照顾照顾她。” 小喜点头道:“看公子说的,我们平日里哪一点不周到呢。” 第37章 心比天高的小喜 从卫瑾那儿出来,小喜想了想,却是到厨房,将那壶剩茶水倒了出来,自己喝了几口,放下,又另外倒了些滚水进茶壶里头,端了起来又拿过去到了急云房里笑道:“这是上好的蒙顶茶,我们这边的特产,每年都要进贡给皇上的呢,我特意沏得俨俨的来给云小姐尝尝。”一边果然倒了一杯奉给急云。 急云倒是好奇,尝了口,虽然淡了些,仍是颇为甘香,小喜观察着她的神色问道:“可还好?” 急云点点头说:“不错,有劳了。” 小喜脸上掠过丝嘲讽,笑道:“云小姐若是喜欢,我日日就给你沏这一种茶了可好?” 急云点点头,没说什么,小喜便替她又斟满茶后走了出去,出了房门脸上便忍不住笑了出来,什么小姐,连冲水的剩茶都喝不出来,也配支使她们,像公子那样,连哪里的水都尝得出来,夫人呢,茶叶是几年的陈茶都能尝出来的,那才真正的是贵家出来的人儿呢。 晚餐吃的是宫保鸡丁、酸菜鱼、水煮牛肉、百合松子肉片、鲜椒嫩仔鸡、清炒白菜几样,罗姑姑笑道:“不知道云小姐爱吃什么口味,估摸着做了些,公子爱吃辣的,夫人却是爱吃清淡的,云小姐若是有爱吃的菜只管说来,我明儿准备上。” 急云摇摇头道:“我什么都吃的,不必专做给我,劳烦姑姑了。” 罗姑姑笑着摇摇头,却是看到卫瑾不似平常一样爱吃那酸菜鱼,不由问道:“可是这鱼不够新鲜?” 卫瑾摇摇头,看了看急云,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管夫人淡淡道:“大概赶路累了没什么胃口,不必理他的,你也下去吃饭吧。” 罗姑姑笑道:“是,原是该弄些清淡的养养胃才是。”便下去了。 卫瑾却是嘀咕道:“这酸菜鱼味道怎么和师妹做的不太一样呢。”原来他前些日子和急云在庄子上,急云看那么多的野味,早大大施展了一番手艺,却是让卫瑾都养刁了胃口,这一吃便吃出了不同来,急云尝了口那鱼,说道:“草鱼喉咙的牙齿没去掉,所以会有些土腥味,还有酸菜,我是掺了些糖,先用油加花椒炒一炒再放进去,这样会香一些。” 管夫人却正色道:“你师妹可不是厨子,你莫要指使她做这些,她有正经事要做呢。” 卫瑾怏怏地夹了口鸡肉吃,嘟囔道:“指点下罗姑姑也好啊。” 管夫人皱眉道:“罗姑姑很尽心了,你莫要伤了别人的心,上位者一个举止,下位者就会胡思乱想,切莫随意说话做事,再说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不要太过讲究这些。” 卫瑾哦了一声,却低声道:“君子还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呢……”管夫人白了他一眼,卫瑾皱了脸不敢再说默默无言地继续吃饭,急云看他可怜,低声道:“有空我给师傅和师兄做些点心吃好了。” 卫瑾脸上才舒展开了,瞄了管夫人一眼,看管夫人也没说什么,才放了下心来,脸上带了丝笑模样出来说道:“师妹可要说到做到。” 晚饭吃完后,管夫人亲自到了急云房里看了看她房间里还缺些什么没有,一一摸了床褥,又检视了一番窗口屋顶,然后看了下妆台,看到只有寥寥几样东西,却是想起:“对了,我那儿有些珍珠玉容膏,拿过来给你擦擦,冬天天冷容易皲了。” 一边回了房,过了一会而果然拿了几个精美的瓷盒子瓶子罐子过来,一一说给她听:“这红盒子的是珍珠玉容膏,洗完脸给脸上和手上脖子上都打上,润洁皮肤的,这白盒子的是牙粉,洗牙用的,这青盒子的是头油,茶籽油做的,我看你头发几乎没好好养过,迟些我让罗姑姑拿些茶籽饼来给你洗头用,好好养一养,底子好应该很快便能恢复,这大的蓝罐子的是澡豆,用了许多料合的,你洗澡洗脸洗手的时候用的,这水晶瓶子的却是玫瑰水,洗澡的时候往澡盆里头放两滴便好……” 急云看着这大大小小瓶瓶罐罐,有些眼晕,前世她也是看到同宿舍的同学们个个都是这般瓶瓶罐罐摆满了屋子,如今轮到她了么……她嗫嚅道:“这些会不会太麻烦……” 管夫人扬眉道:“女孩子这些不可轻忽,我们练武的更得讲究些,不然风吹日晒的,皮肤粗了,如何得了,记得日日须得用惯了,你现在还小,皮肤恢复得快,若是再长几岁,便经不起糟蹋了。” 一边又拿起她的手道:“你看你这手上的茧子和皱纹,哪里像个孩子的手,都说美人看手,今晚便给你用个鸡蛋蜂蜜擦上,裹上白布睡觉,第二天起来便好许多,坚持一段时间,便能消掉了,日后你再用力,记得以真气灌在手上,便能少起些茧子,再勤擦玉容膏,便好了。” 急云默默地想:我不是来学武的么……为什么要弄这些…… 睡前管夫人果然真的让罗姑姑调了一碗鸡蛋蜂蜜过来,硬是亲替急云擦好后,裹上白布,看着她睡下了,才走了。 罗姑姑收拾完毕后回后院屋内,小喜正在屋里泡着脚,看她端着碗鸡蛋回来,抿着嘴笑道:“夫人晚上要吃鸡蛋?” 罗姑姑笑道:“阿弥陀佛,哪里是用来吃的,竟是鸡蛋掺了蜂蜜,用来给云小姐擦手的,说是包上一晚上,能去手上的茧,我看还剩了些,特特的拿来给你也擦擦。” 小喜撇撇嘴道:“别人擦剩的也给我,我才不要。” 罗姑姑叹道:“又是什么古怪脾气,那日公子喝了点玫瑰露,嫌太甜腻,剩下半瓶子的玫瑰露,看你喜欢,不也送你了?你怎么不嫌那是剩下的了,还有夫人的旧衣服,也不知赏了你多少呢。” 小喜冷笑道:“夫人和公子那是金尊玉贵的人儿,如何一样,如今这云小姐,一看就知道是个地里的麻雀飞上了枝头,只怕之前连我们都还不如呢,连父母都不知道在哪里的,认字也从三字经开始的,只怕连字认得都不如我多,一副苦力的样子,干起活来别提多麻溜了,你看她手上的老茧,也不知要用几个鸡蛋才能消掉呢。” 罗姑姑一愣,若有所思道:“看上去的确是个老实孩子,不过想必是投了夫人的缘分,天分高,夫人才收了为徒吧,上次不是有个说是师门中的夫人的后辈,带来几个女孩子给她挑选,结果全都没看上,可见夫人眼界高着呢,这次看她极是心疼的样子,可见是投缘了。” 小喜想起去年那几个伶俐聪明的小姑娘过来,一过来便要茶要水的支使得她们团团转,结果最后夫人一个都没看上,让那公子全都带走了,临走时个个哭得两眼通红,跪着求夫人留下都没能打动夫人,她当时看得心里暗暗称快,夫人,那是仙人一样的人儿,她看到她在竹林里头给公子舞剑示范,白衣飘飘,宛如月宫嫦娥一般,如何能看上她们这些俗材呢。 她忍不住道:“这次这个云小姐,谁知道又能呆多久呢,没准还是不合意呢。” 罗姑姑笑道:“谁知道呢,只是夫人说又多了个人服侍,辛苦我们了,给我们每个月多加了十两的月银呢,连家用也多给了,其实多个孩子而已,能多多少活计,吃多少东西,这样下去,没几年,我就能给你备份厚厚的妆奁了。” 小喜脸上一红,嗔道:“我才多大呢,就说这个,我不嫁人,就陪着您。” 罗姑姑叹道:“你也十岁了,再过几年,这亲事就要议起来了,你父亲去得早,只剩下我们娘俩,族里又存身不住,你的终身大事我一直犯愁,阿弥陀佛,早先只觉得命苦,如今可不是佛祖保佑,才遇上这样又好伺候,又宽厚的主家……又不需要签卖身契,手上又大方不克扣,虽然爱干净些,吃东西挑剔些,却斯斯文文地从来不苛刻骂人,就连公子也是个温厚的,见面都是罗姑姑罗姑姑的叫,从来没有看不起人的……从前你小的时候,喜欢哭,他虽然不声不响的,却知道拿了稀罕糖来逗你笑,是个心地好的好孩子……” 小喜想起冷清但温柔的公子,脸也红了,低下头看到自己那双脚在水里泡着,更显得雪白脚趾粒粒玲珑可爱,她忽然低声道:“也不知道什么样才叫天分高,若是夫人也收了我为弟子就好了……” 罗姑姑一愣,笑道:“你这可就是痴心妄想了,我那天听了夫人在和那师侄说话,说得什么又要聪慧,又要定的下心,还要根骨清奇什么什么的,这可是学武,你看夫人能在天上飞的,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学的?若是这么好学,清微教也都挤满人了,哪里像如今这般,一辈子才能见着一个呢。” 小喜挂了脸,把脚从水里拿了出来,弄得哗哗地响,水都溅到了地面上,她紧紧地抿着嘴,罗姑姑赶忙拿了毛巾过来替她擦干脚道:“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夫人面前你可仔细些,耐心伺候这几年,我让人细细给你访个好孩子,嫁了出去,我这一辈子也就对得起你死去的爹爹了。” 小喜心头烦闷,呛声道:“说了不嫁人,我就和你伺候夫人公子一辈子!” 罗姑姑噗嗤笑了:“真是孩子话,哪有女人不嫁人的,你别看夫人自在,其实她心里苦着呢,你看她天天冷冷清清的,教得公子也是个冷清性子,这哪里是寻常人家过烟火日子的模样,竟是个神仙哩,你只管听娘的,女子好好嫁了人,相夫教子,将来儿孙满堂,父慈子孝,白头偕老,这才是享福,像夫人这样的,只是好看,不是过日子的,再说你也不是那块学武的料子。” 小喜嘟囔道:“我看那云小姐也和我们差不多,怎见得我就不是那料子,我比她还强些哩。” 罗姑姑端着水盆子却是出去倒水了,却是没听到她嘀咕的话。 第38章 三年 第二天一大早,急云早早起了床,罗姑姑便端了热水来给她梳洗,急云洗了手,果然发现敷了一晚上的手……的确白嫩了些……她有些不习惯,又用那澡豆洗了脸,擦了牙齿,擦上玉容膏,从前洗完脸风一吹就紧绷绷的脸果然好了许多。 她出去看到管夫人果然已经在了,看了她点点头道:“去厨房喝吃点早点后我们一起去练功。” 厨房里已经放了简单的馒头、鸡蛋、小菜,还有白米粥和一碗温好的羊奶,卫瑾已经坐在那儿等管夫人到,三人一起吃了早餐后,便随着管夫人走了出来,沿着路往山上走,山路崎岖,天还早,有着蒙蒙的雾气,路旁的草上都沾着一串一串晶莹的露珠,空气清冷。 急云跟着管夫人和卫瑾,一路默默无言地往上走,只看到嘴唇吐出来的白雾,大概走了一个多时辰,天渐渐亮了起来,却是能看到两旁的青山削翠,碧岫堆云,壁立的山峰,高耸如云,岩石缝隙里,到处长着枝桠弯曲的野生杂木。他们一路攀爬到了个山顶,管夫人转过头,看到第一次爬山的急云面色不改,气息未乱,一直能跟着她们的脚步,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拉起她的手,吸气一提,脚一点,已是带着急云往上跃到了个石头处再一点又跃到了更高的地方,急云只听到风声呼呼,又看到身后卫瑾也自行施展轻功跟了上来,身法十分轻灵。 她们到了一处广阔平坦的岩石上才停了下来,急云四处一看,只看到这块极大的岩石十分平坦,靠山边有一株老松伸往悬崖处,奇美挺秀,往下看,万丈晦岩,峻拔峭绝,深不见底,在青青苍苍中,千山初醒,朝云出岫,乳白色的云纱飘游,无边无际的云雾似在脚底,令人感觉天地辽阔,横无际涯,远处有影影绰绰的山影树影,不多一会,一轮红日渐渐升高,射入云中,可以望见山下树木田地,少顷,那云雾渐渐消灭,遥望有江水如一条衣带闪闪发亮,急云呼吸着这冰冷的空气,看着那红日云海,一望无际的风景,只觉得心胸一阔,豁然开朗起来。 管夫人脸上也露出了丝微笑,道:“这里练功很好,朝看云封山顶,暮观日挂林梢,待将来你会提气,便能自己上来了。” 急云点头,转头看到卫瑾已经在施展活动腿脚,过了一会儿便开始练起剑来,管夫人说:“让你师兄先练,我来教你入门的起手清微十三式,这十三式既可以练气,又是清微教所有功法的入门招式和基础,你须勤加练习,日日不辍,才能打好基础。” 急云点了点头,管夫人便开始施展起来,朝阳映照重峦,霞光倾泻万山,管夫人立于峰顶,轻舒双臂,腰肢拧转,雪肤花貌,雾袂云裳,说不出的风华神彩,身姿轻灵仿佛天仙,随时将凌空飞去,急云一边专心看着,一边却按捺不住的目眩神迷,便是在练习的卫瑾都停了下来,看了过来。 快到午时的时候,太阳渐渐上了正中,暖洋洋的,管夫人便止了他们的练习,依然携着她下山,回了居处。 罗姑姑早已做好了午饭,等他们回来吃完后,管夫人便命他们先小休一个时辰。午后,管夫人却是亲到了急云房里,急云正坐在书桌前翻着书看,看到管夫人来了有些意外,连忙起身给她倒茶。 管夫人道:“你师兄去山下找他先生去了,他离开也有一个多月了,他先生要检查他功课的,我来教你写字,你且先说说你会什么。” 急云说道:“并没什么机会正经上学,只学了三字经和千字文,声韵启蒙这几样。” 管夫人点点头,又说:“你且写几个字来看。” 急云便磨了墨,铺开了一张纸,管夫人却是又指导了一番她磨墨的方法,添水的时机,急云提起笔蘸了墨水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有些赧然,她虽然在江陵城也和个先生学了段时间,然而毛笔书法岂是一朝一夕之功,更何况中途又断了这许久。 管夫人却仍是温和道:“你还小呢,字是可以练的,只要你勤加练习,我那边有几本名家字帖,正适合初学者初临,你每日拿油纸先蒙着临上十个字,然后再用纸模仿每个字临上一百个字,日积月累,慢慢便好了。”说着便强调了一番握笔的姿势,又握着她的手写了几个字,急云一一潜心揣摩。 却说小喜看到管夫人进了急云的屋子,却是有些着忙,毕竟她给急云那屋子沏的茶,却是剩茶冲的,管夫人若是尝出来,如何是好,赶紧又精心沏了管夫人常常喝的龙井茶送了过去,看到管夫人正耐心地指点着急云,茶水还在几上并没有动,心里才一松,连忙换了那壶茶走出来,眼睛却已瞥见急云桌上那之前写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这一瞥之下差点没笑出来,赶紧走了出来。 回了厨房小喜忍不住对忙着的罗姑姑道:“适才看到夫人教云小姐写字,你猜云小姐那字如何?居然狗爬一样呢,可真真笑死了,这样的资质,只怕没多久夫人就要没耐心了吧。” 罗姑姑看小喜满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云小姐是学武的,又是女孩子,又不需考科举,再说还小呢,练练就好了。” 小喜撇撇嘴道:“公子七岁那会儿我记得就写得好一笔字,我都看呆了,公子还教我写字来着。” 罗姑姑摇摇头道:“那些都是夫人的事情,咱们只管做好自己分内事情就好,你去看那绿豆蒸熟没有,熟了便装出来细细碾了,公子从私塾回来喜欢吃点心哩。” 小喜听到公子要吃,自去细细碾了那蒸熟的绿豆,拌上猪油和糖准备做绿豆糕不提。 管夫人教了急云一会儿,便让她自己临字,自己回房闭门打坐去了。 急云一笔一划地临了许久,只觉得脖子有些酸痛,抬了头,却看到卫瑾穿着套青色书生衫子在窗外看着她,整个人平时那冷傲锐气居然收了收,显得温润许多,卫瑾看她抬头,便说道:“字写久了就要出来走走,不然眼睛会坏。” 急云哦了一声,这时代可没有后世的技术,随意换个器官,可真是要好好保护才行,便听话地放下了笔,站起来揉了揉手腕,卫瑾却问她:“你昨天说要做些点心给我吃的。” 急云一愣,看卫瑾那期盼的黑眼珠子看着她,倒有些不好意思拒绝,便点点头道:“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材料才知道做什么呢。”说完便抬脚往厨房走去。 卫瑾却跟上了她道:“我也去看看。” 两人到了厨房,罗姑姑却是到山下采买晚上的菜去了,厨房里小喜在看着火,看到卫瑾来笑道:“公子回来了?绿豆糕可巧才蒸好呢,您先回房里,我给您端过去一会儿。” 卫瑾哦了一声,却皱了皱眉道:“绿豆糕太甜了,有些腻,刚才才学堂,师母做了些花生糖芝麻糖给我们吃,正腻着呢。” 小喜赶紧笑道:“那我给您沏点普洱,解解腻?” 卫瑾摇头道:“想吃样咸的东西。” 小喜也皱了眉头,现在还没到吃饭的时间呢,厨房里现成能吃的就是些咸萝卜、泡菜、酸豆角之类的东西,吃这些也不利于养生,急云却看了看那菜筐子里头居然有土豆,有些意外地拿了起来。 小喜看到赶紧道:“那是土豆,晚上要做炖鸡吃的,云小姐没吃过吧?” 急云却点点头向卫瑾道:“倒是可以做个炸土豆条吃的。” 小喜愣道:“炸土豆条怎么做?” 急云拣了几个大个的土豆,缸里打了水洗干净后,拿起刀子很快便削掉了皮,切成手指粗细的方条,然后浸入盐水内。又去找了些芝麻花椒来,把芝麻、花椒碾碎,生了火,烧干锅,将碾碎的芝麻花椒与粗盐一起炒一会儿后盛了出来。 小喜开始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后来看她刀工飞快,手势熟练,略拨拨那火就旺了起来,火候把握得很准,心里只得冷笑,果然是个烧火丫头出身吧,如今就忙着讨好公子了,只是夫人知道了岂会高兴?平日里夫人对公子就管得极严的,不许他贪图口腹之欲的。 芝麻椒盐做好,急云将那些土豆条从盐水里头捞了出来,沥干,又重新烧了一锅油,待油热后,取了一支筷子,竖着插到锅底,看到有气泡和油花顺着筷子向上翻时,知道油温刚好,便赶紧将沥干水的土豆条均匀的铺满了油里头,当土豆条泛起金黄的时候,她迅速地捞了起来,动作极为轻快,盛了满满一碟子的炸土豆条出来放在桌子上,那引人垂涎地香味弥漫了整个厨房里。 卫瑾早已忍不住去拈了根炸得金黄的土豆条,无师自通地沾了那芝麻椒盐,然后放进嘴里吃起来,热脆香的土豆条很快让他心情好了起来,他一根接一根的吃起来,小喜眼尖却是看到管夫人从院子里头走了出来往这里走来,赶紧提高了声音道:“这样油炸的东西可是要上火的,公子可得小心,莫要吃多了上火可不得了。阿弥陀佛,这一碟子就用了这么多油,可真有些费油。” 管夫人却是走进厨房问道:“做什么呢这么香?” 卫瑾站了起来说道:“我央师妹做的些点心,娘你尝尝。” 管夫人拿起筷子夹了根尝了尝,微微笑道:“倒有些意思,第一次看到土豆这么做的,费油倒是小事,上火的确不太好,小喜你等会做些莲子绿豆汤给他们喝些吧。” 小喜赶紧应了,去斜眼看急云,却看急云依然面无表情,管夫人又尝了几根,才放下筷子道:“端到厅里去,你过来说说今儿私塾的情况吧,急云也过来。” 两人应了,便一同过去,小喜赶紧端了那碟子的土豆条以及才蒸好的绿豆糕沏了壶普洱一同拿了过去,看到他们师徒三人围几席地而坐,个个神态清冷,偏偏个个都长得极好,卫瑾偏着头在和夫人说话,急云默默在一旁静听,沉默的侧脸娟好明秀,下午的阳光射进厅堂,美得仿佛一幅画似的,她忽然心中仿佛吃了那刚从酸缸里头起出来的酸萝卜,酸不溜丢的。 却说之后小喜看到公子爱吃炸土豆条,自己私下练习做了几次,却都不得其法,不是炸软了,就是炸得有的焦黄有的却还软,倒连累得罗姑姑也吃了不少失败品,少不得劝她:“人有长短,这炸土豆条也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菜式,你只管做好你自己拿手的便好了。”小喜却想到炸榆钱的办法,给土豆条裹上一层面浆再炸,果然也极为好吃,她喜滋滋地端了去给公子吃,卫瑾吃了果然赞了好,让小喜得意了许多天。 急云却一头埋在了神奇的武术世界中,这与她前世的认知不同,调息、运气、穴位,太让人不可思议了,想来,在热兵器发明之前,冷兵器时代,人的身体素质极为重要,因此上古武术更着重于发挥人体自身的潜力,到了后世,科技越来越发达,再高的武术,也敌不过一颗子弹,一把激光刀,更别提战舰、坦克这些高科技武器了,这些武术没了用武之地,自然渐渐式微乃至消亡,而只剩下一些传说留于古籍小说之中。 一个冬天过去,急云已经能够提气在管夫人的帮助下跃起数丈高,跳到练习的石峰高台上了,管夫人十分满意她的进度,精心指点,春暖花开的时候,管夫人看到卫瑾从山下私塾回来,倒是想起了件事情,问急云:“前儿天冷又是过年,你基础也不好,因此没考虑让你上私塾的事儿,如今天暖了,你要不要和你师兄一起去私塾,好好念念书。” 急云楞了楞,问道:“私塾教什么?” 管夫人望向卫瑾,卫瑾想了想道:“经史子集,诗词歌赋这些吧。” 急云想了想道:“我将来又不科考,这些高深的典籍,没什么必要深学吧?认识字全了就好了吧。” 管夫人一愣,看她习字的时候极为认真,倒没料到在读书方面却是这样的看法,她委婉道:“如今世上推崇才女,总要读个几本书在腹内,才不会被人讥笑腹内空空。”这是推心置腹之语了,想当年她诗书也算不得不通,却因为武艺更长些,嫁进卫家,时不时还被妯娌讥笑武妇粗蛮。 急云却道:“一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世上那么多的知识,若是样样都要学样样都要精通,岂能做到?如今我在武艺上与师兄差距甚大,我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参详学习,哪有精力在那上头,我倒觉得有空自己看看书便好了,没必要深入,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乃是大儒及朝堂相官立身之本,师兄将来是要出将立相的,我不过是普通女子,却没有什么实际作用,顶多不过是陶冶情操,培养性情罢了。” 卫瑾听到这别开生面的议论,倒是一愣,正要相劝,管夫人忽然点头微笑道:“好孩子,阿瑾的外公若是在,定会喜欢你这随性天然之性情,便这样吧,闲下来你自己看看书,若有什么不懂便只管问你师兄或者问我都可以。” 卫瑾沉默了一番,把劝说的话也咽了回去,管夫人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宽慰一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读书的事情也就止于此,急云日日勤练武艺不辍,却是开始有超过卫瑾之势头,卫瑾不甘落于师妹之后,自然也悄悄地加大了练习量,只是诗书上也仍下了苦心,他自幼不得父亲宠爱,渐渐大了以后,仿佛一股要超过父亲的意念在支撑着他,因此在父亲擅长的领域,他憋着一口气,一点也不肯掉以轻心,只求将来才华惊动天下,那时候才叫他后悔没有正眼看过他这个真正的嫡子。 管夫人知道这两个孩子胸中自有乾坤,也不肯拘束了他们,自是尽力提供条件,让他们自由地生长,看着他们一日一日眉间多了自信和清傲。 转眼忽忽三年过去了,卫瑾十五岁,犹如雨后春笋,抽成了挺拔秀气的翩翩少年,急云不过十二岁,却也抽了条儿,虽然站着与卫瑾一般笔直,却少了卫瑾那股凛然之气,多了丝女性天然的清媚,两人已经能相互对招数百回合,管夫人看着他们一日比一日优秀,胸中却是渐渐骄傲起来,她半世一事无成,子欲养而亲不待,与丈夫决裂携子出走,武学上进展缓慢,却是在养儿教徒上,得了一生最大的成就感。 这日管夫人招了他们来说道:“前两年宗门大比,你们都还小,我没替你们报名,如今离京城宗门大比还有三年,我们却是要着手准备起来了,你们若是过不去宗门大比,那也只能是外门弟子,算不上我正式的记名弟子,如今看你们的武艺,宗门大比应是无碍,只是参加宗门大比的条件,除了必须有内门弟子为师外,还需要完成两桩师门任务,报教里经审核认可后,方能参加,这两桩事情一是做一件为国为民的事,二是做一件对教派有利的事,这两件事却必须不能由师父插手,师兄弟之间可以适当帮忙。如今你们武艺也小有所成,却也该出门历练历练,急云虽然还小一些,但是我看你沉稳细心不逊你师兄,因而这些日子你们且想一想自己的任务如何完成,有了想法,你们二人可结伴出行,也有个照顾。” 卫瑾和急云躬身应了是,管夫人看他们两人面色严肃,不免笑了笑道:“你们也莫要太紧张,其实不少弟子家里有些钱财的,不过是捐一笔资金、粮草给军队或者是给善堂、国子监之类的,也就完成了,我虽然算不上豪富,倒也有些资财,因此你们二人历练中,却是以安全放在第一位,莫要轻身涉险,只要知道我们有的是后路便是了。” 卫瑾和急云脸上仍然不动声色,又应了声是,管夫人忽然有种无力的表情,自己这两个弟子哪里都好,就是……太不活泼可爱了,一点都不像孩子,那些撒娇啊、哭闹啊,她就没享受过,果然还是自己教养方法不对么?她本来不是想养个软软白嫩,见到她就甜甜地喊一声师父的女徒弟么? 一旁正在上茶的小喜笑道:“夫人真狠心,公子和云小姐才多大呢,就忍心让他们自己出去闯荡江湖,再说了出门在外,什么都不方便,若是服侍的人都不带,岂不是连住店打赏都要他们自己来,如何使得呢。” 已经十四的小喜长开了,圆脸杏仁眼樱桃嘴,一说话就先笑,长相极为甜美,管夫人看了看她心中暗叹这才是正常的女孩子的性情吧,一边摇头道:“我十四那年,父亲也是把我和师兄赶出去做师门任务,更狠的是他只给了我们一百两银子和一匹马,最后我们沿着淮扬一带一口气收复了漕帮十二舵全入了清微教,从此漕帮给朝廷上税,朝廷也让他们保证不犯事的情况下默认他们在港口组织力工船工做营生,才算完成了任务。”她不觉想起了昔日叱咤江湖,与师兄联袂快意五湖四海的日子,脸上露出了笑容。 卫瑾和急云却是第一次听她说起往事,卫瑾不由问道:“师伯如今在哪里?” 管夫人皱了眉头道:“他前些年一直在找你外公的下落,却是一直没有消息,如今听说在沔阳一处谷里,听说也收了几个徒儿,想是三年后大比你们也能遇到的。”却是想起了失踪的父亲,眉尖轻蹙,之前卫瑾还小,她被绊住了,也不敢轻身涉险,寻找父亲一事,只由得师兄奔忙,如今卫瑾也大了,正好趁着他们出外游历的时候,自己也出去找一找父亲才是。” 卫瑾看管夫人脸上愁云笼罩,只得宽慰道:“外公才高如此,定无事的,听闻他最是不羁豪放,大概只是随性去了哪里,没有音讯或者音讯丢失了也是有的。” 管夫人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待你们出去游历时,我再出去细细打听一番了。”一边挥退他们,却是又去翻那些地理舆图,寻思寻找父亲从哪里开始最好。 当年国中水灾大发,国库空虚,他自告奋勇去找前朝留下的宝藏,数月后的确有一批金银珠宝托了镖局送回清微教清风山上,教主将之如数捐给朝廷,解了灾民之苦,朝廷之窘,先帝大喜,只待他回京便予以赏赐,谁知人却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皇上赐了铁卷丹书给了自己,并赐下口谕,若是云阳侯不在了,云阳侯的爵位由身为云阳侯嫡女的自己所出的长子继承,世袭罔替,而安乐侯这边自己是嫡妻,安乐侯的爵位由自己与安乐侯所生的次子继承,隆宠至此,朝中震荡,却没有人敢质疑——即使是那次的事情,今上也不敢违逆了先帝的旨意,如今自己仍稳稳地占着安乐侯超一品夫人的诰命,卫家也拿自己无可奈何,卫子清和那贱-人,也永远抢不了自己的位子……只是父亲,究竟去了哪里?这十多年来毫无音讯,她忧心忡忡地想着。 第39章 淑女之意 知道卫瑾要与急云出去历练的小喜一天都是怏怏不乐,罗姑姑看她郁郁的样子,不禁奇道:“如何又不高兴了?小姑娘便要喜气些才好,记得前几天见到的李三婶没?她见了你极是高兴,直和我说小姑娘长得这样喜气,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样子,已是央了镇上的孙妈妈来给你做媒呢,她家你知道吧?住镇上第三门的童家,房数椽连场隔院,又有良田数百亩,虽非富户,然亦称小康,家里也颇有些长工、月工使唤的,你若是嫁过去,倒是省了我的心了。” 小喜心头正烦,一听之下更是厌烦道:“家里富有什么用,还得看人才如何才是。” 罗姑姑笑道:“你却是不知了,他家小儿子聪明绝世,读书过目不忘,十四岁入了学,十六岁就补了廪,各处都知名,晓得他是位少年才子,又且生得眉清目秀的,这样的人才,因何看上你,还不是因听说了你一直养在夫人这儿,得了夫人的教导,前些日子一见你长得这样甜美喜气,更爱了三分,并不嫌弃我们孤儿寡母呢,还说了等你嫁过去,便分了家,并不要你服侍公婆,只和相公一同独门独户的过日子,你说好不好?要说来说媒的人不少,我却独独觉得这一家最合意了,已是应了她,给了庚帖,待明年再办婚事,却是有一年的时间慢慢筹备你的嫁妆……” 小喜丢开手,不再听母亲的唠叨,直跑出去了,罗姑姑只以为她害羞,却没在意。小喜却是一口气跑到了后边竹林处,忍不住落了几滴泪来。风吹来,竹林沙沙响,青竹竿竿修直挺拔,清幽绝俗,正如公子一般风神如玉,她心头纷乱,她如何不知母亲给自己打算的是自己最好的前程了,然而公子!她和公子一起长大,这世上哪里还有人能比公子更文武双全,矫矫不群? 只是……他是这般高不可攀的存在,自己只愿默默地待在他身边一直伺候他便好了……她擦了擦泪水,心头乱如麻,却也知道夫人未必愿意,公子这些年也只是当自己是个邻居妹子一般,虽然疼爱,却并不逾规,更何况公子一向只是清清冷冷的,自己哪里入了他的眼?那方急云,还让他高看一些……自己偏偏就没那福气入了夫人的眼,得她收为徒弟,只看那方急云初来时什么都不会,在夫人悉心教导下,却是如脱胎换骨一般,教她如何不气恼命之不辰?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春风如酒,小喜拭了泪水,又默默地回了厨房,只想着给公子做些点心,公子从私塾回来却是要吃。才走到院子前,却听到银铃一般的笑声:“我们做了不速之客,不知道伯母会不会不高兴。” 然后是公子清冷的声音:“不会的。” 小喜走了出去,却是看到公子和几个少年走到院里站在银杏树下,三个少年一个眉清目秀,一个胖脸重眉,一个年纪略长些,都是穿青布书生袍,那少女身穿件湖水般碧绿色的衣裳,镶着翡翠色的边,不但质料高贵,手工也很精致,配色十分舒服,她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小喜只觉得眼前一亮,原来那女子眉眼弯弯,双眼如春水一般,容颜清丽之极,见到她上下打量一番,抿嘴笑道:“这想必是卫哥哥的会做好吃点心的小师妹了?” 卫瑾摇摇头道:“这是小喜妹妹,小喜,我娘和师妹呢?” 小喜被那少女以及两个少年打量的眼光看得浑身不舒服,只低声道:“夫人和云小姐说去练剑去了,还未回来。” 那绿衣少女却忽然一拍手笑起来,声如银铃:“我知道了,这小喜妹妹定是定给童小二的那位小喜妹妹了!”一边转过头去促狭地看着那眉清目秀的少年,那少年脸已是涨红了,却偷眼去看她。 那绿衣少女笑了起来道:“如今可放了心吧?这样喜气的小妹妹,我们看了都喜欢呢。”一边来牵着小喜的手笑道:“小喜妹妹还不知道吧?今日我爹有事要去访友,不必授课,这位童二哥哥今日听说能来卫哥哥这里看看,整了半天的衣衫呢,连鞋子都要换了新的才来的。” 小喜去看那少年脚上果然穿着双新的缎鞋,那童小二收了脚,有些局促道:“是你们说要爬山游春,我怕我那旧鞋不好爬山,才换了的。”一边却是连耳朵都红了起来,小喜垂下眼睫毛,这童小二,站在公子身旁,只如朗月旁的微星,晦暗之极,后头罗姑姑却已是听见响动走了出来,听到那绿衣少女笑言,早已喜笑颜开道:“原来是公子的同窗来了,夫人和云小姐去练剑了哩,几位小姐少爷还请里头坐坐。” 那绿衣少女笑道:“姑姑不必忙了,我们原说要来拜望下夫人便要出去登山游春的,既然夫人不在,我们就先出去走走了,大好春光,如何在屋里发闷生虫呢。” 她声音轻快脆甜,人又长得好看,罗姑姑十分喜爱,连忙笑道:“这附近山道小喜都是走惯的,小喜且拿些点心茶水,陪公子小姐们出去走走才是。”一边回了厨房过了一会儿果然提了一篮子的食物茶水出来让小喜提着。 那绿衣少女却轻快笑道:“如何能让小喜妹妹拿着呢,这力气活合该是男子做的,童小二你还不来接着。” 童小二果然过来要接那食篮,小喜将手一缩,淡淡道:“这是婢子的分内活,怎么能劳烦公子动手呢。”童小二脸一僵。 卫瑾却道:“你和罗姑姑都是良民身份,并无卖身,我一贯当小喜妹妹看待的,并无贵贱之分。”小喜抬眼看卫瑾脸上依然一贯的云淡风轻,后头罗姑姑早已眉花眼笑道:“还是公子慈心,小喜你好好地陪公子一同去玩耍去。”一边推着小喜,一边去偷眼看那童小二,只觉得人品相貌无一不好,心头更是高兴。 那绿衣少女也笑道:“可不是,咱们同窗一起,都是兄妹相称的,小喜妹妹不要见外才是。”一边去推童小二道:“童哥哥还不给小喜妹妹介绍介绍。” 童小二憨憨一笑,接了那食篮,一边笑道:“咱们边走边说吧。” 一行六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出去,沿着山路往上攀登,原来那少女正是卫瑾念书的私塾先生的女儿柳碧筠,长一些的少年是其兄柳青霖,那眉清目秀的自然是小喜的未婚夫婿童灵,那圆脸的叫魏博仁,也是镇上的子弟,他们自幼一起念书,感情自然是好,一路说说笑笑。 小喜只是默默地走路,平日里她原是极为伶俐的性子,今日却只是不太说话,一则他们说起来都是些诗文故典,她也插不上嘴,另外便是那童灵一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还时常提醒她注意杂草石头,旁边的同窗们只是起哄微笑,公子却也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让她心烦意乱。 正是春日,山上野花娇艳,芳草蒙茸,鸟声清脆,有野杜鹃花沿着小径的边沿生长,成簇成团,如火似荼,空气中有着花香、泥土的清香和树木的香味,他们几人爬了约半个时辰,先看了石梁飞瀑,贪看山景,又一路信步行去。 忽见青峦翠壁,中有深径,沿径遍是红白桃花,开得正盛,风景着实优美,只是到底不是练过武的,除了卫瑾,其他几人已是大汗淋漓,脚软腿酸,小喜爬惯山的,却没觉得怎么,只是看着那柳碧筠一边擦汗,一边喘息如牛,早已没了那袅娜优雅的样子,心中只是暗暗高兴,那柳碧筠说话只管跟公子说,满脸没羞没臊的样子,分明是喜欢公子,谁看不出来,只有公子依然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客气而疏离,哼,也不过是一个乡下私塾穷先生的女儿,也想肖想公子。 卫瑾看他们尽皆累了,便指着东边一个峰头说道:“咱们加把劲走到那大树下,那里地方平,我记得有个草地,我们便在那儿歇息歇息,吃些茶水,赏赏风景便好了。”众人看过去,果然那儿有一株大树直挺挺的约有四五丈高如伞盖一般,便皆说好,紧赶慢赶走了过去,果然那大树下细草如茵,正适合休憩,小喜从食篮里抖出一张大油布来,铺上,从那几层的食篮里头将茶水、果子、瓜子花生核桃、点心等一一摆了出来,那童小二也赶紧给她帮忙,她轻声叱道:“还是一边休息去吧,越帮越忙的,瞧要弄脏了你的新衣服。” 那童小二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却又去剥那些花生,吹了皮给她道:“小喜妹妹辛苦了,吃点花生。” 一旁柳碧筠笑着打趣道:“这就妹妹喊上了,哎呀咱们是不是该把这地儿让给童小二呢,可别在这里碍眼了。”柳青霖和魏博仁自然是笑了起来,卫瑾却是站在峰边往远处看,柳碧筠走了过去,与他并肩而立,往下望那悠远山景,山水澄清,树间鸟语啁啾,春风拂拂,只觉得美好无比,叹气道:“果然远离尘嚣,好一副景色,夫人与您住在山中,果然有道理,夫人定然如同仙子一般吧。” 卫瑾却是侧耳倾听了一番,抬头道:“她们来了。” 柳碧筠抬头,只看到空中忽然有一白衣女子挟剑从峰上飘然而落,恰恰停在松柏顶上,面色凛然,却艳若桃李,彷如九天玄女一般,看长相不过二十出头,后头跟着一垂髫女童,身法轻巧地也跟在那白衣女子身后落在了树枝上,只是和那女子落在枝上纹丝不动不同,那少女一足点在树枝上,整个身子却随着树枝上下摆动着,手上也拿着把剑,目如朗星,灵动璀璨。 只看到卫瑾躬身对那白衣女子道:“母亲。” 柳碧筠一行赶忙也施礼道:“夫人。” 管夫人原本冷如冰霜,看到他们施礼,却是微微一笑,如冰霜融化:“是瑾儿的同窗们么?”声音如同冻泉初化冰水相击泠泠生寒, 卫瑾道:“是,今日夫子有事出门访友了,我们约好上山游春。” 管夫人颔首道:“少年人一起玩乐玩乐也好,急云,你也去和你师兄去游玩游玩解解闷。” 急云躬身道:“是。” 管夫人便笑道:“你们先玩玩,好好照应你们的云妹妹,我先回去了。” 众人连忙施礼,只看管夫人轻轻一点,已如行云流水一般地飘下山崖,众人咋舌不已,只看到急云也从树枝上掠了下来,身法轻灵曼妙,众人看她身穿一套墨绿箭衣,头上同色丝带扎着双鬟,腰带紧束,脚上套着羊皮长靴,脸上清冷一如管夫人和卫瑾一般,然而眉目清灵,肤白似玉,年纪虽小,却已能隐隐看出绝色,又身怀绝艺,早已倾倒,柳青霖早已拍了拍一张油布让着急云道:“云妹妹快坐。” 急云也不客气,过去席地而坐,魏博仁早已知机地倒了杯茶给她道:“云妹妹练剑回来,口渴了吧?喝杯茶。” 柳碧筠自幼一直跟着哥哥念书,因聪明伶俐,又是夫子的女儿,同窗师兄们只有让着她宠着她的,便连卫瑾对她也一贯是和气的,如今看到来了个女孩子如此风华,瞬间抢光了她的风头,心下不禁有些酸,不免对卫瑾道:“原来卫哥哥有这样好的小师妹,只管藏着,如何也不带来和我们一起玩玩。” 又去挨着急云坐下笑道:“妹妹长得好模样,却不知和夫人学了几年艺了?如何也不同你师兄一起去山下读书?若是来,我也有个伴儿呢。” 急云看她热情,不好不答,只好点点头道:“我跟了夫人三年了,因有些愚笨,需要花更多时间在修习武艺上,又是女子,不需科考,因而没有随师兄去念书。” 柳碧筠笑道:“妹妹是谦虚了,能被夫人收为徒弟,亲传武艺,岂能是愚笨之人?定是卫哥哥不舍得你吃苦,藏着你哩。” 急云看她总往卫瑾身上扯,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只好去拈了个核桃,也不用核桃夹子,只看两只如玉手指轻轻一捏,那核桃已是裂开,露出里头的桃仁,急云便将桃仁递给柳碧筠道:“姐姐吃果子。” 柳碧筠看她这一手,心中一凛,看她也不接话头,旁边卫瑾也依然一副清冷的样子,她脸上的笑几乎挂不住,只好拿了那核桃吃了,却完全吃不出什么味道,对面小喜正在沏茶,看到这一幕却是肚子几乎笑破,她笑道:“可惜今天来得匆忙,也没准备些肉串炭炉什么的来烧烤一番,倒是能吃个开心。” 童灵看她难得说话,岂有不凑趣的,赶紧笑道:“小喜妹妹说得对,不如我们选个日子再来烧烤才好。” 卫瑾却是想了想道:“上次师妹做的叫花子鸡倒是好吃的,也不用什么炭炉,方便得很。” 柳碧筠愣道:“叫花子鸡?怎么名字这么奇怪的。” 急云说道:“现在也没什么山鸡在,不然倒是可以做一做的。” 卫瑾道:“你们等着。”却是掀起长衫掖到腰带上,往山坡下跃去,只见兔起鹘落,几下已是不见身影,只看得几个同窗面面相觑,平日里看卫瑾只是温文尔雅,没想到今日先是看了他母亲和师妹的轻功绝艺,如今又看到卫瑾露了一手,岂有不吃惊的,这才知道清微教高手能高来高往,凌空踏水不是虚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钦佩的表情,不免又对急云更是趋奉了,有的剥果子,有的问她几岁了,家乡何处,倒让一贯寡言的急云有些应付不过来。 过了一会儿,果然看到卫瑾倒提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回了来,却已是杀死了放了血,柳碧筠惊呼了一声:“啊呀这样漂亮的山鸡,卫哥哥你怎么舍得杀掉。” 卫瑾脸上一僵,君子远庖厨,要不是今日兴致好,他十分想念那次叫花鸡的味道,他哪里会做这样的事情,一旁小喜早已伶俐笑道:“这羽毛真好看,公子拔了给我做个毽子吧。” 卫瑾脸上尴尬解了些,应了声好,便拔了那尾羽给了小喜,又把鸡递给了急云,急云无奈说道:“没调料啊。”小喜急忙从食盒里头拿了个盐包来道:“这是备着洗果子用的。”急云接了盐包只得提了那鸡说道:“我去水边弄些黄泥。”一边也是身法轻灵飘然而去。 柳碧筠知道自己说了傻话,侠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更何况是杀鸡,自己却是矫情了,她眼尖却是看到卫瑾衣袖刮破了一道口子,连忙从随身香包里拿出针线包来替他缝上,卫瑾今日原是去私塾,穿的是书生袍,却不如平日练剑时穿的粗布衣耐磨,不过去抓了只山鸡,那袍子袖子便被拉破了,他与柳碧筠熟不拘礼,也便脱了外袍,让她缝补去。 小喜却已在一旁避风处生了一堆火起来,看到柳碧筠在缝卫瑾的袖子,卫瑾却是脱了衣服给她,心中冷笑,便指使童灵和魏博仁去捡些干柴来,好在冬日方过,林子里干落叶和枯枝还是许多,不多时已是拾了一大捆过来。 片刻果然看到急云回了来,那山鸡却是不见了,只看到她小手上托了一大包荷叶包,里头黄泥裹着一大团物事,过来看到火已经升起,便将那黄泥团塞进了炭火里头。 没多久泥巴团烤得发黄了,急云捏了出来,往地上一摔,那泥团裂开,鸡毛随泥巴一起脱落,香味扑鼻四溢,几位少年看着新奇,都忍不住笑道:“好香!赶紧尝一尝!” 急云提起那只鸡放在荷叶包上,挥剑劈下,只看到剑光连绵,众人眼前一花,那山鸡已经被劈成许多小块,更是香气袭人,大家一人捏了一块尝了起来,果然酥嫩鲜美,大家吃得倒是开心,便是柳碧筠也捏了个鸡胸肉吃了起来,其实味道也是寻常,毕竟只有盐做作料,只是难得在新奇,加上大家爬了半日山有些累了,吃起来自然是满口夸好。 柳碧筠撇撇嘴,却是发现小喜一瞬不瞬地看着卫瑾,满眼不甘,柳碧筠自幼在学堂里头,养就一副玲珑七窍心肝,却是一眼看出了小喜那嫉妒之意,她也顺着她目光看过卫瑾那儿,卫瑾却是撕了只鸡腿递给急云,急云一口下去便吃了大半,卫瑾眼中有了笑意,这个师妹每次练完武,都是食量惊人,他从袖子里头摸了个手帕来递给急云,急云接了顺手便擦了擦那手,那雪白帕子一下子便沾满了油污。 柳碧筠皱了皱眉,不过是个大大咧咧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倒是小喜明明已经订了亲,看来不甘为庸人妻啊……她抿了抿嘴,又看往那冰玉雕成的少女,心中不由地也有些酸意,她和卫瑾同窗这么多年,卫瑾一直清清冷冷,疏离而客气,然而如今他对他的小师妹,却是多了一丝亲昵的温度,那一种自己人的感觉,忽然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和他们不是一国的,他们会那绝高的武艺……她咬了咬嘴唇,口中的鸡肉也没了滋味。 她过去倒了杯茶,重新又鼓起勇气来,那红拂全无武艺,海外异人虬髯客,不也对她怦然心动?李靖最后也奉其为妻子,女子最可贵的是智慧才华和勇气,还有那坦诚而直接的爱意,武艺这些东西都是外在的,更何况,那还是个小女孩呢,懂什么呢?倒是小喜,日日近水楼台,有已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看起来又是个机灵解语性子,倒是不可小觑了。 当日管夫人带着卫瑾两人如同一双玉人一般的来求师,那仙子一样的夫人开口道:“早闻柳先生曾任帝师,如今隐居林间泉下,不知犬子资质可能入柳先生眼中?” 她第一眼看到那小哥哥就心生好感,面白如玉,眼睫毛长长,睫毛下潋滟光华,长得好看极了,爹爹大笑道:“云阳侯后人,我柳泽泉能忝为师傅,岂不是我的荣幸。” 这么多年来,他们两小无猜,同窗共读,便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也不过如此了,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她听过父亲悄悄说过管夫人的事情,她就忍不住为他心痛,她甘愿从此以后相伴于他的身边,让他展露笑颜…… 第40章 情谋 晚上回院子的时候,卫瑾一直心情都挺好,嘴唇一直是上翘的,急云知道其实他虽然一贯冷冷清清,其实还是十分在乎亲情朋友的,大抵还是和管夫人与他的身世相关。 一个貌美武艺绝高而似乎有着丰厚嫁妆的女子,身居高位,带着儿子一人居住在外,摒弃了夫姓,似乎逍遥恣意,却又高处不胜寒,谁又知道这背后还藏着多少故事,若是夫死,也没必要弃了夫姓,她心里不是没有揣测过,然而未来世界,高度尊重个人*已约定俗成,因而他们闭口不言,她也从不问。 她如今全副心神都灌注在如何完成师门任务上,她对这事情充满了热情和期待,一个广阔的世界,等着她去探索,她有机会遇到更多,更强的人,遇到更强的挑战,当然,她兴许还能找到顾藻,想到此节,她就觉得十分愉悦,她更勤奋地加快了自己练习的步伐,她得抓紧了呢,时间没多少了,她比起师兄,还是有一定的距离的,到时候可不能拖累了师兄。 小喜却是在煮一锅抄手准备宵夜,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吃宵夜的习惯,连夫人也一起凑热闹。晚饭后她用了新鲜的大鱼肉和羊肉细细地剁了拌馅,还调了些虾仁进去,公子爱吃红油的,红油辣子她早已炸好了,夫人则喜欢吃清淡的,要调些醋在汤里更鲜美,至于云小姐,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挑剔,随便弄几个便是了,她想到今日公子撕了鸡腿给她的样子,心中就酸涩难安。 这几年,她一直在等着她资质不行,被夫人退走,没想到却是一日一日地入了夫人的眼,她见过她与公子在后院竹林对剑,彷如天外来仙一般,如今她已经需要仰视于她了,三年前,她不过是个街头流浪儿而已,夫人妙手,点石成金,如今她是天之骄女,自己却仍然是个婢女,将来嫁了,便是个凡妇俗女,日日庸俗不堪地操持家务,她想到今日那笨笨呆呆的童小二,又闷哼了一声。 水花滚开,一个个半透明的薄皮下浮现着鲜艳的馅的抄手浮了起来,鲜香扑鼻,她手快地拣那些完好地漂亮的抄手捞了起来,盛了两碗,剩下那些凑合弄了一碗给急云,却又撇撇嘴,多撒了一勺子醋进去,然后把柴火给抽了,点上红油辣子,想到公子一会儿的表情,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端起来先给夫人送了去。 管夫人刚打坐完,看到那精心制作的抄手,脸上也不由地微微一笑,对小喜道:“又亏你辛苦了,这几年你的厨艺颇有长进,还真舍不得你走呢,听说你母亲已是给你订了亲事。” 小喜脸上一僵,边布碗边勉强笑道:“夫人若肯留着小喜在身边,小喜情愿一辈子不嫁伺候着夫人公子。” 管夫人微微笑道:“傻孩子,女人总要嫁人的呢。”一边走到梳妆台,拨了拨,却是拿了一根极为精致的玉簪递给她,簪子居然全是红玉雕成,通透红艳,簪头是一簇深红牡丹,雕工极佳,显得花瓣轻薄柔嫩,饱满而流光溢彩,小喜看着都呆住了,管夫人笑道:“这簪子颜色太艳,我一直用不上,如今你快要成亲了,却是合适你,来我与你戴上。” 小喜看着那美不胜收的牡丹红玉簪,涨红了脸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夫人还是留着,小喜不要……” 管夫人已是替她簪了上去,笑道:“正合适你呢,对了我还有一对红玛瑙耳坠子,倒是配这个簪子,也不知放在哪个箱子里了,明儿给你添箱的时候再送你,到时候再添点,也不枉你在山里陪了我们这些年呢。” 小喜脸上涨起了一层红晕,眼睛中涌起了雾气,她嘴唇颤抖着道:“夫人,我不想离开您。” 管夫人看她激动,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娘这些年不容易,你好好嫁出去了也算了了她一桩心事,将来有空再来看我也是一样的。” 小喜眼泪忍不住滚落了下来,夫人这般温和可亲,若是自己是夫人的女儿,那该有多么幸福啊。管夫人拿起手绢替她擦了擦泪水,以为小姑娘婚前情怯,笑道:“别哭了,你还要送宵夜去给瑾儿和云儿呢,快去吧,要凉了。” 小喜收了泪水低声道:“是。”一边捧起托盘出了去,去了公子那边的房门,却是看到房门大开,灯光明亮,卫瑾和急云正一坐一站在书桌前就着灯光看一张舆图,看到小喜来,卫瑾一眼看到她捧着的食盘,又闻到了红油的香味,眼睛一亮,说道:“先放桌上。”一边对急云又道:“就去这儿吧,这儿正是我外公传言失踪的宝藏所在地,我们去看看没准能发现什么踪迹。” 急云点点头,卫瑾转了过来已是正襟危坐在桌子前等小喜布碗,脸上有些愉悦,笑道:“先趁热吃抄手,吃完再商量。”急云将舆图放下,过来也坐下,卫瑾却是选了碗个个完好饱满的先给了急云,把剩下的那碗拿了过来正要开吃,小喜一看正是那碗多放了醋的,心里不禁有些急,她如何能想到急云和公子是在一起呢? 卫瑾已是一勺吃了两个进去,好在汤滚烫,又有些辣,大概也不是酸得很明显,不过卫瑾依然慢了慢,没有继续再吃,放下勺子,看往小喜,却看到她头上戴着的玉簪,认出是自己母亲的,他点点头脸上缓和了些:“簪子你戴着很漂亮,等你和童灵兄成亲,我也给你备一份厚礼。” 小喜觉得鼻子酸气直冒,垂下眼睫毛并不接话,低声道:“是不是调料调的不合胃口?我再去给公子盛一碗?”卫瑾摇摇头道:“没事,挺好的。”一边又舀了厚厚一勺辣椒油拌进了汤里,大口吃了起来,一旁急云却早吃完了,她一贯如此,吃饭飞快,这是多年军营形成的习惯,小喜看她旁若无人地吃完了自己原来精心调给公子的红油抄手,心中酸气直冒,问她:“云小姐吃这么快,可是饿得狠了?可还要再一碗?” 急云摇摇头,她今天觉得肚子小腹一直有些隐隐作疼,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练习拉伤了哪里,吃了些辣椒汤进去以后,更觉得酸疼起来,她站了起来,转过身去想继续看那舆图,然而走了两步,她感觉到了有热流从下腹流了出来,这是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她正犹豫,卫瑾却是惊呼了一声:“师妹,你哪里受伤了?” 小喜闻言看了过去,先是一愣,卫瑾已是站了起来道:“小喜快去找绷带药粉来,师妹你快坐下,你哪里疼么?你后头出血了,我去喊阿娘过来。” 急云转过头低头看了看,她今天穿了套浅绿色的箭衣,裤子上,很清晰地能看到几点暗红色的血迹,她懵懂道:“我没有受伤啊。” 小喜忽然捂着嘴呵呵地笑了起来,越笑越觉得好笑,卫瑾一愣,问道:“小喜你笑什么?” 小喜笑得腰都弯了下来,半晌才揩着眼角的泪水道:“公子别着急,云小姐这是信期到了呢,她是个大姑娘啦。” 卫瑾一愣,脸上忽然红布一样通红起来,急云呆了呆,问道:“信期?” 小喜忍笑道:“云小姐不知道吧?就是月事,女人总要有这一天的。” 急云脸上不禁一红,对于后世早就切除子宫的女人来说,月信,就只是个久远的传说,她再没有想过,自己居然有这样一天,她看到卫瑾通红的不敢看她的脸,小喜依然难抑笑意,她忽然也觉得耳朵很热,快步走了出去,回了房里。 关上房门,她解下腰带看了看,果然看到亵裤已经沾染了血迹,她有些无措,现在应该怎么做?她拿起浴巾裹在腰间,信期会有多久?难道这些天就要一直在家里?需要注意什么?这些脏衣服怎么处理? 房门轻轻一响,她抬起头,是管夫人,门闩挡不住她,她脸上微笑着进了来,手里拿着个小小包袱,打开一看,有许多缝好的带子,棉花和柔软的棉布,还有两张精美的小垫子,管夫人平日里清冷的表情已经消失,她微微笑道:“我们的云儿长大啦,这些东西师父早就让罗姑姑准备着呢,来我教你怎么用。” 急云脸上红云未褪,她有史以来从来没有这般尴尬过,管夫人却搂了她,一一细心教她如何使用那些带子,经期应当如何应对,少吃寒凉,多吃温补,一边笑道:“已经让罗姑姑给你炖了鸡蛋红糖水,你下次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吃辣椒还有生冷的东西,也不要碰凉水,穿得也要暖和,年轻的时候一定要好好保养,不然拉下病根,会影响今后生儿育女呢。” 细细交代一番后,管夫人将她换下来的脏衣服都拿走了,微微笑道:“早点休息,明天可以不必早起练剑了。”说完居然俏皮地挤挤眼,和从前那冷清的表情简直是截然不同两人。 急云看管夫人走了,将那小方垫子铺在床上,窝进了被窝里,用手轻轻地抚摸小腹,难怪这几天总是莫名的有些急躁,是荷尔蒙在起作用?她纤细灵巧的手指渐渐地向上探去,那儿已经如花苞,鼓鼓囊囊含苞欲放,碰到就有些疼,这里可没有后世那精良的能固定的运动内衣呢,真烦恼呀,自己……成为一个女人了? 远在千里的京城,谢玉衡小姐也正在沮丧:“明天苏师兄要来教我新剑招的啊,为什么会这样啊。”谢夫人搂着她笑道:“我们玉衡长成大姑娘啦,这是你的身子为将来生儿育女做准备了,你爹爹已经派人去清风山和你苏师兄说了你身体不适,给你请了几天假,你放心吧。”谢玉衡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脸上飞红起来。 经历了第一次的尴尬无措后,急云很快调整了心态,早晨第一次赖床了,然后起来的时候管夫人早就和卫瑾去练剑了,午饭才见到了他们。在饭桌上遇到卫瑾时,卫瑾那僵硬地表情表示他还没有准备好,而小喜则总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不过急云历练多年,依然面不改色饭量不减的吃完了午饭,然后正大光明地窝在屋里看书偷懒,春光灿烂,暖风如酒薰薰然,第一次享受例假,感觉居然还不错。 午饭小憩后,卫瑾如常去山下私塾去了,走了一会儿后,罗姑姑却是招了招手让小喜进了厨房,拿起了个食盒道:“才做好的桃花奶糕,你送下山去给公子,待课间修葺时候请公子和他的同窗一起吃,明白么?” 小喜一愣,从前罗姑姑若是要让卫瑾带糕点,那都是提前早早做好的,今天如何是让她送?自己还有衣服要洗呢。 罗姑姑却是推她,一边道:“快去,记得招呼公子的同窗们一起吃哈。”小喜看罗姑姑脸上有着一丝得意的窃喜,心中了然,大概是想让自己借着送糕点的机会和童灵多相处吧……她心里有些抗拒,然而……能去看看公子,也不错。 她想起那个穿着漂亮的柳姑娘,抿了抿嘴,却是先回了房间,换了那身干活穿的粗布衣服,特特地穿了套夫人送给她的月白丝裙,外头套上浅红褙子,又把发髻拢了拢,插上夫人送的那支发簪,脸上也擦了层玉容粉,才提了那沉甸甸的食篮出了去。 罗姑姑偷眼看到她打扮了一番才出去,春阳里自己的女儿粉红衫子月白裙儿,正是豆蔻梢头婷婷袅袅的好时光,满意地一笑,她半世就这一点牵挂,那个童小公子,长得斯斯文文腼腆乖巧的,多好的孩子!对小喜也很喜欢的样子,婚前多处处,将来日子好过呢。小喜的父亲虽然去得早,他们夫妻俩却也是有过情浓燕好时光的,她深知唯有夫妻感情好,那再难过的日子都不是问题,如今看着小喜的好日子就在前头,如何不高兴。 到了学堂,恰好是课间休憩,柳碧筠一眼就看到了小喜,第一反应却是去推童灵,童灵一看到她,眼睛就亮了起来,卫瑾抬眼看到她也有些意外,小喜提了食篮进去道:“我娘让我给公子送些桃花奶糕来,桃花还是早晨现采的,很是新鲜干净,让公子和公子的同窗们吃个新鲜。”一边垂下睫毛,将那食篮盖子打开,端了几碟子的桃花奶糕来,果然是一块块雪白的方块奶糕上,点缀着糖渍过的桃花瓣,红白相映,十分诱人,几个同窗早就一起靠了过来,童灵看着小喜透着淡粉色的脸上,额头薄薄一层汗珠,不由道:“小喜妹妹可辛苦了,从山上特特的走下来给我们送糕点。” 卫瑾自然是招呼他们吃糕点不提,柳碧筠打趣道:“如今吃的还是卫哥哥的糕点,过一段时间再吃,就是吃的童哥哥的糕点了呢。” 童灵脸上绯红,显然极为高兴,又偷偷去看小喜。 小喜心中有些厌烦,看了看柳碧筠,她今天居然也是穿了件粉色裙子,却是光亮闪闪的缎面,整条裙子都柔软发光,衬得她皮肤也仿佛放着粉红的光,自己那粉红褙子,不过是普通的布料…… 她忍不住道:“公子多尝尝,将来和云小姐一同出去游历,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呢。” 柳碧筠脸色微变,侧脸问卫瑾道:“出去游历?” 卫瑾咬了口糕点,点头道:“有师门任务,我娘让我和师妹一同出去做,等天热一些再出去了。” 柳碧筠脸上有些僵硬,问道:“任务很难么?应该很快就好吧?” 卫瑾摇头道:“现在都还没头绪呢,若是顺利半年一年能完成算好的了。” 柳碧筠心中有些郁闷,抬眼看到小喜一双杏眼正满怀得意地看着她,看到她看过去,也不躲闪了,拿签子扎了个糕点大大方方地递给她道:“兴许回来的时候柳姑娘也已经嫁了良人呢。” 柳碧筠心头大恼,她是故意的!她压下心头怒意,仍然笑盈盈道:“小喜妹妹自己要嫁了,就恨不得大家都和你一样吧?”一边捂着嘴呵呵地笑了两声又道:“卫哥哥和云妹妹一起出去,岂不是家里只有小喜妹妹在服侍伯母了,伯母会寂寞的吧?” 卫瑾脸上有些怅然,点点头道:“这也没办法的,师门任务总要完成。” 柳碧筠微微笑道:“没准你回来,又多了个干妹妹呢,咱们镇上的金夫人不就是么?她家金银满库,米交盈仓,只是美中不足,膝下无儿,只有一女,结果女儿养到十岁左右,居然一病去了,金夫人伤心欲绝,居然移情到服侍她女儿的小丫鬟身上,后来居然收了那丫鬟为义女,养在膝下,又招赘了个女婿,万贯家私全归了那小丫鬟,也是那小丫鬟的福气到了,平日里听说原就是极为甜美俏皮,特别讨夫人喜欢的。兴许你和云妹妹不在家,小喜妹妹这样喜气,能得了夫人的欢喜也未可知呢。” 卫瑾垂下睫毛没说话,这话虽然无心,却有些不祥,他心头有些不快。门外却是清咳一声,却是柳夫子进来了,小喜连忙收拾了食盒,走了出去,柳夫子又接着授课起来。 课散后,柳夫子独招了女儿去,问她:“你今天和小喜说那金夫人的事情是什么意思?” 柳碧筠心里一惊,脸上勉强掩饰道:“我只是偶然想到,随口一提而已。” 柳夫子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女儿,直到她不敢再看他,才喟叹道:“我平日里将你和你哥哥一同教养,现在看来却是错了,谋算人心,运筹帷幄,合练纵横,这是王者之道,用在国家大事、战场对战上,却不是用在小儿女情事、家宅之中,你……可知道?” 柳碧筠脸上一僵,强笑道:“不知道爹爹在说什么,我何曾这般说过?” 柳夫子摇摇头叹气:“你只需记住,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若是人本非钟情于你,则种种谋划、谋算,不过是镜花水月,当不得地久天长,唯有将心比心,坦诚相待,才能换得真情实意。” 柳碧筠默默无语,柳夫子心中无力,知道女儿自幼极有主意,爱看兵书谋略,才华上甚至比乃兄更高些,家里人又都宠着她,以至于性子好强,目无下尘,凭借着些小聪明,如今人大起来,越发说不得了,只希望那几个孩子,立心正一些,不要走歪了才好。 却说小喜回了山上,晚间人静下来的时候,想起柳碧筠白天说的话,却是着魔一般地反反复复睡不着起来。若是……若是没了云小姐,夫人会不会更看重自己一些,也手把手地教自己写字、练武,把自己当女儿看待?夫人那样仁善,从前对自己本就极好,只是后来有了云小姐,自己才退了一射之地的,若是没了她……公子出去做任务,自己留在家里服侍夫人,天长日久……夫人念着自己的好,会不会想着让自己也在公子身边有一席之地? 她翻覆了半日,只觉得面如火烧,心头纷扰,居然直到天色发白,远处雄鸡高唱,才勉强闭了眼打了个盹,又要起来烧水做饭,罗姑姑看她恹恹的样子,有些奇怪,问道:“没睡好么?是不是撤被子太早了冷到了?如今虽然天暖和,晚上却也还凉呢。” 小喜摇摇头,没说什么,罗姑姑想着可能是屋里闷了,便道:“你上山去采点新鲜的荠菜来,公子前些天说过好久没吃春卷了,我们中午炸点春卷当下午的点心。” 小喜应了提了篮子出去,到了山里,刚刚下过一场春雨,漫山遍野到处长着荠菜,鲜嫩水灵,她并不费多少工夫,便掐了一篮子的荠菜,却是瞥见林子树根旁,长了一簇蒜叶菌,那是有毒的,在山里长大的小喜自然认识,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提了篮子正要走,却是忽然心里起了个念头……早晨出来看到娘亲正在洗蘑菇,说是要掺到肉馅里头更鲜美的,她鬼差神使地走了回去,拿了片大叶子垫着,将那簇蒜叶菌摘了下来,密密地裹上了好几层,藏到了篮子里头,提着篮子回去了。 第41章 春卷 荠菜择洗干净,用沸水烫一下,挤干剁碎,拌上猪油、鸡蛋、蘑菇、芝麻、酱油,拌馅,和好的春卷皮卷上,油炸成金黄,外酥里鲜喷喷香的春卷就炸好了。 娘亲在后头趁着太阳好洗晒床单,只让自己先做好春卷,公子已经下了山去私塾了,管夫人正在午休,云小姐那儿却是开着窗子正趁着暖阳光亮在练大字,时机刚刚好。 小喜只觉得心里砰砰砰地乱跳,端着那炸好的春卷走了出去两步,又慢下了脚步,她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这只是蘑菇里头夹了些看不出的毒蘑菇而已,便是将来事发了,也只是无意,那年山下的酒馆也是毒蘑菇出了事,不也只是赔钱罢了,并不需要偿命……再说……再说也不一定有事呢……自己也拿不准那蘑菇是不是有毒……只是听娘亲提过一次而已…… 她走出院子,看到急云正端坐窗前垂睫提笔写字,这几年她吃得好,皮肤粉光融融,阳光下只觉得整个人仿佛会发光一般,谁能知道三年前这是一个街头流浪儿?她能和公子一起出去游历,能得到夫人的悉心指导,将来前程远大,而自己,却是要嫁给一个凡夫俗子了,她发酵了数日的酸气又重新冒了出来。 若是她……出了事,夫人肯定难过,自己可以和娘说担心夫人,先别急着嫁人,先陪着夫人一段时间,夫人肯定要怪这春卷……到时候就说是夹在山下采买的蘑菇里头,自己年纪小洗蘑菇的时候没看出来……娘一定会担了这事,夫人一贯仁厚,不会追究的,上次那砍柴的樵夫冲撞了她,她也没有追究,后来还是那樵夫家里来赔罪,她们才知道那樵夫居然敢调戏于夫人,夫人居然只是淡淡,没有和他们在意,这次是无心的,夫人就算开始生气伤心,也不会迁怒于她们……这只能怨云小姐福薄,担不起夫人这样的爱重……自己以替娘赎罪为名日日陪着夫人,夫人必会缓过来……她心头浮起柳碧筠的说的话,夫人会不会也收自己为义女? 她加快了脚步,似乎是怕自己再犹豫下去,她一鼓作气地走进了急云房里,急云正在写字,只抬眼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又继续写字。 小喜笑道:“新炸好的荠菜春卷,夫人还在午休,公子也不在,您先尝尝吧。” 急云点点头道:“放几上就好了。” 春卷那鲜美的香气在弥漫,小喜笑道:“这个要趁热吃才好,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急云不置可否,点点头,小喜只得放下那碟春卷走了出去,心头如擂鼓。 急云却是低着头一直在写字,她平日里做事便是十分专注,今日状态奇好,一气儿写了好几张,却早已将那春卷忘在身后,正写得起劲,管夫人却不知啥时候已在身后,看她的字,微微颔首道:“不错,大有长进。” 急云抬头放了笔,却是要去倒茶给管夫人,管夫人看到案上的春卷,笑道:“瑾儿爱吃荠菜春卷,想是罗姑姑又做了,看起来很是不错,我尝尝。” 却说小喜在外头,一直心神不宁地看着急云的房间,看到管夫人起来进了她的房间,心下早着了慌,赶紧跟了进去,看到管夫人说要吃春卷,忙道:“这春卷不热了,我去换一碟儿热的给夫人尝。” 管夫人却笑道:“不必了,太热了吃了要上火,这样就刚好。”便伸了手要去拈那春卷。 小喜早慌了手脚,忙过去端了起来,管夫人一愣,毕竟小喜一贯伶俐,却是第一次这样冒失,小喜脸白唇青道:“还是换一碟吧。”一边抬脚要走,急云抬眼看她脸上气色俱变了,呼吸也极为急促,端着那春卷的手在颤抖,她前世参与过审讯犯人多次,又追捕犯人多年,心中却是起了疑云,忽然开口直截了当问道:“这春卷有毒?”她受过审讯以及反审讯训练,深知犯人心理,像这样年纪小没经验的人,诈一诈倒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 这猝不及防的一问,小喜脸色全都变了,脸上强笑道:“云小姐胡说什么呢……”端着那春卷的手却抖得几乎端不住碟子,管夫人却也敛了笑容,眼睛涌上了疑云,小喜看着管夫人的脸色,脸上忽然涨红,只感觉脑袋充血发热,心头只反复响着一句话,夫人怀疑我了,夫人怀疑我了……她忽然大声道:“怎么会有毒,只是凉了而已。”一边居然拈起了一只春卷塞进了嘴里,拼命地嚼起来,满嘴塞得鼓鼓囊囊,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夫人怀疑了自己,自己吃了,夫人就不会怀疑是自己了。 她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一时冲动干了傻事,却又不会掩饰,完全没想过这样的举止在经历过风雨的管夫人和急云眼里,更暴露出了自己的可疑。 急云前世是见过有些女小偷被当场抓住后,会干出一些脱光衣服对抗警察,当场嚎哭,打自己耳光,摔东西的一样的事情,这在心理学上也是破罐破摔的宣泄的情况,一般发生在干了坏事被揭穿以后的性格不成熟,比较偏执的人身上。那春卷难道真的有问题?只是小喜和罗姑姑一贯深受管夫人信任,而她也在管夫人吃春卷之前阻止,难道这春卷是对着自己来的? 在这里三年,她早已发现小喜对自己的一些敌意,比如自己的汤总是多咸一些或者酸一些,点心到自己这里的时候,要么是凉的破的,要么是卖相不好的,她只当成是青春期小女孩的领地和亲人被别人侵入后的一些小敌意,没当一回事,她前世是孤儿,在学校里头这样莫名其妙的针对遇到多了。大概……只是一些吃了会拉肚子或者肚子疼的东西吧?她心中晒然,倒也没想到那里头真的是毒药,之前开口说只是为了诈一诈罢了。 管夫人看小喜满脸通红,嘴巴鼓鼓囊囊,眼睛里已经包含了泪水,也有些无奈,大概是小姑娘们之间在恶作剧,她看她难堪,也只是摆摆手道:“云儿只是随口一说,你也当真了,下去吧。”小喜紧紧捏着那碟子春卷,狼狈地出去了。 这么一闹,管夫人倒也没什么要吃的想法了,只端了那热茶喝了一口,又指点了一会儿急云怎么写字,却听到厨房那边有声音,似乎是罗姑姑在喊什么。 管夫人和急云对视一眼,却是都想起了那碟春卷,管夫人想了想道:“去看看。” 两人到了厨房,看到小喜正抱着肚子蜷缩在地上,面色青灰,满头大汗,那碟春卷散落在地上,旁边还有着秽物,应是小喜吐出来的,罗姑姑已经吓得乱了方寸,满脸泪水,看到管夫人进来已是颤抖道:“夫人……小喜不知道怎么肚子疼,还呕吐,我去找大夫……”管夫人脸上沉了下来,跪下来拿了小喜的手腕诊脉了一番,脸上更阴沉了。 急云看这明显是中毒的场景,瞳孔一缩,管夫人说道:“来不及了,是中毒,山下的大夫不会治的。” 罗姑姑听到管夫人说来不及,早已身体一软,上前搂着神志不清的小喜哭道:“我命苦,半世就这一个女儿,如今如何是了?这是哪里来的毒?”一边满脸涕泪交加,却似想起什么一样跪下来对管夫人磕头道:“夫人您一定有办法,求您想想办法救救小喜!我就这一个女儿,求您想想办法,我给您做牛做马……求求您啊夫人。” 管夫人与她们同住多年,闻言脸上出现了一丝不忍,虽然小喜中毒,她心知肚明是小喜自作自受,然而罗姑姑服侍她多年,她此刻却也做不到翻脸无情,对她的苦苦哀求更做不到视之不见。 急云却是沉声喝道:“有牛乳么?有快弄一些来,还有绿豆水,煮一些。”一边却自己已在厨房翻了起来,却翻出一钵羊乳,她想应该也成,不管三七二十一扶起小喜便灌了下去,又按她的舌根催吐,一边让罗姑姑去煮绿豆水,罗姑姑看她沉稳,正是心慌意乱之时,想起绿豆水是解毒的,也赶紧烧水煮起绿豆汤来,脸上泪水仍不断滑落。 管夫人轻叹一声,到了小喜后头,手按上她后心灵台穴,一吐力,已是源源不绝地内力涌了进去,小喜原先青灰的脸色渐渐褪了些,罗姑姑看到此,心略定了些。 过了一会儿,管夫人抽了手,淡淡道:“我以内力护住她心脉,暂时没有危险,不过我也不会解毒,为今之计唯有带她去见我师兄,他擅医,大概能有办法,事不宜迟,准备马车,我们即刻出发吧。” 罗姑姑看着昏迷的小喜,抽噎了一下,管夫人对急云道:“你也去收拾下行李,借此时机见见你师伯吧。” 急云点点头,管夫人看她脸上并无一丝怨愤、疑惑或是厌烦的神色,心中暗暗点头,是个心地纯善的孩子,自己没看错人,那毒看来是冲着急云去的,然而急云看上去却并不介怀,小喜固然自作孽,然而罗姑姑下半生却是靠她,原是犯不着与这些小人物计较——先救活问清楚事情缘由,那毒是哪里来的,是否背后有人指使,这些都要等小喜清醒了才知道了…… 虽然被人指使的可能性太小了……若是江湖上的仇家,要么直接来挑战,要么也换个好点的办法,怎么会选这样蠢得挂相的人来执行毒杀的任务?虽然日夜相处的确她们的确对小喜没有戒心,只是这毒也太普通了,若是剧毒,见血封喉,根本不会有解救的时间,这样的毒,也就对小喜这样的普通人有用了……略有些真气的学武之人,都可以在发现不对后第一时间以内力逼出体外…… 急云却没有管夫人想的那么无私纯善……生活在法治社会多年的她只是习惯了嫌疑人没定罪之前,该救治还是得救治的人道主义。 作者有话要说:灌汤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16 11:27:38 愛故事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16 13:07:58 谢谢大家,今天这一更早点更,明天的更新会在晚上9点,感谢各位的支持,我有在努力,有争议的地方我会吸取教训,以后尽量写得更完善一些,o(n_n)o哈哈~ 还有,大家评论超过25字的我都送了积分,请大家不要大意的继续支持我吧!么么。 第42章 叶师伯 车子往东边一路疾驰,车上是管夫人和急云、卫瑾以及仍在昏迷着的小喜,旁边是双目红肿的罗姑姑在替她擦汗。 管夫人给急云和卫瑾说这位未谋面的师伯:“姓叶,名默存,比我大二岁,十岁的时候拜入你们师公门下,医术是家传的,叶家是大秦有名的医药世家,他父亲那一支主要是以药为主,传到他的时候,他却对毒起了些兴致,不过医毒不分家,他医术上还是很可观的,脾气有些古怪,喜怒无常,你们到时候可别乱说话触怒了他……”一边却也止住了,她想起急云和卫瑾都是闷罐子,倒是不太可能得罪叶师兄,不过白嘱咐罢了。 卫瑾想了想道:“不知道师伯的夫人是哪里人?”他想着母亲很少提起这位师兄,想必师兄妹感情一般般,若是从师伯的妻子那边入手,女人心软,大概好相处些。 管夫人摇摇头,叹道:“你这师伯的脾气一直阴晴不定的,这么多年,竟没有成亲,从前我父亲在,还有人管管他,现在可管不着他了,前几年见过一次,愈发的脾气古怪,你当时还小,可能没印象了,他是见过你的,还送了你一个寒玉蝉,我看那东西戴多久都是冷冰冰的,怕你戴着不舒服,回去便除了收起来了。” 卫瑾点点头,说起来他却是隐隐约约有些印象,一个笑眯眯的伯伯给他的,那个寒玉蝉是个雪白的玉,摸着像万年寒冰似的,他记事很早,小时候许多事情都记得,父亲冷落母亲,不喜自己,母亲离家出走的事情,他如今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只是不说省得惹母亲伤心而已。 一时车厢内又归于沉寂,一车子人各有心事,默默无语。 车厢日夜赶路,三天三夜才到了管夫人说的地方,只见四面俱是层峦叠嶂,松篁交翠,曲径通幽,走到一段峭壁之下,山回路转,见一山洞,从洞口进去,洞中都铺着青石,甚为平坦,上有石罅,漏着天光,纡回转折数转后方才觉得眼前一亮出了洞,又是一带清溪迎面拦着,映带着许多花树,树影里却挑出一角屋檐,极是清雅。 管夫人带着他们走到了草堂前扣了扣门前的叩竹,里头两个小童迎了出来,头挽抓髻,身穿青布道袍,便鞋净袜,都是眉清目秀极伶俐的样子,见了管夫人作揖后问道:“敢问客人哪里来?有何见教?” 管夫人沉声道:“烦请转告叶师兄,师妹管香来访。” 一个童子应了进去传话,另外一个童子引着他们进了花厅奉茶,过了一会儿里头帘子一挑,走出来一位男子,长眉修目,眉间沉郁,相貌只是普通,个子颇高,穿着一领蓝布长衫,管夫人站了起来拱手道:“师兄。”急云和卫瑾也连忙站了起来垂手而立,叶默存微微一笑道:“师妹今日匆忙来访,却是为何?”一边却已对急云卫瑾和身后的罗姑姑以及怀中的小喜都扫了一眼,急云只觉得一道犀利目光看过,心中凛然,垂手不言。 管夫人解释道:“服侍我的小丫鬟前日不慎中了毒,我已以内力逼着,但她不会武,毒发得快,因此只能来请师兄施展妙手了。” 叶默存闻言走了过去,翻了翻小喜的眼皮,把脉后沉吟片刻道:“是毒蘑菇,先送后头住下,让童子们煎药服下,再施针治疗调养一番便好,只是这毒对身体有些影响,脏器已然受损,之后可能有些弱症。” 罗姑姑听到有救,已是颤抖着声音道:“多谢大夫,多谢夫人……”她不眠不休三天三夜,已是满眼血丝,面目憔悴,如今听到有救,一颗心放下一半,泪水忍不住又涌了出来。 叶默存示意两个小童带着罗姑姑和小喜到后堂,一边却看往卫瑾和急云道:“这是阿瑾吧,这样大了,这是你上次信中说的新收的女徒弟了?看起来怎么和阿瑾一样,也是个无趣的。” 卫瑾和急云默然,管夫人只好让他们上前见礼,叶默存受了礼后,对急云说道:“我收有两个徒弟,算得上是你的师兄师姐,阿瑾是见过的,只是他们出去做师门任务去了,下次有机会再介绍给你——初见面,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们,好在前些日子得了对有点意思的东西。”一边叫童子道:“去把我案上那个红漆盒拿来。” 过了一会儿童子捧了盒子来,叶默存打开,里头却是一对象牙雕花空心套球,外层雕着花鸟纹路,真如乳白光亮柔嫩的花瓣层层绽开,雕纹精细之极,十分精巧美丽,叶默存拈起那两只球,拧开,中间套着一个圆球,转开,空心处却是放了一丸碧绿色的药丸,异香扑鼻,他说道:“我在这里头各放了一丸避毒丸,你们行走江湖,若是遇到瘴气、毒物,这个可以略顶一顶。” 急云和卫瑾去看管夫人,管夫人微微点头道:“你们师伯这个避毒丸十分珍贵,也是他的一片心,你们且收下吧。” 急云接了过来,却是被那表面精美的雕纹所吸引,抚摸了一会儿,叶默存看她脸上似是很喜欢的样子,解释道:“这可是京中晋王亲自雕的,晋王如今一幅画已是能卖到千金之数,雕的印章更不必说了,因为太耗心力,多少人求而不得。” 管夫人愣了愣道:“晋王……不是死了么?我怎么记得他儿子也不过才十来岁吧,似乎是小瑾儿几岁。” 叶默存点头道:“不错,正是他儿子袭了晋王的爵位,今年不过十二,书画上造诣极高,京中声名鹊起,只是自幼有心疾,前些日子发病了,宫中托了掌教,让我去给他诊治,这对象牙球便是他赠的。” 管夫人问:“那师兄是治好他的心疾了?” 叶默存摇头道:“我也只是堪堪控制住病情,保住他不死而已,他是天生的心脏有缺陷,若是要根治,还需要一番周折,我却是有个古方可以试试,然而那古方上所需的几位药,都极为难得,如今正打算到处收集试一试,却也不是件易事,端的看他运气如何了。” 管夫人点点头,叶默存道:“我让童子们带你们到后头梳洗歇息吧,我先去看看你们那丫鬟,待你们休息好后有话再说。” 管夫人便带着卫瑾和急云跟着引路的童子到了后堂,住进房间内,果然有童子送了热水来给他们梳洗。 两日后,小喜清醒了,叶默存只言余毒已清,接下来的只是休养问题而已。然而她却只是闭目装睡,并不敢看管夫人他们,罗姑姑问她如何会误食蘑菇,她也只是闭口不谈。管夫人却是摒退了所有人,单独和小喜谈了谈,出来后找了罗姑姑,给了一笔银子,让她带着小喜回去,回去后也不必上山了,自在山下住着。罗姑姑看小喜双目红肿,虽然心中疑虑,然而毕竟女儿是救回来了,虽然她一直闪烁其词,却又反复问管夫人和云小姐那天的反应,显然有文章在内,她却也不敢再问下去,当日便雇了车,和小喜启程回聆玉镇。 却说卫瑾也问管夫人道:“以后不用罗姑姑了?”他心里知道以后大概是真见不着罗姑姑了,只是这些年罗姑姑待他甚好,衣食住行,无一不周,到底是有感情在的。 管夫人摇摇头,半晌却忽然说道:“一次不忠,终身不用。” 急云被这话里头的凛冽寒气震了震,忍不住转头去看师父,管夫人看她看过来,又正色道:“只要不忠过一次的人,一定会再次不忠,你们当谨记在心!” 急云和卫瑾看她严肃,只得恭敬应了是。管夫人想了想又道:“小喜在我们身边多年,此次不过是一时糊涂,你们师伯也说了,她的身体脏器受了毒害,之后即使悉心调养,也活不过四十岁,罗姑姑却是视之为下半生唯一依靠,因此此次小喜下毒,我没有处置,和普通人不必计较太多。然而在江湖中,若是遇到江湖中人下毒,那却必须针锋相对,不可手软,否则别人看你们软善可欺,便是被发现,付出的代价也小,就会一再尝试挑衅,因此当断则断,可明白?平日里更应当防着小人些,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倒是我平日里太过宽和了,让她生了妄心。” 急云和卫瑾又应了是,到底他们与小喜相处多年,对此次儿戏一般的下毒,他们倒是生不出太多的怨恨之心,不过对人心之复杂,倒是有了警醒。 打发走了罗姑姑和小喜,管夫人留下来却是要和叶默存商量下找父亲的事。闲下来叶默存却也喜欢和卫瑾、急云聊聊天,或是说些养生的办法,教他们些辨别毒药的方法,或是说些从前的见闻,倒是十分可亲的样子,急云不由的想起管夫人之前说他性格古怪喜怒无常来,如今看起来,却很是亲切平和,这又是什么情况? 这日叶默存问他们:“你们该着手准备师门任务了吧?如今有什么打算?” 卫瑾和急云对视一眼,卫瑾说道:“我和师妹打算去一次百越,听说当年外公是在那里失踪的,我们想去那宝藏之地看一看,看看兴许能有什么线索。” 叶默存听了倒是一愣,想了想道:“百越那边,民风彪悍,语言不通,民俗与我们大不相同,又有十万大山,山势险恶,蛇虫肆虐,瘴气丛生,当年你师公如何找到宝藏的不知,只是后来我和你娘去了那边找了许久,都没有线索,你们不如还是找个别的地方做任务比较合适。比如往南去海外,杀几个海盗,收复些海岛,一举两得,两个任务一起做了,也不算难,至于找你外公的事情,交给我和你母亲好了,前些日子有人在西华国那儿见过个人,形貌有些相似,我们打算去那边看看。” 卫瑾却是坚定道:“如此兵分两路岂不更好?我们已经决定了。” 叶默存看他脸上表情,却是想起从前师妹那倔强,知道这小少年只怕也承继了乃母之风,不撞南墙不回头,便点头道:“也成,只是万不可冒险,去看看便可,我那儿有当时师父找宝藏所用的情报线索,到时候一起拿给你们参考,那宝藏之地,我和你们的母亲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你们也不要抱太大希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上了一次收藏夹第一页~虽然占了没有大神粉红同日入v的便宜……感谢各位的支持,另外感谢止澜帆姑娘的地雷以及没发出来的长评~~新地图要开启了……希望这个地图能写好,存稿越来越少,年底工作巨多,所以不能一一回大家的留言,请大家见谅! 第43章 百越之地 听闻他们定了任务历练的地点为百越之地,管夫人有些意外,却也默然并没有反对。迟了些日子叶默存果然送了一个小藤箱来给卫瑾和急云,只说是师父书房里留下的物事,兴许对他们有些帮助。 卫瑾打开了那藤箱,看到了一张舆图,却是临摹的备份,除了地形描绘外,地图右上角还有个奇怪的连体双鸟太阳纹图案。 叶默存说道:“这图我们查过,兴许是那边某个部族的图腾,这藏宝图也不知师父是哪里找到的,我们曾借助过那里官府以及帮派的帮忙,却都没有找到供奉这个图腾的部族,那边的部族大多尊崇鸡、鸟、太阳,也有鸟为越祝之祖的说法,然而这双鸟太阳纹却没有见过。” 除了舆图,还有几本笔记,都是摘录的百越之地的民俗、地理、部族介绍、义军当时驻扎过的地方、冯开山本人的籍贯等笔记,字迹潇洒飘逸,想是云阳侯亲笔从不同的书籍上摘抄下来。 百越之地在大秦国西南一隅,因那一带山势险峻,民薄产而多贫,土著居民民风凶悍,为大秦官员们视之如死地的流放之地、瘴气横行的蛮荒之地,然而,却有传说在大秦开国时,有一支义军曾在天下大乱时占据了许多城池,最后却因内讧,义军首领冯开山被暗杀,义军多为农民,没了首领,支离破碎,被秦高祖一一击破,建立了大秦帝国。 然而,传说冯开山之前发现了古高凉国留下的宝藏,却没有来得及发掘,有他的亲兵言之凿凿,他在十万大山发现了宝藏,由于需要工具,因此没有发掘,然而在回来后却惨遭毒手,没有来得及将宝藏秘密传下来,而那个亲兵很快也被发现被杀死,宝藏下落成谜。 数百年来,一批批盗墓者在那里一带寻找宝藏,却始终没有听到有人得手过,直到十多年前云阳侯亲去寻找,也果然托镖局以及官兵运送回了一批金条,解了国难,在人们纷纷揣测是否还有更多的宝藏的时候,云阳侯却就此杳无音讯,朝廷、清微教之后都派了许多人手前去寻找,却只知道云阳侯最后落脚的地方是离岗山下的西直镇,一日进山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天气开始热起来的时候,管夫人与叶默存各骑一骑出发去了西华国,而卫瑾带着急云,也踏上了赴百越之地的旅途,出发前,叶默存还是找了许多药丸塞给他们,防瘴气、毒虫的,化水里防止生病的,又细细叮嘱了一番。 分道扬镳后,叶默存才叹了口气对管夫人道:“阿瑾是你唯一的儿子,你也狠得下心,挑个简单些的任务稳妥些吧,我那两个劣徒,我都没舍得让他们去冒险。” 管夫人默默无语,她有些不习惯师兄的变化,从前那一副喜怒无常冷嘲热讽的毒舌、睚眦必报的性子去哪里了?半晌才说:“谁能一直护着谁呢,总要自己出去闯,年轻的时候跌倒了,还有时间有精力站起来重振旗鼓,若是我一直护着他,等到我死了,他才狠狠地摔上一跤,只怕就再也起不来了……他们二人如今的武艺,远超当年你我刚去历练之时了,很不必担心。” 叶默存看了看她,十多年前他们一同出道历练,她宛如朝阳一般清新亮丽,活泼泼暖洋洋,而如今,她脸上已经有了风霜的痕迹,不复昔日之鲜j□j人,他也静了下来。二人一路默默无语,向西华国去了。 卫瑾与急云一人一骑,一路疾行。为着路途方便,急云穿了男装,十二岁正是雌雄莫辩的时候,与卫瑾站在一起倒似一对貌若傅粉的兄弟。 路途山光水色,正是暮春好风景,花香一阵浓一阵淡的随着暖风吹送,他们穿着春衫,健马轻快,颇为惬意。一路约行了半月,只觉得天气渐热,途中听到百姓说话口音轻重开合开始难辩,尾音上扬如鸟语啁啾,待到田头地里一株株红木棉如火焰绽放之时,百越,到了。 西直镇紧挨着离岗山,群山掩映之中,一座座别致而朴实无漆的木楼依山势而居,木柱撑起两到三层的房子,十分别致,楼上住人,楼下架空连片成寨于坡前,后头的离岗山山高坡陡,壁绝峰险,远处云雾弥漫。 卫瑾和急云下了马牵着马缓步走入镇上,街道上喧嚣声四起,推车的,挑担的,鱼贯而行。来往人们均是黑巾包头,黑衣黑裙,小腿上打着绑腿,一些女子黑布上则绣着彩色花样,戴着银光闪闪的项圈和首饰,百越人的肤色要深一些,眉骨颧骨高,五官线条清楚而深刻,身高普遍不算高,却大多健壮结实。卫瑾和急云一身中原打扮和白皮肤修长身材的中原长相立时吸引了许多好奇的目光。 卫瑾和急云只往人流多的地方走,在街道上走了一段路,看到一座小楼门前挑出布帘,写着平安客栈四个大字,门口有伙计看到他们,眼前一亮,已是用有些生硬的大秦官话招徕道:“二位客官要住店么?我们是镇上最大的客栈了,保管伺候二位的马好好的。”一边赶着上来替他们牵马,卫瑾看了看急云,二人点了点头,便让他牵了马下去系上,走进客栈里,虽则山居,倒也收拾得清洁,楼下大厅竹台竹椅,宽大轩豁,里头已有几个座头坐了人,看到他们走了进来,楼上想是住人的房间。 二人拣了一副座头坐下,一个酒保迎了过来,热络说道:“二位客官远道而来,是单吃饭还是要住店?”官话却是说得顺溜多了,一边手脚不停地在桌上摆上二只杯子,二双竹著,卫瑾问:“要住店,两间房,另外送些吃的上来,有什么吃的?” 酒保道:“我们出名的好酱牛肉、白斩鸡、腌鸭子,还有血肠、酒酿丸子,也有新鲜时蔬。” 急云却是漫视了一番屋里的人,这是她前世的职业习惯,无论去了哪里,第一时间观察地形以及人物,判断形势以及第一时间离开的最佳路线。 店堂里头两个座头坐了人,一个似乎是一对夫妻,带着孩子,都是黑布包头,笑着说话吃饭,桌子上摆着四、五样菜,旁边有着一个竹篓,竹篓里有着一大蓬新鲜草药,似是村人到镇上卖药顺便吃个午餐。另外一个座头坐着四个人,都是本地人,看着似是闲汉闲聚,大声说笑,桌子上有七八样菜和一缸子的酒,显然极是开心。 急云垂了睫毛不再看他们,卫瑾却在问她:“你想吃些什么?” 急云忽然一副腼腆的样子道:“没喝过酒呢,能尝尝酒么?菜随意上些新鲜的就好。” 卫瑾一愣,去看那酒保,那酒保想了想道:“有甜醴,倒是适合小公子们喝,酒劲不大,糯米酿的,味甘如蜜甜丝丝的。” 急云则眼巴巴地看往卫瑾,卫瑾有些奇怪,急云平日里只有比他更老成的,今日怎么有些古怪,他只得点点头道:“那就来这个吧,再拣点牛肉、腌鸭子、血肠都切点来,再来十张薄饼。”酒保道:“好咧,就来。” 甜醴是乳白色的酒浆,酒香四溢,入口生津,喝起来果然甜蜜蜜的,急云喝了几口,倒是有些享受,赶紧一口气喝了好几杯,她毫不掩饰地眯起眼睛表示高兴,脸上红晕浮现。她前世就爱喝酒,到了这世,还是跟着大师傅学厨的时候尝过一些酒,也是为了辨味,跟了管夫人以后,管夫人一直自律甚严,厨房只有黄酒用于烹调,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喝酒。 急云虽然男装打扮,然而她握着酒杯眯眼笑的时候,晶莹的脸庞上红晕涌现,长长睫毛下双眼仿佛碎星落在深潭里,笑起来嘴边有浅浅酒涡,卫瑾看到她这双眼弯弯的憨态,有些呆了。 血肠是糯米加猪血灌制,中间应还有些花生粉和香料,用料普通却十分香而美味,卫瑾也忍不住吃了许多,两人正埋头苦吃,外头却是走来了个摇着竹板说书的老先生。 那老汉黑衣黑裤,面色苍黧,包着黑头巾,边缘露出鬓发斑白,颔下三缕清须,神清目朗,相貌飘然,一边摇着竹板报君知,一边曼声拉长腔调吟道:“打竹板,迈大步,走进客栈找主顾,上下千年内外百里报君知,哪位爷,愿意听,金银元宝一齐来。” 卫瑾却是提起了兴趣,招手唤道:“那位先生请过来。” 那位黑衣老先生摇着竹板过来了,卫瑾问道:“老先生见闻广博,可知道离岗山宝藏的传说?” 那黑衣老先生摇摇竹板笑道:“公子问老汉可是问对人了,这事情我却知道,你若是问别个年轻的,未必晓得咧。” 急云倒了杯甜醴给那老先生,卫瑾好奇道:“愿闻其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洒洒姑娘的手榴弹,第一次收到咧。 如无意外以后每晚7点更文,尽量坚持日更。 第44章 堪破 老先生喝了杯甜醴,满意地笑道:“待老汉给你们讲讲古,这藏宝,乃是古高凉国留下的,义军首领冯开山曾经与古高凉国后裔洗氏有些瓜葛,洗氏一脉是我们百越人的圣母,世世代代母女相传,当时的圣母洗夫人无意中给冯开山说了宝藏的歌诀,冯开山却是天分聪颖,参悟了这歌诀的秘密,找到了宝藏之处,结果却没来得及发掘,后来此宝藏依然深埋十万大山中,无人能参悟。” 卫瑾好奇道:“歌诀很深奥?” 老先生笑道:“这歌诀,我们百越人人会唱,却无人参悟。”说完便一边轻声唱到:“依洞积木,衡板张窠、茅而不泥,居而锄畲,猪牛下喧,孺幼上歌,猎山浴溪,乐土藏禾,山高吏远,问彼奈何。”(注:此歌谣出自古民歌《乐土歌》,非原创,借用一下。) 卫瑾与急云对视了一眼,这歌谣,他们也在云阳侯的笔记上看过,还在那句“乐土藏禾”上画了个圈,他们却也无法参透其中的秘诀,只能到云阳侯失踪的离岗山来一探究竟了。 老先生继续笑道:“这么多年来,多少中原人来探问,都无人找到,更甚者,有些人进了深山便一去不回,不过却有个人例外,十七年前有个中原人,到了这里,参透了歌诀,进了山里,后来县里的土司来了,带了官兵和镖局来,接了一大车的财宝回了京,听说全是金条哩,可惜,那个中原人听说进了离岗山,就再也没有出来。” 这时候后头一个闲汉插嘴道:“这事我晓得,当年我才十岁,那个中原人借宿在我家,长得可好看哩,他的行李后来就留在我家,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土司衙门来人收走了他的行李和白马,听说送回京里去了,又问了我阿爷阿娘好多话,可惜我们哪里晓得么,只晓得他说进山去了,后来听说,那土司是接到信,带着官兵到了个空地,发现那里放着一车子的财宝,却没有人,他也不敢隐瞒,一路押送进京,后来听说得了好多赏赐。” 另外个闲汉笑道:“他怎么敢独吞,听说那天安抚使也来了的,我们西直镇,那是第一次这么热闹哩。” 卫瑾知道这人应该就是自己的外公云阳侯了,有些失望,不过想想母亲和师伯都来找了这么久,包括朝廷和清微教都派了人来寻找,若是问问便能问道,那也不是这么好查的了,如今唯有找到宝藏所在之地,方有一丝希望。 急云却忽然道:“这样多人都找过,就算我们能参透,想必宝藏也早就被搬空啦,我们看一看这边有什么特别的,买一些,走一走便回去吧,这里蚊虫好多,吃又吃不惯,也没有什么好玩的。” 卫瑾一愣,看向她,却看到急云一副天真无聊的样子,他心头忽然一凛,面上却若无其事道:“你说得对,出来时间长了,家里人也担心呢。” 那老先生哈哈一笑道:“明天却是有歌圩哩,我们百越人人人会唱歌,一个男子不能唱歌他是种羞辱,一个女子不能唱歌她不会得到好的丈夫,小公子们明儿个可以看看歌圩,买些绣球越锦回去送兄弟姐妹。” 急云点点头,卫瑾拿了几个铜板递给老先生道:“谢谢老先生给我们讲古。” 那老先生拿了钱,笑眯眯地走了。 卫瑾却是招了小二来,要了两间客房,上了楼上,要了热水洗脸。 小二走了,卫瑾却是到了急云的房里,要关门时急云止住了他,将门打开,卫瑾却以为急云要避嫌,脸急得涨红了,急云却微不可见地摇摇头,走进房里,房子通往外头有个露台,走出去,外头能看到远山风景,卫瑾也跟了出来,急云轻轻道:“我们被人盯上了。”所以她选了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露台低声说话,开着门,能第一时间看到有人进来。 卫瑾吃了一惊,急云看似在闲看风景,一边道:“饭厅里的人,那对夫妻带着孩子的,草药还新鲜,看着像才摘下来的,却没有回家吃午饭,带着孩子在镇上吃饭,这不合常理,再者卖草药为生的农家,如何舍得一餐饭便点好几个菜,还有肉有蛋。”她在山村生活数年,村里人赶圩,大部分都是自带些馍馍烙饼和水,哪里舍得去下馆子?那几个菜,把草药卖完都不顶那一桌子的菜钱,乡里人谁舍得。 卫瑾转念一想果然如此,脸上严肃起来,急云又道:“那几个闲汉也不对,你看他们的手脚粗大,手上有老茧,当是常做农活的,如今正是春耕农忙时,闲聚着不干活在喝酒说笑本就奇怪,那酒菜又吃了许多,酒却没下多少,倒酒也不多,最特别的就是,我和你是中原人打扮,走在街道上时,不时有人注目,为何进了客栈内,那两桌子的人为何却反而没有看我们,仿佛极为平常一般?” 实际上,他们穿着浅色布衫走在满是黑衣短打的百越人流里,醒目之极,少年人本就是朝气蓬勃,他们两人相貌又分外佼佼,走到哪里都有人注目于他们,唯有进了那客栈里头,那两座的人依然在埋头吃饭说话,这实在不符合常理,除非……他们早就知道有这样两个中原少年人要进去,他们在等他们,然后老人进来,让他们如愿以偿得打听消息,并且了解到他们的来意。 卫瑾脸上一片沉郁,他只是生活经验不足,却不是笨蛋,当下已是想通关节,他当时进客栈的时候也有些怪怪的,因为一路在路上备受瞩目,进了客栈看到没人注意他,他还以为是客栈里的人见多识广,不在意呢,如今想来,都是本地人,本能之下,如何会不打量一眼? 急云轻轻道:“只怕我们一到镇上,就已经有人盯上了我们,然后布了局。”他们为什么要布下这个局?那个老人说的话又是否是真的?说这些话的目的又是想误导他们做什么? 卫瑾低声道:“那明天的歌圩,会不会……” 急云摇头道:“不,我们说了随便玩玩以后,他脸上明显有放松的表情,大概是真心推荐让我们玩够以后,好离开……这其中的目的,大概是怕我们真的发现什么。” 卫瑾想了半晌道:“难道,他们知道我们是谁?” 急云摇摇头:“不,这个局,应该是针对所有的中原人,或者说,来寻找宝藏……以及云阳侯的中原人,客栈里头布置很匆忙,人的确都是本地的农人,应当是临时仓促布置的,表情和动作都很生涩,只有那个老先生,表情才自然许多,想必是干过许多次。”大概也是因为他们两人年纪太小,因此没有布下太严密的局,只是派个人来大致了解下他们的目的,然而这已经让他们十分耐人寻味了。 是什么样的人,可以指使这样多的人,在这么快的情况下,布下这样的局,又是什么样的人,要戒备所有的中原人?是为了宝藏?宝藏早已被云阳侯取了,之后再为宝藏来的人已经几乎没有,而这个局若是针对所有的中原人的话,更大的可能……是为了防止有人寻找云阳侯? 卫瑾皱着眉头,显然也想到了此节,低声道:“会不会有人藏起了外公,害怕有人来找?” 急云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远山,轻声说:”不知道,我们如今只有假装先随意逛一逛,明天歌圩再见招拆招,最好是能跟上他们的人,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指使。” 洗好脸,卫瑾和急云又下了楼,到了街道上闲逛,果然他们能感觉到后头有人在不慌不忙地缀着他们,显然比较松懈,跟踪得很是粗枝大叶,大概真信了他们是普通的出来游玩寻找刺激的中原贵族小公子小小姐,年龄又小,看上去天真烂漫,因此只是当个任务完成而已。这更让急云心里确定了,这是一个针对所有来镇上的中原人的局,并不是专对着他们来的,这对他们却是好事,不怕对手太高明,就怕对手不出招。 卫瑾和急云漫步墟上,果然真的观光游玩起来,看到奇怪趣致的工艺品都拿起来看看,也买了不少绣球、竹笛、香包,还到了一家布店,当真买了好几匹越锦以及蕉布,又仿佛有趣一般各买了一套百越人的服装与鞋子来,煞有介事地试了一回又笑着换了下来,仿佛收藏一般的和布匹一起收了起来,和前边买的工艺品一起打了个大包袱让卫瑾拿着。 晚间,他们在房里对着那歌诀又研究了半天,仍是不得其门,又细细地商量了一番第二天的安排,急云才回了房休息。 第45章 春天的歌圩 百越的歌圩,是男女们成群唱、成群舞的节日。女子们各穿了越锦衣裙,花帕青裙,戴花擦粉,成群结队,在山脚木棉树下,与同样打扮好的百越男子们放喉歌唱,直唱到月亮升起来,若是对歌对上了,英俊健壮的男儿,获得了美貌善歌的女人倾心,这样好的天气,在山中深洞,在水滨,在树下,在草丛中,在太阳下或月亮下,男女们做着只有顶熟的人可做的事。 这正是个春光明媚的歌圩的天,阳光好极了,一大清晨,急云从浅眠中醒来,便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悠扬芦笛声和歌声,她起来往窗外看去,便看到金黄色的阳光洒满了山坡,山坡上已经站满了乌压压的人,清亮的歌和着笛声,在和暖空气中使人迷醉。 过了一会儿,穿着整齐的卫瑾也来敲门了,他们二人吃了顿简单的早餐,早餐是小二哥大力推荐的五色的糯米饭,用奇怪的染料染成五色,有着植物的香气,蘸着绿豆粉吃下去,清甜软糯,十分合胃口。 早餐完毕后,他们走了出去,直接往山坡那儿走过去,果然,又有人远远地缀上了他们。渐渐靠近了山坡,坡上一个男子清亮地声音已经传来:“远看阿妹白晰晰,好比芋头剥了皮。起想上去咬一口,又怕喉痒无药医。” 却有个女子黄莺一般的声音响起:“哥莫急,哥莫急,哥的喉痒妹来医。若是我俩有情意,今夜就能成夫妻。” 歌词露骨而直白,百越语虽然与中原语语调大不同,吐字发音却有类似之处,因此卫瑾和急云完全能听懂那歌词的意思,卫瑾听到这大胆热情的歌曲,脸腾的一下子红了起来。 却听到坡上又有个声音也跟着唱:“见妹生得白兮兮,好比葛薯剥了皮。又想捧来咬一口,又想留来看一时。” 前边那女子的声音又响起:“劝哥莫要来哄妹,见哥娃崽一大堆。吃饭到半崽屙屎,嘴喊黄狗手抓灰。” 声音刚落,坡上哄笑鼓掌了起来,只听到歌声又起了来,情意绵绵的、笑骂奚落的、挖苦嘲笑的、直白露骨的,样样都有,卫瑾正觉得十分不自在时,却感觉到急云碰了碰他,他心中一凛,收回了注意力,只看到急云随意地走入了一家店子,卫瑾也跟着走了进去,转身时瞄了一眼那个跟踪的人,果然他张着大嘴正在大笑,早被坡上唱歌的人夺去了注意力。 这是一家布店,急云拎了套成衣说要试试,却是极快地闪入了后院,手一解,身上的外袍已脱掉,却是露出了里头穿着的百越黑袍短打,连腿上都打了绑腿,衣服虽新,今日却是歌圩,穿新衣的人极多,居然并不打眼。卫瑾脱了外袍,里头也是如此。 两人将外套打了个包袱,急云拿出了个小瓷盒,往手上倒了倒,出现了蜜色的粉末,这是师伯给的快速易容粉,着色极佳,擦上脸脖子和手后再修饰下眉毛,便能在短时间内变成另外一个人,瞒过一般人的眼睛。她和卫瑾一同往脸上极快地抹匀,肤色便变成了蜜色,与百越人肤色一致,便轻身一跃,又从屋顶跃出,重新悄没声息地跳回了原来跟踪的那男子的背后,融入了黑衣的人群中, 坡上的男女们,仍然缠绵地把热情都织在歌声里,坡下盯梢的男子,却是很快发现了自己盯梢的人不见了踪影,他慌了下,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奔到了前边,问了个旁边摆摊的摊主,得了方向,又假装晃着走进了那家布店。过了一会儿,便看到那男子脸色慌张地走了出来,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便往回奔了回去。 卫瑾和急云对视一眼,悄没声息地缀了上去。 那男子一路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山边的一个吊脚楼内奔了进去。卫瑾和急云对视一眼,急云摆手示意不要紧跟,只走到了山脚边,这里也有一个对歌的人群,急云和卫瑾装作观看对歌,将身子微微一侧,用余光死死盯着那门口。 过了一会儿,那天那个说书的老汉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却是一拐弯,往山里走去,之前跟踪的那个男子也紧跟着他走了进去。果然急云判断得没错,这依然只是一个喽啰,这次他们要去报告的,才是大人物。 山路崎岖,好在林子茂密,卫瑾和急云又都有着轻功在身,跟得不算难,只看那老汉带着男子健步如飞,走得极快,很快沿着山路爬上了个颇为险的石山,又走了一段路,居然进了个山洞里,洞口居然有二人把守,腰间都挎着弯刀。 卫瑾和急云跟了进去,有些为难,不知道洞里头是何情景,打昏那两个把守的人不是问题,然而若是打草惊蛇,却是难了。 正踌躇时,洞里却忽然走出了个高大的少年,黑衣黑巾,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卫瑾和急云却都心头大震,无他,那少年凤眼薄唇,居然长得有五分像卫瑾!只是皮肤呈蜜色,五官也更深刻一些,宽肩窄腰,长得却是比卫瑾要高大些。 他带着个仆人走了出去,洞口两个男子居然对他施礼,他点点头,大步走下山去,后头那仆人却是一路聒噪:“我的主人,天许可的那种事,不去做也有罪,多少女子都在等着您赐予她们一夜,你却不敢去日光下唱一唱。” 那少年满脸不耐,大步走下山去。 洞口那两名守卫却是聊起来:“小主人都十五了,居然还是不肯选女子成亲么?十里八寨多少女子愿意求神赐和他一夜呢,圣母大人可是着急了,她没有女儿,只能等着小主人结婚生下女儿才能传位了。” 另外一名守卫却是笑道:“听说小主人一直闹着想去中原看看,圣母如何能答应,一直僵着呢,便是洞主也拿他没办法。” 原先那名守卫低声道:“洞主不就是中原人么,只怕他巴不得小主人去看看吧?” 另外名守卫摇摇头道:“不晓得,咱们莫讲这个,圣母大人知道了不得,说起来今天歌圩听说蓝里、来洛那边都有妹子来,咱们偏偏轮到值班,可真是不巧。” 前边那个守卫笑道:“你就是去了又能怎样,上次是哪个可怜兮兮地唱:哄哥的,哄哥的,哄哥脱裤又脱衣。脱得衣裤妹又走,害得哥我冷西西。”他怪腔怪调地学了唱起来。 另外个守卫脸红了起来,窘迫道:“那个妹子太不厚道……” 另外个守卫吱吱地笑了起来,急云却是忽然给卫瑾使了个眼色,这两个守卫敢在门口议论首领,而洞里又有人走出来,可见这山洞只是个通道,通道目前里头无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急云轻身飘到了一丛灌木后,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个守卫一惊,却是两人都望了过去,然后不约而同地走了过去,急云呼了口气,果然是两只傻鸟,那头卫瑾早已心神领会地飘进洞里,急云早也跃到另外一头,趁他们还在灌木从后头检视嘟囔时,也闪进了洞里。 山洞里黑魆魆的,他们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只看到山洞直往里头通进去,他们一路极快地飘了进去,只怕撞到人。 走了大概一刻钟,洞口能看到了火光,他们加快了脚步,果然过了一会儿洞口豁然开朗,居然是个极大的山洞,有风声,显然通风极好,周围洞壁上石笋石柱林立,中间是个极大而平整的石头场坪。 场坪上居然有不少人围着,场中间有个男子围着一堆火在舞动,头缠黑巾,双眉画成向上竖的样子,脸颊眉心擦了一点暗红,看着似血,衣服上加有黄纸符箓,他手执铜叉和一个镂银牛角,赤脚在场中央有节拍的跳舞着,口里极大声地唱着听不懂的歌,旁边有人拍着鼓声蓬蓬,又有芦笙呜呜咽咽的吹着,看起来倒是像是在跳傩。 围看的人不下两百,有小孩子、女子、成年男子,一起在坛边成圈站立,石壁上各处是火炬,也悬挂着红灯,山洞里更显得光明如昼。 急云和卫瑾悄悄地靠近了人群里,只看到那男子跳了一会儿,往火堆里头扔了一蓬东西,呼地一下火焰放了一蓬的火光出来,人群唏嘘了一下,忽然安静了下来。 只看到人群都往石壁那儿看,台上一个女子缓缓登台,黑袍曳地,身形修长,腰间束着绣花腰带,头上戴着个弯如牛角的大银饰,从两边角上垂下银饰,一颗明亮的红宝石垂在那女子的眉心处,戴着银圈耳环,脖子上也围着银项圈,远远望去只觉得衣饰华丽而庄重,火光下唇如烈焰,皮肤却是雪白,人群安静极了,只听到那女子立在高台上,忽然吟唱起来,声音清越,在空旷的山洞中尤显得清晰而空灵。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白昼的夜、greenday111的地雷,天冷了,大家的留言也少了,我想一定都是在被窝里头在看小说吧,我也好想能在被窝里头码字啊,~~~~(>_<)~~~~ 第46章 冼夫人 歌声曲调十分缥缈而悠远,歌词却全然听不懂,只觉得有时如泣如诉,似是祈神,有时高亢亮丽,似是战歌,有时温柔清澈的徘徊往复,似是慈母拥着婴儿。一曲歌大约唱了一刻钟,歌声显然十分富有感染力,急云看到周围其余人都在屏息而听,已有女子落下泪来,歌至尾声,众人肃穆也跟着和声而唱,似乎是往复而回在祈祷什么,渐渐平息,人们依然握着双拳闭着双眼似在祈福。 急云模仿着他们的动作,双眼却眯着看往台上,毫无疑问这歌声是她听过的最美妙的歌声,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然而受过抗诱惑训练的她,已经能无论何时都保持高度专注于任务。 她看到那女子缓缓从旁边走下,下头却有个男子迎上前,身形高大俊挺,伸了只手去迎接,那女子将手落于他的手上,微微侧头,似乎是在微笑,那儿光线昏暗,看不清楚相貌,急云心中却一惊。 她适才进了洞就已经极快地看了一遍洞里的人,那个男子是何时站在那里的?她如何完全没有觉察?她心头凛然,多年的特警经验,让她能够以极快的速度记住人,查看环境,来了这里,与管夫人学艺三年,她的五感也更为敏锐了,这样居然也没能察觉到那个男子的出现?是歌声迷惑了她?还是那个男子修为远远高于她? 想是傩散了,场上渐渐人散,往不同的通道走去,也有人从他们的来路走了出去,急云拉着卫瑾,缓缓地往人流慢慢走去,否则人都走散了,他们就会变得引人注目,她脑子飞快的运转着,在想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却看到那男子忽然朗声一笑:“远方的朋友,既然来了,何不留下?” 卫瑾手紧紧一握,脚步一滞,急云心中知道不妙,卫瑾没有经过训练,显然还生嫩,却看到场中忽然生变,那男子忽然手一甩,一个圆盘似的弯刀极快的回旋飞出,似银光飞泻,往人群飞去,唰的一下!一个男子显然猝不及防,被那飞刀直接切入手臂,一只手臂带着血雾直接落在了地上! 周围民众有人在惊呼大叫!那男子面如土色,一只手捂住伤处,急云站在围观的人群里,一眼望过去,却是心头一跳,这人她见过!而且不是在百越!却是在中原的路上,一日她在客栈往下望,却是看到他走入他们住店的客栈!那个时候,他身穿的也是中原服装,五官平凡之极,如今他却身穿一套百越人的服装,装扮得比他们两人还更要专业,眉眼显然也修饰过,但是这也瞒不过急云。 她记人相貌是从骨骼形貌上记录,下巴形状,耳朵形状,骨架比例,双眉之间的距离乃至人中的距离,一般的改装无非是修饰肤色、眉毛是很少会修改到这些,因此极少有改装的犯人能逃过她一双利眼,此人莫非是跟着她和卫瑾从中原来到了这里! 那出手的男子和那女子缓缓走到了场中,火焰照亮了他们的相貌,那女子典型的百越人长相,却是极为美貌,黑衣银饰显出她皮肤雪白,深目高鼻,睫毛长而浓,一双眼睛十分引人注目,黑却又亮,仿佛天上的星子都沉入了潭水中一般,唇丰满而红润,微微向上翘,看得出年纪已不轻,约三十多岁的年纪。那男子却是凤眼薄唇,与百越人长相迥异,却穿着百越人的衣饰,外头套着件绣边长马甲,站着挺拔修长,手里持着那雪亮弯刀,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卫瑾紧紧握着急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一见就认出来了!这是云阳侯!他的亲外公! 只看到有守卫冲了过来持刀逼着那断臂男子,那断臂男子满脸苍白,头上冒出了粒粒汗珠,忽然一咬牙,嘴角吐出黑血,眼睛翻白,直接倒在地上!看起来居然是死士! 那美貌女子清声道:“无关人先退场。”周围的民众十分听话,纷纷退场,场上过了一会儿已只剩下几人,急云拉着卫瑾站在那儿醒目出来,急云是没拿定主意,看卫瑾手里只是抖,极为激动的样子,没有走的意思,她也咬咬牙,他们本就是找云阳侯而来,如今既然能找到,那自然是暴露身份也无妨了。 只看到那女子双眼锐利地看向他们,已有守卫围了过来,显然也发现了他们的不对劲,卫瑾却忽然松了手,走了两步往前,颤声对云阳侯唤道:“外祖父!” 场中静了下来,云阳侯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笑道:“这位客人一口官话,想是中原人,可是认错人了?我只有一子,并无女儿,人人都知的。” 卫瑾忽然泪流满面道:“外祖父!母亲寻找了您多年!您为何在此地不回家?” 那女子忽然冷冷道:“洞主是我冼明珠的丈夫,一直生活在百越,你们是哪里来的小儿,乱认亲属?可是奸细?” 云阳侯却是笑道:“两个小娃娃,才多少岁,想是来参加歌圩走错了,认错了人,夫人何必计较,倒是这名死士,鬼鬼祟祟地跟着这里两个小娃娃进来的,身法诡异,看着就不是好人,两个小娃娃是不是惹了什么仇家?” 卫瑾一愣,与急云对视了一眼,各自心头骇然,以他们的武艺,居然没有发现有人跟着他们进来!急云忽然走上前施礼道:“我们原是四处游历,看到这儿歌圩好玩,瞎走不小心走了进来,我这位哥哥想是思亲过度,认错了人,还请夫人和洞主原谅则个。” 卫瑾却木然站着,依然期盼地看往云阳侯,云阳侯抱歉地对他笑一笑,又看往冼夫人道:“看上去比我们的阿英还小些呢,倒是和我有些相像,也难怪认错。” 那冼夫人脸色缓和了些,仍淡淡道:“两个娃娃以后出去要注意,不是哪里都能乱走的,走到了禁地,惊扰了神灵,神灵降罚,那就谁都救不了你们。” 急云躬身道谢道:“夫人指教的是,我们先告辞了。”一边拉着卫瑾从来路走了出去,卫瑾有些不甘心,然而仍是跟着她走了出来。 出了外头,卫瑾有些恼怒道:“他就是外祖父,我绝没有认错的!家里还有他的画像,母亲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定是那妖女给外祖父下了什么毒蛊,让他不记得过去了!” 急云拉着他一直走远,到了个林子间才停下脚步,跃上了树看了看,发现没有人跟踪,才下了来,低声道:“这事凭我们解决不了,我们回客栈,拿了马即刻离开这里,回去找师父。” 卫瑾脸上不服气道:“为什么?本来就是历练,我们自己想办法,把外祖父带回去不行么?” 急云叹了口气道:“那冼夫人,在百越族人中显然地位极高,号召力极强,我怀疑,她就是那个说书先生说的圣母,你还记得么?那圣母母女相传,姓冼!” 卫瑾一愣,急云又道:“我们被人盯上,一路从中原跟到这里都没有发现,云阳侯却能第一时间发现并且直接出手伤了他,可见他武功高强,远在你我之上,如今他不认你,必有原因,以你我之力,有可能与整个百越族为敌,并且带走云阳侯么?更何况,后头还有不可知的敌人?到底是谁一直盯着我们,跟踪我们直到这里?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除了那个跟踪的男子,是否还有别人在跟着我们?” 卫瑾默然了,急云知道他已想通,继续道:“为今之计,只有在那跟着我们的组织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赶紧返回中原,让师父和师伯想办法,营救侯爷。”说罢便当先走下山去。时已过午后,一路歌圩仍热闹非凡,他们两人走回客栈,结了帐,牵了马疾奔出镇。 方出镇不过数里,他们住了马,前边一字排开一排的木刺路障,一排百越男子手持弩箭弯刀站在路障后严阵以待,中央一骑赫然正是冼夫人,黑衣黑裙上用五色线绣着五毒,阳光下发上的银角闪闪发亮,眉目冷峻,看着他们冷冷道:“拿下奸细!” 声音方落,下边已是万箭齐发,却都是往马上射去,急云和卫瑾脚一蹬,已是从马上跃身而起,在空中拔了剑,背对背却心有灵犀地直接往冼夫人扑了过去,擒贼先擒王! 风猎猎,冼夫人冷冷一笑,手一震,两把弯刀赫然出现在手上,她跃起来反手一格,一边一把弯刀,居然稳稳地格住了急云和卫瑾的剑招!急云只感觉到一股强劲之力从弯刀上传来,自己需全力以赴才能顶住,然而自己身在空中无可借力,身后却已是有风声劈来,应当是冼夫人的护卫,风声却没有往要害之处劈来,想是没有杀死之意,急云忽然双脚在空中一弯,居然借着冼夫人那刀上的力气,整个身体柔软灵巧地往上翻转,在空中打了个转,堪堪躲过了身后的袭击,脚尖却又极快地点向冼夫人的马背上,一剑却又顺手挥退了正劈往卫瑾的刀。 不过须臾,她已出了三招,冼夫人咦了一声,急云已是急喝道:“闭息!我们撤!”一边脚一点,已扑向冼夫人身后的丛林里,一边手一扬,却是扬起了漫天的黄雾,百越人们全都色变,个个捂起鼻子躲避那黄雾,只恐是毒粉,只有冼夫人面不改色,衣袖一挥,黄雾一点都没沾上她身上。 卫瑾也知道冼夫人功力高强,人又多,此时的确是走为上策,看到急云洒出黄雾,那味道却是自己熟悉的易容粉,早就一样收手疾奔入林中,两人轻功绝佳,如两道青光,冼夫人虽然臂力惊人,有些内力,却并不擅长轻功追逐,心中已是知道拦截不住,追赶不上,心下一叹,想起今日丈夫百般维护于他们,一股淡淡的忧伤涌上了心头。 第47章 挫败的师兄 卫瑾和急云一路疾奔而逃入了深林间,四野风声,猿啼鹤唳,渐渐月上梢头,风声淅淅,他们感觉再没了追兵,才停了下来,天却也黑了下来,他们才找了个干燥背风的地方歇息。 卫瑾木然坐在那儿,看急云撒了防蛇虫的药在周围,铺好草垫,又手势熟练地砍柴堆柴生火,把刚抓的一只大蛇剥了皮,穿了挂在火上烤,撒盐,一边又穿了几串野菜烤着,他抿着嘴一直没说话。 急云把烤好的蛇肉递给他,他也没接,只摇摇头,急云看他脸上满是阴郁,宽慰道:“我们毕竟还小,人又少,力量有限,能探到这样并且全身而退,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待回去和师父说了就好。” 卫瑾忽然咬了咬唇沙哑道:“母亲这个年纪已经和师伯收复了漕帮了!” 急云安慰道:“这也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的,情况不同,不可一并而论。” 卫瑾并没有得到宽慰:“那些人做局哄我们,我根本没有看破!洞察隐微,判断情势,我不如你,战斗之时,机变灵活,反应迅速,我也不如你!夜宿野外,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你来照顾!你比我小,明明应该是我来照顾你才对!我太没用了!” 急云讶然看了他一眼,看到他双眼通红,声音颤抖,竟是真的在伤心忿恨自己,她有些歉然,卫瑾的武功其实在自己之上,他欠缺的只是实战经历和社会经验而已,自己那是在多少次实战任务中累积下来的经验,多少次死里逃生,更曾经在全息虚拟战争平台里训练过多少次,经历过多少失败!这哪里是初出茅庐的卫瑾能比得上的? 清微教这师门任务的涵义其实就是为了弟子更好的入世历练,然而卫瑾心高气傲,又有母亲珠玉在前,一挑便挑了个难的任务,自己当时也只认为这么多人都找过了,大概找不出什么线索,出来看看历练历练也好,谁料到这一来便是个困难任务?就好像玩游戏,才出了新手村,便直接挑战困难副本,能全身而退已是胜利了,只是少年那自尊心一下子受挫,无法接受落荒而逃的现实,倒是对他的未来不利。 其实这也是百越人一时轻敌,以为他们两个年纪轻轻的娃娃是慕名来玩玩的,放松了警惕,布局粗疏,被有老辣特警经验的急云一眼看破,来了个反跟踪,轻而易举得手。之前来的清微教诸人以及朝廷官兵,身为百越圣母的冼夫人亲自上阵布局,自然是周密完美,这一次,却是猴子落树,栽在了两个孩子手里。 急云柔声道:“我出身民间,又在市井流落,对民间生活,本就比你熟悉些,这些经验上欠缺的地方,将来都可以一一补足,唯有学武上的造诣,一日千里,需得时时奋起追赶,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今日若是只有我一个人在,也是逃不掉的呢,还有今天那冼夫人,应当旨在活捉,大概,还是顾忌师公,并不敢伤了我们性命,只是想拘禁我们不让消息外传罢了吧。” 卫瑾想起急云之前的确在民间流落多年,民间经验的确比自己丰富,今天那冼夫人的确出手并非致命,才缓和了脸色,心里舒服了些,低声道:“这次事完后,我要去市井多走走。”被小师妹保护的感觉,什么都不如小自己三岁的师妹的感觉,实在让他太羞耻了。 急云微微一笑,将烤好的蛇肉递给他,卫瑾闻到香味四溢,终于接过了那蛇肉,他们从早晨吃过早餐便粒米无食,又经历了大战以及全力奔逃,他其实体力早已透支。 那蛇有手臂粗细,又颇长,肉质厚而多汁鲜美嫩滑,不过洒了些盐调味而已,仍是十分好吃,卫瑾吃了几段,又吃了几株烤好的野菜,喝了些水,才感觉肚子充实了些,看着急云一直在拨着火烤肉,想起自己刚才外露了脆弱情绪,居然要让小师妹来安慰自己,又有些羞愧,便找些闲话解解尴尬:“听说西南边疆,有些部族善养蛊驱蛊,中者听令于人,百依百顺,你说外祖父是不是真的中了她们的蛊,不然为什么不认我不回家。” 急云看着跳动的火光,顺嘴道:“云阳侯双目清明,武艺高强,思维灵活,不像是神智受制于人,否则,同样是身份不明的侵入者,为何他一出手便伤了那跟着我们的死士,却对我们分毫未犯,还在圣母面前维护我们,另外,还提醒了我们有人在盯梢我们,显然对我们颇为回护照应。” 卫瑾吃了一惊,道:“你意思是,外祖父是清醒的?那他为什么不认我?” 急云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还记得我们在门口听守卫说的话么?还有那个和你颇为相似的少年,那个应该是师公和那圣母生下的孩子吧,应该算得上是你的舅舅。” 卫瑾凛然望向她,急云继续道:“连门口的守卫,都知道他来自中原,你说他生活这么多年,难道一点风声都不知道?他武艺如此高强,那冼夫人虽然有些武艺,却也不如他远矣,他若是走,谁能拦得住?让他心甘情愿留着,还和圣母生了儿子,我想……大概师公,与那冼夫人是有感情的吧。” 卫瑾脸上涨红,大声争辩道:“怎么可能!那个故弄玄虚的蛮女!外祖父对母亲极是慈爱,绝不会丢下她不顾,自己和人生儿育女的!” 急云有些讶异道:“师父已经嫁人,又已经成年,师公的责任已尽,选择什么生活,应该是他的自由吧。” 卫瑾恼怒道:“你知道什么!父母与儿女的亲情,那是天性牵绊!哪有这般冰冷,尽了责任便算两清的?母亲十月怀胎之苦,父母含辛茹苦养育之恩,儿女长大后便孝敬反哺父母,代代相传,子孙相继,血肉亲恩,这岂能计算清楚的?” 急云语塞,她受到的教育以及未来世界的习俗,都是孩子成人便自立,父母不会干涉孩子们的自由选择,孩子们也无权干涉父母亲的私事,社会生产力早已能够满足社会抚养没有生活能力的婴儿以及老人,婴儿幼时不需要父母牺牲什么来养育,老人年老也并不需要孩子付出精力来养老,社会自然有妥当安排。她两世都远离生身父母,的确有些无法理解这种血脉牵绊,她对父母是有天然的孺慕之心,对自幼失去父母有些遗憾,却也仅此而已,没有更强烈的不舍、怨愤、求而不得等等的感情存在。 卫瑾看到急云默默无言,却是想起急云没有父母,自己恼怒之下莽撞出言,想是触及了她的痛处,同时,他也想起了他的生父,这世上,也是有那样不负责任的父亲的……他心头一酸,正要说些和软些的话,急云却忽然抬眼,双目冷厉,低声喝道:“有人!”一边却已是按剑而起,拔剑在手。 卫瑾一惊,却也已是拔出剑站了起来,与急云背对背做出了战斗姿态,只听到树上一动,已是有数名黑衣蒙面人跃下来,包围了他们,身法轻灵,无声无息,手持的剑刃上,蓝汪汪的均淬了毒! 卫瑾汗湿重衣,便是急云也握紧了剑,心头知道这是自己来到这里遇到的最严峻的时刻了,看这些杀手的身手皆不差,手里的兵器都有毒,只要略有破皮割伤,只怕立时就要没命,这与今天冼夫人那围攻不同,这必是冲着他们的性命来的了!只是他们才刚刚出了江湖,什么人会和他们有了深仇大恨,不怕清微教的报复,也要暗杀了他们? 黑衣人们无声无息地围着,其中一个黑衣人冷笑道:“在送你们上天之前,你们若能老实回答,跟着你们的乙五是怎么死的,我们可以考虑让你们死得痛快点,否则,先奸后杀,一片片割了肉让你们互相吃下去,脚趾一根一根的敲碎,这样的滋味,你们可以尝一尝。”他的声音森冷,仿佛从地狱传来的一般,内容更是令人心头发颤。 卫瑾咬牙道:“先试试小爷的剑再说话吧!” 那黑衣人阴森森一笑:“小子,有人出了十万两银子,要买你的命,之前乙五那小子本就可以直接取了你的命,任务人却要你们死得像意外,只好让你们走到百越再动手,最后却发了信回来,说有重大发现,这发现比那十万两银子还要重要,最后就再也没有消息,爷爷倒是想看看,有什么消息,能比十万两银子更重要?让我猜猜,你这小子来这里是要找宝藏的,莫非是找到了宝藏的消息?所以今日那疯婆子才穷追不舍你们?能从那疯婆子手里逃出来的,倒是有两三下手段,也不枉爷爷我带了这么多人来围你一番。” 第48章 云阳侯 卫瑾心头巨震,是谁要自己死?还要死得像意外?今日大概难逃一死,只是师妹何其无辜!然而他也知道求饶无用,这些杀手冷酷无情,绝不可能放过知情的师妹,他手心渗出了汗。 局面一触即发,那黑衣首领看卫瑾和急云都紧闭双嘴没有说话,便一挥手,打算先擒下他们在说,正在此时,场面忽然急转直下! 风里传来嗡嗡的声音,似乎是某种东西摩擦空气而发出的声音,场上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看到一道银光划过,在几个黑衣人的脖子一划而过,几个人头落了下来,血雾溅射,场上一静,待看清那旋转着的东西是一把弯刀时,那把弯刀已经又以诡异的弧度旋转了回来,又干脆利落地收割了几个人头,然后飞了回去。 那黑衣首领已经惊骇得说不话,他眼睛睁得很大,刀光刺痛了他的眼,他飘了起来,挟着剑却没有往弯刀旋转的来处去,他飞身而起运剑刺往了卫瑾! 有强援来了!此次任务不能失败!从未失败过的他极快地判断了情势,很快采用了目前最合适的方案,杀掉任务目标,然后逃! 那一剑挟着风雷之势,他是组织内最有名的快剑手,这也是他人生中最快的一次剑,他相信那还在暗处的强援一定来不及,他至少在十丈外,没有哪一种轻功能来得及,那弯刀也还在途中,剑往那小子身上刺去,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自己这是最快的剑,只要划破一点点皮……他就算完成任务了!只要划破一点点皮! 剑在快刺到卫瑾眉心时,却停住了,再也无力刺入半分。 黑衣首领眼睛凸起,难以置信,他的喉咙里刺了一枚小箭,精钢打造,淬了能让一头牛立刻麻痹昏迷的麻药,叶默存出产。 他的剑的确很快,可惜在弯刀收割头颅,大家都在惊呆的时候,急云早已把握机会,抽出了她珍藏已久的小弩,刚刚好来得及对那也最快做出反应开始对卫瑾刺杀的首领射了一箭。 他太快了,也太轻敌了,以至于与那小箭相遇时,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卫瑾毫不犹豫地一剑斩下了他的头颅,血飞溅在他苍白的脸上,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剩下几个零星黑衣人看到势头不好,早已往不同地方向飞奔而逃,卫瑾与急云也分头追杀了几个,有些则依然被那回旋的弯刀一一收割,场上一刻钟之前还是活人的杀手们已经变成了尸体。篝火暗了下来,空气里充满了血腥味,他们安全了。 松懈下来的卫瑾咬着唇,却抑制不住的胸腹间的不适,他一贯爱洁,这又是他第一次杀人,他终于忍不住跌跌撞撞地扶着树吐了起来,这一天遇到的惊奇、愤怒、刺激、残忍,超过了这么多年他的生活经历。 有温热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的臂膀,他抬起头,果然看到是云阳侯温和的眼睛,他忍不住叫了声“外祖父”,一边忍不住落下了泪。 急云没有奇怪,看到那弯刀的时候,她就知道是云阳侯来了,她已经去一具一具尸体的翻了起来,并且不厌其烦地一一打开他们的面罩,翻他们身上的物件,看他们的手足。 云阳侯看到比卫瑾还小了几岁的小姑娘,毫不介意地翻弄着那些可怖的死尸,颇觉有些意思,他从冼夫人拦截他们开始就已经藏身跟着他们,原打算解围一番,然而他们居然在武艺不算差的冼夫人手里全身而退,适才面对危机也依然镇定之极,他心里颇为满意,香儿倒是教的好儿子、好徒弟,其中这名女娃娃表现又极为令人瞩目,既能看出他没有失去记忆,武艺根基上又颇为扎实,不像一般的女弟子,习武之时多讲究姿态曼妙优雅,她十分实在而直接,交战中又极为灵活机变,他简直是暗暗心惊,自己像她这样大的时候,只怕心计机变尚不如她。 他问急云道:“小姑娘看那些尸体有什么意思?都是职业杀手,经过严格训练,身上不会带暴露身份的物件,看不出什么的。” 急云翻看了最后一具尸体,说道:“有发现的。一共七名杀手,手上都有茧,擅长的都是不同的武器,然而却没有一个擅长远程暗器的,携带的伤药也是不同的,闻得出是不同地方配的,还有身上的黑衣也是不同地方的布料,靴子上带的泥,除了这里新带的外,前边的土有不一样……这说明了他们是仓促之间组的队来执行任务,因此没有过多考虑到每个杀手的擅长领域以及执行任务中的配合,杀手从不同的地方赶来,配合很差,首领被杀则做鸟兽散……这个任务很急,应当是早晨才死掉的那个杀手,组织作出的反应,然而仓促之间能召集这么多人手,可知杀手组织已经颇为效率,杀手们的黑衣料子都颇为考究,可知杀手们的报酬应当比较丰厚,这么看来,十万两银子买师兄命的事情,应该是真的。” 卫瑾忽然冷冷道:“一定是她!我知道!她嫌我挡路呢!和阿娘在一起的时候她找不到机会!” 急云抬了眼看看他,没问下去,一听就是一场豪门恩怨,云阳侯摸了摸卫瑾的头,卫瑾忽然把头一摆,满怀着倔强问云阳侯:“为什么!为什么您不回家?”他如果在,爹爹怎么敢如此对阿娘! 云阳侯摇摇头笑道:“失去记忆的事情,的确是有,实际上,在冼夫人发现我晕倒在禁地外后的大概一年时间内,我一直处于神志昏聩不清、犹如白痴一样的时间,只有少数时间清醒,却也记不清自己是谁,从哪里来。” 卫瑾吃了一惊,看向云阳侯,月色下的他,虽然已经年近五十,看着依然不过三十许,只有眼角的些许皱纹以及那成熟睿智的表情,显示出这已经不是一个初出茅庐风华正茂的年青人,然而岁月带给他的是沉淀下来的风度翩翩,即使身穿着百越人的黑袍,却丝毫不损他是一个美男子的事实。 云阳侯继续道:“十七年前,朝廷内忧外患,我以寻找宝藏之名来到了百越,准备以宝藏给朝廷解决问题。” 急云终于忍不住问道:“那歌谣怎么解的?”她参详许久,日也想夜也想,就是想不出这歌谣怎么揭示宝藏所在地的,终于能问到一个知情人,她十分渴望知道谜底。 云阳侯看着他们二人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笑道:“根本就没有宝藏,那歌谣就是个普通的歌谣,不过被人穿凿附会上了宝藏的传说而已。” 急云与卫瑾吃了一惊,卫瑾道:“那那些金条哪里来的?” 云阳侯缓缓道:“那些金条,本就是我管家历年的积累,五国都有我管家产业,管家富甲天下,却一直秘而不发,不过是怕招了人惦记,引来灭门之祸,只是大秦皇帝对我恩重如山,国有难,岂能坐视之,因此我托了宝藏的名头,来把这笔钱财转到明面给朝廷。” 急云想起沈万三以及石崇的传说,暗自佩服管家人的先见之明。 卫瑾道:“那您又如何会失去记忆,神智昏乱?” 云阳侯摇摇头:“不知道,那一段失去的记忆,我再也没有回想起来……只知道当时我安排好了金条托运事项,便好奇的悄悄去了百越人的禁地,想看看里头是什么样子的……那时候我艺高人胆大,大概真是无所畏惧惯了……后来的事情就再也不记得了,只知道我神智混乱之时,是冼夫人救了我,一直在照顾我,后来我神智渐渐清醒,却如孩童一般,什么都不知道,连穿衣吃饭都需要人教,冼夫人……她一直在我身边,后来我们便成了婚,生了子,然后近年来,我渐渐一点一点的回想起一些事情,知道明珠骗了我一些事情,然而她对我有恩有义,我们又有孩子,多年夫妻之情着实难舍……阿英还需我教导,香儿又已嫁了人,我想她大概能过得很好,所以我……没有回去,我怕揭穿了谎言,明珠便不会再留在我身边了……” 卫瑾握紧了双拳,忽然大声道:“你怎么能为了个女人不回去!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阿娘经历了什么!”月光下他睁得大大的眼睛涌出了泪水,胸膛激烈起伏不已,他忽然一扭头,冲了出去。 云阳侯一愣,转过头与急云对视了一眼,急云摇摇头道:“您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师父经历了什么,我遇到师父的时候,她已经带着师兄孤身隐居在聆玉山那儿,一应佣仆都没带,只用了个帮工做些杂务,似乎与家人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云阳侯轻轻一叹,他这些年居于此处,离京城十分遥远,百越人自给自足,商人嫌利润少并不多,又兼冼夫人有心封锁,他一直没有得到女儿的消息,然而女儿武艺高强,又有教里做后盾,自己在朝廷的功劳也不小,他原以为女儿在内宅里过得应该不会差……原想恢复记忆后,慢慢和冼夫人说清楚,再找机会探听一番女儿的消息,这个时候,外孙却找上门来了,太过仓促,他顾及冼夫人的感受,没有当场认下。 他满怀歉疚地低声道:“你之前的话我也听到……你真的觉得,父母亲养大孩儿后,便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了么?” 急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人,有权利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但是,血肉亲情,我不懂……其实,如果冼夫人深爱您,未必就不能接受您的过去的亲人,都是爱你和你爱的人,我觉得应该不冲突。” 云阳侯拍拍她的头,急云有些不习惯,低声道:“您还是去追师兄回来吧,黑夜里就算不惧野兽,也怕蛇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漏网的杀手,他这些年很是辛苦,您安慰安慰他就好了……” 云阳侯敛了笑容道:“安逸生活过久了,我居然失了警惕心,我去带他回来,你在这里等我们。” 急云点点头,目送他掠往深林里,过去挑了挑篝火让火明亮起来,却对那血腥味有些厌恶,等云阳侯和师兄回来,还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另外找个地方歇息……大概云阳侯会带他们回百越的住处吧?她想起云阳侯说起冼夫人的那神态,摇摇头,希望卫瑾能看清自己外祖父对冼夫人的感情,别弄扭了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年底工作忙,双更做不到,不过考虑到卡在关键地方,所以可以提前发一点,其实已经被聪明的读者猜到了,这一章发完,24日的就没更新了,大家原谅则个。 我准备请个公休假,然后争取下个月挑战6000字每天,不过年底这样忙的工作,不知道我的公休假能批下来不。 第49章 无音之地 万籁俱寂,天如水洗,满地月明,急云在火旁正沉思着,却忽然看到地上那堆尸体里头,忽然跃起了一个黑影!他直接往急云身上扑来,五指成爪,攻招凌厉狠辣,势如雷电。 急云吃了一惊,她适才检查哪些死尸,居然却没有发现还有人活着! 原来这名杀手本就擅长潜伏与探听消息,会一门龟息功夫,他被卫瑾刺伤,知道逃不掉了,便赶紧装着中了一掌,直接装死,卫瑾第一次杀人,没有经验,竟没有在致命之处再补上一剑,急云倒是经验丰富,也够细心,细细查看了一次所有死尸,却也从来没见过这样鼻息脉息没有的装死功夫,云阳侯则安逸日子过久了,哪里料到居然有此疏漏,竟然导致了这般大的失误。 急云挺身拔剑接招,不徐不疾,沉稳老练。 这名杀手原受了伤,一直装死,在尸体堆里听到云阳侯与那少年走了,他心知此次任务已经失败,就算自己活着回去,要受到残酷刑罚处置,而这名少女年纪尚轻,若是能擒走带回去,大概组织能看自己此一功,饶过任务失败的处罚。 不料急云虽然年纪轻轻,反应却是一流,已是奋起反抗,剑剑凌厉强横,势道劲急无伦,居然绝不似个才出茅庐的小女孩,心软犹豫一点都没显露在剑招上。 不过一眨眼功夫,两人你来我回已是过了数招,原以为很容易就可以带走急云的那名杀手郁闷了,云阳侯若是赶回来,他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他咬咬牙,避开急云连发的几剑,自己适才已是听到了重要的消息,云阳候还活着!靠这个消息也勉强够戴罪立功了,这个小姑娘年纪虽轻,手下却十分老道,竟然不能轻易擒获,自己万不该判断失误心存侥幸还想带走这名女子,还是先逃了吧!他虚晃一招,想要逃掉,没想到急云紧追不舍,一时居然逃不掉! 丛林里树藤遍野,荆棘满地,二人缠斗起来,只打得木叶四溅,又兼离火堆越来越远,黑夜里方向难辨。那杀手毕竟受了伤,又心焦仓惶,渐渐招式里有了破绽,急云覷空一剑劈下了他一只手! 杀手心中骇绝,显见他再也不可能逃掉了,他咬了咬牙,对这女娃娃刻骨恨极,忽然合身飞扑上来,完全不顾那剑刺穿了自己的胸膛,他死死的用余下的那只手抱住了急云,然后往附近的山崖滚了下去! 急云不是没有见过绝地反击同归于尽的打法,只是她到底年幼,今日体力又消耗过多,一时竟然不防,被那杀手直接抱着翻下了山崖,她两世之中经历过不少风浪,临危不乱,只觉身旁风声虎虎,身子不住的向下摔落,偶见峭壁上有树枝伸出,她运气于手上,使劲拍在那杀手肩膀上,一只手使劲攀住山崖上的树根藤蔓,一路翻滚撕扯,那杀手总算被她一脚甩脱了下去,而自己手上被荆棘藤蔓刮得鲜血淋漓,好不容易才挂在了一根树根上,双脚坠空,下边黑沉沉的,却不知深浅。 她双手扯牢那树根,将脚尖踩在山壁上,勉强提气往上跃去,不过跃了两步,便感觉到山壁一空,居然陷空了!她心里一惊,却只来得及抓住一根枯藤,身子依然跟着惯性落入了那陷落的裂缝处,她只觉得身体一空,忽忽地往下落,居然一时没有落到底。 她气沉丹田,手脚并用的抓挠着身周,想找到一处凭借,却只是往下落去,忽然她感觉到身体落入了冰冷的水中,巨大地冲力让她沉入了水底,她屏住呼吸,放松身体,让自己浮上去,心中暗自侥幸,果然主角跳崖不死定律还在。 水很凉,然而里头却有许多鱼,她能感觉到里头的鱼在与她的身体触碰,她浮上了水面,一边祈祷这千万不要是什么不明食人鱼。 这是一个山洞,洞里很黑,水流并不宽,她轻而易举地爬上了岸,值得安慰的是,火折子很好的收在怀里用皮做的小包里,没有湿,她晃亮了火折子观察了下洞里的情况,随着她落下来的也有一些枯树枝藤枝,她拣了起来,很快点起了一小堆火,依稀可以看着这是个很宽广的山洞,更深远的地方黑魆魆的,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与遇到冼夫人的那个山洞里布满石笋和石柱不同,这个山洞的石壁很光滑,爬着一些树根,山洞里有风,通风良好,她心里有些安定,有风,就意味着有通往外边的通道。 她觉得身体沉重不堪,手脚无力,知道自己又经过一场生死搏斗,大概体力已经透支,洞的深处她已是无力再去探险,如今当务之急是歇息好。也不知云阳侯和师兄找不到自己会怎么样……兴许能沿着自己搏斗的痕迹找到这里吧?她不报什么希望,那里实在太隐蔽了,谁能想到石壁会能掉落人?除非他们能每一寸悬崖都检查过……她所不知道的是,没多久外头下了一场雨,将石壁上的痕迹冲刷掉了……以至于云阳侯与冼夫人发动了百越族人到了悬崖下方的谷底寻找她的下落,都没有能找到她。 她脱下了衣服在火边烤着,否则便要生病了,一边去捡拾地上的枯叶,这里顶头想必就是自己落下来的山壁,有一些朽木根和烂叶子,虽然烧起了烟雾极大,放在火边先烤干再烧也还凑合。她将包里放着的药丸翻了翻,找到叶师伯说的能防治伤风的药吃了一丸进去,一边极快地摩擦自己的皮肤使之发热。 忽然,她的手停了下来,适才生死关头,她没有留意到奇异之处,如今她终于反应过来……这里,安静得太奇怪了…… 火苗在燃烧着,然而,火焰燃烧的劈啪声、她往火里添枯叶的声音、摩擦皮肤的声音、以及水流的声音,这些应该有的声音,全都没有。 为什么全都没有声音?死一般的寂静! 她忽然毛骨悚然起来,是自己聋了么? 她忽然站立起来,侧耳单脚跳,想将耳朵里那并不存在的水倒出来,没有,她刚才从水里上来,就一点声音都没有了,细回忆起来,连落入水里原本该有的那一声巨响,也没有! 她感觉到心头狂跳,环视了周围,两世第一次感觉到了紧张和恐惧,石壁依然黑魆魆的,水流死寂地流着,丧失了听力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将来她再也没办法听到别人的招式,再也没办法执行任何侦查、潜伏的任务,她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再没有比平淡无波的生活更让人恐惧的了,从此以后人生完全没有激情,自己将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几步跑到了山壁前,去抚摸那石头,这些石头远远看着似乎很平滑没有大的起伏,然而细细摸起来,却能感觉到上头有着细密的小孔,她皱了皱眉,忽然将双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 轰隆隆……轰隆隆……她听到了自己血液和肌肉运动的声音,她用力咽了口口水,咕咚,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她几乎喜极而泣,真好,她没有失去听力……是这山洞的石壁在作怪。 她环顾着四周,这山洞四周全是这样的石头,这大概是一种自己从来没见过的石头,吸音性能极佳,因此所有的声音在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瞬间被吸收了,即使是未来,也没有见过这样天然吸音如此强劲的石头……后世都是人工制造的材料,利用不同的密度和结构的材料来造成隔音、吸音的效果。 她忽然皱了皱眉,无声环境会使人产生恐惧不安、心律失常、对精神系统造成危害,心理上产生莫名的恐惧感,出现情绪烦躁、思维混乱以及产生幻觉,一些非法组织采用此刑讯逼供方法,据说有人为之神经错乱、精神衰弱、自闭、害怕强光以及大的声响。 她必须赶紧得找到出路出去,否则这样下去不行。她忽然想起了云阳侯,他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神志不清数年,莫非,他消失的那段时间,就是在这里?这里是百越的禁地? 她回到了火堆,盘腿坐下开始调息,身体沉重疲累,不管是什么,且先休息好。作为军校生,她进行过太空模拟无声密室的训练,因为外太空便是如此的死寂,暂时的无声环境,还不会对她造成太大的影响。 抱元守一,集中精力在体内真气,全神贯注,忘记身体外的环境,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还活着就有希望,她有着极为坚韧的神经和坚强的意志,便是教官们也咄咄称奇,她一定能成功离开这里的。 运气一周天,她身体渐渐感觉到了温暖和放松,她进入了冥想状态。 醒来的时候,她感觉到身体内内力充盈,体力恢复了一些,火堆只余下一些余烬,大概过了三、四个时辰吧,外边天应该已经大亮,她抬头辨认了一下,只觉得仍是黑沉沉的,想必自己落下的地方离这儿太高,是难以再从原路回去了。 她将已经烤干的衣服穿好,站起来想弄些东西吃,水里有鱼,用携带的小剑刺上几只来烤了吃是可以的,然而,她却感觉到了与往时不一般的凝滞和沉重。 不对……她身上除了一些翻滚时候的擦伤,并没有别的内伤,经过一夜的歇息和放松,无论如何身体应该已经恢复到正常状况了,为何依然感觉到了站起来走路时明显多了些阻力? 这是一种令人熟悉的感觉,她拿起了一块石头,松手让它下落……落下的速度……很快……她又轻轻施展轻功跃了跃,即使加上了内力,跃起的高度,居然连从前的一半都达不到! 是高重力环境!她反应过来了,这与她曾在模拟两倍重力环境中的训练的感觉一样!高重力环境下,举手投足都要花费比低重力环境下更多的力气,这里的重力,居然大于地球自身的重力?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这些石头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merry christmas! 第50章 禁地 在未来的世界里,科技已经进步到匪夷所思的地步,然而即使是那个时候,人们也依然无法探测了解到地球上的一些神秘之地,核大战基本破坏了自然环境,然而51区、百慕大三角洲等地方的神秘之处依然无法破解。 这些传闻,急云也只是听说,毕竟当时,满目疮痍的地球已经不适合人类生存,科学家们将眼光放到了宇宙中,渴望找到一颗能够安置下人类的星球,那些神秘地带的研究早已无人进行。 而到今日,急云身处于这样奇诡而难以用科学原理解释的山洞里,亲身体验这种种奇诡之处,她怎能不为之悚然而惊。 她定了定神,依然按原来的计划,到水边,手持匕首,看准了鱼使劲运力疾刺下去,果然扎了只大鱼上来,她以匕首割开鱼肚,洗去了鱼肠,重新生了火,这鱼她从来没见过,然而如今也没有别的食物,身上原来带的炒米干粮早就放在林子火堆边了。 这里枯枝很少,她斩断了些树根来生火,将鱼烤了起来,不久脂香四溢,眼见已熟,她先尝了些,入口滑嫩鲜美,她仍然谨慎的歇了歇,看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后,又吃了些,谨慎起见,只吃了一条鱼,让肚子里头不饿以后,她便取了根燃着火的几根柴火,扎了个火把,举着往洞深处走去。 洞里又湿又凉,微微有些风,洞壁岩石上还渗着水,不时有凉嗖嗖的水滴从洞顶掉下来,偶尔能看到手腕粗细的树根,穿透洞顶沿着洞壁一直延伸,既不知来处也不见去处,距离太高也分辨不出是什么树的根,以这里的高重力情况看,这树根只怕要长个上百年才能长那么高。 走了一段时间,她开始有些担心火把不够时间了,好在这时候,她来到了一个巨大而宽阔的洞里,火光下,石壁上赫然便是自己见过的连体双鸟太阳纹,纹样是暗红色,清晰之极,纹样下有个简单的石案,上头简单摆着供器,供台上还有一对烛台,上头还插着烧了一半的婴儿手臂粗细的蜡烛。 她走了过去,点燃了一支蜡烛,摸了摸那供台上有着厚厚一层的灰,看上去已是许久无人擦拭了,香炉里头的烟灰也已经变成泥,并没有新的香灰。她照了一会儿那图腾,却看到图腾下的石壁下,填上的是泥土,猛一看颜色相似,细看却能看出不是石头。她运气贯于掌中,使劲一拍,泥土轻而易举地被击碎了,后头露出个黑魆魆的洞,洞里有着四只铜箱子。 她拉出那箱子,箱子都十分沉重,上头铺着一层灰。将箱子上的锁震开,打开,第一只箱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金锭、银锭,她愣了楞,再打开了一只箱子,里头都是些金银器皿,第三只箱子里头是一些华丽的丝帛衣物、丝被,有金线银线在上头绣出精美而古雅的花纹,看上去已经十分久远,依然柔软而光滑。 她打开了最后一只箱子,这只箱子里都是一些金银首饰、有着一盒一盒的珍珠,其中一些珍珠已经失去了光泽,变成了碎末,然而有个盒子里头装着一颗约有鹌鹑蛋大小的琥珀,岁月似乎更增加了它的色泽,火光下,能看到晶莹剔透的琥珀中央,有着个气泡,气泡里头居然有水在流动,她吃了一惊,想起师伯说的,需要找个水胆琥珀合药,定心安神,然而找到的都太小,不合用,便将那颗琥珀在第三只箱子里头找了个丝帕裹了起来,收进了自己怀中的油纸包内。把箱子都盖上,叹了口气,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宝藏了,然而如今困在此处,又能如何? 她想起云阳侯当年被发现神志丧失的晕倒在禁地外,他是如何出去的?是自己在神智清醒的时候找到了路出去,还是有人送他出去的?这个地方,看起来似乎曾有人供奉,然而看如今的样子,似乎已经许久无人再供了。自己还能出去么?她忽然有一些心烦。 然而,这至少说明了,这的确是有路通往外头的。 她振奋起精神,暗暗警惕,自己的情绪不太对,长期在这样无声的环境里,虽然她尽力控制自己的专注力不要放在声音上,依然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再这样下去,她毕竟是凡人,兴许也要像云阳侯一般,神智昏聩下去,即使自己意志足够坚强,身体长期在高重力环境下,也会受到影响…… 她压抑着心头那一些烦躁,继续举着那烛台四处寻找,她往有箱子的洞里头探了探,发现里头仍然是那种石头,只是为了封住箱子,用了泥土而已,她试着运力在石壁上劈了一剑,却只是挖出浅浅地一小块,煞是坚硬,想必这个洞原就是天然形成的。 她有些失望地出了那小洞,继续四处找了找,不知道云阳侯当时是怎么进来的,莫非也是像自己一样从高处坠落?还是在崖底进来的?然而这洞算不上特别深,她已经都走了一遍,却没有看到有别的通道,难道只能从顶上想办法了?只是这里高重力的环境,跃起如此困难,若是一直爬到顶上,不仅困难,还不清楚爬上去是否真的能离开,若是食物带得不够,爬上去又没有找到出路,到时候上下不得,才真是麻烦了。 她苦笑了一番,前世那么多艰难的任务,总不像如今这样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境地,她肚子又是有些饿了,她走向那地下的暗河,想再捕捉一只鱼来吃,火光下,水里的鱼有些惊扰,她忽然心里一惊,想起一件事情,长期生长在山洞里头的盲鱼,她是见过的,一次执行任务,他们发现了个山洞,里头居然有没有被核爆炸污染的山洞鱼,鱼身扁平而狭长,通体雪白,鱼嘴扁平象鸭嘴,有细长的须,鱼唇鲜红,眼睛极小而并没有视力,只靠身上的触须来感觉。如今看来,这些鱼根本不是山洞里头长期生长的鱼!它们有着正常的眼睛和视力,而且鱼背是深色,鱼肚子是浅色,这是正常的淡水鱼!这河,必然通向外界正常有阳光的河流! 她将手探入水里,感觉着那水流,不错,这水是活的,并且就是往这洞里头流着……然而……这里明明已经是山洞的尽头了,河流在这里已经到了尽头,但是,它依然还在往下流动着! 她心中暗暗一喜,将烛台放在水边,深吸了一口气,做了几个动作热身,缓缓地滑入了水底,水底很黑,她在水底放松身体,轻摆双脚,感觉着水流的方向,顺水流游过去,她前世经过潜泳的严格训练,技巧是已掌握的,这一世又有了内功打底,自然更是轻松,游了片刻,忽然水里有了光!她心头忽然大喜!她听到声音了!她抬头往光的地方游上去,浮出水面的时候,她紧紧闭上了眼睛,亮,太亮了,在黑暗里呆久了的她的眼睛受不住,她紧紧闭上双眼,却能感觉到温暖地阳光照在自己的身上,有鸟儿在婉转鸣叫,她欣喜若狂。 定神许久,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环视周围,这里居然是个幽谷,红花绿树,鸟语花香,在桃李芬芳交相掩映里,居然能看到一座一座的吊脚楼!楼后翠竹成林,青翠喜人。她从水里游到岸边上了岸,岸上绿草如茵,她拧了拧身上的衣服,不再那么湿漉漉了,才缓步走了进去,这里既然有房子,应当有人居住,她暗暗有些后悔适才没拿个金银锭子放在身上,若是有钱给人,应当能换些吃穿的东西吧? 她走入了最近的一幢吊脚楼,楼下堆着些锄头簸箕等农具,还有着竹子编的箩筐,却都布满了灰尘,她喊了声:“有人么?”楼中安静极了。 她走上了楼上,这里的吊脚楼多是楼上住人,楼下放农具、杂物的,然而楼上空荡荡的,只有些简陋的竹床、桌椅、却没有人,桌椅上都有着厚厚的灰尘。 她愣了楞,走下了楼,又去下一幢吊脚楼,这一幢楼,依然如此,而且有些桌椅都已朽坏,似是许久无人居住了,她花了些时间将谷里的吊脚楼都走了一遍,有些楼整幢都已毁坏,显然无人居住和修葺,有些楼略新一些,然而依然是无人,有一幢楼里头甚至还有床帐被褥,衣柜里头还有衣物,似是曾有个男子在居住,厨房里头也仍有没有坏的盐,然而其他作料都已变质霉坏。 她感觉到脊背有一股寒气,她又在谷里走了走,发现这似乎是个与世隔绝的桃源之地,四面都是壁立万仞的山崖,险峻陡峭,上头壁立光滑,均是石壁,并无土壤供草木生存,决计无法攀援出入,找不到出外的通道,而因藏在山谷里,气候分外暖而湿润,水草丰美,树木茂盛之极,水里有鱼,吊脚楼后有曾经开垦种植过的田地的痕迹,里头仍长着玉米,却显然无人打理,自生自灭,想是果实都便宜了山里的猴子。地上依稀能看出曾种过红薯,红薯藤长得到处都是,葳蕤茂盛。 这片田地并不宽广,但是想必已经足够这里隐居的人自给自足,然而,厨房里头有盐,这不是自己能产出的,这里必然有出去的通道……这些人如今去了哪里?为何放弃了这片隐居之地? 她沉思着穿过了这片已经变成野地的田地,然后赫然看见了一片墓碑。 第51章 曾经的桃源 坟墓早已被乱长的草掩映,一些墓碑上的刻字也已经模糊不清,刻的字也都是篆体,不好辨认。 最新的一座坟上,倒是刻的是楷体,写着“侬山月之墓,自立碑于仁熙十年夏”。 急云掐指算了算,今年已是仁熙十五年了,这坟应是五年前埋下的,下头写着自立碑,难道这碑是自己刻的,然而,谁能死了后将自己的尸体放入棺材掩埋入坟, 她满腹疑云,身上衣服已经被暖风吹干,然而腹中饥饿,她回到地里,摘了些红薯嫩叶,回到了那厨房还有锅碗瓢盆以及调料的吊脚楼那儿,将锅一起拿去水边洗了洗,又捕了两只大鱼上来,在水边便洗剥干净,放在洗好的锅里,打了些水回了厨房,收拾了一番,厨房外头还堆着些干木柴,她劈开烧火,煮了锅鱼汤,又将红薯叶烫熟,将就吃了一顿,却是觉得分外鲜美。 吃饱喝足后,急云走上了吊脚楼上,一一检视房间里头,她记得之前有看到桌子上有笔墨,想应该能有些书或者纸张之类的东西,能知道些线索。果然在卧室的柜子里头,她找到了用油纸包着一卷纸卷,用粗麻线装订成册,她打开看了看,居然是那个叫侬山月写的一个类似自传的东西,半文半白,基本写清楚了这里隐居之人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是数百年前古高凉国的望族的后裔,国破后,一支皇族的人与其亲属为了避祸逃到了百越之地,无意中闯入了百越之地的禁地内,一些人发了狂,一些人无意中跳入了水里,却是发现了这禁地里另有洞天,他们认为是上天赐予他们的洞天福地,于是隐居在此,由于那些金银之物隐居无用,便藏在了禁地中。而由于谷里四面都是山崖,不能翻越出去,他们便在山谷里头,砍伐竹子,搭建房屋,定居了下来。 然而渐渐的,由于定居的人本就只有十多人,大部分为宗族中人,本就血缘相近,开始还能勉强遵守同姓不婚的原则,后头随着性别的不平衡,很快便有了同姓互相通婚,之后甚至有了兄妹通婚甚至父女*的事情,血缘越来越近,生下的孩子存活率很低,甚至出现了畸形、弱智儿,就算正常的,下一代又开始出现有缺陷的胎儿,到后来,健康的孩子已经几乎不会再出现,他们发现这里并不是一个世外桃源,而是一个让他们族人渐渐走向灭绝的牢笼。 他们开始想办法出去,于是他们选了个方向,开始挖地道,打算挖通出去,许多年过去了,密道终于挖通的时候,族里的人却只剩下了侬山月一个。外边世界已经翻天覆地。 侬山月,走了出去,在外头学习了新的文字和语言,长期在与世隔绝的地方长大的他,一直无法适应新的世界,无法与人良好的交流。他在外头度过了十多年的时光,又心灰意冷地回来了,在谷中度过了最后的时光,预感到自己将死的时候,他默默地为自己挖了个坟,刻了碑,将密道的入口堵上了,将这里尘封起来,然后记载下这些,自己挖了个墓室,将棺材推入后,自己喝了安睡之药,封上墓道之门,躺入棺材,完结这高凉国皇族的最后一裔的人生。 记录里头有段故事的记载倒是有些意思,某一年,侬山月发现了个男子晕倒在水边,为了保住山里的秘密不被人发现,他悄悄地趁他昏迷的时候,送他出了山谷。 急云想,大概此人就是云阳侯了。 而翻遍了册子里头,都没有找到密道记载的地方。 密道要找,然而趁着太阳还好,还是打算一下晚上睡觉的事情,她将被褥拿了出来放,将被面拆洗了一番,到外头翻晒,想必这些被褥,还是挖通了密道以后从外头带进来的,在一开始,这支隐居的族人,大概也是过着原始社会一般的生活吧。高度近亲繁殖,使他们的基因缺陷越来越明显,从而渐渐走向了族群灭亡之路。自己只有一个人,若是真的被困在此处一辈子,那是连繁衍后代的机会都没有了。 厨房里还有些陈谷,急云捏起来放入舂米的石舂里,舂了舂,得了些白米,如今急云只有暗自庆幸自己完全有着独立野外生存的能力,生火煮饭摘菜捕鱼,偶尔抓些竹鼠野兔青蛇吃,忽忽数月过去了,急云将这小小的山谷都走了个遍,将所有可能有密道的地方都拿着锄头挖过,却到底是没有找到,到底也过了这么数年,掩埋过的地方大概都长满了草和树,很难找出来。 急云无奈,只得重做打算,自己在这山谷中,也不可虚度了,倒是勤练武艺,兴许能从山崖上想到办法。而日日练习武艺的她,倒是想起了那禁地里的高重力环境,却是个练习的好地方,只要练习的时间不要过长便对身体和精神影响不大,于是她日日倒是从水里又游了过去,在那里练上一个时辰的剑招后又再游回来。 寒暑交替,时光飞梭,转眼便过了三年,急云已经在谷里度过了十五岁的生日,谷中气候湿润温暖,物产丰富,急云过得还算安逸,不知不觉已是长成了个匀称苗条,亭亭玉立的少女,好在禁地里有上好的衣帛,她自己略改了改,倒是能穿。长久的孤独生活,使她的性格更为清冷,而坚持在禁地中日日练习,她的武艺进境极快,尤其是轻功一项,她轻身飞越,疏忽如影,踏空能立,坠瓦无声,她十分满意,想起数年前第一次见到师父给她演示,如今她应该比师父更强一些了。 密道一直没有找到,然而她如今已经不再打算找那条密道,她打算从禁地里,从她落下的地方沿着山壁施展轻功往上,找到她陷落的山壁,从那儿再返回她之前掉落的地方。 由于禁地里无音会致人疯狂,高重力令人身疲力惫,之前隐居的人身无武艺,自然没有想过从那里突破,她却在禁地里经过了三年的练习,如今她已隐隐有些信心能在那高重力的情况下攀爬回去,毕竟里头的石壁里头有些树根,可以借力而上。 这日她一下子烤了数条鱼,煮熟了一些玉米粒以及番薯条,扎了个包袱,又用累积下来的兔油做了个火把,再带上之前用晒干的麻杆绞成的麻绳,开始出发。 禁地里依然死一样的寂静,她没有掉以轻心,一直暗暗运气,抱元守一,避免环境的干扰,一边极快地回到了自己最开始落下的地方,然后吸气一纵,果然比从前能跃起更高许多,她在之前看好的树根凸起上一点,又一跃,早在火光照耀下又找到了另外一个着力点,如此反复,约二刻钟后,她隐隐能看到了一线亮光,她心中一喜,虽已筋骨疲累,仍咬牙坚持,当她大汗淋漓,终于爬到那星星点点的亮光之处时,她喜悦之极。 这里正是她三年前踩空之处,上头有藤蔓垂下,挡住了光线,她伸出手,用匕首砍断那些藤蔓,外头亮光大盛,她手扳着岩石边缘,探出头,下边是万丈悬崖,然而这里的悬崖却有着密布的藤蔓树枝杂木,有轻功基础的她要攀援上去并不是难事,她满怀喜悦地从裂缝处轻轻一跃,已是脱身而出,立在了伸出的一株松树枝干上,迎风而立,环顾四周,心情畅快不已。 被困三年,甫得自由,怎能不开怀?她嘴角已带上了微笑,一边看着向上的凭借,这里往崖上并不遥远,更何况,这里已经没有了那种高重力的情况,她一直不理解那些石头是如何营造出那样的重力环境,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这是个初夏的中午,阳光已有些热度,风吹着很是舒服,崖上草木葱茏,青翠茂盛,忽然,她的眼中被碧叶丛中一点金黄色给吸引了。她忍不住轻轻跃了过去,在那点金黄色花旁的枝条上落了足。只看到一串一串的金黄花开在藤蔓上,椭圆的大叶片,看叶子似乎是葛根,然而一般的葛根却是紫色花。她忽然心中一动,想起来百越之前师伯交代过:“葛根治疗晋王的心疾有效,然而一般的葛根年份太低,药效甚微,你们此次去百越,那儿盛产葛根,山里人迹少,兴许能见到难得的金花葛根,百年以上的葛根才能开出金花,你们收一些回来给我合药,年份越长越好,若是有机缘,最好连花带茎叶整株晒干带回最好。” 这山崖之上,人迹罕至,长的葛根应当有许多年了吧,她蹲□子,小心的挖那根茎,应是才下过雨,泥块松软,下边的根茎黄而并不算粗,应当年份颇为久远,她十分欣喜,挖了许久才全挖了出来,她从怀里找出块布,细细的连叶带花都包了起来,背在了背上,那水胆琥珀还静静地躺在怀里,加上这株品相这样好的葛根,叶师伯若是知道自己一下子给他解决了两味药,一定很开心。 她忽然十分想念师父、师兄起来,收拾好包袱,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沿着山崖一路纵跃,很快,她翻上了山崖顶,踏上了平地,心里雀跃不已,她终于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嗡!急云身上金光一闪。 系统:“恭喜你已经升到了15级,敏捷+10,力量+5,魅力值+20,奖励万年水胆琥珀一枚,百年金花葛根一株!” 急云(面无表情,拿起葛根便要吃) 系统:“等等!这个不是你吃的!” 急云(莫名其妙):“任务系统奖励不都是吃了增加内力多少多少、驻颜养容什么什么的么?” 系统:“这是救你老公的!你还记得没?” 急云:“额(⊙o⊙)…我忘了,他太久没出现了,不好意思。” 系统(擦汗) 顾藻(伸手挣扎):“荷露你走开!别拦着我!我要劈死作者!” 荷露死死抱住顾藻:“王爷,王爷,您有心疾啊,不要激动啊。” 顾藻(青筋毕露):“我都心疾发作n次了!作者还没让我上场!这都51章了! 系统(继续擦汗):这位先生,你冷静点,冷静点!作者说了,5章之内!尽量5章之内让你登场! 顾藻(将信将疑):“不是打酱油吧!” 系统(正色):“绝对不是!” 顾藻(满怀希望):“那我能见到我媳妇了?” 系统:“(⊙o⊙)…额……可能吧……” 顾藻(面如桃花):“让我找找我那新做的竹纹缎袍,荷露!放哪里了?我得穿好看些登场!还有我刻好的那枚印章呢?我再看看还有什么地方没刻好的……” 系统(蹑手蹑脚下) 第52章 再访故人 百越城镇,依然纷纷扰攘,似乎一些变化都没有。急云直接往当年发现冼夫人的山洞走去,门口依然有两名守卫,急云背着包袱走了过去,说道,“请传话圣母夫人和洞主大人,晚辈方急云求见。” 两名守卫呆了一呆,看这显然不是百越族中人的少女穿着件碧色袍子,料子极好,显得风姿绰约,头发仅用了根玉簪松松绾着,却如乌云一般秀美。五官清丽逼人,脂粉未施却肤光胜雪,眉目如画,居然是个绝色丽人,他们对视了一眼,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进去通报,里头却是哈哈一笑走出来个少年,已是十七八岁光景,薄唇凤眼。 两个守卫鞠躬道:“小主人。”原来来人正是云阳侯与冼夫人所生的儿子管英,他原是跟着百越人的习俗,从母姓,却在云阳候还活着的消息传到朝廷后,云阳候向朝廷上表请封,朝廷那边下了诏令给了冼夫人诰封,他作为管千山的嫡长子,未来的云阳侯爵位继承者,改回了父姓。 管英大笑道:“你一定便是阿瑾那失踪了的小师妹吧,咱们这么多族人找了这么几年都没找到尸体,果然你还活着,要想见我爹爹,先和我过几招,让我看看是阿瑾厉害还是你厉害些。” 话语方落,一边却已欺身竖掌如刀劈了上来,他是云阳侯亲身传艺,这三年与卫瑾过招过多次,早已知道他们的套路,自信满满,看到阿姐这徒弟如此美貌,却是忍不住想要逗弄逗弄,没想到急云面不改色,不避不闪,他手掌不过才触及她肩膀,喉间却是忽然一寒,他愣了一下,低了头,看到一柄寒光似水的匕首已是对着他的喉咙,他吃了一惊,出手怎么会如此之快? 急云依然面无表情,后头却是有人鼓掌,管英转了头,看到了阿爹阿娘已经到了洞口,他们今天原是打算好要一起出去看看武器做得如何了的,管英一时心急便先出了来,却是刚好遇见图画上见过的阿姐要找的女徒弟,然而惨败在年纪这么小的女孩手里,又被阿爹阿娘看到了,他心里默默地草了一下。急云也默默地收起了匕首,太慢了……真慢得让人惨不忍睹呀。 云阳侯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道:“是阿云啊,这么几年你到哪里去了?你师兄和你师父都找得快要疯掉了,先进去坐吧。” 急云抬眼看云阳侯,三年过去,他风采不改,只是眼角又多了几条细小的皱纹,眼睛里满是惊喜的笑容,显见得是十分高兴。一旁的冼夫人面上则微微笑着,看不出喜怒。 她低声道:“我师父来了?” 云阳侯当先往洞里走,一边道:“找了几日没找到,只在山崖下找到那个杀手摔得稀烂的尸体,我便让这里清微教的分舵飞书回去传了消息,你师父和你师伯都赶了过来,又找了几个月,仍是没有下落……你师兄,内疚得很……他们在这里住了两年都没有消息,最后我们也只有放弃了寻找。而当时距宗门大比之日只剩下一年了,你师兄说自己的江湖经历太浅,自己出去历练了,你师父和你师伯有些担心那些刺客,他走后没多久,还是悄悄地跟上了。” 他带着急云到了一个颇为宽敞的洞窟内,里头干燥通风,石凳石桌上都铺着动物毛皮和软垫子,急云坐了下来,冼夫人与管英也坐在了一侧。 云阳侯看着急云坐下,少女那堪称国色的容貌,仿佛照亮了这昏暗的山洞,他心中默默赞叹了一下,想起同样也是长得皎皎如明月的卫瑾,他一直不肯原谅自己,在这里住了两年,再不肯开口叫他,要不是还要借着他们的力量寻找师妹,只怕他早就走了。香儿也拿他没办法,其实香儿心中对他这个父亲也是有怨的吧……一切的根源都在自己,他满腹歉疚,只是缓缓偎着他们,还是阿英跑去和他对打,打了几次后,他去指点他武艺,他虽然脸上表情还是倔强,却仍是听进去了他的指点,只是对冼夫人,依旧从不开口,只要看到她,便直接提脚就走……总之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不是罢了,只希望他这次宗门大比能取得个好的成绩。 想到此处,他又对急云说道:“既然能找到你就太好了,我可以让清微教分舵立刻联系上你师父和师兄,不过如今他们应该在赶往京城的途中了,七月十五是宗门大比的时间,好在你和阿瑾的功劳,我们都报上去了,你仍有资格参加宗门大比的,如今才五月,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你立刻启程赶往京城,时间是充足的。” 急云点了点头,问道:“什么功劳?” 云阳侯笑道:“我虽不才,却也算是清微教副掌教,持有先帝丹书铁劵的国之重臣,你们找到失去记忆的我,又想法子替我恢复记忆,自然算是为教为国都有功劳了。” 急云知道这后头恢复记忆的事应是写上去增加他们功劳的,这倒和他们从前执行任务一样,执行完了对一些线人自然也要给些功劳好让他们脱身……云阳侯看着这清冷寡言的少女似乎完全没有准备交代自己失踪这三年的境况,只好问道:“适才你和阿英动手,出手倒是十分快,看来这三年你有奇遇?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后来找了许久,连山崖下都找过了,却只不见你。” 急云便将这三年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言语简略,却说得十分完备,云阳侯和冼夫人对视一眼,心知这便是自己失踪那时候曾进去过的禁地了,管英却是听得神驰意夺,忍不住一再发问,待听到完全没有声音,又有着走路需要更吃力的奇怪的力量的禁地,以及那全是坟墓的桃源时,眼睛睁得极大,握着双手,恨不得身在其中,一起探险。 待急云说完,管英已是脱口而出道:“那个地方在哪里!我也要去!你这一身快得不得了的身法,必是在那满是压力的地方练出来的!” 冼夫人已经断喝道:“那是神的禁地!岂是凡人可以踏足!方姑娘是神的宠儿,才能全身而退,我们却是不可贸然进入,会受到天罚的!” 管英撇了撇嘴,显然不以为然,却慑于母亲一贯的威严,不敢再说,可怜兮兮地望向云阳侯,云阳侯叹气道:“没有声音的地方,想必一般人进去没多久便会发狂……便是学了心法,大概也坚持不了多久,更何况那个地方便是侥幸找到入口进去了,也难出来,还是莫要冒险,阿云要出来都费了这么久的功夫才侥幸出了来呢。” 管英知道父母若是站到同一立场,便不可能再有光明正大的机会去探险了,只好郁闷地叹气,心里却打算那个山崖下方当年他带着族人也去找过许久,下次带了绳索,自己悄悄下去再找,未必找不到那人口,想到此处心里又暗自拿定了注意。 云阳侯则笑对急云说道:“好不容易出来了,你且好好休息,我让明珠带你下去歇息,给你准备行李和马匹,你想什么时候上路呢?” 急云想了想道:“明天就去吧。”她实在有些迫不及待地回到中原了。 云阳侯点点头,以目示意冼夫人,冼夫人微笑着站起来道:“方姑娘随我来吧。” 这山洞极大,中间又套有许多小洞,洞里头装上木门,便是冼夫人带着急云到了一处洞府内,里头石床上铺着黑粗布褥子,挂着帐子,倒是极为凉爽,冼夫人笑道:“你在这里歇息,我让人给你打热水来洗洗,一会儿到了饭点,会有人来带你过去和你师公吃饭。” 急云点了点头,过了片刻,果然有两个百越女子挑了一担热水来,倒入浴桶内,备了干布巾和一套干净的新衣物给她,试了试水温,请她入浴便出去了。 急云解了衣衫洗了澡,换了衣服,便有人来放了浴桶的水往水沟去,收了她的脏衣服拿去洗。她略歇息了片刻,果然有人来请她去用餐。 饭桌上只有云阳侯与冼夫人、管英在,菜肴极为丰盛,有数样显然是中原的菜式,也有百越特有的醋血鸭、羊杂汤等菜式,急云却是三年没有吃过这般丰盛的油盐酱醋齐全,鸡鸭猪鱼齐全的菜式了,只是埋头苦吃,大海碗的饭都盛了三次,管英都看呆了。云阳侯与冼夫人却一副极为恩爱的样子,有一道清蒸蓝刀鱼,这种鱼离水不多久便死,然而极为鲜美,然而刺也甚多,云阳侯一一挑了鱼刺才夹给冼夫人,冼夫人则替云阳侯调着醋酱蒜米入了料碟,用以蘸白斩鸡吃,十分细心,管英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显然平日里大多如此。 饭毕,云阳侯对急云说了些路上的注意事项,以及京城的一些风俗,到了京城应当去哪里找师父等等,急云忽然问了句:“朝廷已经知道师公还活着了吧?师公不需要回京城吗?” 云阳侯愣了楞,一旁冼夫人脸上也僵了僵,云阳侯笑道:“在这里住惯了,年纪也大了,不想奔波了,我已上表朝廷,因身体原因,不领差事了,暂居此处休养。” 管英却是忽然道:“方姑娘一个人上路太危险了,不如我同方姑娘一起上路去京城吧……方姑娘好歹算我师侄呢。” 冼夫人板着脸道:“你只是你爹亲传,并没有入了清微教,算不得方姑娘的师叔,你还是老老实实在这里找个姑娘成亲,待你生下三个四个孩儿,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管英哀嚎了一声:“那还得多少年啊!阿爹阿娘你们这般恩爱,不如再给我生几个弟弟妹妹算了啦!” 云阳侯轻叱道:“有客人在呢也这般轻狂无礼!” 管英满脸郁闷,却是看到方姑娘又盛了一碗饭……这女娃这么细条的身子,吃进去的饭都去哪里了?他忍不住问道:“阿云啊,你是不是在那禁地里没什么好吃的,如今你出来了,这饭明天也还能吃的,别一下子吃太多吃撑了,要不给你煮点山楂糖水消消食?” 话才说完,就被冼夫人拍了一下头,他哀嚎道:“我已经十八了!阿娘!不要拍我的头了!” 第53章 夜谈 晚间,急云正在屋里打坐调息,却听到门被轻轻叩响,她沉声道,“请进。” 门被推开,冼夫人拿着个包裹进来,微笑道,“这是你的行李,我按你今天换下来的衣服的尺寸,让人在镇上买了些成衣来重新修改成你穿的尺寸,只是这儿没什么好料子,多是些葛布、蕉布,这个天气穿着两块,还有套越锦,倒是耐磨的。” 急云抬起头道:“劳烦夫人准备了,我不讲究这些的。” 冼夫人打开包裹道:“还有些常用的药,咱们这儿的伤药是好的,我给你备了些,还有些盘缠给你路上花用。” 急云愣了愣道:“我有盘缠的,我在那宝藏里头取了两锭金子。” 冼夫人抿嘴一笑道:“你的是你的,我们的是你师公的心意,你且拿着,再说金子也不好花用的。”一边却捏着她之前穿的那碧色的袍子拿出来道:“这可是天碧锦,冬暖夏凉,这样的碧色是用的一种碧蚕吐出来的丝天然带着的、这蚕和这种织法,如今已是失传了的,从前是只有高凉国皇室才能穿的,数年才得一件,是你在禁地找到的吧?” 急云一愣,点点头,那箱子里头的衣物,多是薄而透,用金线银线绣着花纹,不太合她一贯的习惯,唯有这件纯色而颇有些厚度,软滑舒服,便拿了这件穿了,穿了几年仍如新的一般,她也十分意外,没想到却是如此珍贵的织料。她说:“我看这袍子没有花样,其他的袍子都太薄而且透,所以拿了,没想到这般珍贵。” 冼夫人点点头叹道:“那碧蚕是有特别的饲养方法,国破时被人一把火烧了,之后便再也没人养出来过了,这样的碧色,任何花样和纹饰对之都是多余,只这天然的颜色和织法,就已是绝世珍品了,高凉国据说还有烟霞绡,听说如烟雾般轻盈缥缈,却又细密软滑,整匹布能从一枚玉环中穿过,轻薄滑顺如此,想必就是你说的那些薄透的料子了,这听说取的是海上珍禽最细的羽毛织成,如今也已失传,随便一件衣服拿出,已价值万金。” 急云看她脸上的遗憾之色,便说道:“这袍子太珍贵,我整日里乱走,却是不方便,夫人若不嫌弃这是我穿过的,便留下吧?” 冼夫人一愣,看急云脸上倒是一副认真的模样,并无心疼、遗憾的神色,知她是真心真意,倒是笑了出来道:“你这孩子,这是你的福分,天赐予你的,你要惜福,不可乱送了人,我有我的福分。” 急云哦了一声,倒是对这样的说法颇觉耳目一新,冼夫人微微笑道:“你这袍子将来找个巧手裁缝,按你的身材再改一改,便极好了,像你这样的相貌,再穿上这样珍贵的料子,那才是相宜,今天我一看到你,就在想,明珠这名字,合该是你用才对,漂亮得好似能照亮整间洞府。” 急云有些赧然,低声道:“夫人也很美。”她倒是真心实意的称赞,冼夫人那深刻立体的五官,却是在后世许多人喜欢的。 冼夫人却叹了口气道:“老了,年纪不饶人,你们玉京,想必像你这样花一样的姑娘还有许多,当年,当我十五岁的那一年,十里八寨,都说我是百越的明珠,山里的捻子花,都没有我好看,天上的百灵鸟,也没有我唱的歌好听……我一心一意想找个最好的郎君,不肯轻易把绣球给哪一个儿郎……”竟是回忆起过去来。 急云一向是个好听众,耐心而沉默地听着,并没有不耐烦或是轻蔑的神色,冼夫人看得出她神色认真而尊重,忽然很想和这个虽然年幼,却十分老成的女孩子说一说那些过去的事情。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事情被揭穿,她和云阳侯就一直处于一种奇怪的气氛中,虽然他一直依然对她体贴入微,如同这么多年来一样,对她这么多年来的欺瞒以及阻拦寻找他的人的事情一字不提,明明那样疼爱女儿,看到女儿的时候那动容和激动,二人夜谈后,最后却没有和女儿一同回京,朝廷的封赏下来,他也只说自己神智和身体受创,只想留在百越休养,他一贯这样的体贴,温柔,就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那天她穿着新做的花裙子,扎着青帕子,戴着新打的银首饰去看歌圩,听说有蓝洛最好的歌手来了,她只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能唱得比自己更好,一时技痒,悄悄从洞府跑了出去看,一个人都没带。却是在山下遇到了土司的儿子,他垂涎自己貌美,居然想要硬上,自己那时候年纪还轻,武艺一般,却是抵不上他们人多势众,也怪自己那天是悄悄跑出来,没带人,然而若不是自己出去,也不会遇见他……他如天神一般的降临,将他们打得七零八落,土司的儿子放言威胁,他只是朗声笑道:“不管你们百越人的风俗如何,我只知道这姑娘如今是不愿意的,你们若是强来,我就敢打,土司若是有意见,让他来找我管千山好了。” 土司的儿子听了名字却是变了色,居然恭恭敬敬地施礼后带着人仓惶走了。她欲要感谢他,他却只是摆摆手,微微笑道:“举手之劳,小姑娘若是想报答,可否告诉管某,你们百越族的禁地在哪儿?” 她听了也变了色:“那是神的禁地!进去的人要变得疯狂,甚至会吐血而死!远方的客人您莫要逞强!神罚凡人无法抵挡!” 那男子微微一笑,并没有勉强,却是往那传说中的禁地掠去了,只给她留下了潇洒的背影。 冼夫人想起那一日,仍然禁不住的面如火烧,她低声对急云说道:“那一天,我才知道,我这年轻鲜嫩的眼波樱唇,我这冰雪一样的身子,我这金子一样的歌声,都是为了他而生的!他是天降的如日光一样光明的神之子!是神赐予我的英雄,美丽的身体若无炽热的爱情来消磨,则这美丽不过是无用的累赘!我喜欢他,若是不能嫁给他,天底下的男子,都是凡夫庸子,我再不能活下去!” 她两眼闪闪发亮,双颊粉红菲菲如少女之时,说起话来,不自觉地仿佛带上了唱歌的韵律,急云从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情,不禁一愣。 冼夫人继续说道:“后来,隔了几日,有人在禁地外头发现了他,他却认不得人了,发狂乱喊乱叫,我收留了他,阿娘不许,我当着长老的面在神灵、在祖宗前面前割破手臂立下血誓:满天神灵,我冼明珠若是不能嫁给他做妻子,我永远不与男子同睡,承宗接祖的事我不负责!若是爱要用血来换时,我愿在神面前立约,奉上我的生命也不悔!” 阿娘看我立了血誓,叹了一口气,再也没有管我,我日日精心照料他,终于他渐渐会对我笑,好像那婴儿一般,我教他吃饭,教他写字,教他说话,阿娘死后,我继承了圣母的族职,族中长老催促我赶紧生子……我便……”她脸上忽然火烧,“后来有了阿英,然后之后好似天觉得我的福气过大了,再也没有让我怀孕,我也再不愿意和别的男子睡觉,只等着阿英长大成人,只是阿英好像也接了我那古怪的性子,怎么也不肯成婚…… 这些年不断有人来找他,开始是阿娘和长老们替我们遮掩,后来阿娘不在了,我接任了圣母,我害怕他回去,我打听过,他早已没了妻子,只有一个女儿,然而,他在你们大秦地位是那样的高!若是他回去,他的女儿一定不会承认我,皇帝一定不会同意他娶我这样一个百越蛮女的!我知道我对不起他女儿,对不起你们,然而,我爱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哪怕一辈子都不知事,我都爱他! 后来你们就来了,那一天,我看到他看着你师兄的样子,我就知道,他一定想起来了所有的事情,只是他为什么不肯揭穿我,我害怕,害怕他责问我,这么多年为什么拦着来找他的亲人,可是他一直没有问我,晚上他带着他的外孙回来了,我当时觉得天都要塌掉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要离开我了么,他终于发现我这样一个自私、丑陋、恶毒的女子了么,神终于要惩罚于我了么?” “可是他只是告诉我,你失踪了,需要我布置人手去寻找,我动员了全族的人去寻找,一直惴惴不安,等着天神的惩罚之剑落下,然后你们的师父,他的女儿来了,他们抱头痛哭,他女儿看我的眼光,似乎冰霜一般,却什么都没有说,我宁愿她狠狠骂我一顿,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客气地喊我夫人,你师兄就一直没有和我说过话,他恨我是应该的,我抢走了他们的亲人,这是我自己该领受的神罚。 可是他一直没有责怪我,一个字都没有提我欺瞒于他,拦阻他家人的事情,我日日夜夜的煎熬着,期待他骂我,甚至有时候希望他走吧!带着他的女儿和外孙回到他的京城!我愿意一辈子的伤心悔恨,也不愿意他这般的对待我,朝廷知道他还活着,下了诏令让他回京,他却上表说身体问题,要在这里休养,他甚至还上表给我和儿子请了封!我是她的侯夫人,英儿是他的嫡长子,他肯承认我们!即使我不是用正当手段获得的他……我如何能面对于他?” 她忽然痛哭失声,这几年她日日心里煎熬,却不敢问,不敢说,她一万次地想大声问他,让他回去!自己不要他了!然而想到失去他的日子,就仿佛失去了阳光,失去了水,这辈子再也没有了光明! 急云从未体会到这般强烈而直接的情感,倒是听得呆了,看到她哭,有些尴尬,站在自己师父的立场上,她其实很难同情她,毕竟自己师父的凄清孤苦,自己是看在眼里的,然而她似乎也很难怨恨她,这种感觉很是复杂,让一向习惯简单执行任务的单线条的她有些难以理解。 冼夫人擦干眼泪,有些困窘于自己的失态,然而这几年这些东西压抑在她的心里,今日终于没忍住,她低声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急云摇摇头道:“没关系……你们都是成年人,既然选择了,就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好了。”这世界上也没有什么完美的解决方案,冼夫人悉心照顾发了狂的云阳候,让他渐渐恢复神智,恢复记忆,却又为了自己的爱情,阻挠了他的亲人的寻找,而云阳候显然也选择了尊重她的付出,留下来陪她,却又对不起自己的女儿,这样复杂的感情,只有局中人才有资格评判,自己这个局外人,真没资格说什么。 冼夫人却自嘲笑道:“你还年轻呢,还没遇到爱人呢,将来你遇到了,这样烈火一样焚烧的感情,你就能理解我的自私和一往无前。” 急云摇摇头道:“我觉得爱是宽容忍让,是相互尊重,不是一方面的单方面付出,师公愿意留下来陪你,是他爱你,愿意为了报答你的恩义,为什么你不能为了他,也去试着去了解他的世界,接纳他的亲人呢?我觉得……他不一定喜欢这样平静的隐居生活吧……他应该喜欢挑战、喜欢刺激的生活多一些。” 她其实觉得她自己在某些方面,和云阳侯有些像,不断挑战自己,不断寻求新的高度,征服的成就感太过美妙,没有什么可以取代。因此她喜欢和顾藻的生活,二人互不干扰,却奇迹一般的和谐,他醉心于那些书画,某一方面来说,他们其实是相似的,在某一领域醉心并且极力达到其巅峰,对生活富有热情,专注于工作。 只是,看了冼夫人,她忽然反思,自己和顾藻,是否还是缺了点什么?灵魂的互为一体,不可缺失?为了彼此,可以不管天诛地灭一往而前的热情?还是那种强烈的占有欲……排他性…… ……想不清楚……感情的事情果然太复杂,自己还是不要想太多,反正他们彼此许了婚姻的誓言,不论贫穷、疾病、困苦,都不离不弃,都一生相随,直至死亡。 冼夫人一愣,喃喃自语道:“是,他甚至不顾危险,愿意去探一探神的禁地,他拥有着山中的老虎的勇气,却为了我,化成了圈养的绵羊……” 急云想了想道:“疾病困苦的时候,你愿意和他不离不弃,为什么他在京城的身份和地位,在江湖上的丰富多彩,你却不敢和他一同去挑战和面对了呢?你的爱太小了,只愿意和他相守,没想过他快活不快活。” 冼夫人如遭雷击,仿佛在面对神灵的质问,她喃喃解释道:“我是百越圣母呀,我们族人祖祖辈辈在这儿,我怎么能离开,我要主持祭祀祈福,主持墓葬喜事……” 急云不置可否,想了想道:“师公也是清微教的副掌教。” 冼夫人满脸通红道:“京城那边,整日讲究什么礼法,京城人都看不起我们,我也不愿意和他们说话。” 急云淡淡道:“师公也是京城人……再说一个人强大不强大,本就不在于别人看不看得起。” 沈夫人嗫嚅半晌后站了起来,勉强笑道:“时间不早了,你先休息,我已经让他们选了匹好马,明儿你还要启程呢。” 急云起身相送,看着她一路垂着头走了出去,叹了口气,师公,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雄狮如何能困于笼子,再说,自己虽然不知道师父到底遇见了什么,然而势单力薄是肯定的,师兄似乎也被人盯上了,师公若是能回京,对其他人总是个震慑。 第54章 归途 百越的初夏清晨,空气清凉,山里云雾依然缭绕未散,翠绿草木上露珠未干,鸟啼婉转声声,是个绝好的天气。 急云骑上马儿,和云阳侯及冼夫人道别后,便一夹马肚子,打马而行,纤细的身子贴在马上,仿佛全无重量,健马一路扬尘远去了。 云阳侯目送着她远去,半晌没说话,冼夫人却忽然说道,“她武艺高强,我看她身法极快,一路上各城都有清微教分舵,你不必太过担心。” 云阳候点点头,微笑道:“是他们年轻的一代闯江湖的时候了,我这样大的时候,已是在江湖创下偌大名头了。”他似是追忆起从前的热血江湖豪情,眼里带起了笑,冼夫人却没有忽略那一丝落寞,心头一热,笑道:“你还没老呢,咱们也该收拾收拾,过几日回京,路上还要你教阿英怎么闯闯江湖呢。” 云阳侯一愣,转眼看她,身后的管英却早已欢呼起来道:“阿娘您同意去京城了!” 冼夫人微微一笑,柔声道:“那是你阿爹的家呢,总要去看看,还有好多族里的事情要处置好,过几天再出发吧……” 云阳候仿佛不认识自己夫人一般的看了半日冼夫人,眼睛越来越亮,终于微笑起来,将她拥入怀中,并不说话。 ******* 急云一路赶路,因她孤身一人,长得又美貌,一路上也遇到了一些觊觎她美色的宵小,却都被她轻而易举地给了教训,付出了血的代价。 大概赶了七天的路,却是到了烟水村所在的凤州地界,她忽然想起自己离开袁家也有六年之久了,也不知道阿娘阿爹如何了?阿弟是不是也长高了?不知道读书有没有些进益了。 她心头一动,居然越发思念起瑶娘来,她来到这世界,在生母身边只是短短一年,却是这位好心的养母救了自己,将自己当成亲女抚养长大,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在挂念自己,如今自己行动自由,身上也有钱财,不如回去看看,反正赴京途中还远。 既然念起了,索性便去看一看,她果真控着马往烟水村方向去了,马儿甚健,不过一日便到了望仙镇,她看着那些记忆中高大热闹的店铺,如今看来却甚是灰旧而矮小,想起当年曾攒下银子为了买那鸡血石,恍如隔世,如今她容光照人,牵着高头大马,只招引得望仙镇上的乡民们屡屡回头看她,倒让她颇觉困扰,想起这样的高头大马回乡,倒是过于高调了,她一贯低调,索性找了个客栈,将马寄存了,又去买了些布匹、棉花,割了两斤肉和酒水以及一些才徒步走回烟水村,她脚力甚快,半个时辰便回到了烟水村。 野花盈径,杂树遮扉,远岸山光映水,茅檐草屋角落牛羊饱卧,打麦场上鹅鸭声喧,暮色中的烟水村与记忆中一般无二,家家炊烟袅袅,都在赶着做饭,天黑前吃了饭好歇息。 因不喜招人注目,她特意找了条偏僻的路回家,果然一路没遇上人,走近那熟悉的二进的草房,急云忽然有些近乡情怯起来,她到了门口,听到了里头熟悉地说话声:“我说刘家的哥儿,这天要黑了,你是回家吃呀,还是在这吃呢?”正是刘氏那一贯刻薄的声音,留人吃饭却毫无诚意,显然是希望客人快走。” 她忽然眼睛有点点湿润,推了门,喊道:“我回来了。” 小小院子里的人闻声都抬了头,暮色里,他们只看到一个仙子一般的少女推门进来,明眸皓齿,虽穿着普通的青布裙,丝毫不掩其清丽逼人的容光,都呆住了,却是娥娘先反应了过来,捂住嘴:“是阿瓦!阿瓦!” 她奔了过来,直接搂住了急云,眼泪已是落了下来,院子里一个眉目清俊的少年惊喜交加道:“是阿瓦姐姐?”旁边那个浓眉大眼膀圆腰粗长得极是高大的少年正是刘满仓,则大力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就是阿瓦,哈哈哈,我就说她绝不会有事的!这不是回来了?” 袁雷从屋里走了出来,搓着手只是高兴,刘氏先是惊愕,后来看到阿瓦手里还提着满满一包袱的东西,显然还有一坛子酒和些糕点,却也喜上眉梢道:“原来是阿瓦回来啦,我就说去当丫鬟还是有出息的,这不是长得可水灵了,还愣着干啥,阿玉他娘,快去加几个菜。” 袁雷应声道:“对对,孩子赶路回来,肯定饿了,娥娘你快别哭了。” 饭桌很快支了起来,娥娘一边擦着泪水,一边手下不停地炒了好几个菜,把急云带回来的肉全切了焖了土豆,刘氏虽然有些不高兴,她本想腌起来一些的,不过转念想到天气也热了,耗盐多也不一定能保证肉不坏,便也作罢。 饭菜很丰盛,一家子都坐了下来,连袁雪也坐了下来,她比从前已是好了许多,已经能认人了,安静下来的时候,倒是看不出问题。刘满仓则无视了刘氏不断飞过来的眼刀,仍是厚着脸皮赖在了饭桌边上,毫不犹豫地夹了一大块肉,边大口吃边说道:“这肉炖得好!婶子手艺就是好!”一边又看往急云:“阿瓦妹子在外几年,肯定吃得好,瞧这水色,多好。” 急云只是低了头吃饭,饭菜虽然少油少调料,经了娥娘妙手,仍是记忆中的好味道,娥娘含泪道:“多吃点啊,在外头吃苦了吧,这几年跟的主家怎么样?我们后来到处去打听,同村的翠翠家,听说一直就打听不到,不过京里倒是托了人送了银子来,只不肯说在哪家,我们打听了许久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可担心坏了。” 急云咽了饭,说道:“挺好的,跟了个夫人,她人很好,对我也很好。” 娥娘听了才放心道:“那就好,没吃苦头就好。” 刘氏撇撇嘴道:“看这细皮嫩肉的样子,手上光滑得一个茧都没有,哪里像吃苦的样子,竟是享福去了呢,翠翠还知道给家里寄钱,你这边竟是六年一个消息都没有,倒让家里牵肠挂肚的。” 袁雷看刘氏说话不中听,怕急云才回家就吃心,早抢着夹了个肉给急云,转移话题道:“你回来得倒是恰好,若是迟上几日,阿玉就要上京去坐监了,那可就错过了。” 急云楞了楞道:“上京去坐监?” 这是刘氏心头第一得意事,忙笑道:“可不是么,我们阿玉年纪轻轻,十二岁便中了秀才,如今被府城里举荐,能入国子监读书,再一年,便可在京里参加京里的举人试,若是能一举中举,那便又刚刚好可以参加后年的会试,岂不是顺溜?全凤州,不过举荐了三人而已,我们阿玉就在其中!” 袁玉不安道:“阿奶快别说了,其实京里人才济济,在京里参加乡试,倒是更难了许多,因此府城里略有些门路的,并不愿意占这名额,因此才落到我头上罢了,再说国子监里,多为五品以上官员子弟入学,我们这等各府城推荐来的寒门学生,听闻无论是先生还是监生,都颇为排挤看不起,只怕前路未明。” 急云好奇问道:“难道你们和他们是分开课堂的?”她对阿玉十二岁中秀才倒不觉得十分稀罕,毕竟听说卫瑾十岁便已有了秀才功名了,十四岁那年他出去参加过乡试,没多久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过了,已是举人了,无论是管夫人还是卫瑾本人,对他中举这事似乎都没有十分热衷和激动,她对这实没有什么概念,但她却对传说中国家的最高教育机构国子监的教学方式十分好奇,俗话说有教无类,难道这个世界居然还要寒门贵族分别对待分别教育? 袁玉呆了呆道:“那倒不会,都是一并授课一同吃住的,听闻只是颇有些排挤、白眼罢了。” 急云纳闷道:“既然都是一样的教授,那些白眼排挤有什么干系?你是去学东西的,那学到的东西与他们并无两样就好了啊?那些书本和学识,又不会看你家世如何,至于考试怕对手太强就更不对了,你将来会试也是要去京城的,如今乡试也能在京城,岂不是提前演练一番,刚刚好呢。” 袁玉这些天原惴惴不安,如今忽然豁然开朗,笑道:“阿姐说的是,是我狷介了。” 满仓也大力拍他肩膀道:“我就说了嘛,都是一样的太学生,走出来都是一样的玉色襕衫四方平定巾,宽袍大袖的,看起来极是斯文高贵,分什么高低贵贱?在我们眼里,都是一样的,将来中了举人,再会试一举天下闻名,咱们凤州也算出了人才!” 刘氏听得心花怒放,对他蹭饭吃的行径一时倒也忘了,赶紧赞同道:“满仓才从京城回来的,他说得极是有道理。” 急云又好奇道:“满仓去过京城了?” 满仓裂开嘴笑道:“我如今是清微教的外门弟子呢!嘿嘿嘿,前些日子和师父进京去押送一批货品去京里,才刚回来,京里可热闹了!” 袁雷笑道:“满仓将来出息大呢,能进了清微教,可不是稀罕!” 急云呆了呆,问道:“你师父是内门弟子么?” 满仓仍然哈哈笑道:“那可难了,我师祖才是内门弟子,师父宗门大比都过不去,还卡在外门弟子那儿呢,今年又是宗门大比了,我师父攒着一口气呢,今年一定得过了!他还答应了宗门大比的时候还带我去看看的!可巧阿玉也要上京,这还有两个月了,咱们刚好结伴上去,也有个照应。” 娥娘也点头道:“阿玉第一次出门呢,还得靠你多照应照应了。” 袁玉却是想起适才的话题,因阿姐回来,还没听完呢,赶紧说道:“方才满仓哥说的那个晋王的未婚妻,相爷的女儿退婚的事情呢?还没说完呢,后来怎么样了?” 第55章 轰轰烈烈的退婚 娥娘也想起适才听到的八卦,好奇道,“满仓该不会是道听途说吧,你也说了是御赐的婚姻,如何可以退婚,” 刘满仓瞪大眼睛道,“这是我亲眼目睹的,还能是假的,义绝桥,知道吧,” 娥娘吃了一惊道,“居然是去走义绝桥,” 刘满仓点头道,“可不是,那谢小姐娇滴滴的,看上去风吹也倒,那日却是去了顺天府前,敲了大鼓,求父母官和乡亲父老作证,自己要走义绝桥,断姻缘,退婚姻!” 急云听得满头雾水问道:“何为义绝桥?” 一旁袁玉道:“阿姐不知,这是开国皇后窦皇后那儿传下来的的规矩,传说窦皇后嫁给高祖前,曾嫁过一次,遇人不淑,丈夫好酒后虐打妻子,颇受了些磨折,后来生生被以善妒之名休出夫家,一点嫁妆都不许带走,窦皇后被赶出夫家后,不敢回娘家,当时风气,女子嫁了人,极难和离,若是夫家暴虐,却又不肯放妻,则女子致死都只能留在夫家受苦,若是夫妻实在不谐,则夫家多捏造由头休了妻子,被休回家的女子,为免家门蒙羞,连累家里姐妹婚事,往往直接在外头投河而死也不敢回家。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当时无故被休的窦皇后,她不肯含冤白白就死,流连在市井,饥饿交加,被高祖所救,便嫁了高祖,为高祖生了三子一女,又悉心照顾高祖父母,之后与高祖一同胼手砥足,招兵买马,居然成了大业,高祖登基后尊了窦皇后为元后,爱重不已。 窦皇后感于自己前半生之坎坷,哀怜女子生活之不易,求高祖下了圣旨,各地官府门口,均设一石拱桥,拱桥上设铜钉三寸,密布其上,锐不可当,名为义绝桥,今后大秦女子,若是已婚求离的,要击鼓后,在父母官及乡亲们的见证下,赤足走过义绝桥,则可证其心之坚,宁走钉桥,也不肯再留在夫家,父母官们则可判女子带着嫁妆义绝出夫家,夫家不得阻挡,而女子义绝后,若回娘家,娘家则不得推拒,且再嫁从身,不得干涉,若不肯回娘家,则官府可给予其自立女户。若是未婚已订,则可官府做主,解除订婚之约,两家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急云一愣,离个婚还需要这般艰险?只是看袁玉、娥娘他们的神色,窦皇后似乎还做了一件大好事的样子,想来从前女子之境况,则更难以自主了。 一旁刘氏已是催促道:“快讲,那谢小姐当真走了那钉桥?” 刘满仓似是想起了那日的情景,拍了大腿道:“可不是么,我亲眼目睹,那谢小姐听说还是我们清微教的外门弟子呢,那走义绝桥的要求,若是有武艺在身的,也必须卸了内力,光脚去走,那天谢小姐敲了鼓,站在桥头,仙姿玉质,肌香体轻,衣袂飘飘,似是要随风而去,虽飞燕、绿珠不能过也,赤着一双玉足,如同白雪雕成,又小又嫩……” 竟是不自觉地带上了说书人的话头,好在袁家诸人听得正认真,倒没有去计较他的言语粗俗,唯有袁玉有些尴尬地看了急云一眼,又忍不住悄悄去看了看急云青裙下那一点翘头绣花鞋,可不是纤巧之极,那谢小姐这般一双脚走在钉桥上,那可真是惨烈。 “那谢小姐站在桥头,启朱唇,吐玉言道:‘今日我在此,请父母官和各位乡亲父老做个见证,我谢玉衡愿赤足踏过义绝桥,只为解除与晋王殿下的婚约,还盼诸位做个见证!’一字字都吐自朱唇皓齿间,声如莺啭燕啼,然后金莲款款,赤足踏过那三寸铜钉!只见那玉雪雕成的嫩足瞬间被血污,十指连心,谢小姐咬牙颦眉,依然步步走过,寸寸血莲,京城义绝桥这些年,第一次有人走,却是这般绝色女子,可怜这金闺玉柳之质,却受此磨难……那天观者如堵,无不齐声叹息,掩目不忍看。” 袁玉好奇道:“你也看到那谢小姐的面容了?可真的美?比阿瓦姐姐如何?” 刘满仓语塞,那日围观的人人山人海,他只在一边远远看到一个身姿极是苗条纤细的女子,衣着华丽,哪里看清楚面容,更何况要与自己的阿瓦妹子相比……虽然后来听说书先生说,长得那是一个国色天香,然而在他心目中,任她什么相爷的女儿也好、公主也好,哪里比得上阿瓦妹子一小根手指头? 刘氏听那声口用词,却是反应过来刘满仓这必是没有说书先生嘴里学来的,怕教坏了孙儿,赶紧道:“她当真走完了那义绝桥?父母官们果然也敢抗旨,让她不嫁晋王?” 刘满仓被打断了说话,有些遗憾地咂咂嘴道:“可不是真的走完了,一路都是血印子哩,对自己可真是狠心,那天晋王听说了,也赶过去看了,当场心疾发作,被急送进宫去了,顺天府尹哪里敢断,只接了状子,让她回复等断,必是要上达天听哩。” 袁雷也好奇道:“晋王很老么?她不肯嫁?” 刘满仓提起了劲,说道:“晋王赶过来时,我却是看到他了,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还是个少年呢,听说和那谢小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长得还行了,就是有点娘了,多少人扶着他下了轿,正好我站的那地方就是他下轿的地方,看他像是身体有病的样子,脸色有些青白的,兴许也是气的,没过门的媳妇闹着要义绝呢,能不气么,他下了轿,看了一下那谢小姐已是走完了桥,好像还往他这个方向点了点头,那下巴,带着一股子傲气,诶,我学不来,晋王当时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似乎一点都想不到她会退婚的样子。然后走上前去,好像和那谢小姐说了几句话,太远了,没听清。然后他忽然就握着左胸的地方,晕过去了,一堆侍从太监就冲上去把他扶走,上了马车回宫了。” 娥娘关心道:“有心疾哩,也难怪人家不肯嫁他,就不知道后来皇上同意了没?这可是金口玉言,抗旨可是杀头的罪哩。” 袁玉点头道:“但是走义绝桥便可以退婚义绝,这也是高祖下的圣旨,若是皇上不同意,那便是不尊高祖的遗旨……” 满仓点头道:“可不是么!那说书先生也是这么说,大家都说皇上应该要尊高祖的遗旨,自己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可不能破了,谢小姐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被逼得去走钉桥都不肯嫁个药罐子守活寡,大家哪个不同情哩。不过也有人觉得谢相不忠,让自己女儿给皇上出难题来着……嗐,皇家的事情,我们不说他,反正我们回来的时候,这事听说还没出结果。兴许等我们到京城的时候,就知道结果了,我们几时走呢?要不阿瓦妹子也和我们一同去看看吧。”他一想到才见到阿瓦妹子,又要去京城了,呆不了几天,不由的满心遗憾。 刘氏怫然道:“阿玉的盘缠和入国子监的束脩都使尽了家里的钱呢,待阿玉走,家里就要吃红薯玉米面度日了,秋收还有些日子呢!刘家小哥你莫要开玩笑了。” 急云却是从怀中拿了一枚金子出来放在桌子上道:“这是给阿玉读书和家里的花用,姑姑的病好了吧?阿爹阿娘阿奶也做件新衣服才好。”她看到袁家几口子身上的衣服都是补丁迭补丁,不由的有些恻然。 刘氏看到金子,早已手快地拿了起来,掂了掂,咬了口,感觉到那重量,满脸放光地笑了起来:“这是你那夫人赏的吧?月钱攒不了这许多,果然是好心的主人家,这金子我收着,明儿让阿雷去兑了,留一些给阿玉将来说媳妇呀。” 娥娘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说亲了,自己也留一些打些首饰” 急云摇摇头说:“我的亲事不急。”一边又对满仓和袁玉说:“我同你们一道上京吧,夫人在那儿等我呢。” 娥娘一愣,不舍道:“你的身契还没到期?这夫人果然仁慈,还肯放你回来探亲,你回去要好好服侍夫人,若是有机会,再回来看我们。” 刘氏却是满脸笑容道:“这夫人心慈,你好好服侍,多存些赏银,莫要贪吃胡乱花光了。” ********** 皇城里,李熙缓缓醒转,荷露泪涟涟道:“王爷,您可醒来了……皇上担心极了,天天都过来督着太医医治,听说又下了诏让清微派叶大夫赶紧赴京,刚才前边来报,刚从西华国出使归来的谢相听闻女儿的大逆不道之行,已是跪在殿前请罪,太医又说了你已转危为安,皇上才出去见谢相了,不然,皇上非让谢相跪在那儿不可,他教的好女儿,居然敢抗旨退婚。”语气里带了丝怨愤。 李熙呆了呆,想起那天见到的那名清丽的女子,长得和急云是一模一样,然而,那个表情,那样外露的骄傲,从来都不是低调含蓄的急云所有的……他那天问了她一句:“不是你么?”她脸上很莫名,似乎理解不了,最后回了句:“晋王殿下,玉衡配不上您,请您谅解。” 不,她不是急云,见到和前世长得一模一样的自己,毫不讶异,自己和她自订婚后再也没有见过面,她采取了这般激烈的措施,给皇上出了难题,让全家都置于抗旨的危险之上……这不像前世那个谨慎老练的急云能做出来的事情,可是,这又如何解释,她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长得又和自己一模一样?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喃喃自语道:“莫非,她还有姐妹?” 一旁服侍的荷露愣了楞道:“谁?您是说谢小姐么?” 李熙皱着眉思索,荷露道:“她是还有个双胞胎姐姐的,听说当年进京路上遇刺,堕车没了。” 李熙霍然抬头:“此事当真?” 荷露被一向淡定的王爷露出这样震惊的表情吓了一跳,愣了一会儿才说:“应当是真的吧,我也是听别的内侍说的,说谢相花了很大功夫找人,还请托了不少当地的官员帮忙,都没找到,一岁的女童堕车,怎可能还活着,那些官员当面应承,私底下大部分也都是如此揣测。” 李熙愕然道:“这样大的事情你为何从来没和我说过?” 荷露被一向和风细雨的王爷责问,愣了楞,才答:“这事很重要么?我以为只是无稽的传闻而已……”她本就不喜欢和王爷说谢家的事情,什么谢小姐才高,谢小姐能歌善舞,谢小姐深得清微教掌门青眼,将入内门……这样胆大妄为不守妇道的女子,居然还嫌弃王爷不肯嫁! 李熙喃喃道:“她一定还活着。”一边舒展了眉头,谢玉衡这义绝桥,走得好!他眉间带了些喜气抬起头道:“派人去请皇上,说我有急事,请他务必回来一下,不要忙着做决断。” 第56章 良策 御书房内,谢祐跪了几个时辰才被御前太监彭中引进了御书房,仁熙帝正高坐于上,年近四旬的他眉心有两道竖纹,双眼锐利,嘴角往下,显示出他十分恶劣的心情。 谢祐进了书房,毫不犹豫地又跪下了,头触地板不敢抬头,沉声道,“臣教女不严,罪当万死。” 仁熙帝皱了眉,沉声道,“爱卿何至于此,彭中还不扶起他来,赐座。” 谢祐只叩头不起,他在仁熙帝太子之时就与之交好,如何不知仁熙帝这越是生气,越是要和气的个性。 仁熙帝淡淡道:“爱卿国之栋梁,忙于政事,想是疏忽了家中孩儿,听说令嫒生了癔症,因此言行失当,到底是未来的晋王妃,朕让御医诊治诊治,兴许能治好也未可知。” 谢祐身上出了一身冷汗,心知女儿已经触怒了天威,如今皇帝金口玉言说她得了癔症,则她这一辈子就休想再嫁人,也不可能再嫁晋王,只有关在家里,而这罪未及家人,已是皇帝看在自己面上宽厚了,然而女儿是他心头的肉,如何能割舍! 他咬了牙,接连叩头,御座前金砖被他叩的砰砰作响:“是臣管束无当,治家不严,臣有负皇恩,无颜再立身于朝堂,不敢忝居相位,还请圣上容臣辞官回乡!”他情愿辞了相位,回乡做个田舍翁,也不肯让女儿受这生不如死的委屈! 仁熙帝怒极反笑,谢祐文武双全,乃是一等一的社稷之才,他登基不过十数年,君臣同心,居然退了北蛮,平了内乱,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兵归甲库,马放南山,如今这海晏河清,万民乐业的大好局面,不得不说谢祐占了极大的功劳,正为此,他女儿不知好歹的抗旨之事,他虽怒极,却也不肯问罪于他,只打算拿个癔症的借口,处置了那狂妄无知的女子便罢了,可谢祐居然反而以辞官回乡来威胁于他! 如今田亩改制,吏治大变,不过施行了数年,正是关键时刻,方见到些好处,若是相位上换了人,如何能确保君臣一心,顺利施行?更何况这百官中,又有哪一个有谢祐之能?他于相位十数年,一直虚怀若谷,不骄不躁,从未恃宠而骄于君前,今日不过是处置他那不知所谓的女儿,居然如此不知进退! 下头谢祐仍在叩头,额头已经青紫一片,流出鲜血,仁熙帝面上笑容不变,心头却已怒极,他便是赐死那无知妄女,谢祐又能如何? 他杀意正盛,后头却有个小太监在帐子后张了张,彭中见状过去问了问,回来对仁熙帝低声启奏,仁熙帝有些奇怪,到底敛了怒气,知道自己盛怒之下,只怕要做出君臣决裂之事,便站了起来,往后头走去。 进了含元殿,李熙撑了起来,仁熙帝看到李熙那酷似皇弟的面容上透出青白,心头对谢玉衡的怒气又起,沉声道:“别起来,快躺下,御医说了你要好好静养,朕已经吩咐了外头,你暂时不回王府了,就且在宫里将养将养。” 一边在床边坐下,又道:“那不知好歹的谢玉衡,朕定会严惩,你切安心将养,朕再为你挑个温柔敦厚的,那清微教的女徒弟,都是些不知何为女德的,不娶也罢。” 李熙愣了楞,缓缓说出斟酌已久的话:“皇伯伯为了侄儿,已是考虑得够周到,只是侄儿身子不争气,朝不保夕,实也不该再耽误别人家的女儿,谢相,国之栋梁,皇上的肱骨之臣,侄儿何忍皇伯伯为了侄儿,使君臣间生了嫌隙,误了朝廷大事?” 仁熙帝替李熙掖了掖被子,说道:“她抗旨不尊,朕不过是让她幽禁于家中,未罪及家人,谢祐难道当真不知好歹,敢非议君上?” 李熙微微笑道:“那谢相之女,走的是高祖孝烈皇后的义绝桥,高祖亲下的旨意,订婚之女,若能赤足走过,便可退婚,皇上若是问罪于她,虽则抗旨之罪原是应当,只是一些腐儒愚民却要津津乐道于皇伯伯的不孝,反倒让谢相之女得了个烈女美名,天下悠悠众口,难免对皇伯父的清名有损,此外其身为国师之徒弟,虽然不过是个名头,还未能入内门,然则到底师徒名分在,若是惩治了,清微教那边的反应如何,还未可知,如今国师那边还未有动静,只怕便是要看皇伯伯下一步会如何。此外,谢相若是对皇伯父生了怨愤之心,皇伯父这十余年辛苦治理得下的大好局面,只怕今后却是要囿于君臣斗法中,而这些不过是为了侄儿微不足道的婚事,侄儿如何能不日夜忧心,愧疚难安?” 仁熙帝被他数言说到心中隐忧,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心中却是暗叹这个侄儿之聪明伶俐,太子今日入宫为谢相求情,说的却只是外头那一套高祖亲下的旨意,自己越听越是大怒,自己连祖宗之法都敢变了,何惧于这区区一个义绝桥?而侄儿说起来,虽然道理也都是太子说的那一套,却是字字句句为自己着想,听起来窝心多了。 他握着李熙的手,感觉到他手掌冰凉,又复下了决心道:“帝王决断,若是事事均瞻前顾后,则何来王霸之气?你只管好好将养,莫要想这些,这与你无关。” 李熙笑道:“侄儿却是有一两全其美之计,既能让皇伯伯的旨意不被违背,又能不必处置谢相之女,安了谢相之心,此后更死心塌地为皇伯伯分忧,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仁熙帝一听倒是起了兴趣,问道:“哦?皇侄有何妙计?且说来听听。” 李熙道:“侄儿听说,那谢玉衡原有一孪生姐姐,在当年进京时遇刺堕车,生死不知,谢相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其下落。” 仁熙帝点头道:“这事朕也有所闻,当时谢祐为了北蛮入侵,你爹爹战死,朕急召他入京领军北抗北蛮,其家眷随后进京,却是遇刺。”他面上表情缓和了些,却是想起了谢祐之前的累累战功以及多年的忠心耿耿,若是君臣决裂,甚为可惜这一段原可载入史书的君臣之情。 李熙笑道:“这赐婚旨意,大可落在这失踪的嫡长女身上了,只说当年赐婚旨意是下给这嫡长女的,侄儿原与那谢玉衡并未订婚,也就没有什么退婚不退婚的事情了,皇伯伯您说这事可不是两全了?” 仁熙帝愣了楞,笑道:“胡闹,当时谁不知这旨意是下给谢玉衡的。” 李熙笑了:“如今这局面,谁会不知好歹地蹦出来嚷嚷呢?大家心知肚明,两边都有台阶下,岂不周全?否则,君相不和,只怕此后多少魑魅魍魉都要跳出来了,皇伯伯您得花多少心思在这上头呢?” 仁熙帝初一听这话,只觉得孩子话可笑,结果细想了想,竟觉得这法子居然是目前最周全的法子,毕竟谢祐难得地为了女儿发了犟脾气,自己若是也对上,则君臣决裂就在眼前,若是轻轻放过此事,则今后皇家旨意,人人都可践踏,哪个对赐婚不满,便也去走走义绝桥,百姓争看热闹,皇室尊严何存?自己帝王尊严更是不容践踏! 他站起来来回走了几圈,看了看李熙,又为难道:“只是那孪生女儿只怕多半已是死了,岂不是委屈了你?若是之后再娶妃,则继室门第,要差上一等。” 李熙笑道:“皇伯伯,侄儿这残破身躯,也只有皇伯伯不嫌弃了,便是成了婚,也难以圆房,不管娶哪个重臣之女,都要让人腹诽,对皇伯伯只是不好。再说了,女子好不好,原就不在门第地位上,性格人品才是最重要的,您说是不是?您且下了口谕,让侄儿负责,大肆寻找那失踪的谢相女儿,待过上几年,事情渐渐淡了,那谢相女儿若是当真找不到了,您再给我指个家世清白,性格好,长得又好的女子便是了,您说如何?” 仁熙帝想了想,心中下了决断,说道:“皇侄所说甚是,便依你说的办了,你也莫要费心力,御医说了你需少思少虑,你却整日里费心,如何能病好?那叶默存上次列的药单,我已是张榜天下,重金购药了,这次谢祐去西华国,听说也带了一味雪茯苓来,待药配齐,给你治好,这天下的女儿随你挑!” 李熙舒了一口气,解决了这单事,心情愉悦起来。 ********* 谢府内,丞相夫人崔氏正在玉衡床前落泪,儿子谢开阳在一旁低声安慰,她却只是皱眉不展。 女儿瞒着家里去走了义绝桥,双脚被铜钉所穿,鲜血淋漓,大夫说了需得将养许久才能行走,所幸并未伤到筋腱,否则只怕今后连习武都难。而丈夫谢祐刚从西华国出使回来,府内都还没回,听说了女儿的事情,已是直接进宫去请罪去了,却是不知结果如何,此事这些日子在京城内传得沸沸扬扬,人人都在揣测皇上会如何处置,是当真按义绝桥的规矩,退了婚,将自己的赐婚圣旨收回,还是勃然大怒,治谢家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 谢祐劳苦功高,深受今上宠信,而今上登基十数年,举措常常大出群臣意外,竟是个喜怒难测的性子,因而这一次大家都不敢妄测,静观其变。 玉衡身上仅穿中衣,脸上雪白,看着崔氏哭,知道此次自己瞒着家里人做下此事,让阿娘担心了,只得宽慰道:“阿娘您就别担心了,皇上又不是不讲理的,义绝桥是高祖定下的规矩,我看爹爹说了皇上乃是一代明君仁君,怎么会不许?爹爹去请罪,不过是做给其他群臣看的,我看皇上这么许久没下旨撤了我们的婚事,定是在等爹爹去跪求,顺理成章的有个台阶哩。” 谢开阳尚年幼,听到姐姐如此说,也附和道:“可是,我在学里也直听说世人盛赞,今上乃是一等一的仁君,定能体谅爹爹和姐姐的苦衷的,戏里不都这么演的,皇上赐婚于有情人,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可知天子也是明理的。 崔氏只是无奈,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唯有她这个枕边人,才知道世人眼里皇上第一宠臣的谢丞相,私底下是如何的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奏章都是反复改了又改,甚至睡到半夜会忽然起来,重新全抹掉重新写,殚精竭虑如此,早早头发便已花白,是自己去找了靛蓝草来,瞒着人自己亲给他重新染黑的,今上根本不似表面看的如此温和仁厚,那御史台三院之首,哪一个不是皇上的亲信,朝中一些以酷烈闻名的官员,人人闻风丧胆,殊不知不过是替皇上担了恶名,皇上只专心做那仁君呢? 然而事情已经做下,玉衡年幼无知,自己如今多说无益,不过让孩子白白多添了惶恐害怕,这几日自己夜夜都不能入眠,头发大把大把的掉,这样的恐惧,哪里舍得让孩子体验,她拥着玉衡,愁眉不展。 正替玉衡吹药之时,忽听到院子门被人推开,声音颇大,她正皱眉想哪里人这么没规矩时,外头窗口下立着的玉衡的大丫鬟青虹、龙渊忽然齐声喊了句:“老夫人。” 崔氏心中一惊,知道是谢老夫人从老宅赶回来了,谢家乃是大秦有名的世家,原世代居于玉京辖内璠阳县内,谢祐早年丧父,谢老太太独自抚养二子长大,谢祐当年中了探花后外放在凤州,家里唯有幼子谢炜服侍谢老太太,谢祐在凤州因凤州知州做媒,谢祐与自己成了婚,当时老太太也带着谢炜过去参加婚礼,唯记得是个十分严肃古板的老太太。 后来谢祐回了京,谢老太太也曾入京在丞相府住过一段时间,却因自己伤了身体一直不再有孕,谢祐又一直不肯纳妾的事情,闹得有些不愉快,谢祐居中调停,也颇为疲惫,到底亲母子,谢老太太也不想逼迫儿子太过,崔家却也是大秦世家,闹僵了也不好看相,索性回了璠阳,来个眼不见为净,两边也相安无事数年。 如今此事才出,谢老太太便匆匆忙忙地进了京,显见是知道了此事,只怕今日不能善了,偏偏谢祐不在府中,她心中一时也忙乱起来。 却仍是站了起来,迎出门外,只看外头,二叔谢炜已是扶着谢老夫人进了来,谢老夫人脊背挺直,修眉插鬓,带着凛然杀气,嘴角两边刻着令人敬畏的八字纹路,嘴唇紧抿,眼眶微红,双目炯炯,显然怒气正盛,另外一边却有个少女扶着她,面似梨花,腰如杨柳,穿一件半旧半新的元色窄袖小祆,外罩月白罩衫,下系天蓝裙子,相貌与谢炜有七八分相似,想是谢炜的唯一的嫡女谢天璇了,三人身后跟着几个仆妇,一行人气势汹汹。 谢老夫人看迎出来的崔氏和谢开阳,不待施礼,已是气势汹汹喝道:“你教的好女儿!居然作此大逆之事,是要将我们谢家满门害死么?” 崔氏被她当着晚辈的面呵斥,有些下不来台,却也知道女儿此次委实闯了大祸,只低声道:“母亲一路辛苦,且先到厅堂,让儿媳收拾安排出慈晖院来,先安置下来,待相公入宫回来服侍于您。” 谢老夫人厉声道:“你心里还有祐儿?我看你把女儿娇惯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不把祐儿害死,不把我们谢家害到满门抄斩,是不知自己的错的!一边直接闯入了玉衡的房门,看到玉衡正在床上勉强披衣起身,更是两眼出火:“这样大逆不道的女儿,哪里配做谢家子孙?我已禀明族长,待皇上处置后,若是侥幸我们谢家能活,必要出了她的族!” 玉衡被她劈面一骂,双眼圆睁,正要发火,却又想起这是祖母,父亲知道自己不敬必要生气的,按捺下来,仍是气得满脸通红。 谢天璇却是端了张椅子请谢老夫人坐下,谢老夫人坐下后依然怒气不顺对崔氏道:“你平日里宠溺无度,果然教养出这样无知大逆的女儿出来,可知孝敬翁姑,相夫教子,作养女儿,你竟做不好一样,无端端教出女儿,祸害丈夫,连累亲族,这样的妇人,如何堪做我谢家嫡长媳?竟不能做一点榜样!” 崔氏听她斥责十分严厉,已是跪了下来听训,眼圈却是红了,开阳看到母亲跪下,赶紧也在她身后跪下了。玉衡看到母亲弟弟为着自己受此折辱,心头大怒,恼道:“我是遵着高祖下的遗旨,女子若婚姻上有不满,原可义绝桥上自主,哪里大逆哪里无知了?母亲平日里服侍父亲,教养我和弟弟,哪一点不周到了!祖母如何道听途说,便来折辱母亲?” 谢老夫人厉声道:“还来和长辈顶嘴!可知平日里更是如何猖狂无德了!”一边去吩咐后头的仆妇道:“看这样无理的晚辈,还不去替我掌嘴教导?” 她身后果然出来了个仆妇,霍然上前便要给玉衡掌嘴,玉衡大恼,她身有武艺,如何吃得这个亏?手一架一反手,已是顺手给了那仆妇两个响亮的耳光,那仆妇脸上登时红肿起来,十分无措。 谢老夫人大怒,一边道:“长辈指的教养妈妈也敢打!这与打我脸何异?也罢,我不找你,你们去把她的贴身丫鬟拉出去,打死算数!这样小姐,想是奴婢平日里规劝不够,打死也不冤枉!”这却是世家大族长辈教养晚辈惯用的招数了,小姐是娇客,身娇肉嫩,将来要嫁出去的,轻易打不得,如此陪伴的丫鬟便多做了替死鬼,在小姐面前打贴身丫鬟,这便是个杀鸡给猴看的意思了,而如若小姐平日里行事有何不周,身旁奴婢们自然为了自己的小命,拼死规劝,更不敢做那些牵线搭桥,私相传递的*事了。 自谢老夫人进来,青虹和龙渊便已进了屋来端茶倒水的伺候,听到谢老夫人下了这令,二人对望一眼,几个仆妇已是站了上来要拉她们出去,她们也不挣扎,被拉出去后,院里很快哎哟两声,过了一会儿,几个仆妇衣衫凌乱的进了来,垂手道:“两个贱婢力气大得很,竟抓不住,让她们逃了!”原来青虹龙渊以剑为名,本就是自幼陪着玉衡练武的武婢,她们看小姐根本不吃老夫人这一套,哪里会吃这个亏,自然出了院子便施展开来。 谢老夫人气了个倒仰,手指着崔氏只大怒道:“你看你教养的好女儿,约束的好奴仆!”手直发抖,却无计可施,原来世家大族,极重名声,她能让仆妇教训儿孙,能责打奴婢,却是不能责打儿媳,若是落下个打媳妇的坏名声,便无人敢嫁女入谢家,更坏了自己一族女子的名声,只气恼道:“你这就去小祠堂去,跪上三个时辰,好好给祖宗请罪去!” 谢家祠堂在璠阳,丞相府建的是个小祠堂,为平日祭祀方便,却是从来没有在那里责罚过人,如今谢老夫人能想起来让崔氏跪祠堂,倒算是思维敏捷了,开阳却是在后头叩头道:“孙儿原代母去跪,母亲身体不好,求祖母原谅母亲。” 谢开阳自幼身体孱弱,调养许久才好一些,谢老夫人在京城的时候,也曾抚育过一段时间,对这个长子唯一的儿子,也是颇有感情的,如今看他下跪求饶,心中一软,然而看一旁玉衡满脸倔强忿恨,又怒气升腾起来,恶狠狠道:“你姐姐做下错事,却死不认错,连累你母亲,这都是你姐姐造的孽!” 谢开阳不说话,只叩头不已,崔氏心头大痛,过去抱着他不许他叩,流泪道:“我的儿,你们早就该和你们姐姐死在进京的刺杀上,何必进了京来受这些罪,心头肉被指给个药罐子活死人,还要忍气吞声叩谢隆恩,你又多灾多病,不若我们母子四人当时一并死了,黄泉路上也好作伴,给别人腾了地儿,也好过如今做了被人的眼中沙肉中刺呢!” 谢开阳看母亲恸哭,也忍不住流下泪来,谢老夫人却是被她意有所指的话气得浑身发抖,转过来对谢炜道:“你看看,你看看你嫂子,明明是她养的好女儿做了祸害全族的抗旨事,她不把女儿绑了,送进宫去请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看看她说的什么?难怪教出这样的女儿!如今倒似是我们的错了?好一张伶牙俐齿!” 谢炜只是赔笑,并不插嘴,自己多年不第,靠着大哥的威名,在家乡过着富家翁的日子,妻妾和谐,儿女满堂,地方官、乡绅哪个不奉承,儿女们婚事也任意挑拣,日子过得颇为惬意,如今侄女惹下滔天大祸,自己在家里听到传闻,赶紧禀明母亲,这若是处置不慎,便是满门抄斩的祸事!如今只希望母亲能劝转大哥,拼着不要这个女儿,也要保下谢家满门,这事情,其实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将侄女悄悄地弄个病故,则皇家便有了台阶下,自己谢家满门也就平安了。可惜如今母亲却只是和嫂嫂侄儿侄女们夹缠不休,到底是妇人眼界,这事,还得大哥说了算! 一屋子正忙乱不堪,门口却是有奴仆道:“老爷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这么肥的一章,有没有觉得高兴? 祝大家新的一年,学业事业有成,家庭和睦,财源广进! 第57章 翠翠的消息 谢老夫人一愣,外头颀长身影大步走来的,正是自己的长子谢祐,他脊背仍然挺直,然而额头上一片青紫,谢老夫人心痛不已,赶忙道,“如何受了伤,还不让人送伤药来,”一边又要打跟随的从人,“怎么照顾的老爷,如何让你们老爷带着伤也不敷药,若是破了相如何使得,” 谢祐挥了挥手,一边看到夫人和儿子在地上相拥而哭,女儿在床上咬着牙看向他,双目满是信赖和期待,知道自己母亲必是又给了妻子和儿女难堪,心中一酸软,对谢老夫人道:“这事已是了了,皇上已和我说了,当年和晋王的赐婚旨意,是下给我嫡长女谢瑶光的,只是当时传旨不清,导致有此误会,如今误会澄清了便好,如今下旨让晋王主持,大理寺彻查我当日遇刺之事,并寻找瑶光的下落。” 此话一出,众人一愣,却都一喜,毕竟瑶光已是失踪多年,当年找到银锁后,寻着那条线索去找,结果查到收上来银锁的当铺,却已是再没见到那来当的乡民,那铺子甚大,当时负责收银锁上来的当铺掌柜已是急病死了,而见到来当银锁的乡民的其他伙计,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乡民再来,线索便断掉了。一岁的女童堕车,乳母以及当时的护卫尸体全数不见,本就是凶多吉少,之后他们也都没有再抱希望了。如今忽然说赐婚旨意是给失踪已久的瑶光的,显然是皇上饶过了谢家,又借此维护皇上的尊严,倒也是两全其美之事。 谢祐看崔氏仍跪在地上,却已经忍不住的涌出了激动的泪水,他回京尚未来得及见到她,如今看她妆容不施,露出了三分老态,心中知道她这几日定是担惊受怕,如今又被母亲责问,连忙道:“儿子在府门口看到母亲的车驾,想是母亲和二弟一路赶来,尚未歇息,这里内室不便,请到前堂奉茶,儿子让崔氏立刻收拾慈晖院以及客院出来给二弟住。”一边又看往谢天璇道:“这是侄女吧?第一次见面,今日太过仓促,却没有备下见面礼,且让你伯母准备一番。”一边上前去扶谢老夫人便走。 谢老夫人如何不知自己长子是为了给自己妻子女儿解围?但如今压在心上的石头已被挪开,心下一松,也不着急算账,只顺了儿子的意,不去看地上的崔氏,边和谢祐说话,边去了前边的大堂,到底心痛儿子,直赶着让人送了药来,亲替儿子擦上了,又问了问御前问答,谢祐哪里敢说这其中的惊心动魄,只轻描淡写了几句,便让下人给谢老夫人和二弟、侄女安排住处不提。 谢天璇陪着谢老夫人住在了慈晖院,而谢炜则住在了客院竹风院。谢祐送着谢老夫人回了慈晖院,又陪着她吃了晚餐,听了她一番宠女无度则害人害己的教诲,才疲倦地回了主院清露院。 回到房内,崔氏已是安排了热水,让他擦脸泡脚后,也并不多问,只静静的替他用热毛巾按那已是青紫的膝盖,按着按着,眼泪便落了下来,又怕被谢祐看到,赶紧擦了。谢祐轻轻一叹,握住她的手道:“别揉了,看着吓人而已,裤子里头有内衬,过几日就好了。” 崔氏听到丈夫宽慰,更是心酸,泪落得更凶了,呜咽道:“是我没看好玉衡,让您为难了。” 谢祐叹道:“玉衡这天真莽撞的性子,是得想法子煞煞,这事不怪你,原是我想差了,只想着她父亲是我,总能保她个平安无忧,将来嫁给晋王,好歹也是正妃,又有清微教掌教做师傅,无论如何也吃不了亏,因此竟是没教她这些政局分析、人心谋略,料不到她竟然敢胆大妄为至此……”一边又住了口。 今日之事,险之又险,乃是他从政以来最险恶的一次,皇上原已雷霆震怒,他已准备好玉石俱焚,然而晋王忽然遣人来叫走了皇上,回来后皇上变得和风细雨,亲将他扶了起来,和蔼可亲地说晋王的赐婚原是下给瑶光的,他仿佛在梦里一般,迷迷瞪瞪的,最后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彭中亲自送了他出来,又替他叫了小太监,扶着已是跪着太久不良于行的他出了宫门,上了自家的马车。 回来的路上,他思忖半日,知道这是想是晋王在其中起了作用,晋王……其人雍容闲雅甚都,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书画之绝,令人拍案,只看他笔下之画,便知其胸中自有丘壑,为人又极是温雅,若无心疾,玉衡嫁给他,原是再好不过的姻缘,只叹玉衡莽撞行事,到底是自己宠坏了女儿,一切都由他来承担吧!晋王这笔人情,他记下了,来日有机会再慢慢还便是了。 却说京里,很快赐婚对象原是给的谢祐失踪的大女儿的事情已是传开,略懂些内情的人无不悄悄翘舌不已,知道谢相的恩宠尚在,而外界则各种猜测流传,隔了一段时间便渐渐平息了下来。 晋王李熙在宫里休养好了些,便禀明皇上,回了晋王府,没多久便亲拜访了丞相府,却是带着大理寺丞,只说要问明当年遇刺之事,谢祐有些意外,却也知是情理之中,只看晋王对他及妻子,仍执着子侄礼,自居晚辈,言语谦恭,听当年之事时,问得极为仔细,脾气竟是温文尔雅,无一丝天潢贵胄之骄娇之气。待他辞去后,崔氏呆了半晌,忽然叹道:“其实,嫁给他也没想象的那样差……端的是个如玉君子。” 谢祐微微一笑,搂了搂崔氏,知道她不过是表达喜爱之情,若是当真瑶光在世,只怕她又要心疼自己的女儿要嫁给这样一个有心疾的人了,只以交友论处,此人实是一至诚君子,性温良,谈吐高雅,诚然可交。然而若是择婿,恐怕唯有利益熏心之卖女求荣之人才会选他,毕竟明知女儿嫁过去便是守活寡,仍要嫁女的,不是看中那晋王妃的荣耀,还能是什么?若不是圣旨赐婚,自己怎会舍得? 李熙回了晋王府,细想了一回,谢祐他们寻找多年,已是相信急云已死,然而自己却深信,她一定还在某个地方活着,会不会已是落入了那神秘的刺客组织之手?当日刺客,后来再无迹可查,如今时隔多年,更是如大海捞针了。然而既然是双胞姐妹,又说幼时便是面貌相同,想必如今相貌差距也不会太大,他沉下心来,细细地画了幅记忆中的急云的图,只是改成了古代发髻和衣领,却是用上了后世西方绘画技法,尽量使其仿佛摄像一般的还原,画出来后,一旁服侍的荷露只是咋舌不已,王爷的绘画技法,简直可以称神,这样的绘画技法,闻所未闻,竟能算是开山立派了。 李熙却是不肯将急云的画像四处让世人随意观看,想了想,求了皇上,将画像密送于各地转运司,暗自查访不提,尤其是凤州一代,特特叮嘱了一番。 却说晋王订亲之人原是那日走义绝桥的谢丞相之女的失踪已久的双胞胎姐姐,而如今晋王正与大理寺寻找当年失踪的未婚妻的消息传开后,京城却有个人,起了一番想头。 这日,天气晴好,李熙正在王府内画画,却是门上来报,一名女子,自称见过与谢家小姐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前来求见晋王,却是要面见晋王才肯说。 一旁荷露皱眉喝道:“这样不知规矩的人,你们也不知打出去?晋王天潢贵胄,随便来个人说有消息,便要面见,若是贼子冒充则如何是好?你们办老事的人了,如何还不知?怎么也该问清楚其人是哪里人,身份如何,知道什么消息,若是不肯说,便当作妄语狂人,打出去也不委屈。” 门上不由的大汗淋漓,他如何不知规矩,实在是那名女子长得十分可人,说话娇柔可喜,又递给他足足五两银子,求他跑腿,加上他的确知道王爷确然是在寻找未婚妻,心里起了侥幸,兴许王爷会见了也未可知,加上王爷一向宽仁,并不苛刻,便是被责骂了,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惩罚。 看在袖子里头那五两银子的份上,他硬着头皮道:“那名女子不过十四五的年纪,看着不像心怀不轨的人,况且言之凿凿,说的确是幼时在江陵城见过与谢家小姐相似之女子,那日谢小姐去走义绝桥时,她看到了谢小姐的长相,还以为就是当年认得之人,还惊诧了一番呢,我看她说得活灵活现,有根有据的,只想着王爷兴许感兴趣,便通报一番。” 李熙听了却是起了些心思,江陵城,离凤州却是不远,从凤州赴京城,若是走水路,必要先去江陵城,若是急云当年真的未死,在那儿出现的可能性倒是较高,难得有个消息,不若见见。便说道:“既如此,召她到花厅来见见。” 荷露有些着急,低声道:“王爷,若是歹人……” 李熙摇摇头笑道:“我一无权无势的病弱王爷,空有个爵位,名头好听,谁无端端会来谋算我呢,多安排些护卫便好了。” 荷露无奈,也只得下去吩咐府里侍卫过去,又叮嘱门子安排女官搜身不提。 沈翠翠被细致的搜身过后,才被人引着进入了花厅内,她如今有个新的名字,叫沈璧,妈妈说这是无瑕之玉的意思,真好笑,落在污泥中的无瑕宝玉么?她永远记得,她的名字叫翠翠,她的弟弟还在家里等着她回去,他们还在等着她,她却再也回不去了,即使换了个白璧无瑕的名字,她却已经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花魁,恩客无数,夜夜笙萧弹唱,歌笑赏灯,迎新送旧,香尘不断。 当年,她满怀期待地跟着买了自己的柳夫人回了京城,却发现落入了火坑,妈妈教他学习吹弹歌唱与一切曲院中接客的套儿,她哪里肯,争奈虔婆手口俱毒,终日里打骂饿几样轮着来,柳夫人背后又有着豫王做靠山,院子里护卫无数,竟是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最后暗想:“不如暂且允从,或者命中有救,得遇个正人君子提出火坑,或竟嫁他为妻,尚有出头之日。比如名将韩忠的夫人周氏红玉,听说也是j□j出身,后来却做了一品夫人,好不荣耀。”于是暂且允从。 不料在烟花里挣扎数年,遇人无数,要么是那一等厌旧喜新之徒,初见之时,好似饿鹰见食,恨不得一时把他连皮带骨囫囵吞下肚里,及至到了手时,便又抛到脑后,要么是那一等风月子弟,谈吐风月,实则草包,渐渐她醒悟了过来,自己在妓院里头,如何能找到良人?自己竟是误了! 然而一脚早已挣进污泥里,如今只得细细打算下半生,花魁生活,过不得多久,倒是柳夫人背后靠着豫王,倒是让她有了个想头,不若找个势大的人,靠了,如今,眼前却是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正思量着,里间却是被人扶出来了一个气色苍白孱弱的少年,他五官精致之极,然而那斜飞入鬓的一双长眉,却是给他平添了一分英气,使之与女子区分开来,如今天已渐热,他却仍穿着两层袍子,更显得弱不胜衣。 沈璧心知这便是晋王了,连忙下跪施礼,李熙淡淡道:“起来回话吧,听说,你有我未婚妻的消息?” 沈璧抬起头,站了起来,一身雪青色的纱裙,若隐若现地裹着那饱胀高耸的胸脯,她朝晋王微微一笑,这是她对镜练过无数次的笑容,她知道怎么笑是她最美的时候,也知道在哪种角度款款地站起,才能让对方隐隐约约看到最诱人的地方,多年的风月生活,让她虽然仅仅十五岁,便已知道举手投足,如何显露出自己最美的一面,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这是个美人。 李熙当然不是瞎子,可惜,他来自于未来,那是一个经过几千年的人工选择基因,有着各式各样的美女美男的时代,他更关注的是这个女子带来的消息。 沈璧没有在李熙眼里看到惊艳,没有十分失望,毕竟这位贵为王爷,宫里天下美人云集,自然什么样子的美人都见过,她清声说道:“我是凤州辖下烟水村的人,八岁那年闹旱灾和蝗灾,村里许多人都不得已卖了儿女,我家贫,父母无奈只得卖了我,同村一户袁姓人家,他家有个养女姓袁名瓦,却是听说是袁家的媳妇上山砍柴捡到的女儿,养到八岁,家里困难,她也自卖自身,与我一同跟着买了我们的牙婆到了江陵城……” 她口齿便给,居然将当年袁瓦与她在江陵城的经历说得绘声绘色,李熙听完后,沉思片刻,说道:“你的意思是,那袁瓦,与谢家小姐长得极像?” 沈璧清脆道:“不错,那日谢小姐走义绝桥,我正好看到了她的相貌,却是吃了一惊,虽然时隔多年,却正是那袁瓦长大后的样子。”她当时只以为是袁瓦本人找到了生身父母,心中羡慕不已,却也没有想到要去找她帮忙,不知为何,她不想看到再看到阿瓦。当年一同从村里出来,最后她却落入火坑,而她却高高在上,百官之首的相爷为她生父,高贵的晋王为她未婚夫,而她却不稀罕。 直到那消息传来,那谢小姐居然还有个失踪多年的双胞胎姐姐,她在青楼,自然消息灵通,很快便想清楚了前因后果,那袁瓦,本就是袁家的养女,必定就是那谢小姐失踪多年的双胞胎姐姐!若不是自己与她同村,哪里知道这底细?她身怀这样珍贵的消息,却小心翼翼地毫不泄露口风,只细细思量,此消息,若是报告了谢丞相,只怕得到的,不过是简单的赏金,而自己弱质女子,拿着那些赏金,宛如顽童稚子身怀巨金于市,能保住多久?便是谢丞相有心保护,谁会保护她一个青楼女子一辈子? 她万般思量,仔细对比,却是将主意打到了晋王身上,晋王这赐婚旨意,从妹妹改成了姐姐,她消息灵通,自然知道这是皇室两全之策,然而,晋王其人,未必对谢家小姐有什么喜爱之情,甚至经过谢小姐走义绝桥这一事,只怕还有厌恶。然而,君命难违,他不过是一病弱无权无势的王爷,也只能接受。而自己提供了这姐姐的消息,晋王有了此线索,兴许找到袁瓦,若是袁瓦也和自己一样沦为了青楼女子,则绝无可能再为王妃,却能施恩于谢家,解了他的围,若是没有,则这么多年过去,乡间女子,这个年岁多半已经出嫁,若是未嫁,也粗俗不堪,无论如何,总是比生死未知地吊着晋王好,晋王必会感激自己。 自己虽然为青楼女子,卑贱如泥,但兴许能借此博得晋王的好感,哪怕是如柳夫人一般,当个外室也好,自己另外经营些营生,将来找机会和家人联系上。当然,若是能入了晋王的青眼,入了王府,那更是一步登天,便是当个姬妾,也能堂堂正正的照应家人! 她心头一阵热一阵冷,自进了王府,看到王府恢弘华丽的建筑,再看到李熙那纤弱而俊秀的外貌,那举手投足间的一派清雅从容,她在风月场中,何曾见过这样的人物!她心中那点想头更是渴求起来,这样的玉人,就算身体有心疾,能陪伴在身边,也是她这样的人的幸事! 李熙面上虽然平淡,其实心内却是激荡不已,那袁瓦,一定就是急云!而那莫名烧起的大火,死去的牙婆,他几乎可以肯定就是急云的手笔,他毫不怀疑以急云的能力,能做到这一点,她可是独立完成许多任务的优秀女警,又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从前他调查她时,知道她在执行任务后,常常会将自己微薄的薪金捐给受害者,她那看似无情冷清的表面,却有着一颗柔软的心,被欺骗着买走要卖入妓院,她如此聪明,必然早就发现了异常,于是在那京城的老鸨到来之后,便杀死那作恶多端的牙婆,放了火毁灭证据。 大火过后,她失踪了,一定是活着逃走了,如今必定好好的生活在某个地方,烟水村!她总会回去联络她的养父母!找到她,就在眼前! 他心口隐隐有些做疼,呼吸有些急促,知道自己再不控制情绪,便要犯了心疾,赶紧深吸几口气,控制了一会儿心情,淡淡道:“我会去核查烟水村的事情,若此事为真,你便立了大功,不知你想要何奖赏?” 沈璧心中一喜,却仍是轻声道:“能让昔日的女伴找回家,我愿便了了。” 李熙微微一笑:“若是只是想让昔日的女伴找到生身父母,你大可以直接去丞相府,因何却是来我府上?自然是我能给你谢丞相所不能给的东西,你说是不是?” 沈璧一惊,抬眼看李熙,却见那孱弱的少年一双明澈的眼睛内,却有着锐利得直指人心的目光,她不敢再对视,垂了眼睫毛,却无言以对。 李熙继续笑道:“让我猜猜吧,谢丞相贵为百官之首,手握重权,若是知道你提供的消息能找回亲女,必然会重金赏你,替你除了贱籍,然后顶多可能还会赏一赏你的家人,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你毕竟是女子,也没什么晋身之途径。而我与谢丞相不同之处在于,我比他年轻,比他地位高一些,却无他的实权,什么会让你选择我呢?想必你的意图,是在我身上了,找到的谢家嫡长女,兴许已经和你一样,沦落在烟花之地,不堪为妻,于是我便能再另聘佳妻,而毕竟谢家嫡长女是我找到的,谢家只有感激我的份儿,你替我解了围,我自然会感激于你,于是,兴许会替你解了贱籍的同时,还会纳了你为妾室……你年轻,美貌,不甘沦落在烟花之地,因此你掌握住了这样一个机会……” 沈璧心中一惊,料不到自己心中所想,已是被李熙看得清清楚楚,索性笑道:“王爷明察,沈璧沦落至此,唯愿王爷看在我提供的消息有用的份上,给沈璧一个遮风挡雨之所。” 作者有话要说:似乎很多朋友们对男主有误会,我这里解释一下: 男主的确是认错了人,但是远远看着面貌相似的人,多看两眼很正常,之后又知道是同一天生日,认错也不奇怪,而他身体有病,一直居住在深宫,又没有父母在侧,没有自己的人手,无法接触到玉衡进一步确认; 然后,赐婚的事情,7岁的男主,真没有这么大的能量,这本就是皇帝早就打算好的,男主看不看谢玉衡,这婚事都会订下,只不过皇后会用其他借口绕到这上头,这个我专门在谢祐的心理活动里头写过一次这是政治婚姻,但是大家似乎一直都没有注意。 以上,希望大家对男主多一些信心! 第58章 少女之梦 李熙笑着摇摇头,“我的王妃,只能是谢家嫡长女,而且,我绝不会再纳别人。你却是打算错了。” 沈璧脸色微变,仍勉强笑道,“沈璧微星之光,怎敢与王妃比肩,唯愿能够服侍王爷,做个王府婢女都成,让沈璧立足罢了。” 一旁侍立的荷露忽然哧了一声,插嘴道,“王府婢女,均是良民选入,贴身伺候王爷的,则更是尚宫局派出来有品级的女官,到了时间便能衣锦还乡的,岂是一个来路不明的贱籍女子就能担任的?” 沈璧看了一眼荷露,那个女官,进来就一直很有敌意地看着自己,她在市井之中挣扎数年,如何怕这些口舌之争?她微微一笑,笑得仪态万千:“沈璧原也是良民出身,不过运气不好,就如咱们乡间的婆婆丁的花籽,风吹来,运气好的就如这位姑娘,吹到皇宫里,得以服侍贵人身侧,运气不好的就如沈璧,沦落在青楼里,不过……说到底,都是一样的婆婆丁,做的,也都是服侍人的活,王爷说是不是呢?若是王爷肯做那好风,送沈璧一把,沈璧未必就不能帮得上王爷……许多事情,沈璧弯得下腰,放得下脸,恐怕却是比那位姐姐更能帮上王爷的忙呢?” 荷露听了,只气得满脸通红,她家可是官宦人家,如何和这青楼女子一样?她正要争辩,李熙却是摆了摆手示意她噤声,笑道:“你很聪明,可惜本王若要做什么事,想要什么东西,便会自己去拿,靠女人做事情,本王不屑为之。” 李熙又深深看了她一眼道:“看在你提供消息的份上,我会让人解了你的贱籍,并且给你安排个说得过去的身份,让你能风光见到你的家人,你以后好自为之吧,我这就吩咐王府长史,派人去印月楼,替你解籍,给你先安排个地方住下,待你拿定主意了,便送你回乡,不过此事,你既已和我说了,便闭好你的嘴,决不可再告诉第二人,你是个聪明人,想是不用我说后果了。” 沈璧微微一笑,并没有继续强求,今日的谈话,她已确定,晋王虽然是个聪明之极的人,却也是个心软仁厚的人,只要心软,她就有机会,除籍,只是第一步而已,来日方长呢。 得了急云的消息,李熙却是吩咐安排下去,自己要出京,亲去江陵城,荷露听了大吃一惊,连忙劝阻道:“王爷,此去江陵,一路坎坷,王爷您身体不好,如何经得起舟船劳累,这事不如通告谢丞相,由他去寻找亲女,自然是细致周到,再无闪失的,岂不放心?” 李熙笑道:“我若是谢丞相,找到亲女,第一件事就是隐匿此事,只上报亲女已死的消息,然后悄悄将自己女儿好好照顾,另外嫁出去,强似嫁给我这朝不保夕的药罐子——此事必须严密封锁,不可外泄,我必须比谢丞相先找到谢瑶光。” 荷露愣了愣,眼圈一红:“谢丞相安敢如此辜负皇恩?他家既然如此不识好歹,王爷您又何苦非要娶那谢瑶光?” 李熙微微一笑:“因为我立过誓,不论贫穷、疾病、困苦,都不离不弃,和她一生相随,直至死亡。” 荷露一呆,自己服侍王爷多年,何曾听过他立什么誓?然而王爷虽然宽和,却也不喜人违逆,她只得委委屈屈的下去收拾行李,然而没多久,外头却来报了个消息,让她喜出望外,又去找了李熙:“王爷,清微教叶默存,已是奉诏回了京,遣了人来报,待安置后便来王府给您诊治。” 李熙一呆,知道此是圣旨,倒不好立时就走,虽然心急如焚,却只能暂时待叶默存诊治过后,和他拿些药,再做打算了。他有些失望,强打精神问道:“来人还在么?何不请叶大夫就住进王府?一切也便宜。” 荷露抿嘴微笑道:“却已是问过了,叶默存是与其师妹管夫人一同进京的,还要去清风山拜会过掌门,然后再来王府暂居。” 李熙想了想道:“管夫人?是那个安乐侯的夫人么?她也回京了?” 荷露点头,管夫人破府而出的事情,她们虽年轻,然则这事实在太耸人听闻,数年后提起安乐侯府,京城无人不知此事,她说道:“听说是儿子要参加清微教宗门大比,她带着儿子回京。” 李熙叹道:“遣人问问她可有落脚之处,我料她必是不会回安乐侯府的,若是方便,随同叶大夫一同住王府也成的。” 荷露笑道:“我已是问过了,不妨事,管夫人与其子打算住回云阳侯府。” 李熙点点头,又叹道:“可叹云阳侯一世英名,女儿却是落到如此地步,偏偏又无处说理,也不知他身体如何,兴许不肯回京,也是不想面对君上,先帝待他隆宠如是,他功绩彪炳,却仍如是。” 荷露看他脸上面露遗憾,却是以为他想起了先晋王,也是功绩彪炳,而他作为他唯一的儿子,如今也是冷冷清清,母亲改嫁而去,连赐了婚的未婚妻都嫌弃于他,不由的心头生怜,柔声道:“依我说,管夫人走到这一步,也是性子过刚易折的缘故,若是柔弱些,安乐侯看在那孩子份上,怎么也会对她好的,圣上更加恩宠,夫妻关系未必能走到今日这一步,我看清微教也不知如何教的,教出来的女弟子都是如此骄悍不驯,非贤妻良母也。” 李熙忽然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双眼寒光凛冽,荷露心中一凛,李熙忽然冷笑道:“那样虚假的恩爱和荣宠,要来作甚!女子之荣耀,不一定在后宅。” 荷露默了默,李熙知道这话对于这个时代以相夫教子、贤妻良母为最高理想的女子太过难以理解,也没继续说下去。 第二日,果然叶默存来把了脉,开了付药来,叹道:“你近日想必思虑过度,又有情怀激荡之处,导致调养多日,却败于一旦,还须静静养着,我禀明皇上,再加紧找余下的几味药,实找不到的,我想想可否能换别的药顶上,如今先给你施针,你且放宽心怀。” 李熙笑道:“我最近却有极重要的事,想远行,亲去江陵一次,不知先生可有办法让我的身体能支持旅途劳累?” 叶默存也不去问他有多重要,他替他看诊多年,对他印象极好,知他一向极少为难人,雅量过人,风姿洒落,近乎于无欲无求,若是说有极重要的事,那必定便是不去不行。 想了想道:“若是走水路,放缓行程,大概可行,只是切切不可劳累了,若是劳累、过于激动,便是那古药配好,也没用了。不过王爷出行,想必服侍的人是极多的,我为你配一方药,日日吃了,应当可行。” 一旁荷露心头有些着急,她原还指望叶大夫能劝阻王爷息了这念头,没想到叶大夫居然如此说,然而王爷在前,她也不敢胡说,只是郁卒不已。 叶默存走后,荷露斟酌再三,到底忍不住道:“寻人一事,实不必王爷亲往,侍卫们前去,也是一样的,婢子不才,也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俗语,王爷如今不顾惜身体,万一伤了身体,将来就算找回谢小姐,又怎么相守到老呢。” 李熙摇摇手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古代交通信息如此不便,那些侍卫根本不知道急云对自己多重要,没有自己坐镇指挥行动,若是有个闪失,岂不是痛悔一生。 荷露看王爷脸上露出了不快,知道自己冒失,已是失了本分,逾越了,心头一紧,只好说些别的事情让王爷忘了自己的逾越:“王爷不知,今日京城有件事颇传得沸沸扬扬呢,是有关那管夫人的。” 李熙一愣道:“什么事?” 荷露笑道:“今日听说安乐侯那侧夫人赵氏以及后头生的一子一女,说是前去拜见夫人,让儿女们认认嫡母,结果管夫人根本没让她们进门,那赵氏便带着儿女在云阳侯府门口跪着,说是要奉夫人回府,结果管夫人居然让下人弄了一盆子的狗血秽物什么的,直接泼到地上,那赵氏到底跪不住,带着儿女回安乐侯府了,听说一路带着孩子哭得极是可怜。” 李熙冷冷一笑,没说话。 荷露看他神色,知道他一贯是支持管夫人的,只笑道:“其实那赵氏听说是安乐侯亲母那边的娘家人,算得上是安乐侯的表妹,在安乐侯府早就主持中馈数年,又出面交际,为人听说倒是极为和气亲切的,因为安乐侯之忠义,便是皇后、太子妃那边也不好太不给她面子,京城里也有数家贵妇人与其交好,听说极是替她抱不平,毕竟那赵氏也是管夫人破府而出后,安乐侯无奈才纳的,总不能让男人也守活寡吧,更何况管夫人走便走了,把亲子也抱走了。” 李熙忽然淡淡道:“那女子自己安分守己在家呆着过自己如夫人的日子便是了,非要上门去自取其辱,若是要请夫人回府,自有安乐侯自己做主,哪里轮到她一个如夫人说什么话,去跪上一跪,哭上一哭,不过是让京城贵圈舆论更偏向他们,此女在京城交际圈数年,竟然连你也听到她的美名,可知看似大忠,实是大伪之人,心机之深沉,手腕之灵巧,只怕非你我可比。我们非局中人,还是不要轻易置言,推波助澜的好。” 荷露低声应了是,自下去收拾行李不提。 隔日,李熙果然安排了车船,悄悄的微服出了京,直取水路一路往江陵行去,他毕竟已经开府出去,身上又无差使,不过一个王爷的空头王爵,平日里就无甚人关注,皇上朝政繁忙,又早免了他的请安,因此此次出京,宫中朝中居然无一人知晓。 *********** 却说京里丞相府,谢老太太在府中住着,碍着玉衡仍将养双脚中,又不好自己跑去孙女屋里教训,一口恶气便发在了崔氏身上,日日只叫了崔氏来立规矩,谢祐也是无奈,只得暗暗叮嘱开阳每日也多去几次祖母那儿,看在孙儿面上,母亲也不会太过磋磨妻子,又备了厚厚的见面礼给了侄女天璇,希望她能委婉劝说一番。 天璇是谢炜的唯一女儿,前边有四个哥哥,两个同胞,两个庶出,因谢炜儿子多了,倒是对这个女儿十分宠爱上心,已是到了出嫁年纪,却未肯轻轻许婚,之前本打算让大哥大嫂这边帮忙找个贵家嫁了,毕竟高门嫁女,低头娶妇,女儿嫁个贵家,对家里总是好的,而谢老夫人眼看着天璇长大,对这个乖巧伶俐的孙女儿也极是喜爱,却拉不下脸回京住,因而便一直打算今年过寿时和谢祐提一提,不料却出了这事。 谢炜来报时候,老夫人一口气几乎背过去,最后直嚷着安排车辆要回京,谢炜自然要陪同,而谢炜妻子罗氏听到,却是心里暗暗打算了一番,自己这位大伯功劳煊赫,手眼通天,此事定然不会伤筋动骨,顶多也就是责罚一通,然而自己女儿此次却是极好机会借机进京住下,有谢老夫人带着,见些名门贵妇,再好不过,于是便派人给天璇收拾了一番,借着担心老夫人身体不妥,让天璇跟着伺候的名义陪同进京,而自己却要在璠阳忙着处置些田产,若是真有灭顶之灾,族诛应当不至于,顶多也就抄家,少不得要把田产、财产都转移到祭田、族学中不提。 天璇收到仆妇送来的重礼,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她知道自己此次来京,单靠祖母是不成的,她毕竟长居璠阳,对京城高门并不熟悉,而崔氏作为丞相夫人,出面应酬都是极多的,自己的未来还需仰仗于她和伯父,自是私下缓缓劝说老夫人,平日里又笼络着开阳,各场合有意无意地替崔氏解围,渐渐老夫人也无趣,终于免了崔氏的晨昏定省,三餐服侍。 玉衡双脚渐渐养好,能略略走几步路,她便按捺不住了,这日,天气晴好,她却悄悄地让青虹龙渊打了掩护,悄悄跑回了清风山。 正是内门弟子们晨课刚结束的时候,三三两两的内门弟子们从晨钟殿中走出,玉衡远远看到那皎洁如月,逍遥如鹤的身姿,夹杂在人群中如此醒目,他正与人步下台阶,满脸飞红,跑到台阶下,满脸喜悦地仰脸叫道:“苏师兄!” 苏定方正与人辩论心法,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唤自己,他看下去,只见台阶下一个红衣少女仰脸看着他,面上吹弹可破的肌肤上隐隐透着粉红的光泽,容光艳绝,略无伦比,神情一呆。 玉衡不顾脚上仍传来的隐隐作痛,轻快地奔上台阶,裙摆在风中摆出极美的花形,她跑到苏定方身边,笑道:“师兄,你怎么好久没去我家里了。” 苏定方被那炫目的笑容晃得略有些失神,回过神来脸上微微一笑,说道:“不是说你受伤了么,我不便打扰。” 玉衡看着他温润的笑容,心花怒放道:“师兄,您听说了吧?我家与晋王有婚约的是我姐姐,我身上没婚约啦!” 苏定方温声道:“略有听说此事。” 玉衡满脸期待地望着他,双眼里倒映出漫天天光,她满脸飞红,低声道:“师兄,你欢喜不欢喜?我终于解除了这婚约了。” 苏定方面上似乎有着错愕,过了片刻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小师妹慎言,且小师妹身上有无婚约,都是苏某的小师妹,并无欢喜不欢喜之言。” 玉衡脸上仍保持着笑容,听到苏定方的话,脸上却僵了僵,她四处望了望,旁边有些人已是驻足观望,她跺了跺脚,悄声道:“师兄哪里学来这样一副假道学的话?我如今并无婚约了,师兄……师兄若是有意……去和我爹爹……”她脸上不可抑制地红透了,再也说不下去,整个人更是散发出惊人的美貌。 苏定方忽然正色道:“定方往日代师传艺,只知恪尽职守,不知哪里让小师妹误会了,是定方的不是,只是小师妹还需慎言,定方对小师妹,只是师兄师妹之间的师门之谊,并无一分逾越,小师妹敢走义绝桥退婚,勇气可嘉,将来定能遇到如意郎君,定方在这里先预祝小师妹心愿得偿,百年好合了。” 玉衡整个人都呆住了,苏定方只看着那张如春晨露濯过的芙蓉粉脸,一寸一寸的褪了色,终于色如死灰。 他咬咬牙,继续道了句:“最近我武学上进境困难,掌门嘱我需闭关一段时间,小师妹那边,掌门已另派了大师兄前去指导,宗门大比在即,有大师兄悉心指导,师妹必能通过大比,成为内门弟子,掌门那边还有事传我,我先行一步了。” 玉衡站在那里,看着苏定方翩然走远,那鹤氅星冠,仍是一如既往地潇洒如行云,只是,他说,他和她只有师门之谊! 那曾经一同舞剑的目光交流,那曾经细细手把手替她纠正姿势的细心体贴,那目光交汇处的默契甜蜜,那些练剑闲暇静下来的温馨谈天,那些曾经自己以为不可言说的这么多年的心灵默契,居然,只是,师门之谊?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许久,身旁无数人走过,看到这失神而清丽绝伦的女弟子,都会投以好奇的目光,然后便开始窃窃私语,玉衡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渐渐只觉得双脚犹如那日刚从铜钉上踏过,那些尖锐贯穿自己的双足,痛不可当,然而当时她只想着师兄,只要能和师兄在一起,再辛苦她也不怕!如今那痛楚又如潮水一般的随着地面上的潮凉涌了上来,酸、痛、麻、火烧刀剜,太疼了,疼得她终于落了泪。 中徽堂内,掌门张翔淡淡看着正魂不守舍翻着书的苏定方,忽然道:“和那小姑娘说清楚了?呵呵,其实谢相简在帝心,看这次皇上的处置就知道了,到底恩宠尚在,倒是可惜了。我原是想让你借教丞相千金的机会,好好争取谢相的支持,将来继承我的掌门之位,也有多一分把握,不料谢相的女儿,却是个蠢如猪的人,真看不出是谢相那样心机深沉的人生出来的,可惜了。” 苏定方在师父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半晌才低声道:“是徒弟行止有差,引人误会了。” 张翔呵呵一笑,没说什么,站起来走向那高处往下看,低声道:“你和我很像……为了最高处的风景,什么都可以利用,什么都可以放弃。” 苏定方张了张口,想否认,却不知道说什么。 张翔淡淡道:“宗门大比那里,安排个新秀强手和谢玉衡对战,让她进不了内门,依稀记得,江陵那边有个外门弟子叫施辰的,力量和反应速度都极佳,就安排他与她对战吧。” 苏定方抬了头,有些惊诧。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您适才不是才说,谢相仍简在帝心,帝宠尚在么?他的女儿进入内门,应当对我们有利无害才是。” 张翔笑了:“这样美貌,又痴心一片极好拿捏,父亲位高权重,你依然拒绝了她,不就是为了她大大得罪了皇帝,娶了她的人,只怕今后再难寸进?谢相帝宠尚在没错,然而此次他女儿这事,已是大大地得罪了皇上,这是没错的,而我们要向皇上表示,我们清微派,一贯是忠诚不二的站在皇上这边的,得罪了皇上的人,那自然是不能进入内门的,这是个姿态,至于谢相那边……我相信他更希望他的女儿从此以后……不要站这么高,这么引人注目,将来摔下去的时候,不会更痛,更不可收拾!” 苏定方略一思忖,心中暗自佩服掌门的高瞻远瞩,张翔却是叹道:“可惜这样一颗美丽的明珠,却空有外壳,没有灵魂,蠢得只会情这一个字,今后京中高门,不会再有人敢娶她,无论谁娶了她,就意味着和皇家作对,谢相以后有的头疼了,呵呵,只怕如今,他巴不得和晋王的婚约仍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祐在手机上无法正确显示,所以改成谢佑了,可能有漏的地方,请大家无视。 日更6000,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最近心情很低落,这文的成绩很差,感觉很沮丧,加快写完算数罢了。 第59章 生与死 浑浑噩噩也不知如何回到丞相府的玉衡,却不知自己的命运已经被人安排好了,而和师兄双宿双飞,成为掌门的亲传内门弟子,统统在这一天,成了泡影。不,兴许,从未有过机会,一切都是自己的误会。 心是这样的痛,仿佛一寸一寸地烧成了灰,她活泼泼精彩无限的人生,仿佛从此以后,再也不能了。 她失魂落魄地想了一夜,半夜里守夜的青虹一贯警醒,却是闻到了极浓的血腥味,她起了床去看,赫然看到了小姐的床被褥上全吸了血!她吃了一惊,赶紧上前止血,一边大声喊叫龙渊报告丞相和夫人,赶紧请大夫。 折腾了大半夜,玉衡到底是没死成,小姑娘心不够狠,切开得不够利落,青虹发现得又早,丞相府里本就藏药极多,自然是各种人参灵芝都砸了进去,救了回来,救醒后却是不肯说话,只是郁郁。 而她去清风山向苏定方表白被拒的事情,却到底被看在有心人的眼里,不过一日,便已传得沸沸扬扬,谢丞相家的女儿,再次成为京城的焦点。 得了消息的谢老夫人,那一口没有出的恶气,又重新被此事激发了出来,在房里摔了几件东西,到底吞不下这口恶气,直接冲去了玉衡的房里,天璇恐她气急伤身,自然是赶紧跟上了。 房里崔氏正低声细语地哄着玉衡,自酒醒后,她水米不进,更不肯喝药,直让崔氏急得心如刀割。却看到老夫人挟着怒气走了进来,她心头暗知不妙,丈夫看女儿伤情稳定后,却有紧急朝事需议,只得匆匆让自己慢慢偎着女儿劝说,先去上了朝。眼下却是无人劝说得住老夫人,她连忙站起来迎了老夫人,低声道:“如今天越发热了,母亲有何生气亲自走来?有什么地方下人没做好,只管传了儿媳去吩咐,玉衡方才救醒,还昏迷着,我们去外边说话。”声音和面容极尽哀求,只恐老夫人说出什么越发刺激了女儿。 听了崔氏低声下气的话,老夫人却是心头愤气潮涌,指着床上闭目呆如木石的玉衡,恨声道:“你问问你的好女儿又做了什么事情?她恬不知耻去向清微教的师兄说,让别人娶她,结果别人根本无意于她,避之不及,当场拒绝了她!她自知羞愧,回来便来了自尽这一招,女子不守闺戒,既自玷,而又以玷人,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儿,便是你教养出来的!她这般厚颜无耻,已让我们谢家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这还罢了,这却是连累了我们谢家的其他女儿!”一边揽了身侧的天璇,大哭道:“可怜我们天璇也正是议婚的时候,被堂姐这般一连累,可如何是好?只怕这京城随便一个芝麻官,都不敢再娶谢家女!” 崔氏语塞,她自玉衡被发现自尽,便一直在房里守着,并不知此事,如今也是第一时听说,心头巨震,再联系到前阵子女儿贸然退婚,知道女儿却是在情这一字上犯了痴!那苏定方过来教授女儿武艺,都有婢女仆妇在侧,看他也一贯彬彬有礼,谁知道女儿却是有意于他!只是一副痴心,却如何都付了流水?女儿如此乖巧,若不是那苏定方确曾给了暗示,她如何会如此笃定苏定方会娶她?她心头纷乱如麻,老夫人却不依不饶,气头上口不择言,大声道:“若是还有些廉耻,直接一剑抹了脖子便罢了,还能洗刷耻辱,总好过如今玷污我谢家门庭!” 只看到床上玉衡忽然睁开了眼睛,忽然冲下床来,便去拔那床头的剑,崔氏大惊,冲了过去,青虹与龙渊自是两人冲了上去紧紧抱住了小姐,玉衡到底失血过多气虚,竟是挣扎不得,只得嘶声道:“让我死了一了百了,大家岂不自在。” 崔氏大哭道:“我的儿,你们怎么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怀胎十月挣了命才生下来的亲亲孪生姐妹,一个早早就没了,另外一个被贼子算计,眼见又要被亲祖母逼死,既然谢家门庭如此高贵,我们竟是高攀不起的,也罢,让我们娘几个一同走了,给谢家留个干干净净吧。” 一边泪如雨下,一边一叠声的喊着人,让人收拾了轿马,这便要回凤州去。她虽然一贯宽仁,对下人并不暴虐,治家却极是说一不二,因此下人不敢违逆,当真去收拾了轿马出来。 谢老夫人看她如此违逆,更是生气,喝道:“不告而归!果然有这样的母亲才教养出这样的女儿!我看今后还有谁敢娶你们崔氏女?”一旁天璇看局面变成如此,赶紧劝解道:“事已发生,不若坐下来细细打算如何解决,祖母不过是气头上说了些气话,并不是当真要逼姐姐去死,伯母还请宽心,待伯父回来再商量才好,如今负气出行,姐姐和弟弟身子都不好,路上岂不受苦?伯母还请再三思量。” 崔氏心头气堵,自己女儿本就好不容易救回来,如今却被婆母一句话要逼死,她也不去理天璇,只让青虹将女儿抬上春凳,一边走了出去,一边又喊人去叫开阳,他昨夜陪了姐姐一夜,素性体弱,早晨自己心疼,才逼了他去歇息,如今也顾不得了,竟是走了干净!自己父兄对自己如珠如玉,也十分疼爱玉衡和开阳,自己便是回了娘家又如何?大不了以后就住在自己陪嫁的庄子上!一时竟当真收拾了行李车轿,一行往凤州去了。 却说谢佑下了朝回来,听到妻子带着儿女一同回了凤州,有些无奈,他今日在朝中自然也听到了闲言碎语,略一打听,也是心头狂怒,他一贯护短,自己女儿,在他心目中总是天真烂漫不知事,既有事,那定是苏定方这贼子,定是言语、神情有所刻意暗示,自己女儿才轻付了芳心,可恨自己一向看他恭恭敬敬的,自己又朝事繁忙,居然轻忽了,将来定不轻饶! 他满怀心事回了家里,正打算好好宽慰妻子女儿,却是被母亲接着,一行哭,一行说媳妇的恶形恶状,一边立逼着他写休书,休掉这恶妇,他头大如斗,细想了想,倒是觉得妻子和女儿离京倒是件好事,一则母亲正在气头上,妻子和女儿在府里定是要受委屈,母亲这头自己也安抚不住,倒是分开了冷一冷的好;二则京里这般闲言碎语,玉衡也是存身不住,倒是离开京城,换个环境,缓缓将养,过一段时间,少年人耽于情热,哪里知什么叫天长地久,待时间过了,渐渐冷了,再想法子介绍些青年才俊,慢慢便好了。 打定主意后,只一头宽慰着母亲,对休书的话题只不接口,另一头亲修书两封,一封让身边大管家谢一亲自重新再收拾一些行李吃用药品之物,一同带了去给夫人,让她只管安心和女儿在凤州休养一段时间,待风头过了,再亲去接她们回来,若是有什么缺的,只管和大管家说;一封却是修书给了凤州的岳父和大舅子,只请他们好生照顾妻子女儿,自己届时一定亲自上门致谢并接回。 京城如此纷纷扰扰,远在烟水村的急云却不知道这些,她和袁玉、满仓在家呆了一段时间,便择了吉日准备出发上京。 临行前夜,娥娘却是包了个小包裹,里头除了匆忙赶做出来的鞋子和中衣外,却还有拾到急云时候穿的小衣服,她和声道:“这衣服你还是带上,你在京里,遇到的人家多,若是侥幸能找回生身父母,也是个记认。” 急云一愣,她当日不拿,是因为这衣服看上去似乎还是值几个钱,当时蝗灾旱灾也不知道何时结束,自己留下的钱也不知能不能让袁家度过灾年,加上自己心知,若是自己父母胞妹仍在,自己仅凭相貌就能证明血缘,并不需要这衣服。不料娥娘居然却仍收着这衣服直到今日,她心头一软,终于收了起来,娥娘看着她那漂亮之极的面容,轻声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在京里遇到好儿郎,需多为自己终身大事打算,莫要误了终身。” 急云点点头,娥娘又叮嘱了一番,竟是怎么都叮嘱不够,只觉得什么都没有教会这个女儿,越说自己只是越歉疚,急云知她心情,只由着她唠叨反复叮嘱,天亮后三人包了个马车启程,娥娘泪涟涟的送走了他们。 他们三人一行却是先往江陵城,然后再从那儿走水路上京。路过望仙镇的时候,急云去客栈拿了自己暂存的马和行李,满仓和袁玉都有些意外,却也只以为是急云的主家十分慷慨,满仓艳羡不已,马还是极难得的坐骑,急云慷慨大方地让他试了试骑马,还指点了一番骑马的技术,袁玉也是跃跃欲试,一路上轮流骑马,剩下两人坐着马车,其乐融融的转眼遍快要到江陵城了,急云想起夏大姐、施辰他们,却是颇为想念,想着到了江陵城,要抽空想个法子去见见他们才是。 江陵城里,夏妍带着杜鑫、赵阳,这日正去了城南办事回来,赵阳念叨道:“阿辰去了京城也就算了,阿红妹子居然也跟着去了,结果这几日的饭菜都不好吃了,诶。” 夏妍听他嘀嘀咕咕,也不管他,心里却打算着杜阳已是年近二十,虽然傻了些,跟了她这么多年,却是要好好给他说个媳妇才好了,倒是杜鑫,帮里那么多人的女儿,忙着要推销给他,他却只是不肯,脾气这些年越发古怪了…… 正打算着,却是忽然听到赵阳道:“啊呀,桥上那个妹妹长得好像阿瓦妹子。” 夏妍和杜鑫闻言都抬头去看那桥上,果然一个女子摇摇摆摆地站在桥头,看面容,果然像极了阿瓦,只是神情却有些恍惚,阿瓦面上,一贯冷静老成的,哪里出现过这样的表情?杜鑫忽然道:“不好,她是要跳河!" 话音未落,那女子果然真的跃上了桥栏杆,呼地一下往下跳了下去,夏妍吃了一惊,驱马跑到岸边,她却是精通水性的,立时跳了下去,将那女子捞了上来,那女子呛了水,已是昏迷了过去,月光下看,眉目艳绝,却是那急云的双胞胎妹妹玉衡,她随着母亲坐船到了江陵城,一路只是郁郁仍摆脱不了寻死的念头,只是母亲弟弟和丫鬟们看的紧,所有利器剑刃尽皆收了起来她没找到机会。到了江陵城,因要换车马,港口忙乱,她毕竟又有功夫在身,一错眼居然仍是让她找了空子跑了出来。 她怕在投江仍会被母亲发现,派人救起来,索性走远一些,到了城里,浑浑噩噩走过桥上,看到下头水流清澈,倒影里看到自己清减了的容貌,心头想:“这样好水,也堪堪葬我这身了。”一边便爬上桥杆往下跳去,不料却是被夏妍她们看个正着,若是别人自尽,夏妍是不救的,自己都不想要命,倒让别人冒着危险搏命去救,天下哪有这等事? 只是这女子面貌极像阿瓦,事又急,夏妍自是亲自下水去救了她上来,又替她控水,杜鑫伶俐,早已让赵阳去找了个车子来,自己又去临街店铺处借了被单,替她们裹上,一路赶回鸿福酒馆。 玉衡悠悠醒转,一眼看到的便是个白裳少妇,杏眼俏眉,似是戴着孝,头上插戴都是银首饰,屋里梅香四溢,床帐上绣着翩翩玉色蝴蝶随风轻摆,她愣了楞道:“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夏妍看到她醒了,没好气道:“你醒了?若是醒了,早日告诉你家人地址,我派人去通知你家人来接你走,顺便赔了我那一身月华绉衫,新上身才一天!真真晦气,就为了救你,那衣服过了水,揉得不成样子,统穿不得了!”她替这女子换衣服时候,早检查过那身肉皮光滑洁白,手上柔嫩光滑,独手腕上有道新伤痕,想是曾割脉寻死被救下来过,双脚上却裹着绷带,大夫看过了,满是伤痕,不过应是用过极好的药,愈合得还行。虽然面貌极似阿瓦,然而在她印象里,阿瓦是就算走入绝境,也要杀出一条路来,哪里会是投河自尽的人?醒来再看她完全不认得她,便知道不过是相貌相似,更是没好气起来。 玉衡听到她恶声恶气,心下也赌气起来:“我自投河自尽,谁让你多管闲事救我?” 夏妍斜眼看她,哼了一声,高声道:“我也恨我多管闲事多吃屁呢,那些自作死的人,只管死去,要不是你长得像我旧识,谁稀罕救你呢,你爹娘锦衣玉食、好吃好喝地把你养这么大,你说死就死,难过的也不过是你爹娘,关我们这些人什么屁事呢!只是既然我救了,那总不能白白劳动了,总要让你爹娘给我厚厚赔些钱财,补偿一番,之后管你去哪儿再死呢,说真的,要么说出你爹娘的地址,我去索酬,要么你自己拿一笔钱来,我便放你走,你爱去哪儿死便去哪儿死。” 玉衡气结道:“没见过你这样挟恩求报的人!” 夏妍拍手惊讶道:“咦,看你就是个大小姐,不知咱们老百姓过日子艰难,我那一件月华绉衫,那玉裳坊今年新出的料子,又请了金针坊的三娘子缝制的,这一套衣服就是一千两银子了!更别说我夏老大亲自劳动救人的费用了,看你家也不是出不起这些银子的,别的不多说,我只要你两千两银子,不多吧?只要你给出两千两银子,我便放你走,你爱去哪儿死就去哪儿死。” 玉衡气得半死,她身为丞相千金,虽然与京里的贵妇千金们话不投机,然而平日里也多是趋奉多,几时听过这般不客气的话,若是身上有银子,她早就拿出来砸到她脸上去了,只是她是匆忙跑出来的,身上何曾有一文钱? 夏妍打量了一番她的面容,生气使得她苍白的面容多了分生气,她忽然又笑道:“不过,说真的,真要死,投河真不是什么好选择啊,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若是不小心被什么船工、杂役给捞了起来,再替你脱了衣服擦一擦……那时候……啧啧,若是死成了,在水里漂个几天,你没见过浮尸吧,在水里久了,面目全烂了无人能认出来,肚子里头的内脏腐烂了还会胀气,肚子会变大,然后人会仿佛怀孕八个月一样,越来越大后,砰的一下,肚皮就炸开了,那些肠子啊心肝啊全都露在外头,水里的鱼啊,天上的乌鸦啊,都来啄食这一块腐肉……谁能知道这人生前是这般水灵灵的?” 玉衡被她这般绘声绘色的一说,忽然想起曾在水里见过浮起来的猪的尸体,脸上颜色一变,夏妍仍说道:“这样的死相太不好看啦,若是吊死也不好看,吊上去要好一会儿才死掉,过程太痛苦,舌头还会伸出来老长,根本收不进去,收殓的人为了入葬好看,只好把那舌头给扯掉……哎呀呀……” 玉衡被她说得花容失色,最后受不了,断喝道:“你又在哪里见过死人了!不过是说来骗我罢了!” 夏妍脸色一变,忽然恶狠狠道:“谁说我没见过死人?我弟弟在我面前被活活摔死!脑浆飞出来,你见过么?我父亲我叔叔我伯伯都在我和其他观刑的女眷面前被砍下脑袋,刀砍下来的时候,鲜血飞起来三丈高!我母亲在监狱里上吊,就在我眼前上吊死的,你知道一个人吊死要多久么?她的脸慢慢变成青白,满脸狰狞!她一定很后悔把自己挂起来了!我们其他活下来的女眷被流放,流放途中生了病,押送的官人嫌麻烦,直接扔在路边,等她要么病死,要么活活冻饿而死,你见过么?” 玉衡被她难看的神色以及话里头的内容吓住了,夏妍双目通红,显然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她从路旁的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发着高烧,打着摆子,咬牙拼死爬出了一条活路!这条命,她挣得如此艰难,千辛万苦走到今日这地步,却有人活得好好的,要去寻死! 玉衡脸上有了同情之色,夏妍一辈子要强倔强,却是绝不肯看到别人同情的神色,她站起来,冷声道:“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为了活下来,我可以什么都做,像你这样平平安安活了一辈子,遇到一点小事就想不开要死的人,是没办法理解我们这种无论如何都要活着的想法的。” 玉衡想起苏定方,忽然呜咽道:“你根本不知道这种滋味,这么多年的情投意合,他居然说,和我只是同门之谊,是我误会了!若是不能和他在一起,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夏妍被她的话气得都要笑了:“就为个男人?他不要你,你就找十个八个男的,个个都对你好,个个都比他强,你偏偏要过得好得不得了,给他狠狠一个耳光,让他知道没有他,你仍然好好的,自尽算什么?他只怕要笑死了,有个这样漂亮的姑娘为自己死了,岂不是为他脸上贴金?你死了,他分毫未损,这世上居然有这么蠢的人,做一件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事情?若是非要死,我也要穿个红衣红裙到他家大门吊死去!让全天下都知道他负了我,以后我必化为厉鬼,害他家宅不宁,子孙断绝!我看他敢再娶?” 玉衡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听到她说她蠢,却是不服,恼道:“不和你这样粗俗的人说话,你懂什么。” 夏妍嗤的冷笑一声,站起来道:“我是粗俗,只知道钱财和一日三餐,现在我是要去吃饭去了,却不知道你有没有打算饿死,若是要饿死,我倒是可以成全一下的,反正一时半会还饿不死,等一等,大概你父母就会自己找上我门来了,这酬劳还是跑不掉的。” 果然外头有个小丫头提了饭篮进来,在卧室外间摆了饭,肉汤的香味飘了进来,夏妍也不管玉衡,自走了出去,在外头坐下,一边问那小丫头:“这是什么肉?” 那小丫头笑道:“回夫人,这是红煨甲鱼,方大厨说了,是用小火煨炖了许久,味透汁浓,软烂香酥,正适合夫人补养,奶水更多些,对小公子也好,还有这汤是五神鸡汤饮,却是杜公子亲去厨房嘱咐的,说您今日下了水救人,您毕竟也是今年才生了孩子,虽然天不凉,还是怕您受了寒落下病根,因此这汤是给您还有那位救起来的姑娘驱寒用的。” 夏妍哦了一声,又问道:“公子那边可吃好了?”小丫头道:“适才听奶娘说,今天精神很好,吃了碗南瓜粥,在外头走了几步,说是脚挺壮,能不用扶走了好几步呢。” 夏妍皱眉道:“我今日下了水,似乎有些回奶,让奶娘这几日多注意些饮食,恐怕要她喂小公子了。” 那小丫头应了便下去了。 里头玉衡闻到菜香,她原就没吃多少东西,都是母亲逼着吃一些,经过这一通大闹,肚子早已饥肠辘辘,而听到那女子居然才生过孩子,却下水去救了她,她身上的重孝,看着似是夫孝,不由的心里有些内疚,颇觉适才说的话有些不对,这时候若再矫情寻死,似乎有些对不住别人,便起了来,发现身上早已换了套干爽的中衣,旁边床头架上挂着套外衣,她起来试了试,果然合身。 她扭扭捏捏地走了出来,看夏妍正喝汤喝得痛快,她期期艾艾道:“还是谢谢你……为了救我,伤了身体……刚才是我不识好人心,说话无礼了。” 夏妍夹了口肉吃,也不看她,哼了一声道:“还算懂得些道理,也不算救起个畜生,坐下来吃吧,还等着别人请么,你为那男子割脉、投河、饿肚子,委屈一万遍,他都不会回头的,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快活些?”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还有热情的投雷,我会努力的~~ 第60章 骨肉 晚间,杜鑫过来找了夏妍,“已经查过了,江那边的船工说了,是京里下来的船,下来换车的时候忙乱过一阵,似乎说丢了个人,找了一阵,然后听说还泊在船上等消息,听说是位官宦夫人在船上。” 夏妍点点头道,“多半就是这位大小姐的家人了,可真操心,为了个男人,又是割脉又是投河的,派个人去通知她家人吧,顺便打听下那到底是哪家的人。” 杜鑫点头道:“这女子长得和阿瓦这样像,会不会和阿瓦有什么亲属关系。” 夏妍点点头道:“正是如此,阿瓦走的时候留了信说是去了清微教,结果阿辰进了清微教,也还没打听到下落,说是教派太大,许多弟子都散落在外,一时还没打听到,也不知道她如今如何了,先打听这家人的根底,将来若是遇上阿瓦再告诉她吧。” 杜鑫点点头道:“那女子没继续闹腾要寻死了?还是老大厉害。” 夏妍冷哼了一声:“要不是她长得和阿瓦那样像,我才懒得费心,没将她扔回水去,已算是姑奶奶开恩了。”一边抱着儿子哄道:“若是我的乖乖儿将来也这般不珍惜自己的命,为了个女人就要死要活,那我真是不如生个叉烧哩。”那小小的孩童穿着绸衫,眉清目秀,手脚圆滚滚的,看到母亲和他说话,也不知其中杀气腾腾,只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这孩子面目相貌大半接了夏妍,唯有一双眼睛,居然神似杜铭,夏妍爱之如宝,居然亲自哺乳,不肯假手于奶娘,如今已经一岁,日日都要与夏妍同睡,长得颇为壮实。 杜鑫凝视着抱着儿子的夏妍,已为人母的她,肌肤丰盈,润如羊脂,眉目间比从前少了一分戾气,多了一分母性的平和韵味,即使说话仍如从前一般泼辣爽利,他却知道,她曾经变得冷硬的心,已经一日一日的软和下来。 正说着话,门口却是有人问:“请问你们老板还是姓夏的么?” 夏妍和杜鑫闻声抬头,却是看到了穿着一身青布衣裙的急云牵着马,在暮色中站在店门口问那招徕的小二,身后还跟着两名少年,夏妍愣了愣,忽然低声道:“真是见鬼,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 杜鑫却已是高声笑道:“阿瓦!” 急云抬了头,看到他们二人,一贯清冷的脸上,也出现了意外惊喜的神情,一边快步走了进来,夏妍忽然心里又继续暗叹:“果然,那个女子面貌再像她,两人站在一起,也绝不会混淆……这气势,太迥然了。” 急云却已三步两步到了柜台前,看到她手里抱的娃娃,嘴角的浅涡又出现了:“夏老大,您生娃娃了?大家都还好么?” 夏妍把儿子递给旁边的奶娘,却是忽然上前狠狠地搂了她一下,眼圈却已变红了:“谁不好,就是你个王-八-蛋这么多年居然一封信都没有,你对得起我们么。” 一旁的杜鑫也忍不住咧了嘴笑了,一边提醒道:“这两位是你朋友么?” 急云转头道:“是我弟弟袁玉,和同村的刘满仓,他们要上京,我和他们一路去。”一边又叫袁玉:“阿玉、满仓,过来见过夏老大和杜大哥,当年我颇受他们照顾。” 袁玉和满仓自然上来见礼不提,夏妍看到袁玉,却是眼光变了变,这个弟弟,和阿瓦一点都不像,果真是亲生的?如今却不好问,一会儿找机会再问问阿瓦算了。 急云却在问杜鑫:“施辰呢?还有他妹妹,还好么?” 杜鑫笑道:“你们上京便能遇到他们了,他入了清微教,如今还是外门弟子,说是上京去参加宗门大比的,你不知,他如今武艺可高,咱们多靠着他了。”却是聪明的没有提急云被那夫人带走的事情,这弟弟和这同村的满仓,看上去就一副乡土气息……进了客栈好奇的东张西望,还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的白纸一张呢。 满仓却是好奇道:“也是清微教的?我师父也是今年参加宗门大比呢。” 夏妍却是问他们:“吃了晚餐没?没吃我让人安排,住处也别找了,就住在我这儿,别和我客气。” 急云却是有些踌躇道:“不知道杜老大那边,会不会不太方便。” 夏妍微微一笑道:“杜老大去年生了场病,已是过世了,如今万马帮,却是尊了我与杜老大的儿子为帮主,我和几位长老商量着处置帮里事务。” 急云一愣,才注意到夏妍身上衣着和插戴都极为素淡,也不知说什么合适,若是说节哀,看起来夏妍面无哀戚,加上杜铭那人,原就非良配,如今夏妍气色极好,看起来是能当家做主了,竟对她是件好事。 还是一旁杜鑫笑道:“别愣着,先安排些饭食,坐下来慢慢谈。” 夏妍笑道:“可是,该让方大厨来见见你才是……他后头不知念叨了多少次,遇到的徒弟没一个比得上你的。” 几人说得正热络,外头却是又有人问:“请问贵店店主在么?” 她们抬头看出去,只看到一个贵夫人被一名少年扶了进来,高髻宽袖,衣着雍容华丽,后头跟着几名仆妇。那名贵夫人一眼看进来,却是看到了急云,立时眼圈就红了,扑了过来搂住了急云,颤声道:“我的儿,你怎么能如此伤娘的心,你若是有个闪失,叫娘怎么活下去?” 急云一动不动,她身怀武艺,本可以轻易闪开,她却完全呆住了,一岁前的记忆,经过这些年,她已经觉得恍如隔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然而在第一眼看到那个贵夫人,那面容完全和记忆中的面容重合了! 这是她这具身体的亲娘!她曾搂抱着她,在窗前轻轻唱着歌谣,她曾轻轻拍着她哄她入睡,她曾扶着她一步一步的教走路,她曾在马车上,用骇绝的面容哀恸万分的看着她堕车…… 而如今,她紧紧地搂着她,泪水不断地流下来,流到她的脖子里,热得发烫,她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搂着,半晌才轻轻问了句:“阿娘?” 这是她这一世开口说的第一个词,是这位贵夫人日日不厌其烦地在她面前示范着口型,一遍一遍地教她,她终于又能在她面前喊:“阿娘。” 那贵夫人哭着应道:“是阿娘,阿娘带你回去,咱们永远不回京城了,咱们去一个谁都不认识咱们的地方,阿娘和你阿弟陪着你,好不好?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喜欢谁就是谁。”她含含糊糊地说着话,语不成调,却令人觉得哀婉之极。 不知何时,急云的脸上也湿漉漉的,她居然也流了泪。 旁边的人面面相覷,袁玉终于忍不住道:“这位夫人……认错人了吧……” 夏妍与杜鑫对视一眼,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这阴差阳错的局面。 后头却是传来了个声音:“阿娘?”却正是玉衡,她吃了饭歇息后,却是觉得不便打扰,想到前头找到夏妍,先辞行回去找到阿娘,不料到了前头,却是看到了自己母亲抱着个少女在痛哭,她不由地开口询问。 众人转了头,崔氏含着泪水抬了头,看到了玉衡从店里头走了出来,满脸诧异,她吃了一惊,低头看自己怀里搂着的,那满脸泪痕,却不掩清丽的少女,居然和玉衡长得一模一样! 一时店里的时光仿佛凝滞了一般,众人望着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都屏住了呼吸,玉衡和急云对视,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崔氏呆了半晌,忽然爆发了更多的眼泪,她用了更猛烈的力气重新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少女,她嘶哑地喊了声:“是我的瑶光!我的瑶光!”她泣不成声,又哭又笑,她的失踪了十四年的瑶光!回来了!她用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抱着急云,只恐怕得而复失,只怕这是梦! ********* 忙乱一场,终于安定了下来,夏妍安排了她们到后堂叙话,又吩咐小丫鬟打了热水来,玉衡亲拧了热毛巾,服侍着崔氏洗过脸,崔氏却仍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急云,一边又去拉玉衡的手道:“你姐姐找回来了,你也千万好好的,千万别乱跑了好吗?” 玉衡看母亲如此悲恸,心中早已暗暗后悔,而离家多年的姐姐找到,也是喜事一桩,竟是让她暂时忘了师兄不要自己的悲痛,只是宽慰母亲道:“阿娘放心,姐姐离家多年,只怕还不知我们家的情况,还不好好给姐姐说说,咱们也得知道姐姐这些年在哪儿,过得好不好。” 急云却是打开了那包袱,拿出了那套小衣服,崔氏看到自己当年亲手做的小衣服,感慨万千,又问:“是哪家人好心收留了你?我们必要厚厚地备一份厚礼送上。” 一旁袁玉心头百味杂陈,自己的姐姐,果然出身贵家,自有这般高贵美丽的家人……听到此处开口道:“我娘收留姐姐,并不为什么厚礼奖赏,这些年我们就是一家是亲如骨肉的。”心头却有些发虚。 崔氏看了看这名眉清目秀的少年书生,忙笑道:“并不敢用钱财亵渎你们的恩德,瑶光当年堕车,我们多以为她已死,如今居然活得好好的,怎能不感激涕零呢,钱财只是表达我们的谢意罢了。” 袁玉知道姐姐一向寡言,便一五一十的将母亲上山打柴,拾到姐姐的事情,养大后因遇上灾年,姐姐便自卖自身,遇到了个好主家,今年才刚刚回来探亲,如今自己上京坐监,她一同回主家,一一说了,崔氏只是合掌念佛不止,一边又止不住为女儿受的苦红了眼圈。 她和急云说道:“你爹爹还在京城,若是知道你还在,不知有多高兴。”一头心里却是又想起了那要命的赐婚旨意,她心头一紧,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女儿,如何舍得让女儿吃这个亏! 她心头百般盘算,和急云说道:“现如今我崔家在江陵城就有宅子,你妹妹身体不适,回来养病,你且现在这里陪你我们住着,待你爹爹来接你回府,至于你主家那里,自有我们出面去替你赎身,你不必上京,你弟弟和这位小哥,正好我们搭船下来,正要返航,搭你们上京正是两相宜,你且放心,我让下人们好生服侍,定不会让你弟弟和这位客人受一些委屈。” 为今之计,只有死死瞒住女儿已找到的风声,更不许女儿上京城,否则与玉衡一模一样的相貌,必要漏出风声,只有在凤州便找个好人家将女儿嫁掉,待将来风头过了,她生儿育女后,再说已经找到,可惜已成了婚,让晋王另外再聘王妃便是了,虽说有些对不住晋王殿下,只是为人父母,少不得自私些,若是因不守信诺要受什么报应,便统统报应在自己身上好了!她打定了主意,更不与在场人说明自己家的身份,只含糊说了是谢家,又忙着吩咐下人安排船,明日送两位公子上京。 袁玉与满仓听了崔氏的话面面相觑,却也知道姐姐如今好不容易找到生身母亲,再勉强她与自己上京不太可能,如今也只能这般安排了,便站了起来向崔氏致谢。急云看情势如此,崔氏又一副十分脆弱激动的样子,不好立时拒绝,便想着时间还多,不防先陪生母住上一段时间,再缓缓说明情况便好了,便也应了下来,夏妍看事情已是商定,便安排了客房,让他们暂且住下,却是单独安排了间客院让崔氏和玉衡、开阳、急云以及一众仆妇住着。 急云又去和夏妍说了些别后事宜,又要去和袁玉、满仓叮嘱事情,屋里却是只剩下崔氏和玉衡、开阳。 崔氏打定了主意,一边又给下人下了禁口令,一边命人去收拾出江陵的宅子来,又遣人给凤州娘家捎信,暂时不回凤州,先在江陵城住着,一边又亲写了密信,让亲信管家立时送回给丈夫,说明自己的打算,又让丈夫注意照应在国子监读书的恩人家的儿子袁玉,林林总总,写了许多,一边却又想起要准备一份厚礼去送与烟水村的袁家,一晚上直安排了个不歇,玉衡看一向眼中只偏宠自己的母亲一晚上忙碌不休,脸色都差了许多,不由的有些酸溜溜,又有些心痛母亲,便去劝解母亲道:“这事情一时半会也安排不完,不如先和姐姐说清楚家里的情况,再慢慢打算。” 崔氏叹道:“我也想慢慢打算,只是你也知道,如今你和晋王的婚约,却是在瑶光身上了!找到她的事情,万不能传出去了,好在江陵离京城还远,我们离京也没有大张旗鼓,想是能瞒过去,这段时间我们在这儿安心住着,慢慢地替你姐姐打算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好生嫁出去才好,你姐姐吃了许多苦,我怎能眼看她回京去,又嫁给晋王呢?” 玉衡笑道:“我看那小书生对姐姐挺尊敬亲厚的,想是家里感情极好的,大概只是衣食上少了些,母亲以后多多补偿便好了,也不必如此忧心。” 崔氏冷笑道:“你不知,乡间一贯重儿子轻女儿,你看看那少年书生叫什么名字,袁玉,你姐姐叫什么名字,袁瓦!只名字上就看出来孰贵孰轻了!他们的亲生儿子去读国子监,养女却是卖身去做侍女!你姐姐看上去寡言少语的,若是自幼就得宠爱,岂是这样的性情!” 玉衡一想果然如此,开阳愤愤道:“既然如此,娘为何还要待他们如此好!” 崔氏摇摇头道:“你们不知,乡间人家,本就如此,男儿要养家糊口,光宗耀祖,女儿嫁出去便是别人家的女儿,还要赔上一笔嫁妆,难免偏爱男孩些,这并非他们特别苛刻,能救个路边的婴儿,又养大了,已是莫大恩德了,我们不可有怨言,再则看你姐姐和他们家感情似乎还不错,和弟弟十分亲厚的样子,更不能伤了她的心,倒让她将来在养父养母面前难做人,说来说去还是我们自己的错,你们二人也须谨记,将来见了你们姐姐的养父母,还需恭敬尊重,不可轻忽,更不可有怨愤之语,至于你们姐姐,往后你们须对她一般尊重爱护,若是礼节上、谈吐上有什么不周到的,不可嘲笑,可明白了?” 玉衡和开阳正色应了,玉衡却又扭着崔氏道:“可知娘是有了姐姐,便不爱我了。” 崔氏搂着玉衡,想起今日发现女儿不见时候的惊心动魄,每一刻都害怕有人来告诉她,发现了女儿的尸体!终于见到女儿平平安安,她心头才松了下来……她又忍不住落了泪道:“也就你这没良心的这时候还说这般酸话,你让我操了多少心,拼着忤逆婆母,都带了你出来……瞧瞧你闯下的弥天大祸……” 玉衡连忙笑道:“都是女儿的不是,女儿错了,阿娘你别哭了,一会儿姐姐该纳闷了,怎么生身母亲居然是个泪人儿呢,竟没停过眼泪。” 崔氏想到瑶光,也忍不住破涕为笑了,要不是玉衡闯了这祸,她如何会带着玉衡出了京,又为着玉衡投河,她才能遇到了瑶光,这冥冥中就是有着命数在!她也不忍再苛责女儿,便又搂了她细细叮嘱道:“那苏定方不是良配,你切忘了他,将来咱们在凤州慢慢再找一个如意郎君。” 玉衡沉了脸:“女儿不嫁了,就陪着母亲一辈子。” 崔氏知道女儿需得慢慢说转,只得转移话题道:“你姐姐外头吃了许多苦,你与她是同胞双生姐妹,这几天需得收起你那任性妄为的脾气来,多陪陪她,与她细细说家里的情况,不要让她生分了。” 玉衡被母亲托付,早已将寻死这桩事飞到十万八千里外了,只一边想着应当带姐姐去看什么,一边满口应道:“这还用说,我自有办法,定让她开开心心地和咱们成一家人!” 一夜无话,第二日崔氏带着急云送了袁玉和满仓上了船,果然宅子那边便有了马车来接,只说已是收拾好了,崔氏便又厚厚地送了夏妍一份礼物,只酬谢她救了玉衡,夏妍自然毫不客气的收下了,看到玉衡看着她,还大言不惭地笑道:“夫人这般厚赏,小妇人就厚颜领了!若还有下次,就给夫人打个八折好了。” 崔氏无语,玉衡翻了翻白眼,又去问夏妍:“你当初说我像你旧识,就是我姐吧?你怎么认识我姐的?” 夏妍笑道:“你自问你姐姐去,我忙着呢,一刻钟百两银子进出!哪有时间给你小女孩说故事。” 玉衡看了看急云那平静无波的面容,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偏就是多了一股清冷的气息,就晚上第一次见母亲的时候,流过泪,之后便一直只是沉静端凝,安静之极,看上去……就不像是喜欢说话的人…… 崔氏带了玉衡和急云回了江陵的宅子,这宅子是崔氏父亲在江陵置的,一直也只是空置着备用,如今崔氏要住,自然便宜,看房子的都是崔家的世奴,看到车马来,便开了正门迎接。 这宅子有些年头了,老树颇多,天虽渐热,走入宅门内,仍然感到阴凉得很,进门一条甬道,都用云石砌就,光滑不过,一路游廊上陈了各色定窑花盆,盆内都是素心兰等精致花草,收拾得颇为精心,崔管家笑道:“知道姑奶奶要过来住,我们已是连夜收拾了两间院子出来,一间披香院,那院子里的屋子多且宽敞,是让姑奶奶带着姐儿住的,另外一间院子是来青阁,那儿临着藏书阁,极是轩爽,正适合哥儿消夏、读书,您看可好?” 崔氏笑道:“大管家安排自然是周到的,我小时候也来这儿住过,仍记得披香院的花最好,来青阁却是景致极好,这样安排是用了心的。” 崔管家听到崔氏肯定了他的安排,自然极是高兴,连忙让仆妇们引了崔氏进去安置不提。 第61章 孝之道 披香院正面五间精舍,三明两暗,别有复室,院中果然遍植着玉兰、木笔、梧桐、栀子等花树,有的已过了花时,嫩叶中仍有些晚花,有的却正开得烂漫,清香四溢。 崔氏住了正中央的正房内,让玉衡和急云住在两侧的厢房内,因急云没有侍婢,崔氏便拨了自己身侧一个大丫鬟名唤夏巧的给了她,原来她身边有春夏秋冬四个大丫鬟,匆忙出京,也只带了春巧和夏巧出了来,却因夏巧平日里极为细心,又是个大胆活泼的,她只觉得这个女儿太过沉静了些,便指了夏巧过去服侍,也是希望女儿能活泼些,若是女儿遇到什么憋屈事,这个大丫鬟平日里颇为爽利,也能替她出出头,省得将来被人欺负了去。 夏巧带了个小丫鬟,里里外外又重新收拾了一遍厢房,正收拾着,外头龙渊走了过来,夏巧笑道:“什么事情要你亲自走来了?二小姐那边不需要你伺候么?” 龙渊拿了个包袱,笑道:“二小姐吩咐我拿些衣衫和首饰来给大小姐。”一边走了进来,给急云施礼道:“大小姐,二小姐说她和您身材仿佛,这是今春才做的衣服,并没有上身过的,因恐您在路途中没有什么替换衣物,便让奴婢拿了两套衣服和一些首饰来给您。” 急云点点头,夏巧便接了过来代她道:“劳二小姐念着了,适才公子也让榛子送了些上好的笔墨纸砚来,只说小姐有什么缺的只管找他呢。听说夫人已是派人去通知了裁缝下午过来量身,又让人送了布料来要替两位小姐和公子都裁些新衣。” 龙渊看了眼急云,看她正坐在窗前拿了本书再闲翻,并不着急来翻看送来的礼物,娴静之极,赶紧笑道:“夫人安排自是周到的,大小姐若没什么事,奴婢先告退了?” 急云点点头,不以为意,她颇觉无聊,这些闺阁小姐,平日里如何打发时间?绣花?画画写字?研究每日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首饰,梳什么头发?想到写字,她倒是想起在那秘境里,已是许久没有写字了,不禁有些担心自己退步了,好在案上笔墨纸砚都是全的,拿了卷纸铺开来要写字,夏巧看着早已过来替她注水磨墨。 急云屏息写了几个字,许久没写,手生了,写得颇为凝滞,一旁的夏巧却是笑道:“大小姐的字写得很好哩。”她这的确是真心实意的夸奖,没想到大小姐生活在民间,居然能有这样一笔好字。 急云无奈,她着实不习惯这样做什么旁边都有人的感觉,好在这时候崔氏带着春巧来了,又一一看了一遍缺什么,却是一边检视一边和身旁的春巧说了需要添置什么,一一吩咐,春巧不断应诺,崔氏又看过一次后,想了想再没什么缺的了,又去和急云说:“好孩子,你想要什么,只管吩咐,不要拘谨了。” 急云看到崔氏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居然莫名想起了当年管夫人带她回山上的日子,她鼻子微微有些发酸,想起自己这一世,实在算不上不完满,先后遇上的娥娘、管夫人,对她宛如亲母,如今命运又如此厚待让她遇上了生身母亲,也是一般慈爱。她点点头道:“并没有什么缺的,母亲想得很是周到。” 崔氏去看她写的字,笑道:“写得好,只是练习少了,笔锋有些滞重了,却需得勤加练习才是,你父亲这上头却是行家,待他来日指点你。” 急云点头,没说话,崔氏看她沉默寡言,心头爱怜又起,摒退了所有丫鬟,轻声道:“昨儿因人多,事儿也千头万绪,一时竟没有细细与你说了家里的情况,还有因何拦着你没上京,今天好容易空闲下来,待娘亲为你好好说一说……你父亲出身璠阳县谢家,谢家在大秦也算得上是清流世家了,到你父亲这一代,嫡支却是人才凋零,合族只得了他一人出了仕,其余不过是寻常……” 一五一十,包括晋王与玉衡的亲事,玉衡任性退婚,皇上开恩将赐婚旨意改成失踪的她身上,细细讲了个清楚,急云楞了楞,倒没有想到母亲拦着她进京,原有这般复杂的缘由,她长居乡间山居,原不太懂,最后问道:“既然玉衡能走了钉桥退了婚,那我也去走一走那钉桥便好了吧?” 崔氏苦笑:“哪里如此简单,玉衡与晋王订亲,看似晋王多看了玉衡两眼引起,实则他才多大,又是病弱之躯,长居深宫,只怕皇后教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就算他不看,这门婚事也是会落在咱们家的,实是你父亲身居相位,又曾领兵北拒蛮兵,无论军中还是士林,都是威望颇高了,若让咱们家再靠姻亲结上几门厉害亲家,那皇上心中就更忌惮了,只能将我们家女儿指给病弱无权的晋王,将来你弟弟开阳的婚事,只怕也不会是什么高门……”谢丞相之前何尝不想急流勇退,赐了帅位便是如此,然而你要急流勇退,也要看皇上给不给你退。 急云想了想,大致转换了一下,基本理解了意思,点点头,这和后世那些军队政治倾轧也差不多,自己虽然身在特警队,却也无端端被上头的倾轧斗争,中过几次台风尾,在特别冷的部门呆过。 崔氏看她似懂非懂的点头,她何尝不知自己女儿生长乡间,未必明白,然而她依然选择一一告诉她前因后果,她安慰女儿道:“你莫着急,你爹爹一辈子经历过多少危机,都能一一化解,这事情交给他来办,如今找到你的事情还未传出,我已下了封口令,奴仆们不会外传,一切都还来得及。阿爹阿娘一定不会让你吃苦的。” 急云摇摇头,想说自己仍然是要上京去的,宗门大比,还有管夫人还在那儿等着她呢……只是她看了看崔氏强撑着精神安慰她,其实眼睛里满是焦虑,又不忍心说,只怕说了这些无端端惹得她更担忧,眼看她这几日显然是忧心过度,双眼凹陷,眼皮却是红肿,眼中全是血丝,皮肤暗淡,嘴角燎泡,只从眉目间依稀能看出从前的风华。 她到底是咽了下去,心想不就是面容么,大不了这个瑶光的身份就不要了,自己找个机会找叶师伯想法子改了样子,以管夫人的弟子名义过下去罢,如今且先陪着母亲和弟妹住几日,若是自己那生身父亲没有办法,自己便提出这办法好了。 崔氏看她脸上也没什么大的忧色,略略放心,又说道:“这两日你多和你弟弟妹妹处一处,将来也有个臂膀。” 急云自然是都应了,崔氏这才放心站了起来,出去时又叮嘱了夏巧几句用心服侍,若有事便来报之类的话,才满怀心事地回了屋。 那一头谢开阳却是去找了姐姐玉衡,摒退了房内服侍的丫鬟,玉衡有些意外,却也知道弟弟有话要和自己说。 开阳坐下来问了两句玉衡的双脚愈合情况后,说道:“弟弟是来和姐姐说些肺腑之言的,前些日子您病着,又有爹娘在,这些话断断轮不到我来说,只是爹爹才忙着化解你退婚的麻烦,你又寻死失踪,阿娘这些日子寝食难安,水都喝不下,为了你心急如焚,如今看你动不动就寻死,大抵娘是不敢和你说什么的。” 玉衡听了心头有些愧疚,却又有些脸上下不来,板着脸道:“我知道,你是嫌弃我给你丢人,让你在国子监受白眼了吧?” 谢开阳正色道:“我们是同胞姐弟,手足骨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岂有嫌弃之理?正如父母亲虽然知道你惹了天大的祸事,仍然替你扛了下来,然而你却丝毫不觉父亲替你担了多大的罪过,母亲担惊受怕……我之前也只以为皇上是仁君,却是在婚事换成大姐姐后,学里与我交好的安阳伯的次子周鹤峦和我悄悄分析了一番,如今朝廷正在田亩税制改制的关口,爹爹却正在风口浪尖上,皇上为了大局,将姐姐您抗旨的这口气暂时咽了下去,却不知哪一时便要发出来,却是要发在爹爹的身上!如今爹爹竟是立于悬崖边上!多少政敌环伺,直待皇上弃了父亲的那一日,便要群起攻之!我们竟都不觉!爹爹胸怀万民,有安邦定国之才,如今却为儿女所累,被人耻笑于朝堂,与皇上又生了嫌隙,这岂不是你我之不孝?” 玉衡默默无语,开阳又道:“鹤峦兄与我说过后,我日夜思索,竟是发现自己往日里大错特错!我昔日里自诩尚有些才华,写得几句时文、做得几首诗,学里人人争夸,先生也多方嘉许,姐姐也是,平日里哪个不夸你是才女?如今此事一出,我方才醒悟过来,别人夸我们,不过是因为看在父亲面上的奉承之语,一分才华,便夸作十分,日子久了,我们自己居然也看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几分才华了!如今父亲后继无人,危如累卵,一朝大厦倾覆,我们又将何如?竟不能替父母分忧一二!” 玉衡张了张嘴,想说开阳危言耸听,却又隐隐知道这是对的,她竟说不出话来,开阳继续道:“书中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这些道理父母亲往日不是没有教过我们,我们却只如顽石一般,只以为这是写在文章中的道理,却没有真正听进去,化为行动。如今我们二人,既没有爱惜自己体肤,又没能扬名立身,反而让父母蒙羞,对君不忠,对父母不孝,有何面目立于世上?” 玉衡被平日里友爱的弟弟如此责问,忽觉羞愧之极,面红耳赤,开阳和声道:“自幼姐姐就亲教我写字读诗,我知道这些道理姐姐都是知的,只是一时被那苏定方所惑,往日里我就想说了,那苏定方虽然对你和声细语,他对其他女子也是如此,他借着替师父授徒的名义,进出相府,又因此得以进出其他高门后宅,说是指教武艺,京里的高门贵女,哪个和他不相谈甚欢?连清平公主、荣庆公主,都对他颇有青眼,你道是谦谦君子,我却觉得其居心不良,年过二十不婚,你道他是在等你么?我却以为他是在待价而沽,往日里只是对他为人不喜,却没料到姐姐你痴心错付,我原以为姐姐始终是要嫁入晋王府的,因此也恐姐姐不快,未敢说过,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只能说,姐姐您日后都改了罢!不敢怪姐姐,只能怪弟弟也没有立起来,今后弟弟定痛改前非,有朝一日能护着姐姐不受人欺负!” 他满脸通红,却是为姐姐被人欺辱而真心赶到愤怒,玉衡忽然低声哭泣了起来,开阳叹了口气,递了条帕子过去,和声道:“如今只希望姐姐切莫再有寻死的念头,也安安父母的心,如今大姐姐回来,咱们和和乐乐的,只怕母亲如今也是打算让大姐姐早日嫁出去的主意,她才回家却又要嫁走,咱们手足相聚的时光却是不多,却是要想些法子让大姐姐开心才好。” 之后果然玉衡与开阳日日找了急云,在园子里游园、饮茶、下棋,感情渐渐融洽,急云虽然依然清冷寡言,却对妹妹弟弟的善意没有拒绝,玉衡和开阳却是发现自己这个姐姐虽然长于乡间,却也并非不通诗文,也是认得字,会下棋赏画听曲的,更会做一手好糕点,越发亲密起来。 却说崔氏这些日子连日熬煎,如今勉强安顿下来,玉衡瑶光找到了,瑶光的婚事却又压在心头,宛如一根蜡烛两头烧,前些日子已是时常觉得胸部满闷,胸胁胀痛,不过是强撑着,如今在江陵城住下,病就汹汹来袭,先是发烧了起来,玉衡和开阳着了慌,连忙请了大夫来看,开了几服药,烧是退了,却又复咳嗽起来,急云随着玉衡、开阳床前侍疾了几日,玉衡却是暗暗后悔自己行事冒失,日日只在床前服侍。 崔氏清醒后看她眼睛哭得如包子一般,又是气又是笑,只开解他们道:“我这病不过是一时肝失疏泄,气机郁结,好好养养就好了,你们这般慌脚鸡的做什么。” 玉衡落泪道:“女儿知道父亲母亲一向宠着女儿,女儿锦衣玉食的养着,本就该为家里尽一份心,却是为了一己之私,贸然退婚,置一贯忠君的父亲于火炉上,如今又害的母亲担忧生病,连累了姐姐要和那晋王成婚,如今女儿已是知错,晋王那边的婚约,届时只让我顶着姐姐的名头嫁进去,母亲只管宽心养病便好了!” 急云在一旁一愣,崔氏也是愣了愣笑道:“你这孩子真是,你道皇上是这么好糊弄的,你在京城这么多年,多少人认识你,真嫁过去,王妃之尊,总要出面交际应酬,别人还真看不出?到时候才真是欺君之罪了,快快收了你这傻念头,你们姐弟好好去歇息,然后平日里多一起顽一顽,我这病静静养一养便好了,这些事情有你爹爹在呢,定能办妥的。” 开阳连忙劝解道:“二姐快别哭了,让阿娘好好养一养便好了,至于婚事的事情,父亲自有主张,必有解决的办法的。” 一时春巧却来禀道:“夫人,外头有人递了帖子来,说是大小姐的旧友杜夫人,明日是儿子周岁宴,请大小姐有空参加,因还在孝中,并不敢大张旗鼓的请客,不过请几个昔日亲厚的朋友一同聚一聚,吃个便饭,递帖子的人还在门子那儿立等回话。” 崔氏一愣,虽然不想女儿再在外现身,这杜夫人是江陵城万马帮派老大的遗孀,背景颇为复杂,然而她却救了玉衡的,听说之前也曾救过瑶光的,既然下了帖子,若是不许她去,只怕瑶光心里要不开心,便点点头道:“同她说大小姐会去参加。” 春巧应了便下去传话,一旁玉衡问道:“这杜夫人,就是那日救了我起来的那女子吧?” 崔氏点点头,看到玉衡神情有些跃跃,却又按捺住了,崔氏心下怜悯,自己这个女儿自幼千娇万宠的长大,经过这一次,居然也懂事起来,然而这懂事的代价,实在太过惨重。她心下一酸,笑道:“我身体已是好多了,明儿你陪着你姐姐一同去吧,只是幂离都要戴上,注意不要太过张扬了,留着开阳在家里陪我便好了。”她心里想着玉衡到底有些武艺在身,且对闺门礼仪到底比瑶光熟知些,陪着瑶光出去,若是遇到些什么不对,也有个照应。 玉衡脸上有些意外,仍是低声道:“我就不去了吧,您身体还没好全呢,我在家陪着您,让开阳陪大姐去吧。” 崔氏摇摇头笑道:“杜夫人到底救过你,你如今双脚也已大好,我身体又已退烧,你们留着也没什么大用,再说一个周岁宴也不占什么时间,只管放心去吧,我让下人准备好马车和厚礼,再派些人跟着你们便好了。” 玉衡扭捏半晌,才低声说:“那我陪着姐姐去了,很快就回来。” 崔氏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玉衡和瑶光一一应过后,看崔氏面上有些疲倦,便都辞了回房去,让崔氏好好歇息。崔氏仍是强撑着身子一一过问了明儿陪同玉衡瑶光出行的事务,春巧那边却是布好了厨房送来的晚餐。 崔氏皱眉道:“我嘴里没什么味道,这菜甜腻腻、油津津,看了就没胃口,依我看,就喝点汤罢了。” 春巧欲言又止,打开了那盅汤,却是一小盅雪梨猪肺汤,崔氏奇道:“怎么会上这个?”猪肺这东西价极贱,又颇脏,清洗需费上十分大的功夫,做出来腥臊味又大,略有些地位的人的饭桌是绝少会出现这东西的。 春巧犹疑道:“厨房说,是今天中午大小姐特意进去折腾了半晌亲自煮的,说是这东西不好洗,大小姐在厨房亲自动手洗,换了好几桶水才算洗干净了,只说清肺去燥,正合夫人如今的病症,厨房也不敢不送……夫人若是不喜欢,略尝尝好了,也算是大小姐的一片心意。” 崔氏一听,忙道:“盛来我尝尝。”春巧盛了碗来,崔氏持着调羹喝了两口,汤很清甜,猪肺也十分脆嫩可口,汤里头除了雪梨,还加了干无花果和杏仁,显是精心制作的,汤色清然而喝起来却淡中有回味,猪肺的腥味一点都没吃出来,她连吃了几片猪肺,眼圈却红了,居然将那一小盅汤全吃尽了,春巧看她伤感,凑趣道:“看来大小姐的手艺很好,夫人今天都没什么胃口,居然都赏脸喝光了。” 崔氏放了那碗,摇头道:“味道极好,我只是想瑶光从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我们这样门第的女子,说也是要谙厨艺,其实不过是懂得些菜方、知道菜式大致怎么弄,尝尝能知味罢了,哪个是真正去洗菜、烧火的?猪肺这样的东西,她都能煮出这样好的味道,可知从前日子多清苦,她又有多聪明了。” 春巧笑道:“如今大小姐可不是苦尽甘来了?也才十五岁呢,夫人亲自细细教了,怕不又是个才女呢?像大小姐那样,京里那家贵家不称赞,说是才貌双全,天真烂漫呢。” 崔氏摇摇头,下人哪里知道,别人称赞玉衡,那是因为她将来的身份是皇家儿媳,父亲又深得帝宠,此次退婚,只看婆婆的反应,就知道京城其他人的看法了,其实这事怪不得婆婆反应过激,若是开阳要娶的儿媳妇是这样一个不着调的,她也会强烈反对的……只是玉衡再怎么错了,也是自己的女儿,自己也有责任,大错已铸成,只能徐徐善后,她又问道:“京城老爷那边可有信来?” 春巧摇头道:“哪里这样快呢,舅老爷那边这样近,不也才回了信?” 崔氏点点头,心头依然烦忧,大哥那边回了信说已是在物色门第相当的适龄男子,到时候写信告知自己,让自己安心,又让次子崔瀚赴江陵城替她打点些事务,还有几日便到了。他还只以为是替玉衡物色亲事,也坦言崔瀚如今尚未定亲,若是妹妹看得上崔瀚,定下亲事也无妨。她从前见过崔瀚,是个有礼温文的孩子,到时候若是瑶光能对上眼,便定下亲事来,又是自己娘家,大哥大嫂那边又极是宽仁,崔瀚又不是长子,瑶光不需承担太多,对瑶光也算是个好归宿了,她心里暗暗打算着。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主要写女主的弟妹们的心理转换过程,为下文情节做铺垫,明天……男主就要和女主相遇了…… ps,我最爱喝猪肺雪梨汤了~~o(n_n)o,下一篇文我一定要写个真正的美食文……大家有好的美食记得推荐给我哦。 第62章 金凤玉露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下午,急云便和玉衡一同乘了马车去参加夏老大儿子的周岁宴,出发前,急云到底还是去了厨房,又亲给崔氏炖了一盅冬瓜莲叶汤才出发的。 玉衡看急云穿上了自己春天才做的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配了简单的碧玉莲花玉钗、耳环、颈坠、手镯、禁步整一套的首饰,更凸显出了她清冷的气质,却又因裙边和衫子都滚了软银缎边,加上那套玉饰着实是上品,宝翠流动,并不显得过于素净失礼,不免点点头笑道,“这是阿娘的宝莲玉饰,她极爱的,如今给了你倒也相宜,挺不错,姐姐长得真好看。” 急云一默,自己和她长得一模一样,这夸她和夸自己有什么不同,玉衡仍是津津乐道:“这百褶裙是今年京城兴的式样,可惜偏有些讲规矩到迂腐的贵女,说是这百褶裙穿着要走路裙褶纹风不动,如静水无波,这般才说明女子娴静有礼,真真是胡扯,我大秦朝马上得的天下,窦皇后都曾随高祖出征在外,便是从前一些我朝的公主,也颇有骑马打球的喜好,近些年却是一些腐儒又重新提起前朝那些女子的三从四德,女子笑不露齿,行不动裙起来,真真是腐儒害人……所幸皇上英明,对女子深藏闺中并不赞成,只说女子藏身于闺中,身子愈来愈孱弱,如何能孕育出健壮的下一代……” 急云点点头,她早已习惯男女平等的时代,如何能受得了女子关在深闺,只管生孩子养孩子这样可怕的生活?玉衡看她赞同,更是高兴,又说道:“其实裙子要做大摆,再多做上几层,比如月华裙,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层层绽放,再和头上的簪钗两相呼应,这才是女子步态美好之处,姐姐你说是不是。” 急云想了想道:“裙子到底行动不便,不过大摆的裙子好一点,只是用料都过于细了,一不小心就会勾到丝,真是不便。” 玉衡笑道:“你不知,你身边的夏巧,是个手巧的,便是勾了丝,她也能替你给原样的界好,你只管放心穿便是了。” 急云哦了一声,玉衡看气氛正好,便又问她:“你和杜夫人是怎么认识的?听说她是万马帮帮主的遗孀呢,我看她极是麻利泼辣的性子,看起来你应该和她没什么好说的吧……” 急云侧头想了想,却是回忆起曾经流落市井的那一段时光来,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我曾经因故流落在市井,她照应过我一段时间。” 玉衡心里沮丧,她就知道这个寡言的姐姐这里说不到什么,她到了宅子里,早就让龙渊出去打听,这个夏老大不过二十多岁,她的故事可真是跌宕起伏之极,尤其是她当年被敌对帮的帮主抓住,剥光衣服当场要辱她,结果却被万马帮的帮主救了下来,这事情只要略一打听,在江陵城混帮派的人人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联想到她之前救醒她时说的话,可知她也曾是高门贵女,却不知为了什么被满门抄斩,女眷被流放,然后她侥幸活了下来,混迹市井,却又遇到过这样残酷的事情,简直令人唏嘘,她扪心自问,自己若是遇到这样的事情,大概也只有一死了之,而她依然顽强得活了下来,不惧流言蜚语的活得痛痛快快的,比起她来,自己那点小事,当真算不上什么。 她忍不住问急云:“这个夏老大遇到过那么多不堪的事情,她因何仍能这般快活的样子?” 急云想了想道:“这快活也是一天,不快活也是一天,那怎么算都是快活一些比较划算吧,老想着那些不快活的事情做什么?”她这话却是当年夏老大常挂在嘴边的,如今说出来是为了宽慰玉衡了,这个妹妹表白遭拒的事情母亲也悄悄和自己说了,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劝解,着实是自己感情上毫无体验。 上辈子从来就没有过男朋友,也没有过什么爱人,爱究竟是什么,她曾经从学术观念来研究过,然后得出结论,这是个多巴胺、肾上腺素等多种激素起作用而导致的行为和情感,甚至导致诸行无常。 为爱而自杀这种事情,她很难理解,还有云阳侯和冼夫人这一对……她虽然不理解爱,她依然和顾藻结了婚,立了誓,顾藻这人也挺不错,挺合她胃口的,所以她从尊重婚姻的角度来说,对顾藻便全心全意的接纳了。 穿越来这儿以后,想到和自己一同上了时光机器的还有他,他应该也来了这儿,那就先找到他再说……有时候她也隐隐的想起,若是他结了婚怎么办?这个时代,似乎男女订婚都颇早,父母乃至君上都可以决定婚事……想到这里,她忽然心中掠过一丝不快……不过,她想,自己反正不会和妹妹一样,会为了个男人自杀的,他不要我……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挺好。 她一边想着自己的事情,一边揭开了帘子想看看到了哪里——然后,她就看到了顾藻。 这路乃是临着清扬河,沿岸遍植杨柳,远远望过去,波光如练,柳色拖金,顾藻正立在对岸一株柳树下,柳色侵衣,绿水迎眸,眉目清朗,目光柔和,侧着身子正和身边一小厮模样的人在说话。 她目力甚好,一眼便认出那是顾藻,她忽然叫了停车,玉衡一愣,马车夫已是停了下来,急云说道:“我遇到个旧友,先过去一下,你先去鸿福酒家,我迟点便过去。”一边说,已是一边掠下了马车,身手极是利落,玉衡吃了一惊,这个姐姐,居然是身怀武艺的!自己居然没看出来! 她身手极为利落,片刻早已远去,玉衡愣了楞,却没看出远处那是晋王殿下,她犹豫了片刻,知道姐姐才回来,之前许多经历家里人都不知道,看她不喜说,只怕触及她伤心事,更不敢多问,本想慢慢熟稔后再细细问,如今跟得太紧,只怕招致反感,看她轻功,颇为高超,加上又说是有旧识,这里离鸿福酒店也不算远,不若先去那边等着便好了,便唤了车夫先行。 顾藻正在水边远眺,他身子弱,船为了照顾他的身体一直行得极为缓慢,好不容易到了江陵城,他派了人去烟水村先悄悄打听,却是听说那袁家的养女已是被生身父母接了回去,又送了厚礼来,不知道是哪家人,只听说是姓谢。他收到消息有些愕然,原以为自己来的算早,没料到却还是被谢丞相抢了先?他想了想,让人细细一打听,果然查到谢丞相妻子崔氏前些日子低调的带着女儿回凤州,途径江陵城的时候,似乎出了变故,住在了江陵城崔家的宅子里。 如今只有先探听清楚急云是否真的在那宅子里头,再做打算了,自己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必不会空手而回。他望着水上的金波潋滟正出神,却是看到了一个碧衣的女子翩翩地从对岸马车里掠了下来,身姿曼妙,他暗暗喝了声彩。 马车停了一下,继续前行了,那女子从路边沿着岸坡往下走,到了对岸水边,然后摘了把柳叶,往水上一掷,人便凌空而起,脚尖如蜻蜓点水,凌波而行,往自己这里疾掠了过来,看上去似是以叶片借力而行,风吹来能看到她的衣衫飘飘而起,端的是风华万千。 渐渐那女子近了,阳光下广袖长裙,面容清丽秀雅,莫可逼视,眉宇间彷如冰雪,他忽然觉得心里仿佛被锤子敲了一下,他紧紧捂住了心脏,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跳,然而心跳仿佛不听指挥,快速跳动了起来,他心里忽然暗暗骂了句:“糟糕!”然而眼前一黑,他依然晕了过去…… 急云看他忽然面色大变,然后捂住心脏,脸上青白交加,嘴唇青紫,然后人便倒下了,他身旁的小厮慌乱地扶住了他,然后摸出药来迅速的喂了他一丸药,急云曾受过急救训练,知道这是心脏病发了,她上去,将他平躺,准备对他施行心脏复苏术,小厮怒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乱来?”声音有些高而细,语调略有些奇怪。 急云淡淡道:“不想你主人死就听我的。”一边快速而有力的在顾藻的胸前用双掌垂直向下有节奏的按压,过了一会儿,看他的脸色渐渐变回正常,又一只手抵住他的头顶百会穴,缓缓注入了些真气,过了片刻,顾藻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急云关心地俯头看着他,眉目与后世相同,雪白晶莹的脸似是会发光一般,他忍不住唇角含笑,低声道:“终于见到你了。”开口却正是后世的世界语。 急云无奈道:“顾藻,你身体如何是这样的?”同样也是以世界语回答了他。 顾藻仍半悬着的心落下了,笑道:“我如今名叫李熙了。” 急云目光闪了闪,回道:“晋王李熙?”不是她认识这些贵族,实在是这名字在她母亲嘴里提过几次,有惋惜,有愧疚。 晋王李熙笑了笑:“不错,谢瑶光小姐,我正是同你有婚约。” 一旁的小厮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有哭丧着脸对李熙哭道:“少爷,咱们还是回船上吧,您要吓死小的了。” 急云扶了他站起来,问道:“你的船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青扬河上画舫轻舟,往来不绝,急云扶了李熙上了他泊在清扬河上的画舫,迎面一个粉衣丫鬟迎了出来,满脸焦急,眼圈红红地说道:“说了有什么事情让下人去做便好了,偏要自己去,还不肯多带人,爷要有个闪失,叫咱们可如何是好。” 一边又去看急云,却因长住宫内,平日里又只服侍着李熙,没见过玉衡,一时也不知道这是何人,只看她长相极美,心里只以为是攀龙附凤的过路女子,只去骂那跟从的小太监长福:“叫你跟着爷,你怎的也没照顾好爷,叫什么人冲撞了爷,倒让爷犯了病。”长福委屈之极,王爷只说要去河堤散散步,又不喜欢那些侍卫丫鬟陪着,只带了自己缓缓地走,叶大夫也说过王爷也不要一味躺着,偶尔也要活动活动,谁知道能来个天来飞仙,把爷给吓得病都发了? 李熙摇摇手,扶着急云的手一直进入了内室,荷露忙着上来要扶李熙,一头又笑道:“这位姑娘想是帮了我们少爷的忙,请前边稍坐,我让他们给您倒茶,一会儿备份谢礼给您。” 李熙摆手道:“你们都先下去。” 荷露脸色微变,看了看那女子,自上船时,就一直面无波澜,对她的说话无动于衷,看着她似乎在看空气一般,其他的侍女太监都下了去,唯有荷露仍站着不动,李熙看她不动,继续道:“你先下去,煮点清心茶,我一会儿要喝。” 荷露满心不情愿,依然下去了,并不敢问那女子的身份,却是去拉了长福细细的问去了。 李熙看人都走掉了,才笑着对急云道:“咱们上了那时光机器就来了这里,也不知道那边剩下的是我们的身体,还是都一起消失了?我看李博士可要哭了。” 急云想起那不着调的李博士,撇了撇嘴没说话,要说一点都不在意是假的,自己在未来世界里,过得自在得很,偏偏被扔到这里来,李熙问道:“我这边就是进了皇家,然后一直有心脏病,后来赐婚退婚的那些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说起来有些对不起你妹子,不过当时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这赐婚应当不是皇帝临时起意,想是筹谋已久的,你那边呢?这些年如何了?” 急云想了想,将自己出生以来的大事简略说了一遍,言语一贯的简明扼要,李熙听得极是专心,听到云阳侯的事情,他叹道:“果然是老房子着了火,一发不可收拾,可怜管夫人,嫁人又遇人不淑,一贯宠爱自己的爹爹又有了第二春,只剩下个儿子,迟早也是要长大娶妻的,竟是个孤立无援的境界。” 急云想了想,到底没忍住:“我师父,她丈夫很过分么?” 李熙愣了楞道:“你不知道?” 急云摇摇头,师父不说,她如何能冒失去问。 李熙想了想,似是在想从哪里说起比较好,最后说道:“古中国有一出很有名的戏剧,叫《赵氏孤儿》,你听说过么?”急云茫然摇了摇头,她在学校,学的历史文学中,并没有学到这样深入,本来也不是她的所好。 李熙笑了笑道:“这个事情在古中国司马迁的《史记》里头也有记载,说的是古中国春秋时期,丞相赵盾被权臣屠岸贾设计陷害,被灭九族,他的儿子赵朔的妻子庄姬是晋灵公的女儿,生下了赵朔的儿子后自刎殉夫,大夫程婴接受了庄姬的托付,将她生下的儿子带去给好友公孙杵臼,结果屠岸贾知道了风声,前去搜索,为了保住这个恩公的孤儿,程婴和公孙杵臼两人定下了计策,由公孙杵臼带着程婴的亲生儿子逃走。 之后程婴出面告密,公孙杵臼与被当成赵氏孤儿的程婴的亲子都被诛杀,程婴则背负着卖友求荣的恶名,将赵氏孤儿设计送到了屠岸贾膝下,让屠岸贾认为义子,待这个孤儿长大后,程婴告知了这个孤儿的身世,于是这个孤儿便杀死了养大自己的义父,来为自己的生身父母报仇,最后报仇雪恨后,程婴也自杀而死,以酬谢公孙杵臼。” 急云听完了这个故事,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和纠结,李熙笑道:“程婴和公孙杵臼作为报恩的忠义之士,被古中国颂扬许久……听完这个故事,你有何感想?” 急云摇摇头道:“残忍、灭绝人性。” 李熙点头道:“不错,这个本子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觉得如此,做君上的可以不经审判随意决定臣子全家的生命,而做父母的也可以任意决定孩子的生死,孩子何辜?无端端替人死了,幸存下来的那个孤儿又有何罪?将你送到仇人膝下养大,然后忽然告诉你身上背负的责任,让你杀死养父,灭绝人性,莫过于此,这样的忠义,曾经被大力的倡导……” 急云想了想,低声道:“若我是程婴,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孩子死,要报恩,自己去报恩好了,凭什么决定孩子的性命……不过,忠义这两个字,应该是被统治者加进了更多的私货,来确保自己的统治吧……” 李熙笑了笑,说道:“有句话说得好,因为信念的理由而杀人,其实比为金钱而杀人更下等。因为金钱具有万人共通的价值,但是信念的价值则仅限於本人才有用。这个世界类似于古中国,却没有这些我们熟知的人物,以至于我曾经怀疑了许久这是不是一个人造的全息游戏…… 现在说回令师管夫人,她也同样经历了这样一个‘忠义’的故事……管夫人嫁给的是安乐侯的嫡长子卫子清,他还有个妹妹,正是当今的皇后,所以如今安乐侯府作为国舅府,正是风光煊赫之极。然而十五年前,安乐侯府却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急云凝神静听,李熙继续道:“当年今上还只是太子,卫皇后当时便是太子妃,那一年戾王作乱,这戾王,便是当时太子的二弟,我这身体的生身父亲晋王,是太子的三弟……”他口才极好,侃侃而谈,竟将那时候发生的事情说得恍如亲历,他自幼和太子一同住在东宫,由卫皇后抚养,自然对这段事情耳熟能详。 当时戾王控制了京城禁军,逼宫成功,软禁控制了先帝,又派兵马围了太子府,不料当时太子在护卫的护持下,逃脱出去,而太子妃刚生完孩子出了月子,那日恰巧带着刚满月的孩子回了娘家安乐侯府,戾王的手下带了兵马闯进了安乐侯府,要去捉拿太子妃和太子的嫡长子。 管夫人当时也才产下次子卫瑜一个星期,因孩子过大,难以产下,勉强生下孩子后,她产后大出血,身体虚弱,那日听说是服了药在沉睡,并不知安乐侯府的变故。当时逆贼抓住了安乐侯以及安乐侯夫人,一边拷问太子妃的藏身之处,一边围了侯府,大肆搜查,情势危急,眼见再找不到太子妃,安乐侯府便要一同被血洗。仓促之间,卫子清让自己的一个长得和太子妃略有些相似的侍妾换了太子妃的衣饰扮作太子妃,然后抱了次子卫瑜,在重重侍卫的保护下乘车逃出侯府,借以扰乱逆贼的视线。 果然那逆贼上了当,毕竟太子妃不是人人得见面容,而卫瑜因产下就颇健壮,养了一周,与满月的孩子个头差不多,竟然让卫子清此计成功了!那侍妾以及襁褓之中的卫瑜被截杀了,戾王的手下看到成功杀死了太子妃和太子嫡子,便带了兵马撤走,因戾王之前也有吩咐,若是能不牵连太广就不牵连太广,毕竟登基后还需要老臣的支持,安乐侯与云阳侯又是姻亲,也不敢得罪太狠了,安乐侯府之危始解。 却说太子逃出了京城,却是和京郊大营的御林军取得了联系,带了大军反攻京城,又得了一贯中立的清微教掌教张翔的襄助,最终反败为胜,反而捉下了戾王,之后太上皇退位,太子登基,封了卫皇后为元后,卫皇后所出的嫡长子为太子,又感激安乐侯府紧急时刻以亲孙子替了太子的灾祸,加封安乐侯府。安乐侯因不禁拷打,伤势过重去世了,卫子清袭了爵,得赐铁券,爵位世袭罔替,赏了宅子田地无数,管夫人则获了超一品侯夫人的诰封,连三岁的长子都得了个正五品云骑尉的加封。 却说管夫人在苏醒后,才发现拼死生下的次子,被‘义薄云天忠君爱国’的丈夫拿去当了挡箭牌,却又无处说理,她拖着病体,连夜潜入天牢,诛杀了囚禁在那儿的戾王以及杀死他儿子的叛将,然后回了侯府携长子离府出走。据说皇帝也拿她没办法,毕竟人家亲子才给你儿子做了挡箭牌,你如今也不好计较她闯天牢的罪过,最后那戾王只对外称是畏罪自尽,只有皇家中人才知道,是管夫人亲自去杀的……” 急云静静地听完,忽然感觉到心头涌上了巨大的悲哀……那清冷温柔的师父……那总是一个人寂寂寞寞的师父,居然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忽然想起卫瑾曾经大吼:“你根本不知道阿娘经历过什么!” 第63章 周岁宴 急云擦了擦夺眶而出的泪水,李熙递了张帕子给她,轻声道,“安乐侯事后被人夸赞,有勇有谋,忠义两全,以最小的代价换来了整个安乐侯至少百年的安逸……那个才出生一周的孩子,以及管夫人,都被理所当然的视之为应当牺牲的人,而管夫人弃了夫姓,带了长子破府而出,也被不少人暗中议论,当然,皇上和安乐侯府依然不敢把她怎么样,毕竟为了孩子伤心也是人之常情,她背后又有着云阳侯和清微教。皇上若是去计较了,未免就和仁君的形象过不去,还要背负上一个忘恩负义之名,因而这些年来,安乐侯府也都拿管夫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也只能纳了侍妾,却没办法动那侯夫人和嫡长子的位置。” 急云低声道:“师父当真是所嫁非人了,那侯夫人的名头,又有什么稀罕的。” 李熙笑道:“她大概是为了嫡长子吧,到底是儿子的亲父呢,若是和离,却是不能名正言顺地带走嫡长子,也有可能到底曾对安乐侯有过爱意,却无法面对他杀死自己亲子的行为,于是索性出走,我在宫里见过安乐侯,其人风度翩翩,看上去的确颇为才貌双全,不过——在古中国还有个易牙的故事,易牙是善烹调,深受君上宠爱,一日君上叹气说没有吃过人肉,于是易牙便将自己的三岁儿子烹了给君上尝,同样是以忠君之心献上自己的亲子,却因纵容君上享乐,古中国历史上属于佞臣之流,安乐侯……其人很难让我想起到底算个男人的程婴,却让我想起易牙。” 急云叹了口气,她一直知道师父心里苦,却没料到遇到的是这样有屈无法申的事情,在他们这些土生土长忠义之心早就扎牢在脑子里的人,只怕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能为皇上死是荣幸这样的想法是根深蒂固,比如自己的生父,女儿被指婚给有心疾的晋王,也只是默默地接受了,根本没有想过要反抗,反而是玉衡天不怕地不怕闹了一桩,倒是误打误撞地成全了他们。 李熙问她:“我猜谢相和谢夫人大概还是想隐瞒你的身份悄悄将你嫁出去吧,你如今怎么看?” 急云看了他一眼,他眉目含笑,急云心知他其实是在确认她的态度,她想了想道:“这里的社会风俗什么的,还有和人相处,我都有点不习惯,还是和你一起过好一些吧。” 这些年来,她其实一直远离人群,并没有真正融入到主流社会中,一想到将来的日子,她其实有些郁闷。看了管夫人的生活,忠君与爱国是紧密相连、男尊女卑经在每个人的观念中理所应当,还有那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细想想,还有谁能和她能够有共同的价值观、人生观?只看今天的谈话,若是被这里生活的人听到,只怕会觉得他们惊世骇俗,欺君犯上吧?找了顾藻这么多年,不嫁他还能嫁谁呢,再说了,那些生活琐事、人际交往,她原就十分不擅长,有个彼此知根知底,又学识渊博的顾藻在身边,感觉会安逸多许多。 李熙笑得得意洋洋:“我这就安排一下,有空上门去拜访下谢夫人,将事情挑明了,择个吉日一同返京最好了,其实你嫁给我是谢相目前最好的选择了,既勉强能挽回在皇上那边失的圣心,而多了个王妃姐姐,父亲又仍有圣宠,令妹的婚事也顺利些,否则,如今她遭苏定方拒绝的事情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所以谢夫人才如此匆忙的带着女儿离京,若是如此下去,只怕你的妹妹弟弟的婚事将来都不会好。” 急云想了想,知道李熙说得对,她有些迟疑道:“那个苏定方是什么情况?玉衡似乎为了他都自杀了。” 李熙微微一笑:“苏定方颇受女子,尤其是教内女弟子们的欢迎,这事情我都颇有耳闻,皇宫里头的侍卫有些清微教的弟子,说起他来那是酸溜溜的。他从谢玉衡七岁就开始教她武艺,亦师亦兄,平日里据说是无话不谈,又时常仗剑同游,又已年过二十,却迟迟没有成婚,拒绝了许多提亲,要不是如此,谢玉衡断然做不出敢抗旨退婚,又去找他暗示提亲的事情出来,她平日里必定是得到了足够的暧昧暗示,因此自信苏定方必然喜欢自己,只是碍于婚约不敢开口。这个大秦朝其实对女子要求算不上特别严苛,上巳节,多的是男女同游,私订婚约的,谢玉衡实算不上惊世骇俗,只不过她偏偏遇上了个传说中的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三不男人。” 急云愣了愣,重复了一遍:“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李熙点点头:“不错,很多男人采用这种方法对待女人,一方面男女之间的关系绝不先主动表白,只由女方主动,一方面如果女方主动以后一般不拒绝,只管两情相悦,但是不会给女方任何承诺,更不会结婚,号称其实这样才是对女方最负责的态度……李博士就是贯彻这三不很到位的了,经常同时和数个女子搞暧昧,别人依然趋之若鹜。” 急云想了想,诚恳地给了个结语:“垃圾。” 李熙一梗,看到急云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番他,目光寒如冰雪,宛如在打量犯人——他不由地打了个寒噤,举起双手道:“我没有!” 急云收回目光,想了想道:“那苏定方为什么要吊着妹妹?” 李熙赶紧道:“那苏定方明明就是给了玉衡期待,只怕稍近些的人都知道相府小姐倾慕于他,用以抬高自己,同时想必也得了许多便利和方便,结果没想到玉衡个傻姑娘居然有胆量走钉桥退婚,旨意改了,他骑虎难下,又怕得罪皇室,傻子都知道皇帝是借坡下驴,若是真的娶了玉衡,必然膈应到皇帝,他赶紧撇清,继续做他的有为弟子,而拒绝了自作多情的相府小姐,又在京城出了一回名,人人都知道他志向高远,对名门贵女的求爱毅然拒绝,不屈权贵,清名远扬。” 急云目光转冷:“踏着我妹子的名声上位,他想得美。” 李熙哈哈一笑:“这帐要算还不容易么,将来等你回了京城,你也是管夫人的弟子,算得上是他的师妹了,到时候自然有的是机会替你妹妹报复,如今你且先回去吧,我择日便上门拜访。” 急云点点头,却是想起一事:“糟了,我还要去参加夏老大儿子的周岁宴呢!” ******** 鸿福酒馆后院内,早就摆列好桌椅,茶铛,酒炉,料理停当,夏妍身着素裙,抱着长寿儿在与杜鑫、赵阳在叙话,一时前边通报谢家小姐来了,夏妍大喜,赶忙出去迎接,结果下了车却发现只是玉衡来了,有些惊异,玉衡道:“母亲让我陪着姐姐来的,还备了份厚礼,只是姐姐路上说看到了旧友下了车,说一会儿自己过来,让我先过来替你道贺。” 夏妍去看那玉衡,只看她身上换了一身华丽的浅蓝色衣裙,配着白玉首饰,与之前那落魄激动的样子不同,言行举止都正常了许多,更显出了贵家小姐的气派来,她点点头一边请她进来,一边嘴上却不饶人道:“你姐姐还罢了,你过来和我们这般粗俗的人一桌吃饭,可不是难为你了。” 玉衡撇了嘴道:“夏老大您别揶揄我了成不,我不就犯迷糊了一次么。” 里头杜鑫已是笑道:“夏老大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当年施辰救了阿瓦回来,夏大姐不也还是嚷嚷着要赶她走,可惜今天缺了施辰和小红,不然倒齐全。” 赵阳只知道呵呵的搓手笑,看到玉衡坐下来,身上薰的香清香之极,不由地有些嘴拙,最后只好说:“这酒味极佳,可多吃一杯儿。” 玉衡看了那酒,果然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抿了一口,酒质清香醇,入口绵甜,笑道:“咦,果然好,是桑落酒吧?” 夏妍叹道:“方大厨亲酿的酒,要不是今日他的高徒来,他万不舍得拿出来的,竟被你这小姑娘先尝了。” 玉衡摇头晃脑道:“我和姐姐是一样的,我喝了自然就是姐姐喝了啦。”一边又喝了两杯,脸上涌起了红晕,端的色如春花,夏妍嗔道:“你这娇娇贵小姐,也不知道喝过酒没,一会儿喝醉了,你娘可要来兴师问罪。” 玉衡微有醺意,冲口而出:“谁说我没喝过,我十岁那年就和师兄一同悄悄去尝过酒了!”说完后却惊觉自己和师兄早已分道扬镳,从前那春日里偷酒在山崖边边喝酒边舞剑的事,再也不能有了! 她眼圈忽然又红了,夏妍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又想起了伤心事,笑道:“我从前也是有个未婚夫的,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后来家里出了事,我悄悄回去看过他,他面如冠玉、目似曙星,骑在大马上,威风凛凛的,看到我好似没看到一般的骑马过去了,我喊了他一声,他仿佛没听见,走了一段路,他身边的小厮跑了回来,塞给我一锭碎银子,让我赶紧走远远的,别再来京城……” 玉衡睁大了眼睛,怒道:“你怎么不立时将那银子掷回去!” 夏妍哑然失笑,转过脸来对她问道:“你呢?你师兄负心,你如何不当时给他一耳光?” 玉衡脸上一红,扭捏道:“兴许……兴许师兄是有苦衷的……”心里却直发虚。 夏妍微微一笑:“苦衷?什么苦衷?他明知道拒绝你会让你落入什么样子的境地,他依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你。谢小姐我告诉你,大抵好一点的男子,多是有着奋发为雄,出人头地、雄踞一方,盖世无双的雄心,正如我们女子也更喜欢那卓荦不群、高标独秀的人中龙凤,却会对不思上进耽于情爱的庸男子嗤之以鼻…… 然而,雄心勃勃的男人,他的眼光会更高,更远,渴望着成名成家、为雄为王,他会不断的在自己追求更高更远的路上不断权衡利益,包括女人,也是他们权衡的一部分,当你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帮助,他就会果断而冷酷的放弃你,你若是想要他还要你,那你就要努力证明,你对他有用——当然,如果睡了你,不会有任何麻烦,那他是很不介意来个一夜风流的,可惜你这样的贵小姐,可不是随意能睡的,在你已经没有用的情况下,沾上了就是麻烦,因此他会忙不迭的甩脱你……” 玉衡听了夏妍的粗俗露骨的话,面红耳赤,恨声道:“胡说!这世上仍是有那一等情深又优秀无比的男人的,我爹爹就是!出则将入则相,从来就没纳妾,只对我娘好!” 夏妍哑然失笑,没和她争辩,这世上兴许是有那种男人,可惜,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样的运气遇上的,有这样的父亲,只不过是让自己的女儿更无法面对现实……当年那锭银子,她拿着去换了吃和衣服,然后一路流浪到了江陵城,骨气值多少钱?命都没有的时候,她还要那骨气贞洁什么的来作甚?她换了大杯来,一饮而尽,酒意上涌,杜鑫却是又调换了她的酒杯,劝道:“你还要喂长寿儿,如何能喝酒?” 夏妍嘿嘿一笑:“也满了周岁了,快可以断奶了,再说有奶娘在呢……” 杜鑫没说话,拿了那大杯却给自己斟满了喝,一时气氛有些僵着,夏妍看杜鑫脸色有些不好,有些莫名,正要开玩笑,却忽然听到门庭有些喧扰,她立起来问道:“外头什么事?” 却看到外边的仆佣们阻挡不住,一行男子闯了进来,领头一人,八尺以外身材,淡金面皮,黄眉蜂目,颧高耳陷,口阔鼻低,腮下半寸短髭,身披杏黄罩衫,内衬秋葵色短袄,足登粉底豹皮靴,看到夏妍笑道:“夏娘子,听闻令郎今日周岁,庄某人特意来恭贺恭贺,备上薄礼一份,还请笑纳!” 后头几个跟班大声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男子年约二十,头戴武生巾、身穿天蓝箭衣,腰间悬着一口三尺长的佩剑,笑道:“夏娘子就快和咱们是一家人了,舵主您何必这般客气。” 夏妍认得来人正是漕帮江陵分舵的舵主庄雄,说话的是他的副手铁辛,听到他们妄语无礼,冷冷道:“有劳庄舵主来贺,不过小妇人还在孝中,不敢大张旗鼓招待外客,更不敢劳动漕帮列位尊驾,小妇人如今只想着抚育孩儿长大,并无再嫁之意,还请铁小哥慎言。” 庄舵主面色一沉,说道:“夏娘子你这就有些不厚道了,昔日杜帮主病逝,你为了儿子继续继任帮主,自己大权在握,亲上门来求我,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待你坐稳后,便委身于我,如今你丈夫已逝去快一年了!虽然不着急孝中成婚,却也可以预备起来了,如何如今却反口不认了?” 夏妍大怒,杜铭逝后,万马帮的确有人蠢蠢欲动,她替杜铭料理帮事多年,又有亲子在手,不少长老也是支持她的,她当时是带着杜鑫施辰一一遍访了长老,又争取了漕帮的支持,将反对的人一一剪除,将儿子这帮主的位子坐稳了,只是当时也许了漕帮不少好处,虽然他也露出了要娶她的意思,她却严词拒绝了,他想要强娶,也要看万马帮众答应不答应! 她怒睁双目道:“庄舵主!我当日带着亲信拜访于你,争取你的支持,却是将江陵城清扬河两岸的地盘尽皆让给了你,并未说过什么委身于你的话,如今咱们河水不犯井水,请您自重!” 庄雄睁大眼睛奇道:“清扬河两岸地盘,历来本就是我漕帮的,何来你让不让的?你当日明明就与我度了一夕之欢,我知道你面嫩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早日从了我,咱们夫妻独霸这江陵城,岂不好?” 一旁铁辛却笑道:“你一介女子,在万马帮中实在太过辛苦,倒不如依了我家舵主,将万马帮并入我漕帮,岂不美满。” 夏妍心头狂怒,知道今日这事难以善了,万马帮这块肥肉,不是没人想觊觎,只是万马帮在江陵城根基深厚,自己又随着杜铭在帮里数年,收买人心,支持者甚众,如今漕帮想吃掉自己,娶自己自然是最好的办法,自己不肯,那自然便用强的,四散谣言,挑拨离间,渐渐万马帮帮众自然有人怀疑,便有隙可乘,而自己又是个女子,身无武艺,今日若是被人强了,却当真毫无退路。她冷冷道:“想要娶我?先将你家里的妻子儿女全处理干净,再说娶我吧!小妇人虽不才,杜铭却是三媒六证娶了我,正大光明的拜了天地的!” 后头杜鑫和赵阳早就站了起来按剑站在夏妍身侧,外头万马帮的护卫也早已进了来,按剑站在一旁,两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庄雄看到杜鑫,心中又是一热,此人端的是个奇才,精于商贾之道,万马帮名下的产业,被他一人经营打理不过三年,就日进斗金,红红火火,据万马帮里的帮众说,夏妍自己根本不善经营,全靠杜鑫一人支撑,帮务也多是杜鑫帮着理,这般奇才,偏偏忠心之极,自己派了多少人想挖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又智计百出,自己暗自做了几个套子想引他上钩,全然不上当,其人性格古怪,不贪杯不好色不好赌,守着那样多的钱财却一文不贪,居然是个铁蚌,毫无下嘴之处!还有那施辰,好一副铁拳,武艺高强,清微教江陵分舵的内门弟子,都打不过他,也是个武学奇才,又够狠够绝,夏妍不过是个市井贱-妇而已,如何配使这般人才? 如今只有娶了夏妍,方能将这些人以及万马帮的偌大产业人手揽于自己手下,而自己得此势力,如虎添翼,在漕帮里,自然少不得往上动一动了! 他想到此处,欲心更炽,哈哈笑道:“夏老大果然是个小辣椒,你放心,你若是肯嫁我,我就将我那妻子送回乡下去服侍老娘,保管让你舒舒服服绝不受一丝委屈,除开个正妻名头,什么都不会少你一丝一毫,小的们也绝对将你当正经夫人看待!” 夏妍怒极反笑:“你算个什么东西?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漕帮的帮众看她辱骂舵主,脸上尽皆有了怒气,铁辛冷笑道:“还天鹅肉呢,满江陵城谁不知道夏老大是个什么货色,当年早就被人看光了,只怕身上哪里有颗痣大家都能说出来,我们老大肯纳你,那是给你脸面,别给脸不要脸!”后头的漕帮帮众尽皆哄笑了起来,万马帮的护卫却面上极为尴尬。 夏妍怫然变色,身后却传来个清脆的声音:“光天化日之下污言秽语,散播谣言,强娶女子,我看列位果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漕帮投身于清微教门下,却有你们这般败类在外败坏名声!” 众人去看,原来他们站在门口,屋内颇暗,只隐约看出里头有个女子坐着,如今站了起来,夕阳照下来,众人眼前尽皆一亮,居然是个极美貌的女子仗剑而立,一时众人静默下来,都不由得心里暗想,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美人。 玉衡却是心中愤怒,她一贯生长在天子脚下,何曾见过这样巧取豪夺之事?平日里听师兄们说行侠仗义之事,夏老大又是救了自己的,如何能不挺身而出? 她继续清声道:“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名将韩忠的夫人周氏红玉,曾是j□j出身,后来却随夫上阵杀敌,最后做了一品夫人,似你们这班只会揭人伤疤的宵小,只能落于下乘,一辈子成不了大气候!” 第64章 花架子 却说漕帮众人不过是市井之徒,几时见过这样的美人,看到玉衡站了出来,义正词严,却又因相貌极美,声音清婉动听,俱都神魂颠倒,倒都暗自希望她再多说几句,连庄雄都笑道,“这位姑娘当真是误会了,夏老大确然与我有过白首之盟,女人最是口不应心,姑娘还是不要干预我们之间的事才好。” 后头铁辛却又调笑道,“兴许是这位姑娘看到舵主雄姿勃勃,心有倾慕,因此说几句话让舵主注意她,舵主不要辜负了美人深恩才好。” 玉衡听到这些人信口雌黄,无赖之极,早已气得满脸通红,夏妍正要让她退后,她却按捺不住,已是拔剑向那铁辛刺去,那铁辛看到美人拔剑刺来,正是求之不得,赶紧挺剑相迎,一边笑道:“咦?不好了舵主,看来这姑娘却是对我青眼有加,这可如何是好?”一边两人跃入院中,只听到剑刃相击之声密如联珠,连绵不绝,已是过了数招。 玉衡剑法变幻,剑影如雪练,犹如疾风骤雨般一阵猛攻,铁辛却是接招接得轻松适意,一边嘴上仍不住道:“啊呀,小娘子施展剑法果然犹如天外飞仙,好生美妙,与我却恰好是一对儿,常言道打是亲骂是爱,舵主和舵主夫人不如将这位小娘子赐给属下……将来属下定当感激涕零,肝脑涂地报答舵主……” 玉衡咬牙切齿,她平日里只是和师兄师弟们对练切磋,却是实战极少,大家也多夸她剑法曼妙,将来必是一代女侠,如今她已是全力施为,这名油嘴滑舌的市井无赖,却轻松接招,甚至还时不时用剑去攻她的胸膛、腿部,招式下流至极,却逼得她手忙脚乱,攻势变缓,旁边围观的漕帮帮众则一边帮腔,一边嬉笑,直把她气得怒气填膺。 夏妍和杜鑫在一旁却看出玉衡根本不是那铁辛的对手,铁辛武艺高强,万马帮这边施辰曾与他交过手,却也没讨到好,他们虽不谙武艺,却也能看出玉衡那剑招只是花架子,铁辛却是在戏弄于她,不肯立时打败她,情势却不太好,夏妍给身旁的护卫使了个神色,让他们上前帮忙。 护卫们正要上前,却忽然看到从墙头忽然跃下一道碧影,却是个蒙面女子,空手入白刃,一掌势如闪电,直接拍入铁辛的胸膛,铁辛听到那掌风凌厉,心中一凛,早住了嘴往侧一避,孰料那女子却纤腰一拧长腿一抬,疾风一般直接就往他胸口踢了过来,那一掌却变拍为劈,迅如雷电地切到他拿剑的手腕上,变招极快,招式大开大阖,他完全反应不过来,手上一痛,叮当一声长剑落地,胸口已是重重的着了一脚,噔噔噔地往后退了几步,胸中气逆翻腾锐痛,口中一甜,却是吐了血,身后漕帮帮众已是扶住了他。 这情势转变太快,众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定睛看时,却看到那名碧衣女子与之前那蓝衫女子并肩而立,脸上蒙着面纱,眸冷如霜雪,两人站在一起,只觉得玉骨珊珊,风华极佳。 庄雄早先看到玉衡极美,心中早已动心,不料如今又来这样一个只看双目便知极美的女子!他心头火热之极,这样的极品,如何能轻轻放过! 前边的铁辛却瞳孔微缩,这是一名高手!和之前那名女子的花架子不同,这名女子内力极高,速度又是自己平生仅见的快!自己虽然招式上算不得高强,却因为天赋极高,得过异人传授,又在市井中身经百战,甫一交手,便知对手底细,之前他见那女子貌美,呼吸却粗浅,脚底轻浮,便知她武艺粗浅,起了调戏之心,如今后来的这名女子,不过侧身立着,右掌平伸,左掌护于右腕,简简单单一个起手式,却如渊渟岳峙,叫人轻忽不得。 他低声对庄雄道:“老大,这是个硬茬子,内功深厚,咱们这些人都不是她对手。” 庄雄听了,知道手下铁辛武功最高,剩下的人不过尔耳,如今一照面便吃了亏,看那女子招式开合有度、迅雷不及掩耳,知道今天大概是不能降服这对女子了,心里却有些不甘,然而识时务者为俊杰,若是真的动起手来,这名女子武艺高强,逼急了伤了自己的性命,那还图什么后来? 他沉声道:“今日原是为杜夫人贺喜而来,闹成这样倒是不好了,咱们还是先回去,改日再和夏老大讨教讨教。”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明日,他与夏妍的谣言就会传得漫天都是,牛鬼蛇神们自然会蠢蠢欲动,他的机会就来了!这对女子,自然也一定能落入他的手里! 夏妍皮笑肉不笑道:“还劳庄舵主约束手下,切莫再胡言乱语,否则,来日可未必还能全身而退了!” 庄雄满脸阴霾,却也不得不招呼手下们撤退。 人撤尽后,碧衣女子解了面纱,果然正是急云,他们这边熟悉她的却是第一眼就已认出她来了。玉衡满脸忿恨道:“待我写信回去给师父,让他问罪漕帮,定不让他们再欺负于你!” 夏妍苦笑道:“不知道你师父是何方神圣,不过这漕帮背后是清微教,每年给朝廷和清微教上缴数目巨大的银子,漕帮这庄雄极是能干,断不会为了这帮派小争端的事情插手的。” 玉衡却也不敢报自己师父的名头,她未通过宗门大比,算不上正经的内门亲传弟子,虽然师父一贯疼爱自己,然而这些日子,她经历了这些事情,连最亲厚的师兄,也变了个人,她忽然有些不太肯定,一贯慈爱的师父,是否真的会支持自己了…… 杜鑫却冷冷道:“我有法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当初为了争取漕帮的支持,他任由夏妍做主,将清扬河两岸的产业全都往回撤,将那些地盘尽皆给了漕帮,如今庄雄这贼子居然敢打夏老大的主意,那自然轻饶不了他! 急云却忽然道:“需要我帮忙的请说。”比如依样画葫芦,同当年那封老大一样……半夜暗杀掉,哼。 杜鑫淡淡道:“应该用不上,且待几日你们再看好了。”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夏妍转回去斟酒给急云道:“喝酒吧,方大厨给你酿的,遇到这等人真扫兴。” 急云坐了下来,喝酒,玉衡也坐了下来,却是问急云:“姐姐,你的武艺好生厉害!我们内门弟子只怕都不如你,适才那无赖的武艺还真的挺高强的。” 急云道:“那无赖的武艺不算高,清微教内门弟子的武艺我见过,远胜于他。”和当年的凤留比,那还是差远了。 玉衡脸上一僵,她平日里,内门的师兄师姐们和她对战,多是旗鼓相当……因此她一直认为她进内门是十拿九稳,直待大比。她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开阳说的话又仿佛响了起来,别人夸我们,不过是因为看在父亲面上的奉承之语,一分才华,便夸作十分…… 自己身为清微教的掌教的弟子,由师兄亲自教授,学的又是最高深的武学,如今自己却久攻不下区区一个市井无赖,久居乡间的姐姐,只怕受到的教育未必如自己,却轻轻松松一掌一脚便将那无赖逼退,吓走敌人,那招式迅如雷电,自己当时也没能看清楚……难道自己的武艺,当真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好?她想到即将到来的宗门大比,脸色忽然变白了。 一桌子人均各怀心事,略略喝了几杯,逗过了长寿儿,急云便站了起来告辞,再次诚恳对夏妍和杜鑫说道:“若是真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定不要客气,只派人去送信给我便好。” 夏妍笑道:“你放心,这么多年了,多少风风雨雨,这般辱我的人,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我早就习惯了,杜鑫会处理好的。” 急云看了眼杜鑫,昔日瘦弱阴沉少年,如今长成了个挺拔青年,脊背笔直,脸上表情淡然而自信,她欣赏这种自信,便点点头,不再继续追问。带了玉衡告辞乘了马车回去,一路上却又下了马车,收拾了跟踪在后头的宵小两名,直接打断了他们的腿,才复又登车,指挥着车夫又绕了几段路才回了崔宅。 回了崔宅,玉衡却是缠着急云,只说让她指点武艺,急云无奈,只得应了,让她先休息,第二日园子里头练习。 第二日清晨,刚下过一阵微雨,庭院内绿阴清润,分外静幽。玉衡果然一大早又来找急云,连开阳也来了院子里头看姐姐舞剑,急云让她舞一段剑法来看看。 玉衡想了想,却是舞了自己极为得意的落花剑法,这剑谱还是师父让自己去藏剑阁找的,自己看这名字好听,便选了,此剑法名为落花,自蝴蝶穿花起,至斜月移花止,共有二十四式,奇正相生,变化不测,舞动起来,真似落花飞舞一般,倏高倏低,忽起忽落,疑进反退,疑退反进,令人眼花缭乱,不可逼视。自己练熟后连师父看了都面露笑容,颔首肯定。 急云一旁看了半日,脸色却是越来越严肃,待玉衡收了剑势后,问道:“你平日的剑法,是何人教你的?” 玉衡脸上暗了暗,说道:“是师兄代师父亲授,他是这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了。” 急云想了想,拿了那剑也舞了起来,却是清微教的入门清微十三式,玉衡却觉得她身形沉稳,剑势飘逸,与师兄施展开来略有些不同,然而剑锋扫出,花木削落,露珠纷纷落下,微湿的地面也被划出痕迹。 玉衡拍掌道:“我记得师兄舞剑,也是有暗劲能让梅花落下的……姐姐如何也会这清微十三式?” 急云叹了口气道:“我师父是清微教管夫人,按辈分,我应当也算是你的师姐了,也是今年要参加宗门大比的……你却是看出我和你的不同之处没?” 玉衡和开阳都被姐姐说的内容吃了一惊,她们自急云回来后,看她不爱说话,又从袁玉嘴里听说了她的过去,只以为就是平淡的村居生活以及为奴为婢的生活,只怕辛苦得很,便都不约而同的都没有问她的过去。哪里想到原来自己姐姐居然有如此高的武艺,师承又居然如此巧合与玉衡同门? 玉衡脸色有些茫然,想了半日才说道:“原来姐姐是管夫人的高足,我却没有见过她,只听过她的故事……姐姐是微字门的,怪道内力雄浑,只是我们清字门与你们虽是同源而出,却更注重巧拨千斤哩。” 急云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你们清字门是如何习武的,然而我也知道,不管招式再怎么样巧妙,内力仍是需要的,否则剑法纵然精进,却仍是浮功,于实战无益,练气之事,非旦夕所可收效,你的下盘虚浮,招式虽熟,却不曾将内力与招式完美结合,这已是最粗浅的入门功夫了,可知你后头学得那些别的剑法,只怕也不见得能习好,平日里舞剑是好看的,与普通的没学过武艺的人对打也可取胜,然而若是真的遇上高手实战,恐怕不成——恐怕你的宗门大比,有麻烦了。” 玉衡脸色白了白,道:“可是平日里师兄都说我过宗门大比毫无问题,师父也都夸我天赋高……” 急云摇头道:“清微教随便一门内门弟子,便可笑傲江湖,便是外门弟子,良莠不齐,也绝不至于对付不了一名市井无赖,你也说了,你师兄舞剑,真气也是能随剑势外放的,可知你在这上头,的确是不足了,若是宗门大比你能顺利通过,除非安排特别弱的人和你对战……”她从未见过没有经过严苛训练就能练成武艺的,身体这种东西,不经过千锤百炼的练习,怎可能违反自然,做出和凡人不同的武艺,只怕玉衡的师父师兄的夸奖,水分太大。 玉衡唇都在颤抖:“怎么会如此?我也有日日打坐养气的。”自己却也知道,自己的打坐运气,着实偷工减料更多一些……师父、师兄都并没有要求,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样才算是养好气了。 急云想了想道:“如今只能用笨法子了,你招式已是练得熟了,如今也不过是内力粗浅,且不能与剑招相融合,若是肯吃苦,我倒是有个法子替你集中训练下,兴许还来得及。” 玉衡脸色凄惶,师兄这些年教自己,果然都是在敷衍自己的么?他果真对自己无意……否则……否则如何会这般哄着自己?师父也是看着自己只管夸奖,不曾指出不足过……怎么会如此? 急云看她神不守舍,心下了然,知道她难以接受这现实,一旁来观看的开阳却已是温声劝道:“二姐姐,想是清微教的掌教只是认为你习武,不过是为强身健体,兼有些防身之技,而又看在爹爹的份上,不好太过严格训练您,毕竟您原来是要做王妃的……身份高贵,想必也不是刻意不教你真正的武学,只是真学起来,只怕苦头太大,您受不住,所以也别太难过。” 玉衡眼圈一红,知道弟弟所说只怕是真的,然而自己一向要强,如何能接受这样的真相?她忽然高声道:“谁说我吃不了苦?我偏就要做好了,漂漂亮亮地通过宗门大比!”她一边倔强地看向急云道:“姐姐,还请您指教,什么苦我都能吃!” 法子果然是笨法子,急云让夏巧和青虹、龙渊等丫鬟连夜缝制了许多细长布袋子,去采了干净的沙子灌入,然后缠上了玉衡的手腕至手臂,脚踝至大腿上,连腰间也缠上了一圈,然后再从基本的清微十三式起,一招一招的教她如何念动一致,每一招内力该如何运行,呼吸如何调整,竟是不厌其烦,细致之极。 待练熟后,整日仍都缠着沙袋直到晚间洗浴才解下,急云却替她一一用内力按摩四肢,防止肌肉疲劳过度,又用内力输入她灵台穴,如往日管夫人教她的一般,一一教她如何运气,替她行走一周天,让她能在她的内力带领下,熟悉运气养气之功,毕竟她从前那些日子,都太过轻忽养气运气之功了。 待到剑法练熟了些,急云却又将那沙袋加了重量,玉衡只觉得浑身酸痛不已,手几乎抬不起来,晚上脱下来的衣服上,全是雪白的细盐粒,脚上又曾受过伤,更觉酸软不堪,然而她却咬牙一一忍了下来,她并非不肯吃苦之人,却偏偏无人肯告诉她她学得不对,而父亲只知道自己舞剑起来头头是道,对掌教和师兄都极是感激礼遇,哪里知道自己不堪一击? 是了,若是自己真的将来打不过人,他们又会说是自己天赋不够吧?不对……应该是他们早就看准了,自己将来是要嫁入皇室,护卫如云,人人趋奉,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对战机会?若不是这次自己的冒失,从云端坠落,只怕自己会一直喜洋洋的生活在自己是清微教高手的谎言中…… 不提玉衡与急云如何加紧训练,开阳在一旁持着书边诵读便给姐姐鼓劲,崔氏看她们姐弟友爱,心里极是欣慰,她不谙武艺,却也听说过管夫人的大名,心中却是又是百般想法,一时怕女儿也像管夫人一般烈性倔强,一时又想若是管夫人和云阳侯替女儿做主,定下一门婚事,却是极好,那崔瀚留给玉衡,也很不错,一时喜一时忧,又愁着如何京里丈夫的信还没回来,自己那些打算,说到底也只是一些想头,还是得丈夫做主决定。 急云却是疑惑之极,当日顾藻明明说了选个日子便要上门拜访的,如今却一直按兵不动。 这头李熙却是接了封京里来的信,原来谢相这些日子借巡查河道之机也出了京,却也是往江陵来了,李熙想了想,微微一笑,想来谢丞相是亲自过来处理大女儿的事情了,也不奇怪,这般大的事情,谢丞相自然是放心不下崔氏的,自是要亲自过来处置,这也好,和聪明人,更好谈一些,他之前还一直顾虑去和崔氏挑明,崔氏反而会做出什么不妥的举止,倒是打乱了他的计划,还是等谢相到了再登门拜访吧。 只是,这登门拜访的礼物,却是要好好考虑一下。 他这几日心情愉悦,病体也渐轻,恰好适逢端午,向例在清扬江中大放龙船三日,官民同乐,极为热闹,这几日江中画舫游船,蜂屯蚊聚,游玩者甚众,船中五音齐奏,岸上热闹非凡。他想着正当热闹时节,想必货物充沛,正好物色些稀罕礼物拜访谢家,于是索性又带了侍卫青阳、朱明,一同去江陵城里头逛一逛。 城里果然更是热闹,只见人物繁华,笙歌聒耳,文人墨客,酒友诗翁四处聚会于车中船上,又有青年子弟觅友呼朋,或携妓于高台,或访美人于陋巷,一路铺面上摆设得货物琳琅满目,他走了几家店,却没看上什么东西,然而街道上人挨挨擦擦,朱明有些着急,担心李熙疲乏又要犯病,劝道:“不如公子先找个地方不拘茶馆酒馆都好,且先坐着,让属下去四处看一看,看到有好的再来引您去一观。” 李熙看到天上日头渐热,想想也罢,便就近找了一座酒楼,名曰聚珍楼,门外金字招牌,写的是包办南北酒席,各式炒卖,一应俱全。他便带着侍从们迈步走了进去,只见酒堂之上,座无虚空,再上一层楼,客虽略少,陈设比下边更好,想是座头也贵一些,便择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点了几样菜,又让青阳、朱明也都坐下,笑道:“外头莫要拘礼了,且一同吃了才好再出去细细找寻。” 一时酒菜上来,果然颇为精致齐整,味道也好,他们三人正吃得开心,却听到旁边座上一群汉子在议论纷纷,却是在说漕帮江陵分舵舵主庄雄忽然中风不能理事的事情,李熙原就喜欢听传闻故事,如今急云又是一身武艺,自是凝神去听。 第65章 赝品 那群汉子,多穿着短衣粗衫,手脚粗大,说话不自觉的高声大气,看起来多是力工船工的人,却又能在二楼雅座吃饭,李熙第一眼看到他们就觉得奇怪。再看他们案上酒菜却极为丰盛,想是酒也喝了不少,正是酣热之时,说话越发高声,他们附近的雅座都无人去坐,大抵是嫌太吵。 一个黑胖汉子说道,“那杜铭的堂客夏老大,看上去娇滴滴的,听说庄舵主为了娶她,要将自己堂客赶回老家去,为什么庄舵主病了,庄少爷反而还要备了礼去给她?” 另外一个黄脸汉子轻蔑地嗤了一声:“你还没看出来么?咱们这喝酒吃肉的银子哪里来的?庄少爷不知等这天等了多久!听说,总舵那边的任命已快下来了,庄少爷子继父位,将任江陵分舵主的位子,偏偏初上任,那‘精似鬼’杜鑫,就将咱们漕帮两岸的铺子挤兑得都快开张不了了,这几日端午,江陵城多少热闹!咱们漕帮那铺子,尽皆缺货!附近的大客商,全都约好一般的不供货……正是这接任的关头,若是传出庄少爷才干不如舵主,这到嘴的鸭子若是飞了……嗯?咱们江陵分舵,多肥的一块肥肉,总舵那边盯着的人多着呢!庄少爷还不赶紧去打点打点,挽回挽回,咱们的地盘,只怕又要退回前年那样儿……只能靠过路的船吃饭,江陵城的肥肉,一点儿都捞不着……” 黑胖汉子恍然大悟道:“果然如此,我道怎么最近庄少爷居然大发慈悲给咱们帮众发了端午的节银,还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原来却是少爷怕咱们这关头闹一闹反水给他添了麻烦。” 旁边一个精瘦汉子却是冷笑了声:“你道这酒肉能吃多久呢,这次庄舵主得罪狠了万马帮,那杜鑫就是夏老大的一条狗,不出手则已,出手哪次不是狠辣之极,上次城南那有个不长眼的,好像也就和别人说了句当初夏老大那晚的韵事……偏巧被杜鑫听到了,他阴着呢,回去没多久,那人的店就负债累累开不下去了,后来听说怕逼债的找上门,连夜带着妻儿跑了,我看这次少爷啊,悬,可惜白白算计了自己老爹一番,啧啧……” 黄脸汉子显然也不知内情,赶忙问:“算计舵主?此话从何说起?” 精瘦汉子摇摇头,只管喝酒,其余人连忙追问,半日他到底忍不住,悄声说道:“我有个同乡的表妹在庄府里头伺候,那天晚上说是庄家少爷在外头喝了酒,不知道为何怒气冲冲地冲回家里,和舵主拍桌子吵架,她们下人尽皆被赶下去了,只隐约听到似乎是为了舵主夫人的事情在吵架,似乎是说要纳小什么的,吵了半夜,也不知怎的,第二天就听说舵主重病不起,到处请了大夫来看,只说是中风了……半边身子都动弹不了,也不能言语了,庄舵主平日里身体极为健壮,又是极有主意的人,平日里和庄少爷吵架也不是第一回了,如何这次便这般严重?你们再想想,刚好那日铁辛去挑衅夏老大,被狠狠教训了一番,重伤调养在家,听说被下了重手,内功几乎全散了……这……岂不是天赐良机?” 黑脸胖子悚然而惊道:“这可是忤逆!” 精瘦汉子冷笑:“谁会多管闲事?就是那金銮殿上的宝座,都好生一番争斗才能上呢!寻常百姓家,争家产都能争上公堂,更何况是这偌大势力!庄舵主膝下又不止一个儿子,听说外室就有两家有儿子养着呢,他身体又健壮,谁知道哪一日才轮得到庄大少,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几人议论纷纷,却是有人不信,有人坚信,争论起来,颇为热闹,李熙听得正是高兴,朱明却是吃了几筷酒菜,便问李熙道:“公子,我下去看看,你却是想送什么,是书画、古董,还是金银首饰?也须有个范围,属下才好找寻,这里让青阳陪着您也极是妥当。” 青阳、朱明、白藏、玄英是先晋王的贴身侍卫,如今均年已三十多,先晋王逝世后,一直仍在晋王府领职,李熙年满十五从宫里出来开府,自己毫无人手,看他们各有长处,又忠心不二,渐渐便重用起他们来,却是任了青阳为侍卫统领。前阵子特特派了他出去凤州一带,查当日的刺客之线索,惜乎年代久远,无迹可寻,无功而返,才回来复命。 李熙想了想,却也有些发愁,自己适才看了一轮,均是寻常,居然没有一样能入眼的,想是珍品不会放在店面摆卖,自己初来江陵,不太了解,没找到到卖珍品的地方,一旁正好上来上菜的小二忽然笑道:“几位贵客想是要置办些风雅礼物?这却好办,咱们聚珍楼的三楼,现就有着字画珍玩、珠宝玉器陈设着,专供客人们赏玩助兴,若是有看得上的,也可购买,若是客人有雅兴,能留下墨宝的更佳。”小二说完,又笑道:“客人应是从京城来,应知‘南柯客’的大名了,小店正是有其真迹珍藏,江陵城独此一份!多少客人便是慕名而来,在此开文会,共赏其画。”说完,脸上颇有骄傲之色。 李熙与青阳、朱明对视一眼,哑然失笑,原来这“南柯客”却是李熙的号,取名自南柯一梦的典故,原是李熙自嘲自己彷如存身于幻境之中,不知何时梦醒,这里的人却无南柯之典故,因此大多只以为是风雅清淡之号。因李熙体弱,不能太过耗费心力,对自己作品要求又极高,轻易不给人,因此流出的作品寥寥,能流传到京外的就更少了。李熙笑道:“果然如此,那我们确是要上去瞧一瞧了。” 三人在小二的引路下,走上了三楼,三楼全数打通,为一敞厅,十分明亮,四面的屏风格子,俱是紫檀雕花,云石镶嵌,四壁挂了许多名人字画,博古花橱上摆着各色珍玩玉器,桌椅板凳全是黄花梨木,案上笔砚诗笺齐备,旁边伺候的女侍,全是的一色鹅黄熟罗短衫,洒银花宫纱夹裤,纤腰系着葱绿丝带,或伸出藕腕替人磨墨倒茶,或引着客人一一介绍赏玩,清声软语,煞是贴心,从窗子往下看,却是楼里的后院,院中一个池子,种了满池开得正好的莲花,倒是雅致之极。 宽敞的厅堂内,已是已有十余人在那里,或赏诗文,或观字画古玩,有的则提笔在壁上题字,也有的在焚香写诗,看到李熙走进来,一行人物颇为气势不凡,已是有个女侍上前行礼接引,问明李熙只是随便看看,便引领着他们一一观赏。 李熙看了一会儿,果然颇有些珍品,一款“富贵佳器”款青花碗,绘着耕牛人物纹,品相完美,又有带着蜂蝶的素三彩盘、锦鲤紫金米黄釉折边洗,都颇为精致细腻,倒是件件珍品,不过都是索价甚昂,李熙前世原有些基础,到了这里,身居皇宫内,见了无数宝物,又师从大家,因而在赏鉴上颇有些造诣,一一细细赏玩了一番,却听到有几人在议论:“这幅观音伏虎图,果然是功力十足,听说这南柯客十岁时所画,瞧这笔触,如春蚕吐丝细而长,眉毛发丝亦线条细腻工整,连这虎纹,也笔笔连贯,虎眼神威炯炯。” 又有人叹道:“十岁有此功力,令人叹服,观音脸曲眉丰颊,神采如生,其慈悲与虎威两相映衬,雅逸超脱,明明下笔细致,却丝毫没有匠气,再看这字,笔力秀媚,体格停匀,好字,好画!” 李熙抬眼看去,果然那壁上供着的画,正是是十岁那年自己在皇后宫中替皇后绘的观音伏虎,后来听说一年民间有灾,皇后将供奉了几年香火的这幅画与一批宫里的珍玩送到户部用于义卖,将所得资财赈灾去了,为了此事,皇上颇为感动,夸卫皇后为深明大义的贤后。 另一书生则说道:“我在别处见过他的一副没骨画法的草花蛱蝶图,与这幅工笔观音又不同,全画全不用墨线勾勒,不求形似,只取其风神,色彩艳而不俗,气韵浑然天成,洒脱、恣意之极!惜乎晋王殿□有心疾,又长居深宫,所画多为仕女、草花虫鸟,竟是一副山水画都无,作品又极少。” 其他人则一同嗟叹,李熙定睛细看了那副画一会儿,愣了愣,自言自语道:“咦,居然是仿作。” 不料那几位书生全都听见了,转过头来,却是看到一少年,宽袍大袖,面色如玉,略有些苍白,一双长眉斜飞入鬓,他们原是听到有人说赝品,不由的一惊,及是转头看他年纪甚轻,又觉得是少年人胡说,然而看他相貌温雅,又不忍苛责讽刺,其中一人笑道:“少年人还需谨言慎行,莫要妄言才是,此楼楼主高翀为江陵城有名的儒商,几十年浸淫于此,从无打眼,聚珍楼绝无赝品,行内尽人皆知,这幅画为高老板高价购得,专供在这里镇楼用的,并不肯卖的。” 李熙微微一笑,想到这仿作者笔力也颇为了得,只怕和自己的画技相当,大概本人无名,因此借他的名声一用,且仿画之人,仍能按行规,留下了记号,他有些怜才之意,又不喜与人争辩,便不再说话,那几名书生看他没有继续争辩,越发认为他是发狂言以引人注意,心下都有些不屑起来,只未肯出恶言。 却有一个书生方巾阔服,五官俊俏,面目倨傲,正在后头闲坐喝茶,听到他们议论,冷笑道:“如今这世道,总有些妄言以邀名射利的轻浮子弟,胸无点墨,才会画几笔画、做得出几句打油诗,便傲然自得,略无忌惮,而以才子自居,妄加指点,岂知明明是个昏眼庸夫,自己腹中不足空空无物,便是满满的填着一腔真粪!” 后头青阳、朱明看他出言不逊,有些色变,正要呵斥,李熙摆了摆手,没和他计较,只选了一方蕉叶白古砚、一根玉如意,一枚连中三元和田玉佩,古砚送谢相、玉如意送谢夫人,玉佩送谢开阳的,然而在挑选急云两姐妹的礼物时,却有些作难,挑了半日只看到一对鸳鸯玉镯,翠绿通透,他仍是有些不满意,稍嫌普通了些,正为难之际,忽见一女侍引着位先生匆匆走了过来。 只见这先生有四十多岁年纪,紫棠色面皮,两道剑眉插鬓,神清目朗,颔下三缕清须,头上方巾嵌着羊脂白玉,身穿沉香色海青,系一条元色丝综,另挂着玉佩香袋等物,足上褐色员外鞋,鞋头亦是镶有白玉,端的是富贵气派,只看到堂中数人纷纷作揖道:“高员外。”高员外一边匆匆还礼,一边往李熙这儿走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生得目秀眉清,相貌斯文,举止风雅,心中那担心又添了一层,对他作揖道:“这位贵客请了。” 原来他昔日从京城高价购得此画,如获至宝,带回江陵,作为镇楼之画供着,观者甚众。然而前些日子,却有自己的朋友携夫人前来拜访,其夫人看了这幅图,有些吃惊。 后来这位朋友悄悄和他说了,原来这位朋友做的是布匹生意,他的夫人在京城曾进过某富商后宅给其母介绍布料花样,见过老夫人小佛堂供着的这幅观音伏虎图,因他平日里也好些字画,其夫人也颇晓得些门道,当时因听闻是当朝晋王画的,当今皇后供过香火,宫廷义卖,富商便派人买了下来给孝敬礼佛的老夫人的。 她得以细细赏玩过一次,如今却又在江陵看到这幅画,细微处却略略有些不同,那观音座下白虎,乃是有极细的白须的,高员外这幅,猛虎颔下却无须,他也不敢确认此画是否真假,只得先和高员外说此疑虑,高员外听了此事,心中大骇,连忙派人赴京想打探那富商的名姓,不料,派的人去了京城,却是听说那富商的母亲病逝,那富商因生意周转不灵,又并不好字画,便将那画又转售出去,再打听,却也打听不到下落了。 这件事便一直压在他的心头,然而请了许多行家来看,都说与别的画相比,笔迹、画风都极为相似,用笔的习惯、盖章的习惯、连章的印油也是一样的,他只得想,会不会那个富商的画才是假的伪作?然而今日,却有女侍上来报,说有客人说此画为伪作,他一听之下,十分重视,立时亲身下来,一看李熙年纪虽轻,却衣饰名贵,带的侍卫精光内敛,显然是贵族子弟,心中更是犹疑起来,赶忙上前施礼。 李熙微微一笑还礼道:“高员外。” 高员外一听他口音正是京城口音,心下更是着忙,连忙道:“听闻贵客适才说,此观音伏虎画为仿作?还请指教为盼。” 李熙看他极为谦诚,倒是不好再瞒着,便笑道:“确是仿作。” 旁边的客人尽皆哗然,之前那倨傲的书生嗤道:“果真是狂浪之徒,故作惊人之语以博世人关注,高员外理他作甚?” 高员外却是越发恭敬道:“高某世居江陵,平日里好些字画古玩,承蒙各位先生错爱,平日里多有照顾,如今见君丰采,知是高明,既说是伪作,必有缘故,不识肯赐教否?” 李熙想了想道:“此画原作我见过,观音座下之虎,原有白须。” 旁边的人去看那壁上之画,果然无须,那倨傲书生却嗤道:“高人作画,多留缺憾,焉知你见到的那幅画不是伪作?” 李熙微微一笑道:“自然还有辨别之法,南柯客作画,白色用的是蛤粉调制的,历久不褪,洁白如新,其余颜色,也多有秘法调制,极难褪色,如今这幅画,请看观音脸面以及白色法衣、披巾,全由铅粉调制的白色,因有些年头了,所以略略发黑。”这个年代,白色颜料仍多用铅粉、云母粉,李熙却在后世而来,自然知道蛤粉的作用,加之他身在宫廷,想要什么没有,自有人选了上好的蛤粉与胶水来给他调制,所有的颜料,尽皆用的密法制的,又多用矿物颜料,所以却是比市面上的那些常用颜料要优异许多。 众人又一阵议论纷纷,因南柯客的画作市面流传极少,居然极少人得见过,竟无法印证,那倨傲书生冷笑道:“你说是便是了?这里又无人证明南柯客绝对不用铅白。”之前说看过李熙花鸟画的那位客人却是插嘴道:“我见过的那幅草蝶画,的确颜色鲜艳,历久弥新。”李熙只是微笑,并不再辩白,风仪极佳。 高员外却是面上微微色变,他却是有幸见过几幅南柯客的画,画主不肯专卖,只给赏玩,当时他们也曾议论过,这南柯客的画不知为何,颜料与别家感觉颇为不同,鲜艳而不易褪色,如今被李熙说道要害处,心下已是了然,此人所说,恐怕是真,自己当真买到了赝品。 他仔细观察那名少年,只见他身后两名侍卫,身躯笔挺,他相貌俊雅,却脸色白里透青,呼吸也颇为不规律,一时急促,一时舒缓,面貌极美,气质上佳,衣着华丽,举止优雅,出门带着侍卫,显然出身贵家,书画造诣高,似有心疾……他心头忽然狂跳,他脑袋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是他的机会来了! 他忽然招呼手下人奉上香茶,请李熙坐下,一边再次作揖道:“贵客所言有礼,高某受教了,听说贵客今日是来买些礼物的,若得贵客不弃,能否惠赐手迹一幅,则老夫当九顿以谢,今日贵客所买礼物,均作为润笔之资。” 众人哗然,这聚珍楼内哪一样不是宝物,居然要作为润笔之资,旁边已是有人悄悄议论,莫非这画当真是赝品?李熙却是面上微露踌躇,一旁那倨傲书生早笑道:“高员外,此人只怕胸无点墨,不敢露丑呢。” 高员外却是心下着忙,也不管他,一眼看到后头那两个侍卫,心里一动,想到自己刚刚得的一对宝贝,只怕能从那下人入手,劝上一二也好,便赶紧吩咐那女侍道:“去将我台上那木匣拿来。”一边笑着对李熙道:“前日里刚得了对宝剑,堪能入目,可供贵客赏下人。” 一边说着,那女侍已是抱来了一个长方形木匣,打开一看,果然里头一对宝剑,剑镦与护手皆嵌银精铸,他顺手将其中一把取了出来,剑鞘为水波纹路,抽开一看,剑身焕焕如波光满溢,宛如水流不绝,他说道:“此剑名含光。”持剑去斩那桌角,那紫檀木桌甚是坚硬,居然轻而易举被斩落了一角; 他放下此剑,又去拿另外一把剑,这把剑鞘为火焰纹路,抽开一看,剑身晶光熠熠,灿烂耀目,他用力扳下那剑身,剑身软弯如钩,再猛一松手,只听到剑身嗡嗡而鸣,复直如弦,他笑道:“此剑名承影。这对剑是一户人家祖传的宝剑,不是因太过困窘,是舍不得卖的,若是贵客肯赐下手迹一幅,这对剑便送与贵客赏玩,将来赏赐下人也可。” 周围的人尽皆羡慕不已,这样的宝剑,何止千金能购?这高员外当真疯了不曾? 李熙看到那对剑,却是心头大喜,那谢玉衡也是习武之人,如今这对剑,岂不是正好送与这双生姐妹?他目光闪动,忽然笑道:“既然东主如此盛情,在下只得勉强献丑了。” 高员外一时豪气,将自己刚得的千金宝剑拿了出来,却又隐隐有些后悔,怕此人若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人,却又有些亏了,然而他一贯做生意眼光不仅极准,胆量也是极大的,心下虽然忐忑,面上却丝毫不显,笑道:“快拿笔墨纸砚及颜料来。” 李熙却摆摆手,示意了下后头的朱明,却看到朱明手里原提了个藤箱,他找了张最大的桌子,将藤箱打开,里头却是各色颜色、不同型号的笔以及作画的绢齐备,他一一架笔铺绢磨墨,又来请李熙,高员外看到他这做派,再看那摆出来的颜色全不似市面上的颜色,心中早已大喜,自己这次,赌对了! 第66章 夜访 李熙立在了案前,望着那铺好的白绢面,垂眸凝思,窗边风吹来,他的宽袍大袖流水般的摆动,面孔沉静如玉,旁边的书生们等了一会儿,看他迟迟不落笔,有些不耐烦起来,又悄悄议论起来,他却旁若无人,依然看着那绢面一动不动,深思冥想。 半晌后,他忽然脸上微微一笑,仿佛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那一笑仿如美玉生光,令人屏息,他忽然在笔架上取了支大笔,用手一捻一破,将那笔毫搓开,却是往砚台里饱饱蘸了墨水,忽然往那白绢上泼墨而绘,飞速的寥寥数笔,仿若全不需思考,已有成竹在胸,只见那狂放不羁的笔触下,墨气淋漓,渲染出了舒卷有致的一片云霭,然后便是烟云流润,轻烟淡峦,再下来便是烟柳笼岸,江水缓缓流去,似闻水流之声,画面甚见渺远。 旁边围观的书生开始偶有轻视之声,自他动笔始,便都住了嘴,屏息以观,不论画之质,单看着一手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画技,用笔仿佛随意,全然不滞于手,不凝于心,已是能动人心魄,更别说那笔下之画,笔墨滋肆,仿如自有生命,有人轻轻议论道:“是泼墨减笔写意之法,好一幅水云江岸图。” 却见李熙将那大笔一掷,却是另抽了支小笔来,急急蘸了墨,又往那画中的江水上勾勒,离、披、点、画等笔法娴熟,不过寥寥数笔,却已画出一高髻长裙的女子迎风立于腾涌的江涛上,雾袂云裳,衣带飘舞,背后便是长空卷云,却仿似天外飞仙,正按落云头,凌波微步,其墨色极淡,淡墨晕染,女子仿如翩云一般轻盈灵动,五官虽不清,却能让人感觉到说不尽的风华,有人在后头情不自禁的赞叹:“泼墨减笔写意之法用于人物,非高手不能也。” 却看李熙额上已是起了一层薄汗,看着那女子,嘴角又微微一笑,仿似在追忆什么,一边将那小笔又掷下,换了支中笔,在画侧题了一首词,字如铁画银钩,烟飞云涌,围观的客人们却又起了赞叹声,只这一笔手书,已是不凡,有人赞叹:“今日得见书画双绝,幸甚!幸甚!”又有人轻轻念着那词: “晓日窥轩双燕语。似与佳人,共惜春将暮。屈指艳阳都几许。可无时霎闲风雨。流水落花无问处。只有飞云,冉冉来还去。持酒劝云云且住。凭君碍断春归路——秦观,蝶恋花。”已是有人好奇问:“秦观是谁?好词。”又有人暗自揣测,那秦观会不会便是这男子的名字,若是如此,则诗词上造诣又是一绝了! 李熙放下笔,从随身香袋中摸了摸,找出了一枚印章,盖了上去,高员外屏息去看,却有些失望,只看那印章上古雅篆体刻的是“停云”二字,他虽有些失意,然而到底于书画上造诣颇高,心知这少年之画艺,已是绝高,年纪如此轻,便敢用泼墨减字法画人物,形意俱全,这不是学画几年便做得到的,不是浸淫其中数十年的丹青大家,不能得其中真味,而如今这少年看过去不过十四、五岁,加以时日,必能成名!这幅画之价值绝不会低了! 高员外所不知的是,在不久后的将来,晋王李熙大婚,婚后自号停云,所绘的画,便都不再用“南柯客”的印章,而是改用“停云”的印。江陵城这个传说晋王与晋王妃邂逅的地方,被传为佳话,而这幅凌波天女写意图中的天女,则被传为是武艺高强的晋王妃,之后便有人出价万金向他求售,直把他乐得半辈子都在津津乐道那一日宝剑换画的传奇。 却说李熙收了笔,背上已湿透,胸口起伏不定,本苍白的脸上却是现起了不正常的红晕,似是耗尽了全身精气,青阳早已拿了张椅子让他坐下,他略喘息了下,看往高员外,笑道:“幸不辱命,这幅凌波天女图,可还当得起东主的宝剑?” 高员外喜笑颜开道:“贵客丹青妙手,画品妙绝,当得当得,还未请教贵客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如蒙不弃,可否屈驾到寒舍,在下备一薄酒一叙衷曲?”一边命那女侍将那些礼品和宝剑都包起,递与朱明,李熙看那宝剑,想到急云必是喜欢,心头极是满意,笑道:“在下李停云,京城人士,承蒙错爱,打扰就不必了,来日有缘自会相见!”一边站了起来,告辞不提。 众人看他飘然而去,都不由地议论纷纷,唯之前那面目倨傲的书生脸色十分难看,他虽不服,却不得不承认这叫李停云的少年还是有那么几手,他自觉在同伴们面前丢了脸面,只得愤愤地喝了几杯酒,却有个好友唤常龙的来叫他道:“崔瀚兄,今日端午,咱们何不观船去?”原来这名倨傲少年,却正是崔氏的外甥崔瀚,早两日就到了江陵城,却迟迟不肯去见崔氏,只在了客栈里,又找了昔日旧友,只是在城里闲逛。 只看他摇摇头,索然无味道:“这龙舟年年看,有什么稀罕的,倒是找个清静地方饮酒作乐的好,来了几日了,偌大江陵城,真是绝少美貌姑娘,前日里去过的几家,都是寻常。” 常龙笑道:“怪道我看你前两日兴致不高哩,原来是见惯美人了,一般些的庸脂俗粉看不上。”旁边个叫刘聪的好友便又笑道:“青杨东岸张妈家姑娘最多。近日听得来了二个苏河那边的姑娘,一个叫做白菜心,一个叫做赛杨柳,都是才貌双全,我们何不去见识见识?” 崔家豪富,崔瀚手面一向大方,又相貌颇为不俗,诗词歌赋,般般皆晓,又笃好琴箫,喜幽闲风月,平日里在家结交几个豪家子弟,每日向歌管笑楼,笙萧弹唱,来了江陵城,自然又有昔日旧友前来趋奉,终日里去那乐户青楼中流连,只把父亲交代的事情抛在脑后。原来他只见过襁褓中的表妹,早无印象,只知表妹与晋王订婚的,如今却因她冒失退婚,逆了皇上的意,声名狼藉地回了母亲外家,虽然如今此事还尚未流传到此,然而来日若是传开,他岂不是成人笑柄?想到此处,他不禁暗暗生气自己的父亲只顾着自己亲妹子,却卖了亲子,祖父也一心只偏着小女儿,听说姑姑当日出嫁,几乎倾尽崔家一半家财作为嫁妆,如今表妹沦落,又来让娘家接收,真真令人气恼,为着这心事,他想起来就没精打采,如今看好友们替他着想,只得勉强提起了兴致问道:“为何叫白菜心、赛杨柳?” 刘聪笑道:“听说唤白菜心那个,皮肤极白,内里极嫩……那个赛杨柳更了不得了,你想想柳枝之软韧,那姑娘听说……身子极软条……”一边脸上已是露出了*的神色,常龙也发出了心神领会地笑声。 崔瀚点点头,三人遂下了楼,骑马向东而去。 却说谢佑这日却也到了江陵城,与当地官员一番厮见,处置好公事后,晚间,悄悄地来到了崔宅。 崔氏十分惊喜,忙接了他问一路寒温,一边又派人叫了儿女来拜见,讲到瑶光的事情时候,又是哭又是笑,谢佑却是没想到瑶光居然有武艺在身,又有管夫人为师,心头大震,正忙乱时,下人却领着儿女们前来拜见。 谢佑看着堂下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儿向自己施礼,原都是最美好的豆蔻年华,有着绝世容颜,一个离家十余年寡言少语清清冷冷,一个曾经的骄傲和天真似乎在短短时间内全都消弭不见,他心中感慨万千,想说什么,喉咙却似被哽住,似有热气冲上眼睛,半日后才说:“都起来吧,你们都是好孩子,是爹爹误了你们,千错万错都是爹爹的错。” 急云还罢了,玉衡却是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咽道:“爹爹,女儿知错了。”一旁的崔氏眼圈立时也红了,谢佑揽住女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是爹爹的错,因为已是丢了一个女儿,只剩下你一个,又被赐婚晋王,心中愧疚,以为能护住你富贵平安一辈子,没好好教你些世间安身立命的道理,又没好好识人,将你误了。” 玉衡泪落如雨,谢佑却看往急云,轻声道:“瑶光么,爹爹有话要和你讲。”心头却是又痛楚又酸涩,这样的女儿,身为管夫人的高徒,天分极高,长得和玉衡又一模一样,便是按崔氏说的在时间上打主意,精心筹划,也不过仅能瞒过一时,却绝不可能瞒过天下人的眼睛。多少双眼睛瞪着找自己的短处,这场婚事势在必行,否则一旦事泄,谢家一族便要面临着灭顶之灾,唯一的希望,晋王品高性洁,除了有心疾,实是个不错的良配,而那心疾……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治好……自己少不得竭尽所能去寻那药来,若实在不成,守个几年,兴许……兴许晋王撑不过去……瑶光还年轻,还来得及重新开始,有先晋王妃的例子在,自己再竭尽所能,未必不能再醮……只是这两条路,每一条都不是容易得成的,他心头大痛,无数愧疚悲伤涌上来,几乎不知如何面对长女和爱妻。 崔氏看他神色,夫妻多年,已是知他心意,脸刷的白了。急云却面不改色,点点头,心里知道必是赐婚这个事情,按崔氏的打算,大概是行不通的,因此谢佑大概是要与她重新合计出一个两厢情愿而不会连累太多更为稳妥的办法,而最稳妥的法子莫过于嫁给顾藻。正要去书房之际,外头的门子却是赶来了,额上有着汗珠:“禀姑爷,门上来了位公子,自称晋王李熙,求见姑爷。” 在场谢家诸人除了急云,其他人尽皆色变,崔氏抖着嘴唇道:“怎么会泄露出去,我不是封了消息的吗?” 谢佑心中暗叹,摇摇头道:“你们先下去吧,晋王这边我先见过看看他来意如何再做打算。” 话音未落,前边已是轻笑声:“将来都是一家人,不必拦着也不必回避了。” 谢家诸人抬头去看,果然看到李熙一袭青衫,带着四个侍卫一路走到了正堂来,家丁们也不十分敢拦着,李熙抬头看到他们,却是微微一笑,做了个长揖道:“谢相、谢夫人,小王失礼了。”他一路急着赶来,又做出如此失礼之事,一是怕谢佑做出送走女儿的事情,虽然可能极小,但也不是不可能,急云武艺高强,却未必会防着自己生身父母;二是即使谢佑同意她嫁给自己,却又担心谢佑说话不够缓和,伤了急云的心……其实这两条担心都极为无稽,谢相纵横朝堂也有十余年,办事上何等老辣,一贯又善于言辞,只是爱之深则更患得患失,好不容易找到急云,又有正大光明成婚的机会,如何能有个闪失?于是连夜赶来,早早敲定此事。 谢佑看暮色中他皎皎之姿,脸上有着从容笃定的笑容,便知道女儿此次嫁他是必然的了,只得拱手道:“不知晋王驾到,有失远迎,失礼了。”一边让仆佣们上茶,请李熙上座。 李熙面上一派谦和道:“是小王失礼,冒夜前来打扰了。”一边又微笑着扫视了一番谢家诸人,笑道:“都是一家人,我就不多礼了,今日冒昧登门拜访,我带了些礼物,还请笑纳。”一边让青阳送上礼品,一边又笑道:“听说谢相两个女儿都文武双全,里头一对宝剑,一名含光、一名承影,却是送与两位小姐的。” 谢佑满嘴苦涩,拱手道:“多谢晋王抬爱了,臣先谢过了。”一边示意仆佣们接过礼品。 宝剑原为玉衡所爱,如今却毫无心思在上,她看到李熙进来,便知道亲生姐姐代替自己嫁入晋王府势在必行,晋王夤夜紧跟着父亲前来,必是得了风声,对谢家防备之极,将来如何能对姐姐好?而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自己自作多情,莽撞退婚! 她之前才哭过,如今双眼却又酸涩疼痛,她忽然冲上前跪下,哽咽道:“晋王殿下,此前是玉衡的错,一切罪过均是玉衡莽撞退婚,得罪了您,还请您宽宏大量,不要迁怒于姐姐和玉衡的父母身上,您若是心里仍有气,只管问罪于玉衡便好!” 李熙一愣,看着下边跪着梨花带雨的玉衡,倒是意外起来,他对玉衡的印象就限于退婚那一日,只有个印象便是天真任性莽撞的贵家小姐,没想到短短相认这段时间,居然对姐姐如此爱重,他站了起来,虚做了个扶起的动作,笑道:“这是如何说的,快请起,将来都是一家人,谈何问罪不问罪的,谢二小姐多心了。” 崔氏过来扶起玉衡,脸上黯然神伤,谢佑见状对李熙道:“晋王夤夜前来,想是有事指教,还请书房一叙。” 李熙笑着站起,一边悄悄地看了急云一眼,目光对上,心花怒放,一边与谢佑互相让着往书房走去。 第二日,得了承诺的李熙心满意足地乘船又回京了,因谢佑是以巡视河工的名义出的京,还有些公事需处置,因此谢家还需迟几天再一同回京,而李熙又和谢祐商量过,此事还是由谢家上表奏告皇上长女找到的消息较好,于是李熙便先行返回京城,谢佑则亲写了长女找到的折子,令快马上京递呈御览。 谢祐返回官衙继续巡视河工前,找找急云谈了次话,却惊异地发现长女对自己十余年没有享受过谢家恩惠,才被找回又要承担谢家的家族责任毫无怨怼,言辞简便,却十分切中实际,见解独到却一阵见血,他有些吃惊,却想起管夫人的生父云阳侯,曾经也是个惊才艳绝的人物,忽然对管夫人充满了感激,他心里暗暗决定回了京定要好好感谢管夫人,然而公务在身,不能和女儿再说更多,对崔氏又温语安抚了一番,一力保证只能满腹歉疚地回了行署。 崔氏知道女儿嫁给晋王已成定局,又愧又痛,复又卧病在床,急云知她心结所在,自去厨房煮了个莲子清心汤,崔氏看到她来,不免又伤感起来,伤心道:“我的儿,可怜你一日谢家的富贵也没有享过,却要嫁给那晋王。” 急云想了想,宽慰她道:“爹爹也说了晋王品行不错,阿娘不必过忧了,再说之前妹妹不也要嫁,不是我嫁也是妹妹要嫁,当初娘既能想通,如今也将我当成妹妹便好了。” 崔氏摇摇头叹了口气,愁眉不展,玉衡和瑶光,每一个都是她的心头肉,之前认命,如今这个女儿才找回,怎能不愧疚憋屈?她说道:“品行相貌,这些原是不错,然而心疾这一条,着实太过要命,只怕……只怕子嗣上十分困难……将来你没有孩儿,皇室媳妇,极难再醮,一生如何能度?那一种凄清,你是不知。” 急云却是好奇道:“子嗣困难?” 崔氏满脸涨红,她一时不慎,说了这话,女儿却一点不懂,叫她如何解释?急云看她反应,再结合了下上下语意,心中点点头,是了,这个时代还是用原始的方式孕育儿孙,母亲的意思想必是他不能行房,她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后世大众对繁衍子孙以及家族的观念十分淡泊,到了时间便和法定配偶去医院做个小手术,取出精子卵子,便完成义务了,便是没有孩子,也没什么关系……想到和李熙生孩子,她觉得怪怪的……她摇摇头,试图晃走那从其尝试过的有传统虚拟对象的爱抚器里的全真影像,她当时十分不习惯一个陌生男子与她有*接触,即使知道那是假的,于是她当时直接叫停了,最后换了不设虚拟对象的产品。 她不再想那些,一切顺其自然吧!继续宽慰崔氏道:“这病爹爹也说了,也不是没有希望能治好的,我师伯叶默存医术极高,阿娘还是放宽心吧,再则总是要嫁人的,晋王身份贵重,女儿至少将来少受许多气,阿娘应当往好的方向想才对。” 崔氏叹了口气,转念想到晋王父母俱不在,女儿嫁过去,晋王府就是她做主,晋王身体不好,只怕将来也没有什么小妾侧妃来添堵,而朝中命妇,身份高于王妃的也寥寥可数,宫里皇上对晋王也算是十分爱怜,想必女儿将来这方面的确是吃不到什么亏,再想到晋王其人风仪,一手丹青极好,若是将来病好了,未必不是良人,心里又略略舒服了些,面色也转好。急云再亲手服侍她喝汤,她原也担心刚找回的女儿为了这事怨恨于他们,如今看起来女儿却是比自己更能接受现实,对自己和丈夫也全无怨怼,不由地暗暗打算,厚厚地给女儿备上一份嫁妆,绝不能让女儿今后受一些苦。 安抚好母亲,急云又去看玉衡的练武情况,玉衡今日虽仍在坚持练习,脸上却是怏怏的,看到急云来,更是羞恼之极,终究忍不住又讷讷地对急云道:“姐姐,对不起。” 急云摇摇头道:“真没什么,不必介意,我嫁比你嫁合适。”其实她和顾藻应该感谢玉衡,而另外一方面,她发现这种为血脉亲人解除烦恼的感觉很满足,她真的有亲人了,他们叫这为骨肉、为手足,不可分裂,和后世那种仅仅提供一粒卵子的情况不同,这是真正的血肉,他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同声同气共同进退,而自己的存在,仅仅只因为血缘的关系就被他们接纳了,并且,作为一个重要的人,被他们需要着,他们殚精竭虑地为自己打算,有苦衷,却正视而不回避,她喜欢这种感觉。 若是将来自己也有孩子,自己可也会如此?她又想起了那生孩子的方式,再想起顾藻,脸上忽然一热,她赶紧道:“我们看看晋王送来的剑合适不。” 一时丫鬟们送上了那对剑,急云拿了含光剑,玉衡拿了承影剑,二人略略一试,果然寒光凌冽,锐不可当,玉衡虽然心中忧愁,仍然忍不住地赞叹道:“是好剑,比师兄送的那把好……”说完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终于可以平常地说出师兄两个字,前些天那想起来心就痛得几不能呼吸的感觉,似乎已经随着肩膀上多出来的责任,而消失了。 她看着那双剑,却忽然想起一事,叫道:“龙渊、龙渊!” 作者有话要说:连载文做大修改是大忌,不过我仍然对62、63章修改了些,大家可以回头看看,删掉了一些情节,不是觉得自己观点错了,而是觉得如果读者在主角嘴里听到的言论会觉得是作者的观点而不是主角应该有的观点的话,那应该还是我自己写法不妥,所以删掉了,并且在63章加了点内容,最近太忙,家里有事,所以没有能一一回复大家的留言,请大家谅解。ps.其实我真的很认真对待写文这事情的。 第67章 回京 龙渊跑了过来问道,“二小姐什么吩咐,” 玉衡道,“我那天新抄回来的剑谱呢,你带了来没,” 龙渊想了想道,“是那本形意剑谱,” 玉衡道,“不错!” 龙渊笑道,“带了呢。”原来她们当时收拾行李时,想起小姐曾极好剑谱,常常见到好的剑谱便要借了回来原样抄,然后一招一式的演习,此次夫人带着小姐回凤州,带着这些剑谱没准能让小姐重新打起精神来。 玉衡道:“快拿来快拿来。” 急云看她如此着急,好奇地问道:“何为形意剑谱?” 玉衡抚着剑,双眼亮晶晶,激动得满脸通红道:“这是咱们教的一个双人剑谱,我在藏剑书阁见到,当时只是想抄了来和师兄一同研习的,不料抄完了去和师兄说,师兄才告诉我,这是咱们第三代教主创的剑法,却是要一人为清字门一人为微字门的弟子,才好随清之形赋微之意,演出剑法,此外还要二人极为契合,相互信任,却是多年没人习这套剑法了,如今看这套剑法,岂不是恰好为我们姐妹俩创的?” 急云原就对武学痴迷,一听之下,也颇为好奇,待剑谱拿来,打开一看,手持了剑忍不住一一演习,两人互相印证,一人招式简洁,功力沉厚,占了守势,一人招式凌厉花巧,快剑如雨变幻无穷,占了攻势,然而攻守之势又并非不变,会针对对手攻势又有变幻,让人猝不及防,其总的招数不过十二式,其中的小变幻却多达一百零八变,果然妙法无穷!而这套剑法中,即便玉衡功力低一些,却也能由内力深厚的急云弥补过来,而她长于招式变幻,身法轻便,加上急云刻意配合,居然演了个j□j分妙处出来。两人沉迷其中,热烈讨论,连日都在演武场里演练个不止。 这日崔氏却是唤了人来唤她们二人换了衣服到前堂去见见表兄崔瀚,玉衡有些不满,她身上仍捆着沙袋,满身的汗,换衣服梳头又要花许多时间,自己的时间本就不多,还要花时间去应酬,然而母亲有令,不得不从,只得让丫鬟们替自己解了沙袋擦洗换装。 崔瀚正襟危坐在堂上,衣着干净整洁而斯文,那些华丽的装饰都去掉了,他满脸恭谨地一一回着姑姑的问话,全无一丝轻浮风流之态,与那日那倨傲的狂生几为两人。 他原一直在江陵城游玩,没来拜见姑姑,那日却是看到了谢佑在地方官的簇拥下巡视河工,只看驿传道火牌清路,巡捕官负弩先驱,地方官员、生员、乡绅团团环绕趋奉于他,旗帜纷扬,官服煊赫,待他上了官轿后,诸官又步行恭送许久,威风赫赫一至于此!他身旁那常龙已是艳羡不已道:“真乃显扬之极,人生再无别求了!” 刘聪覷了崔瀚一眼,笑道:“我没记错的话,这位谢相的夫人,却正是我们崔二公子的亲姑母。” 常龙瞪大了眼睛吃惊道:“果真如此?既然谢相到了江陵城,二公子如何不赶紧去拜见一番?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样的显贵亲戚,二公子居然从未提过,果真志操高洁!佩服佩服!” 崔瀚呵呵一笑,他只知道姑母嫁了大秦的谢相,却待到亲眼见到这样的权势煊赫,威风凛凛,才深切地知道这谢丞相,代表了多大的权势!难怪平日里父母对姑母都极为礼遇……又极为赞成自己与表妹的婚事…… 他回了下处,百般思索,不断想起白天看到的场景,那一点欲心竟然如火似荼起来,若是娶了姑父的女儿,便是人人推崇的谢丞相的女婿,谢丞相总不好看着自己女婿不过是个秀才吧?总要帮一把……不,兴许他都不必吩咐,自有人心神领会地送他上青云……至于表妹退亲的事情……看官场仍如此趋奉于姑父,父母亲也说过姑父极得圣心,既然当时没有处罚,只怕是真不在意……他心头火热,一边召了书童来收拾了一番衣服,又整理了一下家里带来的礼品,决定明日立刻去拜访崔氏,若是能定下亲事最好……只是自己一贯立誓要娶个美妻,若是表妹不够美,将来再纳上几个美妾便是了…… 因此这日一大早,崔瀚便做出了一副才赶到江陵城的样子带了礼物,一本正经地来拜访崔氏了。果然不出所料谢相已是定了后日回京,崔氏看他一副温良恭谨的样子,极是喜欢,只忙着问他家里的情况,又问进学情况,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消遣。崔瀚只拣着崔氏喜欢听的讲了,果然崔氏更是开心,一边又叫人去传话,让两个女儿来见表哥,笑道:“有一事你不知,我的大女儿如今也已找到,都是一家人,且先认认。” 崔瀚一听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大表妹找到了?既如此和晋王的婚约岂不是要履行了?” 崔氏锁了眉,勉强笑道:“是,你姑父已是写了折子呈皇上了,想是回了京就要筹备此事了,我正想让你父亲替我再买些好田庄,将来给你表妹做嫁妆呢,这几日却就要即刻回京了,只怕皇上要召见你姑父和你大表妹,却是没能回凤州拜谒父亲,着实不孝。”她先是找到了瑶光,为防事泄只得暂住在江陵城,后来又病了一场,再有晋王拜访、丈夫赶来之事,诸事纷乱,居然到底不得回去拜见父亲,不得不说十分遗憾。 崔瀚却是心头大喜,大表妹将来嫁给晋王,便是晋王妃,自己若是娶了二表妹,与当朝晋王为连襟,又是当朝丞相的女婿,前程无忧矣!他面上仍控制着不流露出欢喜的神色,仍宽慰姑母道:“听闻晋王极受皇上喜爱,将来大表妹必然安富尊荣,姑母还是放宽心的好,若是想要置办田庄,这事情外甥却是可以代劳一二的,只大表妹以后是王妃身份,这田庄还是置办在京城附近才好。” 崔氏点点头,却听到珠帘一动,环佩叮当,里头却是走出来两位少女,一着鹅黄裙衫,一着浅紫裙衫,衣裙样式及所配首饰均一式,只颜色不同,一模一样的两张面孔,黛眉粉颊,容光艳艳,倶是国色,后头还跟着谢开阳,年纪还小,面貌却与谢相有七八分相似。 崔瀚一眼望去,看到一双玉也似的美人,只觉得口干舌燥,心头仿似被重击了一般,只觉得平生所见美人,在这一双尤物前都不过是粪土罢了,他好不容易按捺下心头激动的心情,站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地施礼,心里却在暗想,若是早知道表妹是这样的绝色,自己早早便来了,二表妹因退婚,肯定心里凄惶,自己若是款款安慰,兴许早就抱得佳人归…… 急云与玉衡向崔瀚见过礼后,坐了下来,问了两句外祖父、舅舅、舅母安好与否,便安静地坐着当花瓶背景了,急云是一贯如此,玉衡却是多少知道母亲的打算,心中不喜,因此只应景,再不肯多说一句。崔瀚看着她们那美貌的脸蛋,心痒难搔,却强作镇定对崔氏道:“姑母姑丈后日便要启程回京,却不知表妹表弟来了江陵城,好好游览了一番不曾,江陵城古刹名花还是颇多的,不若让外甥做个向导,略尽地主之谊,带两位表妹游一游。” 崔氏一听颇为意动,两个女儿因之前她怕走漏消息,除了那次周岁宴,竟再没出去过,如今却无这个顾虑了,让女儿出去松快松快,也有个机会让两边认识认识,如今瑶光是嫁给晋王了,玉衡却可考虑考虑。 玉衡却矢口回绝道:“母亲身体未愈,我们正当好好服侍,岂能自己出去游玩?”宗门大比迫在眉睫,又才发现有意思的剑法,她如何肯浪费时间在游玩上,急云则无所谓,妹妹既然开口,她自然要同进退,自然不发一言,开阳也只是默然。 崔瀚连忙道:“原来姑母玉体不和,我竟不知,是外甥的错了。” 崔氏看玉衡满脸倔强,知道这个女儿只怕看出自己的打算,心头一晒,想想如今瑶光是要做晋王妃的,玉衡的婚事再缓一缓,多看几人也好,便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身体已好了许多,你们表哥原是一片盛情,不过如今天气渐热,我们又快要回京,只怕出去中了暑热,却是误了行程,待来年再找机会回来吧。” 崔瀚有些遗憾,崔氏却又吩咐下人将外院房间安顿好让崔瀚住下,一边又问他喜欢吃什么,晚上让厨房做给他,又说了些家常话后,才起来让仆人送崔瀚去外院休息不提。 却说崔瀚心如猫挠,然而崔氏在苏定方那儿吃过亏,虽然对崔瀚印象颇好,仍是管紧了内宅,内外院看得极严,他想进去或者找机会传些东西,竟都找不到一丝缝隙,急云和玉衡又在加紧练剑,更是再不会主动迈出内宅一步,崔瀚在开阳那儿倒是喝了一肚子的茶水,却从来没看到两姐妹来兄弟这儿过。转眼谢相已是遣人过来,让她们收拾行李,到时码头会合,一同上京。 他急得也不能寐,足足翻转了半夜,到底让他想出个办法来,第二日找了崔氏道:“外甥如今不过是秀才功名,在凤州却乏名师指点,如今学问上进得十分缓慢,听父亲说过京中国子监若是有高官保举,又属亲戚的,便能入学,也不知姑丈能否替外甥保举一番……” 崔氏有些作难,她一贯从不敢自作主张,替谢佑答应什么,崔瀚察言观色,知她为难,便赶紧道:“不敢让姑母为难,明日外甥且先送姑母上京,若是不成,外甥也不敢怨,只求能在京里拜望些名师,再和姑父学些学问,便感激涕零了。” 崔氏想了想,觉得这倒是可以答应,便欣然道:“既如此,那你也且先收拾好行李,明日和我们一同回京,到时我和你姑丈说说看看可否,只是大哥大嫂那边,你可得了他们许可?” 崔瀚笑道:“我走之前,父亲便一再叮嘱,若是姑母回京,那是一定要送一送的,我今晚便修书告知父亲大人,他若知道我有幸的姑丈指点,那是再不会阻拦的。” 崔氏听了也便同意了。 转眼便到了回京的日子,一大早崔宅门口便排满了车队,行李,崔瀚骑了马,看到两位表妹上了马车,将帘子下的严严实实,有些遗憾,其实急云倒是喜欢骑马的,只是她若是骑马,玉衡必定也要骑,她们独自一个人都还罢了,虽然貌美,也还不至于惊世骇俗,两个人一同在大路上骑马,那回头率大概就是百分之百了,实在有违她一贯低调的原则,于是还是老老实实按照崔氏的要求上了马车,一路行至港口,与谢佑会合,上了船,别了江陵城。 这一次她仍然是只能遣人给夏老大送了一份礼,便又离开了,前些日子夏老大给她捎了封信,说了杜鑫如何挑拨了一番庄家的父子关系,又悄悄通过早就埋好的钉子,给庄雄下了药,直接让他在争吵后中了风……如今漕帮的江陵城铺子多半被逼得盘了出去,分舵乱成一团,有些元老不服庄少爷的管,拿出他气得老父中风的事情来说,总舵那边不得不另外派了个人来当分舵主,却到底根基太浅,直闹得一团糟。而夏老大借着这事情,又大大的立了威,后头的日子自是好过的。 船一路顺风行驶,走得极快,不过数日便到了京城,崔瀚在船上一直想找机会和表妹攀谈,孰料这楼船有两层,两位表妹和崔氏都住在楼上房间里,极少下楼,居然一路也没找到个机会搭话,又碍于姑丈也在,不敢轻举妄动。却说谢佑知道崔瀚的打算,又考校了一番崔瀚的学问,崔瀚虽然性好风流,因祖父父亲在学问上抓得紧,学问上却也还扎实,居然对答如流,谢佑颇为赞许,自然是要为妻子做脸,欣然答应替他保举。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自是别有一番气象。他们下了船乘车回了丞相府,回来第一件事,却是阖家去向谢老夫人请安。 谢老夫人却是避而不见,出来回话的是谢天璇,满脸尴尬,谢佑想了想,和天璇道:“我一个人去见母亲。” 慈晖院里静悄悄的,丫鬟们垂手立着,一丝声音都听不到,谢佑摒退了丫鬟,天璇见状也知趣地退下了,谢佑进来看到母亲正在佛前瞑目数珠,他径直走上前在母亲膝前跪下,低声道:“娘,儿子回来了。” 谢老夫人闭着眼睛,只不搭话,谢佑继续低声道:“这次回来,却是将长女瑶光找了回来,还请母亲一见,另看在孩子脸上,给崔氏些脸面。” 谢老夫人忽然厉声道:“你有了儿女有了爱妻,还理我这不中用的老母作甚?” 谢佑低声道:“母亲自幼含辛茹苦抚养我们长大,岂敢不记母亲恩重?犹记得父亲过世后,不过只余有薄田数十亩,佃户看我们没有人顶门立户,多赖着不交田租,家中拮据,往往连肉都不敢多买,一年过年,族人送了一条大鱼来,您却对我和弟弟说你不爱吃鱼,只让我们吃,那时年幼,居然信了,家里生计艰难,您辞退了下人,自己亲操杵臼,洗衣做饭……到现在您手上脚上的冻疮,依然年年都生,断不了根……” 谢老夫人想起那青年守寡,咬牙过来的时光,双目流下了两行浊泪,谢佑低声道:“孩儿咬牙读书科考,只想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孝敬母亲,如今母亲心中委屈,那必然是儿子的不是,儿子定不敢辨……只是,母亲自小教孩儿,定要做个重情重义的人,如今崔氏归于谢家十数载,恭顺婉辞,未曾有失。孩儿当时外放在凤州,她嫁与我,娘家陪嫁了偌大妆奁,她却无一丝骄纵,孩儿的衣食,并不假手于人,均由她亲力亲为。当时弟弟传信来,说娘亲病重,我心急如焚,然而宦囊微薄,竟无计可施,崔氏却是将银两送于我手上,让我捎回家中,延医请药,却绝口不提这是她的妆奁。” “待到两个女儿出生后,她更是用她的妆奁贴补家用,来到京城,人情往来更多,那点俸禄,何曾够用。供养母亲、弟弟娶亲、抚养孩儿、礼尚来往等生计,全是她一人在操持,也因此,孩儿得以廉洁守身,从未收过一两来路不正的银子,全家上下皆靠她妆奁生活,她却从未有过一丝自矜,只视为夫妻一体,理应如此,更从未以此提过任何非分要求,只是全心全意地对着孩儿,却为了孩儿之故,瑶光丢了,开阳早产,她也伤了身体,夫妻多年,她待我以诚,全心全意,并不藏私,孩儿如何能腆然娶妾,用妻子的妆奁养妾室庶子,做了负心负义、厚颜无耻之人?” 谢老夫人脸上有了些松动,她不是不知儿子的俸禄,是不太可能供应得起她的药,一副药便是三两银子,虽然在儿子任了相位后,谢炜这边渐渐宽裕起来,她随着小儿生活,衣食无忧,每年大儿子这边仍是雷打不动的送来一千两药钱,四时八节的礼,更是从未短过,十分丰厚。她是知道儿媳嫁来妆奁十分丰厚的,只是平日里看崔氏恭顺,便自欺欺人想兴许是儿子善于经营,田产有些收入,如今想来,自己丈夫也是做过一任县令的,她当过家,那点俸禄不过仅够养家,平日里同年往来,打点座师上司的礼,已是十分勉强……谢家家风世代要做清官,官员又不可经商,居然是到儿子这一代,生计才宽裕了些。 谢佑看她神色,继续道:“母亲,孩儿得以问心无愧地立身于朝堂,两袖清风,为崔氏之功也,而教养孩儿,宠溺过度,原是孩儿的不是,并非崔氏之过,孩儿心中愧疚,因此分外宠溺玉衡,又因朝堂事务繁多,我又时常出使、巡查,因此竟没有太多时间好好教养孩儿,当时孩儿就该接母亲前来帮着教养,想来便无今日之错,只是如今尚来得及,只求母亲替孩儿想想,原谅崔氏和孩儿,亦能让孩儿能专心朝堂之事,无后顾之忧。再者,瑶光才找回,便要嫁与晋王,孩儿不希望她此后没了祖母慈爱便遗憾地出嫁。” 谢老夫人长叹一声道:“罢罢罢,以后我再不逼你纳妾,只是崔氏那边,她若连表面文章都做不好,那也怪不得我给她脸色了!” 谢佑大喜道:“她上次不告而归,已是后悔,母亲若能原谅她,她从此定是都好好的。” 慈辉堂的门开了,谢老夫人端端正正板着脸坐着,崔氏小心翼翼地带着儿女上前去跪拜见礼了一番,谢老夫人也没说什么,只板着脸儿叫起,玉衡跪着不起,忽然端端正正地咳了几个头,正色道:“祖母,从前的事情是我莽撞无知,又御下不言,冲撞了祖母,如今孙女已是知错,还请祖母原谅。” 谢老夫人看着下边一对鲜花一样的面庞,心中一酸,仍是板着脸儿道:“知错了便罢了,少给你爹爹惹些祸,他不是容易走到今天,咱们谢家虽说也算得上仕宦人家,却只是清流出身,一旦打落原型,回乡只怕想做一般乡宦都难,你道如今锦衣玉食,是天上来的么?自己不思为亲显扬,至少也别惹祸,女子闺戒,那是前人总结的女子德才之为,正当好好研习,将来妻贤夫祸少,否则谁家敢聘我们谢家女……” 玉衡跪着听训,一旁急云听到这样长篇大论摆道理讲事实的教训,倒是面目一新……好不容易谢老夫人那训诫说完,玉衡拜了拜,又说道:“两个婢子无礼,只是她们原是良家婢,并非可以任意打杀的家奴,还请祖母原宥,父亲母亲已是责罚过了她们。” 谢老夫人闷哼了声,她也不过那日怒极是说来吓吓人,实则谢家也好丞相府也好,从未有责打下人的先例,她看玉衡态度恭谨,一旁的崔氏立着眼观鼻鼻观心,儿子也只是一旁陪笑,只得勉强道:“还罢了,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一时又让玉衡见过二叔谢炜、堂妹天璇,外边又让崔瀚来见礼,谢老夫人到底给了些好脸色,赏了些见面礼,才算安定了下来,崔氏看婆母终于没有再责问她和玉衡的过错,心里松了一口气,赶紧给瑶光安排院子及贴身丫鬟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清官不好做呀,哈哈哈。 小白花娘亲为什么得到父亲爱重,这也是有原因的,有些良心的男人,总不会对发妻的付出无动于衷…… 这章是过度章节,明天正式切入京城的风起云涌中。 第68章 众生相 大内,仁熙帝正在翻着谢佑的折子,皱着眉头道,“管夫人的女弟子,你不顾病体悄悄地跑去江陵就是为了看看她,她长期生活在乡野间,只怕不娴闺训,又是管夫人的女弟子,只怕野性难驯啊。” 李熙忙笑道,“难得这般能入画的国色,皇伯父还是依了我吧。” 仁熙帝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想起从前听含元殿的侍从说他时常在屋里绘谢玉衡的画像,画完后却又烧掉,一遍又一遍,心中一软,罢了,侄儿性好丹青,对美色想必极为看重,那谢玉衡的确是难得的国色。之前为了顾全大局,侄儿忍痛退了一步,如今既然又找到了长女,那谢瑶光既然是双生姐妹,想必模样是一样的,至于性情什么的,既然此前被农户收养,只怕也没有谢玉衡这般刁钻任性,也不知侄儿的病还有没有治好的那一天,三弟就这一脉骨血,他既然喜欢,便依了他吧…… 一边招了御前总管彭中来道:“传个口谕给礼部,谢家长女找到了,让他们准备晋王妃封妃成亲事宜,事不宜迟,今年九月选个吉日便成婚吧!再传口谕给谢家知会此事。” 彭中赶紧应了下去传旨不迭。 李熙松了一口气,笑道:“还是皇伯伯最疼侄儿了。” 仁熙帝啐道:“我哪一时不疼你了?罢了,你既然进了宫,等会儿给皇后请安后便去看看太子吧,他也也才定了太子妃,比你早一个月成亲,前天还嚷嚷你居然跑去江陵玩了也没告诉他。” 李熙笑道:“太子殿下有正事哩,侄儿平日哪里敢去搅扰使他分心哩,听说太子妃定的是帝师柳太傅的嫡女?柳太傅才回京,听说学识广博,书画双绝,侄儿竟没有机会拜访于他,向他讨教一二。” 仁熙帝笑道:“不错,前些日子他母孝守完,朕便召了他回来任了太傅,他的夫人带着嫡女进宫拜见皇后时,皇后极为喜爱,说相貌才学,无一不好,便定了她为太子妃。” 李熙微微一笑,知道卫皇后一贯中意的是自己娘家侄女,安乐侯唯一的女儿,奈何那女儿虽然在安乐侯府金尊玉贵的长大,又与太子青梅竹马,甚至时常得皇后召见进宫,偏偏因为管夫人占着嫡妻的位子,只是个庶女身份,无论如何迈不过这身份的藩篱,而太傅嫡女,说起来清贵之极又有才学,却是全靠帝宠立着,这个太子妃,显然是仁熙帝属意的了。 仁熙帝如今还健壮得很,太子却开始长成,后头几个皇子也渐渐大了,太子妃这一人选,选这样一个身份清贵,人品相貌绝好却显得家世单薄的女子,显然是仁熙帝不肯让太子翅膀硬得太快了,他一贯爱用孤臣,一身荣辱,全系于帝心上,比如谢佑…… 他拜谢了仁熙帝,心里到底极是开心的,先去中宫给卫皇后请安,她神情怏怏,见了他仍是打起精神来,慈爱地问了些寒温,又赏了些东西,才放了他走,又往太子东宫走去,太子李怡见到他,一边拉着他不许他施礼,一边高兴地笑道:“你可进宫来了,听你王府的长史说你去江陵了,可把我羡慕的,开府就是自由,可比我日子好过多了。”他一边抱怨着,一边让侍女呈上点心给李熙坐下。 李熙让随行的长福将从江陵带回来的礼物给李怡送上,笑道:“您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哪儿能随意出行呢,听说您快大婚了?却是没能及时恭贺您。” 李怡脸色暗了暗:“甭提了,太子妃订的是柳太傅的嫡女,这也不是我能定的啊,卫妹妹就生了我的气,昨儿我亲去安乐侯府,她就没个好脸色给我,连母后都没法子的事情,我能怎么着呢。” 李熙想起那清高贵气的卫琼,忍不住就想笑,他自幼养在东宫,自然也是见过这位太子的表妹,因为自己身份是庶女的缘故,更是格外讲究仪态打扮,绝不肯叫人看低了去,天生一副清高敏感的脾气,不过这么几个皇子,也就太子一个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李怡看他笑,有些羞恼道:“我知道你得了国色,便不理哥哥了呢。” 李熙摇头道:“殿下,您将来是要登基为帝的,多少国家大事要忙,这小儿女的别扭怄气,一时两时还觉得有些闺阁趣味,长久起来,可吃不消。” 李怡叹了口气,心里知道李熙说的是对的,然而卫家当年用亲子替了自己的命去,自幼母后就耳提面命,舅舅如何深明大义,将亲子替了自己,救了母后和自己回来,自己将来不可忘恩负义,对舅舅家的孩子都要好一些,舅舅为了自己,嫡妻都离家出走,为了开枝散叶,才纳了妾室,然而自己当时也是在襁褓中啊!又不是自己要舅舅如此的……他每次想起此事都有些郁闷,有时候被母后说得烦了,甚至想还不如当年死的是自己的。 他摇摇头道:“咱们不说这些,说说你在江陵的见闻吧,风景好吧?对了你不在京城,不知道京城有个有意思的事呢,离京多年的云阳侯回来了,父皇亲自召见了他,优容之极,连母后都召见了他的那个百越的越女继室……呵呵,我听宫女说,她几乎要喝了那洗手的水,还有上了螃蟹,她直接就要上手抓了,真真骇人听闻,要不是一同进宫的管夫人的提点,只怕云阳侯的脸面就要丢尽了……如今满京城的人无不想看他这位蛮女继室的笑话,云阳侯却是替她推了许多帖子,只说自己要养病,闭门不出……” 李熙微微一笑,自己初学礼仪,对那些繁复的用餐礼仪、各种礼仪不也是吃了一惊?如今才不过快六月,哪里是吃螃蟹的季节了?再说命妇晋见,极少留宴宫中,即使是留,一般的宴请,也不会上这样复杂的菜色,显然是宫里有人要看笑话,多半还是卫皇后的手笔了……可惜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根本就是中宫要为难人,皇上明明摆出要礼遇云阳侯的姿态了,毕竟人家仍是清微教的副掌教,手握丹书铁劵,有功于社稷,得先帝宠爱的,能得他效忠,总是一支力量,这中宫出此昏招,分明就是拆皇上的台,只怕卫皇后又大大地得罪了皇上而不自知。 ****** 丞相府,接到宫里口谕的谢家沉默了,崔氏眼圈红了,说道:“九月就嫁,原来不是说十八岁成亲的么。” 谢佑苦笑一声,皇帝肯定是担心这个女儿又出什么幺蛾子吧,若是皇家再被打一次脸,那可真只有谢家全族的鲜血才能清洗这耻辱了。 急云倒是无所谓,早点能和顾藻一起生活还是不错的,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找机会去见师父和师兄,这样多年没见了…… 谢佑对她的要求倒是欣然:“应当的,我带你和玉衡去吧,玉衡也算是她的教中晚辈,见见不妨,我先安排人去云阳侯府投帖。” 云阳侯府里这时却正上演一场好戏。 云阳侯管千山与冼夫人坐在堂上,一旁管夫人面无表情地坐着,旁边立着卫瑾,同样面无表情。客座上,安乐侯卫子清正在陪笑道:“我知夫人仍耿耿于怀当年的事情,只是逝者已矣,当年情势如此,我的确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夫人怪我也是应当的,只是如今都过去十余年了,孩子们也都长大了,家里的庶子庶女们,还需夫人回去主持操持婚事,否则偌大安乐侯府,没有主事的主母,别人看着都不像,别的不说,就单说瑾儿,他这样不明不白的住在云阳侯府,将来娶亲,身份岂不尴尬?京城里哪里会有好人家的女儿肯嫁进来?还望夫人三思而行,早日回府才是。” 一边又拱手向管千山道:“还请岳父岳母大人也多劝劝香儿才是,她性格倔强,如今这般,对大家都不好,何苦来哉?” 管千山看了看管夫人面无表情的脸,笑道:“侯爷言重了,女儿长大了自有女儿的想法,只是她是我女儿一天,我云阳侯府就让她住一天,绝没有赶人的道理,至于瑾儿的亲事,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若是因为香儿住在娘家就不肯嫁的女子,我倒觉得不嫁才是好事,至于你们夫妻间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好便是了。” 卫子清心中一沉,从前云阳侯好歹叫一声贤婿的,如今却只直呼侯爷,只怕从他这里得到支持难了,只好又转向卫瑾道:“瑾儿?爹爹这么久没见到你了,居然长得这般好了,你想不想回安乐侯府?爹爹这爵位今后都是你承继的,你回去爹爹也好教你些人情世故,再者你后头还有弟弟妹妹,对你都极是孺慕……” 卫瑾冷冷道:“我同母亲一起,我只有一个弟弟,十五年前已是死了,府里的那个,从未敬过茶,得过我母亲的承认,我是不认的。” 卫子清脸上有些尴尬,管千山站了起来道:“你们夫妻俩自己去书房说说话吧,这事情我们局外人没什么插嘴的余地。”说罢便让仆人引他们夫妻二人去书房。 书房里,卫子清低声下气道:“香儿,你就算还生我的气,也该想想儿子的前程吧?他本来前途光明,将来却因为父母的事情而被人指指点点,情何以堪?” 管夫人冷冷一笑道:“如今倒是关心起这个嫡长子了?是,以前父亲失踪,他看着是要继承云阳侯的爵位了,你待他如何?只是冷冷清清,瑾儿总是来问我,阿爹为什么不肯听我背书,阿爹弹琴那样好听,为什么不肯弹给我听……你如今和你表妹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如何还要来与我虚以委蛇,没主母有什么关系,你那表妹不一样进宫拜见皇后,备受礼遇,只因为她是你这个大忠臣的妾室,嗯?” 卫子清一梗,道:“他到底是我的嫡长子,从前是我不是,今后我定会好好栽培于他。” 管夫人哂笑道:“不过是看我爹回来,似乎皇上也颇为优容罢了……废话少说,你回去问问你那主持中馈的好表妹,去年我爹爹曾派商人送了信到安乐侯府,信里告知我他一切都好,不要寻找他,为何此信未曾到我手中?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在哪里,清微教和我一直有联络,将信送到清微教,自然会有人送来给我!” 卫子清愣了愣,说道:“路途遥远,只怕信有遗失也未可知,你若要查,不如你亲自回府去查吧?” 管夫人冷冷笑道:“回府好让你那好表妹给我敬一杯茶,然后再把那两个庶孽记在我名下?呵呵,听说卫皇后属意你的女儿做太子妃,可惜到底被皇上选了别人,你着了慌,发现自己当年那献子的功劳,未必能顶一辈子用,而皇上如今似乎对我爹爹又要重用,你就又想起我这夫人来了?我早就来了京城,早不来请晚不来请,偏偏爹爹回来了,安乐侯府失了太子妃位,你才来请,呵呵,可不要说当初你那好表妹是代替你来请我回去的。” 卫子清低声下气半日,管夫人只是水泼不进,也有些恼怒道:“好好说话,你扯她做什么?这关她什么事情?表妹不过是家门清寒了些,我和她自幼一同长大,发乎情止乎礼,并未逾越,而我和你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后,她也和我说了绝不会自甘下贱做妾,毅然离开了安乐侯府回家去,要不是你出走多年,府里乱七八糟,母亲又卧病在床,无人主持中馈,亲自写了信去求了舅舅,她才会自降身份,嫁了进来,这些年来,服侍母亲、生儿育女、主持府中事务,并无一点过失,如今我说要来接你回去,她也是极为欢喜的,愿意敬你为主母,还不是为了儿女的前途着想……你怎么就不肯顾全大局呢?你这般,皇上的圣心尽失,也必会影响到你爹爹的前程的,就算你爹爹不在乎,如今你爹爹已是娶了继室,又有了儿子,将来你继母你的异母弟弟,未必不会怨怼于你?” 管夫人不怒反笑道:“好一个识大体不甘为妾的表妹!这般贤惠清高,你当年怎么就没死顶着一定要和她成婚呢?你爹不同意算什么,你以死威胁,难道他会不同意?可惜你当时同父亲来云阳侯府求娶的时候,可一点都没看出不情愿啊!在我爹爹面前说得那真是叫一个感天地动鬼神!娶了我进去,一头花言巧语哄着我,待到爹爹失踪后,你就变了脸,亏我还只以为你是真的厌弃了我,还千方百计的去学什么琴棋书画去挽回你,结果呢,趁我怀孕的时候,又紧着回来与你眉来眼去琴唱棋酬的是谁?想必是回乡后发现清苦的生活难过,再找不到你这样好骗的良人了吧?真真只有你这样的势利小人,才配得上那样识大体永远能为了你牺牲一切的贤惠女子,你们就双宿双飞的过下去吧,可惜,她心心念念侯府嫡夫人的位子,她永远想都别想!” 卫子清勃然大怒,想说什么,却是想起管夫人武艺高强,如今她显然是不可理喻的疯婆子,自己占了口头上的便宜,只怕反而要吃皮肉之苦,便拂袖而出。 管夫人冷笑着看他走去,半晌,管千山却走了进来,叹道:“若是过不下去,我去面圣,给你求一道和离的旨意,瑾儿仍和你住,云阳侯的爵位,传给瑾儿吧。” 管夫人面如寒霜道:“我岂会和离,正中那一对人的下怀?不,我就要永永远远地占着安乐侯嫡夫人的位子,让他们气死,她再怎么绞尽脑汁,也永远夺不了我的位子,她的孩子,也休要肖想这爵位!” 管千山吃了一惊道:“我不曾记得教过你用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来报复人!报复有很多种方法,你做什么非要用赔上自己一生这样的代价?香儿,离开安乐侯府,咱们重新开始,不好么?” 管夫人忽然哽咽道:“阿爹能够忘了阿娘和我,重新开始,于是便以为女儿也可以这样?轻轻松松忘记所有的事情重新开始?忘掉我的瑜儿,让站在他血肉上步步高升的人,事事称心?我的瑜儿,在肚子里头就会跟着我的手一起动,生下来就会对我笑,所有人都能忘了他,唯有我会永远记着!” 管千山哑然,原准备好的千言万语,一下子全哽住了,管夫人擦了眼泪,低着头出了书房,在门口却又站住,并不回头,低声道:“对不起,爹爹,我只是……我只是不能接受,曾经只宠着我一个的爹爹,心里多了别的人……我再也不是爹爹的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了……”她忽然哽住,再也说不下去,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管千山静静立了半晌,忽然对着窗外乌黑的树影道:“我原以为,你会护好你师妹的。” 叶默存忽然出现在窗前,满脸愧疚,什么都没说,云阳侯叹道:“这事,就算我在京城,只怕也难为……罢了,总是我的不对了,我原打算将香儿嫁给你的,谁知道她却自己看上了卫子清,生生误了一生……如今我却再无立场教她了……她自幼拿定主意的,便是如何都难说服她,只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地看她这般赔上余生。” 叶默存低了头,什么都没说,外头冼夫人却是走了来,看到他,说道:“门上说是谢丞相送来了个帖子,说明日休沐日,将携女前来拜访侯爷及管夫人。” 管千山一愣,说道:“他女儿不是张翔的女弟子么?来见我作甚?莫非是为了宗门大比的事情?只是我离教多年,只怕说不上话。” 叶默存忽然道:“听说他大女儿也找回了,兴许是给他大女儿也找个师父?” 管千山满头雾水,不解其意,吩咐冼夫人道:“告诉送帖的人,说明日我和女儿恭迎谢丞相大驾,再派人去和香儿说一声。” 卫子清回了安乐侯府,心中怒气仍未平抑,在书房里狠狠地摔了一番笔墨,仍觉得怒不可遏,自己当初怎么就会听信了父亲的话,什么对自己前途有用,偏娶了这么个休不得打不得的刺猬?如今自己的前程,尽皆是自己亲力亲为挣来的,她却在拖自己的后腿,满京城都在看安乐侯府的笑话!自己原想着若是能哄转了,得了云阳侯的助力,将就将就也能过下去,孰料这妇人也不知道脑袋是怎么长的,非要身份尴尬地住在娘家,受继母的冷眼,也不肯回来做她的侯夫人! 门口珠帘一动,他双目通红吼道:“不是说了不许随便进来么!”抬头一看,却是脸上有些凄惶的表妹孟青琴,他一愣,放软了语调道:“怎么是你,孩子们都睡了?” 孟青琴叹了口气道:“琼儿哭了好些天了,饭也不肯好好吃,太子来了也不管用,说来说去还是怨我的身份太低,拖累了女儿。”一边眼圈却已红了。 卫子清叹了口气劝道:“如今封太子妃的旨意已下,大局已定,只能看是否能将琼儿送进去当个良娣,太子看在卫家对他有恩的份上,又是自小的情分,定然会分外宠爱于她,早日生下皇长子,将来太子登基,未必没有机会……” 孟青琴眼圈红了,低声道:“便是良娣,也要嫡女出身,若是琼儿能记在管夫人名下,那倒还好,如今子清哥您盛怒而回,想必是不能了。” 卫子清想到管夫人那软硬不吃的态度,闷哼一声道:“她是想拖死我呢,哼,且走着瞧吧,看她将来能在云阳侯府存身不,我和皇后再合计合计,看看能否给你额外荣恩,赐个诰命的身份,这样也可以。” 孟青琴心头苦涩,知道这是极难的,皇后对自己实际也一直是看不起的,不过是想着琼儿乖巧,自己身份低,做了太子妃她好拿捏罢了,如今想要给自己诰命,难上加难,更何况管夫人身后还站着云阳侯和清微教? 卫子清却是想起一件事情,问道:“今日那边说,去年云阳侯曾托商人送来我们府上一封书信,我似乎没有听到你提过此事?” 孟青琴心里一惊,连忙笑道:“并没有呢,若是如此重要的书信,岂有不转呈给您的?侯爷不信,再问门上的人便知了,每一封书信,都有清客登记来处的。” 卫子清纳闷道:“我也是说,如此重要的书信,若是早点收到,我也好安排一番,兴许她早就回了府,太子妃之位,未必能花落别家,如今听她意思,似是怨恨她一进京我没有去接她,反而是你去了。” 孟青琴脸上一僵,上次自己自作主张,已是被表哥和姑母责骂了一顿,赶紧笑道:“依我说,只怕并没有什么书信,不过是云阳侯怕女儿怨怪自己另外娶妻生子,因此信口这么一说罢了,又或者这信早被他的新夫人扣住了也未可知,百越到此,路途遥远,那商人途中丢失书信等等更有可能,侯爷还是别纠缠这上头,眼见这条路子是不通了,还是另外想个路子才是。” 卫子清叹了口气,果然不再想这事。 第69章 访师 清晨,谢佑便带了一双女儿出了门,到了云阳侯府门首,家人通报,管千山闻报,即便出来迎接,看到马车上下来的一对韶颜稚齿的美人,却是呆了一呆,然后吃惊道,“阿云,” 两个少女一齐抬头看向他,一个清冷自持地颔首致礼,一个好奇却礼貌性地露出了微笑,一模一样的容颜,他却很轻而易举地辨认出来,哪个才是自己女儿的徒弟。 谢佑笑道:“想必侯爷已是明白我因何而来了,不错,我方找回的长女,便是令嫒管夫人的徒弟。” 管千山压住心头的惊异,一边将谢佑一行人让入府内,里头管夫人却早已在厅门口等候,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急云走了进来,也是吃了一惊,谢佑又对着管夫人深深作揖道:“管夫人,小女流落民间,得蒙夫人收留并传绝艺,谢某感佩在心,将来如有差遣,无敢不从。” 管夫人看着急云,眼圈却是红了,上前一把搂住了急云,说道:“我还以为你已是出了意外,前些日子传来消息说你还活着,已是赶来京城,不料我爹都已到了京城,你还没到,却是把我和你师兄急得不行,几乎要亲再去找你了!” 急云不觉也眼睛湿润,低声道:“师父……我好好的,只是遇见了生母……没及时捎信,是我的不是。” 管千山让人上了茶,若有所思道:“恭喜谢相骨肉团聚了,这么说……前些日子皇上下旨让九月嫁给晋王的晋王妃,便是急云了?” 管夫人一怔,回过神来,脸上一沉道:“是那个有心疾的晋王?”一边双目凛然如电地望向了和急云长得一模一样,进了厅里就一直有些拘谨的少女,她进了京,就听说了教内的外门弟子谢玉衡走义绝桥退御赐婚姻的丰功伟绩,如今才知道这事居然和自己徒弟关系密切。 玉衡被她看得不由地向后一缩,却又鼓起勇气道:“是我的不是……连累了姐姐。”一边眼圈却红了,管千山笑道:“这不能怪二小姐了,能想到以义绝桥的方式来退皇家的赐婚,二小姐虽然稍嫌鲁莽,却当真是聪明伶俐,想来当时皇上改了赐婚的人选,也是给大家一个台阶下,却没想到你的双生姐姐还活着吧,只是如今,却再无转圜之地了,否则,皇家颜面无存,今上……是个柔中有刚的人……” 玉衡眼睛一热,她若是当时知道当时的后果会是连累自己失踪多年的双生姐姐,她宁愿自己嫁也绝对不回去退婚的!只是如今说这些已是多余,只能将来尽量弥补赎罪了…… 管夫人脑中已是转过好几个方法,却是发现自己也没办法解决徒弟的这个问题,即便是父亲肯拿丹书铁劵来换她不嫁晋王,皇家被连退两次婚,谢家连带管家,今后全都完了,当时不发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之后也定然要找个理由秋后算账…… 她神色黯然了下来,急云宽慰道:“晋王挺好的,师父不必忧心,师伯也对他挺推崇的呢。” 管夫人却是想起来:“你师伯也住在我们这儿,一会儿你进去见见他吧,还有你师兄……他这几年一直很内疚。” 管千山笑道:“宗门大比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你们可有把握了?我没记错的话,谢二小姐,应当今年也是要参加大比的吧?听他们说你颇有天赋,应能通过。” 玉衡脸色黯然,低声道:“我……不成的,遇到了阿姐,我才知道我那些剑招,都是花架子,内力上不足,只怕不堪一击。” 管千山和管夫人尽皆愕然,管夫人道:“不该吧?清字门是重招式一些,然而内力运用上,也颇讲究运用的巧妙,强调以五分内力,结合巧妙招式,便能发挥出十分功力的。” 玉衡面红耳赤道:“兴许……兴许师父他们觉得我只是强身健体,将来又是王妃……所以……”声音细如蚊蝇,人却是快要哭了。 谢佑不忍看女儿窘迫,笑道:“原是我当年托了张掌门的时候没说清楚,只说了想女儿身体强健,将来有些自保之力。想是他们看玉衡将来到底是要嫁入皇家,无须如此辛苦,便没有深教吧。” 急云也解围道:“前些日子妹妹却是拿了本清微形意剑谱来,我们二人研习了一番,觉得颇有收获。” 管千山略一沉思,笑道:“是了,形意剑谱是双人剑法,前一代的掌门也是武学上的奇才,专门创了此套双人剑法,想让清字门和微字门的隔阂消失,可惜此剑谱创成后,几乎无人有兴趣……如今看来,倒是为你们俩量身打造的。” 管夫人也有些好奇,道:“如此不如我们现在就到后园一观?” 谢佑知道管千山和管夫人均是武艺高手,若是略加指点,女儿们定当收获良多,连忙笑道:“能得两位指教,自然是极好。” 管夫人站了起来,却是吩咐下人去通知叶默存和卫瑾也到后园小校场去。 一时连冼夫人、管英都来了,卫瑾看到急云,一贯清冷的脸上,也显现出了激动的神色,他之前知道小师妹还活着,就日日的数着日子,等着师妹什么时候到京城,结果连管英那个讨厌鬼都来了,师妹还没有来,他几乎又要怨怪外祖父既然决定上京,为何不和师妹一同出发了,这样的等待太煎熬,然而今日居然意外得见,简直是天降喜事,直让他不知所措,然而师妹已经变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半晌后只憋出了一句话:“小师妹……对不起……你还活着,真好。” 急云终于露出了脸上的笑涡,她只觉得穿越到了这里以后,自己的表情似乎比从前多了些,似乎是,这边,在乎自己的人更多一些,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她觉得十分新鲜而触动,自己仿佛因为被这么多人需要着、在乎着,而也变得更重要了,更有存在感了。 后园里因昨夜下过一场雨,风吹得落花满地如铺红茵,枝上半开的红花犹带露珠,经过初升的阳光照耀,浑如红锦上缀着万颗明珠,分外灿烂夺目。急云与玉衡二人站在园中,轻舒双臂,挥舞宝剑,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嫩藕般的手臂,二人均是一样的雪肤花貌,与园里的红花绿叶正是相衬。一时之间,围观诸人,尽皆屏息,只余剑招破空的声音及宽袖腰带烈烈之声。 转眼十二式演完,管千山仍怔怔地呆着,看着她们二人这般舞剑,他却是赫然想起十多年前在后园看女儿舞剑的样子,也是一样的青春骄人,时间倏忽而逝,如今父女之间却起了隔阂,再也回不到从前。 管夫人也是满心酸涩,看这两个妙龄少女舞剑,她何尝不也是想起当年也是这般舞剑给父亲看?只是如今父亲身旁有了娇妻,有了爱子…… 急云与玉衡收了剑招,看往他们,管夫人定了定神,笑道:“不错,这剑招果然很合适你们二人用,只是二小姐还差了点火候,剑招虽然熟练,只是下盘虚浮,握剑力度也不够,若是高手,便能一眼看出你的弱点,攻击之,若是对战的也是多人,那么阿云未必来得及回救你。” 玉衡有些惴惴,管千山却笑道:“已是相当不错了,没二小姐说的这么差呀?应当还是下过苦功的,想必最近也加大了内力的训练吧?剑气也已经有了出来了,只是二小姐还不会完全灵活的运用你原有的内力,因此有些后手不接,然后打乱节奏,好在你颇为机变,居然能很快又掌握回节奏,另外似乎气血有些虚,因此运气似乎不太顺,这倒是可以让你叶师伯给你开个方子补养补养。” 一边站起来持剑演了几招,却是适才玉衡有些乱的那几招,细细说与她应当这个时候应当如何运气,却是比急云的眼光要毒辣得多,果然一说玉衡便明白了。一边又对急云道:“你剑招和内力算是相当不错了,不足原在于你有几年是自行修行的,本来你师父这几年还需传你些剑招,循序渐进,如今你却是缺了这训练,另外,你与玉衡对剑的时候,总不自觉地刻意去配合她,以至于你自己也有些不够专注,不过你们二人到底是双生姐妹,契合度已是我见过最高的了,这套剑法之前不是没有人研习过,却因合作的二人多不能配合默契,相互信任,最后一拍两散的。” 一边又对管夫人道:“宗门大比两个比武项,一个单人比武,一个组队双人比武,均是轮着比赛,最后得分累加,排出前五十名入内门,我看她们二人若是组队,倒是稳的,只是瑾儿却又落了单,按规矩却要随机搭配,颇为吃亏。” 管英一旁已经吱哇乱叫:“阿爹!为什么不让我参加宗门大比啊!我可以组队啊!我和阿瑾很合拍的,一起大杀四方!” 卫瑾几乎控制不住要崩的脸,理都不理他,这个舅舅每日看他练剑就来捣乱,还好意思说和自己合拍,冼夫人拍了他的头一下,低喝道:“你爹爹自有打算!”管千山瞟了眼管英不说话,管英看了父亲面沉如水,到底没敢继续在说话。 管千山心里却实在觉得很丢人,他一贯深沉内敛,低调从容,偏偏因为儿子年幼时自己神智昏聩,没有能好好教养这个儿子,如今性格已经定型,跳脱直接而毫无心机,他实在十分头疼,一旁的谢佑则忍着笑心里暗暗同情管千山。 一旁的叶默存忽然道:“无妨,阿武和璐儿也快要进京了,因阿武已通过了宗门大比,璐儿也是没有队友的,她武艺也颇为精进,与瑾儿还算熟识,也曾一同交手切磋过,与瑾儿组队,应不至拖累。”阿武和璐儿,正是叶默存的徒弟段武和叶璐,他原不喜收女徒弟,只是叶璐是叶家同族的晚辈,托了家人前来求师,他看她天分还行,便收了下来。 卫瑾默默无语,他自然是想着和师妹一组,然而之前叶璐也说过若是到了大比,小师妹还没找到的话,她便和他一组,如今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玉衡也有些低落,她之前也是有队友的,却是在她退婚腿受伤后,便托了人传信来说因自己武艺不精,恐这段日子无法练习,因此另寻了队友,她当时心如死灰,并没放在心上,如今却要拖累姐姐,心中忽然觉得十分自卑起来。 管夫人却忽然道:“是了,阿云明日同我上山去拜会下掌门才是正经事,瑾儿都已拜见过了,否则大大失礼了。” 急云看往谢佑,谢佑道:“理当如此,明儿我安排马车送瑶光过来。” 管夫人点了点头,看到玉衡,觉得不好冷落,便又问:“二小姐要一同上山么?” 玉衡咬了咬唇,摇摇头道:“不了,我时间不多了,再琢磨琢磨剑法吧。”她如今,无论如何不想再见到师兄…… 急云却是想起一事,让跟随的丫鬟将自己带来的匣子拿了来,递给叶默存道:“师伯,这是您之前提过的药,您看看合用不?” 叶默存拿了过来,打开匣子,看了那金花葛根和水胆琥珀,极为意外,翻起来看了看又掐了掐,检视了一番后道:“品相极好……加上前些日子谢相从西华国带回来的雪茯苓,晋王的药几乎齐全了,只还差几味,倒是可以先用药效相似的别的药材配一副药来,倒是能让晋王的病有些起色。” 众人看她拿出药来都有些意外,待到听叶默存说是给晋王治病的,表情全都十分奇怪,急云却满脸坦然,她找那药的时候,可还没知道晋王是顾藻呢,单纯就是给师伯解决问题而已,当然,如今知道事实后,心里的确是颇有成就感的。 第二天一大早,急云就搭着马车到了云阳侯府,与管夫人、卫瑾一同上了车,往清风山去了。 清风山在京郊,离城内颇近,山路修了平滑的青石阶梯,一路风景十分清幽,沿山错落建着各色院落,管夫人道:“这是教中各职司的院落,中徽堂是掌教所居之地,另有左右星堂是副掌教的院子,长老院则是长老所居,下设五坛,分别为耀金、青木、寒水、炫火、厚土坛,分管教内武事、人事、祭事、财事、刑事等诸职司,晨钟殿为内门弟子授课讲习之处,藏剑阁为教内藏书及武器之处,演武堂为武事练习之处……一路边走边说,转眼便到了中徽堂前,值守的弟子却说教主仍在早会,约还需半个时辰,还请稍候。 管夫人便带了急云、卫瑾走了出来,在山路上走了走道:“你们且四处走一走散散心,也熟悉熟悉,我上次和一教友借了本书,我拿去还,那教友性格孤僻,不爱见外人,你们就不必跟去了。”急云卫瑾应了后,管夫人便匆匆走了几步消失在山道间,卫瑾与急云便在山上四处走,却看到一处长着极为葳蕤的栀子花,墨绿色的叶片中白花朵朵,正当盛时,香味清冽,他们忍不住驻足赏了一会儿花,卫瑾道:“你这些年在秘境可吃苦了吧?” 急云摇摇头道:“还好了,当时只是担心出不来。” 卫瑾低了头,看她宛如眼前的栀子花一般的面容,莹白娇嫩,想起昨夜知道她已被阴差阳错的定亲给晋王的心痛,他沉默许久,忽然道:“不然,我同你再去那秘境吧?就说是找宝藏,和外祖父一样,失踪了……” 急云惊讶地抬起头看了看他,摇头道:“好好的去那里做什么?” 卫瑾面红耳赤,低声道:“你如果不愿意嫁给晋王的话……” 急云一怔,看到他关心的神色,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说:“我没有不愿意嫁给晋王,嫁给他挺好的。” 卫瑾垂了眼睫毛,想起昨夜和管夫人说起自己这办法的时候,管夫人也忍不住笑了,摇摇头说行不通的,后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却叹了气。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脸上烧得滚热。 急云看卫瑾脸上通红,不解其意,想起管夫人那烦心的家事,试探地问道:“安乐侯府那边,师父还是不肯回去么?” 卫瑾冷冷一笑:“回去做什么,早就鸠占鹊巢了。”一边却又想起那天叶默存告诉自己的话,更是冷笑连连。 急云看他如此情态,十分不解,卫瑾看她懵懂,心中藏着这事又颇觉痛快,忍不住道:“我那好爹爹,一心只为着那贱-妇生的儿女打算,想哄我娘回去认了他们呢,可惜却不知道,自己戴了顶大大的绿帽子。” 急云愣道:“绿帽子?” 卫瑾低声道:“你有所不知,那日那贱妇带了她所生的子女到侯府跪着,被我娘让人泼狗血赶走了,后来外祖父回来了,叶师伯也过来住下,知道此事,脸上表情十分古怪,我后来私下追问再三,他被我问得烦了,才悄悄告诉我,当年我娘伤心出府后,师伯知道这事,就悄悄的找了机会给我爹下了绝育的药,他根本再也不能生了,那一子一女是如何来的?后头他纳的妾室,全都无出,只怕是此女为了站得住脚跟,悄悄在外头通奸生的……呵呵,可不是好大一顶绿帽子?” 急云瞪大眼睛……叶师伯?看上去很是一本正经的仁医样子……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卫瑾继续道:“因我外祖父和母亲一向忠厚,师伯从前做些睚眦必报的事,总被外祖父责罚,因此此事师伯并未告诉他们,如今也只悄悄的告诉了我,你也别和我娘说,她若是知道了,定然要和师伯赌气的,外祖父又总是瞧不上这些手段,总说不够光明正大,哼,和这些小人要说什么光明正大了。” 急云想起当年师父说师伯性格古怪喜怒无常……终于信了,又好奇道:“他是你生父,师伯居然也告诉你这事……” 卫瑾抿了抿嘴道:“他自是那两个野种的父亲,何曾是我什么父亲。”眼中却浮起了阴翳,他记事早,从记事开始,父亲母亲之间就极为冷淡,母亲百般讨好,父亲却总是疏远冷淡,看到自己也是十分厌恶,自己那时候小,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渐渐懂了事,母亲也并未瞒着自己,心中的仇恨却是一日比一日的盛了起来。师伯和自己平日里颇为说得来,母亲却不喜欢他那些下毒阴私的手段,因此师伯也从来不在母亲面前说这些,却悄悄地教了自己如何辨别毒药,如何防着小人,如何运用阳谋。 师伯说了,这世上,就算要立志做好人,也总要防着小人手段百出,母亲已经吃了大亏,作为儿子的,若是也是一般的软弱可欺,将来如何保护母亲和妻子?他给他的生父下了绝育药,这是他的生父应受的报应,若是自己为了此事怨恨他,要替生父报仇的话,那也是他自己应受的报应,他不介意。自己如何会怨恨师伯?简直大快人心! 急云心知卫瑾有些情绪偏激,却也理解,若是自己也在这样的家庭,遇到这样的事情,难免也会如此,站着说话不腰疼便是这个道理。她忍不住安慰卫瑾道:“将来他一定会后悔没有对你这么优秀的儿子好的。” 卫瑾忍不住笑了。他年满十八,身量颇高,腰长腿长,一袭青衫,直如玉树临风,急云身量比他矮一些,说话的时候只得微微仰了头去看他,清晨的阳光照下来,她满头乌发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在脑后,斜插了支花钗,也是一身淡青色缠枝暗纹裙衫,两人站在一起,相貌非凡,风采卓越,直让路过的弟子纷纷侧目。 刚刚出关的苏定方从山下走了上来,一眼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对玉人,风吹来二人都衣袂飘飘,那少女抬了头去看那少年,眉目舒展,侧面娟好明媚。 第70章 金谷之约 苏定方自上次和玉衡分手后,为怕她纠缠,便去了守心崖闭关练习,然而不知为何,心境烦乱,心魔纷至沓来,闭关一个月,竟然寸境未进。他黯然地结束了闭关,却是刚从同门师兄弟们那儿听说,谢家长女已是找到,听说是被农家收养了,九月便要和晋王成亲,谢家危机居然就这样度过了。 苏定方愣了愣,想来那谢相不知去哪里找了个和自己女儿相似的农家女,冒做长女来挽回圣宠吧,他晒然,心里却又浮起小师妹那宛如朝阳一样的相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么多年来,见过的女子,无一能比得上小师妹的天姿国色,纯然娇憨……而自己却狠心断了。 闭关这一个月,他只觉得心如刀割,觉得这辈子放弃这样的女子,当真痛不可抑,虽然一再告诉自己,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为美色误了前程,却仍是心潮涌动,无法宁静。 出来听了这消息,他忽然心里一动,谢家既然危机已过,自己若是娶了玉衡,和晋王殿下便是连襟,又是谢丞相的女婿,虽然皇上可能心里有些膈应,如今他有了台阶,自己今后再好好报效朝廷,未必不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更重要的是……自己终于可以不和小师妹分开了…… 他忽然心中一松,多日压在心头的重负倏然不见,小师妹……小师妹一定能理解自己的苦处的……若是能和小师妹在一起……他心中忽然甜蜜无限,这样的绝色,谁不动心? 正想着此处,他却一眼看到了中徽堂前的花丛中,小师妹正和个男子喁喁细语,那少年他却认识,正是前个月随同母亲回京要参加宗门大比的卫瑾,掌教当时考校了他的功夫,颇为欣赏,后头还和自己说过,说居然还比自己十八岁时强些,让自己再努力努力,否则就要被后来者追上了。他当时十分不服,却也不敢和师父顶嘴。如今却看到自己不过闭关一个月,从前那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小师妹,居然就和他熟识起来了? 他忽然心头酸意翻腾,走上前去柔声喊道:“谢师妹。” 急云忽然听到有人唤自己,转过脸,却是一个不认识的青年男子,她一愣,那男子却只向卫瑾拱了拱手,和声对她说道:“师妹脚伤可好了?宗门大比可准备好了?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且来问我,这位卫师兄却是微字门的,和我们大有不同的。” 急云心知这人是将自己认成玉衡了,正要解释,卫瑾却冷声道:“清微二门本同源,定方师兄这么说可不大妥当。” 听到定方师兄四个字,急云眸子变冷,脸上寒霜笼罩,没再说话,苏定方看到一贯对自己娇憨天真的师妹居然也撂了冷脸,不由地有些着忙,也不去理卫瑾,连忙道:“上次我是有苦衷的,我如今才闭关出来,还需去给师父回话,一会儿我在老地方静思岩等你,你千万要去。” 急云冷冷的,不置可否,卫瑾看着他也只是冷笑,苏定方知道前些日子伤了师妹太深,如今这卫瑾又趁虚而入,自己少不得要私下花些时间再将师妹说回转过来,便继续施了一礼,自以为翩翩然的走进了中徽堂。 中徽堂里张翔刚刚散了早会,听到徒弟闭关出来了,见了他,问了他两句情况,知道没什么进境,叹了口气,说道:“情之一字,最是误人,你须堪破才可,走到最高处,什么好女人没有?放弃了便放弃了,切莫执着。” 苏定方唯唯称是,心中却不以为然,自己的心境明显已成心魔,若是娶不到小师妹,只怕是一世的遗憾!张翔说:“一会儿你管师叔会带她的徒弟来拜会,你要不要留下认识一下。”苏定方想起适才卫瑾那张冷脸,心中膈应,赶紧笑道:“徒弟方才在堂前已是遇到了见礼过了,如今弟子方出关,还需去戒律堂师叔那儿销假了。” 张翔知他一贯是内门弟子中年轻优秀的一个,心高气傲惯了,一时来了个卫瑾,有些不喜欢,点点头也没说什么,任他退下。 果然过了一会儿管夫人带了卫瑾和急云进来拜见掌门,张翔见了急云的面容有些吃惊,管夫人笑道:“好教掌门师兄得知,这孩子便是我的亲传徒弟方急云了,她前些日子才被谢相找到,却恰好正是他失踪多年的长女谢瑶光,今日带来给师兄认认脸,她今年也是要参加宗门大比的。” 张翔听了解释笑道:“还真是无巧不成书了,看来谢相两个女儿都是资质极好,生在农家,也能被师妹看中,想必得师妹精心调-教,定是武艺高强的。” 急云上前行了礼,管夫人看着她颇为骄傲,又和张翔道:“我昨日也见了玉衡,这对姐妹资质的确不错,我和爹爹商量过了,觉得在宗门大比的组队比武中,便让她们组队比武,您可同意?” 张翔一愣,却也笑着点点头道:“双生姐妹,一个清字门、一个微字门,倒是一段佳话,又是师叔说的,我有什么不同意的。”心中却暗自有些后悔没多指点谢玉衡几招,这谢瑶光看着神完气足,双目湛然,下盘稳重,显然内功极佳,再看卫瑾,便知这孩子只怕武艺甚高,若是将来同样双生姐妹,玉衡却是那般不堪一击,着实堕了清字门的威风,如今却是只有一个月了,有些来不及,是了自己似乎有颗元气丸,吃了对内力低微的人提升内力有些用,自己早已用不上这样的方法提升内力,那药丸一直留着无用,迟些让人送去丞相府才好,至于她到底能不能通过宗门大比,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这一批宗门大比的弟子,居然颇有几个出色的。 两边又说了些闲话,管夫人站了起来告辞了带着他们下山去不提。 却说后来那苏定方在静心岩直等到天黑,夜风飕飕地吹得他心碎,仍然没有等到小师妹,失望地回了房。 急云却仿似忘了这事一般,回了丞相府也完全没有和玉衡提起这事,玉衡收到了师父托人送来的元气丸,发现师父还是关心自己的,喜极而泣,也没有仔细去问姐姐今日在山上的见闻。 慈晖堂里,谢天璇正在给谢老夫人试一双鞋子,谢老夫人看着那鞋帮上精细的绣纹,感动道:“好孩子,我都老太婆了,鞋子用不上这样精细的花纹,费眼神呢,仔细你的眼睛,还是小姑娘呢,眼睛坏了可如何使得。” 谢天璇腼腆一笑,说道:“爹爹都先回乡了,我闲着也是无聊,祖母喜欢就好。” 谢老夫人叹道:“你整日来陪我这老婆子做什么,不去找你两位姐姐玩去,你们年轻人正当能说到一起去,瑶光将来是要嫁入皇家的,如今和她交好,将来姐妹守望,也是个助力。” 谢天璇脸上有些黯然,勉强笑道:“两位姐姐性好武艺,每日练剑颇为勤快,说是要准备宗门大比,我却不通此道,说不道一起去。” 谢老夫人沉下脸道:“女孩子家整日里打打杀杀,看看京城里有哪家高门贵女去入那什么劳什子清微派的?男女混杂学艺,全无礼仪规矩,玉衡就是这般学坏的!如今佑儿还不吸取教训!” 天璇赶紧笑道:“强身健体也是好的,我看着她们舞剑,煞是好看,若不是这武艺要自幼练起,连我也想去练练呢。” 谢老夫人却仍是不满,想了想道:“不成,我得和佑儿说说,去宫里请个供奉来,好好教养一番瑶光才行,她自幼生长在乡间,礼仪必是不娴的,将来嫁入皇家,却是要闹笑话!” 天璇看她拿定主意了,倒不好再劝什么。 第二日崔氏带着儿女来请安时,谢老夫人果然说了此事,崔氏不敢违逆,急云倒是无所谓,多学些礼节总是好的,自己的确对高门贵族、皇室礼节不熟,若是将来拖累了顾藻倒是不好。 一时崔氏下了帖子,去请了两位宫里退下的女官来做供奉,谢老夫人见了极是满意,悄悄嘱咐了一番,务必要让孙女儿礼节上完美无缺,至于严厉些倒无妨,又让玉衡和天璇也去陪学着。 玉衡心头郁闷,宗门大比迫在眉睫,她时间本就不多,还要去学着礼节,于是学的时候总是过一会儿便说肚子不舒服,腿不舒服,装着回去后便再没出现,两个供奉知道此次主要是教未来的晋王妃,而玉衡的礼节其实也还算娴熟,崔氏那边又悄悄也塞了些赏银,希望对女儿莫要太过严苛,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理她。 急云却颇是认真,两位妈妈原打算杀一杀她的威风,因此让她时常做些保持半蹲的动作、头上顶书走路的动作等等,不料这位未来的晋王妃着实耐力惊人,叫做什么都是照办,同样的动作做上一炷香,一动不动,面不改色,行走时双目凛然,威势天成,两位妈妈直看得暗暗心惊,最后到底是不敢再为难,这位谢大小姐又极为聪颖,所有动作再不要教第二遍,一次便会,不过教了三日,两位供奉便自去崔氏处请辞,道大小姐冰雪聪明,她们再无什么可教的。 崔氏喜出望外,连忙厚厚的备了厚礼送走了两位供奉妈妈,又去和谢老夫人辞别,谢老夫人将信将疑,唤了瑶光来试,果然一应礼仪娴熟,施礼如行云流水,并无任何生硬不自然处,倒是天璇有些不足,然而她门户低,想来这一辈子大概也没什么机会面圣,原也就不需太过深入学习,谢老夫人也没那么厚的脸皮让崔氏出钱请供奉给天璇学礼仪,便也就罢了。 急云却是颇觉寂寞,原以为多了一件事情做,没想到却是如此毫无挑战的事情,哪怕是前世学过的军体拳什么的,都比这个需要下的功夫更多好么?这高门贵女的生活着实无聊,除了每日和玉衡切磋切磋外,门都不好出,崔氏忙着在给她备嫁妆,因玉衡前些日子闹的事情太大,她不想出去与人应酬,便推了所有应酬,只在家里专心筹备,谢佑自然是忙于朝事,玉衡如今变身拼命三郎,一门心思地钻在剑法里,开阳倒是带着袁玉来看过她,袁玉看见她,态度拘谨了许多,自己和他分别太久,也不知说些什么,只问了满仓,才知道满仓为了挣够京里的花用,却是和师父去镖局打零工去了,两边枯坐说了些闲话,留了顿饭,便告辞了。 她渐渐觉得自己身上快要长蘑菇了,颇为期待宗门大比的到来。 这日云阳侯府却是遣了车来接,说是管夫人要见急云,崔氏自然放了她过去,还让人备了些点心让她带过去。 进了云阳侯府,见过管夫人,她却是笑道:“可不是我要见你,你去你师伯那儿吧,他说那些药,他要问问详情,他住在金谷园里,我让下人带你过去。” 急云有些摸不着头脑,引路的丫鬟引着她一路走到金谷园,金谷园里遍是山石堆砌,高下纵横,迎门便是大玲珑山石,栽着许多异草,有蟠藤的,有引蔓的,也有开花结子的,山石后两大棵梧桐,覆阴满院,上面五间清厦,四面出廊,她走进去只觉得凉风习习,颇为舒爽,隐隐有琴声传来,她走了几步,忽然驻足,凝神而听,那音乐温柔而往复,十分熟悉。 有鸽子扑扑地飞过山石,停在树荫下,她忽然快步走了几步,果然看到一架藤花下,一个少年正端坐一张琴前,漆黑的头发上束着镶珠银冠,披着件月白银纹锦袍,从容抚琴,不是晋王李熙是谁? 只是那从容温柔往复的乐曲,赫然居然是一曲卡农,回忆和往事随着那似在倾诉的乐曲声涌了上来,自己拿了一个又一个的第一,却无人喝彩,于是她喜欢去广场那儿看鸽子飞舞,那里的喷泉音乐,放的就是卡农,悲伤,欢喜,愉悦,忧伤,随着那些时光的记忆纷至踵来,经历过了这样茫茫然的转世,前世的事情渺然地在时间的另外一端,而唯有这曲卡农,在转世后的今日,有人用了另外一种弦乐器来弹了出来,音色不同,却依然很好的体现出了之前的那种表现力…… 她久久不言,身旁引路的丫鬟不敢说话,她静静地听着那一首曲子直到弹完。那花阴下有着漂亮的长睫毛的少年抬起头看向她,洋洋得意地向她微笑,满脸都写着夸我吧夸我吧的表情,她忽然忍不住微微地笑起来,未来世界里,他一直是个成熟而低调的男人,寥寥数面,他们的相处理智而平和,如今在这莫名的时空里,她居然见到了那睿智沉静的男子这样年轻的脸庞上青涩而外露的表情。 她走了过去,四处看了看,果然看到了在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叶默存斜靠在藤椅上举杯饮酒,脸上微醺,看到她点点头道:“好曲。”喝了杯酒,又补充道:“让我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情。” 急云眨了眨眼睛,叶默存嘿嘿笑了下道:“殿下为了见你,煞费苦心,我就同你师父说上次的药有些详情要问问你。”一边又挤了挤眼睛,站了起来,摇摇摆摆地走了进去,嘴里却哼着那适才的卡农的曲调。 庭院里只余下他们二人,急云看了看那摇摇摆摆的藤摇椅,忍不住也坐了下去,叹道:“你怎么说服他的?” 李熙轻轻挑了挑琴弦,一边忍不住去看放松了的急云,少女那轻软的身子在藤椅上几无重量,身上芙蓉玉色的烟霞裙软堆着,衬得双颊如粉,他笑道:“实话实说,就说我在江陵见过你,一见倾心,思慕不已,如今名分已定,实想见见你,他就让我两日来侯府一次,替我针灸治病,然后借了管夫人的名义请了你来。” 急云将信将疑道:“他居然就信了?就一面,他就信你思慕我?” 李熙忍不住笑了:“古中国多的是诗歌说的男女一见钟情的事情……比如那首有名的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更何况……自己的确思慕于你……叶默存看了他画的画,栩栩如生,自然信了。 急云想起冼夫人……再想起玉衡,倒是有些信了,李熙继续笑道:“你给我费心找了药,我很高兴。” 急云实话实说:“当时还不知道是你呢,是叶师伯托我和师兄游历的时候多留心的。” 李熙深深的郁闷了,这种吃自己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急云却是忽然攀谈起来:“怎么会想到用古琴弹卡农的?” 李熙没精打采地说:“就是试试看能不能弹出来。”他如何能承认前世偷窥了别人那么久。 急云哦了一声,心里似乎有些失望,好像想听到的回答不是这个,她忽然说:“从前我有假期的时候,喜欢去中央广场那里看鸽子,那里的喷泉,都放这个曲子,我挺喜欢的……他们说,我母亲会弹琴,就喜欢弹这首曲子。”自己所有对父母的认知,都是在他们的同事嘴里听到一鳞半爪,她以前一直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对父母的事情如此感兴趣,身旁所有的人,成年后都自然而然的离开父母,经营自己的人生,并不留恋,她似乎是个异类。 而来到这里,她忽然发现,有这样多的人对血缘上的传承与继续、责任与义务更执着,感情上更热烈和直接,李熙却十分高兴她主动说起过去,他笑道:“我记得,你的名字来自于你母亲的命名。” 急云点点头,忽然想起那鸡血石,曾经攒了那么久的钱才能买下来的章,有些遗憾道:“那章可惜没有带过来,我……曾买下一块和你以前的章有些像的鸡血石,后来遇到些事情,不得不送了人……” 李熙精神一振,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来,递给她道:“你瞧瞧。” 急云打开那荷包,一枚小小的红色印章显露出来,她转过来看,上头仍然是如流云一般的小篆字体,和从前一样,不过,这次配了绿松石丝绦,结子打得很细致,李熙又笑眯眯地自己也拿了一枚一样的章来,上头却是刻的“停云”二字,说道:“这枚是我的。” 急云有些喜悦,重新戴了起来,李熙叹道:“刻了许久呢,作为交换,你也该给我些谢礼吧,那些药可不算,那些药你是给你师伯的!” 急云愕然,没料到李熙如今年轻了,人也颇有些无赖起来,想了想,却是想起自己精心苦练的烹饪,可不是就为了他学的么,她点点头道:“我给你做点好吃的吧?我记得你特别执着吃的。” 李熙再次深深郁闷了,这种好像说你是个吃货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自己明明是注重纯天然的生活品质好不好! 金谷园里有现成的小厨房,不过却是叶默存用来炒药制药的,听她说要做些吃的,叶默存颇为感兴趣,却是一时也不知道做什么合适,加上时间也不多,索性做些家常菜,叶默存让厨房送了几样家常食材过来。 急云挽起袖子,素手持刀,极快地炒了几个家常菜出来,一个豌豆芽爆炒猪腰,一个鸡汁枸杞叶,一个酸辣鸡蛋,猛火烧了饭,然后将饭盛了出来,却是铲出下头的锅巴,切块后,下了油锅炸至金黄色,再用鸡汁、虾仁、香菇、葱姜调了滚热浓稠的三鲜汤汁,直接淋上锅巴,那澎湃香味便轰然出来了。 一旁看着的李熙一旁看着她显然是经过刻骨练习的烹饪技术,却是心花怒放,这是为自己学的么?这是为自己学的吧!叶默存也早已又持了酒壶一旁虎视眈眈,菜全好后,先猛夹了两片锅巴嚼了咯吱咯吱响,然后又夹了那猪腰子一尝,大喜道:“好丫头!好手艺!这猪腰就看个快字!十个人能炒好的也不过只有一个!”一边一口嫩豌豆芽一口猪腰大快朵颐。 李熙本来习惯慢条斯理地吃,只是如今遇上叶默存这样的老饕在侧虎视眈眈,也不敢再细嚼慢咽,只赶紧都尝了尝,果然菜式都普通,却极为高超的体现出了食料的本味,而炒鸡蛋却用了酸辣汁,这却是极少见到,吃起来口感嫩滑酸甜,十分下饭,更别说样样菜都卖相极佳,二人吃得极是喜悦,叶默存吃得高兴,一一历数在哪里吃过的好菜式,又说些江湖见闻,倒让急云和李熙听了个新鲜。 转眼日头西斜,急云不得不起身,要去和管夫人告辞后回府,李熙依依不舍,急云看他惆怅的样子,居然也生出了一丝不舍来。 第71章 宗门大比 之后叶默存又让管夫人派车到丞相府接了好几次急云,分别以一些比如要问问她秘境里的功法等等正大光明的借口。然后每次她去后,厨房里头满满当当各种食材,叶师伯仍然一本正经地吩咐,这个菜对晋王的身体好,这个药膳做法很特别……渐渐的卫瑾和管英也闻风过来蹭饭,奇怪的是李熙和他们居然也相处融洽,冷清的卫瑾,二百五的管英,似乎对他印象都不错,也都能说上话。 这点其实让急云颇为奇怪,她很好奇顾藻这让人很容易便接受他的天赋是怎么来的,似乎天生那亲和力的天赋便已点满,陌生人和他不过交谈几句,便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与他颇为相得。 许久以后她终于忍不住问顾藻,他笑道:“很简单啊,你只要知道对方想要什么样子的朋友就可以了。” 问题是怎么知道? 顾藻讶异:“一眼就看出来了啊,每个人的性格以及所思所想,其实都体现在细节、穿戴、举止、眼神、表情以及谈吐上了。” 急云想了半日道:“听你这意思,怎么和审讯犯人差不多。” 顾藻沉默了很久,艰难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急云有些茫然……我说错什么了吗。 ****** 饕餮逍遥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叶默存的两个徒弟段武和叶璐抵京,宗门大比正式进入倒计时。晋王殿下再也没有来过云阳侯府,叶默存只让急云和玉衡一同过去,相互见了下礼,认识了一番。 段武是个黑而高壮的青年,性子看上去很是憨厚,也颇会照顾人,让知道叶默存真面目的急云十分好奇,他是怎么教出这样憨厚的弟子来的,叶璐长相甜美娇俏,比急云要大上一岁,已经年满十六,似是十分喜欢铃铛,全身上下手腕脚踝腰带剑穗都挂了银铃,走起路来细细碎碎的一路响,却是对急云和玉衡都淡淡的。 人齐全后,管夫人和叶默存便正式对这几位弟子集中集训起来,便连云阳侯也时不时过来指点一番,又派人送了几柄木剑回来,原来这正是清微派宗门大比时弟子们所用的木剑,用的铁木制成,木质缜密而颇有重量,与真剑相似,大比中会在剑上涂抹特制的暗红色胶水,比武中所有弟子身穿白衣,若是被木剑击中,则留下深红醒目的痕迹,方便比武裁决的师长判断胜负,若是有争议,则请两名以上长老作决定后,重新比赛。 训练时,卫瑾与叶璐做了一组,与急云和玉衡对战,二人知玉衡是弱点,自然都往她身上招呼,玉衡实战经验少,弄了个阵脚大乱,原来记好的剑招手忙脚乱中几乎忘记,结果急云却是身法极快,以一敌二,居然还占了上风,玉衡反应过来后,稳住阵脚,一同攻击,有模有样起来,云阳侯与管夫人一旁对视,却尽皆骇然,如今看来,急云的武艺,不仅远胜于同辈,似乎已能和前辈一战了!更可怕的是,她临场反应极快,简直如同与人对战过无数次一般,经验丰富,几乎能完全预测正确对手的招式!管夫人心里不由地想,若是自己和急云对战,只怕也未必能讨巧…… 一场比武下来,卫瑾面色灰败,他知道师妹在秘境中必有所成,却没料到,自己苦练这几年,差距仍是如此之大,叶璐面色也有些不好看,她之前有些看不起这对身份高贵而美貌的姐妹花,以为她们只是花瓶,没想到真打下来,自己居然竭尽全力仍是被逼了个手忙脚乱,自己那全身的银铃,其实比武中很能扰乱对方的判断和专注,却似乎对这个清冷的云师妹毫无作用,她的目光一直是那样专注,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惊慌、恐惧。 云阳侯则久久不言,那秘境果真有如此之效?还是另有奇遇? 几个弟子都深受打击,咬牙苦练,一时倒是起了奇效,短短数日,每个人与矫健敏捷招式老辣的急云对战过后,都颇有长进,便是玉衡,与急云对战后,实战经验也提高了许多。 一转眼,宗门大比的对战表已排了出来,对战名单由数位长老监督,五位坛主轮流抽签,随机抽取对战名单,在一周前排好。 此次参加宗门大比的弟子比往年多了两成,有一百一十二人,为了尽量排除偶然因素,宗门大比并一开始用的组内轮战的形式,所有参加大比的弟子分成了四组,每组二十八人,进行轮赛并将胜的场次积分相加,最后每组积分前五共二十人,却是抽签进行淘汰战。而双人组队比武,则是按双人为单位,同样分成四组轮战,此项原是前一代宗师认为教内子弟须明白守望相助,因此加设的,实际上许多没能进入单人前二十名的弟子,就靠着组队比武再增加些积分了,整个赛程足足延续半个月,穿j□j武,全部打完为止。 这种大比方式不仅考验弟子们的武技,更考验耐心、策略以及毅力,实力重要,策略也重要。不少弟子开始便竭尽全力,结果不慎受伤,后头一蹶不振落花流水,有些弟子则开始连胜数场,却将自己的底牌早早漏给了后头将要对战的人,别人细细揣摩,对战之时针对弱点,很快被人破解化解,最后也惨遭失败。 急云在那名单中,则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施辰,他在梅组,和自己不同组,四个组名为梅兰菊竹组,急云分在了兰组,叶璐分在菊组,卫瑾与玉衡却是恰好都分在了竹组,必是要对上的,玉衡想自己必输给卫瑾无疑,只得从其他人身上看看能否拉回些积分。 自己到了京城,一直不便于找施辰,毕竟家里有个端正严厉的谢老夫人看着,不想给自己母亲添麻烦,落人口舌,又想到既然是要参加宗门大比,总会有机会遇到……也不知道当年那个襁褓中的婴儿施红怎么样了。 转眼便到了七月,宗门大比的日子到了,这日风日晴暖,清风山上,满山都是身着白衣参加大比的外门弟子以及白色鹤氅,头戴九华巾的内门弟子,连云阳候和管夫人也都着了正式的星冠鹤氅礼服,袍袖飘飘。 宗门大比仪式在星徽坛中举行,中间高台上,教主张翔高冠鹤氅,缓缓登台,两道修眉下目光如电,颧骨棱棱,面上带着烟霞色,丰神烨烨,仿似神仙中人,他简单勉励了几句,便宣布宗门大比开始。 四个组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星台中比武,正修建在清风山的四个方向,中间为露天比武台,下头环形修剪着青石阶梯椅,另有贵宾棚子包间。 云阳候和管夫人因有直系弟子参比,为了回避,此次都未有职司,只在贵宾间里观战,云阳侯却是带了管英来,让他观看对战,好累积些经验,管夫人则将他们要对战的人的场次一一勾了,准备看过以后加以指导。 兰组在南星台比武,第一场便是急云,对上一名十二代弟子,名叫苏杰的男弟子,第一场比武,大部分人都觉得自己有些倒霉,急云却是不慌不忙,便是下头观战的云阳候和管夫人都觉得无所谓,这场对战,乃至整场大比,无人会是急云的对手。 二人手持木剑,上场相对施礼,急云穿了一身白衣,更显得肌清神逸,眉目秀艳。她清声报到:“微字门十一代弟子谢瑶光,请指教。”她报了名字后,下头观众却略略有些骚动,谢玉衡,谢丞相的女儿,众所周知,是掌门的外门女弟子,如今这个名为谢瑶光,显然正是谢玉衡刚找回来的双生姐姐了!却不知剑法如何? 苏杰看到这般绝色,已是心中一荡,听到她居然长了自己一个辈分,不由又有些失望,他振了振精神,朗声报:“清字门十二代弟子苏杰,请指教。”一边心中却大为犹豫起来,一会儿若是伤了她可不太好,但是若是让了她,会不会却又被她看不起,觉得自己脓包?到底是胜好还是败好?他踌躇不决。 二人才摆了起手式,入口处却起了阵骚动,台上二人也忍不住望过竹子扎起的围墙的入口处,只见教主张翔,陪同着一名少年缓缓走入,身后数名侍卫陪同。 那名少年年纪不过十四五岁,有着张无懈可击的脸,眉飞入鬓,薄唇微微上翘,明亮的眼睛似是满含着笑容,缓缓走着只觉得仪态从容高雅,如今已是暑天,气候炎热,众人多换了茧绸、丝纱或是薄棉的薄衣,他身上却仍穿着白绸竹叶纹的锦袍,直显得弱不胜衣,似冰雪雕成的人,仿佛随时化去,衣饰极简,却令人觉得如珠如玉,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气。这名少年是何人?因何得到教主张翔亲身陪同?须知如今只是大比的第一阶段,一般来说,教主是不会这么早便来观战的,台下观看的教众们纷纷揣测着。 台上的裁决执事、监场长老都立起身来,迎接张翔,他却只是微笑着摇摇手,边让着那少年坐在上头,自己陪于下首,下头又有些搅扰,有贵族弟子的,早已明了,这名少年,能让一教之主让在上首的,显然只能是皇族中人,再结合场上比武的少女的身份,少年的身份呼之欲出,不是那患心疾的晋王李熙是谁? 张翔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继续比武,执事和长老都回了原位,让苏杰和急云继续。急云与李熙对视了一眼,便专心比武,对面苏杰看到教主居然前来观战,精神一振,正是千载难逢表现的好机会到了!什么美色都尽皆抛到脑后,大喝一声,早已挺剑直刺,木剑居然发出破空之声,居然已凛凛有闪电之剑意。 下头观战之人俱是颔首,想不到这少年年纪轻轻,已有三分剑意,也有人暗暗为那似乎分了神去看教主那头的少女担忧。 没想到那少女看也不看,腰腹部骤然发力,拧身而转,苏杰的剑已贴身而过,她却将木剑狠狠往下一劈,直接劈往他的剑上,苏杰本可以避开,却一时托大,直接一架,却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力气在剑上压了下来,他居然无法格挡回去!他额头上沁出了汗水,剑往下撤力想卸掉那力气,没想到那少女手腕一转,那木剑已顺着他的剑身往上一滑,变招极快,已是顺着他的手臂一路往上削,赫然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木剑上暗红的胶质在少年的喉结上印上了犹如鲜血一样的痕迹,少年的雪白的衣袖上也有一路淋漓的暗红,若是真剑,这少年的手臂必已废了。 苏杰呆呆地站住,看着那持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少女,净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犹如冰雪一般的冷静凛冽,他手臂上仍然有着火辣辣的感觉,为什么会这么快?这么快的剑,为什么偏偏又有着这样的力量?这两者为何会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 全场也静了下来,快,这是很普通的一招,每个人都能有数种方法应对,然而这少女的手法显然快得匪夷所思,以至于对方根本来不及施展开,剑就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场上执事显然也没想到两人甫一过招,便已分出胜负,不过到底是经验丰富,沉声喊道:“第一场,谢瑶光对苏杰,谢瑶光胜!”场上哗然地纷纷议论了起来,急云撤了剑,向对手抱拳致礼后退下,苏杰也极为艰难的施礼下了去,他仍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师父过来,恨铁不成钢地道:“她劈下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躲开要去硬接?这女孩身法快,耐力必定不足,你多拖上半个时辰,她必后手不接,气力不继!” 观战的张翔瞳孔紧缩,他武艺高强,自然不仅看出了这简单的两招中,急云不仅仅是快而已,那一剑劈下的力量,让对手根本无力格挡,一个这样年轻的少女,有着这样的内力和力量,太不同寻常了,耐力不足?不,对待这样的对手,她不需要耐力,然而她神完气足,只怕耐力也未必差了。微字门,居然还能调-教出这样的后辈? 一旁的李熙却有些无趣了,他是来看急云和人大战三百回合,英气勃勃矫若游龙的身姿的,结果急云却两招结束了战斗……那他费这么大劲找了掌门,得以观看这只有清微派弟子才能看的大比干什么? 他一眼已是看到急云下了场,和云阳侯、管夫人说了几句话,一行人就一起往场外走去了……大概是去竹组看看玉衡卫瑾他们。 李熙连忙道:“掌门想必事务繁忙,不必陪我了,这里气闷,我到处走走看看风景……看看别的地方的比赛。”张翔心知他本就是来看未婚妻的,如今未婚妻已是两招致胜,下一次轮到,至少也在半个时辰后,便心神领会道:“既如此晋王殿下您四处看看,若有什么需要,只管遣人到中徽殿来寻我,若是想歇息,也请随意,不要拘谨了。” 李熙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与张翔行礼告别后,便带着侍卫赶了出去。 巍峨的云峰上,满山苍翠,李熙走出南星台的木头搭成的大门,便看到前头一个那窈窕的白衣身影,站在峭壁边往下看,山风有些大,把她的衣袂吹得拍拍作响,因她说还有事,云阳侯和管夫人已是先走了,却也心里有数,晋王和掌门进来,他们自然都看到了。 这两人借着叶默存的金谷园见了几次面,连管英和卫瑾都过去了,相处甚欢,他们如何不知?不管如何,婚前多相处总是好些的,管夫人有切肤之痛,自然不去理他们,反正那病弱的晋王,也不能拿急云怎么样,两人又有未婚夫妻之名了,也不怕他拿王爷名头来压急云。云阳侯隔了一辈,更是不去管他们。 知道她是在等自己,他忽然满心喜悦,走了过去,急云抬了头,看到他带着侍卫走了过来,不禁道:“这里风大,你没带披风么?” 李熙转头看了看朱明,朱明赶紧从包袱里头拿了件披风出来,抖了抖给他披上,急云看了眼朱明,垂了睫毛,心中想,是个高手。朱明被那少女的目光一扫,却颇觉寒意,适才那比武他们也看在眼里,对未来的王妃的武艺也都看在眼里,保护的对象武艺比自己高……压力太大了。 二人又一同往山下看去,金色的阳光已经升起,峭壁生辉,远处嵯峨黛绿的群山与缥缈的几缕云恰好构成了一幅雅趣盎然的淡墨山水画。急云忽然道:“从前看不到这样的风景。” 李熙点头:“不错,值回票价了。” 二人又沉默着眺望了一会儿,两人似乎都挺享受这样的安静,半晌急云才低声道:“只有找到你,才能证明那些过去,不是我的一场梦而已——这里很好,但是,我也并不想丢失掉那些过去,有时候,还是挺想念从前的。” 李熙笑了起来,阳光似乎在他的脸镀上了金光,灿烂之极,他忽然伸了手,去握她的手,纤长的手指似乎受了惊,缩了缩,却最终没有抽开,柔软而温暖的手,交握了一会儿,急云终于皱了皱眉道:“你的手好凉,还是往下边走,这里风太大了。” 李熙心里有些温暖,依然握着她的手,两人缓缓往竹组比赛的北星台去,李熙问道:“那边是你师兄和你妹子的组么?” 急云嗯了一声,想了想道:“师兄的场次在前,他的武艺很高,无妨的,我只是有些担心玉衡。” 北星台上,卫瑾在台上对打,他的对手颇为硬手,已经三十五岁,是第三次参加大比了,再不通过,就要再等五年,因此多了一股狠劲,卫瑾身上却是缺了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因此明明武艺比他高些,却是被他疾如雷电地攻势攻得有些被动,他倒也没慌,只是不慌不忙地躲着,看着对方的路数,拖的时间越长,对方就越急躁,人一急躁,就有弱点。 玉衡在台下专心致志的看着,这是她难得的观摩揣摩的机会,因此她一直从头到尾的看着别人的比赛,细细拆解,不断想着若是自己遇上这般招数应当如何解,却是忽然有人站到她身侧,低声道:“谢师妹。” 玉衡转过头,忽然觉得心跳漏跳了一下,脸霎时便红了起来,许久不见的苏师兄,站在她的身侧,仿若从前一般,微微地对她笑着。他却是后来无意中听到中徽堂的值日弟子们议论,说管夫人的女弟子,正是谢玉衡的双生姐姐,长得一模一样。他吃了一惊,想起那天见到的师妹,果然和往时不太一样,冷若冰霜,与卫瑾又非同一般的熟稔,他很快便醒悟过来,自己遇到的是姐姐了。 白等了许久的心又重新活了过来,然而后来他又去丞相府,一向放行的丞相府门房却是不放了,只冷冷道:“老爷说了,小姐病了,要好好养伤,苏公子请回吧。”他只得讪讪地回了,却又想起宗门大比,师妹必是来的,早早便看了她分的组,一早得了空便赶紧过了来,果然在台下就看到了素着一张脸白衣白裙的玉衡,心中又扑的一跳,连忙上前搭话。 台上的卫瑾却忽然发了力,剑随身转,大开大阖,疾风暴雨一般地往对方攻去,人居然彷如成了一道虚影,观众席上发出了赞叹声,玉衡却也被台上吸引了注意力,只看到卫瑾忽然剑招一闪,左手居然握拳往对方面门一拳打去,对方猝不及防,料不到使剑的人怎么忽然会变成左手出拳,一个冰冷坚硬的拳头,已打上了他的脸。对方只觉得天崩地裂般,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卫瑾的木剑已是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下边忽然掌声四起,裁决执事已是喊道:“卫瑾胜!”对方头晕脑胀半晌后,忽然歇斯底里道:“我不服!他为何不用剑!” 下边笑声嘘声四起,使剑是因为清微派的武艺均是剑法,然而,谁也没有规定比武一定要用剑。 苏定方看台上卫瑾昂然挺立,不由地酸溜溜道:“太有失君子风度了。”玉衡正看得高兴,顺嘴反驳道:“外头打架谁管你用什么武器,能赢就行。” 苏定方柔声道:“师妹说对,那便是对了。” 玉衡听到这句平日里斗嘴苏定方每次无奈地说的话,转过脸,看到苏定方温柔的眸子,忽然脸烧红了起来,往日那些点点滴滴尽皆涌上了心头,然而,曾经那翻江倒海的痛楚也涌了上来,那几日几夜睡不着觉,一心只想着要去死的那些强烈的情感,她茫然地心里想:师兄……这是要做什么?他是什么意思?是我又自作多情了? 苏定方依然一如既往温柔地笑着。 台上的卫瑾却下了台,往他们走来,玉衡看他走进来,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卫瑾自然而然地插入了玉衡和苏定方之间,然后淡淡道:“师妹看清楚没?适才我这战术是这样的,那人挟着威势而来,我们就要避其锋锐,拖长时间……” 平日里极少和玉衡说话的卫瑾,居然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玉衡满腹心事,却也不得不唯唯称是,不敢不听,远处却有个妙龄女弟子向苏定方招了招手轻呼道:“苏师兄,您上次托我办的事儿有信儿了,您快过来。” 苏定方无奈,只得走了过去。 卫瑾却虎着脸对玉衡道:“师妹你若是不能专心比武,那不如现在就去和长老辞了认输,回去做你的丞相千金,别人想必看上的从来都不是你的武艺,而是你的身份。你既下了决心,如今又魂不守舍,岂不是白白费了此前你姐姐陪你练的那些时间?她若是把这些时间用在自己练习上,不知又能精进多少!” 玉衡心中一凛,却是想起急云此前一点一点地教她的场景,咬了咬嘴唇,白着脸道:“我何曾魂不守舍了……”一边偏过头去,去看那场上的比武,心中却暗暗想:师兄当真只是看上了我的身份么?我……我不是一直都是丞相千金么?是了……之前我退婚得罪了皇上,人人皆以为我们谢家要倒霉了……如今姐姐又嫁给了晋王,婚约作数,他又不怕我连累他了? 第72章 双生 72、双生 苏定方一边看着卫瑾和玉衡在说话,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那小师妹戴馨说话,戴馨看他心不在焉,看了看那草包美人谢玉衡,冷笑道,“苏师兄,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磨得刘长老,把这药方给了你,你就不能略专心点给我点面子么。” 苏定方回过神来,笑道,“谢谢你了,可费了你许多功夫吧。” 戴馨撇了撇嘴,“要不是我,你换一个别的人去看看,定不给的……你净看着那草包美人做甚?全宗门都知道她不过仗着是谢丞相的女儿,才能得了掌门收为弟子,实际上天资武艺粗浅得很,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罢了,也就平日里你们几个师兄师弟都让着她,哄着她……不是听说前些日子你拒了她么?怎么,又舍不得那美色了?” 苏定方撂了脸道:“戴师妹,什么话可说什么话不可说可要想好,师父的事情,也是我们弟子们能妄议的?更别说那什么示爱被拒的事情了,根本是空穴来风,我和谢师妹清清白白,何曾有过什么事情?师妹不要乱传谣言,惹祸上身才是。”他心知谢玉衡到底是谢相千金,绯闻和暧昧可以在别人嘴里传说,却万万不能从自己嘴里吐出,污了别人闺誉,授人于柄,到时候谢相雷霆一怒,却也不是自己这个白身能承受得住的,自己明年春天也要参加武举会试,更是要小心谨慎。 戴馨脸上一僵,到底没敢和掌门的得意弟子生气,心中却是恼怒得咬牙切齿,她也是这次要参加比赛的外门弟子,师父勉强算得上是和张翔同辈,却声名不显。宗门中本来女弟子就极少,偶尔有几个,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小心翼翼,才在教中混得马马虎虎。唯有一个谢玉衡,得天独厚,出身名门,不过天资平平,就得了掌门收为弟子,又让得意弟子去亲传功夫,终于前些日子跌了个头破血流,直让全清微教都看了个大笑话,不料时隔几个月,她却又腆着脸回来了,也好意思参加大比! 她咬牙想到,一会儿正是谢玉衡和她对战,哼哼,倒要看看这个掌门的女弟子,如何丢脸! 一时果然上头执事宣布了下一场次的比赛,清字门第十一代弟子谢玉衡对清字门第十二代弟子戴馨。 两个白衣少女款款走上了台,下边忽然有些哗然,围观的人陡然也多了起来,无他,两个妙龄女子对战,且不说武艺如何,单单指说那女子对战,身姿曼妙,娇喘微微,香汗淋漓,自然是赏心悦目的,更别说谢玉衡本就是国色,又是掌门的弟子,对战的戴馨,也是个貌美的,虽然及不上玉衡的绝美,却也是丰姿美艳,媚态横生,怎能不观者如云? 裁决执事一声令下,比赛开始,只见戴馨左手捏诀,右手持剑,诚心正意,凝目看木剑尖,忽然清叱一声,剑锋暴长,木剑化为虚影,已是连攻了数招,清微派的剑招以清丽流动见长,由女子施展开来更是清丽绝俗,流采照人,而她攻势凌厉,迫得玉衡连绵不绝的后退招架,下头观者尽觉眼前一亮,震天价喝起彩来,然而攻了数招后,众人却也发现谢玉衡虽然多是守势,却也防守严密,身姿盘旋灵动,剑招如封如攻,并不显得局促,两女转眼已是过了数十招,两人都脸晕晴霞,艳如桃李,直看得下方观众喝彩个不休。 戴馨却在暗暗叫苦,她气力不继,如此连攻数招,已是身体有些迟滞,然而却迟迟攻不下谢玉衡,这个草包美人平日里明明不堪一击,今日怎么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身法矫健,居然不能一时取胜!想到师父之前叮嘱过,第一场切莫太累,毕竟今日后头还有两场,好在第一场对的是谢玉衡,她之前还颇觉幸运的,如今却是久攻不下!她越是心急,剑法越是有些乱了阵脚,却是让玉衡逮着了空隙,反守为攻,疾风骤雨般的反攻了回来。 戴馨气喘吁吁地接了数招,应接不暇,早已先机尽失,心中只余下一个念头,怎么会,怎么会!她越比越是恐慌,心烦意乱。谢玉衡木剑疾刺,有如白蛇吐信,灵活无比,紧紧封住戴馨的所有剑路,忽然一声低叱,两人身形突定了下来,只看到谢玉衡的剑直直指着戴馨的咽喉,咽喉上一点鲜红触目惊心,戴馨乱发披肩,半掩面目,下颔微抬,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身上的白衣上暗红点点,显然中了数招,而反观之谢玉衡的白衣上,不过略有几点暗红,却都轻浅且都在不重要的手脚上。 戴馨脸色雪白,满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下头轰然的爆发了掌声,长期在外不太了解的,只是赞叹果然是掌门的女弟子,而长居京城略有些知情的也颇为惊讶,这谢玉衡如何像改头换面了一般,云阳侯和管夫人也到了场下,也是鼓掌颔首,短短时间内,能有如此长进,已是颇为不错,虽然内力仍是欠缺,对上戴馨这样的同样也是长于招式花巧实战略少的对手,已是绰绰有余。 苏定方看着台上的谢玉衡,同样也是满心的不可置信,谢玉衡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自己教的,没有谁比自己更清楚她的实际水准了,然而习武本就是要吃苦头的,他去教相府的小姐之前师父也说了,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罢了,不需要太过强求了,若是资质不好,更不要直言不讳,得罪狠了相爷和小姐。因此他也都是教着招式熟练,舞剑好看罢了,戴馨他是知道的,贫苦出身,颇有一股子野性和狠劲,因此武艺在清字门这一代弟子中还是颇为出众,此次能进入内门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怎么会第一场就被谢玉衡击败?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心中一紧,难道,此女是管夫人的弟子、玉衡的双生姊妹谢瑶光?他在观众中扫视,果然在观众席边上的一棵树下中看到了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白衣少女立在树下,想是来得晚了,没有位子,她旁边还站着个贵气十足的少年,正与她笑着说什么话,那少女好像也被他逗笑了,脸上微微露出了个酒涡,正如从前玉衡笑的一般。 他在看台上那持剑凛然而立的少女,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玉衡? 裁决执事高声宣布:“谢玉衡胜。” 在台上狼狈不堪的戴馨却也忽然看到了台下树下那一模一样的少女,她忽然嘶声喊道:“等等!我不服!” 执事一愣,沉声道:“胜负已分,有何不服?” 戴馨戟指指向树下那个少女,厉声道:“我怀疑和我对战的不是谢玉衡本人!那个人才是!此人是谢玉衡的双生姐姐谢瑶光!是管夫人的高徒!谢玉衡根本不可能有这样高的武艺!”她与教中长老颇为熟稔,自然早知管夫人女弟子为谢玉衡的双生姐姐这一事,如今对战中感觉仿似完全换了一人,如何不又惊又疑?正巧居高临下,一眼便看到那树下白衣女子,可不是和谢玉衡长得一模一样? 众人尽皆静了下来,都看往那树下的少女,果然与台上的谢玉衡眉眼一模一样,那少女被这般多的眼光逼视,却仍面如止水,平静地与台上的少女相对视,并不慌张,她淡淡地开口道:“我是谢瑶光,刚从兰场比武完毕过来,那边自有人证。” 执事不知所措,只得望向监场的李长老,李长老沉下脸道:“戴馨你可有证据?岂能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戴馨忽然冷笑道:“呵呵,就因为她是谢丞相的女儿,掌教的徒弟,所以你们就尽皆向着她了?要什么证据?教里谁不知道,谢玉衡是个草包美人,就只会舞个好看,哪里是能打的?什么兰场的比武,我早就看过对战表,谢瑶光就在兰场的第一场比赛,我们这是第五场,若是比完再过来换人,时间上绰绰有余!焉知不是她背后有人,把这时间都错开安排了?” 台上的谢玉衡听她直斥她草包,脸上也不禁一白,握剑的双手微微颤抖,她从不知道,原来自己在众人心目中就是这样的!草包美人?苏师兄看上她什么?她有什么地方能让师兄倾心?一张脸么?红颜总会变成白骨! 下边尽皆哗然,无论哪朝哪代,听到耸人听闻的有背景的人的质疑,大家总是比较愿意相信和同情毫无背景的弱者的那一方,如今看戴馨满脸愤怒,字字肯定,长发披着,更显得楚楚可怜,而长老执事们不问情由便直斥戴馨血口喷人,更是让大家怀疑之心陡然而起,不由地纷纷叫喊道:“此事必要查清,还戴师妹一个公道!”“岂能仗势欺人?丞相的女儿了不起么?”“必然是有黑幕,那谢玉衡的剑招我见过,虚浮无力,就跟跳舞似的,今日怎会忽然仿似变了一个人?” 下头议论纷纷,群情沸腾,长老看情势不妙,偏偏事情又涉及谢丞相的掌珠,掌教的爱徒,只得沉声喝道:“此事稍后再议!且先继续下一场比武!” 戴馨厉声道:“今日不还我个公道,我绝不下场!” 下头不由地有人鼓掌支持道:“戴师妹我们支持你!”“定要查清事实!” 长老看事情不能善了了,只得低声交代了几句身旁的徒弟让他即刻去请掌教过来,那弟子连忙往外跑去,众人仍然议论纷纷。云阳侯和管夫人等人只是静观其变,并不出言。 李熙却低声笑道:“有点意思,下来是不是有好戏要看了?今天看来没有白来?” 急云却似在想着什么,并没有搭理他。 过了一会,掌教张翔果然带着几个弟子过来了,执事上前禀告了一番,张翔看了眼台上的谢玉衡,心中也有些烦恼,谢玉衡的确武艺粗浅,两姐妹刚刚相聚,该不会真的干了这事吧?然而此事若不秉公处理,则必会削减自己的威望,他往下一看,看到晋王仍然站在那谢瑶光旁边,他心中一动,不若让晋王作证,证明他一直陪着谢瑶光至此,那责任就全不在自己身上了。然而此事仍不该从自己嘴里提出,否则有人提起晋王是谢瑶光的未婚夫,那仍有失公正,但是晋王在此,谁敢冒犯? 他眼光一扫,却又看到了云阳侯和管夫人,心中大喜,有了!他连忙站起来道:“管副掌教和管夫人也在此,谢瑶光既然是管夫人的弟子,不如由管副掌教说说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管千山微微一笑,朗声道:“既然说是假冒,那就再和场下的这名谢瑶光再打一场,不就知道了?” 戴馨心中一紧,嘶声道:“我已力竭,岂可再战?” 管千山挑了挑眉,笑道:“那就再挑一名武艺与你不相上下的弟子与她一战便是了,我久不在教中,认识的人不多,还是张教主来选人吧。”却是将皮球又踢回给了张翔。张翔心中暗骂老狐狸,一边暗自揣测,到底是选哪个合适。 戴馨却已是嘶声道:“如今年岁相当,武艺与我相当的弟子,哪里有?不是年龄大了便是武艺强了,到时候却是又给了你们借口推脱!” 场下听了戴馨之言,也不由地议论纷纷起来。 急云却是忽然从树下轻轻一点,掠上台上,姿势宛如行云流水,落地时丝毫无声,台下静了一静,尽皆被那手轻功给震住了,急云却清声道:“弟子有一办法。” 张翔看那轻功,已知此人必是谢瑶光,心中一松,笑道:“你且说来。” 急云指了指台下的苏定方,道:“我愿与他一战,自证清白。” 场下哗然,苏定方脸色数变,张翔也微微变了脸色道:“师侄,苏定方年已弱冠,长了你许多岁,又是内门弟子,若是对战,未免以大欺小了,还是另择一年龄相当、武艺相当的弟子好了。” 下头卫瑾却是忽然道:“苏师兄是教主大人的得意门生,曾在宗门大比获得魁首,又曾代师传艺,教授谢玉衡武艺,几可称为谢玉衡的半师也不为过,若是我小师妹能胜了他,岂不是强有力的证据?” 张翔皱了眉头,他万万料不到情势变得如此,心里不由地暗暗推敲,此事到底是偶然,还是背后有人在指使?指使的话,又是为了什么? 急云却是忽然对着苏定方傲然道:“你不敢?” 苏定方看到她那俾睨神色,早已确信此人必定就是谢瑶光,却又想起数日前她冒充谢玉衡戏弄于自己,让自己白白等了许久,心头火也冒起,身子在平地上提气,已如鹤展九天,落于台上,朗声道:“师父,弟子恳求应战!” 张翔心中一叹,看往那谢瑶光,心中道,但愿这不是什么阴谋,只是简单的想替妹妹出气而已,一边道:“也罢,那你们就对战一场,同门相较,点到为止,不可伤了性命。” 场上诸人一时又都下了去,只剩下急云与苏定方对面而立,只看女子皓齿明眸,姿容绝世,男子仪表俊伟,神采英拔,倒是下边的人都喝了一声彩。 苏定方微微一笑,仍是彬彬有礼道:“师妹年幼,我先让你三招吧!”倒是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张翔心下暗暗摇头,这个弟子,还是眼力差了些,本来仗着他年长又是男子,气力足,还有些赢的机会,让三招,赢面几乎就没有了。 急云捏了捏拳头,看了看苏定方,心里想:“是先打哪里好呢?”一边身形一动,已恍如鬼魅般地欺进了苏定方的身前,素手一扬,啪啪啪三声脆响,下头哗然,只看苏定方脸色青白,一边脸上已是高高红肿了起来,他居然没能躲开这三个耳光! 他嘴唇翕动,几乎不敢相信,急云却是淡淡道:“三招已过,师兄请了!”一边木剑一扬,剑招凛冽,直刺苏定方心口,仿佛要将他的身躯直接贯穿! 苏定方被她打了三个耳光,心头大怒,那身体里头埋藏着的血性和暴虐全都被激了出来,双目圆睁,将所有内力都灌注在了手中的木剑上,全力一架!剑势凌厉强横,砰的一声巨响,两柄木剑相撞,苏定方仿佛被一股巨大的锤子直接敲击了一下,噔噔噔地往后退,那石台上,居然被踩出了三个浅浅的脚印! 下头轰然一声惊叹,均是想不到那样纤巧的少女身躯内居然蕴含着这么大的力量。只看那少女双手仍握剑架在对方剑上,却借力一翻,袅娜蹁跹,已如一朵云一般翻到了空中,却是一脚已是踢向苏定方的面门,空中犹如仙女一般,苏定方往后一仰,左手已凌厉往上连拍!少女却犹如戏弄大象的苍蝇,轻而易举地在空中翻飞,纤脚一蹬,已是临时变招,又结结实实地踹了苏定方脸上一脚,那没肿的一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了起来。 苏定方狂怒无比,也不再想什么点到为止,却是全身清风罩施展开来,所有衣服鼓了起来,猎猎作响,一头运气,掌心青莹如玉,全力往那少女的后心拍了过去! 下头有人惊呼:“青玉掌!”手掌全青,这已是练到了十成!这若是被拍实了,那就是必死的! 急云却面不改色,右手长剑陡然递出,猛地里剑交左手,居然将那右手纤掌一立,去对那青玉掌! 下头连云阳侯管夫人都变了色,管夫人霍然站起来高声道:“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急云那雪白手掌早已与苏定方那青玉掌对上,嘭的一声巨响!众人尽皆心惊肉跳,只以为就要香消玉殒,却看见美人依然卓然挺立,脊背挺直,毫发无伤。对面苏定方却面如金纸,身子摇了摇,噗的一下吐出一口血雾,下边张翔早已飞掠上台,扶住他,一手按住他的灵台穴,将真气源源不绝输入他背心,另外给他喂了颗药丸,喝道:“凝心,散气!不要再用内力了!” 下头的教众们哗然,竟然是苏定方输了!戴馨在下头面色苍白,怎么会如此?这么说,适才和自己对战的当真是谢玉衡? 此时战势,已经完全无人再质疑此女不是谢瑶光了,这样的功力,怎么可能是一直由苏定方教导的谢玉衡会有的?而管千山、管夫人原就是微字门的大拿,卫瑾的实力之前见识的人也不少,如今这个谢瑶光,看来是比卫瑾还要更高上一层! 微字门看来是要崛起了?众人议论纷纷,长老执事们看如今情势这般,却只得下令暂且清场,暂停比武,下午再比。教众们依依不舍得议论着离去了。 台上只余下张翔、云阳侯、管夫人以及晋王等人,苏定方渐渐缓了过来,张翔看着他又是气又是痛,喝道:“同门交战,并非生死之争,如何使出青玉掌?”却是技不如人,微字门本就是内力擅长,弃了清字门的招式之长,反而去和微字门比拼内里,殊为不智。 然而这少女年纪轻轻,也难怪苏定方轻敌,谁能料到她内力是如此骇人?先是招式中招招辱人,逼得定方丧了理智,出了重手,又生生地将苏定方这已臻于完美的青玉掌掌力逼退,反弹伤了苏定方自己!如此老辣之计谋,必定是管千山设计的! 苏定方闭目不言,心口剧痛,他心知自己中了内伤,只怕要好好调养,自己进境本就停滞,如今被一个外门女弟子一掌伤了内腑,不禁误了练功,更要贻笑于宗门内,将来有何颜面立于教中?更是愧对了师父的一番苦心栽培! 云阳侯温声道:“是瑶光意气之争了,同门交战,岂可如此?默存也在看他的徒儿比武,我让默存来给定方看看内伤,定能调养如初,瑶光,来和掌教认个错。” 张翔压下心头的恚怒,笑道:“不必,是我这劣徒冒犯在先,擅自使出了青玉掌,我哪里还有些大还丹,不妨的。”他看了看苏定方伤势已是稳定,知他平日里心高气傲,如今定是不愿睁眼,便和身旁的弟子道:“一会儿扶你们师兄回房休息,去请莫大夫给他开个药方,替他熬药。”一边站了起来道:“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管副掌教可还有什么事情不。” 云阳侯摇摇头,说道:“还要带着孩子们去比其他的场次,掌教请自便。”张翔又遥遥对着仍站在树下的李熙施了个礼,才走了,云阳侯看了看,谢玉衡仍呆呆站在台下看着受伤的苏定方,他叹了口气,对急云道:“你兰场那边还有比赛,赶紧过去吧,不然要误了。”一边带着管夫人和管英、卫瑾走了出去。 急云看了看玉衡,没说什么,也自和李熙走了出去,李熙低声道:“不怕你妹子又犯了迷糊?” 急云摇摇头道:“总要说个清楚……她若是非要喜欢他,也不是我们管得着的……该说的道理都说尽了。” 苏定方听着人似乎都走尽了,才睁了眼,却看到台下玉衡仍呆呆地看着自己,目光中有着惆怅、哀婉、幽怨。他不由的心中一喜:师妹定是在心疼于我,若是这次能让她出了气,回转过来,倒也因祸得福。他挥了挥手让师弟们先走,自己却是强撑着走了下台,走了几步,却是心口剧痛,气喘吁吁。 玉衡看着苏定方满脸青紫肿胀,头发零乱,袍袖狼藉,和从前那翩翩师兄已是截然两样,她恍然地想着:“原来师兄……也有这般狼狈不堪的时候……我从前只觉得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仿佛神仙中人一般。” 苏定方看玉衡一直呆立着没有来扶他,只得自己勉力又走了两步,力气确然不济,只得跌坐在青石阶上,嘶声道:“师妹……你姐姐,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玉衡感慨万千,垂了睫毛低声道:“师兄……从前是我误会了,错会了师兄的意思,如今,师兄是不是也误会了什么?” 苏定方愣了楞,似乎不解其意。 那眉目如画的少女低了头看他,眼里满是悲悯,低低地道:“师兄,我如今已经不喜欢你啦。” 那个全心全意喜欢师兄的少女,已经在那一个初夏的清晨,死去了。 第73章 弃比 73、弃比 急云一战成名,谢瑶光此后分到与她对战的外门弟子,纷纷主动弃比,掌教的得意弟子苏定方,曾在宗门大比中夺魁的佼佼者,都败在了她的手里,身负重伤,这时候还要去和她硬拼,不仅浪费体力,甚至有可能受伤,大凡智力正常的人,都会选择主动认输弃了这一场的积分,保全实力节省体力去和别人比武。 而玉衡这边,输多赢少,所幸对手到底有些怜香惜玉之心,又或者顾忌她身后的背景,因此并没有受伤。几日初轮比赛下来,玉衡满脸灰败,之前赢了戴馨,自己颇有了信心,然而如今看来,只怕还是戴馨掉以轻心,过于自信,之后又乱了阵脚,才侥幸让她胜了。 初轮的最后一日,几个弟子集中在一起,管夫人和叶默存拿了积分的单子来看,分析他们如今的情势,急云是毫无疑问的本届魁首,直接略过,卫瑾也每场必胜,想必会在第二轮比武中与急云对上,而叶璐胜的场次还可以,应该可以保证进入第二轮精英赛了,实际上进入第二轮精英赛的,只要不犯特别大的错误比如戕害同门,都是稳稳内门弟子了。唯有玉衡形势不太妙,前二十是肯定进不去了,积分上却更有些危险。 管夫人拿了积分单子叹气道:“玉衡今天还有两场比武,一场却是和阿瑾对上,若是这两场都输了,便是双人对战那边每一场都赢,积分要进入前五十也有些难,毕竟双人对战那边,每场个人只有一半的积分。” 玉衡失魂落魄,卫瑾看了看她,忽然出言道:“和玉衡师妹那场,我弃比好了,我每场都赢了,不差这一场。” 管夫人颔首,玉衡是急云的胞妹,虽然急云一向冷清,却是出手狠狠教训了苏定方,可见对这个胞妹还是着紧的。这一场的胜负对卫瑾微不足道,对玉衡却是事关大局,弃比也是个策略。 玉衡一愣,忽然觉得心里羞恼难当,抬了头大声道:“我不要你们让!就算进不了内门,我也不要你们同情!”一边却是眼圈一红,怕被人看到自己掉泪,转身蹬蹬蹬的跑走了。 众人皆一愣,叶璐冷笑道:“谁还稀罕让她不曾,好心不得好报,真真大小姐脾气。” 叶默存喝道:“不要胡说,小丫头脸皮薄,她心里又难过,有些情绪很正常。” 叶璐撇了撇嘴,没说话。急云却忽然道:“能和师兄对战也是个练习的机会,我也认为不必弃比,输是好事,这样不会伤及性命却要竭尽所能的比武,每一场都是珍贵的练习机会。”失败,从来都是人生最宝贵的财产。 管夫人看了看急云,知道这个弟子也是一向扎扎实实,并不投机取巧,点点头道:“也罢,以她的资质,之前只是耽误了些,就算这一年不能进入内门,下一次大比也是可以的。” 叶默存看了看那积分道:“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这一次进入内门的,有几个积分与她接近,他们若是多输上几场,就行了,双人那边有急云在,加的分应该也不少的。” 晨钟堂那边的钟楼敲了起来,显示着比武时间到了,几个弟子拜别师父,分别到了自己比武的场地。 竹组这边第一场就是玉衡对一个十三代的男弟子,她刚刚从恼怒、羞愧、倔强等种种复杂的情绪里平复,捏紧了剑,看着对手,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不是草包。” 别人来比武,都是亲传师父在一旁谆谆教导,自己身为掌教的徒弟,师父除了比赛前送来一粒药丸,让人说了两句好好比武的场面话外,便再也没有任何询问,并不关心自己是否进入内门,之前就是师兄代传艺,又学了这样一身不实用的花架子,她终于明白,自己之前那沉浸在身为天之骄女,师父慈爱、师兄疼爱的梦都不过是一场虚幻的荣华。如今姐姐为自己出气,重伤了师父真正疼爱的弟子,只怕师父如今对自己必也有芥蒂,虽不曾怨怪,却也懒得再演从前那师徒情深的戏码了。然而师兄明知道那是自己的胞姐,却也先施了辣手,那是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他若是心中对自己当真如珍似宝,是如何下得了手的?自己从前果然……误会了…… 执事一声令下,比武开始,她凝心正气,心头澄净,挺剑迎战,她谢玉衡,不是草包!这一场,她绝不能败,也绝不会败! 一场毕,玉衡果然赢了!这场赢得十分艰难,一个十三代的弟子,她都需要这般辛苦才能战胜,她从来没有这般清楚地看清了自己过去的十五年。 她大口的喘息着走入比武台后搭着的供比武前比武后准备及修葺的小木厅内,身上全被汗水湿透,眼睛忍不住地落泪,也不知是喜悦还是伤心,她心里唯一强烈的愿望,决不愿让被人看不起自己! 背后忽然传来了清冷的声音:“你刚才这场打得很不错。” 玉衡转身,看到卫瑾那平静无波的脸,她心头那点羞恼又涌了上来,卫瑾也好、管夫人也好、还有叶师伯、叶璐他们,不是清清冷冷就是客气有礼或者冷淡疏离,他们以为他们的情绪掩盖得很好,自己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他们的眼里都藏着看不起,不过是看在姐姐面上对自己客气有礼罢了!这种自卑而敏感的情绪一直折磨着她。 卫瑾看她倔强地咬了唇一言不发,清丽的面容上满是倔强,眼圈一圈红的,脸上是刚刚经过恶战后的晕红,汗湿的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脸颊上,相貌长得和小师妹一模一样,表情却比万年清冷的小师妹生动许多,他踌躇半晌,说道:“我说弃比,并非是侮辱于你。” 玉衡默默无言,双眸直视卫瑾,亮得惊人,卫瑾有些尴尬地转移视线,不敢对视那双里头含着太多情绪的眸子,低声道:“我曾和你姐姐一同去经历师门任务,结果因为我的失误,你姐姐陷于险地,要不是她毅力过人,如今早已没了她……我当时也觉得自己十分没用,狠狠不要命的练了许久,只希望以后不做拖累人的那一方。” 玉衡惊讶地抬起眼来看他,他武艺这般高强,居然也曾经经历过这样的失败么? 卫瑾脸上有些红,又低声道:“同门师兄弟,在大比之时有策略的放弃,这是大比中许多前辈都采取过的策略,毕竟,师兄弟相互扶助,相互谦让,本也算是此人的实力,我们教里本就是提倡同声共气,若是一个人,武艺再优秀,却人品恶劣,没一个人肯帮他,这样的孤勇,并不值得褒扬,人生在世,总得有那么一两个能说得来,值得为之付出些什么东西……这样的朋友,我觉得这才是不枉来了人生走这一遭。” 玉衡垂了睫毛,忽然有些羞愧,她平日里只觉得卫瑾他们清高孤傲,对自己不过是因为姐姐的缘故才略有些亲近,如今卫瑾专程来与她说这样一番话,可知其心细体贴,并不如表面那般冷傲,她低低道:“多谢卫师兄。” 卫瑾看她脸上忽然飞起了红霞,似是羞愧得很,忽然一怔,想起师妹脸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他忽然也觉得有些窘,继续道:“一会儿我是不会让你的,希望你全力施为,就算,就算今年你入不了内门,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若是掌教不肯教你,我娘也会教你的,内门不内门的,其实不过是名头好听罢了。” 玉衡只觉得鼻子一酸,多少委屈冲了上来,眼圈渐渐又红了,卫瑾乍见到这般小儿女情态,手足无措,好在前头又散了一场比武,他连忙道:“下一场是我的,我先去了。”一边慌慌张张地走了。 卫瑾和玉衡的对战毫无疑问玉衡落败,然而在对战中,卫瑾刻意地放慢了剑招速度,让玉衡看清楚,又有意识地引导她选择正确的剑招,玉衡第一次享受到这样的实战指教待遇,虽然落败,却也觉得受益匪浅。 今日李熙没有来,让朱明来给急云传了个话,说是太子有事找他,他进宫去了。 急云翻了翻对战表,想起施辰,这两天因李熙日日都跟了来,又总缠着她说话,玉衡的比武场次又多与施辰的比武相撞,居然没空去看施辰,今日玉衡的比武早早便完了,索性去看看施辰去,便走去了梅组对战。 她却扑了个空,应该到施辰的场次了,施辰却没到场,上头直接判了施辰主动弃比。急云听到旁边有人窃窃私语道:“今天两场比赛都没来?就算是单场积分够高,能进到第二轮比武了,他就有信心双人比武一定能没事?”又有人道:“似乎是出了什么事,他师父适才急急忙忙下山去找他去了。” 急云皱了皱眉,施辰到底算是她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朋友,便问旁边那人道:“师兄可知道那施辰住在什么地方么?” 那弟子转过头看到是个标致师妹,身体早已酥软了,赶忙道:“具体地方不知,不过外地赶来参加大比的弟子们,多是在城西青龙坊那儿有安置,一则在城里,又近码头,方便弟子们找生计,二则那边的房租极是便宜。料想他也应当住在那儿。” 急云便径下了山来,驱马往城西青龙坊走去。 第74章 施辰 74、施辰 山下太阳很大,青石板路被晒得有些发烫,远处有蝉声摇曳,青龙坊是个有着许多一排一排矮小房子的居住区,想是住着的多是贫民,家家都搭了棚子,房子错落,胡同窄小,许多小孩子在乱跑,急云找了个酒馆暂存了马,只身走了进去,正想找人打听打听,却听到了打斗的声音。 她走了进去,看到狭小的胡同里,有一群乡邻正在围观,中间四个流里流气的人正在围攻中央一个少年,少年全身黑衣,全身肌肉精悍,以一敌四却仍游刃有余,仿佛一只黑豹一般剽悍利落,虽已隔了数年,急云仍一眼看出那个男子就是施辰,那几个地痞拿他没办法,只得乘隙抢攻,四下游哄,只听拳风震耳,震得胡同边上的一棵树上叶子纷纷飘落,转眼那几个地痞已是被打得倒地不起,施辰卓立中央,冷冷道:“还不滚!” 那几个地痞勉强爬了起来,忿恨道:“咱们走着瞧!”一边往胡同另外一头跑了去了。 只听到咿呀一声,胡同里原本一户人家紧闭着的木门打开了,似乎是里头的人一直在看着外头的情形,从里头走出了两个女子,一个生得嫣嫣润润,袅袅婷婷,艳如秋水,丽若海棠,却是急云认得的,如今已唤作沈璧的沈翠翠,另外一个却才七、八岁光景,是个小女孩,发长才覆额,红头绳挽着双鬟,唇红齿白,穿着身红衣裙,衬得肌肤似雪一般,胸前挂着个银缨络,鼓掌道:“哥哥好厉害!”想来正是施辰的妹妹施红了。 沈璧嫣然一笑,眸凝秋水,颊衬桃花,开口道:“多谢施大侠相救,小女子这里有礼了。” 施辰却是沉了脸,并不看她,黑口黑脸地对旁边的施红道:“我叫你跟着朱大娘,我比武完了回来买糖给你吃,你却如何乱跑,害的朱大娘找不到你,吓得让人捎了口信给我!” 施红撇了嘴,说道:“朱大娘天天卖馒头,忙得很,我看这位姐姐这样漂亮,又正在找人学唱戏,唱戏好听,我也要学嘛!谁知道遇到了几个坏人来骚扰姐姐。” 原来沈璧得了李熙的帮忙,脱了籍,又赏了一笔银子,却不肯回乡,流落在京里,赁了个院子,经过深思熟虑后,便买了一批小女孩来,请了师父,打算好好调-教了,建个纯女班的戏班子,却是大有前途,全女班的戏班子,可以任意出入达官贵人的后宅,却是正中了她的下怀。 然而因为小孩子们日日唱歌,丝竹清亮,这小女孩过来缠着说要听戏,小女孩的大哥她是见过的,听说是清微教的外门弟子回来参加宗门大比的,单看身姿,龙行虎步,却是英雄姿态,她自起了个招揽的心,自己戏班子全女班,若是能请到武艺高强的武师押阵,才是稳妥,又不知道这小女孩是偷偷跑出来的,只欣然请了这小姑娘进来看小女孩们唱演,又请她吃些糕点什么的,直哄得她开心极了。不料丝竹声起,却是引来了些寻滋闹事,想揩油的地痞来,正巧施辰得了口信忙忙的下了山找妹妹,正寻到这儿,出手料理了他们,她一见便极是满意,那一分招揽的心更是热切。 施辰无可奈何,他对这个妹妹着实疼爱,又不忍心骂她,只得道:“学戏不是好人家儿女学的,你乖乖的回家。”这个女子住在同一个胡同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走路说话都是风姿月态的,那一股风流靡曼,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家的女子,如何能让自己宝贝妹妹和这种女人呆一起,坏了名声?” 施红嘴巴一扁,已是哭道:“我不管,我要学唱戏,我要学唱戏!” 沈璧明明听到施辰说她不是好人家,却也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笑盈盈弯腰道:“红姑娘若是喜欢听戏,待你大哥有空了,便带你过来听这些姐姐妹妹们唱歌便是了,若是学唱戏,却是不好哩,将来嫁不到好人家,还要像姐姐这般,命苦还罢了,还要受人贬损看不起。” 她这么绵里藏针地一说,施辰却也脸红了,他何尝不知倡优之辈,多为身世堪怜,然而若是让他妹妹这般,他却是万万不肯的,他抱起委屈哭闹的施红,向那沈璧弯了弯腰,支吾半日道:“我不是那意思……” 沈璧眉间轻颦,却仍勉强笑道:“天下最贱是娼、优、隶、卒四种,施姑娘有施大侠这般的大哥在,自然要好好学好,将来嫁个好人家,与我这等苦命人亲近作甚——只是好教大侠知道,沈璧如今也是靠自己一手一脚吃饭,招个女孩子做的戏班子,只为将来糊口饭吃,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更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营生。” 施辰听了她这番的话,更是面红耳赤,然而不善言辞,居然说不出什么话来,倒是施红嚷嚷道:“姐姐很好!”沈璧微微一笑,知道这是个老实人,点到即止就好,都住在胡同里,日子还长呢,只要让他心里存了歉意,将来慢慢总能招揽过来,便继续温声道:“好了,也耽误了施大侠不少时间了,只怕您还有要事在身,我就不耽误您了……改日再备礼相谢了。” 沈璧这边关了门,围观的乡邻们纷纷散了,施辰抱了施红转了头,走了两步,却是一眼看到了急云,又惊又喜,喊道:“阿瓦!” 急云点了点头,施辰已是教训施红:“快喊阿瓦姐姐,从前是她救了你哩。” 施红正因施辰不许她学戏,满腹委屈,只是勉勉强强叫了声:“阿瓦姐姐。”就撅着张嘴再不说话。 施辰无可奈何,对急云道:“这孩子平日不是这样的。”又问她:“我接到夏老大的信,说你已是找回了自己生身父母家?” 急云点头,问道:“今天大比,你都没参加,我怕你有什么事,所以下来看看。” 施辰满脸无奈,他在那对战表上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阿瓦的名字,夏老大也没说她的新名字,他师父地位又低,来参加宗门大比的弟子也多,他竟然一时没能打听到急云的师承。 急云问他:“你如今也是清微教的,是清字门还是微字门?” 施辰道:“是微字门,当年我记得带你走的那个女子好像说的是微字门,所以我就找了微字门的师父拜的,可恨当时名字居然没听清,后来你的信也语焉不详的。” 急云有些愧疚道:“是我的不是,当时时间仓促,我也不知道我师父有没有什么忌讳,因此没敢多写。” 施辰心里一轻,问道:“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急云道:“谢瑶光。” 施辰脸色大变:“伤了苏定方的那个谢瑶光?” 急云点点头,施辰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可置信,想了一会儿又问:“你和晋王定亲了?” 急云又点点头,施辰脸上一丝沮丧,却也知道以自己这小小的力量,什么都改变不了……急云看他沮丧,宽慰道:“我和晋王挺熟识的,他人挺好的。” 施辰脸上有些茫然,这样多年来,找到阿瓦这个念头一直在他心头,想要变得更强,想要找到阿瓦,想要保护好所有的人,然而如今,阿瓦找到了,却要嫁人了……他这么些年憋着的气,一下子仿佛无所凭借,一时茫然,不知所去。 急云问他:“你应该还是可以进入第二轮比武的,我应该会在比武台上遇见你,我刚才看到你的拳法,很是威猛,内力很雄浑呢。” 施辰魂不守舍地点点头,看着眼前已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的急云,秀靥长眉,玉骨冰肌,这样热的天,她依然清清冷冷的一点汗都没出,和她站在一起,仿佛远离尘嚣……她就要嫁人了……她说晋王挺好……她将来贵为王妃,自己大概再也没机会再这般靠近她,和她说话…… ******** 太子东宫内,李熙讶然道:“皇伯父居然同意了让那卫小姐给你做良媛?” 李怡满脸沮丧:“原是求父皇封了她为良娣的,结果父皇说庶女身份太低,只肯给良媛,他已另外看好良娣的人选了,我年纪还小,怎能纠缠在这些后院女色上,倒把我斥责了一顿。要不是母后在一旁劝说,只怕这良媛都未必能。 结果表妹一听说只是良媛,又哭了许久,我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怎么能让她高兴起来。想来想去她平日里极喜欢赏画看书的,如今你一幅画已价值千金,又是见过表妹的,你看能不能替我画一幅美人图,把表妹画上去了,我送与她,兴许她就回嗔作喜了也未可知。” 李熙摇头道:“太子殿下,您这是害我呢。如今柳太傅还管着咱们的功课呢,我画了这画,岂不是把未来的太子妃和柳太傅都给得罪了?再一个,卫小姐到时候是你的良媛,哪有小叔子画小嫂嫂的画像的?传出去成什么了?叫那些风闻奏事唯恐天下不乱的御史听了,参你我一个行为不端,到时候连这良媛也要泡汤了。依我说,卫小姐一贯是这般的,生气几天就没事了,只要还是嫁你不就行了?” 李怡被他一提,倒也恍过神来,如今表妹将要嫁给自己了,的确不适合再让堂弟画她的画像,叹了口气道:“也只能这般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补完…… 明天应该是大比的一些内容以及太子大婚的内容了,然后很快就要到晋王大婚啦。 第75章 太子大婚 第二轮比武毫无悬念急云仍然第一,而卫瑾与施辰居然战了个旗鼓相当,施辰常在市井中拼杀,因而骨头里头带着那一股狠劲,又深知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重要,因此一对战时那股咄咄逼人豁出去的狠劲,倒把卫瑾逼得颇为难堪,到底卫瑾有云阳侯和管夫人精心指点,勉强赢了,却是他参比以来最艰苦的一战,比完后回去,他自己又狠狠地苦练了许久,显然深受打击。叶璐则输多赢少,名次极为靠后,却也已经稳稳的是内门弟子了。 第二轮比武完便是双人组队比武,急云与玉衡的清微形意剑法使出,光芒四射,连连克敌,教内上下尽皆轰动,一时之间,清字门和微字门,开始有些内门弟子也尝试着找搭档练习这套剑法,两门居然空前的关系好起来了。 半个月的大比比完,谢瑶光夺了魁首,卫瑾第二,施辰第三,叶璐进了内门,玉衡积分险险的挂在了第四十九名,侥幸进了内门,就为这,她又暗地里悄悄地哭了一回,这辈子,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做一件事情,并且居然做成了。 清微派举行了隆重的内门收徒仪式,张翔亲手一一给他们颁发了内门弟子令牌、服装,勉励了一番,回了中徽堂,却是思想了半日,这次大比,前三尽皆是微字门的弟子,一下子扭转了数年来微字门人才凋零的局面,而自己的爱徒,大徒弟虽然帮务上颇有些才干,武艺上却造诣平平,其他徒弟尽皆一般,唯有一个苏定方他寄予厚望多年,如今却被微字门一个外门弟子轻而易举地打伤,而这名女弟子,不仅是未来的晋王王妃,还是手握重权的谢丞相的女儿,他颇有些坐立难安。 想来想去,为今之计,也只能先好好待谢玉衡,再看苏定方养好伤后如何,若是不行,毕竟再物色新弟子培养已是来不及,清字门与微字门相较,居然在优秀的弟子上已是出现了断层,这实在不得不让他紧张起来,毕竟当时若不是云阳侯忽然失踪,这教主之位极大可能就是他的,他当时创下了偌大的功绩,却忽然失踪,而自己则毅然下注在太子身上,搏了一把,终于靠这勤王之功,当上了教主,如今云阳侯归来,说他不紧张,是假的。 结束了宗门大比的急云和玉衡回了府,好好歇息了几日,虽然谢老夫人仍然嘟囔了半日,但是两个外孙女都成为清微教内门弟子的事实,还是让她颇感意外,毕竟虽然她崇尚读书第一,却也听说过清微教的威名。守旧家长们的习惯和逻辑一般都是如此,孩子干不符合主流的杂事不好,但是若是这杂事干出了点名堂,虽然表面上还是反对和不以为然,其实心里到底还是也松动了许多。 也因此云阳侯府有时候派了车子来接急云和玉衡过去,谢老夫人也只是嘟囔嘟囔都快要嫁入皇室了,还不好好在家里修身养性,却也没有之前那般找崔氏来作伐了。她如今却是第一个希望外孙女赶紧嫁为王妃,这样天璇的身份陡然升高为王妃的堂妹,议婚起来可是方便。 李熙也是十分盼望着九月的到来,中秋前太子就要大婚了,如今太子经常跑到他王府里来做客,倒让他不能经常跑云阳侯府去见急云。太子李怡似乎是患了婚前恐惧症,大概他也预感到未来的太子东宫,将会完全颠覆他从前的平淡日子吧。 卫瑾将宗门大比这事完成,却是要准备来年春天的会试了,柳青霖这日却是约了他在定风阁开个文会,他一大早过了去,却没看到其他常来往的文友,楼上的房间里,只有个女子凭窗而立,穿着鹅黄色花鸟双绘绣的薄绸单衫,月白色百褶裙,风吹来只觉得神清骨秀,风姿绰约,听到卫瑾上来,她转过脸,眉裁翠羽,眸如秋水,赫然竟是许久不见的柳碧筠。 卫瑾想起她将要成为太子妃,有些局促,施礼道:“柳小姐。” 柳碧筠凄然一笑:“卫哥哥,如今你也要和我生分了么,从前你都是唤我柳妹妹的。” 卫瑾眼观鼻鼻观心,从前是从前,如今她就要成为太子妃,而且又已是数年不见,如何还能和用小时候的称呼来相称。 柳碧筠自嘲一笑,说道:“你不必找哥哥了,是我逼着哥哥约了你来……我父亲进了京,就遣人去了云阳侯府,想给你我定下亲事,结果令堂却拒绝了,如今我只想知道,拒了我,是单单是夫人的意思呢,还是你也有此意。” 卫瑾淡淡道:“婚姻大事,母亲做主,母亲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柳碧筠垂下眼睫,眼圈却已有些红了,卫瑾当年师门历练,一去不回,之后好不容易都来了京城,却都各自有了各自的道路,她念念不忘,却也知道事不可回,然而不亲口问一句,不见上这一面,到底意难平,如今得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她依然茫茫然地觉得恍惚,多年前那一点属于两小无猜的绮念,经过这些年时光的碾压,变得似乎无迹可寻,而自己仿佛那些曾经的灵气、喜悦、羞涩,仿佛都已经失落在那聆玉山下,如今站在这儿的,不过是个躯壳。 卫瑾看她默默不语,施了个礼,转头下了楼,迎面遇到柳青霖,他满脸愧色,作揖不止,卫瑾没有说什么,上马回去了。 柳青霖走入定风阁,看到失魂落魄的妹妹,不由地安慰道:“阿妹,事已至此,你还是忘了他吧!” 柳碧筠望向远处,居高临下,平日里秀丽的风景,如今一览无余,她如今只余下一条路,那就是一心一意地往最高处走,成为最尊贵的女人,直到天底下再没人能拒绝自己的要求。 八月初八,皇太子大婚,亲迎柳太傅之嫡长女柳碧筠为皇太子妃,双双谒庙,行了合卺礼后,柳碧筠成了东宫的女主人,礼成后三日,宫中大宴群臣命妇。 李怡却是被太子妃震了一震,成婚没多久,便找了李熙说话:“太子妃果然是柳太傅教导的,静婉宜人,又通书史,整个人如出尘仙子一般,静言对之,俗氛自远,真令人不敢亵渎……从前只以为卫表妹清美出众,如今才知真正清标出尘女子是怎样的,她美名不显,想必当真是藏在闺中真正的大家闺秀。” 李熙笑而不语,太子妃柳碧筠礼成后第二日宗室见礼,他自然是见过,容貌冰雪冷清,却与急云那种冷清不同……急云那种冷清,是真正的于凡俗无欲,太子妃……呵呵,显然是对太子无欲,不过在驭夫上另有一手,柔能克刚。 皇上也极为满意,他可不喜自己精心培育的儿子被个庶女拿捏得死死的,如今来了个一言一行可供女范的名门淑女,他自然是高兴得很,至于一个月后纳入东宫的良媛卫琼,若是太子妃没这个本事降服她,那就不堪为将来的国母,若是太子当真不堪扶助,一心只想着女子,那也不堪为未来的国君。 李怡却暗自在想着柳碧筠的那一等妙处,整个人如仙子一般,及至入了帐,那一股肌香,甜净清雅,比麝兰之香更为清淡,当真是气似幽兰,神凝秋水,更别提肌肤似雪,清晨醒来几乎疑在雪中眠,肌肤莹质,真真堪怜,自己大婚前宫中派了女史来给自己教习,那等庸脂俗粉哪里及得上这般滋味!这般清美出尘之人,却对自己绝不违逆,举案必齐眉,态度举止恭敬之极,自己有时候怜惜她,让她不必这般拘礼,她却吃惊地看着他,恭敬道:“女子以夫为天,更何况殿下乃是国之储君,太子体恤臣妾,臣妾心中感激,然而君臣夫妻之礼,妾不敢不尊。”看看自己母后对父皇,也是恭顺而绝不违逆的,自己从前不解,如今才知男子之尊,皇室之威。 大婚几日后,太子妃来了月事,不能服侍,却是让身旁陪嫁来的宫女丽妲开了脸服侍他,那更是一个尤物!面貌妖丽,腰肢纤细,胸前极为丰隆,浑身滑不留手,却又白得如同粉团儿捏成,床笫之间尤妙,他头一次知道何为天上人间!他和她连宿了几日,直到女史们劝阻,不可过于流连,身体为重,才有些愧疚地去和太子妃致歉,担心太子妃会生气,毕竟从前表妹一吃起醋来,那真是数日不理人,百般打叠才能回转的,太子妃却讶然道:“殿下何故如此?婢妾一流,不过是些与鸟虫猫狗等一般的玩物,妾如何会生气?这些玩物又何德何能,能让一国储君为了她们致歉?妾与殿下,乃是祭过庙堂的正经夫妻,一体同身,难道殿下会为了那些玩物,便忘了妾的结发情分,夫妻之大义?” 当时自己又愧又敬,自己果真不如太子妃明理,父皇果然是为自己选了个将来可堪母仪天下的皇后之才,自己如何能辜负了父皇的期待,太子妃的厚爱?更不敢玩物丧志,从此居然真的把心用在朝事书史上,对那丽妲虽是喜爱,也不敢越过太子妃任意亵玩,克制自己的**,对太子妃更多了一番尊重和爱怜,却是一时将表妹忘在了脑后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仍然是晚点再补一更。 第76章 中秋夜宴 八月十五,宫中大宴,因太子大婚,喜气洋洋,为了热闹些,卫皇后特意下了懿旨,宫中御花园中秋夜宴,三品以上官员命妇可带女儿参加宴会。 崔氏原本并不想带女儿去赴宴,不料卫皇后却是特特请了女官来传话,说想见见未来的晋王妃,让她将两个女儿都带上,没法子崔氏只得带上了两个女儿,却再三叮嘱玉衡若是受到嘲讽千万忍住别闹大了失礼。 御花园内,处处灯火通明,金桂飘香,菊花遍地,十分热闹,文武百官在前边升平殿中设宴,后宫嫔妃及女眷则在内宫御花园内设宴。 崔氏带着两个女儿到的时候,皇后和太子妃还未到,因此众命妇、嫔妃及家眷们尚未归座,各自在休憩的地方闲谈,也有些年轻的小姐则各随其伴俱下来在园中玩耍,在假山边、御池畔、画栏前、j□j中,三五成群,也有谈笑的,也有看花的,也有石上坐谈的,也有照池水整髻的,也有倚阑谈诗的,灯光下个个都艳妆新衣,宛如千花竞秀,万卉争妍。 而崔氏带着她们两人走进来的时候,因年纪相仿、面貌一样、又都均是绝世容颜,立时吸引了许多目光,又都开始细细私语讨论起来。 急云却仿若不觉,玉衡也只安静地跟着母亲,她这段时间经历过太多的事情,对这些谤议蜚语却是不太在意了。她只一边和急云说着宫里的一些趣事,替她介绍一些诰命夫人,毕竟急云将来是要做王妃的,如今早些有个数也好。 在御花园内一座假山上的凉亭里坐着的几位公主正居高临下的往下看着,看到她们了进来,不禁冷哼了声,清平公主冷笑道:“也不知哪一个是打伤了苏大哥的村妇。”荣庆公主听她喊得亲热,不由地撇了撇嘴:“横竖都是为了妹子出气的,哪一个不一样?” 清平公主咬牙道:“明明是她自己不知廉耻整日缠着苏大哥,被拒了自己丢了脸回乡下去也就罢了,也好意思回京!我都没眼看了,还真以为自己花容月貌,所有人都该让着她宠着她了,只恨我平日里不得出宫,今日她们既然进来了,叫我给她们个好看!” 旁边的明华公主听她们说得咬牙切齿,恐怕一会儿要闹出不快,她虽然不是卫皇后所出,因是皇上的第一个女儿,颇得荣宠,平日里也常让她管束其他年幼的公主们,荣庆还罢了,生母位份低微,不过是个才人,不敢闹事,清平公主却是卫皇后亲生,平日里就是娇宠过度,任性恣意的,前些日子听说苏大哥受了伤,直嚷嚷要问罪谢丞相,最后被皇上皇后都斥责后,才不敢再说,不料今日看到谢丞相的两个女儿,又成了斗鸡眼,只怕闹出事来,卫皇后到时候不忍责罚清平公主,倒是自己年长又要问个管束幼妹不严的罪名,她赶紧笑道:“听说谢瑶光此次拿了宗门大比的魁首,下个月又要嫁给晋王了,你们还需注意些才是,若是让父皇知道了,看在熙哥哥份上,定要责罚你们的。” 清平撇了撇嘴,也不得不承认,皇上一向对李熙极为优容,而这个病怏怏的堂哥,性格温良,长得又好,平日里关系还是不错的,她不由恶狠狠道:“父皇怎么会定这么个悍妇给熙哥哥,将来岂不是要被她吃得死死的?” 荣庆却是一眼看到了个熟悉的人,笑道:“卫家那小姐居然今日还来,不是快要入太子东宫了么?” 清平看到卫琼也跟着孟姨娘走了进来,这样的大喜的日子,又穿了一身素淡的,真够倒胃口的,她一向不喜欢这个自命清高的表姐,不过是个庶女而已,也配自己这个公主叫她一声姐姐?偏偏母后硬要说卫家功劳大,必要自己对她客客气气的,她撇了撇嘴道:“再不来,以后再要参加这样的宴会,可要看太子妃欢喜不欢喜了,若是不许她来,那也只能乖乖地守在东宫里。” 荣庆笑道:“论理,孟姨娘也没这资格进宫哩,还不是国舅爷功勋盖世,不过今天这可好看了,我适才似乎看到云阳侯夫人与管夫人也来参加宴会了的,到时候孟姨娘只怕要丢人了,嫡夫人在此,她也敢坐下?” 明华有些意外道:“管夫人怎么会来?她虽然回了京,似乎宫里赐宴她都称病的,内务府也心知肚明,并不为难。” 荣庆笑道:“你忘了,云阳侯的新继室,上次来拜见皇后的时候,管夫人不也巴巴的进了宫?可不就是替那南蛮女遮掩提点,才进宫的么,她住在娘家,这个继母不管她心里服不服,都得在继母手下讨生活的,若是娘家再和她翻了脸,可叫她往哪里去呢。” 清平却皱了眉道:“胡说什么呢,我表哥这样人才,哪里会让我舅母过不好?眼见明年就是会试了,定能夺个魁首的,将来得了官职,带着舅母自立门户,哪里住不得?”管夫人进京后,卫皇后召见过管夫人及卫瑾,她见了表哥,心有好感,她如今驸马未定,之前虽然看苏定方少年英武,颇有些意动,然而苏定方到底身份太低,平民出身,又年龄太大,倒是如今这个表哥,年方十八,不过大了她四岁,年轻有为,文武双全,又长得仪表堂堂,连父皇见了他都赞许不已,一颗芳心早就暗暗定了,早已将管夫人视之为婆母,如何肯听到这般贬损的话?至于安乐侯那边,她平日里本就不喜,更巴不得卫瑾不要归宗,在外头自立门户,不必应付那些小妾亲戚呢。 正说着,果然看到冼夫人、管夫人与崔氏她们走到了一处,说起闲话来,说话间管夫人一旁还慈爱的拉着那对双胞胎中的一个的手,也不知在说什么话,其中一个跺了跺脚,好像在撒娇,管夫人也笑了起来,清平不由地奇怪道:“为什么看上去丞相夫人和管夫人她们熟识的?” 荣庆之前被她呵斥,心里正不快,不过到底不敢给这个嫡出的公主脸色,只得道:“许多人都知道的,谢瑶光正是管夫人的高徒,听说武艺高强得很。”看了看清平的脸色,忍不住又说道:“听说自小就收的徒弟,和你表哥算是师兄妹,一同住在蜀中那边一起长大的呢。” 清平脸又沉了下来,新仇旧恨一同上了心头,正想着如何给她们个好看,又不使父皇母后知道,卫琼却是一个人娉婷婀娜地沿着假山上的小道走了上来,团团施了个礼,才娇娇怯怯地喊清华道:”原来公主表妹在这边,叫我好找,这边视线果然颇好。” 清华心中不耐,却也不得不应道:“表姐也来了,请坐,宴席还没开始呢,天还亮着,我们正在这看风景闲谈呢。” 卫琼一边坐下来,一边叹道:“如今秋日,这御花园风景原当是寂寥凄清的,却是来了这样多的人,生生地坏了风景。” 明华知她惯会扯诗拽文的,便不去理她,荣庆却是早就看这个借着皇后和太子的虎皮平日里甚为看不起她们这些庶出公主的卫琼不惯了,如今听说她不过封了个良媛,心里早就笑死了,从前还真以为她会成为太子妃呢,她笑道:“风景自然是没什么好看的,主要是人好看,今天是个好日子,连不常见的云阳侯夫人都进了宫,我们适才还议论着呢,对了,管夫人也陪着她进了宫的,也不知你去拜见了你嫡母没?” 卫琼脸上青白交加,半日说不出话来,到底是明华忠厚,解围道:“今日也是太子妃第一次亮相人前了,前些日子册封礼后的宫宴,太子妃穿着那礼服,许多命妇都没看清吧。” 结果卫琼听到太子妃,脸上更是窘迫,明华看她脸色更添了丝恚色,忽然想起她却是就要入东宫为良媛了,自己不由的也尴尬起来,她却是忘了这茬。 正尴尬着,下头却是有内侍急着跑来喊道:“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驾到了!” 众嫔妃、诸命妇们连忙起身到园门外迎接,几位公主也赶忙下去,须臾只见一对对仪从过来,先是穿着大红直摆引驾太监前头引着,然后是一班女官,拥着中宫的七宝步辇,步辇到殿前,卫皇后持着太子妃的手一同下辇,却原来是让太子妃同她共辇而来,诸妃嫔命妇都上来拜见。下头卫琼看着柳碧筠戴着九翚四凤冠,身上穿着九行青底五彩摇翟纹,领口装饰着金灿灿的黼纹,足下是金饰翟纹翘头鞋,整个人华贵雍容,威仪赫赫,眼内几乎出火,这个位子,差点就是自己的了,全都怪那管夫人不肯回府! 一时卫皇后叫了起来,各位嫔妃命妇纷纷入座,今日管夫人到,孟青琴入了宫,才发现自己的位子被往后调了许多,不得不忍气吞声,悄悄带了卫琼在末席悄悄坐了,案上铺紫凤绒毯,酒浮琥珀,花缀琼瑶,各色精致菜色满满当当地设着,卫琼全无心思提箸,只看着上席那坐在那儿的管夫人,心头一阵一阵的恨。 第77章 良宵 卫皇后笑得端庄慈蔼,与旁边的太子妃说话间也是和气之极,倒让人真觉得这个太子妃极为合她的意,唯有柳碧筠步步小心,不敢掉以轻心,踏入宫廷这个尔虞我诈的险恶之地,她并不如一般人觉得拘谨凶险,却反而感觉到了一丝如鱼得水……自己自幼**,能轻易洞察人心,宫廷这些嫔妃的言行举止,她都可以轻而易举地透过她们的行为,看到她们的**和内心,包括卫皇后……这是个蠢货——不过皇上需要这样的蠢货,也需要这样听话的“仁厚”的太子,而自己只需要做好一个虽然聪明却循规蹈矩、以夫为天的太子妃就好了。 一时螃蟹上了上来,清平公主却是想起了云阳侯继室初入京的趣事,不由地又悄悄与旁边的荣庆公主说道:“想必云阳侯夫人回去练习过如何吃螃蟹了,只不知那从乡下来的丞相千金,会不会也不知道如何吃螃蟹呢。” 荣庆公主忍不住掩口一笑,都往席上看去,果然冼夫人熟练地使用着蟹八件,谢家两姐妹却是坐在崔氏的后头的副案后,一个正在教着另外一个用蟹八件,果然不会,她们相视一笑。 上头卫皇后却是看她们在笑,问道:“清平荣庆什么事这么好笑呢?也不说给你们母后乐一乐。” 清平笑道:“母后,我觉得下次宫里再宴请,须得在帖子上附上菜单才好呢,不然若是要上螃蟹啊汤包啊这些菜品,一些诰命啊小姐们若是不娴吃法,闹出什么喝了紫苏汤、烫了嘴巴这般事体,却是白白添了尴尬哩。” 席上不少诰命夫人之前也听说过云阳侯夫人的笑话,早已掩口笑了起来,卫皇后嗔道:“就你鬼精灵整天都是些什么想头。” 柳碧筠却是在嫔妃命妇们意有所指的笑声和眼光中,发现了久违的急云,多少潮水一般的往事涌了上来,几乎让她措手不及,那融融春日……那个稚如青竹的少年…… 急云在众人的目光中颇觉不适,索性拿起那小刀,运了内力飞快地切剖挑剔,一只完整的去壳蟹已是完美地在碟子里头,旁边正看过来的命妇们却是尽皆为这绝技微微变了色,不敢再笑,玉衡呆了呆,也笑起来道:“姐姐好手艺……谁看了你这手法敢说你不会用蟹八件呢。” 急云低声道:“这般什么都讲究礼节的,她们吃得饱么?” 玉衡笑道:“何曾是真的来吃饱的,不过是个意思罢了。” 一时歌舞上来了,舞了一番,一场歌舞歇了,柳碧筠问卫皇后道:“母后,听说今日您特意请谢丞相的女儿入了宫,儿媳倒是也想认识认识,将来妯娌间也好相处哩。” 卫皇后笑道:“是了。”一边向崔氏道:“谢夫人想是应该带来了两个女儿吧?” 崔氏立起来应了,让急云和玉衡一同出了来,向皇后施礼,卫皇后看到这一对绝世容貌的女子,不由地叹道:“果然均是国色,上前来给我看看。”待到上了前,又问哪个是瑶光,哪个是玉衡,一边又持了急云的手赞不绝口,一边又道:“如今这些年轻姑娘们个个都是水灵灵地让人喜欢,又都个个都是才华横溢的,咱们女子不像男人,可以去参加科举博个功名封妻荫子,却也都各有内才,我看今晚月色甚好,不如让这些姑娘们都展展才。” 一边摘了头上那累丝嵌宝金刚石双凤金钗道:“这权且当个彩头吧,”又问急云:“不知道谢大小姐擅长什么?且让你先开个头,抢个头彩。” 急云道:“臣女擅做菜。” 下边命妇们听到这实诚的回答,全都捂嘴笑了起来,卫皇后一梗,看急云脸上,那一双妙目却坦坦荡荡,澄澈而毫无心机,她之前打听过,谢家长女为管夫人高足,武艺自然是好的,让她舞上个剑,自然也就过去了,谁知道这孩子怎么这般应答?这宴会上,上哪里让她做菜去,又如何品尝? 急云一脸诚恳,心里却是冷笑,自己和妹妹一同上前,她却只拉着自己的手说话,对妹妹视若无睹,玉衡在那里已是全身不自在了,自己当然不会说什么可以表演的长处了,更何况,剑法是用来杀人的,可不是用来表演的。 旁边清平公主已是捂嘴笑道:“母后您就别为难了谢家长女了,她流落乡野这么久,能正经对答两句,施礼不出错已是很该赏赐了。” 柳碧筠却是微微笑道:“听说谢小姐是管夫人高徒,想必武艺极为精妙,不如与二小姐一同舞剑,也是一对美人花呢。” 卫皇后心里一松,倒是这个自己不喜欢的儿媳妇会递台阶,女儿傻乎乎地只知道瞎踩人,她笑道:“可是,不如谢家两位姐妹舞个剑来看看?” 急云沉声道:“剑乃凶器,剑术乃杀人术,今夜月圆团圆之夜,舞之不祥。” 卫皇后脸色有些难看,玉衡连忙描补道:“我们姐妹武艺粗浅,只恐控制不住伤了贵夫人,惊了凤驾,前日在宗门大比,姐姐上还不慎重伤了掌门的弟子呢,如今还是不要舞的好。” 崔氏也连忙站起来请罪道:“瑶光久居于乡野,不娴礼仪,非是有心顶撞,且她们姐妹二人武艺尚浅,初见皇后娘娘凤仪心有惶恐,舞刀弄剑于贵人前确然怕有闪失,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卫皇后只得笑道:“哀家不过随口一说,两个孩子还小呢,有些紧张也是有的,既然如此便请别的小姐们来一展才华吧。”如今皇上还倚重谢相,谢瑶光为晋王妃又早成定居,她们执意不舞,卫皇后还真没办法,只得有了台阶便赶紧下了。 一时果然诸多名门贵女出来,或是当场表演书画,或是抚琴吹箫,倒也只是一般而已,几个小姐过后,卫琼忽然站了出来道:“臣女愿抚琴一曲,以飨满堂贵客。”她今夜穿了一身月白裙衫,外罩银丝缠枝莲纱外衫,颇为精美华丽,加上她貌甚清丽,月色下显得仿似神仙中人。 卫皇后笑着点点头,却是看了管夫人一眼,只见管夫人侧着身与冼夫人在说话,却是一眼也不看场上。 只见卫琼取了瑶琴来,操弦而鼓之,却是一首平沙落雁,琴声古朴、典雅,起而又伏,绵延不断,杳杳不绝,看她手挥目送,娴熟之极,的确是经过数年苦练的,一曲弹完,众人尽皆喝彩,之后却再也没有别的小姐出来展才了。 少不得有几位贵夫人笑道:“果然艺惊四座,卫小姐原就艺从大家,如今这一手琴技已是出神入化,哪里还有人敢献丑?”卫皇后笑道:“看来今夜的彩头,却是落在琼儿身上了。” 卫琼却是忽然双膝跪地,长眉轻颦道:“臣女不要娘娘的金凤,只求皇后娘娘能满足臣女的一个小心愿。” 场上尽皆愕然,只看卫皇后却是笑道:“哦?你侯门贵女,什么心愿你父亲也解决不了的?” 卫琼双目泪流道:“皇后娘娘,臣女闻之,雁阵飞行,长幼有序,雌雄相随,正如人之大义,然而如今臣女嫡母因对父亲有误会,携了兄长离家多年,父亲如失偶之雁,茕茕独立,哀哀伤感数年,而臣女及弟弟也失了嫡母教养,少了兄长扶持,臣女感同身受,今夜中秋团圆之夜,臣女因曲触情,因景伤情,如今唯愿请皇后娘娘,能居中说和,请嫡母与兄长回府,使一家团圆,若得如此,臣女愿减寿三十年,只为父亲得以开颜,一家团团圆圆。”一边又磕头不止,地上虽然铺着厚厚的红毡,她洁白饱满的额头上依然磕出了青紫,十分醒目。 满场静了下来,尽皆看往管夫人,情势到如今,个个心里都有了数,难怪好端端的让贵家小姐们展什么才,这一场献艺展才,不过是卫皇后亲手导演的一出戏,为的不过是让管夫人当场表态回府,这般有才华的孝女跪地哀求,何等悲切,令人动容,这一场苦情戏演出来,再有皇后居中调停,管夫人若是不答应,那简直是不仁不义,不忠不慈之人了。 管夫人只是冷笑,卫皇后为难看往管夫人道:“这……嫂嫂,你看……这些年都过去了,这孩子们也都长大了,您是不是也就原谅了大哥吧。”却是全用家里的称谓,并不以皇后之势压人,有些不知从前之事的新贵诰命夫人,看到前有这般才华横溢楚楚可怜的孝女哭告,字字悲切,后又有皇后如此低声下气,尽皆觉得只是冷笑的管夫人倨傲无礼。 冼夫人忽然道:“我没读过什么书,不过适才这位小姐说什么父亲似大雁的,我却知道大雁一生只一雄一雌,从一而终,若是其中之一死了,另外一只是宁死也不会再和其它大雁相配的,若是这位小姐的父亲似大雁一般,离了我女儿便哀哀伤感,那你和令弟是怎么生出来的?我看你这比喻,不太妥当哩。” 卫琼气得满脸发白,却只能哀哀去看着卫皇后。一时场上贵妇尽皆掩口而笑,却都知道这位来自南蛮的云阳侯夫人言语粗俗,不知礼仪,却都去看卫皇后如何应对。 卫皇后被这混不吝气得半死,只得不理她,去看管夫人道:“嫂嫂,昔日你归于我家,我尚未出嫁,感情颇好,大哥当日也是迫于无奈,您若心里有气,只管发在我身上好了,何必糟践自己和孩子们呢?” 却是说得有些重了,她到底是一国之后,当着这么多命妇的面这般步步紧逼,一时场上都有些屏息,都去看管夫人当真能如此不给皇家情面?毕竟皇后,极有可能代表的是今上的意思。 管夫人面上虽然仍是霜寒凛冽,背心却起了一层薄汗,不料后头却起了个清脆的声音:“啊呀!” 场上尽皆一愣,转头去看,却是之前谢丞相之女谢瑶光,看着树上喊了一声。 卫皇后恼怒道:“谢小姐你喊什么?” 急云指着那高过飞檐的梧桐树道:“我适才好像看到那树上有个人影。”这一招她从前对付杜老大的时候用过,如今再拿来使一使,招不怕老,有用就成。 众人均骇然看往那树上,黑魆魆的果然人影瞳瞳,已是有太监去喊了大内侍卫来,柳碧筠似笑非笑道:“管夫人倒是教的好徒儿,会给师父解围呢。” 卫皇后得了她的提醒,也想起谢瑶光正是管夫人的徒弟,这什么刺客只怕是假的,正要冷笑,结果一队御前带刀侍卫已是闻报跑了来,却也有几个侍卫机灵的跃上了飞檐上,包围了那棵树,这是宁枉勿纵之意。突然一条人影自树梢飞鸟般掠下,停在那飞檐上,来势如箭,落檐无声,竟是个短小精悍的黑衣人!他手持一把利刃,直接劈往那几个侍卫,虎虎生威,招式极刚烈,而此时树上居然也不断有弩箭往下射,瞬间便倒了几个侍卫!只看侍卫们乱喊:“树上还有人!” 霎时间场面上一片混乱,尖叫,喊侍卫,护皇后的声音此起彼伏,又有示警的锣鼓声铛铛敲起,宫娥、命妇们四处奔跑,卫皇后也一时吓住了,却是柳碧筠低喝道:“大家快进殿里!箭射不到!”卫皇后赶紧下令:“快们往后殿里躲去!” 只看管夫人却是白练一抖,已是将射过来的几根乌黑小箭尽皆弹飞,袖子一震,身子一掠,飞扑了过去,因赴宴,没有带兵器,只得一双肉掌迎敌,却是掌风凌厉,那刺客与她缠斗,却也有些不支,果然树上又跃下一个黑衣蒙面刺客,冼夫人也飞扑了过去,拣了把地上侍卫尸体的佩刀,借力翻上树上,跃往屋顶,刀风呼呼砍了过去,急云推玉衡道:“你保护阿娘进殿里去。”一边也飞掠了过去,玉衡赶紧护着崔氏进了殿里,外头连绵不断的侍卫都赶了来,很快那两个刺客重重围住,而战团有了冼夫人和急云加入,那两个刺客渐渐支持不住,眼看逃脱不得,忽然对视一眼,将佩刀尽皆往脖子上一抹,直接自尽而死! 好好的一场中秋夜宴变成惊魂之夜,最后皇上面色铁青的撤了大内侍卫统领的职,又勒令大理寺彻查此事,命妇们才惊魂甫定地乘车出宫回家,登车之时,管夫人却向急云招了招手,和崔氏道:“谢夫人,我有些刺客的事情问问瑶光,一会儿我派车送她回府。” 崔氏适才看她出手凌厉,救了许多人,自然应道:“应当的,时间也还不是很晚,今夜也不宵禁,只管去和你师父说话吧。”后一句却是和急云说了。 急云点了头,上了管夫人的车,冼夫人也在里头,见了她已是迫不及待地问:“你如何知道那上头有刺客的?”那大树离下头约有数百步,又颇高,目力要高到如何程度,才能看清楚里头有人? 急云老实道:“并没有看到,只是喊了为师父解围而已。” 冼夫人与管夫人尽皆一愣,管夫人不可置信道:“你就随便一喊,那上头就真有刺客了?” 急云想了想道:“我当时是觉得,若是要捏造有刺客,那上头是最合适躲藏的,既靠近围墙,也靠近屋顶飞檐,进可攻,退也方便逃,树下的灯挂着,又都是有灯罩的,因此只照着下头,上头黑乎乎地看不清楚……我也没想到里头真有刺客……皇上又不在这儿,他们躲在那里干嘛?” 管夫人叹了口气道:“还真是歪打正着,前殿皇上太子尽皆在那里,自然是守卫森严,又没有地方躲藏,这后花园树多假山多,易于躲藏,而皇后宴请完命妇后,会打发命妇们回府,然后前殿宴散,皇上和太子是还要回后宫,与皇后、太子妃、公主们举办个家宴,然后去看看灯,才算完了,想来这两个刺客是极为熟悉皇宫行程,在那儿等着皇上回来的……又手持弩弓,若不是提前发现,只怕还真让他们得手也未可知……今晚已晚,明儿只怕你要得封赏了。” 急云不以为意,问道:“皇后那边这般逼师父回府,您怎么办?” 管夫人摇摇头道:“先看看是否是皇上的意思再作打算吧……”想起来都觉得恶心,安乐侯和那一窝子的妾生的种子,简直如一窝滑腻腻湿漉漉的蛇一般令人厌恶。 外头马车却是停了,外头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道:“李熙拜见两位管夫人……今夜月圆灯好,可否借令徒陪小王一同赏玩一番?” 管夫人面上十分古怪,似笑非笑,最后招了招手,让急云下车道:“去看看灯罢,这原也是应有之义,民间这时候未婚男女相约观灯也是有的。” 急云被赶下了车子,看到李熙披着一件玄色披风,身后跟着两个侍卫,看她下了车来,只是笑,又对车上道:“小王定会将她平平安安的送回谢府,还请夫人放心。” 李熙带着急云缓缓地走到了街市上,只见月似极亮的一轮银盘悬在空中,六街三市,四处都挂满了灿烂光辉的灯,千万家灯火楼台,十数里烟云世界,满街都有着肩携手盛装艳服的女子手里提着灯在嬉笑着赏玩,街道上吵闹不已,满城中箫鼓喧哗,彻夜里笙歌不断,急云从前居于山野间,却是不曾见过这样胜景,不由得四处张望,看那些造型各异的花灯,李熙看急云今夜因赴宫宴,穿着广袖长裙,云鬓高耸,他心里忽的一跳,在附近的一家花灯铺里,挑了盏莲花灯付了款给急云,急云提了那点亮的灯,十分新奇地举高了看,袖子滑下,露出了藕节一般圆润的手臂,莲花灯光照了下来,她瓷白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泽,清冷的脸上也多了丝妩媚…… 李熙恍然只觉得看到了几千年后的那幅画……这幅画,原来是这样来的…… 他静静站着,只看着急云,心中对这不可知的命运深深敬畏着……他们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急云转过脸看他呆呆的,不由地抿嘴笑道:“你想什么呢。” 李熙极少看她笑,忍不住心花怒放,笑道:“听说你今晚又立了功?” 急云摇摇头道:“不过是随口一喊,谁知道那上头真的下来了刺客……” 李熙忽然走上前,轻轻揽了她的纤腰道:“你可真是个有福之人。” 急云并没有注意他的举动,蹙眉将今夜之事说了一遍,又道:“卫皇后唱这出戏,莫非真的是皇上的意思?” 李熙笑道:“不可能,你只管放心便是了,若是皇上早有此意,定然会暗暗与云阳侯说,由云阳候说服女儿,事情漂亮得很,如今这般,生生给云阳侯和管夫人直接打耳光,皇上怎么会行此蠢招?此事必然是卫皇后擅作主张,为了弟弟出头,你明儿且看,皇后此后绝不会再提此事,皇上必然会为此事斥责于她,皇上……绝不肯让有恩于皇家的卫家势力过大的,管夫人一天不回府,卫家就一天不再有别的嫡子嫡女出生,卫家之后的后代,尽皆是庶枝,这兴许正是皇上喜闻乐见的,当然表面的理由自然是管夫人到底失了亲子,于皇室有恩,不可逼她。” 急云看他笃定的脸,也只能哦了一声,倒是信了他,虽然她满心的奇怪,卫皇后既然这么怕皇帝,为什么又偏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李熙看她满脸疑问,自然笑道:“皇上面上仍然极给卫家面子,到底是肯以亲子换了太子的大忠臣,若是不给面子,岂不是以后无人再敢做忠臣?今夜之事,若不是你喊那一嗓子,又真的有刺客出来,管夫人只怕迫于压力,会应承下来,当年她是受害人,又是气头上,皇家顺着她,如今卫瑾长大了,前程正好,她不得不顾及自己的儿子以及父亲,未必敢再驳皇家的面子,此事成了,卫皇后就算受皇上几句斥责,也不会改变什么,而管夫人和卫瑾回了府,他们大概会有许多办法来使管夫人就范和屈服……就算不和,那关上门来,在外人眼里,管夫人也是回了府的。” 急云皱了皱眉,她最是反感这些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他们的人生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专注了么? 李熙哈哈一笑:“咱们不说这些煞风景的事了,这般良宵,我带你去山上看月亮去,那边玉京山上往下看,天上月亮和地上的灯光交映,可是奇景的。” 第78章 皇子亲迎 中秋之后,管夫人回府的事情果然再也没有下文,那夜的事情也只在一些诰命们心神领会中悄悄地被共同地遗忘了,至少明面上没人再提起。而卫皇后的威仪,自然也不知不觉在诰命心中弱了些,不少勋贵之家开始暗暗揣摩这背后的意思,不过皇上对卫皇后和卫家依然优渥,倒是耐人寻味。 安乐侯则恼怒万分,狠狠地和孟青琴发了次火,“谁让你去和皇后献什么策的,皇上今日特意召见了我,告诫我不可操之过急,须得缓缓从事,更不可陷皇家于不义,” 孟青琴心中冷笑,这个男人就是如此,自己去皇后那儿献策,他未必之前没有风声,却不闻不问,若是成了,便心安理得地享用成果,如今事不成,他又利索地将此事责任推在自己身上! 她脸上仍一副不疾不徐的表情,娓娓道来:“此事是皇后娘娘也是赞同的,再说若不是临时有了刺客,此事早就成了,不可操之过急?此事已是拖了十五年了!再缓缓图谋,莫非是要等到卫家满门都是庶支么?等到太子那一日,皇后娘娘成了太后,到时候……卫家朝中再无一人说得上话,侯爷您想想。要么回府,要么和离,夫人总要做个抉择,难道卫家满门就这样活生生被她拖下水不成?”当然,以管夫人那样的烈性脾气,多半会选择和离…… 安乐侯听她说得有理,声音又如清泉一般安抚人心,脾气也软了下来:“如今皇上不许,娘娘也被皇上训斥了自作主张,我们又能拿那贱-人怎么办?” 孟青琴继续温婉一笑:“还能怎么样?她不仁你不义,她整天在江湖上闯荡的,就不能有个意外?” 安乐侯颓然道:“前些年你一口气提了十万两银子说请杀手杀她,结果不还是全军覆没了?她武艺高得很,又有清微教做后台,一般杀手哪里敢接,那十万两的窟窿,到现在都还没补上,母亲一直追问我动了那么多钱干嘛了。” 孟青琴眼光闪烁,安乐侯这话的确是事实,大秦国内的确是无有杀手敢接,后来说是杀她的儿子,又恰好是离开了管夫人,才有杀手组织看在银子份上勉强接了,但是必须先付五万两银子作为订金,无论刺杀成功还是失败,这银子都是拿不回来的,否则便不肯接,自己咬咬牙,想到若是卫瑾死了,安乐侯的爵位就只能传给自己儿子了,便答应了,没想到居然还是被那小子逃了!这事后来也只说是刺杀管夫人失败,却没敢说是杀卫瑾的,剩下的五万两银子,她悄悄的留着,对安乐侯只说是被杀手组织全拿走了。 这几年她花了两万,给琼儿陆陆续续添置了些妆奁,只怕只能往另外四国内找了……听说东唐国那边有武艺极高的只要钱不要命的杀手,武艺极高,倒是可以让人去打探打探,可叹如今安乐侯的确只剩下个空壳子,却是没有能力再拿出这样一大笔钱了……自己手里那些钱,还要留一些给环儿,到时候实在不行,也只能再从手里的钱里头悄悄再匀一些……又或者……用更便宜一些的办法……借刀杀人、祸水东流,这女人如同粪坑里头的石头又臭又硬,自己就不信她没有别的仇人…… *** 中秋夜后,李熙便再也没有找过急云了,因为婚礼迫在眉睫,礼部、内务府整日有官员来与他回报细节,讨他的示下,而晋王府也热热闹闹的铺置起来,皇上之前却悄悄的召见了叶默存,让他务必让晋王能留下子嗣,以免他三弟这一脉,没了后人。叶默存得了口谕,特意去了王府,细细地替他又开了一副药,让他好生吃了,在王府安生调养好身体,直待大婚。 王府主院,荷露与蕉书、菊卷几个大丫鬟忙得脚不点地,布置婚房,荷露皱眉道:“王爷这个时辰应当在睡觉了,苇香怎么还没来,这些屏风香炉原是她管着的,我们哪里弄得清楚?” 蕉书笑道:“我适才过来,看到王爷让她出去传话,让青阳朱明四个侍卫去了书房在说话呢,我便让她在房里等着,若是王爷回来了,没个人伺候他午休如何使得。” 荷露皱了皱眉,王爷自出宫回了晋王府后,待她们这些自小一起伺候的宫女内侍们就不太亲近了,总爱招侍卫来说话,又多喜欢在书房歇着,并不往后院来,书房偏偏又只让小厮和侍卫们服侍,并不让她们出去服侍,听说王爷还常常带着侍卫出门,她只觉得王爷渐渐地长大后,自己越来越不知王爷在想什么了,不过男儿志在四方,王爷虽然身体孱弱,却也仍是喜欢在外边游玩吧?如今王爷快娶王妃了,到时候总该收收心常来后院了吧?却不知这位长居山野的王妃,能不能拢住王爷的心了,她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是盼望王妃能让王爷多留在后院,还是盼望王爷对王妃不屑一顾。 书房里,一名男子一身黑袍,身材瘦削,有着一股孤傲阴沉之气,他正是侍卫玄英,他正低声道:“我与白藏在南诏查了许久当年与公主陪嫁过来的丫鬟、侍卫,只听说回了南诏后,公主改嫁,尽皆遣嫁、遣散了,悄悄找了个贴身丫鬟问了,说是当年公主怀疑是今上下的手,曾经入宫质问过今上,具体内容不详,后来南诏国那边派了人来接回公主,她便回了南诏,很快改嫁了,改嫁的人是一个南诏的一个文官,听说是翰林。” 李熙斜倚在书房一张软榻上,拥着柔软的丝被,才过了中秋,他身体就已不禁秋寒,脸色苍白,眉间略略有些困倦之色,听了玄英的回报,眼睛却变得湛深,半晌道:“公主入宫质问,却还能活着回了南诏,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不是皇上干的,他问心无愧,另外一个,是皇上干的,但是他与公主达成了某种利益上的交换或者说是勾结,所以公主平安回了南诏改嫁……你们说是哪一种呢?” 朱明沉默半晌道:“先晋王手握大军,当时北蛮入侵,皇上一贯善于决断,绝无可能此时倒戈,置江山处于危亡之中……更何况先晋王与皇上一直感情甚笃,反而是公主与晋王感情十分疏远,不像是为晋王舍得不顾性命去犯上的人,质问一事,若得的情报是实,则更有古怪之处。” 他们说起李熙的生母南诏公主,都极为冷静,似乎是与面前这人完全不相干的一个人,李熙更是对这个生母没有了任何记忆,更谈不上什么母子情深了,他查生父之死,更多是为了收复这一批隐藏在阴暗之处的力量,开府这段时间,他才渐渐掌握了生父给他留下的这样一支暗部,犹如前世的特别兵种一般,专司情报、暗杀,有着独特的训练方法以及暗中的经济供给保持其长年累月的运转……旧的主子死去让这个机构的运转变得缓慢蛰伏下来,然而新的稚嫩的主子,可不是靠画画就能收服这些潜伏在黑暗的桀骜不驯的力量的。 他们在试探着他这个前任首领的继任者,是否能有力量统领他们,而这第一桩事情,就是查清楚他生父的死背后的大手。这十几年来,他知道这些藏在暗处的侍卫们,必然已是自己查过无数次,而自己唯有查清楚,大概才能真正证明自己真的有能力统领这一只地下机构,若是自己一直寸功未立,大概这支部队,会悄无声息的解散消亡掉吧? 这些日子,李熙以优秀的洞察力、敏锐的分析能力、极佳的口才以及那天然的亲和力,渐渐让四位侍卫开始信任于他,并逐步尝试将蛰伏多年的机构摊牌给他看,然后李熙做了几个决断,很快让这冬眠数年的机构,重新有了钱财补充,人员也有了事情做,整个机构焕发了活力。 而后查先晋王之死,他也能别开生面,居然从南诏公主那边查起,毕竟当时公主与晋王感情疏远,晋王才死公主便回了南诏改嫁,看上去与此事无关,之前的暗卫们虽也查过,却没有查到丫鬟这般细,如今一查,却也有了些线索,这也给予这四个侍卫一定的信心,虽然心里对这位新首领仍有疑虑,但并没有更好的人选了,除了身体和武艺欠缺,这位王爷的才智、谋略、胆魄都是上上,而武艺方面,他正要娶王妃,新王妃……却是一名武艺极高的高手。 他们四人经过严格训练,自然知道年才十五的王妃一掌将已弱冠的苏定方打成重伤是什么水平,那是惊世骇俗的武学天才!这个王妃,却似对王爷颇为死心塌地,却是一股极强的助力。 李熙忽然道:“去把当时你们查过的所有线索都拿来给我看过,我再从头理一理。” 青阳站起来应了,白藏却似想起什么事,禀道:“我们回来之时,听说南诏公主为了你的亲事,要亲来大秦,然而临行时似乎是女儿生病了,改由南诏三皇子前来代表。” 李熙点了点头,并不当一回事。他想起快要和急云成亲了,嘴唇漾起了笑容。他并不甘心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弱者,他不会武艺,身体孱弱,却一样能够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她。 此时,急云却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她被崔氏拘在了屋里,再不许她晒太阳,用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秘方来给她敷脸洗浴,又是内服又是外敷,修指甲修发尾修眉毛……涂指甲涂发油涂香脂,急云看着那些含着各种药粉蜂蜜花汁蛋清色彩暧昧的糊状物体,还有操作繁琐耗时惊人的过程,深深地对那些一丝不苟武装到脚趾完美无缺的古典美人,默默的致以崇高的敬意。 崔氏把这当成了人生中一件光荣而伟大的任务,每日除了清点嫁妆上还有什么缺的,与宫里来的内侍一再确认细节外,还要盯着丫鬟妈妈们给急云一一做好护肤香体工作,此外,训练好的四个陪嫁丫鬟也到了,因急云懒得起名,崔氏想了想,听说晋王雅好丹青,便起了墨砚、朱印、白毫、玉版四个名字,投其所好,也能让晋王体会自己女儿体贴之意,由夏巧每日一一提点,务必要做到最好。 幸好这样足不出户猪圈一般的日子终究还是解脱了,终于快到晋王大婚的日子,头一天铺嫁妆,那半城的红妆就让人吃了一惊,前头刚有太子妃一百二十抬嫁妆,后头谢家自然是不敢越过太子妃,只一百抬嫁妆,却是实实在在,清一水的二十抬黄花梨家俱过去后,便是密密麻麻放着的红绸砖的代表着铺子庄子的嫁妆抬子,剩下的几十抬嫁妆,都是四人一抬,看那抬嫁妆的伙夫们清晰的脚印子,就有人窃窃私语,这箱子里头够实在的。太子妃大婚才过,那嫁妆队伍大家仍记忆犹新,两人一抬,前头一小半还多是皇家赏赐的摆在顶上的能看不能用的如意什么的,后头又有五箱古籍藏书顶着,剩下那真正的银子,只怕没有多少。 京城各世宦大家,少不得也悄悄议论起来,不过想想倒也是,同样都是清官,柳太傅那是林下出尘之风,干干净净,家底自然也是清风扫书页,光溜溜的,谢丞相那却是务实圆滑多了,娶了崔家女,崔家之富,天下谁人不知?娶了崔家女,谁还稀罕那抠抠索索的冰敬炭敬土产?不少小官们酸溜溜的想,要清廉如水,也得家里人吃饱啊,奈何崔家择婿一向眼光高,也只能徒羡慕一番了。 第二天就是亲迎的正日子了,晚上,崔氏偷偷摸摸的到了急云的房里,先是说了一通各种不舍,婚后的各种注意事项,再三提醒她平日里多让让晋王,一定要记得他凤子龙孙的地位,不可要强,又怕急云长期在外,不谙内宅理家的道道,特意将自己身边的能干嬷嬷派了两个过去,告诉她若是烦内宅的事情,就多问问老妈妈们,然后就悄悄地塞了一个厚厚的表面绣着五彩辉煌的鸳鸯的锦袋在急云的手里,低声道:“没人的时候看。” 急云莫名其妙,崔氏看她懵懂的样子,心里大愁,只得又悄悄道:“晋王体弱……你些须得主动些,不要让他累着……”一边心中愁上加愁,女儿看上去什么都不懂,晋王又有心疾,谁知道行不行?若是不行,女儿坑大了!这如何又要保住晋王不犯病,又要平安的让女儿受孕诞下子嗣,这分寸如何掌握?再加上女儿根本未经人事,怎么叫她主动?这简直是个顶级困难任务!她叹了口气,女儿才十五岁呢……就算勉强受孕,也太小了……她终于放弃了女儿新婚之夜就圆房早些产下子嗣的念头,低声道:“结婚之日礼仪繁多,晋王肯定会很累,若是晋王要休息,你就和他一同休息就好了……” 急云被崔氏这一番云里雾里的话完全摸不着头脑,崔氏却又悲从心来,抱着她,眼泪连珠串一般地落了下来,直哭了个海干河干,双目红肿,急云的肩膀上全被泪水打湿了,她却莫名地想起了曾经也这样抱着她哭泣的瑶娘来,不知道这位养母,如今怎么样了?袁玉前些日子还托了开阳送了一支金钗来,想必竭尽他所能了……开阳自己也买了套头面,玉衡则将自己许多精致的首饰什么的装了个匣子来,都塞给了她,眼圈红红的,谢佑则白天就把她叫去了书房,半日却说不出什么话来,眼圈居然也红了,最后只说了句:“晋王为人温厚,若是有什么只管敞开说,有什么委屈了,只管派人回来说,家里总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被家人这样凝重哀伤的气氛感染,她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浅浅的惆怅,好像,是有那么些不舍,虽然和生身母亲不过短短的几个月的相处又要分离,虽然很是不习惯这位母亲无微不至的关爱的方式,分离就在眼前,心里也仿佛有了一股酸酸涩涩地别意出来。 崔氏哭了一阵,到底心疼女儿明天要行诸多的皇家礼仪,终于还是离开了女儿的房间,让女儿好好休息。人都退下后,急云才打开了那锦袋,袋子里是一叠子的彩锦帕,一张一张全是春宫画,男女均着上衣,裸裎下-体相拥,或在厢房内,或在园中,摸了摸居然还是极细的彩线绣制而成,粗看还以为是画的,急云看着那精美的绣画,第一感觉居然是:很有收藏价值的古董画,大概顾藻会感兴趣……然后她就忽然想到了崔氏给她这些东西的用意,这是在教她怎么和顾藻洞房! 她忽然觉得脸上腾腾的热气起了来,这些日子一直被她有意无意忽视的事情忽然迫在眉睫,她要与顾藻以古代的方式成婚了! 她看着那烛光下相拥的男女,脑筋里回荡着隆隆响声……兴许……顾藻也会不习惯的吧,这个……结婚后还同以前在前世一样,各睡各的房,各干各的事情成不成?从前他们那样不是挺好的,至于孩子……才十五呢……孩子的事情,以后再想吧! 在自欺欺人的想法中,急云安然入眠。 天未明夏巧就来叫醒了她,已经有宫里的姑姑们候在门外,急云起了身,简单地吃了些点心,便换了身白色纱质单衣,然后丫鬟们飞快地给她换上了件开裆裤,她仿佛被雷劈了一般,足足半晌没办法回过神来。 梳洗完毕后,便有宫里的姑姑们来给她绞容上妆,脸上的绒毛被姑姑们熟练的绞掉后,雪白光滑的脸蛋都让姑姑们暗暗吃惊,都说谢丞相的女儿是国色,果然如此。 王妃的大礼服沉重而华美,一层一层的套上去,再一样一样的戴上首饰,急云觉得手脚完全被这华美的宽袍大袖以及金玉镣铐们给束缚了,急云竖起了她柔弱纤长的脖子,摊开双手让她们一一披挂,她忽然想起许久以前自己曾经乔装潜入过黑社会地下组织中,见过他们在举办一个古老的仪式,女子们穿着华丽精美的衣服,为了潜伏,她当时不得已也穿上了那套名为十二单衣的服装,画了个如白色死鬼一般的妆容,记得完成装扮后,当时和她一起执行任务的队友忽然说了句:“这妆扮很合适你。”后来,那次任务中他死了……她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因为她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好做,这场妆扮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她只能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挺直着脊背让她们在她脸上描眉涂唇,然后她看到镜子里自己完全变了个样子的相貌,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旁边的嬷嬷和丫鬟们赞叹不已:王妃真是仙姿佚貌,神仙不殊,晋王殿下好福气。 崔氏走了进来,看到盛妆下容色惊人的她,眼圈又是一红,到底忍住了,轻轻道:“时辰快到了,你弟弟一会儿来背你上喜轿。” 嬷嬷们看着她画好的妆容,满意地给她做最后一步,加冠,镶宝嵌玉沉重的王妃金冠,精致美丽到金碧辉煌的程度,上边装饰着明珠翠凤,宝石花和翡翠叶,替她戴上去后,急云感觉到了头上那沉重的感觉,额前垂下了水滴般地珠串,遮住了她的面容,嬷嬷们扶着她站了起来,她走了两步,感觉到厚重的衣服仍然掩盖不了那开裆裤带来的空荡荡凉飕飕的感觉,她茫然地想起从前那十二单衣下,也是不穿内裤的……她莫名的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精心打扮好就要献上去给人享用的祭品。 前头鞭炮声和锣鼓声忽然轰然的大了起来,前边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个小丫鬟向崔氏禀告:“谢相派人来说,前头晋王来亲迎了!” 屋里众人除了急云尽皆一惊,晋王有心疾,皇子亲迎的例也极少,之前礼部便并没有安排要亲迎,如今晋王不顾病体来亲迎,这是极给谢家面子了。崔氏忽然觉得眼睛一热,低低对急云道:“我的儿,晋王是个好的,你好好的和他过日子……”喉咙却是被热气给哽住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79章 婚礼 张灯结彩的丞相府前铺着厚厚一层的鞭炮屑,李熙骑了马,穿着五爪金龙的大红亲王礼服立在一侧,太阳照在他端丽温雅的面容上,雍容华贵,温润如玉,阳光下简直让人移不开眼。他耐心地等着,里头听司仪报,新娘正在拜别父母双亲,大门口观者如堵,尽皆赞叹不已。 鞭炮又响起来了,唢呐声乐声响起,李熙下了马,大门口,谢开阳背着衣着华丽的王妃沿着鲜红的大红毛毡上小步跑了出来,围观者欢呼四起,李熙微微一笑,亲手掀起了那八抬七宝喜轿的轿帘,开阳将急云背了上去坐好,轿帘放下了,急云只来得及从珠串中看到李熙那犹如阳光一般灿烂的笑脸轿帘就落下了,司仪大叫:“起轿!”轿子被平稳地抬了起来,离开了她才回来几个月的家。 接了亲,又在城内游行了一圈,才又往晋王府去,因皇家的宗祠为成亲后第二日拜,到了晋王府,李熙牵了急云的手一步步地走了进去,向上对着先晋王的牌位拜了父母。满堂的宾客们看到冠帷盛饰,光采夺目的王妃,尽皆屏息,又纷纷窃窃私语,果然是国色! 牵入新房,夫妻对拜、就床、撒帐、合髻、再饮了交杯酒,这一天的礼仪便毕了,李熙因体弱,满堂的宾客那边,他不过是去走了个过场,略微敬个酒,不过因他和太子的感情好,今日太子与太子妃也来了,他不得不在前堂略耽误了些时间。 而新房内,太子妃与其他几位同辈的宗室王妃、郡王妃们陪着急云在新房内说着些吉祥道贺的话,其实这个时候,位份最高最尊贵的太子妃应当说一声让丫鬟们伺候新娘子先去掉那沉重的冠盖礼服了,新房里的都是经过这一遭的人儿,哪个不知道那一整套礼服的沉重和熬人,更何况如今虽是九月,却仍是热得很,穿着这样里里外外十多层礼服的新娘子,又在轿子里头闷了许久,再一整套礼仪行下来,可想而知有多难受了。 然而柳碧筠只是笑吟吟的说了几句吉祥场面话后便只顾着和身旁的建宁郡王妃说话,似乎根本看不到笔挺的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的急云,其他几个宗室王妃,身份都算不上高,自然也只能装聋作哑,毕竟如今皇室,与皇上嫡亲的只有晋王这一系,戾王那一系当时作乱已是被除出宗庙了,而今上除了太子之外还有几个皇子,却都还年幼,未曾开府,更不曾大婚,因此今夜来陪房的,都是些旁支的宗室王妃,如何敢出这个头?不过是心里暗叹这个太子妃,外头都说如何如何嘉言懿行,清闲贞静,看来也是个利害的,晋王妃从辈分上说算得上是太子的堂嫂了,如今才嫁进来,新妇在新房不好乱说乱动,她位置尊崇,就应当主动搭话,缓解别人的紧张和不适,她却就给了人家一个下马威,且新娘的这个苦头大家还真不能说什么,这原也是洞房里应有的礼。 坐了小半个时辰,柳碧筠仍是谈笑风生,众人只是如坐针毡,又有的打心里替晋王妃抱不平,谁知道急云对这样的小事情并不在意。礼服冠冕沉重不假,然而这与她从前负重拉练,再有秘境那高重力环境的训练相比,不过是小意思而已。更何况她根本不知道到了新房就可以脱掉这些东西松快松快,还当要一直穿到顾藻回来,因此她正襟危坐在那儿,拿出了从前立军姿的范儿,眼观鼻鼻观心,也并不说话,更没有要喝水什么的事情,纹丝不动,彷如一尊华美的雕像,冠上璎珞珠帘下露出白玉雕成一般秀气的下颔。 过了一会儿外头内侍来请太子妃出去,太子要起驾回宫了,宗室王妃们终于舒了一口气,也起身送了柳碧筠出去,然后同时也告别了,临走时终于有个郡王妃忍不住,悄悄和伺候在新房里的玉版道:“赶紧侍侯你们王妃去了大礼服,让她歇一歇。” 李熙送了太子上了车后,回了新房,便看到丫鬟们正忙着替急云取下满头珠翠,因那发髻厚且朱钗花梳极多,正在仔细拆着,看到他进来连忙统统曲膝行了福礼,李熙吃惊道:“怎么现在才除?” 外头的荷露、蕉书看到李熙进来已是也跟着进来替他宽去外袍,荷露笑道:“适才太子妃和许多王妃都在呢,贵人们不发话,婢子们不敢擅作主张,太子妃也是新妇,想是没注意。” 李熙脸色一沉,只吩咐道:“让厨房送点吃的进来,耳房那边备下热水,让王妃洗个澡,换身轻便的衣服出来吃些宵夜。” 墨砚、朱印们连忙替她宽了外袍,然后拥着她进了耳房,很快替她洗干净了脸上的脂粉,连头发都替她擦了擦并且通了头发,急云将身子浸入温热的水里,终于舒了一口气,她泡了一会儿,舒散了全身的筋骨,才又站起来,到底再不肯穿那开裆裤,换了条正常的亵裤,外头套上真红榴百子满绣的衣裙走了出来,李熙已是斜倚在宽大柔软的靠背椅上喝着粥,看到她不由地眼前一亮,平日里急云都是穿得极清淡的,今日穿了这般艳的红,却更反衬出了她那冰肌玉骨和清冷至极的气质来,因才沐浴过,那肌肤更显出晶莹来。 两支巨大的龙凤喜烛热烈的燃烧,李熙道:“你先吃碗燕窝粥,一天没吃了吧。”一边站了起来也往耳房那边走去,他也是身体极为疲倦,然而精神上却十分振奋,身上一身的汗,他可不能薰着急云了。 待他也洗浴过换了一身宽松的缎袍出来的时候,急云也吃饱了,侍女们正忙着收拾餐具,李熙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赶紧全都下去,荷露有些担忧地望了脸色苍白的李熙一眼,退了下去,回到房里却是忧心忡忡,若是王妃不知分寸,王爷身体熬不住怎么办?忍不住又悄悄地出来看了看新房那边,又去叮嘱了一番院子里上夜的婆子们别睡死了……万一……总得来得及请太医…… 丫鬟嬷嬷们都走光了,只剩下两个人,急云渐渐觉得房间静得有些尴尬,她浑身不自在,也不知道应当做什么合适,这房间里头就一张床!她该做什么? 李熙却是往床上半躺了下去,舒了口气,放松地笑道:“今天可累坏了,你也累坏了吧?” 急云嗯了一声,却也想起李熙的身体,问他:“你身体还支持得住么?” 李熙笑道:“还好,你师伯可给我调养了许久,今天好歹是能亲迎了。” 急云想起今天崔氏知道他亲迎的时候那激动的脸,想来这是很大的荣耀吧,不管怎么样,母亲那样在意,总归是他表现了极大的尊重和诚意,她诚恳道:“真是有劳你了。” 李熙微微一笑,往里头让了让拍了拍身侧的床道:“过来躺着说说闲话吧,天也不早了,你不累么。” 急云看这房里也就这一张床,显然今晚只能同床而睡了,她有些不习惯,却也不好拒绝李熙,只好走了过去,脱了鞋子和衣躺下,李熙给她垫了个大迎枕让她靠着,又替她盖上丝被,一边闻到了她身上幽幽的清香,这却是前世没有的,他哪里知道这正是崔氏的秘方起了作用,接连用那些东西内服外敷沐浴了一个月,身体自然而然的散发出**。 那红色的薄缎袍子下,依稀可以看到饱满玉润的肩头,还有那有些紧绷的身体肌肉线条……她很紧张,他尝试说些能让她轻松地话题:“很不习惯吧?来到这样很不方便的古代。” 急云一愣,想了想道:“还好了,其实能学到这般高深的武学,也挺惊讶的,从前真没想到人的身体潜能能开发到这般程度。” 李熙仍然微微笑着:“后世太过依赖高科技和各种工具了,人自然会出现退化,几千年过去,身体的各项技能,会自行出现退化,就好像曾经人体身上长满了长毛来御寒……而如今,却平滑了。”他仿似有意无意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纤细的手指彷如春葱一般洁白。 急云嗯了一声,却是开始有些困了,她历来如此,头挨了枕头几分钟便能入睡,如今软床丝被着,又算得上是放心安全的环境,渐渐有些放松了。 李熙一只手却轻轻地从被子下滑了过去,灵巧地解开了她的袍子,急云一下子便又清醒了,手按下去,却是按住了他的手背,她转过脸看他,满眼疑惑。 李熙微笑得如同一只狐狸:“王妃,虽然我知道你已经很困了,但是我们还有一个关键的周公之礼要行的。”一边另外一只手也伸了过去,替她解开外袍。 急云呆了半晌,看到自己的外袍已经被解开,里头的单衣也轻轻松松地被解开,露出了那鲜红的肚兜,她看了看李熙道:“这个……专家不是说……这样会破坏心理上的美好么……” 李熙温柔地伏了上去,轻轻地吻住了她那张粉红小嘴,唇齿纠缠了半晌,才放开,看着满脸绯红喘气的急云,低低笑道:“人伦大事,千百年人们都是这般生下孩子的……我们要尊重传统,崇尚自然……”一边手却已伸到她背后,解开了那肚兜,那双浑圆椒-乳在烛光下显露了出来,他毫不犹豫地往下亲吻啃噬下去,皮肤细腻而光滑,有些清凉,这是从前在爱抚器里头的体验完全不同的感觉,他的**之火燃烧了起来。 吻铺天盖地,热情而有力,渐渐的急云也有些迷失,身体轻轻地颤栗着,前世在少年时期,学校的卫生教育课一早就教会了他们如何使用爱抚器来纾解自己的**,而如今这具身体,却全然没有经过开发,似乎比前世更为敏感,她的乳-尖忽然被吮吸了一下,一股异样的快-感迅速地传达到了脑中,李熙那两只时不时落在胸上,偶尔又停留在腿间轻拈慢揉的手渐渐让她身体发热起来,那许久没有的熟悉的**也渐渐从心底泛起来,赤身相贴,肌肤相融让她觉得十分不自在,她有些闪避,却被李熙紧紧地相拥,她的胸脯贴着李熙的胸前,她能感觉到他心跳的加快,而下边已经昂然地挺枪向她致敬了,而她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湿润与空虚…… 后世人并不回避自己身体的**……而如今既然已经这般,他们作为两世合法的夫妻,在这样传统的古老环境下,有义务纾解对方的**……急云觉得不必再扭捏矫情,更何况李熙的心跳实在太快了,她能感觉到他手指有些凉,撑着的手臂有些微微发抖,而额头上也有了一层薄汗,不过是这样的运动量而已……她反手拥住李熙,说道:“我来吧。” 他笑了,并不介意自己体力上的不足让床伴发现了,他翻了过来躺在下边,看着急云有些生涩地回吻了他一会儿,便打开了纤细笔直的两条长腿,骑坐在他腰上,垂头研究了一会儿,终于干脆利落地提胯,对准后放松肌肉,往下缓缓下沉,然后整个身体僵了一僵,他感觉到那温暖j□j狭小,低声道:“疼么?别伤了自己,不必操之过急。” 急云摇了摇头,咬着唇,闭了眼睛仍是坚决地往下压到底部,李熙深深吸了一口气,激烈的快-感瞬间扑来,他再没心思去关心她还疼不疼,而急云全身起了一层薄汗,她回忆着前世看过的全息教学影片,缓缓地上下动起腰-臀来,疼,但是这是小意思,她上下动了一会儿,似乎润滑了些,她仔细地感觉着,寻找教材中说过的那神秘的g点。 李熙睁了眼睛看她满脸严肃地上下缓缓动着,仿佛在执行重大任务,显然作为处-女来说,这场床-事对她并没有什么快感。然而那纤细的腰肢柔韧地摆动着,上头是那一对随着她身体起伏和喘息中不断晃动的美好玉峰,这样靡丽的画面,配上她一本正经的严肃脸,再加上那潮水一般涌上来的**的快乐,让他很快就缴枪了,和急云一样,他这具身体也没有经过这般刺激,很容易便结束了。 急云舒了一口气,完成任务了,她轻轻地抽离出来,那灵活矫健的身体动作显示着她仍然精力十足,李熙却精疲力尽,不管怎么说,白天的确是太累了,急云抽了旁边的帕子替他揩抹,不知为什么,之前种种紧张尴尬和不知所措,如今在这样一场算不上完美的裸裎相见后,居然自然而然的消散了,跨过了这一步,急云忽然有了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至于那些专家说的什么完美的想象被破坏……还好吧,她仔细想了想,没觉得顾藻的形象怎么崩坏。 她赤-裸着站了起来,去旁边耳房,那里依然备着热水,她洗干净后,又回了房间,看累极了的李熙睁了眼皮看了看她,到底太困,仍是睡着了。她在他身旁躺下,盖了被子,也很快进入了梦乡,而这次心里没了挂碍,睡得极好。 天蒙蒙有些亮了,急云却是被李熙的吻吻醒的,她有些讶异地睁了眼,看到似乎恢复了些许精力的李熙正在温柔缠绵地抚摸着她,她惊讶道:“你还行?” 李熙有些颓然,低声道:“亲爱的王妃,这样美好的新婚早晨,不要说这么打击我自尊心的话好不好?”一边继续吻了吻她,又有些愧疚道:“等我身体好一些,再补偿你……今天还要去皇宫认亲。” 急云看他有些沮丧,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只好安慰道:“没关系的,其实我自己也可以解决的。” 李熙无语地看着她,这是安慰么这是安慰么,他忽然觉得自己追妻路还很漫长,结婚,只是个开始而已。 李熙起了身,外头的丫鬟们听到里头的响动,早已进了来,服侍他们起身,梳洗换衣服,平日里急云都是自己收拾的,今日要入宫,那样复杂的头发和礼服,她自己一个人却是弄不来,只好沉默着都让丫头们服侍好。 到了宫里先去拜了宗庙,然后到了光明殿,皇上居中高坐,卫皇后侧坐一旁,后头站着几个妃嫔,想是品级较高,太子、太子妃坐在下首,背后卫琼一身粉色宫装,脸色暗淡,垂手侍立。 皇上看到李熙带着急云走了进来,两人都有着极好的容貌,穿着王爷、王妃的朝服,看过去雍容华贵,光辉动人,仿似金童玉女一般。他心情极好,看着李熙带着急云行了礼后笑道:“起来吧,看来叶默存有些本事,你身子看起来好些了。”他已得了报,昨夜居然小两口子圆了房!他满心喜悦,三弟想必能后继有人了。卫皇后也笑道:“晋王虽然名为亲王,实则自幼养在宫中,在我眼里,也是当皇子一般的抚养的,出了宫去,哪一日不牵挂呢,还是皇上英明,让他们早点成了亲,如今被王妃嫁进来的这喜气一冲,想必身体就一日一日的好起来了。” 李熙脸上依然微笑着,只是让小太监呈上两双鞋,说道:“这是王妃亲手做给皇伯父的,是侄儿和侄媳妇的一片孝心,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抚育之恩,侄儿时刻牢记在心。”却悄悄看了急云一眼,果然急云仍然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标准扑克脸,正在姿势完美地做一个完美的花瓶陈设,根本完全没听出卫皇后的意思,这些暗含机锋的话,对古代情况几乎不了解的急云来说,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可怜卫皇后又干了件蠢事,上头皇上的脸已是微微变了色,却也没说什么,只吩咐赏了些古砚名笔,然后内监便一一引着他们拜见皇后、太子、太子妃等人,急云挨个认了亲,一一呈上早准备的自己就缝了两针所谓“亲手做的”手帕、荷包什么的礼物,又领了每个人的赏贺,便拜别了皇上,出了宫。 回王府的车上,李熙笑容满面道:“我身体不好,以后进宫这些事情能推就推了,你也少应付些这些场合。” 急云侧了侧头,无所谓地道:“认认亲还是需要的,今天太子妃身后那个女子不是上次宴会给我师父出了难题的卫小姐么?似乎是太子的表妹吧?怎么不用认亲?” 李熙微笑:“她就在我们成婚前一天晚上抬进了东宫,做了太子的良媛。” 急云愣了愣,李熙解释道:“大抵就是个小妾的意思,不过有封号有品级,但是品级太低,所以能站着看看就不错了,哪里能受我们的礼。” 急云哦了一声,并没有费心去想这些事情。李熙笑道:“太子妃是个厉害角色,选的日子是我大婚前日,太子与我自j□j好,白天专程替我在礼部盯了一天的事务安排,回去的时候累得很,听说太子妃派了个身边的宫女去服侍他洗澡更衣准备洞房……洗着洗着,就洗到床上去了,然后晚上与这位卫表妹的洞房花烛,可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卫琼为了此事大发脾气,李怡烦恼之极,在李熙大婚时,借酒消愁,后来李熙给他安排了个房间休憩醒酒,他少不得借着酒和李熙吐了几句苦水,只觉得表妹太不体贴,既然已经嫁了进来,来日方长,何必非要强求……还不如太子妃端庄静婉,哪里会纠结这些小事? 李熙肚子里头暗笑,太子妃所求并非宠爱,她只要不犯大错,地位便牢不可破,卫表妹剩下的全部人生,都只能凭借在他的怜爱和宠爱上了,怎么能不在乎?不过见到这位给急云的师父添堵的卫表妹吃瘪,他倒也十分幸灾乐祸就是了。 急云看李熙脸上笑得贼兮兮的,有些难以理解这事情的笑点在哪里,柳碧筠她从前见过,也没看出来她利害在哪里,听起来像是妻子在给妾的洞房花烛夜添堵,可是这有什么好笑的? 第80章 盐烤蟹 回到王府,外头却来报叶默存来给李熙看诊,李熙请了他去了书房,两人先回了主院天绘院换掉了大衣服才一同过去见他。 叶默存给李熙扶脉后笑道,“不错,这副药看来对症,若能再找到白獭心和青烟盐,这副药就全齐了,白獭我已经请在东唐国那边的朋友留意帮忙收购了,可惜一直没有遇到,青烟盐只在南诏产,原是疗伤的圣药,因此有的人都是秘藏而不肯告人,倒是难找了,两种药都是可遇不可求啊。” 急云忍不住问道:“这青烟盐到底是什么东西?” 叶默存道:“这是一种草名唤青烟草,这种草草叶细长,需要在炎热潮湿的地方生长到十年以上,才会开花结果,然后这种果熟透后会自然裂开,中间的种籽里头含着的粉末略带咸味,因此别人叫它青烟盐,这青烟草不易移栽,一旦移栽,长出的果实便没有青烟盐了,至今无人知道是为什么。而这种青烟草的果实又因味道鲜美,常常没到完全成熟的时候,就被山里的野物给吃掉了,一株青烟草,得到的盐又极少,偏偏这种药愈伤效果极好,因此好不容易得到一些的人,都不肯轻易示人。” 急云想了想道:“不如我有空去南诏找找看。”叶默存看了看李熙道:“其实南诏王室恐怕是有的……”李熙默然了一会儿笑道:“再说吧,上次我让玄英和白藏去南诏找了找,也暂时还没找到。” 叶默存不再继续说这个话题,只是请他脱了上衣针灸,李熙笑着对急云道:“要针灸挺久的,你先回院子里吃些点心休息休息吧,下午我陪你将王府走一走熟悉熟悉。” 急云想了想便站了起来道:“我回去给你做点吃的吧,你想吃什么?” 叶默存已经极快地道:“如今螃蟹还肥,就是老清蒸的有些腻,不知道你能做出些什么花头没?” 李熙上衣才脱好趴了下去,闻言转过头来看了叶默存一眼,叶默存无视了他的眼色,直接飞快地在他背后扎了数针,登时肩膀一阵酸软,居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默存继续慢悠悠道:“再做几个别的菜就好了,你家王爷不能吃太多的蟹。” 急云看李熙不说话,以为他也赞成,便自起身回了天绘院。 天绘院里荷露正在院子里看着小丫头们剪花来插,看到王妃带着朱印回来有些意外,连忙道:“王妃怎的没有陪着王爷菊卷那丫头有些粗心,王爷针灸了时常口渴,也不知她会不会看着倒茶哩。” 急云便转过头对朱印道:“你回去吩咐下菊卷好了。”一边又问荷露:“厨房在哪儿?” 荷露笑道:“如今还没到饭点呢,王妃若是肚子饿了,我让她们送些点心来。” 急云摇头道:“王爷说想吃螃蟹,我给他做个螃蟹吧。” 荷露忙道:“王爷身子虚,这螃蟹寒凉,却是不利于王爷身体的呢,想是王爷口淡了,我让厨房做些味儿重点的菜便好了。” 急云挑了挑眉毛,说道:“厨房有螃蟹么?” 荷露一愣,又笑道:“娘娘有所不知,这王府的饭菜均是有定例的,再则王爷身体又不好,因此厨房里尽皆是按御医的食谱平日里采办,这螃蟹因不利于王爷的身体,是没有备着的,若是王妃要吃,明儿我便让采办去买些来,只是如今正是螃蟹金贵的时候,一只能顶三两银子……这王爷的俸禄有限,每月正俸不过是三百贯,禄米一百石,府里开支大,却是吃不了几个哩。” 急云楞了楞道:“他连吃个螃蟹都吃不起了?” 荷露忽然觉得和这王妃说话有些吃力,总觉得这关注的地方有些不太对得上?却看到急云直接转头吩咐墨砚:“不拘用什么办法,你现在就让人去买一筐螃蟹来,要好的,价格不论……另外再买两斤的黄花鱼,务必要新鲜……还有,看看有没有海里出的盐,买几斤回来。” 墨砚蹲了蹲身应了,立刻走了出去。 急云便自己走入房里去了,心里却是惊叹着原来所谓王爷也只是外表光鲜,吃个东西还这么多顾虑,连个螃蟹都吃得这般麻烦拮据,看来上辈子自己吃了那么多顾藻的价格昂贵的天然食品,这辈子却是轮到顾藻来吃自己了,不过好在谢家给自己的嫁妆颇为丰厚,想来他们两人却是能吃很久的,至于经营这些事情,交给顾藻好了,他从前听说也是颇会经营的。 荷露站在原地看王妃并没有理她,双眼漆黑,神态清冷,自自然然地直接走入房里去了,仿佛她只是个路旁的花盆一般。她脸上只觉得火辣辣的,旁边的小丫头们悄悄地交换着目光。 过了半个时辰,果然外头送进来了一筐螃蟹、一坛子的活黄花鱼,又一大包海盐,以及鸡蛋、葱蒜等食材进了小厨房,这小厨房平日里却是荷露用得比较多,主要是热些燕窝粥什么的给王爷的。她看到急云果然换了身粗布衣裙进去小厨房,当真是一副洗手做羹汤的样子,然后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厨房里果然传出了螃蟹的香味,闻起来却不像是清蒸的,依稀像是烤的。 外头菊卷跑了进来,看到她在门口,连忙道:“荷露姐姐还请您转告王妃一声,说王爷已经针灸好了,说是和叶大夫在涵万阁那儿等她做好菜过去呢。我还要去门房那儿让人捎个消息回云阳侯府,说是叶大夫不回去吃饭了。”一边一阵风地又跑了出去。 她咬了咬牙又走进了厨房,将菊卷那话传了,看到朱印墨砚她们正在将饭菜装上了饭篮子要送出去,那螃蟹鲜红色的,表面还粘着盐粒,却是没见过的做法,她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婉转道:“娘娘,这螃蟹王爷当真不能吃,这几天他累得很,再吃了这寒凉的东西,坏了身体可不好,还请王妃三思。” 朱印翻了个白眼笑道:“荷露姐姐您真的是太担心了,这叶大夫就和王爷在一起,能不能吃他不比您更清楚?您就少操点心吧,什么事情自有娘娘做主呢。” 荷露语塞,急云放了锅铲,也没看她,直接又回了房里换了套衣服才出了去。 涵万阁是在王府的荷塘上建的个水阁,荷塘岸边又有瀑布自山腰曲折而下,直注至下面荷塘。急云让个内侍带路,后头朱印墨砚提着菜屉子一路过去,只听瀑布水声淙潺,清如泻玉,荷塘里荷花蹁跹,暖风吹来,十分宜人。水阁里十分宽敞,前后七间三进,左右又各贴五间横厅,面面都是绿窗油幔,趁着窗外绿荷红花,十分清雅。 叶默存站在水阁旁看风景,看到急云带了菜过来,满眼期待,李熙穿着宽松的长袍懒懒的躺在摇椅上闭目假寐,一卷书垂在手边,一派安然。 丫鬟们打开菜屉子,香味就出来了,一大碟的盐烤蟹,红里透白,上头粒粒海盐,又一碟拌豆腐,上头似乎淋了蟹膏,鲜香扑鼻,再一碟炒蟹肉,雪白金黄灿烂似锦,另外又有虾皮炒小白菜,叶片嫩绿,铜炉砂锅里是清淡的素笋汤。 叶默存迫不及待地持了只螃蟹掰开大螯大嚼起来,边赞叹不已,急云却是将那叠炒蟹肉放在李熙前边笑道:“这是专门做给你的……蟹肉说是你不能吃,所以我用黄鱼肉和蛋炒的,据说这样做的味道和螃蟹的味道是一样的。” 叶默存听了果然拿了筷子去夹了一筷子尝了尝,点头道:“果然一样味道,鱼肉你倒是能吃的,你放心吃吧。这烤螃蟹就都是我的了。” 李熙看她体贴,心里极为熨帖,一边笑着对叶默存道:“你倒是要吃穷我了。” 叶默存不理他,又去尝了尝那拌豆腐,却是发现这似乎不是简单的蟹膏,问道:“这是什么,味道这般好。” 急云道:“是秃黄油,蟹膏蟹黄加上透熟的肥臊子,葱、姜爆香,黄酒焖透,高汤调味。” 叶默存拿起勺子连舀了几勺细细地吃了,又去倒了杯酒喝了杯,叹息:“唯此才算人生痛快。” 急云也倒了酒饮了起来,这是上好的菊花酒,正合适配着螃蟹饮,三人举杯对花,痛饮了一个多时辰才散了。 晚间回了主院,晚上荷露却是端了碗紫苏汤给李熙道:“殿下今日吃了蟹肉,恐怕心里存了寒气,吃点紫苏汤舒服些。” 李熙正在翻看一本书,愣了楞,道:“螃蟹是叶大夫吃的,我吃的是黄鱼做的假蟹肉,就味道像而已,无妨的,这汤就不用喝了。” 荷露一愣,看到旁边朱印满脸似笑非笑,咬了咬嘴唇正要下去,李熙却道:“对了,你让蕉书将王府里头的人事和钱财都理一理,明儿交到王妃这儿。” 急云正从净房里头出来,听到这句话截口道:“我不耐烦管这些事情。” 李熙笑道:“你是主持中馈的,并不需要你亲管,你指给谁管都成。”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让妻子做呢,小小一个王府中馈,不过是表示她是王府女主人的信号罢了,他如何会让她的妻子陷身在这种毫无意义的鸡零狗碎中? 急云皱了皱眉,想起崔氏说内宅的事情有什么不懂的问陪嫁过来的李嬷嬷,便道:“那就交给李嬷嬷吧。” 李熙笑了笑没说什么,荷露低了头默默地将那碗汤端了下去,转身的时候,到底忍不住,落了一滴眼泪到了碗里。李熙全没注意,他平日里和这些宫女一直保持着客气而疏远的距离,却不知道因为他一贯的好脾气和高贵的出身,身旁的宫女早就生了一点绮念。 床上收拾清爽,丫头们一一安静地退下,这对夫妻都有怪癖,房内不爱留人伺候。 急云却皱眉道:“明儿我让人把隔壁收拾间卧室出来,这两天都没练气,很是不便。”运气练功,需要安静而无人打扰,否则容易走火入魔。 李熙点头,后世夫妻多是分房而居,急云为了大局能忍了两天已是极限了,虽然他有些舍不得,却也知道两人性情爱好迥异,彼此保留空间更重要,否则一个作画看书的时候另外一个舞刀弄枪,新婚燕尔时还说是情趣,天长地久起来只怕就要两看相厌了……更何况他们可不是一般的新婚夫妻……他嘴角勾起,为老夫老妻这种感觉到有些愉悦,笑道:“后院裂风园那儿,准备有习武场、武器房什么的,明儿你去看看吧。” 急云点点头,李熙却又道:“时间还早,你换套普通的衣服,我带你去外边一个地方。” 急云一愣,倒是有些开心,她足足被母亲关在家里一个月待嫁,若不是尊重生母,对婚礼也有了足够的尊重,她怎么会忍受这样毫无意义的沉闷?生命这般短暂,花这样多的时间在打扮、保养皮肤、取悦男人、争权夺利上,有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8点还有一更。 第81章 秘营 乌油油的头发简单束成一髻,插了根玉色素簪,换了身淡青色宽幅大袖的袍子,将姣好的身形都掩盖了,即便如此,那容色依然丝毫不因粗衣布服而逊色。 李熙微微颔首,却又取了个同色披风给她,笑道,“深秋了,外头凉。”一边自己也换了藏青常服,披了同色外袍,便带着她走进房间内侧的小书房,这里是他在内院时作画看书用的,他熟练地掀开墙上挂着的一副山水绣画,露出里头的壁橱,壁橱里头倒是放了一盒子珠宝。 他笑道:“这是用来迷惑人的,一般人认为这只是存放贵重物品的地方,料不到别有洞天。”一边说一边将壁橱侧边的木板上两个不起眼的钉子左边转了转,又右边转了转,再一推,那壁橱便打开了一个仅容一人出入的侧缝,有风从里头透出。 李熙带着她进了里头,拉上壁橱,里头是砖墙砌成的夹道,走了大约十米,就看到一间暗室,里头也是放着若干金银珠宝,宝刀银枪,还有些屏风摆件金玉盆景之类的东西,他继续笑道:“仍然是障眼法,若是还是被发现了,走到这里也以为是尽头了。”一边又在那黑魆魆的墙角那儿抽了块砖头出来,然后又将一面墙直接推开了个口子,带着她走进去后,再恢复了原样。一边又继续走了曲曲折折的一段夹道,然后便出现了三条路,李熙带着她走了靠左的一条路,一边轻声道:“若不是有先晋王的侍卫带着,我也是要迷路的。另外两条路通往城内的不同地方。”一边带着她又走了一会儿,推开了一面墙,这里是一间净室,有榻有几,有桌有椅,李熙带着她走出来,外院是朱明和青阳在守着一辆马车,看到他们出来,鞠了一躬,掀开帘子让他们上了车,然后车马辚辚,动了。 急云一直安静地跟着李熙,李熙转过脸看她秀挺的鼻梁和恬静的侧脸,低声说道:“我这具身体的父亲,是现在的皇上的三弟,在今上还是太子之时,他就已经封了王并且统领了一支军队,表现出了十分卓越的军事才干和统领才能,并且对统兵作战有着超乎寻常人的热爱,得到了先皇的爱重。在常年征战的生活中,他兴起了想建立一支特殊的军队的想法,主要就是负责暗谍、刺杀、奇袭这些,不拘一格地收揽人才,并且有意识的训练这类人才。而这种部队很敏感,你知道的,无论是哪个朝代……即使是后世,安全部门依然是受到忌惮的部门……他却是个热衷于战争胜利的狂人,他太希望能够在战争中用到这些人才,因此他瞒着君上悄悄建了一支秘营。朱明等四个侍卫就是这支暗中部队的不同部门的统领,然而他没有来得及完全训练成熟,北蛮大举入侵了,他来不及等待这支部队成型,便匆匆忙忙地赶往了战场,然后在一次亲自率领的突袭中,被北蛮得了情报,洞察了先机,围杀了他……事后今上震怒,清查军机泄露之责,当时一个副将自杀,写下遗书说是财迷心窍,事后追悔莫及。最后就是你的父亲谢佑临危受命,从凤州连夜赶回京城,力挽狂澜,领军打退了北蛮。” 急云安静地听着,却控制不住的心驰神荡,这样短短几句话,说出了多么惊心动魄的往事,马车停下,朱明过来请他们下车,这是一家酒楼的后院,李熙引领着她一路从楼梯往上走到了个包间,包间外头的楼梯上往下看可以看到下头中间的台子上有身披轻纱的女子在曼舞轻摇,箫音嘹亮,犹如风鸣云端,大厅里满堂客人,济济一堂。包间的另外一侧月色横窗,推开楼窗,只见天宇澄澈,月色如昼,小二送了些吃的上来,朱明和青阳便出去守住了外间,将门给掩上了。 李熙看着那月色,继续道:“后来就是我一直在宫里,直到十五岁出来开府后,渐渐收服了四个侍卫,他们才将这段往事告诉了我,而秘营也一直潜伏了下来,因为晋王死得匆忙,他们不知所措,只得暂时留在了王府内,并且约定等我长大后再做决定。而先晋王的死,疑点也太多,奇袭的决定,知道的不过几人,就连兵士也是连夜调动悄悄出战,那副将本就是晋王的心腹,晋王对手下一向优渥,为了钱财将主帅出卖,这理由太难令人置信。因此秘营一直在悄悄地查死因,却一直没有进展,因为他们身份低微,没有身份高贵的主子配合,根本没办法往上层打探消息。” 李熙叹了口气道:“我父亲的死,如今查出来最大的嫌疑倒是今上,据说当时的晋王妃南诏公主曾经入宫质问过皇上,最后却匆忙回国改嫁了。” 急云问:“有证据么?” 李熙摇头笑道:“据当时贴身服侍南诏公主的乳娘说,只是女人的直觉,而根据青阳的说法,当年戾王作乱,我父亲曾经调用过一部分秘营人手,助了他一臂之力,从而使他登上了皇位,若是今上想要他死,大概就出在这个之上,拥有着强大的兵权以及一支不为人知的神秘人手,又同样身为皇子,随时可以取而代之,引起了羽翼未丰的新帝王的猜忌,于是借了敌人的手除了心腹大患,然后用了自己的心腹顶上,打退北蛮以后,谢佑也立刻请辞了帅印……未必不是觉察到了此中的凶险……” 急云道:“这些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 李熙笑道:“不错,南诏公主与晋王一贯感情生疏,无缘无故为了晋王之死冒着生命危险进宫质问先帝,此举实在太奇怪了。而熙仁帝此人其实颇具雄才大略,无论眼光还是心胸都堪为明君,被人称颂为雅量宽宏,有名士之风,然而性情上却着实深沉。当时他杀了戾王,救了软禁在宫中的先皇,然后先皇很快便薨了,服侍的内侍宫女全殉了,后来有风声说是先皇却不喜他心机深沉,打算废了他,改由晋王,却事情做得不够机密,被熙仁帝发现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然这仍然也是没有根据的一点流言蜚语,如今已没人敢传了,我这还是很早年的时候有些小内侍没提防我已经懂事,无意中说漏嘴的。他对我倒是一直十分慈爱,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有心疾,这辈子做不了什么的缘故……也有可能是有愧疚…… 在养太子上,也是别具心裁,广聘名儒为太子和诸王讲课,严格按礼法要求太子的一言一行,又专门选了一批德行高雅的端人正士,作太子宾客和太子谕德,只竭力在德行上要求太子孝友仁慈,兴许是怕太子有朝一日也走上杀兄弑父的道路吧,如今太子被养得慈仁忠厚,又娶了个大儒的女儿为太子妃,其实这对他倒是好事,太子这个职位,最重要的工作并不是做什么事,而是什么事不能做。如今熙仁帝不过四十岁,身体健壮,李怡的太子之路还非常漫长,待到诸王也渐渐长大,兄弟窥视,父亲忌惮,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多少险恶还在前头呢……倒是什么都不做的老实人,兴许还有登上帝位的希望。” 急云极力回忆着对熙仁帝的印象,的确是个气量恢宏、威严甚重的人。李熙继续道:“查案子一般是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如今却也是艰难之极,暂时还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就我这么多年的感觉来说,熙仁帝不像是这样的人。” 急云想了想道:“为什么不反过来查呢?” 李熙愣了愣:“反过来?” 急云点头:“我的意思是,从敌方阵营查,当年军机泄露,敌方统帅是谁,如何得知,时隔这么多年,兴许那边的军机知情人已经失去了警惕,不会再严格保密,慢慢找到口子,兴许总比在这边好查些,毕竟这边牵涉到一国之君,一旦泄露,就是灭顶之灾。” 李熙豁然开朗道:“我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这倒也不能怪他,他从一开始就是从四个侍卫查的基础上分析,反复地推敲了许久当年的知情人,能想到当年与晋王感情生疏,丧夫后很快回国改嫁的生母身上,已是比常人缜密了,却是完全没有想到查从敌人这方下手。而急云却是特警出身,经历过多少大案要案,自然比他要更为客观敏锐些。他双目明亮,忍不住搂住了急云的纤腰,侧过身去轻轻亲了她的脸颊一口。 急云脸上完全不受控制的热了起来,满身不自在,她尚未能习惯这样亲近的接触,身体往后退了退,问道:“今天说这么多陈年旧事,是为了让我替你查案么?” 李熙笑了:“我想将这支秘营,交予你。” 第82章 母子 楼下传来琵琶声,激扬哀烈,一个女声唱起了曲,声穿金石,响遏行云,急云喝了口茶,定了定神,因下午才喝过酒,晚上李熙便没有再叫酒了。 急云想了想道:“你那些侍卫,未必肯服我呢。” 李熙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春风化雨,我想让你先负责新人的训练……即使是我,获得他们的信任,也颇花了些时间……”其实他开始何尝知道这侍卫后头隐藏着如此深的秘密?他当时不过是嫌没有人用,看到几个侍卫颇为精干的样子,便花了些心思收服,御下之道,无非坦诚相待,恩威并施,以心交心,自然渐渐得了他们的信任。 急云想了想道:“新人训练在哪里?是什么样子的人?” 李熙道:“现在这一批还是十几年前收养的,是北蛮入侵时产生的大量孤儿,经过了初步甄选,才开始训练的,年纪如今和你我是差不多的,如今基本是经历过初步的武艺训练,我上次去看过,武艺凑合,专业素质上我觉得差了点,若是能得你训练,建立一支小小的特种部队是不错的。” 急云想了想道:“贵精不贵多,选上三十人先试试看吧,基础训练过一段时间再进行选拔,最后只留下最合适的十个人就好。” 李熙微微一笑道:“就这么定了。” 急云却已是在脑中有了个初步的训练方案,她忽然有些期待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 李熙笑道:“我会让人安排陆续分批送到京里,到时候天冷点,就以养病为由到山庄上养病,拒绝一切应酬……” 急云点点头,她之前还担忧当了王妃,整天要应酬拜访进宫什么的,实在太烦了,如今却仿佛打开了个新天地,豁然开朗,她心中有些淡淡的喜悦。 楼下却是起了些搅扰,急云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于是走出包间倚着栏杆往下看,李熙便也走了出来站在她旁边。 只见大堂里两群人在对峙,一边几个人均是玉色襕衫四方平定巾,看起来是国子监的学生,为首剑眉星目,面容俊美,表情清冷,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寒剑,正是卫瑾,后头一个神清目朗、温文尔雅,却赫然是谢开阳,旁边还站着袁玉,又有那许久不见的表格崔瀚。另外对峙着的一群人,为首的是个锦袍少年,身穿大红色圆领团花缂丝锦袍,戴顶镶珠金冠,足穿粉底乌靴,面如冠玉,却长着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随后倒有数名侍卫拔剑正在对峙,看起来气派不凡。 两边正对着嚷嚷,急云听了一会儿,大致明白,原来是那锦袍少年在下头听曲,却是喝了些酒,口出狂言,将那些歌姬批了个一无是处,最后索性说什么大秦玉京居然一个能看得上眼的歌姬也没有,原本这也是常事,听到的人一般也不和酒后的人计较,不料今日因天气晴好,开阳约了些同窗好友一同会文游玩,晚上意犹未尽,便一同到了这有名的歌月楼来吃饭,正好便坐在临近。同游的崔瀚却是狂生积习难改,这些日子与谢开阳、卫瑾等人同进同出,俨然已将自己当成京中贵族的一分子,有些目空一切起来,听到那锦袍少年口出狂言,自然又按捺不住脾气挖苦了几句,这原也是一般口角,若是寻常人,忍忍或者口角两句也便罢了。偏偏这位锦袍少爷,却恰是前来玉京恭贺晋王大婚的南诏王子俸江元,从小爆炭一般的太岁脾气的,如何受得这挤兑,立刻跳了起来,两边便口角起来,因崔瀚嘴巴实在刻薄,南诏这边的侍卫便上前动了手想教训他,而卫瑾看是开阳的表哥,自然也格开了,两边一动手,吵架便升了级,护卫一看是高手,更是紧张,两边登时剑拔弩张起来,一时倒也没能动手,崔瀚看自己这边占了上风,更是变本加厉火上浇油的刻薄起来,俸江元大怒,两边却在对骂中,护卫们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怕惹怒了高手为主子带来麻烦。 上头两人看了看,李熙纳闷道:“那个狂生怎么会和开阳卫瑾混到一起去的?恃才兀傲,悖谬乖张,这样的人只会招祸,还当远离才是。” 急云道:“是崔家那边的二表哥崔瀚,一起进京说是要入国子监的,你认识” 李熙点点头道:“对面那却是南诏二王子俸江元,他们若是真闹大了讨好不了的,国子监的学生,回去祭酒可是要责罚的。” 急云楞了楞道:“下头还有我养母的儿子袁玉呢,平民人家,误了前程可不好。” 李熙微微笑笑,将手里持着的茶杯往栏杆外头轻轻一放,薄透的白瓷杯落到一楼大厅打磨光亮的青石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下头两伙人都住了嘴,均抬头往上看,却是正正对上急云那漆黑冷清的双瞳,李熙立在一旁,慢里条斯地笼着衣袖笑如春风道:“这般良宵,雅俗共赏之时,如此喧闹,辜负明月矣!我们夫妻二人对酌,甚觉寂寥,不知列位可否赏脸同席一谈?” 声音清朗,言词和雅,二人并立,均是容色清丽,如兰芳之华,令人心折,众人都呆了一呆,开阳却是惊呼道:“是姐夫。” 对面俸江元一眼看上去便先看到急云的绝色,也呆了呆,再看到李熙,才似笑非笑道:“原来是表弟啊。” 两边相互对视了一眼,敌意未消,却少了杀气,两边都上了二楼,李熙早已吩咐小二换了大桌来,又重新上了酒菜,彼此通了姓名,崔瀚听到开阳叫姐夫时,心里就知不好,再知道自己适才讥诮的男子是南诏国的王子后,脸上表情越发尴尬,没奈何,只得老着脸来作揖,李熙笑着对俸江元道:“这位是内子的表亲,若是有什么冒犯之处,我替他向你道歉了,还望看我脸上,多多包含则个。” 俸江元瞥了眼崔瀚,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明媚起来:“表弟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和他计较了,只是自己没几分本事,就要带眼识人,难道这位卫公子还能陪你一辈子么。”说到最后一句,眼里却忽然又起了杀意。 崔瀚只得笑道:“原也是不打不相识,既然如此,今晚这酒水我全包了,只做给扰了贵人和表妹、表妹夫的赔礼了。”说着又偷窥了急云一眼,那国色天姿,到底又让他这些日子被压制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他随谢家进了京,只以为有更多的机会见到表妹,没想到崔氏经了苏定方这一遭儿,内外分明,他住在外院,若是想逛个后花园,都要先让人进去通告各处后才得进入后园,几个月毫无进展,他也灰心,只想着自己家里万贯家财,再在国子监借着姑父的力上一把,未来未必遇不上更好的,因此更是分外出力结交权贵,不想这一眼见到已经嫁给晋王的表妹,魂灵又飞了起来,自己在脂粉丛中走过多少,几时见过这般的容色!瑶光表妹又稍嫌表情清静了些,看着无甚趣味,倒是玉衡表妹,活色生香,朝气蓬勃,更让那颜色添满了十分! 一番揖让过后,都安坐了下来,都是年轻人,觥筹交错,一会儿气氛也就又融洽起来,众人看李熙仪容俊雅,词气通明,为人又谦厚,待人和气,全无一点贵介气习,更是都来敬他,他并不能喝酒,只是以茶代酒,一一回了,席上只是喜气洋洋,俸江元看坐在一旁虽然沉默却有着动人心魄的美貌昭示着存在感的急云,不由地好奇问道:“表弟新婚燕尔,如何有兴趣和王妃微服出来闲逛的?” 李熙笑道:“月色颇好,我们便出来散散心。” 俸江元原本是想奚落两句的,新婚才三日,不在家里恩爱,跑出来看劳什子月色,却是忽然想起这位表弟自幼有心疾,只怕新娘子是守了空房,表弟怕新娘子受了委屈,因此只得带别人出来顽一顽散散心吧,这么一想,脸上表情就有些古怪起来,只得哈哈笑两声,座上的人却也有人想起了这一茬,一时气氛都有些低落,卫瑾和谢开阳脸上都有些黯然。 急云却恍如不觉,直接问俸江元道:“听说贵国有种青烟盐是么?不知你可能找到?” 俸江元一愣,笑道:“这是可遇不可求的……王妃这是要作甚?” 急云道:“给晋王治病的。” 座上诸人脸上更是又古怪起来,急云哪里知道他们想到别的地方去了?只又去看着俸江元,他被那澄澈的明眸一看,身上热了起来,只觉得自己解决不了佳人的问题,着实罪过,赶紧道:“原来是给表弟治病的,这好办,我回去立刻和父皇、姑姑说了,为你重金悬赏便好了,这次来之前,因为表妹病了,她不能亲来,再三叮嘱,让我好好和你解释呢,到底是母子连心,姑姑定当会全力以赴的。” 李熙脸色不变,只是微笑道:“有劳了。”一边却想起了那遥远的记忆,一个女子抱着自己哀哀的哭,低声说对不起,然后给自己灌了一种液体,之后他就有了“心疾”,不能激动不能喜悦不能生气,否则便万箭穿心甚至晕阙……呵,母子连心…… 她当然有苦衷,但母子之间那一点血缘情分,也被这么多年钝刀子割肉的痛苦磨灭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年底工作巨忙,这些日子每天更6000已是勉强,几乎没有时间回评论,今天又惊闻噩耗明天还要加班,加上后天的正常调班,要一直上班到年三十,感觉眼前一黑,我本来还指望明天不用上班好好码出点存稿呢! 今天理论上还有第二更,实际上第二更还一个字都没码,大家不必专门等,若是码得出来我就发…… 第83章 崔氏来访 那夜的宴席最后尽欢而散,李熙和急云仍按原路悄悄地回了王府。 隔了几日,急云果然重新收拾了一间卧室出来,练武的同时,又细心拟了份训练方案出来,然而崔氏却带着玉衡、天璇上了门来,皇家媳妇没有回门的习惯,但崔氏到底是诰命,晋王上头又无父母,要见急云还是颇为方便的。崔氏这也是被婆母逼得无奈,谢老夫人好不容易忍到急云成了晋王妃,便逼着崔氏想办法带着天璇出去应酬,沾着大孙女的光,好让天璇嫁个好人家。崔氏也心里牵挂着女儿,不知过得好不好,索性带着玉衡、天璇上了王府探望女儿。 李熙自然是和气地接见了崔氏和姨妹们,说了些客气话后,便让岳母与姨妹们到后园去和急云说些私房话,自去书房了。崔氏看到急云自然又是眼圈红了,只是当着玉衡、天璇两个未嫁女子不敢问细了,只想着一会儿悄悄问问李嬷嬷,急云见到母亲和妹妹们来了,自然是高兴的,然而她性子太冷,也没什么话题,李熙早料到如此,让蕉叶过来传了话,收拾了后园,请她们逛逛后园赏景吃茶。 晋王府还是李熙的父亲那一代修建的,颇有些年头,他好武事,王府后院并不太在意,却都是南诏公主嫁来后,着实按自己的口味布置的一番,到李熙从宫里出来,也只是略略有些改动,并不肯大动土木,因此树木花草都养了数年,长得极好,树木蓊翳,回廊曲折,奇花异草,怪兽珍禽,无所不有,荷池内画舫龙舟,彩画鲜明,假山叠叠,堆得玲珑绝巧,楼台殿阁,画栋雕梁,很是精彩。 涵万阁那儿已是摆下了点心茶水,她们一路走着观景到此处,刚好歇息,金秋暖风,送来阵阵花香,玉衡看到水里有小船,惊喜地嚷嚷着要划船去水里玩,一旁李嬷嬷连忙道:“平常就备着让主子们玩的,二小姐想玩,我这边让她们安排去。”崔氏坐了下来,看女儿仍然是青衫素妆,一如往常,更是热切想知道她的近况,便笑道:“你们姊妹一同水上玩儿去,我在这儿看着便好。”却是想和李嬷嬷说些话。 李嬷嬷心神领会,她也有一肚子的话要告诉夫人呢,连忙指挥着下人们安排了只小船,服侍着三位小姐上了船,在荷花间撑了出去,阳光照着,颇为温暖,荷花许多已结了莲蓬,玉衡伸出滚圆雪白的藕臂去摘那莲蓬,远远看去,三位妙龄女子,趁着水面绿叶红花,美不胜收。 崔氏看着她们,心里却是愁绪百端,一个嫁了病秧子,还有一个坏了名声不好择婿,另外一个身份不高,婆母却想着要高嫁……她叹了口气,问李嬷嬷:“瑶光嫁来已有几日了,你冷眼看着如何?” 李嬷嬷却是眉眼带着笑悄悄对崔氏耳语了几句,崔氏不可置信,眉眼也挂上了喜意:“当真?” 李嬷嬷点点头,笑着肯定道:“没错,第二日我亲带着朱印、墨砚她们收拾的床褥,小姐的落红,真真儿的。”崔氏忍不住嘴角弯了起来,李嬷嬷又继续道:“这几日看着,王爷对小姐那是一个敬重温柔,王爷身上又没有差使,两人整日里在一起的时间很不少,又不让丫鬟们伺候,两人就喜欢一起说话,也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话说,小姐平日里不爱说话,如今冷眼看着,对王爷却不一般,说话时那一种随意亲近,竟是从前再没见过的!” 崔氏脸上带出了喜洋洋来,高兴道:“王爷那样的品貌,极是和气厚道的,对谁都耐心周到,又会说话,我早也说过,若不是有心疾,那样的神仙品格,不知多少名门小姐争着要嫁呢。” 李嬷嬷却是想到荷露,冷笑道:“可不是,从宫里跟出来的几个宫女,可不就仗着主子厚道,自己又是从小伺候的情分,也有些没皮没脸起来了,小姐又是那样一副不爱和下人计较的样儿,倒是纵着她们都踩到主子头上来了!” 崔氏连忙道:“难道竟是压服不住?” 李嬷嬷摇头道:“倒也不曾,王妃名分在那儿呢,王爷又是满心的爱重,才进门便将王府中馈全交了过来给王大小姐,哪里敢有下人冒犯?不过是平日里言辞上逾越些,心大些罢了,却也没出什么篓子,到底是服侍王爷长大的,又是从宫里出来的,身份不比一般奴婢,恐怕背后有人,我也不敢狠杀她们的威风,只是慢慢远着,待过上两年,年龄到了,她们自然也该放出去了,横竖如今王爷眼里只有大小姐一人,再看不到她们的。” 旁边朱印笑道:“大小姐这般的品貌,王爷若是反而还会喜欢那些样貌一般的,那才是稀罕了呢。” 崔氏舒了口气笑道:“王爷擅丹青,自己又长得那样,对样貌看重些原也是应当的……这么说如今王府中馈是瑶光掌着了?她觉得吃力么?” 李嬷嬷拍手道:“嗐,大小姐哪里管?两手一扔,全扔给奴婢了!奴婢整日里带着朱印四个,忙都忙不过来!这王府主子少,奴才多,阖府上下,在册的居然能有三百多人!有品级的内侍尚宫就有四十人!再有管事嬷嬷二十多人,外头还有外管事二十人,余下普通丫鬟内侍们不提,另外还有长史、属官,侍卫、护军数十人!这些虽然俸禄都是朝廷供给的,日常用度却都是从王府支用,还亏王爷看我身无品级,怕我支使不动下人,让宫里给我封了个八品尚宫。” 崔氏眉目舒展,这就好,女子得了丈夫敬重,在后宅便立于不败之地了,至于其他麻烦辛苦,那都不值一提……正如自己一般。王爷肯为了女儿做到如此周到,俩人又圆了房,那这门姻缘,倒是没有起初想的这般糟糕。婆母的打算,若是有王爷配合支持,应当也没有自己想的那样给女儿出难题了。 水上,玉衡看着水面风景,笑道:“姐姐,王爷对你好么?” 急云点点头道:“很好,你们不必担心,你呢?武艺如何了?有进境没?” 玉衡看姐姐与王爷感情甚好,心情也一松,笑道:“掌教这些日子常常亲自拨冗给我指点,有时候在山上遇到管夫人和卫师兄,也都有指点,我如今进境飞快,连卫师兄也点头承认了呢!”她从云端上堕落,自卑之极,如今却慢慢地恢复了自信,更从从前看不起自己的人身上得到了肯定,师父也肯认真指点她了,从前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卫师兄如今好歹也有个好脸色了,今日再看到姐姐过得似乎还不错,心上的那些块垒似乎又消了些,脸上透出了些粉色。 天璇在一旁看着这对姐妹,玉面花容,笑语盈盈,说起了武学上的事情,便开始比手画脚,谈兴极浓,自己却一句也插不上,心中有些黯然,虽然也知自己的身份与她们到底不同,但是这两姐妹,一个长居乡间,不娴礼仪,一个娇宠无度,闯出大祸,然而却因为有一对好父母,替她们打点周到,一个贵为王妃,一个得了清微教教主青眼,发生了那样普通女子为之只能自杀的大事,却依然能仗着父亲、姐姐的势,依然有着明媚的前景,而自己自幼秉承闺训,无论暑热冬寒,学琴、学诗书礼仪,一日不曾断,小心翼翼,若是论知书达理、优雅大方,自己丝毫不逊于大家小姐,却只为着出身,如今只得仰人鼻息,求得一个好姻缘…… 晚间,李熙又安排留了饭后才派人送了崔氏回去,李嬷嬷到底寻了个空和急云说了夫人的来意,是想让她在堂妹和亲妹子的婚事上略用些心,打算打算。 急云有些愕然,却也没有说什么,晚上自与李熙说了母亲的来意,李熙愣了愣道:“说到这个,你那个崔表哥,恐怕是你母亲有些做姻缘的意图吧?我却是想起来,我那天先在江陵城遇到他,后来去拜访你们,却并没有看到他,也没有听到你父亲提到他。可知他到了江陵城,却没有第一时间去见你母亲,只在城内闲游,当时谢家危机未过,你妹妹的事情闹得风雨满城……现在想来,只怕他有些不情愿,后来却又主动跟着你们上京,未必没有看到我和你的婚事已定,又想借势而起的意思,再看他言行,平日里性情狂浪,在熟悉之人以及权贵面前,却又换了副温良和气的面孔,我觉得此人品性有极大问题,你些须还是提醒下你母亲,别让你妹子离了苏定方那人,又遇上个居心叵测的。” 急云想了想道:“玉衡似乎无意,父母亲大概也不会违了她的意吧?” 李熙笑道:“如今年纪不算大,你父母自然还要观望观望,明年就春闱,你那表哥肚子里头还是有几分墨水在的,又借着你父亲的势,未必不能博个功名,若是你妹妹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只怕他倒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嫁回自己母舅家,到底委屈是少一些的。” 急云满脑子打了结,只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个婚姻配对系统实在是太不方便了,抱怨道:“那怎么办?母亲既然请托了我,我总得有个办法。” 李熙微笑道:“后院樨风园如今金桂盛开,过几日我选个日子,以赏桂为名发帖给朝中清贵以及才俊们办个赏桂的文会,再让他们带上内眷,到时候我将内眷安排在楼上,往下可以看清楚园内风景,你带着母亲和你妹妹们在楼上看看,有合适的便告诉我,我来想办法便是了。至于宴席一应事情,你不必操心,自让下人们操办便罢了。” 急云看他万事皆在掌握的表情,莫名也放了一半的心,为人明明出尘清雅之极,却又能对凡俗琐事处理得游刃有余,和每个人都能交好,这样的天赋,她的确是望尘莫及。 第84章 折桂宴 过了几日,以晋王和晋王妃的名义发的折桂帖很快引起了京里的注意,京城才子无不以接到帖子为荣,趋之若鹜。无他,晋王之书画,雅极妙极,市面上原就千金难求,盛名在外,相貌俊雅,仪容出尘,倒如神仙一样的人儿,却又身份高贵,身体孱弱,无人能有机会亲近,略有几分才华的,谁不遥遥神交心慕之? 而晋王举办折桂宴,那是第一遭儿,发帖的对象,又大多是年轻俊杰,除了新科进士中的年轻翘楚外,素日里京城原本才名在外的名士公子们都接到了帖子,更特别的是,此次折桂宴,不仅只邀请了文才之人,还邀请了一些年轻有为的武举人,有人猜测这是晋王王妃好武的缘故,这又还罢了,除了邀请男子宾客外,另外又邀请了一些才名在外的名门闺秀、公卿贵女,这般一来,更是令一些寒门才子们削尖了头只想找了关系让人带进来。 要知道平民书生,平日尚时常幻想有美貌而法力高强的狐女来助他,高门贵女因慕他才华而私奔,如今有这般大的宴会,若是崭露头角,得了名门贵女的青睐,岂不是一步登天?听闻晋王又极得今上宠爱,折桂帖才发出,皇上得知,还赏了几样贵重的礼物,只说是给宴会折了桂的翘楚们些彩头,这更是令人心热之极。 搅扰一番,便到了折桂宴的正日了。樨风园里除了种了满园的桂花外,最稀罕的还是有十株古桂,当年是从别的地方移栽而来,在园中又长了十多年,花极盛,金玉满树,风吹来,金雨乱香纷纷坠落,无边无际的花香,直如天外之香从云中飘下。清溪在桂林中流淌,水里又有粒粒桂花落在里头,让这溪水也染了香气,来参加折桂宴的宾客们尽皆赞叹不已。 林子中草地上自铺有红毡,设了矮几,供人随意休憩,又有长案上摆着美酒、鲜果、各色精致点心和丰富的菜肴,菜肴均为方形的长银盘盛着,量极为丰盛,下头放了炭炉,中间隔了滚水,上头才是天上地下水中尽皆完备的菜品,保持着热气,全数由人随性自取自食,随时补充。另外一列长案则是棋枰、纸张、画笔等等随意摆着,让人自由作诗作画,林中溪水清澈可供曲水流觞,花下又设了曲曲折折的架屏,屏上素白细布为壁,却是让各位得了作品,便可粘于上头,供人赏评,又有一群奏乐唱曲的教坊司的伶人在一旁候着,得了好词好曲好诗,便可传给她们,由她们即刻唱了出来,供人赏玩。对好武之人,还单辟了场地供投壶、射靶、摔角、舞剑,甚至在旁边的一片绿得可喜的草地上,还辟了场地出来供蹴鞠之戏。 满场宾客先到都已被王府迎宾的仆人先迎了进来,在宽敞的园子里自在畅游。谢开阳对袁玉笑道:“我就说了你别担心,你看看这般随性,众人只是以文会友、以武识友,哪里有什么身份高低。”袁玉看到这般随意的宴会,双眼也发亮了起来,他之前何尝不是担心宴会中贵人如云,自己又让人谈论起姐姐的从前,反而给姐姐带来困扰?如今看起来整个宴会随性而至,又是极雅,身份高的不觉怠慢只觉得别具一格清雅随性,出身低的不觉屈辱只觉得气氛平等宽松自在,竟是让宾客们都绝口称赞晋王心思妙,格调雅。 一时金铃声响,这是贵客来的标志,园门处一群宫女簇拥着几个衣着华丽至极的少女走了进来,漆黑的长发高高盘成云髻,髻上宝光辉煌,额上贴着云母花钿,拖着绣花鸟鸣凤华贵裙摆,姿态优雅而高傲。很快有人惊呼:“是公主!”宾客中有些骚动,果然正是清平、明华、荣庆三位公主,有内侍铺了华丽的毡子,请她们入座。 公主的驾临带来了个小j□j,一时唱曲那边的伶人立时接到了雪片也似的诗稿,又有些士子则暗暗懊恼没提前多做上几首应景的诗。 歌声扬了起来,笙箫嘹亮,丝管齐吹,随风传送,明华公主伸出手接了那纷如香雨坠落在衣襟发上的落花,幽香染上了衣角发梢,赞道:“真美。”一旁清华公主却撇嘴道:“熙哥哥身体不好,不来亲迎也罢了,怎么王妃是女主人,也不来迎一迎我们?”荣庆公主在后头笑道:“这般雅会,大概是不拘礼仪的,我们又是不速之客,罢啦。” 清平公主咬唇道:“这般好玩的,也不给我们发帖子,哼,果然娶了王妃就忘了我们这些妹妹了。” 明华公主笑道:“这折桂宴那般多的男子,许多还是平民,晋王殿下自然是怕唐突我们,哪里敢下帖子,要不是你去求了母后和父皇,我们也是来不了的……再说晋王殿下一贯身体不好,如今这般劳心劳力大张旗鼓的举办宴会,我猜只怕是为了晋王妃了。” 清平一愣,转头去问明华:“怎么说?我看那晋王妃不过是粗野村女,会几招武艺罢了,这般雅会,关她什么事情。” 荣庆噗嗤一笑道:“妹妹没看到那边的谢玉衡两姐弟么?她身后跟着的那个女子,听说是谢玉衡的堂妹谢天璇,出身不过是乡绅,我听说谢丞相家正请了媒人帮忙相看呢,谢家出了个谢玉衡,哪里有什么名门公子肯娶?今日这折桂宴,请的多是年轻俊杰,这还猜不出么,定是晋王为了晋王妃的妹子们出力,相看一二了,有晋王一力挺着,自然总会有些贪图权贵的人愿娶……更何况谢玉衡那容色,到底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你看她身边不仍是有着这么多的公子围着?” 清平看过去,果然看到谢玉衡与开阳、天璇、卫瑾、管英还有安阳伯府的周鹤峦等几个人正在那射箭的场地前射箭聊天,谢玉衡穿着件玫瑰紫的箭衣,这样挑人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只更衬得她更为明丽,又额外有着一分英姿飒爽,纤腰束着银紫色丝绦,穿着同色长靴,佩着长剑,手里握着柄弓,脸上眉目舒展,正和谢开阳在说着什么,旁边站着一身白底滚银边锦袍的卫瑾,同样佩着剑,身姿挺拔,面容寥落,眸子黑沉沉的,似乎在听旁边的人在说话,但是神思似乎已经飘远到不可知的地方,桂花簌簌落下,斯人独憔悴,清平心中一痛,真想立刻奔过去安慰于他,让他展颜一笑。 然而不少公卿贵女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过来向公主们问安,她却是被阻住了脚步,只得脸上浮起训练有素的笑脸,应对着前来问安的贵女们,很快这片红毡上尽皆是华衣粉裳、珠环翠秀的贵女们,真如瑶台仙子一般,笑声清脆,让多少才俊公子们忍不住往她们那儿偷眼看去,激动不已。 忽然金铃声又响起,众人转头望向大门,却尽皆眼前一亮,只见一群内侍宫女簇拥着几个气势打头一个少年戴着金冠,穿着一身杏黄色翻龙纹常服,贵气逼人,旁边跟着同样穿着杏黄凤裙的高贵女子,一看便知是皇家中人,旁边却有一对容色出众的夫妻陪同着,正是晋王夫妇,却都穿着黑袍,衣纹分别用金线绣着古雅的螭龙和凤雀图案,腰间深红博带,又有深红的丝绦系结垂下,上头各系着一枚古玉佩,分龙佩,晋王妃为凤佩,只听到内侍喊道:“太子殿下、太子妃驾到!晋王殿下、晋王妃驾到!” 下头尽皆激动起来,太子!一国之储君!所有人都纷纷过来拜见,连几位公主都连忙起身过来施礼,李怡笑道:“诸位免礼,请随意,我今日也是客人,来和各位请教的。”一边笑吟吟地走向那些诗屏,一首诗一首诗的推敲品评,或是诗才敏妙,立意清新,或是胸有慧剑,笔有智珠,得了太子赞赏的人,满脸通红,激动不已,又有些人只暗暗赞叹太子温厚和平,虚怀若谷,而柳碧筠在一旁偶尔附和太子一句,也是才情横溢,又有人赞叹太子妃蛾眉彤管顿夺吾辈一席,种种情态不一,焦点尽皆在太子太子妃上。 一旁李怡看完诗稿,自己少不得也提笔题了几句诗,收获了如潮水般的赞叹夸奖后,又笑对李熙道:“今日你是东道主,无论如何也需留个墨宝来让大家一睹为快才是。” 一时众人附和不迭,李熙只是微微笑,他今日着了黑色螭龙袍,更显得脸色白得透明,气度雍容,他来到案前,很快便有人过来铺好纸张,架笔磨墨,他持笔凝立片刻,便细细地画了起来,却是一副明丽洒脱的桂花写意画,桂花过于细碎,难以入画,因此牡丹、月季、山茶之画俯拾皆是,却少有大幅写意桂花,偶见的也只是一两枝工笔的桂花,今日这画,却画的是大写意桂花,粒粒碎花却脱了那精致,多了冷清的骨感,仿似方从月宫移栽入人间,冰肌玉骨,香清态远。众人赞叹不已,他手不停歇,继续题了诗:“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易安居士。” 众人再三咀嚼那诗意,纷纷赞叹不歇,又有人偷眼去看晋王妃那自始至终沉默的面容,长而乌黑的浓睫在几近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自有种沉静却雍贵的气度,却正暗合了那情疏迹远的感觉,李怡则笑道:“好诗,易安居士是你的新号么?” 李熙微笑道:“我实不谙推敲之道,这是一位李姓才女写的诗,我偶然见之,十分喜爱,今日咏桂,有她金玉在前,我更不能了。” 众人只暗暗揣测此名才女是谁,却也猜不到,一时有宫女过来将太子的诗稿和李熙的画挂到了屏风上,歌女们也将太子的新诗唱了起来,歌声曼妙,李怡笑着命大家自便,便与李熙到了园子早就搭好的花棚内,这花棚却是直接伐的新鲜桂树搭成的,上头还有着新鲜带露的桂花和碧叶,香、雅兼具,李怡赏玩了一番,才与柳碧筠坐下,旁边的内侍宫女们赶紧送上了点心茶水。 宾客们依依不舍的散开,三五成群地又开始谈诗论画,清平公主笑着对李怡道:“太子哥哥过来也不和我们透个风儿,咱们一起来多自在,否则熙哥哥和王妃都忙着迎你们,我们几位姐妹倒都无人陪客,好生可怜。” 李怡笑道:“这是雅会,讲究的便是个随性洒脱,林下之风,若是非要讲究那些礼仪来,如何能得尽兴?你若要人恭恭敬敬地迎着你陪着你,平日宫里的宴席,哪一个不是如此?何苦巴巴的求了父皇恩准过来?” 清平只是撅了撅嘴,又去磋磨李熙:“熙哥哥你娶了王妃,便都不进宫了,把我们姐妹都望在脑后了。” 李熙只是微笑,并不解释,李怡笑着解围道:“求了半日才得来的,难道我们就在这里哥哥妹妹的叙兄妹之情?你还不快趁这机会下去走走看看,哪位才俊能入了你的眼,向父皇求一道恩旨,到时候也能把我们这哥哥也都忘了呀。” 一言却正戳中几位公主的心事,瞬间粉脸飞红,清平只是咬牙跺脚不依,李怡又笑对李熙道:“你和王妃还是下去走走吧,你是东道主,若是今日都陪着我们,倒是怠慢了其他宾客了,我和太子妃自在这儿赏景,还自在些。” 李熙一向知这位太子堂哥,虽则在情这一事上有些怜香惜玉得过头,人情往来上却还周到,心胸也是宽厚得很,并不会计较这些礼仪,便领着急云站了起来笑道:“既如此还请殿下和太子妃自便了,我与王妃下去招呼招呼,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清平看他这般,也只好借机和几位公主离了那花棚,却一眼看到卫瑾正手持一柄长弓,立在那儿,身子挺拔如松,张弓引箭,白羽箭破空而去,犹如流星一般准确地戳入了那箭靶,周围观看的人喝彩声四起,那谢玉衡却厚着脸皮也拿了柄弓在那儿要射,卫瑾那细长的手指点了点她的肩膀,似乎是在纠正她的姿势,她心中醋意翻腾,便要走过去,却见晋王妃谢瑶光和晋王也走了过去,李熙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几个人都笑着放了弓箭,去了一片红毡那儿坐下,开始斟茶倒酒起来。 她咬咬牙,也走了过去,昭华和荣庆赶紧也跟上她,出宫前母后再三交代让她们看住妹妹,以防做出什么损了皇室声威的事情,因此她们只得紧紧地跟着清平。 卫瑾握着酒杯倚着株桂树,并没有去席地而坐,他只远远地正看着小师妹和晋王出神,她与晋王都穿着黑衣古纹袍,话虽少,举止间的默契却能看得出来,而小师妹对他说话的时候,有着一种熟不拘礼的亲近和自然……她,似乎适应得很好,晋王对她也分外体贴,两人身上,似乎都有一种共同的感觉……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似乎他们天然就是在一起的,都有一种低调的出尘之感。他与小师妹住在山上的那几年,她身上一直有着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感觉,对许多事情似乎都在忍耐,虽然从来没有很激烈的反对什么东西,但是他却能感觉到那种居高临下,老气横秋得不似个少女。而后来他认识了李熙,居然也感觉到了熟悉的这般感觉,他很平易近人,不孤高,和每个人都能谈得来,然而,那一种隐隐藏在骨头里的优越感和傲气,却总是能在不经意中让人感觉到,他掩盖得很好,对每个人都似乎很真诚,醇厚如酒,温良如玉,但是,没有人能真正看透他心里的想法,他看人的时候,和小师妹一样,有着微不可查的居高临下的探究感,因为隐藏的好,并不令人反感……阿娘曾经和自己说,小师妹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表哥!”一声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他转过头,却是看到清平公主抿着红唇,不满地看着他,卫瑾表情冷淡地给她和后头两位公主施礼道:“公主。”清平满脸绯红道:“表哥今日居然也来了,听闻表哥文武双全,怎的今日没看到表哥的新诗?” 卫瑾淡淡道:“公主谬誉了。”却就此一句,并无下文,清平脸上僵了僵,到底与这个表哥太生疏,一时也找不到话题,一眼却看到花棚下给太子和太子妃斟茶倒酒的一个女子,赶紧笑道:“表哥,你看表姐,今日巴巴地也跟来了呢,却只能立着给太子和太子妃斟茶,想当初她在闺中的时候,也算是才名远播,今日大概本是想来露上一手,不料却只能乖乖地站在那后头服侍人。”她满心的想讨好卫瑾,心知卫瑾厌恶孟青琴生的子女,便想着拿来调笑一番,定能让表哥开心,给自己个笑容,一边心里却又打叠了多少卫琼吃瘪的笑话。 不料卫瑾只是沉下脸来,也不去看那边的卫琼,直接转了脸抬了脚就走,清平一句话没说完,看到他翻脸就走,直臊得满脸通红,眼圈也红了起来,却到底不舍得发脾气,却看到卫瑾走回花下,那谢玉衡一眼看到卫瑾,却立刻笑着站了起来,让他坐,一边侧着头不知说了什么,娇憨之极,卫瑾脸上也缓和了些,只坐了下去。 清平气得咬牙切齿,胸脯起伏不定,一跺脚便气愤愤地走回了自己的坐席,坐了下来,却到底气不过,叫了自己的贴身宫女米兰过来,附耳交代了两句。米兰面上有些难色,清平狠狠道:“你敢不听我话,我回去就把你发到浣衣局!”米兰咬了咬牙,想到不过是打翻个汤罢了,自己又是陪着公主来的宾客,晋王听说仁厚,想也不会和自己计较,便点了头走过那菜品区,端了一碟黏糊糊的烧茄子和菊花鱼、糖醋排骨,又端了碗海带排骨汤,便自然而然地走过谢玉衡身后,然后装作被石头绊了一下,失手将那碟子黏糊糊的菜和热汤尽皆往玉衡身上倒了过去。 只听唉哟一声,众人看了过去,玉衡身上干干净净地站在一旁,满脸惊愕地看着地上,原来她习武,身手反应和普通人不同,感觉到有风声,早就一个翻身躲了过去,坐在她身侧的天璇却是结结实实地被倒了一头一身的菜汤,水红的襦裙上尽是油污,头发上还挂着海带,水淋淋地往下滴水,她全身狼狈不堪,眼圈一红,眼泪早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虽然没有泼到正主,那谢天璇到底也算得上是谢玉衡的堂妹,脸上沾着海带的狼狈样子还是取悦了清平,她用团扇掩着娇面,笑得透不过气来,心里只觉得畅快无比。 急云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宫女分明是故意的,脸色一沉,李熙却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忍耐,边吩咐急云身后的朱印道:“即刻带你们三小姐去我们主院那儿,拿你们王妃的衣服给她换一身,再替她梳洗打点好。” 朱印和墨砚连忙应了,扶着天璇赶紧出了天香园,找了个步舆来让她上去,抬着她去了天绘院,让人打水来给她洗头净面,换下那身污脏的衣服。 然而天璇却只是落泪不止,羞愧欲死,一路不知多少贵公子看去了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就连太子和太子妃都看了她几眼,她一贯的恪守礼仪,今日这样的宴会,知道是王妃在给自己相看夫婿,自己更是谨言慎行,不敢多说一句话,谁知道却偏偏出了岔子,以这般的丑态现于这么多才子闺秀前,变成了天大的笑话! 第85章 天水碧 天璇哭得一头一脸涨红,朱印和墨砚替她擦洗干净头发和身上,替她套了身中衣,却没办法替她止住泪水上妆,劝说了半日却无可奈何,她们自跟了大小姐,大小姐都是一副冷静自持泰山崩也不变色的样子,一下子对上这般把丢脸当成生死大事的娇小姐,居然束手无策,好在李嬷嬷看她们久不回到宴会,赶紧跟了过来,看她如此,连忙劝道:“三小姐快快别哭了,三小姐切莫再哭了,赶紧收拾收拾,让她们给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去。” 天璇满脸泪痕道:“我要回去,那些公子小姐不知心里怎么笑呢,我不要去宴会了。” 李嬷嬷笑道:“三小姐不知,这些贵公子都是一时俊杰,如何会这般没有气度的讥笑于人?反倒会怜香惜玉,同情于你呢。今日晋王和王妃特特给您举办的这宴会,王爷为了这宴会,强撑病体亲自写的帖子,一一过问宴会细务,您若是就因为这等小事便不去了,谢夫人和王妃倒是如何和王爷交代?快快别说这孩子话了。” 天璇勉强收了泪水,仍是抑郁,李嬷嬷安慰道:“朱印,快带三小姐去碧纱橱那儿选套一副,给三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再走出去,大家便都忘了这事了,你若是这般再也不出现,从此以后,别人提起谢家三小姐,那就是适才那狼狈样子,您想想,可是不是?”一边又喊白毫:“快去冰库那儿拿冰来给三小姐敷上,很快就能去掉红肿了。” 天璇听她说得有道理,只得站了起来,随着朱印走进里间的碧纱橱,然而甫一进去,眼前便一亮,原来这碧纱橱内,居然用紫檀木做了长长的杆子,上头挂着许许多多的衣服,均华美之极,一侧全是男子袍服,另外一侧却全是女子袍服,均是用一个简单的木架将衣服挂在上头再挂在架子上,而在里头却又有一架人一样高的银镜,镜子清晰无比,照着她哭得红肿的双眼和红亮的鼻头,朱印看天璇被震住了,笑道:“这可是我们王爷亲自安排的换衣间,平日里极为方便的。” 天璇呆了呆,朱印赶忙拿了几套华贵的袍服道:“这几套是王爷才让外头做的,大小姐并没有穿过的,您看喜欢哪一套?” 天璇有些难为情,低声道:“太华贵了,不适合我,就拿套旧衣服给我便成。”一边看到那挂着的裙服中,有一件碧色裙衫,便随手拿了那件出来道:“就这个清淡一些吧,花纹也少。” 朱印看她拿了大小姐嫁来之前的旧裙衫,楞了楞,不过看那碧裙披泄下来,犹如碧波荡漾,看上去质料极好,如今倒是赶紧哄好她是正经,便笑道:“那也使得。” 然而那身碧裙一穿上,极为妥帖合身,腰身窈窕,配上天璇那婉约之极的五官,居然无端端地多了几分绰约风流之态,连天璇自己都呆了呆道:“这料子似乎不是平常……要不还是换一件吧。” 朱印赶忙笑道:“这样就极好了,还要梳头上妆呢,时间不早了,别换了。” 一边出来替她用冰敷眼睛,又忙着梳头簪花不提。 却说清平出了一小口闷气,十分舒畅,便和两个姐姐说笑不提,心里只想着卫瑾不理自己没关系,父皇母后那样宠爱自己,到时候回去求一求,让自己下降于他,将来天长地久,他总能看到自己一心为他的好。 而明华公主看到太子站起来去和一些宾客们一同去玩曲水流觞的游戏去了,而太子妃只有一个人坐在花棚下,卫琼立在她身后,也并不敢动,明华公主便道:“我们去和皇嫂一同坐着吧,她身份高贵,不能到处攀谈,我们却需得顾着她不要被冷落了才是。” 清平看了眼急云,晋王也已是被太子拉去玩游戏了,她却一个人在那儿和玉衡、卫瑾她们不知道在说什么,根本没管上头被冷落的太子妃,她冷笑道:“我们的晋王妃都没尽到东道主的责任,我们却着急什么。”一边仍是站了起来,她们身为公主,一身荣耀均是依仗父兄,若是失了圣心,则甚至连一般的公卿贵女都不如,因此虽然有些看不上清高的太子妃,面上仍是和气之极。 柳碧筠看到清平过来,笑道:“怎的不多看看了?可有遇到合心意的才子?” 清平脸红了道:“皇嫂莫要打趣了,这不是看你无聊,过来陪陪您说话么,也替熙哥哥尽一尽东道,省得冷落了您呢。”却是又给急云上了个眼药,谢家这双胞胎,一个比一个没眼色,偏偏运气好,总有人帮着她们,不就是长得好看些么? 柳碧筠微微一笑,并不和小姑们说闲话,这几个小姑,也就明华忠厚些,另外两个,若是和她们说个什么,明儿她们能添油加醋全给你传变了样,她和晋王妃是各自心知肚明的不喜欢对方,对方又是个完全不敷衍人的主,自然不会过来假惺惺做作态,她也不想花心思应酬对方,不过即便如此,可也不会拉下妯娌不合的把柄,只是笑着转移话题道:“他们在玩的曲水流觞,做不出诗的人罚酒,做出诗的人却能折支桂花来送给园子里的随意一位小姐呢,你们可知了么?” 几位公主眼睛尽皆亮了,脸上也红了起来,果然那边欢呼起来,却是太子赋了首诗,亲去折了支桂花,往这边走了过来,清平笑道:“啊呀皇嫂,定是要给你送来的。”后头的卫琼却是心跳如鼓,她看着李怡大步的走了过来,两眼闪闪发光,显然极为满意激动,她心想:昨夜他宿在自己这里,极是爱自己,还答应了带自己来赴宴,今日自己一直这般站着,脚都麻了,一口水都没喝过,这般的委屈,他会不会和从前一样,对自己分外怜惜……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将这桂枝送给我? 然而李怡风度翩翩地走了过来,却是姿态优美的将那枝桂枝递给了柳碧筠,柳碧筠站了起来,双手接过那枝桂枝,低头微笑,其婉转之态,十分动人。众士子们欢呼起来,李怡微笑着又回去继续了游戏,而卫琼却忽然红了眼圈,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表哥结了婚后,反而不似从前对待自己那样了?既不会一心再哄着自己,也不再什么都先看着自己的脸色…… 之后又有个士人胜了,居然鼓起勇气,折了支桂花来,却是奉与了年长些的明华公主,明华公主喜不自胜,清平心里酸溜溜的,嘴上只是道:“这酸士子,一看就知道没见过世面,出身必是贫寒人家。”明华公主并不去理她,只是珍而重之地将那枝桂花让宫女们拿了个净瓶来先供上了,士子们看到明华公主如此珍重,更是喜悦,又有士子再接再厉,这回却是送给了荣庆公主,荣庆也是满脸绯红的接了花,原来士子们不识公主服色,只以为长幼有序,清平年纪尚幼,身量尚未长开,却是不如明华和荣庆已过了及笄之年,明艳高贵,引人注目,清平脸上已是乌云密布,却仍强撑着想下一个兴许就会送给自己了。 不料下一个恰恰是袁玉得了,他却将那桂枝送与了姐姐晋王妃,倒让众人分外侧目,敢当着晋王的面送花给王妃,其胆不小,然而晋王李熙却只是微笑,一副完全不介怀的样子,急云接了那花,想起曾经抱着这个小不点寒夜里在炕上睡眠,棉被单薄,小不点的头却热乎乎地钻在她的怀里,往事历历,如今这小不点却是长成了个翩翩少年,忍不住微微对弟弟笑了笑,又将那花递给后头的宫女们拿着,然而她一直沉静严肃,这拈花嫣然一笑,容光艳艳,略无伦比,只令众人神魂俱摇。 清平只觉得憋屈气闷无比,便拿了自己那丝帕摇着扇风,边嘟囔道:“这天气仍是热得很,我们略坐坐便回去吧,不好玩。”明华知她一贯争强好胜,如今自己和荣庆都得了花,她自然是心中不忿,连忙说些她高兴的事情转移她注意力道:“你这丝帕是天水碧的吧,母后从前一直舍不得用,想不到还是给你裁了帕子。” 清平得意洋洋道:“那块料子太小,不够制成衣服,若是做个褙子什么的,又失了那清华如春水之感,母后便老收着,我说这般珍品,白收着不是暴殄天物么?不若拿出来裁成帕子,专门赏给有些功勋的诰命夫人,奇珍共赏,又是极大的恩惠。父皇当时在一旁听了,也说我说得对,夸我会想法子,母后便真裁成帕子,还赏了我一方,欸,如今想见到天水碧做成的裙子,可难了,那碧蚕,听说再没人能养出来了。” 后头卫琼听到她们说起天水碧,心里满腹哀怨,前几日自己在御花园遇到清平,看到这帕子好看,便想着也和姑母讨一张来做个荷包给表哥,没想到却被姑母一口拒绝了,只道:“这帕子我才赏了太子妃和几位功勋之家的诰命夫人,剩下的不多了。”清平却是在一旁笑道:“哎,表姐你也要替母后想想呀,若是哪位贵妇人一看,太子东宫一个小小良媛,居然和自己用一样的帕子,母后这赏赐岂不是成了侮辱了?”她当时满脸难堪,直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如今看着清平晃着那碧水一般的丝缎,更是满腹辛酸涌了上来,她不由地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抉择?名分决定一切,别人一个名分,便能压死自己,从前这几位公主见自己都是客客气气的,今日见了自己,也不过是略略点了点头,之后便再也没有理过自己,只一心趋奉着太子妃,而满堂宾客,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表哥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更不敢无视太子妃……她抬眼去看李怡,却是看到一抹熟悉的碧色,她吃了一惊,却忍不住笑了:“想见到天水碧做的裙子可不难,眼前可不就有一件儿?” 众人楞了楞,往前看去,却是看见谢天璇回了宴会上,颇起了丝轰动,毕竟适才她满头海带狼狈不堪的离去,如今却身穿着一身碧色丝裙,乌油油的头发简单地挽了个发髻,斜插着一朵巴掌大小栩栩如生的碧玉茶花,碧光流动,与身上那丝光流动的碧玉裙相互呼应,清婉之极。她脸上又重新上了妆,五官楚楚动人,眼圈仍有些粉光融滑,叫人想到她适才受到的委屈,更让人怜惜不已,一时便有赋了诗的士子当即折了桂枝来赠她,她满脸惊讶,接过桂枝,随即又羞红了脸颊,鹅蛋脸上五官宛如工笔描画而成,百样娉婷却难画描,一时众人都尽皆注目于她,被那婉转依人之美给惊呆了。 清平看到谢天璇身上那熟悉的一身天水碧的裙衫,碧光流动,风吹来宛如仙子,一时只觉得彷如被雷电劈到,她怎么会有这样一身的天水碧?这料子不是绝种了么?自己难道看错了?只听到后头卫琼笑道:“哎呀,前儿皇后娘娘还说这天水碧只配给功勋之家的诰命夫人使呢,如今随意一个白身无品无级的姑娘,也都能穿了,也不知明儿那些诰命夫人看了,还会不会用了。” 清平怒气填膺,只觉得愤气潮涌,忽然大喝道:“闭嘴!” 宾客们尽皆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看她,她怒气冲冲地直走到谢天璇之前,恶狠狠道:“贵贱有级,服位有等,非其人不得其服,你本为庶民之女,无品无级,岂可着这般贵重的丝服?简直无礼之极!左右还不来替这僭越的庶人脱掉这衣服?” 满堂尽皆哗然,清平公主后头的女官们也只是面面相觑,并不敢当真听令上前,只去看晋王和太子,急云却已认出那是自己从秘境带出来的裙子,这裙子一般人不能穿么?她有些迷茫,看向李熙,李熙向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会出面,只是如今太子在上,清平是太子胞妹,若是太子自己出面阻止,那是最恰当不过,他去看李怡,李怡却是有些莫名其妙,尚未反应过来自己应当如何做,他心里叹了口气,看来只能自己出面了。 庶民不可穿丝帛,此虽为律法所载,然而如今四海清平,大秦富有,平民百姓穿丝履的比比皆是,哪里真有人如此较真?更何况这位小姐,乃是晋王妃的堂妹,今日的宾客。然而如今是公主提了出来,却也无人敢说这是对的,天璇腿一软,忍不住跪下,哭道:“这是我大姐姐的衣服,我适才衣服脏了才换上的……”泪珠滚落下来,众人尽皆恻然,却都不敢出头,玉衡看了眼卫瑾,卫瑾低声道:“你莫出头,让你姐姐姐夫出面即可,没事的。” 清平公主看天璇那一股娇弱不胜的姿态,更是心恨,大喝道:“还在巧言令色,还不与我掌嘴!” 忽然人群中一声厉喝道:“且慢!” 众人看去,只见一位少年昂首而出,身上不过一领儒衫,不卑不亢,神清目朗,却正是适才大胆送花给晋王妃的书生袁玉,他在人群中看到天璇同样出身贫民却被公主欺凌,满腔义愤,却是站了出来,大声道:“贵贱有级,服位有等,为的是正礼明序,德者居上,却不是给上位者欺压下位的缘由!圣人言:礼尊尊贵贵,不得相逾,所以为礼也,非其人不得服其服,所以顺礼也。顺则上下有序,德薄者退,德盛者缛。今日太子及晋王礼贤下士,为的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则今日受邀前来的宾客,皆为太子、晋王座上之贵客,贵客不慎弄湿衣物,王妃一尽地主之谊,将王妃衣服给贵客换上,此为东道之礼也,然而公主同为受邀之客,却不顾缘由,无故斥责客人,喧宾夺主,无礼无德之至!” 众人哗然,却皆暗暗颔首,这名少年说得不错,别人虽为白身,但受了邀请,便是贵客,岂能喧宾夺主为难客人? 清平公主大怒,正要反驳,袁玉却是继续朗声道:“殿下之无礼,无非是藐视布衣寒门,然而殿□上一丝一线,尽皆由庶民纺织而成,圣人有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国以民为本,殿□为皇室公主,身受万民供奉,可曾对社稷有过一丝一毫的贡献?我等布衣,却是自耕自作,自食其力,敢问公主有何面目轻视我等布衣出身?立政兴化,必在推诚,今日宾客,不少寒门学子,得受皇恩,将来报效国家报效社稷,却又何故无端受到公主的轻视?”一番话却是说得宾客中寒门出身的士子们尽皆同仇敌忾起来,纷纷开言道:“不错,君臣父子,君爱民如子,民才能事君如父……”清平公主看着这少年书生利口如刀,反转舆论,将一件小事上升到国家社稷的大事,已是隐隐觉得事情不妙。 后头太子妃却忽然清声道:“公主年幼,莽撞无礼了,我替公主向谢小姐道歉。” 太子经柳碧筠一提醒,连忙道:“不错,是清平公主冒昧无礼了,谢小姐请起,清平,快给谢小姐赔罪!” 清平公主满脸涨红,如何肯低头道歉?后头明华和荣庆却早已上前亲扶起天璇,低声道:“清平公主年幼,还请谢小姐不要放在心上。”清平公主见满场无一人支持她,再一眼看到人群中卫瑾冷着俊脸,忽然哇的一声哭了。 折桂宴以不畏强权的书生袁玉的大获全胜收了尾,袁玉一下子在京城名流中出了名。 仁熙帝却大发雷霆,狠狠地将清平公主以及卫皇后训斥了一顿:“晋王精心举办了这样一场文会,太子礼贤下士,正是为皇室增光之举,你们却带着那一点妇人之见,鼠目寸光、心胸狭窄,跑去闹事,砸了自家人的场子,蠢如猪也不过如此!你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倒让臣子们来教你们道理?那谢小姐是你们嫂嫂的堂妹!你们的孝悌友爱呢?果然只有这般蠢的母亲才能教出这般蠢的女儿!” 清平公主第一次见到父皇如此大发雷霆,哭委在地上,大哭道:“那天水碧明明是贡品,天下无人再有,她们谢家却有,不是僭越是什么?” 仁熙帝冷笑道:“你倒是把这天下全当成自己家的东西了!那谢瑶光是谁的徒弟?管千山的女儿的徒弟!管千山在百越呆了这么多年,还娶了高凉国的后裔圣母,那天水碧本就是古高凉国产出的,有个一匹两匹稀罕料子送给自己女儿有什么奇怪?再转送给爱徒又有什么奇怪?做事之前好好用你的大脑想一想!若是不会想,索性就和你母亲一样,别想了!只管听话就行!” 卫皇后第一次被仁熙帝当着太子、太子妃还有女儿的面贬损得一文不值,面如土色,从前她做错事情,仁熙帝总给她留几分面子,只是关上门悄悄斥责,这般不留情面还是第一次,也忍不住落了泪,低声道:“清平还小……” 仁熙帝冷冷道:“身为皇室中人,从生出来,就要知道自己一言一行代表的是皇室!你信不信明天御史台弹劾公主骄妄无礼的折子能堆满御案!”一边看了眼太子和一直装作没听到眼观鼻鼻观心的太子妃,心中一叹,所幸自己还选了个聪明的儿媳妇,否则将来太孙也是这般蠢笨如猪,如何是好!今后皇家儿媳,还需再三挑选! 一边说道:“此次还好太子和太子妃反应得当,到底没有酿成大祸。”李怡看清平公主哭得泪涟涟,有些不忍道:“清平知错便好了,那位谢小姐我和太子妃都有赏赐礼物给她压惊。” 仁熙帝冷笑一声:“走着瞧吧,这帮沽名钓誉的读书人,难得遇到一次踩皇家脸青史留名的机会,岂有不赶着上来的!若是清平真能横到底,当场能顶回去,重重责罚那书生和谢三小姐,那我倒还要赞一声勇武有祖宗之风了,可惜你也不过是个纸老虎,既无道歉的心胸雅量,又无皇家目空一切的霸气,只会哇哇大哭给皇室抹黑!” 果然第二日,雪片一般的弹劾上达天听,御史们跃跃欲试,攒了满肚子的辩词,恨不得受个廷杖,青史留名。结果仁熙帝痛快之极的颁旨,清平公主失礼丧德,削为郡主,禁足半年,卫皇后教女无方,罚俸半年,赏谢天璇紫金如意双柄,各色宫锦十端,以示补偿,赏国子监学生袁玉黄金百两,铸金狮子一双,以嘉其勇义,赏晋王、晋王妃通香虎皮檀象一座,琉璃屏风一张,以示对公主扰了宴席之歉意。 清平公主没料到不过一件小事,父皇居然罚得如此之重,自己是嫡出的公主,居然被降为郡主,连庶出的两个姐姐都不如!直恨得嚷嚷要去找父皇评理,卫皇后却知仁熙帝如今正是气头上,自己原本这段时间几个事情都招了他的忌讳,加上中秋刺杀一事仍未查出结果,女儿偏偏又撞了上来,伤了他仁帝的美名,如何不恼?只搂着女儿痛哭,却再也不敢让她再出去惹事。 作者有话要说:嘻嘻。 第86章 离开 折桂宴完,袁玉声名大盛,不少名士都去拜访于他,国子监的祭酒都大大夸奖了他一番,谢佑倒是起了个念头。 晚间回来悄悄和崔氏道:“那袁家郎君虽然出身寒门,才学不错,人也勇毅,又是瑶光从前养父母的儿子,晋王那边也颇为照拂,将来前途无限,依我说,不若让侄女嫁予他,倒是个好归宿,你看如何?” 崔氏那日因为后来女儿托人来说了因邀请的都是年轻小辈,恐怕长辈来了反而拘谨,便统没有邀请长辈,没有看到那日袁玉的场景,却也记得那个斯文儒雅的少年书生,印象颇好,想了想也觉得不错,不过仍皱眉道:“母亲那边说的是嫁入高门,如今这位袁公子出身农家,功名不显,只怕婆婆未必满意,还是你去和母亲说吧,其实日子要过得好,还是看人,家世倒是次要的……再说了,她心里就只有天璇,却没想到我们玉衡还长天璇一岁呢,玉衡的婚事都没定下来,她一点都不着急,婆母大人一直偏心二叔那边,明明你才是谢家顶梁柱来的。” 谢佑苦笑道:“她也并非是偏爱弟弟,实在是如今我过得好,并不需要她担心,她自然是希望两个孩子一般好,因此未免有些偏执,若是今日我和弟弟易地而处,母亲必然又会压着弟弟来帮扶我……你还当忍耐忍耐……” 崔氏知道夫君夹在当中辛苦,不过抱怨两句,也并不敢当真生气,便说些别的话掩过去了,谢佑知道自己母亲的别扭,便亲去和谢老夫人说了,谢老夫人果然听了不乐道:“你们鼓捣这么大,结果就选了这么个人?莫说他现在不过是个举人,就算他将来中了状元,出来也不过是个翰林修编,多少进士翰林,也尽有潦倒一辈子的,他出身还如此贫寒,说是瑶光的义弟,晋王不过是个闲王,身体孱弱,说话不管用的,我就知道你媳妇不肯用心,说什么替天璇举办宴会,结果还不是让天璇被公主欺负了去?” 谢佑无奈,苦劝道:“此事不干崔氏的事,实是我爱才,那袁玉才华尽有的,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就是孩儿,不也是从困苦走出来了?这贫困对于男儿,原是磨砺锻炼……” 谢老夫人撇了撇嘴,到底没说什么,心里却想,谢佑倒是才华惊人博得了帝宠当了丞相,最终还不是靠着崔氏的妆奁,如今闹得全家尽要看媳妇的脸色,连纳妾不敢,自己这个婆婆想要教训下媳妇都说不响嘴,如今天璇本就家境一般,上头还有几个兄弟,妆奁多不到哪里去,哪里像瑶光出嫁时,崔氏贴了多少进去,估计还能剩下不少留给玉衡的,想到此她心里一动道:“既然你也说好,横竖玉衡也没嫁,不若你让玉衡嫁过去不就妥当了?” 谢佑无奈道:“玉衡比袁玉大了两岁,再一个瑶光曾是袁玉的姐姐,如今玉衡长得一模一样,嫁过去未免要引人遐想,遭人非议。” 谢老夫人哼了一声道:“我不管,难道那满京城这么多才俊,就这一个不曾?” 谢佑苦口婆心道:“二弟到底没有功名,侄女若是勉强要嫁入高门,不是嫁给庶子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忍气吞声,就是做继室前头儿女许多,倒不如嫁个年轻才貌好有前途的举子,将来丈夫有了功名,她就是堂堂正正的官夫人,又是年轻夫妇,岂不美满?” 谢老夫人哼道:“年轻才貌好有前途的举子,我不信就没一个出身比那袁玉好一些的?再者,嫁入高门也没什么不好的,将来也能帮帮兄弟们,怎见得就遇不上合适的,如今我们天璇可是得了皇上赏赐的淑女了,品貌双全,如何配不上高门?” 谢佑铩羽而归,一败涂地。自己这个母亲,年轻时凭着这一股非同常人的顽强和坚毅,将两个儿子拉拔成人,年老的时候这顽强坚毅,便活生生变成了非同常人的顽固和倔强,枉费谢佑满肚子诗书韬略,教的是如何孝敬父母,却没一条教他如何和蛮不讲理的母亲说道理。 崔氏早知结果,只是肚里暗暗发笑,让夫君领教自己母亲的顽固不变通,他才知道自己平日里有多难。 天璇辗转从伺候祖母的嬷嬷嘴里听说了此事,有些怅然。 那天那个勇敢的少年书生出来仗义执言,她是满心里感激的,伯父如此打算,方方面面已是很周到了,只是祖母仍是不满,她有些遗憾,然而那日的经历,这些天来她想了又想,却发现,自己曾经想像伯母一样,找到伯父这样一心一意的人,然后恩恩爱爱过一生的梦,已是淡如春梦了无痕,反而是那皇室贵胄们一言一行的高贵、华美,那一句话可以令人生令人死的令人颤抖的权威,太子对太子妃的尊重,晋王姐夫对大姐姐的爱护体贴,深深地烙入了她的心中,这些天她无数次在被女官们拖下去将那华美的衣服脱下来,然后掌嘴的梦中惊醒过来,又梦到自己身穿着华贵的宫装,带着沉重的凤钗宝花,在许多人簇拥中走着,旁边的人深深地向她弯下腰施礼,就像……那天见过的公主一样…… 那华美的天水碧,她宴席散后就立刻换了还给了李嬷嬷,再不敢留,她知这料子必然不凡,却哪里知道是如此名贵的料子?那是晋王给姐姐的么?晋王……对姐姐真好……祖母说姐姐多半是要守活寡的……她却觉得有这般的显赫,一呼百应,一脚伸百脚跟,何其荣耀!还有太子对太子妃,也是那般温存敬重……权势……是这样的好东西,而这些人,不过是命好,投生在了皇家……但是也有些人出身一般,却能嫁入皇家…… ***** 晋王府里,晋王却是连日劳累,身体支持不住,躺在了床上,叶默存过来听了脉,有些恼怒道:“思虑过甚了,你年纪轻轻,整日到底想些什么?前些日子忙自己的婚事,如今又举办什么折桂宴,你的身子哪里受得住?还须静下来好好养一养才是,吃了药会吐?你常年吃药,脾胃已是太弱,承受不住药性,我再给你开个方子养养,这些日子你一点荤腥都不要碰了,只能吃粥。药我做成药丸试试看可能不会太强,这次不养上个半年一年,你别想再能出去走了,只怕身体就这般垮掉了!” 李熙满脸苍白,躺在床上,身子软弱无力,眼睛昏黑,心口隐隐做疼,只能暗暗苦笑,这些日子的确是辛苦了些,马不停蹄的去了江陵,又回来筹备婚事,撑着举办完大婚,看崔氏求上门,便逞强替急云解决,加上暗部秘营那里的事情千头万绪,他又急着想查出个成绩,收服整顿好了给急云带,没想到这具身体如此之弱! 急云愧疚地坐在床前,默默无语,她知道顾藻身体差,但不知道差成这般,叶默存开完药走后,李熙看着急云的样子,拍了拍她的手道:“不怪你,是秘营那边的事情多了些,你这宴会小意思。” 急云默然半晌后道:“你生病的消息一出,来探病的人又要络绎不绝,更是搅扰了,整日里换衣服起来见人的,今天太子太子妃来,明儿没准又是哪个公主什么的,都是推不掉的,这京里生活,有些烦。” 李熙笑了笑道:“过两日我们就去庄子上,闭门谢客养病,秘营那边的三十个孩子也到了,咱们去静静养着,把事情理顺,你看可好?” 急云点点头,忍不住反手握住李熙那冰冷苍白的手,希望自己手上的热气能让他的手暖起来。 李熙有些不忍看她如此难受,笑道:“只是去了庄子就不能替你安排你妹子们的婚事了。” 急云低声道:“父母亲会安排的……你的身体更重要,姻缘的事情,我不懂……待你身体好一些,我会亲去给你找药,无论上天落地,我总能替你治好病,让你和前世一样健健康康的。” 李熙微微一笑,握着那温暖的柔荑,觉得这是自己听过的最美的情话。 急云却没有继续保持这温情的时刻,她站起来道:“我给你去熬点白粥,她们肯定不会煮。” 李熙默然,能别这么煞风景么……求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应该还有一更,时间未知。 85章大修,请看过的姑娘们重新看看。 第87章 山中岁月长 几日后,李熙和急云果真带了侍卫去了离玉京五里的王府别业翠屏山庄。 翠屏山庄因依着翠屏山而得名,依着整座翠屏山而建,周围共三十三里,包括山下的庄田荷塘数十顷,山上种竹十亩,又有果树、药材、蔬菜,另外鸡鸭牛羊以及鱼鸟也都养着,庄民们除了耕作畜牧外,又有经营着酿酒、制陶、纺织等,山上有山泉一路往下留着,又有人工开凿的荷塘,山上树林,叶子半绿半黄,有些梨树、柿子树,叶子已全红了,远看着翠屏山倒似一架五彩屏风。树林下一片稻田金黄一片,庄民们正在收拾庄稼,完全便是个自给自足的世外桃源。 山庄深处的白泉别业,便是此次李熙休养之处,别业里十三处亭台,四十二处楼阁,处处景致不同,林峦深处,泉石清旷,李熙住了几日,无俗物缠身,尘心尽去,又有急云耐心使出十八般手艺变着法子煮粥,身子果然渐渐好了些。而急云则在青阳、朱明等人的带领下,进入了白泉别业里头的秘营内。 别业假山里有个隐蔽的通道,一路走进去,进入翠屏山腹地,便豁然开朗,只见山腹中间建了一排的木房间,供接受训练的人居住,而中间一个大校场,射箭骑马等等样样齐全。 从各地秘营选拔来的最优秀的三十名少年被喝令着背着手列队站在了场中央,看着这个冷清而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却眉目锋利的少女站在了他们面前,头发用黑布紧紧扎成发髻,一丝装饰也无,身上是利落的黑袍,却用金线滚了边,透出了一股尊贵感,而她不过是简简单单地往他们面前一站,便无端端令人感觉到她自信无比的气势。 她沉声道:“各位,我是方急云,我将使你们更强大,而唯一的要求是,你们在训练中,要完全忘记自己是一个人。你们会突破自己的极限,拥有从前所不能有的力量、速度、耐力以及,永远不会退却的勇气。” 女子清脆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少年们将信将疑,然而曾经接受过严格训练的他们没敢质疑。然后接下来令他们精疲力尽的严酷训练,终于让他们相信,若是自己能活着接受完这些训练,那自己一定是会更强大……毋庸置疑。 第一天的训练,就有少年忍不住哭了起来,也有女孩哭着想要回去,然而没有用,只要你还清醒着,就必须接受训练。 一次次累到极限的深蹲、举砖、仰卧起坐、俯卧撑、短距离快跑等基础训练动作反复地一组一组的做,深入到深潭水底进行极限潜水训练,严禁使用内力纯肉搏的擒拿术,解绑脱缚术,审讯以及审讯对抗术,徒手攀登悬崖术,空手对抗野兽,徒步负重爬山……每一天,他们都以为自己要死了,然而每一次他们都发现自己居然撑过来了这不可思议花样百出的训练。这种不断挑战自己身体极限的方式,到了最后,他们渐渐沉迷上了,只要比昨天多做一个,就是胜利!只要比昨天多坚持一刻,那也是胜利!最让他们惊骇的是,每一个训练项目,这位方师父都从头至尾的在前边跟着他们一起做,丝毫不打折扣……那纤细的身躯却柔韧之极,似乎拥有着源源不断的力量,她能比他们做得更多,更快……她应该也到身体极限了,却并不停下来。 没错,急云也在这一遍一遍的反复训练中,寻找着这一世自己的身体的极限,而这极限让她精疲力尽地在晚上依然坚持打坐运气的时候,发现在这身体透支的时候,内力又有了进境,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急云从来不相信有不需要付出努力便能得到力量。 朱明、青阳四个侍卫开始只是旁观,后来终于被这新奇的训练术所吸引,然后也加入了进来,很快他们也发现了这自虐式的极限训练对他们武艺进境的巨大帮助,他们渐渐心服口服,这巨大的训练量,不是普通人能承受下来,便是他们身有武艺,也颇觉得吃力,一次一次的探寻自己身体的极限,几乎以为濒临死亡的那种感觉,让他们渐渐也沉醉了进去,追求自己力量的最顶峰,让自己更强大,这让他们心醉神迷。而王妃在一些潜伏、谍报、审讯、追踪方面那实实在在的技巧,又让他们大吃一惊,不是做过几十年这样的事情,如何能身临其境一般的掌握这些技巧?王妃和王爷同岁,十多岁的年纪,这是哪里学来的如此老辣的知识?他们不由地对那管夫人充满了好奇。 转眼冬天来了,大雪封了山,京里往山庄的路也被大雪阻断,翠屏山庄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封闭的王国,而少年们也迎来了比冬天更严酷的寒冷训练。 冬去春来,溪水解冻,东风吹开了满山的桃李繁花,别业里翠槛藏花,红亭枕水,处处鸟啼,山庄也迎来了登门造访的客人。管夫人,叶默存带着卫瑾、玉衡过来探望李熙和急云,也带来了被大雪封锁了一冬的消息和亲人的近况。 最震撼人心的消息自然是二月的春闱了,卫瑾以一人之力夺了文武会试双状元,满朝震撼,举世皆惊,安乐侯府又站上了风口浪尖之上。谢开阳得了文试的榜眼,袁玉探花,一时会试榜首三人尽皆少年,满眼锦绣风流,皇上十分喜爱,卫瑾则封了御前三品带刀侍卫,袁玉入了翰林,谢开阳得封御书房行走,前途无可限量,众人只言其翩翩少年有乃父之风。而令人大为吃惊的是仁熙帝下了圣旨,封了袁玉为驸马,尚了明华公主,谢佑叹息了半晌,他原以为皇上会让袁玉接自己的班,当下一把朝向功勋世族们的刀子,然而帝心难测,他也只能为袁玉叹息一声,好在明华公主虽然比袁玉大上一岁,却温柔贤淑,就这一点看,还算是个良配。崔瀚得了进士,外放出去当个小县令。 玉衡武艺进步神速,得了掌教张翔的青眼相加,当然,经历过从前种种,她不敢再自以为傲气,苏定方自玉衡入了内门后,便一蹶不振,终于禀明掌教,出门游历。玉衡、天璇的婚事依然没有进展,谢老夫人整日里叨叨,连谢佑都不敢回家了,实不是崔氏不努力,还是谢老夫人高不成低不就,之前倒还打了主意到新得了进士,又颇为豪富的崔瀚身上,直接请了崔瀚进来叙旧,言语中半吐露了些意思,可惜崔瀚何等人,他看玉衡对他只是回避,而上次那折桂宴,交好的尽皆有帖,唯独拉下他一人没有,此后圈子里头便若有若无地有人疏远了他,自那以后他便心知肚明晋王和晋王妃对自己有了成见,晋王妃嫡亲的妹子只怕是不可能嫁自己的了,审时度势后,他选择佯作不知,继续诚恳地借助姑丈的名头外放出外做官,一边只说婚姻大事要禀明父母,一个拖字诀拖到外放出了京。急云却早遣人来暗中与谢佑说了崔瀚人品势利之事,因此谢佑也只是暗中以远嫁不妥的名义劝服了谢老夫人不再坚持崔瀚这个人选。 而又再次站在京城风口浪尖上的安乐侯府终于也按捺不住了,春天宫里又采选了一批宫妃,而一向不怎么在意后宫之事,平时都是让卫皇后做主的仁熙帝,头一次破天荒地自己亲自参加了选妃,并且亲点了两名年轻鲜嫩,出身高门的女子,封为才人,之后便接连宠幸,而过了年,太子以下的两个庶出皇子也到了年龄要开府,一个封了秦王、一个封了燕王,并且皇上极为关心,让他们分别去了礼部、兵部历练。太子东宫,太子妃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太子度过了刚开始的惊喜的阶段,终于还是往卫良媛那儿去了,卫琼到底不敢再任性使小性子,只是做小伏低想留下太子,然而没想到太子这时候却反而又遗憾表妹昔日的灵气尽失,反而又更喜欢起太子妃陪嫁进来的宫女丽妲的娇憨活泼天然起来,当然也并未十分冷落表妹,然而奇怪的是卫琼侍寝多次,依然没有子嗣,不由地也恐慌起来,悄悄找人给母亲送了信。 孟青琴终于得了卫皇后的召见,入宫去没多久,卫皇后终于显出了些功夫,对两位受宠的才人,一个拉拢一个打压的战术,终于让她们成功的内斗起来,而安乐侯则多次场合偶遇卫瑾,多方讨好挽回这个儿子,卫瑾自然是冷眉冷眼,虽然不曾失礼,却到底是在朝臣嘴里,有了不顺亲父,难当大任的瑕疵,好在仁熙帝不以为意,但有大臣对此非议之时,仁熙帝一句“侯府家务事,干卿底事?”的话便堵了回去,此后也极少有人再拿这事来说嘴。 管夫人说起这些时,有着骄傲,却也有着对儿子的心疼,仍穿着雪白裘服的李熙只是笑着安慰管夫人道:“卫兄弟人中龙凤,皇上必是要重用的,夫人实很不必过于忧心,安乐侯府缺乏自知之明,必不能久长。” 管夫人默默不言,卫瑾则看着几个月不见,似乎又长高了许多的急云沉思着,避世山中,她却仿佛是开了刃的刀一般,越发的锋利慑人,从前那压制在低调寡言的外表下的锐气和野性难驯,似乎在这几个月和晋王一同养病的日子里,毫不顾忌的生长,而身上那令人慑服的气质也自然而然的流露着,从前那沉静的小师妹,似乎已经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在十二点前码出来了…… 第88章 缱绻 天色不早,急云让山庄的总管请了管夫人、玉衡她们去客院里住下歇息,自去了叶默存给李熙针灸的房里看情况。叶默存看到她进来,知她心系晋王的身体,边替李熙针灸边道:“经过一冬的调养,身子果然好了许多,只是仍是孱弱,其他药的炼制我基本都已完成,剩下的两味药需要尽快找到了,否则这么耗下去,身体一日一日虚弱下去,体力不足,就撑不过这毒发的时候了。” 急云一愣,抬头问道:“毒?” 叶默存楞了楞,看了眼李熙,他没想到李熙没有说与急云听,李熙j□j着背伏在柔软的大迎枕上让叶默存施针,乌黑的长发被拨在一边,流泻到床际,乌黑而浓长的睫毛低垂,双眉微微蹙着,听了叶默存的话,抬眼看了看急云,笑道:“已是既成事实,说了也无济于事,倒让你挂心,所以没说。” 急云皱起眉头道:“谁下的?” 李熙摇摇头不说话,闭上了眼睛,施针时心口传来的阵阵疼痛让他极为疲倦,他身上起了层薄汗,只觉得虚弱不堪。叶默存道:“晋王年幼之时便被人种入了绝情毒,此毒积累于心脏内,绝人j□j,不喜不悲,虽则一时对性命无碍,却极为痛苦,然而七情六欲乃人之天性,如今殿下正当风华正茂之年,随着年龄见长,只怕犯病次数只会越来越多……长久下去,到底是寿年不永,我原也以为是心疾,却发现治疗心疾的药给晋王服下,收效甚微,一次查了古书,才发现这似乎是一种毒,然而当时也不敢相信晋王年纪轻轻如何就能中了毒,后来按绝情毒的解药试了一些替代的药物来治,果然有效,才知果然是毒,不过当时晋王请我不要张扬,因此一直只说是心疾……可惜绝情毒的解药方子虽有,药却极难收集,因此耽搁了这些年。” 急云看了眼李熙,幼年被种的毒,又不肯张扬,他和自己一样,定是自幼就有记忆和神智的,自然是知道是谁下的毒,只怕这下毒之人定是至亲,这么一想就呼之欲出了,定是晋王的生母南诏公主了,这下毒的动机也好理解,大概是怀疑皇帝是杀死晋王的凶手,自己要回国改嫁,又不可能将大秦的皇家子嗣带走,只能下个毒让儿子有了心疾,不会对皇位造成威胁,因此才能保住儿子的命……还真是令人恨不起来的动机,但是在丈夫尸骨未寒之时便抛下襁褓中的亲子毅然离开……也着实让人难以敬爱孺慕,难怪顾藻提起南诏公主,只如陌生人一般…… 想到这里,她莫名对李熙起了丝怜悯……上一辈子她无父无母,李熙却是父母双全,位高权重,家里的宠儿,到了这一世,两人的境遇却反了过来,他多病多灾,无人真心怜爱,这样多年一次次的犯病……身旁连一个真心为他打算的人都没有……那种入骨的寂寞,她再熟悉不过…… 叶默存一一拔了针,给他服了一碗药后说道:“你休息一下,我出去开张药方,听说你这别业种有许多药,我去看一看。” 李熙点点头,只觉得身体疲倦之极,大概药效起来了,一阵一阵的困倦涌了上来,眼皮都没办法抬起,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有人替自己光裸的脊背盖上了柔软的丝被,很温暖,很舒服,他放心地沉入睡眠,却感觉到似乎有温软的唇蜻蜓点水一般地在他脸颊上触碰,带着无限的温柔怜爱,不过是一瞬,似乎是在梦里,有熟悉的清香包围着他,这是个美梦。 第二日送走了管夫人,急云正襟危坐在书房,提笔写字,李熙好奇走过去,看到她在铺好的纸上写了东唐 白獭心、南诏 青烟盐、北蛮、查案,然后在东唐上打了个圈,他笑道:“这是在做什么?” 急云正色道:“我已让青阳安排,明日便带人启程往东唐国,不管那白獭是什么海珍异兽,上天入海我都把白獭心给你带回来。” 李熙看她严肃,知她已经做了决定,心里有些感动,从后拥着她道:“那白獭十分凶悍,遍身奇珍,又十分稀少,因此极少有人能猎到,听说上一次还是东唐皇室派了军队以及高手联合围剿,才得了一只,却早已被皇室用掉了……你此去切莫逞强,若是危及性命,那便莫要冒险,无论如何,如今能和你静静地在一起,我已觉得很满足。” 急云感觉到他那微凉的手指握着自己的手臂,忽然莫名想起昨天那情不自禁的一吻,脸上忽然一热,李熙从后头只看到她耳根渐渐染红,柔软的身体也似乎僵硬起来,忽然想起昨天那恍惚中的一吻,莫非……那不是梦?他心中一动,低下头去,急云转过头看他,便被他稳而准的擒获了那红唇。 急云只觉得脑筋一片空白,身经百战的反应力,却不能告诉她现在应该做什么,唇齿缠绵,李熙温柔地引导着她,双手也渐渐用力地拥紧她,她气喘吁吁,只能闭上双眼,她并不擅长,于是将主动权交给了李熙,然而那从脸至脖子至胸脯上透出了大片的粉色光泽,让李熙明白,她已经动情……他的手自然而然地往下滑,轻轻解开了她的腰带,她不怕冷,一贯地不喜欢穿太累赘,于是很快上身如出生婴儿一般的坦荡干净了,她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胸前那樱粉很快被毫不留情地采撷,熟悉的闪电一般地**冲上了她的大脑,在那冲昏她头的热吻间隙中,终于找回一丝理智,喘息着问道:“你的身体……成么?” 李熙笑着将她最后的裙子也给解开,春天的太阳很好,窗外花香弥漫,那结实而玲珑的身躯在光线中泛着粉红的光泽,美得不同凡响,他毫不犹豫地深入了她,用行动回答了她煞风景的问题,一个冬天的蓄势待发地**得到了释放,他用热吻回应她,灵巧的手指依然很忙,他含糊不清地道:“不要担心,我亲爱的王妃,叶大夫说我目前还好,行房影响不大。” 急云很快在温柔而坚决的冲撞里迷失了,她反手抱住李熙的腰,好固定自己的身子,她不能习惯这样没有主动权的摇晃,身体犹如在水中荡漾,一**的潮水涌了上来,在极致的烟花盛开时,她却杀风景地想起一件事情,行房这样的事情,顾藻到底是怎么好意思和叶大夫开口的 清晨,李熙还在沉睡中,急云便起了身,带着善于探索消息的白藏以及亲点的三个训练中最优秀的秘营少年,微服踏上了前往东唐国的征程。在一个有着美丽夕阳的傍晚,她们一路风尘仆仆,抵达了东唐国的京都,这里的海里,曾有过白獭的踪迹。 东唐国,这个海岛小国,因有着天然的海水屏障、强大的海上力量而得以保全着独立的主权,不似西华国、南诏国偏安一隅,只得依附称臣于大秦,北蛮国则被大秦谢佑带着大军直杀入王庭后又蛰伏了十多年,仍贼心不死,蠢蠢欲动。东唐国十民九商,狭小的国土和耕种面积使他们只能通过通商来满足生活需求,而繁盛发达的贸易带来的富强国力使东唐国每一个百姓生活极为富足,走在大街上,能从他们笑脸上感觉到他们满足而骄傲的心态,另外,独特的海岛文化和狭小岛屿带来的一代代的心理沉淀,使这个国家的人民们追求精致而完美的事物,追求细节,生活质量上精益求精,这在街上美轮美奂的建筑上可见一斑,即便是招牌,门棂门槛上,也都要绘制上精美的鱼纹、鹰纹。 这是一家较大的酒馆,台上有歌女在弹着古琴佐餐,桌椅都极为古雅精巧,急云一行走了进去,白藏出面和掌柜订房。 店里已是济济一堂,楼上包间,有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这一行人,虽然衣着低调,却掩藏不住气势的不凡。 清澈的酒倒下,持壶的锦袍男子笑道:“难得看到有美女以外的人能吸引你的目光。” 狭长的眼睛眯了眯,穿着华丽的黑袍男子扬起眉毛,伸出了细长的手指指着下方道:“那个人,看到没,穿黑衣服的那个,必是美人……且身手不凡。” 锦袍男子往下看去,下头几个人,除了为首的男子三十多岁,其余几个尽皆少年,都穿着布衣,其中穿黑衣的那个,配着长剑,外头还罩着件宽大的黑袍,掩盖了身体的曲线,依稀能看出身子纤细,然而那一竿彷如军人般笔挺的腰身,却让她显得雌雄莫辩,头上斗笠遮去了大半的面容,只露出一个小巧雪白的下颔,即使进了店里,她也没有摘下斗笠。 锦袍男子骇笑道:“果然不愧是美人收藏鉴赏大家……这样都能看出是美人?我连她是女的都看不出。” 黑袍男子似笑非笑,他有着一副英俊之极的面容,举止优雅,他持着酒杯从容道:“试一试,就知道是不是美人了……”话音才落,那酒杯已从手中激射出去,化作一道淡青色的光,往那黑衣女子的斗笠呼啸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已开启了玛丽苏模式…… 第89章 伏兽 酒杯疾射而来,带着破空声,急云头也没有回,轻轻举手将剑柄一挡,那飞过来的酒杯完好无缺滴溜溜地又射了回去,连里头的酒都未洒出一滴,黑袍男子笑着伸出手,要去接那酒杯,意态从容风流,酒杯滴溜溜地入了手里,滴酒未泄,他笑着往下看正要说话,脸色却忽然一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手里的酒杯忽然爆裂开来! 衣袖上全是溅射开的酒雾,黑袍男子的手滴滴答答血滴了下来,那忽然爆裂的酒杯,在他的手心割开了数道锋利而细微的伤痕,他面前的锦袍男子变了色,立刻拿了帕子裹在他手上,大喝道:“贼子敢尔!左右何在!”黑袍男子身后的侍卫按剑齐声应喏,黑袍男子却伸了左手阻止了他们,往下看去。 只看到下头几个少年均已抽出了霜雪般的刀刃,三人形成包围圈护在那名黑衣女子周围,而之前那名三十多岁的男子也忽然仿似身上紧张起来,随时出手,那名黑衣女子却依然静静立着,漫不经心,却让人感觉到她那气势。 黑袍男子哈哈一笑道:“佳人自远方而来,在下想请佳人一杯酒而已,并非有意冒犯,唐突了佳人,真是抱歉,还请不要反应过大了。” 那黑衣女子伸出了左手做了个手势,外袍袖子滑下,露出了里头的箭袖,五根手指莹然如玉,那几个少年将武器归鞘,站回了原位,眼睛却尽皆虎视眈眈,一看便知受过十分严苛的训练,黑衣女子向楼上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店外头走去,他们远道而来,本来能不惹麻烦就不惹麻烦,他们出手在先,她自然还以颜色,男子示和后,她自然也不会不依不饶,只是这家店,却是住不得了。 锦袍男子看着他们一行人走了出去,忍不住道:“她伤了龙体!就这样放过他们了?” 黑袍男子看着侍卫替他清理手上的碎渣,淡淡道:“她的功夫……在我之上。” 锦袍男子悚然而惊,黑袍男子——东唐国现任皇帝萧凡饶有兴味地笑了,他自幼习武,在东唐国中未曾遇过对手,又亲率兵船剿过海盗,无论对敌经验还是身手都是上乘,可惜身为皇帝,不能离家别国与传说中的高手对弈,一直引以为憾,如今居然遇上了个内力在他之上的高手,还是个美人…… 他淡淡道:“寻常武艺的人,顶多也只是能打碎酒杯,若与我内力相当,则可以将酒杯击回,然而她不仅将酒杯原样击回了……还在那轻轻一拨中,将暗劲藏在了酒中,到了敌人手里方才爆发,这是何其出神入化的内力……女子习武,多是一时兴起,耐不得苦,一旦结婚生子,更是停滞不前,高手极少,听说大秦云阳侯嫡女管香,是难得的女子中的高手,可惜不曾得见,没想到今日遇到一个真正的高手,还是个美人——去查查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不要太过靠近,那几个人,都是高手。” 侍卫们躬身应了,他举起已经包扎好的手掌,闻了闻那血腥味,是个桀骜不驯的母豹子……他收集的那些美人……还没有这个类型的呢……他微微地笑了,今天这微服私访,收获真不小。 急云一行换了家客栈,终于顺利的入住。 白藏出去了一番,回来向急云汇报道:“租了只海船,明日就出海,已经按叶大夫说的买了几笼的活鸡作为诱饵。” 急云点了点头道:“在岸边找个客栈寄放快马,一旦猎到,即刻让疾风回国,再买下冰块,用之前准备的盒子装好后,包上几层棉被,日夜兼程送回去,叶师伯说了,这心越新鲜功效越好。” 白藏点头应喏。急云看他面有疲色,说道:“赶了近一个月的路,你也累了吧,先去好好休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打。” 东唐皇宫里的萧凡斜倚在榻上,他已经换了明黄色的龙袍,气势尊贵无比,旁边一名妃嫔正在替他小心翼翼地重新清洗伤口敷药,下头侍卫正在禀报:“通关文碟上显示的是珠宝商人,也确实携带有珍贵的珠宝,又有武艺高强的护卫。那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租了个大船,似乎要出海,还让船夫买了几笼子的活鸡放在船上,问了船夫,地点是去青瑚礁那边,说是主人家姓方,要出海看看风景,出手很豪阔,神完气足,显然是高手,我们不敢接近,只是事后问了店主、船主才知的,口音是大秦口音,但来处不详。” 萧凡懒洋洋地笑了:“很显然是为了白獭来的了,青瑚礁那边听说又出了只白獭,伤了许多过往的海客,每年各国为了这传说中的白獭来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个个都说是高手,却统统都是空手而归,不少人还折了性命进去,相比之下,那些遇不上白獭的人,还算是运气好了,上次被捉的那只白獭……还是朕亲自下海去捉的……” 下首坐着的国师滕禹,正是之前那锦袍男子,他与萧凡自幼一同长大,感情甚笃,他听萧凡说起白獭,想起当年这位陛下不过十五岁,便亲自下了海,带了水师和侍卫,去围捕那凶猛之极的白獭搏斗,亲手捉了只白獭,只为了给太后不慎跌破留了伤痕的额头,调一剂白獭髓,这白獭髓乃金创中第一圣药,不论如何血流皮破,只须合琥珀屑熬膏敷治,立刻便能止血生肌,将来且无一些斑点,当年陛下的武艺就已绝高,如今经过这十多年的历练,陛下的武艺,已接近宗师之境,这时候却出现了一名女子,比陛下武艺更高?那岂不是已臻宗师之境?他不禁道:“这名女子武艺之高,只怕真能如愿?” 萧凡笑道:“这些日子母后常说膝盖有些疼,弄些白獭筋来熬煮熬煮让母后喝了,没准就好了……吩咐皇家水师,准备一艘船,我要出海,要便服,不要惊动百姓和官府。” 旁边那名妃嫔小心翼翼地包裹好了他的手,爱娇地贴近了他道:“陛下,听说那白獭髓调入香脂,可以令人肌肤妍白,臣妾想求赐一些……” 萧凡哈哈一笑,伸手去托起那妃子柔嫩晶莹的下巴,笑道:“爱妃的肌肤已是胜于梨花冰雪了,还要怎么白?” 妃子赧然一笑,将头伏于他膝上,头发宛然垂地,娇态毕露,萧凡大笑起来,美人,他最是喜欢,征服各种各样的美人,是他之所爱。 ****** 乌云随着一阵阵强劲的疾风,把天空的阳光遮盖起来,天变得阴沉下来,有隐隐雷声,在海的远处传来,空气也变得潮湿了,猛烈的风,把急云的衣袂吹得拍拍作响,她立在船头,看着白藏指挥着人将活鸡杀了,一只一只地扔入海水中,浓稠的鸡血在水里渐渐化开,听说这白獭不是这么容易诱出,许多人守上一年也只是徒然,就是叶师伯也亲自过来守过几次,却也空手而归,只看今天的运气好不好了,倒是听说它喜欢在风雨之时出现,看起来,暴风雨要来了。 远处也有艘大船开了过来,萧凡仍穿着金线绣着花纹的黑袍,站在船头看过去,一眼便看见了急云迎风立于船头,她已经揭去了斗笠,肌肤胜雪,眉目美得惊人,却凛冽如开了刃的霜刀,他笑了起来,果然,是个国色。这时天上忽然从天而降了个霹雳,仿佛天崩地裂一般,要下雨了。 海面忽然涟漪顿生,轰的一下,一头怪物从深海起了来,昂起斗大头颅,两目灼灼,一口吞吃了海面上浮着的死鸡,只看它牙长似戟,爪利于钩,身约丈余,毛浓寸许,自头至尾,一白如银,并无半点杂色,是白獭出现了!说时迟那时快,萧凡只看到那女子将外袍一解,露出里头紧身的黑色水靠,曲线玲珑之极,手持一把短剑跃入海中,旁边也有两个少年脱了外袍,也是一色的水靠,一同跃入了水中,那白獭看到有人,已是大吼一声,涌起一阵急浪,足有数十丈高,向他们直淹过来,那女子身姿灵巧矫健,犹如一只黑豹一般,水里丝毫没有减缓她的速度,素手连拍,已给那白獭拍了几掌,那白獭皮甚坚韧,毫发无伤,张开了大嘴,作势下噬,潮水也涌了起来,排山倒海的力量压了过来。 而此时暴雷一个接一个,闪电一道接一道,大雨落了下来,风声、潮声,杂然并作,奔腾澎湃的大潮,一波接一波,海水倒卷,如同一座座山峰当头压下来,带着凄厉的呼啸声,庞大坚固的海船,在风浪里,宛如在沸汤里一般摇晃起来,有侍卫过来和萧凡禀报:“皇上,海上忽然起了暴风雨,只怕要即刻返航!否则若是暴风推船触礁,御驾遇险!” 萧凡看着海水里和猛兽缠斗英勇之极的女子,忽然豪气陡升,笑道:“我乃神之子,海神庇佑,岂有暴风能伤到我?”一边将外袍一脱,已是跃了起来,衣襟仿佛舒卷的云一般,他疾飞往下,轻点水面,也往那白獭掠了过去。 正在与白獭搏斗的急云第一时间看到了萧凡,陡然警惕起来,只看萧凡在白獭头上一点,又极快地跃起,躲过了那灵活而沉重拍过来的尾巴,萧凡大声笑道:“它的弱点在腹下!”声音洪亮,显然内力深厚。 急云一愣,萧凡已是跃入水中,运气连拍数掌,已是往那白獭的腹部拍去,白獭吃了几掌,大怒,掉转身躯挺着四足,向他狠命扑来,急云却潜入水中,灵活之极地深入了海底,自下而看,看着那白獭雪白的腹部,深深运了全身之力,握起那柄利剑朝上,脚下使劲一瞪水,从水下哗然而出,手里那朝上的利剑狠狠地刺入了白獭的腹部!然后全力往前一划!那白獭腹部被她划开了个巨大的口子! 第90章 锁凤 白獭发出了尖利之极的啸声,连那排山倒海的霹雳雷霆声都掩盖不过,血喷射了出来,海水瞬间变红,白獭双眼通红,那强劲的尾巴往下一卷,挟带着风雷之势!这是垂死前的最后一击,其势迅猛之极,急云的剑卡在骨头中,一时拔不出来,匆忙之中松了手,极快地拧腰蹬水,要避开那垂死的反击,然而腹中却忽然一痛,身势陡然一缓,到底被那劲风扫到了后背,她嘴里一甜,知道中了内伤,好在那白獭最后一击,已是强弩之末,颓然地倒下,她忍住疼痛,游回那死去的白獭尸体,握住那利刃,一只手已是运气往那尸体破开之处伸了进去,用力扯开腹部,很快找到了心脏,她握起那刀,一刀切下了那心脏,从腰上皮包袱里头取下个玉盒,将白獭心放了进去。 暴风渐渐小了些,海浪渐渐平息了下来,仿佛这雷电是这传说中的神兽带来的一般,又随着它的死去而渐渐平息下来。 他们和白獭交战,已不知不觉远离了大船,如今聚集在白獭周围的人,两个秘营的暗卫滚雷、紫电和白藏尽皆扳着白獭的尸体在喘息,他们已是选的水性极佳武艺高强的,也不过仅仅是保证自己不死而已,其中滚雷已是受了重伤,脸上青白交加, 急云将玉盒掷给白藏,命道:“立刻回船上去,将玉盒交给疾风带回去。”疾风擅轻功,此次专门让他守候在岸边,一得便即刻出发返回大秦。 白藏听令后立刻往远处的大船游了过去,他水性颇好,很快便看不见人影了,紫电扶着滚雷,急云对紫电问道:“风小了些,你能带着滚雷游回去么?”紫电经历过适才的缠斗,已是大声道:“可以的。” 急云点点头,挥手示意他们先回,目送着他们游远后,才转头去看那在白獭尸体上立着一直微笑着看着她的萧凡,拱手道:“有劳公子助了一臂之力,在下先告辞了。” 萧凡笑着从腰上抽出了把匕首,极快的从那尸体中抽出了一根腿骨,敲开一段,露出了里头白腻如膏的骨髓来,他笑道:“此白獭髓乃是金创圣药,合琥珀屑熬膏敷治伤口,立刻便能止血生肌,姑娘行走江湖,难道不留一些?” 急云只觉得胸腹隐隐作疼,知道自己内伤不轻,此人似友似敌,意图不明,她让白藏先带着白獭心先走,就是怕他忽然翻脸,自己留着断后,如今岂会贪图这些身外之物,她点点头淡淡道:“公子出力甚多,余下尸体是公子应得的。”一边说一边转头要走,才游了两步,却忽然停住了。 后头的萧凡本笑着想要挽留,却忽然也看到了那海水下出现的黑暗鱼群,他变了色,失声道:“是鲛群!” 急云看着那觅着血腥味而来的鲨群,大约有上百条,感觉到一阵寒气在背上生起,鲨鱼乃是海水中的猎手,其皮坚硬,古代用来作为铠甲的材料,她若是没有受伤,倒是可以轻松逃离,只是如今自己却是受了伤,又才在风浪中与白獭缠斗,只怕要经历过一场苦战了……却不知白藏平安到了大船没有,有没有也遇上鲨群。 海水翻滚,已有鲨鱼长开血盆大口,恶狠狠地向她张开了有尖利牙齿的大口,急云避开,运力一剑刺入那鲨鱼背上,一掌拍开,那鲨鱼被她一击毙命,后头的鲨鱼却是疯狂地上来分食之,萧凡已是也跃入了海里,一掌将急云身后的几头鲨鱼震开,与急云背靠背斩杀鲨鱼,一边沉声喝道:“边杀边退!这鲛只会越来越多!” 二人边战边退,急云咬着牙死战,渐渐只觉得双眼昏花,胸中有甜腥味泛了上来,腹中开始疼了起来,□却感觉到有热流涌出,倒似是生理期到了,她无暇去顾及那些,只是咬牙边战边退,两人直杀了数百条鲨鱼,却只是激发了鲨群的凶性,源源不绝的鲨鱼继续涌来,萧凡转头却是看到自己的船已是开了过来,大喜道:“我的船来了!再坚持一下!” 船开了过来,有侍卫从上头扔下绳梯,萧凡一掌震开几只鲨鱼,说道:“你先上去!我断后!” 急云抓住那绳梯,发现双手酸软无力,她咬了咬牙运气往上爬了几级,终于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落了下来。 萧凡在下头也爬上了绳梯,却看到上头的急云忽然往下坠落,他一手揽住了她的腰,发现她的身体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纤细,腰间不过堪堪一握,双眼紧闭,面上苍白一片,竟是已然晕了过去。 他抱着她跃上了甲班,有侍卫拿着大氅过来要给他披上,他接过大氅,却将她全身包裹了起来,触到她冰冷的手指,心中也吃了一惊,想必适才那恶战她受了伤,体力不济吧,他沉声道:“返航。” 大船全力航行,很快到了岸边,早已有马车在岸边迎候,萧凡抱着急云上了马车,吩咐道:“不回宫,去凭海小筑。”一边又吩咐旁边的侍卫:“回宫去传个太医到凭海小筑去。” 凭海小筑,顾名思义,是一处临着海的皇家别业,建筑精致,风景优美。他将急云交给了侍女,让她们替她换下水靠,清洗掉身上的海水,换好衣服后让太医过来把脉开药,自己便也去浴房洗澡换衣去了,他经过一场恶战,也颇觉疲累。 换好衣服出来,他走到安置急云的羡鱼轩内,御医已把脉出了来,看到他连忙叩拜,他摆手免礼问道:“伤势如何?” 御医禀道:“脏腑内伤颇重,需要缓缓调养,只是另一桩……这位夫人,应当是小产了……又似乎浸泡在海水中过久,如今下红不止,十分险恶,若是不尽快止住,只怕将来子嗣上有困难。” 萧凡脸上变了色:“小产?” 御医点头道:“是,听服侍的丫鬟禀报,确是下红淋漓不止。” 萧凡忽觉心烦意乱,命道:“开了药来全力救治!不管什么珍贵的药全都使上!” 御医应了诺,他却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白獭髓有用不?”大船来接应时,他让几个海龙卫的好手下去,到底从鲨鱼嘴中还是抢下了一句被吃了许多肉的白獭尸骨上来。 御医喜道:“自然是有用的,让夫人服下,有利于止住下红,对所受的内伤也有神效。” 萧凡挥挥手道:“我让人送过去给你配药,这些天你就留在这里全力诊治她。” 御医应了下去配药,萧凡走入内间,几个侍女正围着她替她擦干头发,看到他进来曲膝行礼,他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的急云,乌黑的长发已散开,还有些湿润,脸上双目紧闭,睫毛长而浓密,脸颊却透出了粉红,他一愣,去摸那额头,果然滚烫,他低喝道:“适才御医来知道她发烧吗?” 旁边侍女连忙答:“御医已知了,说回去开药服下,兴许能烧退。” 萧凡皱着眉头在床边坐下,看着床上那秀美绝伦的脸发呆,看上去不过才十四五岁……居然就成婚并且怀孕了?是谁有幸得此国色?她又为了谁怀着身孕还千里跋涉,过来涉险杀兽?是她夫君么?若不是,他何忍自己妻子怀着身孕涉险?这样的庸人,如何有资格做她的丈夫! 他心头翻滚不已,他性风流,好收藏美人,却不是那昏庸无道的昏君,但凡纳入后宫,多是两厢情愿,绝不会逼迫于人,更不会染指有夫之妇,实际上,他对美人也有着洁癖,非处子的话,再美他也是不要的,而如今这名身怀着绝世武艺已为人-妻的女子,却让他陷入了挣扎中,他本来是想救了她后,慢慢制造机会,总能将她也纳入后宫,这国中,但凡他看上的美人,没有哪个会拒绝他……就算半推半就,也很快在他直接冷落一段时间后服了软,心甘情愿的投怀送抱…… 然而若是她已有良人……醒了后,调养好身体,大概就会离开东唐……人海茫茫,此后自己到哪里还能遇上这样一个有着绝高武艺、绝世容颜的美人? 他忍不住用手轻轻去抚摸那因发烧而变得鲜红的唇瓣,白玉雕成的下颔,以及那线条优美的脖子……那日他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是个美人……从来不会这般唐突的他,忍不住也想看看那斗笠下头的艳色……他终于得偿所愿,然而,他很快就要失去她了——就算他甘冒昏君的名声,也强留不住她,她的武艺甚至在他之上!病好之时,就是金凤破笼之日…… 外头御医配了药来,侍女们端了进来,扶起昏迷中的她,替她灌药。 他站了起来,走出羡鱼轩,外头海风吹来,他烦乱的心绪得了些抚慰,走了两步,忽然下了个决心,转头吩咐一个侍卫道:“回宫去吩咐内库,把那对梅花锁凤钉送过来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今天大家都在送红包,所以文一直发不出来,晚点还有一更。 今天发红包花了好多时间,^_^,大家马年吉祥。 第91章 求鸾 鲛帐低垂,银钩斜挂,炉烟舒卷,屋内暖香怡人,萧凡走入房内,身后跟着个内侍,端着个托盘。床上伊人仍然昏迷沉睡,萧凡问道:“情况如何了?” 旁边侍女恭声道:“服了药下去,烧已退了些,不那么烫手了,下红也止住了,御医说情况还好,明天大概能醒过来。” 萧凡点了点头,在床边坐下,凝视了那沉睡中的面容半晌,终于下了决心,站起来在内侍手中的托盘持起了一根长约半掌,细如牛毛的银钉,钉头却有着一点殷红梅花,他淡淡道:“将她翻过身来,宽下上衣。” 旁边服侍的侍女连忙上前依言而行,雪白嫩滑的脊背袒露了出来,萧凡走上前,左手轻轻从后脖处滑了下来,停留在灵台穴的地方,感觉到手下肌肤光滑如凝脂,心神一荡,几乎把持不住。他深吸了一口气,手中银光一闪,已是将那银钉钉入了手下的灵台穴处,那莹白的背上,隐隐看到一点殷红,若不细看,只会以为是一粒梅花朱砂痣,他手再往下滑,在阳关穴处,再次钉入了一枚银钉。 他武艺高强,却为钉这两颗钉,身上微微出了一身汗,忽然觉得不敢再看那名被他强行锁了翅膀的女子,低声道:“给她穿好衣服,照顾好她。”一边大步走了出去。 急云醒过来时,只觉得身子疲累困倦之极,自己躺在温软的被褥中,床帐华美,满室光明,窗外日光耀眼,可以看到有粉花数树,鸟儿啁啾,她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情,不由地心中一紧,也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勉力想撑起身子,手足却完全不听使唤,软弱无力。 旁边有侍女奔了过来,低声道:“夫人醒了,快别勉强,大夫说了您烧才退,身子必是疲乏的,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我们。” 急云看着那侍女肌肤白腻,蜂腰楚楚,一身粉红裙衫整齐洁净,她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侍女笑道:“这里是萧公子的居所,奴婢红英,公子一会儿就回来了,您要喝点水么?” 急云想了想大概这萧公子便是那日的黑袍男子了,如今只怕红英也不知那日的情况,只好等那萧公子回来,那红英扶着她躺下,又去倒了杯温水过来喂她喝水,她也觉得喉咙干咳疼痛,不由地将那一杯水都喝完。 红英又笑着道:“我让厨房给你煮碗鱼片粥,好克化。”便走向门口,却忽然曲膝施礼,萧凡大步行了来,龙行虎步,双目湛然,看到她醒,眼睛透出了欢喜来,过来坐在床边,用手按住了她的肩膀,阻止了她起身,笑道:“你身体如今情况不太好,不要勉强。” 急云猛然起身,只觉得两眼昏黑,只得躺下,闭了眼睛定了定神,只觉得奇怪,自己身体如何会如此虚弱,那日的内伤当真如此重? 萧凡看她唇色苍白,脸上一丝血色也无,眉尖蹙起,软弱无力,长发散落在枕头上,露在被子外头的手臂露出了雪白的一截,楚楚可怜,低声道:“大夫说了,你小产了,又泡在海水里太久了,若是不好好调养,今后想要子嗣就困难了。” 急云吃了一惊,睁开双眼,看往萧凡,一只手却已抚上了小腹,小产!她想起离开前那缱绻的一夜,那一夜……居然怀孕了?之前叶默存说过,顾藻身体太差,子嗣上可能有点困难,他们也并没有特别在意,没想到,在不经意间,孩子却已降临了,却在她还没有觉察之时,又已消逝了……她睁着眼睛,这消息太过震惊,她一时不知所措,萧凡却忽然眼里透出怜悯,从袖中拿了方手帕地给她,温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发现自己脸上居然有泪水,她没有接那手帕,却转过头向床里,看着床帐上精美的绣纹,忽然不想说话,泪水依然忍不住继续滑落了下来,枕巾被打湿了。 屋里静悄悄的,萧凡站了起来,走出了门外,看着院子里头的花树,花瓣片片飘落,这般冰雪一般冷清的人儿,面对凶兽之时勇毅不让须眉,却在获知失去了孩子之时流露出了属于女子天性的脆弱,令人只想拥她入怀,好好安慰。 良久后,红英送了煮好的鱼片粥进来,扶起情绪已然平复的急云,喂着她吃尽了,又端了碗药让她服下后,才端了碗筷出去,萧凡才有走回屋里,坐了下来。 急云半靠在软迎枕上,神色恢复了原来的冷清之色,只是眼睛周围脂光粉融,原本冷清的眼睛里多了一层潋滟之光,她看到萧凡进来,轻声问道:“此次得公子援手,感佩在心,将来如有机会,必涌泉相报,在下方急云,夫家姓顾,大秦人,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萧凡听到她坦然报了夫家名字,脸上有一丝阴霾掠过,又复笑道:“不必客气,我姓萧,名凡。” 急云道:“不知萧公子可能替我找到我的手下?病体不便,住在贵处打扰了。” 萧凡笑道:“我已让人去找了,却是至今没有消息,托了朋友去查通关文碟,说是有个大秦的珠宝商一个人骑马出关去了,想是你那送白獭心的手下吧,其余诸人,却暂时还没找到。我们患难之交,你不必客气,只管安心住下,养好伤便好。”心下却是有些烦恼,他派了海龙卫去诱捕她的那几个手下,却不知在哪里漏出了马脚,居然被他们四散逃了!今日整整一天,居然仿佛一滴水滴入了大海中,怎么都找不到踪影!按理说他们大秦口音,又人生地不熟,无论如何不该能隐藏得这般好,偏偏就是找不到!也不知道她这些手下,到底是怎么训练的……若是真能将她收服,这也是极强的一支力量…… 急云看萧凡说话之时,眼不由自主地往右上角看,嘴唇也不自觉地抿了抿,心中起了疑。白藏他们见过他,若是要确定自己的安危,怎么可能不找上他?没有来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的下落被隐藏了,白藏没有找到她,一种是白藏他们被控制住了……她没有追问,不动声色,如今自己虚弱不堪,连吃饭行走都不能,他说谎,是为了什么? 萧凡依然笑道:“不如这样,待你明日病好些,写封信来,说了地址,我让人替你送回大秦,你看可好?”倒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 急云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能直接报晋王府的地址,更不能泄露隐藏了多年的秘营,如今此人意图未名……药效涌了上来,她觉得眼皮沉重起来,沉沉睡去了,萧凡轻轻地抽开她背后的枕头,放了她平躺下去,盖好被子……最迟明天,她就会发现她身体里的异常之处了…… 他静静地看着那睡容看了许久,不知为何,头一次被牵动了心弦…… 再次醒来的急云,的确很快发现了自己身体无法运气,一运气便五脏六腑疼痛不已,而灵台处内力涣散不堪,无法凝气,她吃了一惊,那一击当真有如此威力?居然将她练了这么多年的内力全数打散,如今自己完全就是一个毫无内力的普通人。 萧凡笑着安慰她:“受了重伤,你身体虚弱,无法凝气是正常的,我已给你服下白獭髓制的药,待你身体渐渐恢复,就能恢复正常了。” 她将信将疑,却仍不动声色,只是期盼着自己的身体快好起来。 萧凡很忙,每日大概只有下午和傍晚过来一下,和她聊些东唐国的轶事笑话,有时候是讨论武学,有时候也会抚个琴、吹个笛子,带她去亭子看看海,晒晒太阳,然后又匆匆走了,她旁敲侧击从侍女身上打听萧凡的家世,却只得到做些生意的答案,当然不可能,单看那日的侍卫,就不是一般商人能训练出来的,更别说那一举一动显示出来的优越教养,以及谈吐间的不凡。 白獭髓的确很有效,休养了大约一个月,她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力气回到了身上,内力却一直没有恢复,她一能行走,就尝试着要走出去,毫无疑问,被不离身的侍女们劝阻了,若是坚持,门口有着侍卫在把守…… 这天她终于摊牌:“我身体已经渐好,已能行走,我明日就告辞回国了,还请萧公子帮忙安排车马为盼。” 萧凡眼光闪动,看到她严肃的神情,终于笑道:“东唐国如此富饶,景致又是优美,顾夫人何不留在此处,好好调养身体,待内力复原再回去?” 急云抬了眼,双目清明,淡淡道:“打扰数日,心中极是不安,外子在家只怕担忧得很,还是先告辞的好。” 萧凡默了默,终于笑道:“夫人如此冰雪聪明,如何还不知萧某留着夫人的意愿?不瞒夫人,萧某对夫人一见倾心,愿以妻位许之,以倾国聘之,将来惟愿与夫人白头到老,绝不负夫人。” 急云淡淡道:“我已有夫。” 萧凡微微笑:“只怕如今你丈夫已得了你葬身鲛腹的死信。” 急云想起顾藻的心脏病,有些恼怒:“我不愿嫁你。” 萧凡继续微微笑着,满脸自信:“今日不愿,明日兴许就愿了,夫人且安心住着,萧凡这颗心,总归慢慢剖与夫人看,总有一日夫人知我情重,愿许萧凡一生一世……” 第92章 脱逃 白藏小心翼翼地伪装成了一个卖菜的老头,有意无意地靠近了那凭海小筑,他那日从来透消息的海龙卫身上看出了破绽,趁其不备逃掉了,之后轻轻松松地使用了王妃教的反跟踪方法,跟了回去,看着那几个侍卫入了这里头,才回了去,却是用密令,启动了东唐的秘营联络点,将滚雷和紫电隐藏了起来…… 他们之前过来,以为无需要秘营的力量,没想到变生肘侧,他那日回了岸上安置好白獭后,便即刻开船回去接应王妃,却只看到了满海面的鲛尸,他几乎要疯掉了,若是王妃出了意外,他如何和王爷交代?更何况……这些日子王妃的武艺才华以及身先士卒,已是让他们敬佩不已…… 他遇上了说收留了王妃的商人家的护卫,在跟着他们说的去见王妃的路上,感觉到了他们身上相同的气息,那是一种长居宫中的同类人的气息,倨傲的气势,分明出身于贵家,这不是一般的商人能用得起的侍卫,而行走间那种礼仪、不自觉的步调一致、连呼吸咳嗽都要习惯性地压低和忍耐,那是怕惊扰了贵人,同样属于皇家侍卫的他很清楚这种压抑的拘谨……他不动声色地借尿遁藏了起来,他们只以为他脱逃了,找了一会儿便冲了出去,他悄悄地跟了上去,跟着他们到了这里。 之后便再也难以靠近了,这里……是皇家别业,有武艺高强的侍卫轮班日夜巡查着,根本无法靠近。 他调动了秘营的暗钉查了许久,知道日日那豪华的车驾,正是从皇宫里头驶出,那黑袍男子的年龄和相貌,和东唐国的现任皇帝,正相符,而森严的守卫,证明着这里头定然有极为重要的人……他基本可以断定,王妃必然被关在里头,而王妃武艺如此高强,耐心地盯梢着那门口,每天都换不同的装束,他记得王妃说的方法,耐心的记下进出宅子的所有人,负责采办的下仆,终于找到机会,易容扮了运垃圾的老头。 他们悄悄收集了那些垃圾来一一分析,在各种垃圾里头,他们找到了药渣,他们找了人一一辨别了出来写成药方,得出了这是小产的女人吃的药方…… 白藏吃了一惊,到底没有敢瞒着王爷,用密文写了信通过飞鸽传书传了回去。 急云自那日摊牌后并没有采取行动,仿佛只是一副无可奈何却只能冷着脸的样子,萧凡对这冷若冰霜的态度却是甘之如饴,仍是一有空就过来看她,自说自话。 而很快到了端午,这于东唐是个大节日,皇家会在海边举办龙舟赛祭天,而君民同庆,晚上又要在宫中举办端午宴,一整日萧凡都要忙。 急云却早已发现了萧凡来这儿的规律……一般隔天会来得比较晚,有时候能在衣着上看到没有换下的朝靴,靴子上绣着金龙,节日不会来,东唐国普遍信奉佛教,到处建着寺庙,四月初八的浴佛节,这个男子没有来,第二天来的时候,身上仍然能闻到属于寺庙的佛香味,寒食节,他来得很晚,她装着睡着了,感觉到他进了房里看了看他,站了一会儿才出去,身上那祭祀用的檀香味依然留在了房里,若隐若现。他要参加朝会,要主持祭祀,而且……他显然有着另外一个家,时常会带着些稀奇的宝贝来送给她,想引起她的注意,甚至还带过一只小狗来……最后看她厌烦的神色,才让人带了下去……那天他怎么说的?倾国来聘……他至少是个位高权重的人…… 而接下来的五月初五端午节,他……必定也要在那个家庆祝节日,因为从服侍她的侍女们激动的脸上,能看得出,这是个大节日,而说话间,却也流露出强烈的遗憾,因为今年不能去海边看龙舟赛。 她不过接着她的话头,询问了这海里龙舟赛的详情,果然那活泼的红英忍不住津津乐道地说起了皇上带着百官与百姓一同观海上龙舟赛,来自全国的十二支龙舟队会参加比赛,龙舟上放着童男童女敲鼓祭天,获胜的队伍,将会得到皇上的亲自赏赐…… 红英笑道:“到时候咱们可以去听风阁那儿去看看,那儿高,能看的清楚一些。” 她淡淡道:“兴许到时候你们公子过来呢。” 红英脱口而出道:“公子不会来的。”忽然反应过来,掩饰着笑道:“他也要陪老夫人去看龙舟赛的么……”一边又劝急云:“夫人还是顺着公子些,公子如今尚未娶妻,奴婢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般许人以妻位呢。”她脸上现出了惋惜的神情,这个夫人不知道她拒绝的可是后位!皇上登基这么多年,元后早亡后,他就一直虚悬后位,后宫多少绝色女子,偏偏只有这个夫人入了皇上的心! 急云淡淡地看往窗外,看来这位萧凡,是要参加端午龙舟赛的了……该是她行动的时候了,呵呵,萧凡大概以为,没了内力,自己就一无是处吧?前世自己没有内力,不一样出生入死执行了多少任务? 端午清晨,红英在替她梳头,她忽然道:“我觉得你的发式挺好,能替我梳一个么?” 红英受宠若惊,这是急云第一次提要求,她自然笑道:“这是很简单的望仙髻,夫人喜欢,奴婢可以替你梳高一些,再插上饰品,必然飘飘若仙。” 急云摇头道:“不必,就和你的一样就行。” 红英看她执意,便依样替她梳了头,果然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只是上头的钗凤更为华丽耀眼。 吃了早饭,远远可以听到外头的锣鼓声,红英脸上现出了激动的神色,说道:“夫人,我们去听风亭看龙舟赛吧?” 急云摇头道:“我有些不舒服,我要休息一会儿,你自己去看吧。” 红英有些失落,她总要陪着夫人的,她低声道:“那我出去请大夫来给夫人看看。”转过头,往外走出去,忽然眼前一黑。 急云收起了在她脑后的手……这样不会武艺的人,适当的力道就能让她晕厥了,她极快地剥下了红英身上的衣服,很快便换好了,拔下钗饰,然后将红英换了上床,放下幔帐,在镜子里头拿起眉笔和粉饼,略略画了几下,已和红英有三分相似,匆忙之间,也只能如此了,她这些日子细心观察着红英的举止,早已在心目中模仿了数百次。 她模仿着红英有些轻快的脚步,款摆着束得紧紧的蜂腰低着头走了出去,外间几个丫鬟适才都听到了夫人说有些不舒服要休息的话,只以为她要出去请大夫,都在低着头做针线缝五彩粽子什么的,并没有注意她,她一路走出了院子,到了门口,门口的侍卫原粗粗看着以为是红英,没有注意,待到了面前,才发现有些不对,却来不及了,急云两手已经出手,极快地砍在他们的后颈,稳狠准,两人都晕了过去,她飞快地跑出了外院墙边,距离下一般岗哨过来还有三分钟,这三分钟对于她来说!足够了!她在墙边双手轻轻用力,已是摸着墙上了棱角极快地攀爬了上去,墙很高,却对她没用,她徒手攀岩早就是满分,轻功什么的,没有也没关系。 她轻松地翻过墙,外头是海边的礁石,却是毫无遮拦,她飞快地跑了起来,风带了起来,她从来没有跑得这样快过,忽然有人轻身掠了过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她心中一紧!以为功亏一篑,那人却急切地低喊道:“王妃!” 她转过头,看到化妆成乞丐的白藏,她忍不住笑了笑,今日龙舟赛,专往热闹出去的乞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白藏还是不合格啊……她短促道:“跳海!从海里走!” 白藏道:“海里走不得!我们有接应的马车在那儿!” 一边极快地抱起她飞快的掠走,他今日也布置了行动,趁着端午节,调走了一批侍卫,防卫空虚,就是今天的行动!紫电藏在收垃圾的车内混了进去,他在外头负责接应,没想到紫电才进去半刻钟,他就看到一个侍女翻了出来,看那熟悉之极的攀岩动作,他激动起来,那必定是王妃!王妃利落地下了墙,却是飞跑起来,看起来却是要跳海,只是王妃显然不知地形,这一片临着的海被山半包围着,早圈了起来给皇家游船专用了!沿着海的山上全有驻军!他赶紧过去拦住王妃,一握手臂便知王妃内力全失,他心头巨震,赶紧不顾逾越,抱起王妃便极快地飞奔而去,另外一侧的林子里头,他一早悄悄地安排了一匹马车在那儿! 白藏轻功极快,虽然带着人,却因急云轻巧,并不减慢速度,很快便到了马车,他将王妃塞入马车,鞭打马便跑了起来!紫电还没有出来,然而管不得了!王妃失踪,很快里头就会有反应,如今只能看紫电自己随机应变了!他们这行动,本就带着死的决心前来,若是王妃有个闪失,他们也只能以死告罪! 换了两次马,做了伪装,他们换乘了另外一个马车,出了城门,往东唐港去,那儿他已经安排好船,只要离开东唐,他们就安全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零点会有两更,大概一万多字,作为新年礼物,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也把这段比较虐的跳过去……为此我昨晚又熬夜写到两点呀…… 其实我没觉得虐呀…… 玛丽苏什么的,忍忍就过去了,风格多变什么的,作者思维常常跳跃极大,习惯了就好了……就这样吧……这是第一次尝试剧情流……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写这样的文…… 第93章 追捕 萧凡穿着庄重古雅的黑色龙袍,戴着高冠,站在高台上,张弓射箭,箭射了出去,上头燃着火苗,射在了对面扎好的巨大火把上,轰然的一下火苗蹿了起来,巨大的火把烧了起来,下边万民欢呼,咣的一声铜锣为号,十二支龙舟赛以此为号,飞射了出去,岸边群众的加油声排山倒海地响了起来。 台上太后与后宫妃嫔尽皆在欢呼着,下头是文武百官,太后看到他懒洋洋的样子,笑道:“怎么没精打采的?” 萧凡道:“年年都是这样,没什么意思。” 太后笑道:“当我不知呢,你在凭海小筑那儿养了个美人吧,这些天天天一有空就往那儿跑,这回这新鲜劲儿可真够久的,我还以为你今天会带了她来看龙舟赛呢。” 萧凡摇了摇头,她没有答应之前,他只能犹如藏着宝贝一般的收着她,不敢让她现于人前…… 下头侍卫起了些骚动,他转过头,却是看到了凭海小筑那边的侍卫队长,他脸色变了,今日后宫倾宫而出,防卫人手不足,因此凭海小筑那边的人手调了一半过来这边协助保卫,为着这事,他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那侍卫队长疾步冲了上来,附耳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话,他霍然站了起来! 旁边的太后一愣,萧凡冷着张脸说道:“母后我有点急事先走。”一边急匆匆地随着那侍卫队长走了进去上了马往凭海小筑飞奔而去。 凭海小筑已经里里外外都是侍卫在搜索,萧凡沉着脸走了进去,海边也有士兵在拉着大网在水里搜索,他沉声问道:“怎么出去的?” 侍卫队长低了头道:“夫人打晕了侍女红英,换了她的衣服到了门口,门口的侍卫发现不对的时候也被她打晕了,墙上有丝挂的痕迹,应该是爬墙出去的。”他汗都滴了下来,他们一直只认为自己是看守着一个生了病的夫人,谁知道这个生了病弱不禁风的夫人,居然能瞒过人的眼睛,徒手劈晕侍卫,甚至不借助工具爬出这么高的墙。 两个侍卫和侍女红英都被人带了上来,他们也有嫌疑,是被控制审问的对象,红英见了萧凡就哭了起来道:“陛下,奴婢当真不知,夫人说有些不舒服想休息,奴婢只是转身要去找大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萧凡下去看了眼他们脖子上乌黑而清晰的淤痕,皱了皱眉头,问道:“海里找得如何了?” 侍卫队长小声道:“海里没有找到人……驻军那边也说没有看到有人出入。” 萧凡沉声道:“废物!连个没有内力的女子都看不住!” 侍卫队长垂头,他们这次的确是掉以轻心了,偏偏又是龙舟赛,大家心都活了,防卫上被人钻了空子。 萧凡沉声道:“去查方圆四百里有没有马车印,看有没有人接应!别业里头的人再重新搜查排查一次!看看……”他眼睛眯了起来:“有没有多了人。” 很快排查结果出来了,紫电被押着带了上来,他也真是倒霉,才进了府,还没开始找到王妃,王妃自己就翻墙出去了,然后很快值班的侍卫发现了不对,敲了戒严的锣鼓,到底是训练有素的侍卫,各个门都立刻被把守了起来,他发现不对的时候也已经出不去了,萧凡回来下令搜查,果然搜出了他来,一上手便进行了严密的捆绑,卸了下颌,将他的牙齿都敲碎了,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萧凡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我认得你,你叫紫电……”紫电脸上一片轻蔑,萧凡淡淡道:“拉下去审讯吧。”虽然他知道肯定审不出什么。 门外排查结果也回来了,门外林子有马车的新痕迹,跟着到了大路,一路追去,却在悬崖下发现了马的尸体和马车,大路上痕迹太多,想必已经换了马,反追踪的经验非常丰富。 萧凡咬牙切齿,这究竟是怎么训练出来的?他冷冷道:“传旨,京都四门全下,不许进出,搜捕城内,再封了东唐港,给港口水师下战时戒严令,朕要海面上下一只鱼都出不去!”从东唐出去五国,唯一的途径只能经过东唐港口,京都到港口,还有半日的路程,她如今就算出了城,也必然还在东唐国内!大军戒严,看她怎么回去! 他转回审讯室,才一会儿,紫电就已奄奄一息,身上成了血人,却只字未吐,萧凡深思了一会儿道:“这事情不对,别业内松外紧,内外隔绝,守卫森严,你们没可能和夫人通什么消息,你是进来救你夫人的,然而你们夫人却自己先出去了,所以你错过了,被瓮中捉鳖,否则怎么可能拉下你一个人,反而是让没了内力的夫人自己跑?她想必自己出去以后,外头接应的人发现了她,便带着她跑了,放弃了你。” 他原不是愚笨之人,不过略想想便猜中了事实,紫电脸上虽然竭力保持着默然,眼睛却依然出卖了他的想法。萧凡冷笑道:“你夫人都放弃了你,你还是说了,倒还能换一条命。” 紫电想起夫人那美如神女一般的面容,看到他们突破了记录,便会亲自拍拍他们的肩膀表示勉励,无论什么训练,夫人都亲在前带领,选人的时候,她选中了自己,伙伴们羡慕的眼光,他觉得自己仿佛喝了酒一般,浑身暖洋洋喜滋滋,什么时候能看到夫人的笑容呢?大概只有主上才有这个资格吧,而自己只要能为她死,也觉得是无上的荣耀。他呸地吐了口血水,轻蔑道:“为夫人死,我心甘情愿!” 萧凡缓缓走了过来,低头看着他稚气未脱的脸,年轻,和她一样的年纪,经过严格训练,有着普通人所没有的身手……他真的大意了,只以为她没了内力便插翅难飞……他忽然笑了:“你们夫人走的时候,原本可以轻易杀掉侍女和门口的侍卫,她却只选择了弄晕他们……她是个心软而善良的人,带着你们训练的时候,也是身先士卒一同训练,对你们极好,因此深得你们的敬服……我说得对不对?” 紫电紧紧抿了嘴不说话,萧凡脸上露出了个古怪的笑容:“让我们来猜一猜,若是她亲手训练的人,要被公开凌迟,她会不会出来换你一条狗命呢?” …………………… 东唐港口,白藏的确飞快地带着她赶到了港口,却恰好遇到了水师戒严,船只一律不准进出,海面上当真是一只鸟都飞不过去。 他们扮成了两个普通的客商,在港口被滞留了,白藏低声道:“夫人不要担心,我们秘营已经驻扎在这里多年,不是非常时候不启用,因此隐藏得非常好,便是躲上一年他们也查不到的,这战时戒严,是不能轻易用的,来往贸易船只尽皆被阻,对东唐的损失会非常大,他坚持不了多久。” 急云点了点头,她知道港口这里三教九流齐全,就如从前的贫民窟黑社会一般,阴暗面极多,就是警方都插手不了,要隐藏个一年半载,的确没有问题,更何况,他们本就是躲藏的专家,然而,能启动战时戒严令的人……她忽然问白藏:“萧凡是东唐的掌权者?” 白藏点点头:“是东唐当今的皇帝。” 急云默然,的确只有帝王才会这般恣意妄为的霸气,半晌又问:“那白獭心送走了吧?滚雷、紫电他们呢。” 白藏低了头道:“白獭心已平安送至玉京,滚雷受了伤,就地隐藏了,紫电已回了大秦了。” 急云点点头,没有留心白藏的表情,她伤势未完全愈合,佑没有内力支持,经过今日这般折腾,她已疲倦之极,白藏一边前头带路往秘密据点走去,却忧心忡忡,紫电没有回来,想必被擒了,王妃内力全无,又曾历小产,内伤未愈,若是长期过躲躲藏藏的生活,只怕身体顶不住……而这被软禁的一个月……对于女子来说,几等同于失贞……不知道王爷会不会介意,他心头笼上了沉重的阴霾。 大街小巷里却是忽然有了军士们四处拿着武器驱赶,又有人敲锣通告道:“逆贼紫电在汇丰广场受凌迟之刑,圣旨传所有百姓人等尽皆到广场观刑!” 街道上的人统统被驱赶到了广场上,白藏脸色煞白,急云转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着人流走了,广场就在港口前,人群嘈杂拥挤着,这里已是重兵陈列,严阵以待,士兵密密麻麻地包围着,搭着凉棚的高台上垂着帘子,萧凡高坐在高台的帘子后,脸色漠然地看着下头熙熙攘攘的百姓们。 下头行刑柱上,已绑着赤身**的紫电,身子上头还罩着张渔网,肌肉被勒得凸起,他满脸惨白,王妃会出来么?他更宁愿王妃派人来射死自己,不要让自己受那千刀万剐之苦。 第94章 夺妻之辱 随着军士们大街小巷的驱赶,广场前的百姓越来越多,不少是其他四国的客商,因出港的海口被封而滞留在港口,这样的骇人刑罚,既让人畏惧,又让人好奇,东唐国这么多年,还未有当众施行过这般酷刑,不少人纷纷讨论着这罪犯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白藏转过脸看隐藏在斗笠下的王妃的脸,有一种漠然和决然,他心神俱丧,人声鼎沸,他靠近了急云,低声道:“他们本就随时准备好为主人而死,这是无上的光荣。” 急云默然半晌,忽然道:“我到他的手里,不会死,但是紫电如今,就要死了。” 白藏心里大急,对于女子来说,失节和死有什么两样!更何况王妃还是皇家的媳妇!他却不敢说太多,怕引起身边人的注意。 太阳渐渐升上了中天,行刑官擦着汗上来回禀道:“港口的民众都已到了广场,行刑时间已到。” 萧凡淡淡道:“行刑!” 三声炮响,要开始行刑了,负责行刑的刽子手将薄薄的刀子领了起来,向绑在柱子上的紫电走了过去。众人有些骚动,急云低声对白藏道:“离我远点,一会儿若是放了紫电,你远远跟着,尽量保他平安。” 白藏白着脸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道:“不行!上头未必会放他!你出去毫无意义!”若不是如今众目睽睽,他恨不得直接打晕王妃! 急云看着上头满脸惨白的紫电,淡淡道:“我不能坐视下属无谓的牺牲……这是命令。”一边已是扬声道:“住手!” 由于就要行刑,场上十分诡异的安静,女子清脆的声音十分清晰。萧凡缓缓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周围的人因惧祸迅速地离开了她,白藏不得已做了最有利的决断,松了手极快地随着人流离开了王妃,场地中间,瞬间只剩下一个穿着男式布衣带着斗笠的少年孤零零的站着,她静静地摘下了斗笠,脸上虽然略经遮掩,那双清泉一般的眼睛却仍令人眼前一亮,她有着沉静而从容的气度,孤身一人,却仿佛带着千军万马,她淡淡道:“放了他。” 萧凡脸上似笑非笑,用手招了招,有侍卫过去解开了那紫电,扔了件衣服给他,紫电泪水涌了出来,王妃……怎么可以这样……他拿起衣服,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外圈包围的军士让开了一条路,这是王妃给他换来的命,他忽然跑了起来,越跑越快,仿佛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速度,终于跑入了街巷中。 萧凡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才笑道:“可以过来了吧?”他知道,她是这样风光霁月的一个人,品行高洁,善良磊落,果然堪为一国之后,那些蝇营狗苟机心满腹的宫妃,没一个及得上她……急云走了两步,包围着的侍卫们早已涌了上来,拿了牛筋绳索将她牢牢地捆绑了起来,又绕上了几道锁链,才放心地将她押入了马车内,他们失手过一次,在皇上面前丢了大脸,这一次自然如临大敌,不敢轻忽。 在人群中的白藏远远地看着完全没有挣扎的王妃被紧紧捆绑后押入车里,紧紧地握着手,指甲陷入了手心内,痛,无力,这样的感觉太难受了。 萧凡上了车,重重侍卫护卫着车队开动了,广场上的民众们纷纷议论着,猜测着。 车厢里头宽大舒适,铺着厚厚的大红毡毯,萧凡高坐在软榻上,看着被扔在车厢地板被从脖子到脚都严密捆着的急云,她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手被紧缩的牛皮筋绳紧紧的反捆在背后,手腕手背都已经变成紫红色,这样严厉的捆绑,她大概连呼吸都很困难,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和衣服显示着她很痛苦,但她却只是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脸上漠然。 他终于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身体触手滚烫,额上有着密密的汗珠,她在发烧,想必这一天的奔逃对她本就重伤未愈的身体是极大的负担。他低低咒骂了声,这样倔强的女子,就不能服句软么?手按在她背心处,内劲一吐,急云只觉得背心灵台穴处剧痛袭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看着佳人的身体软垂了下来,萧凡才用手捏断了绳索和锁链,将她放在榻上,手上带了内力,慢慢揉捏着她的手腕上的紫黑的勒痕,替她活血……真是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这些侍卫们,给全无内力的她用上这样死刑的犯人才会用的捆绑,只怕到了目的地,她的手就要废了。虽然之前知道她逃了,他咬牙切齿打算着捉回她一定要让她吃点苦头,让她知道自己之前对她是多么优容,而如今她当真吃了苦头,他却又心疼起来。 待急云再次醒过来,囚禁的地方已经换了,铁栅栏铁窗,外头看不出黑夜白天,看起来像是地牢,却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光洁之极,地上铺着地毯,屋里熏着香,床上被褥华丽,一应生活用具齐全,急云手脚都被锁上了镣铐,二十四小时房里都有两个以上的侍女服侍着,却一句闲话都不敢和她说。 急云对来看她的萧凡依然不假辞色,只是沉默和漠然,一句话都不说,萧凡也不着急,他在等,等她的身体恢复。他已经下旨给礼部,准备册后大典,将生米做成熟饭。只是再次擒回来后,她反反复复的发烧,只有让御医好好调养诊治,未来的皇后,可不能生不了太子……他有足够的耐心,在封后大典后,慢慢地陪她玩,将她外头的力量,慢慢收服。 太后却召见了他:“听说你吩咐礼部准备封后大典了?” 萧凡看着太后严厉的表情,并不以为意,微微笑着:“不错。” 太后冷冷道:“是哪家的小姐?” 萧凡满不在乎地笑道:“到了那日母后就知了。” 太后厉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关在海天宫地牢里头的那个妇人吧!你为了她,连不可轻用的海上戒严令都用了!甚至还大动干戈,滥用公器,诱捕了那名妇人!太医说,那名妇人还小产过,只怕将来子嗣困难!擅夺人-妻,狂纵无度,耽于美色,皇上这是要做昏君么!” 萧凡收了笑容,目光陡然也锐利了起来,淡淡道:“正是为社稷计,我才选了她,她就是我东唐最合适的皇后,有了她,我们夫妻二人同心,霸业唾手可得,礼法道德这些东西,是用来管束臣民的,帝王为了大业,怎可拘泥于这些板腐礼教?母后好好在慈荣宫享福便是了,不要听一些小人播弄口舌,这立后之事,我自有主张,母后还是少插嘴的好。”一边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很快便有人进来拖走了太后身边的内侍和女官出去打板子,说是服侍得不好。 太后气得不行,却也无可奈何,这个儿子,自幼主意就大得很,先帝欣赏之极,十五岁继位登基,亲率水师剿了积患多年的海盗集团,又将东唐治理得蒸蒸日上,邻国不敢冒犯轻视,自己早就管不到他了,只是如今看儿子要行这桀纣之道,如何肯姑息?却也完全没办法说服儿子,儿子胸怀大志,虽性好美人,却从未有女子能让他沉迷美色,荒疏朝政,那个女子,只怕是什么狐狸精,迷住了一向英明神武的儿子,太医也说了,是个国色…… *** 重新隐藏起来的白藏,却迎来了主上李熙的到来,随同他乔装前来的,还有管夫人、叶默存以及卫瑾、谢玉衡。 他虽觉意外,却又觉得情理之中,王妃为了主上,涉险失了孩子,又被一国之尊觊觎囚禁,这事已经不是自己可以做的决断了,主上若仍毫无举动,那就不是主上了。 李熙脸色苍白,一月前接获的消息以及匆匆的赶路让他身体有些承受不住,好在一路有叶默存陪着,替他随时诊治缓解。他静静地听着白藏的回报,听到好不容易脱离囚笼的急云为了一名下属又自投罗网,如今完全查不出被关在哪里后,脸色更加苍白,身体也晃了晃,叶默存极快地在他心脉上又插了几针,低喝道:“不要动怒!” 玉衡在一旁愤怒道:“那是我大秦的晋王妃!应当表明身份,他们若是扣着不放人,我大秦也可以出兵讨伐!” 卫瑾轻轻咳嗽了一声,玉衡看众人沉默,有些奇怪道:“我说得不对么?” 管夫人低声道:“这般大张旗鼓,就算放回来,你姐姐也只能病故了,她身为皇家媳妇,被人囚禁,已是失节,皇家不可能留着她的性命,让皇家蒙羞……这事只能暗中解救。” 玉衡脸色刷白,又转过脸去看晋王,失节!她被管夫人接了过去说要闭关修炼,然后就被匆匆送上了马车到了东唐,直到了这里,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如今她才反应过来,姐姐身陷敌人之手,无论清白与否,在别人眼里,她都已是不清白了!就算骗过了全天下,晋王却心知肚明,有哪个正常男人能忍受这种耻辱? 李熙看她泫然欲泣的脸,长得和急云一模一样,却不是她,她是这世上唯一的珍宝,无人可以取代……她知道自己的孩子没有的时候,该有多么伤心?他淡淡道:“她是为了我涉险,只要她还活着,别的我统不会在意,如今之计,是找到她被囚禁的地点。” 卫瑾松了口气,他在获知消息之时,心中就在想,若是晋王敢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她,他就杀了晋王,带着她远走高飞…… 管夫人道:“不如我夜探皇宫。” 李熙摇了摇头:“皇宫守卫森严,若是打草惊蛇,只怕反而会转移地方,看守得更是严密。” 玉衡道:“那怎么办?” 李熙看了眼玉衡,低低道:“这就是我让管夫人请你来的缘由了……你们说……若是萧凡在外头忽然远远看到和瑶光长得一模一样的玉衡,会是什么反应?” 叶默存笑了:“第一反应是王妃又逃出来了,立刻追捕,第二反应便是派人回囚禁的地方查证,然而,要如何才能让他看到玉衡?” 李熙轻轻抚着衣襟上的绣纹:“萧凡其人,品味高雅,自命风流,喜好收藏美人,更喜收藏各式各样的美人图……” *** 东唐港是个十分繁华的港口,负山含海,比屋连云,因各国商人交汇于此处,四方贸易,必从此处经过,所以百货充盈,酒楼茶肆娼寮,更造得辉煌夺目,这些日子,一家新开的画坊却引起了来往商人的注意。 东唐好雅,因此有金石书画之癖的人极多,市面上画坊也不少,然而此一家却不同,皆因此一家画坊,只售美人图,且幅幅售价都在千金之上,更有十数幅落款为大秦“南柯客”“停云”的美人画,真令人瞠目结舌,毕竟大秦晋王李熙传说身体孱弱,这两年甚至深居养病,不见外客,更没有新作传出,市面上流传的寥寥几幅,早就被权贵深藏家中,普通人无缘得见,如今这家店却一挂就是十数幅,如此大手笔,怎不令人争相传说,前去观赏。 然而这家画坊又颇为奇怪,只是晚上开张营业,称之为“灯下观美人,方为雅事。” 很快萧凡也从国师滕禹听说了这个消息,他懒洋洋道:“上次你也说有南柯客的画,结果去了一看全是赝品,这次还专门晚上开业的画坊,该不会就靠着灯光迷离,哄你们的吧。” 滕禹摇了摇头道:“这次应不是赝品,你也知南柯客用的颜料与市面上的大不相同……另有一桩奇事……我在那里看到一幅画,画上的女子……和你前些日子带回来的那名女子……几乎一模一样。”上次他出海捉白獭,滕禹一直在大船上,因此他救回急云时,滕禹见过一面,虽只是惊鸿一瞥,之后便被萧凡深深藏了起来,然而实在是容颜惊艳,倒是记得十分清楚。 萧凡一愣,眯起了眼睛道:“不会只是面貌相似吧……我还真不信有人能画出她的风华。” 滕禹摇摇头,想了想道:“广袖长衣,是姑娘打扮,提着个莲花灯笼,脸上大概多了丝妩媚吧,不过仍是有着一股冷清风流之态。” 萧凡起了丝兴味,笑道:“那今晚我便和你去看一看。” 夜幕降下,东唐港依然人声鼎沸,萧凡与滕禹换了身便服,赶到了东唐港那家画坊,门口挂着的两个绘着美人的灯笼就已吸引了萧凡的目光,他凝视了一会儿,再看那匾额上银钩铁画的三个字“丽人行”,他眯了眯眼睛,说道:“有些意思。” 滕禹笑道:“我所言不差吧?那天我也是送朋友远行,路过此处,一眼就被这字给吸引了,能写出这字的,胸中必有大丘壑,这匾额却是店主所写的,你一会儿便能见到。” 萧凡迈步走了进去,画坊分为两层,布置倒是雅致,高高低低地点了许多的灯,使画上的美人果然如梦似幻,果然都是古今大家画的美人,姿态各异,或媚或清,或嗔或喜。滕禹道:“楼上方是精品。” 二人上了楼,里头隔着屏风的李熙早看到了他们,旁边的白藏向他点了点头以示确认,李熙挥手让他退下,整了整衣装迎了上去:“客人可有什么想要的画?” 萧凡一眼看到屏风里头一名少年走了出来,清新俊逸,面如冠玉,作揖迎客,笑如春风,不由地一愣,他少年时也曾好过一段时间的龙阳之兴,奈何男子少年之美太短暂,比不得女子,各个阶段都有不同的风韵,渐渐也就丢开手了,然而看到美少年,仍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滕禹笑道:“顾公子,在下上次在贵店赏过画,今日带了个朋友来看一看。”又转过头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姓萧,这位是店主顾藻。” 李熙连忙见礼,萧凡却不过只是点点头,李熙微微一笑,并不计较他的倨傲,只是一幅一幅画的替他介绍讲解,渐渐萧凡也听了进去。这里果然有许多南柯客的画,画风清美,工笔、写意均有,美人各不相同,而一路介绍的少年声音清醇,谈吐高雅,品评画时一语中的,显然对书画一道颇为精通,所知又甚广,无论萧凡说什么,他都能自然而然的接上话题,且所谈又偏偏极为切意,与萧凡平日想法多有契合,萧凡渐渐起了爱才之心,不免问他:“我看你如此青春,才思敏捷如此,正该锐志青灯,留心黄卷,将来定作玉堂人物,为何却在此行鬻画之事?” 李熙微微一笑道:“顾某身子不好,难以承受科考之苦,因而不曾博取功名,如今寄情书画,也颇觉惬意。” 萧凡看他脸色有些苍白,果然中气有些不足,有些遗憾,却又想,若是自己破格提拔,他也就不必经科考之苦了,此人才学如此,若是用于朝堂,好歹也是一词臣,起码赏心悦目,原来他好美人,便是平日点选官员,也好那些青春俊逸的,若是长得面目可憎的,便不肯用。 李熙却是不知他居然也入了萧凡的眼,一边将他引入了内堂,里头轻纱笼着一张画,他笑道:“前头虽然画法清奇,其中女子,对上这张,便皆算不上什么了。”一边拨开了那画上笼着的轻纱。 萧凡抬头,果然看到了急云在里头,面上依然清冷,眼里却若含着笑,提着莲花灯,衣着清雅,画下全无落款,他不由地痴了……这幅画居然当真画出了那等神韵!他从未见到她这般娇态,他忽然想起这名店主居然也姓顾!不由的转头去看他道:“这幅画顾公子是从何而来?” 李熙面对他逼视的目光却从容镇定:“此画是在大秦无意中见到,因深为喜爱,所以重金购下,人间只怕无此容色,唯有在画中一寄相思了。” 萧凡直视之良久,却看他至始至终面无异色,说到人家无此容色时,他心中隐隐感觉到了一丝骄傲,而说到一寄相思时李熙的脸上遗憾宛然,他不由地有些吃醋,想起自己皇后的面容被人放在此处被别的男人观看,心里更是不舒服起来,沉声道:“此画我要买下。” 李熙大惊道:“此画为小可心头之好,是不卖的,不信请问贵友,贵友当日也说要买。” 萧凡哈哈一笑道:“既然放在此处供人赏玩,可见则并不是真心喜爱,若是真心喜爱,则藏之密室,秘不示人,仅供自己一人玩赏,可知你不卖,不过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价钱而已,你这里的画一幅千金是么?我出万金购你这幅画!” 李熙有些犹豫道:“岂能忍心让美人锁于深宅,独自寂寞凋零?” 萧凡看他少年心性,有些幼稚,而身体孱弱,走路虚浮,必无武艺,之前那一丝怀疑已经打消,哈哈大笑道:“再加一万金,顾公子还小,待过几年你长大些,你便知道所爱之人,唯有深深藏之,才真正属于你,别人多看一眼,你都要嫉恨。” 两万银票付讫,李熙依依不舍的将那画亲自取了下来,若不是为了钓出这头大鱼,他如何舍得将这幅画给他……仅靠一般的画,是不能保证让他来的…… 他将画放在窗边的案上,让客人验画,一边拿起桌子上的乳白玉兰琉璃灯来,似是在给客人照明,却彷如随意的将灯在窗口上下晃了三下。 萧凡看了看画,便让李熙卷起,一边自然而然地看出窗外,这里视线极好,远远能看到港口那边灯火通明,有无数船只停靠,有个女子正走上船,身姿纤丽,头上戴着幂离,看背影就知道是个美人,忽然她身姿晃了晃,似是体弱不禁,往后倒去,旁边有护卫模样的人扶住了她,幂离向后滑落,露出了她的面容,他眼睛瞳孔一缩,是她!旁边那护卫,正是那日见过叫白藏的!他忽然一按桌子,犹如一只张开翅膀的鹰隼一般直接从窗口穿窗而出,往那里施展轻功疾奔过去!正在交接的李熙和滕禹都被迅疾的身形吓了一跳,滕禹连忙让后头的护卫跟上,一边抱歉地和李熙致歉后拿着画也匆匆离开。 李熙看着他们远去,心里暗暗有些担心,那人身法如此之快,不知他们来不来得及离开,不过叶默存在那儿,便是来不及,也应该可以一战,一边吩咐关店,极为迅速地收起了那些画卷,整个店的人手立刻全撤离。 萧凡一口气赶到岸边,那船只已是开走了!他勃然大怒,后头的侍卫已经赶到,他冷冷道:“派人回海天宫地牢那儿看看怎么回事,去水师衙门那儿,给我调支快船来!”侍卫们听令分成了两拨去传令,而他们走了一会儿后,有两只黑影无声无息地缀上了他们。 急云躺在地牢的床上,昏昏沉沉,自那日后,她的烧一直退不下去,吃了药便好点,药效一过又烧了起来,饮食上更是吃得极少,御医束手无策,萧凡看她一日一日消瘦,也是迁怒于御医身上,命他们一定要治好她。 忽然门口那边有响动,有几个侍卫开了门上的锁,冲了进来,旁边的侍女们吓了一跳,其中一个侍卫粗暴地揭开了被子,急云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不适,厌恶地皱了皱眉,将脸转过一边,侍卫楞了楞,伸手将她脸强行转了过来,确实是那夫人没错,为何皇上言之凿凿说她已脱逃? 正发呆时,后头却两个黑影夺门而入,一剑一个,侍卫们不过略挡了下,却毫无招架之力,侍女们也很快都被击倒在地。管夫人和卫瑾赶到了,他们每夜都兵分三路,管夫人和卫瑾是救人的一路,叶默存和玉衡是诱敌的一路,而李熙则是打的前锋,等了数日,终于引得萧凡入了彀! 卫瑾看急云睁开了眼睛看她们,却有些愣怔茫然,似乎神智不太清醒,脸庞小了一圈,心中一痛,管夫人低喝道:“带她走!快撤!不然宫里守卫很快就要过来了”卫瑾上前连丝被一裹,将急云抱了起来,将她连被子捆在了身后背了起来,感觉到她身子极轻,他低声道:“师妹,我们来救你了。”急云只觉得迷迷糊糊,似乎身在梦中,见到了太久没有看到的师父和师兄,她低低咕哝了声,却到底没有清醒过来。 管夫人头前带路,冲出了地牢,果然外头源源不断的冲来了侍卫,管夫人剑法如神,杀了个血流成河,卫瑾在后头背着急云也掠了出来,两人很快掠上了宫殿顶上,在侍卫系统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之时,已完成了这迅如雷霆的救人行动,飞掠着往城门去。 宫里的侍卫统领追赶不及,皇上不在宫内,想要增兵城门守关已是来不及,只能看着二人救了人飞掠而去,月下只如仙子一般。 城门外已准备了马车接应,他们赶往东唐港,那儿李熙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船,连叶默存也带着玉衡回到了港口,只等着他们救人的这一路会和后出发。 萧凡带着海船全力追着那支船,那支船也开得极快,他们追了两刻钟,才拦截住了,萧凡彷如夜空中的杀神一般,带着虎狼一般的侍卫凛然上了船,沉声道:“搜!” 结果却十分意外,船上没有他要找的人,连女人都没有,更没有那个白藏,他感觉到了一丝不祥,船主被押了上来,他不知所措,哭着跪下道:“傍晚的时候是有一男一女租了我的船,说要借我的船捎一盒药到大秦,东西放好,给了定金,就从船尾那儿走了去了另外一只船了,只让我尽快开船,越快越好,对方是救命的急用。”他看那夫人楚楚动人,美艳绝伦,自然是飞速前进,谁知道竟然惹了皇家水师前来拦截! 侍卫去找那药,萧凡却只觉得脚下凉气陡生,他喝道:“返航,立刻回宫!”他中计了! 才回了港口,宫里已有侍卫赶了过来,看到他忙上前禀告道:“皇上,不好了!海天宫闯入了刺客,将夫人救走了!” 萧凡脸色铁青,不怒反笑,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用她的画像引他出宫,再让人扮成她的样子,那女子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居然和她一模一样,自己目力甚好,阅人多矣,却没能看出异样来,诱得自己出了海,然后宫里借机救了人,而自己不在宫中,无法封闭城门捉拿他们,更无法立时下命令封锁戒严海港!只怕如今他们的船已经出了海了!环环相扣,完全算准了他的所有反应,定下这计的人心机之巧,胆气之雄,前所未见!他想起那笑如春风温润如玉的少年,眼睛一眯,杀意升起,脚下一掠,往那画坊赶去。 画坊门口依然一切如旧,只是关了门,他一脚踢开了门,里头已经空空如也,壁上那些美人图已经无影无踪,劈面却挂着一长条幅,自上而下墨汁淋漓,笔意磅礴,杀气扑面:“致东唐国主萧凡:夺妻之辱,来日必十倍报之,大秦顾藻敬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爱的人是个大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彩云来救我。 大家爽了吗! 祝愿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学业有成,工作步步高升,更重要的是,有个对你一心一意好的人!muamuamua!爱大家! 第95章 京中无大事 船行得很快,连夜就已就出了东唐海疆,李熙一行人看脱了险,才松了一口气。急云手足上的镣铐已让管夫人持了宝剑削掉,人却依然仍昏迷不醒。 叶默存把脉后皱眉沉思许久,李熙看她憔悴清减,心头大恨,问叶默存:“侍卫们说,她内力全失,可是那萧凡给她吃了什么毒药?” 叶默存摇头道:“奇怪,她身体的重伤已愈了七八分,剩下的不应如此,而小产后应当也得到了灵药调养,应当已经恢复,她内力并非消散,却似乎是被压制住了无法运气,脉象中却没有被下毒药的表征,不知那萧凡是以何邪门法子压制住了她的内力。” 管夫人一旁也是皱眉道:“那她为何只是昏睡发烧?” 叶默存站起来皱眉来回走了几次,却是转身对李熙道:“是了,听说东唐从前的国主为了拿捏有武艺的女子,曾秘制了锁凤钉,钉于女子全身大穴,则可让女子无力反抗……我恐怕阿云身上也有此东西,不若一会儿师妹你除了她衣物仔细看一看她肌肤各个大穴可有异样。” 一边众人出了外间,待管夫人检查,过了片刻,管夫人果然走了出来,颔首道:“后心灵台穴、阳关穴被钉进去两根银钉,我没敢妄动。” 叶默存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那东唐老国主听说大概对付的不过是普通的习武女子,因此影响不大,如今阿云却是内力充沛,身体忽然有了外来的异物压制内力,她虽然无法运气,其身体内部的内力却自行抗拒,只是她身体却虚弱,导致内力无神智引导,找不到宣泄之处,逼不出那锁凤钉,因此便反复发烧起来。”他却不知,之前那锁凤钉确实对急云没有影响,却是再次被捕后,萧凡用内力打晕急云,却是激发了她身体内的内力,以至于她之后便反复发烧起来。 玉衡一旁全然听不懂,只是关心地问:“让管师叔用内力逼出来不行么?” 叶默存摇了摇头道:“不可,她在昏迷中,外人妄加灌注内力进去,弄巧成拙,反而会伤了她,为今之计只有让她自己醒过来,神智清醒后,师妹从旁以内力引导她自己将内力疏通,自己逼出那锁凤钉。” 管夫人叹道:“她上船到现在也有数日了,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只是不醒,如何是好?” 叶默存看了眼垂头不语的李熙,道:“慢慢来吧,醒了晋王再派人来通知于我便好。” 一时众人散去,李熙回到了床前,看着急云仍然趴着,锦被下露出了光-裸的肩头,双眼依然紧闭,他缓缓地揭开锦被,慢慢用手去摸那背,她瘦了,背后的蝴蝶骨鲜明了起来,他轻轻触摸着,心中酸楚之极,灵台穴处,果然有一点凝如血,他轻轻摸过去,表面已经光滑得完全摸不出痕迹,他心中恨极萧凡,他忍不住低下头,去亲吻她的背,她还在发烧,身体热乎乎的,却抖了抖,似乎对他的吻起了些反应,他心中一喜,索性宽去外衣,躺入了被窝,拥着急云,温存而缱绻的从她唇齿开始,一一在她每一寸肌肤,烙下吻印,手也温柔地抚摸着她。 渐渐地,怀中的身体开始起了反应,急云喘息着,双眼似乎极力想睁开,身体越发滚烫起来,李熙手往她幽谷探去,她已经准备好了,他温柔地进入了她,一边在她耳边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我的急云,我的爱,你已经回来了,快醒过来。 急云只觉得陷入了许许多多的梦,有时候是前世的事情,有时候又是这一世的事情,她有点困扰,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思维混乱,一直昏昏沉沉,恍惚之中却仿佛又见到了顾藻,他亲得她喘不过气来,他双臂热忱有力地拥着她,她觉得全身非常热,热极了,她想躲避,却毫无力气,她感觉到顾藻进入了她,她只能放松了去接受他,然而他不依不饶地一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忽然想起来,顾藻和她的孩子没了!她忍不住哭了起来,顾藻却来吻着她的眼泪,梦中她觉得十分的委屈,眼泪一直地掉落,她抽泣着道:“对不起顾藻,我没保护好孩子。” 她睁开了眼睛,真的看到了顾藻,他眼圈红红地,真的在紧紧地拥抱着她,他们二人肌肤相贴,他甚至还在她体内,他将头埋入了她的胸脯,低低道:“不要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一边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惊喜道:“你醒了?” *** 急云苏醒后,在叶默存的指点,管夫人的帮忙下,闭关尝试了几日,终于一举将两根锁凤钉逼出了体外,而体内的内力经过此次压制,居然因祸得福,经脉拓宽,进境明显。而船也抵达了大秦港口,他们下了船,改乘车马悄悄地回了京城的别业内。 京城里依然平静得很,他们却已是生死关头走了一番,李熙经过了此事,对急云更是体贴入微,她起了锁凤钉后,身体已是渐渐恢复,李熙却只是留着叶默存仍留在山庄里住着,好更好的调养好急云的身体。此次营救,暴露出来的秘庄的势力让叶默存和管夫人心知肚明,却也不挑破,只装作不知,卫瑾身上还有差使,原是借着闭关的名义请的假,急急的回去销假了,而玉衡到底是闺中贵女,也由管夫人亲送了回府。 事后紫电过来给急云磕了头,什么也都没说,脸上却是一副决然的样子,此事因为涉及王妃的清誉,尽皆封了口,但是朱明他们几个却都不约而同地对王妃多了一分尊重,为人下属,最怕的是身不由己,主子让自己无谓的牺牲,如今居然遇到这样一个能为了下属而牺牲的主子,怎能不心怀敬畏。 玉衡回了府,却总是有些怔怔的,她亲见了晋王对自己姐姐的维护和敬重,忽然对姐姐有了羡慕,从前只觉得晋王配不上姐姐,如今却发现姐姐和晋王仿佛天生一对,谁都插不入他们之间,不由地又有些艳羡起来,此时崔氏却又在张罗着替她和天璇相看人家,她只是恹恹,提不起兴趣来,却不知崔氏看管夫人这些日子待玉衡颇好,甚至还接了去闭关指点功夫,而管夫人的亲子卫瑾又是文武双状元,御前侍卫,前程远大,平日里和玉衡似乎也还有些师兄妹的情谊,居然也将卫瑾提上了考虑的对象,却也没有敢莽撞,只稍稍和谢佑提了提,谢佑皱了皱眉,卫瑾是好的,只是……太好了,恐怕看不上玉衡,若是轻举妄动,再伤一次女儿,只怕就真嫁不出去了,此事只宜缓缓看着。不过到底看卫瑾也有了些喜爱,平日里在宫中遇到,总免不得和他多说两句,又和云阳侯也亲近了些。 宫里这日却是举办了满月宴,原来太子妃前个月生下了嫡长孙,皇上龙颜大悦,吩咐满月必要大办,并且亲赐名为睿,显然期望颇高,太子也颇为兴奋,大宴群臣。李熙一向和太子关系还好,太子又专程派了人来送了帖子,急云身体也已渐渐恢复,便带着急云回了宫参加满月宴。 太子和太子妃亲接见了他们,柳碧筠刚刚出了月子,人仍有些丰腴,脸上也有些妊娠斑,看到身姿纤丽、容色清美的急云,只觉得分外刺眼,忍不住道:“弟妹这些日子肚子仍无消息么?听说玄隐寺那求子很灵,不若弟妹选个时间去上上香也好。” 急云想起自己的孩子,不说话,李熙却是接过口道:“果真灵验?我却听说东宫如今除了嫂嫂您,还没有别的侍妾有喜,不如嫂嫂先带几位小嫂子去上上香,若是当真灵验,我们再去也不迟。” 柳碧筠一时语塞,东宫其他侍妾尽皆无孕,她当然心知肚明为什么,然而太子一直不曾留心,如今被李熙当着面说了出来,倒是也发现了这桩事情,乐呵呵道:“熙弟说的是,你选个吉日带表妹她们也去上个香吧。”卫琼如今床笫之间只是各种古怪,什么垫枕头,什么换个姿势,什么哪个时辰最好都出来了,他着实有些吃不消,还真希望她早些有孕罢了,不然母后也整日和自己念叨,说卫家对自己有恩,自己不可过于冷落了表妹…… 柳碧筠心中怀恨,脸上却只是笑盈盈道:“看来晋王殿下远在别业休养,对太子东宫之事倒也清楚。” 李熙脸色不变:“太子国之储君,后嗣之事乃是国事,举世关注,岂止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呢。”一边却又悄悄附耳和太子说了几句话,太子呵呵地笑了起来,柳碧筠却是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心中暗恨。 叙了几句家常后,太子和太子妃请了他们自便又走了出来,另外还有别的宾客,他们身为储君储妃,更是要谦和待下,因此今日分外忙一些,柳碧筠到底逼得太子说了李熙适才耳语的内容,原来李熙对太子说想是地不够肥,让太子换别的地试试,她面上虽然含笑,心里只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些风声,谢佑和云阳侯走动多了些,似乎又看上了卫瑾做女婿,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玉衡那个蠢女人,如何能配得上卫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休息了一天,一点都不想码字了怎么破……反而是上班紧张的时候更有效率啊啊啊。 第96章 截胡 没多久仁熙帝携着卫皇后到了,东宫忙乱着迎接圣驾,仁熙帝坐了下来看到李熙也来了颇为高兴,招了他过去问了个不休,卫皇后看见如此,便和柳碧筠、急云道:“他们前头还有的应酬,我们去后头看看皇孙吧。” 急云颇为好奇想看到满月的婴儿是什么样子的,便起了身和李熙点了点头示意,随同柳碧筠进了后殿。 皇孙粉嫩可爱,才刚满月,却已长开了不少,手脚如粉团捏成的一般,一逗便咯咯的笑,十分可爱,卫皇后心情十分喜悦,逗弄了半晌,急云却有些低落,柳碧筠笑道:“谢夫人今日也来了,不如我让女官带晋王妃去偏殿那儿歇息,让人传了她进来看看王妃可好?”急云看她忽然热络起来有些警惕,便断然拒绝道:“不必劳烦了,多谢。“ 卫皇后一头却是笑道:“安排得很是妥当,你一直在别业那儿陪着熙儿养病,想也是许久没见谢夫人了吧,你且去吧,我和太子妃说些生养的事情。”急云看她如此说,也只能站了起来施礼后在女官的带领下去了偏殿,柳碧筠让人上了茶点,便笑道:“我先到前头去看看,弟妹先在这儿歇息。”急云点了点头,并不热络。柳碧筠站了起来笑盈盈地走了出去。 外头朝臣们宴席正忙,不断有臣子们向皇帝、太子敬酒,因天气颇热,东宫到底宫殿浅窄了些,李熙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太气闷,仁熙帝看他如此,便挥手让他去歇息。 偏殿耳房内,李熙合目斜靠在床褥上歇息,朱明悄悄走了进来,低声道:“东宫的从前的侍卫朋友来找我,说有些新招式让我指教指教,这里留东宫的侍卫当值便好。” 李熙睁眼,微微笑道:“我一病弱闲王,谁又动歪脑筋来算计我了?” 朱明摇摇头道:“我说要来请示您,我去推了?” 李熙摇了摇头,深思了一会儿道:“你去吧,看看他们想做什么,青阳还跟着吧?” 朱明点头道:“东宫不让带太多侍卫进来,青阳伺候在东宫外耳房那儿。” 李熙道:“让他避开耳目悄悄进来,你且去,不要打草惊蛇了。”自己有了准备,倒要看看是谁要算计自己。 朱明便走了出去,借口说先去解个手,悄悄到了耳房那儿和青阳吩咐后便回了来,跟着东宫的侍卫走了。 李熙只待着,过了一会儿果然有宫女奉了茶点上来,又点了支安神香,李熙假装被打扰了,皱着眉让她下去,她才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香炉的香烟起了来,应该是安神的香,他有些昏昏欲睡,直接起了来走到了窗边,呼吸那儿的新鲜空气,方觉得清醒了些,这是在做什么?让他睡着么?他心头极快的盘算着,不知道对手的下一步是什么。 谢夫人带着玉衡、天璇正在花园中赏花,今日不得已被婆母逼着将天璇带了来,说让她在京都里头的贵人圈子里头多露露面,才会有好的良缘……好在因第一个皇孙出生,太子仁厚,太子妃谦和,她带着玉衡、天璇进了来,女官也并未阻拦,只问明了身份便让她们进去了,不过今日宾客众多,只有有品级的诰命夫人才许带一名女侍,在园内都是宫中的宫女在伺候着。诰命们一番见礼后,年轻未婚的小姐们自然都到了园子里头三五成群的玩耍。 正是日暖花繁的时候,玉衡便也带着天璇出了去,找了相熟的小姐们聊天。过了一会儿却有宫女来请了谢夫人进里头去见晋王妃,众诰命们艳羡议论不已,都说晋王多病,如今看来情况到底也没那么糟糕,而谢家却是得了帝宠,他家二女儿之前闯的祸,渐渐也平息了下来,毕竟皇上都说了,聘的是大小姐,还有谁会计较呢。 玉衡与天璇在外头看了会子花,有些腻歪,天气又有些热,她们便找了个凉亭乘凉,一时却又有个宫女来对玉衡道:“晋王妃召见了谢夫人,说是也想见见二小姐,让我来请你过去。”玉衡听了便站了起来,天璇也要跟上,那宫女却笑道:“晋王妃却是没请三小姐,或是一时没想到,还请三小姐留步,待奴婢禀过王妃,一会儿再来请您也未可知。”天璇有些讪讪,玉衡便笑着安慰她道:“兴许大姐姐不知道你也来了,待我去了提醒她。”一边便跟着那宫女走了出去。 天璇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儿,却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明知道伯母既然已经去了,怎么可能不说自己来了,不过是亲疏有别,大姐姐只想见自己的亲姐妹说些体己话罢了,兴许还要替玉衡打算婚事。想到自己的婚事,自己又是一阵苦闷,祖母一心只想让自己高嫁,伯母却总说不到好的人家,自己夹在中间,为难之极,一时又恨不得索性禀了祖母回璠阳县让父母做主算了,一时又想着那日公主们的威风赫赫,今日公主们除了清平郡主托病,其余明华、荣庆公主都来了,她下意识地远远躲着,却又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自己飞上枝头……连这些公主对自己也恭恭敬敬的……心里一时冷一时热,却是没人理睬自己这个身份低微的人,索性自己避开人群,往花丛深处散心去了。 玉衡随着那宫女走了一段路,看到人渐渐稀少了起来,似是要到了前殿的样子,玉衡有些奇怪问道:“姐姐和晋王是在前殿歇息么?”那宫女驻足道:“是呀,晋王身体不舒服,所以歇息了,呀,这珠兰葩居然开了,谢二小姐您看,听说这是从南诏进贡来的奇花。”玉衡转头沿着那宫女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廊上摆着的花里头,其中一盆花开了暗红黑色的花朵,看上去颇为奇特,那宫女笑道:“这花听说有一股子淡香,要凑近了闻才能闻道。” 玉衡不疑有他,靠近了一闻,果然一股异香凛冽,却是眼前一黑,身体软了下来,那宫女看得了手,连忙将她抱了起来,拖了几步藏在一间屋子里头,却是赶紧跑到隔壁的院子里叫侍卫来带她去晋王休息的院子里……原来这却是柳碧筠的安排了,她视卫瑾为禁脔,却是不容别人染指,听说谢家有意与云阳侯联姻,自然借机布下毒计,让谢家的女儿身败名裂,再不敢做妄想。然而玉衡也是习武之人,如何毫无痕迹地将她带去晋王那儿,还需精心安排……她喜欢有挑战的事情。 没想到这却凑巧让路过的一人看在了眼里,原来今日仁熙帝过来宴会,卫瑾也跟着仁熙帝过了东宫来,他在外头巡视,无意间看到有宫女带着女眷走出来,为了避嫌,他便避开了下,却是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那宫女一走,他便飞快的走了过去,看到玉衡人事不省,他抱了她起来,先施展轻功跃上了房梁上藏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果然那宫女带着两个侍卫走了过来,却是找不到玉衡,吃了一惊,带着那侍卫里外找了一圈,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卫瑾带着玉衡赶紧出去,找了个僻静的假山后头,想了想,拿了叶默存从前给他的象牙球打开,里头正是有防止晕迷醒神驱虫的药,在玉衡鼻子下头晃了晃,过了一会儿,玉衡悠悠醒转了过来,看到他楞了楞。 卫瑾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到了宫里还和不认识的宫女乱走?” 玉衡呆了半晌道:“我怎么了?那个宫女说,姐姐要召见我。” 卫瑾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宫里步步都是陷阱,你姐姐前些日子才见了你,哪里这么着急?若是真要见你,怎么不是你姐姐的侍女过来传你?这里是通往前殿的路,外头全是朝臣,也不知她们迷晕了你想干什么龌龊事,你好歹也身怀武艺,如何还能落入陷阱?让你去闻花你就去,你不会装着屏住呼吸假装闻一闻?” 玉衡呆了呆,问:“她们想做什么?” 卫瑾道:“谁知道,不是算计你就是要算计你姐姐了,要不然就是算计你们谢家。” 玉衡悚然一惊道:“那现在怎么办?” 卫瑾冷笑道:“你被我半路截了去,只怕她们如今也无计可施了。” 玉衡想破脑袋也没想出自己好端端的谁会算计自己,卫瑾却忽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并且低下了身子,外头两个女子走了过来。 原来这儿除了假山,还有一架花藤如瀑垂下枝蔓,十分隐蔽,没想到却有人过来说**话起来。卫瑾透过花藤看了眼,脸上却是沉了下来,原来外头走来的,正是他那所谓同父异母的妹妹卫琼卫良媛以及她的生母孟青琴。原来卫琼嫁入东宫后,因品级低,一直没有见到母亲过,今日皇孙满月宴,安乐侯带了孟青琴过来,太子妃因要接驾,操办宴席,无暇注意后院,她使了不少钱财才得了机会悄悄见了自己母亲。 只听到卫琼已带了哭腔道:“如今东宫后院全都被太子妃一人把着,我一月也只得服侍太子几个晚上,却一直怀不上,已是全按娘您捎来的口信里说的办法做了!这个月身上仍是来了,娘您快想想办法!” 孟青琴心里却是揣测着,只怕女儿是中了暗算,问女儿道:“要不,我求皇后哪一日让你回侯府,请个大夫给你看看,会不会是中了太子妃的招,吃了什么避子的药汤?若是早些发现,还来得及调养回来。” 卫琼跺脚道:“我自嫁入东宫,从未吃过太子妃赐的饮食,更没有在太子妃那儿用过一茶一水,表哥还允了我自己院里设了小厨房,每日菜食我都极为小心,怎么可能中招?娘我我记得外祖母说过,当初你也是一直无孕,后来好像是去了观音庵那儿求了药才得的吧?娘您给我也去求一剂来!” 孟青琴脸色变了变,仍是耐心安抚女儿道:“孩子这种事情急不得,你放松心情,兴许哪一日便怀上了,那观音庵也没什么效的,不过是以讹传讹。” 卫琼板脸道:“我又何尝想这般着急?倒让表哥都有些怕见我了!只是如今皇孙都满月了!太子妃出了月子,很快又要能服侍表哥了,到时候又是霸着表哥整天往她那儿去,我更是艰难了!娘你为我想想,我若是一直无子,你扶正,弟弟承爵的事情,那是想也别想了!一家子就这般了吧!就看那卫瑾飞黄腾达去吧!” 听到这里,玉衡已是心知肚明这母女两人是谁,忍不住转头去看了眼卫瑾,却看见少年脸色漠然,那双目里却宛如燃烧着火一般,亮得惊人。 第97章 意外 卫琼又哭泣着埋怨了孟青琴:“从前是你们说什么太子妃根底简薄,表哥和我是自幼的情分,到时必能专宠后院,谁又能料到如今是这般情况?表哥宅心仁厚,如何做得出无视正妻的举止?为了一家子的荣华富贵,倒是生生将我推入了火坑里。” 孟青琴也有些恼了:“当初是你自己哭得不吃不喝,你父亲都束手无策,才为你打算想了这么一条路来,如今怎么反过来埋怨起父母来了?我何尝不知做人侧室的苦?如何忍心让你也走这一遭儿?只是太子是国之储君,将来登基为帝,你至少也是个妃位,和一般妾又如何相同?你如今不要一味使气,先笼好你表哥的心才是正理儿,你表哥是个敦厚长情的,就算你一时无子,他也不会冷落了你,你从长打算,将来总能怀上!”太子妃既然有孕,那太子便是正常的,如何和自己那时候的情况相比?那时候自己百般无孕,找了个机会让大夫悄悄看了他的脉象,断言他绝不可能生了,自己如遭雷霆,才不得已走了偏锋,如今女儿这边却是不能如此这般的,混淆皇室血脉,那是灭族的罪过! 卫琼只是啼哭不止,孟青琴无奈,只得道:“好吧,待我回去给你求一剂药来吃了。”心里却暗暗打算去开些调养女子气血的药来哄女儿安心便罢了。 卫琼这才止了泪水,孟青琴道:“先回去吧,一会让太子妃知道了,你又有罪过了。” 卫琼赌气道:“她忙着呢,哪有空管后院,一大清早连我们去请安都不见,还招了几个侍卫说是去安排守卫,真是好笑,东宫长史自有安排,她着什么急。” 母女两人一路悄悄说话走远了。 玉衡看卫瑾依然漠然,眼皮垂下,长而浓密的睫毛遮住了那眼睛里的怒焰,她不由地道:“那是你父亲的姨娘和你异母妹妹吧?” 卫瑾冷哼了声不说话,野种而已,什么妹妹,玉衡道:“其实我很奇怪,为什么你母亲和你外祖父,让她们过得这般逍遥自在。” 卫瑾看了眼她,看她双目里当真流露出关心的表情,不由地一时恍惚,和小师妹一模一样的面容……小师妹却总是清清冷冷,自己家里这一团糟,在她眼里,大概和母亲一样,觉得只要离开看不到就好了吧?然而自己心中日日夜夜焚烧着复仇的火…… 卫瑾低声道:“她们不过是仗着卫子清喜欢她们而已……而卫子清,到底是我的生父,母亲和外祖父,大概觉得碍着我吧……所以母亲只能采取了占着安乐侯夫人嫡夫人和嫡长子的名分,让她们什么都拿不到。”他有时候其实很想和母亲大喊:“不要管我!拔出你的剑,痛快淋漓的快意恩仇!”然而他也知道,母亲自幼受外祖父的教育,如何做得出杀夫逆伦之事?更何况中间还夹着自己,母亲豁不出,自己又何尝豁得出去弑父?到底血缘所系……所以母亲隐忍了下来,只是拖着他们,打算一直拖到棺材里…… 玉衡想起姐姐和姐夫的甜蜜,忽然觉得孤零零的管夫人可怜起来,忽然道:“这不对,管师叔还年轻着呢,应该重新开始,没必要和卫……卫侯爷绑在一起……” 卫瑾垂下睫毛,他何尝不知道,只是外祖父和母亲都是一贯的所谓性情高洁,不肯去用什么卑劣的见不得人的手段,叶师伯倒是给卫子清下了药……可惜却找不到合适的良机揭开这件事情……自己也找人查了,那孟青琴极为守规矩,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是查不出奸夫是谁,再说万一连累了母亲的清誉更不好……玉衡转了转眼珠笑道:“不如我们想个法子报仇。” 卫瑾却是想到适才卫琼说到的观音庵……心下盘算着……莫非……求子的奥妙在那儿?玉衡却已在那边胡言乱语道:“可惜,现在已是错过最佳的报复时间啦!若是当时就悄悄把卫侯爷给阉了!看他还能给你生这么多弟弟妹妹不!他只有你一个儿子,只好好好地待你了……要不我们去找人扮鬼!天天晚上去安乐侯府弄个婴儿哭,看他睡得着不!给你弟弟出口气!” 卫瑾纵然满怀心事,也忍不住嘴角弯了弯,喝道:“你一未嫁女孩,怎么说这些不干不净的,报仇什么的,我自有主张,你干干净净的女孩儿,不要沾手。” 玉衡撇了撇嘴道:“我从前和师兄师弟们一同去行侠仗义,那才快意江湖呢……我可是侠女,和那些闺中娇滴滴的小姐不一样。”一边却想起当年苏定方陪着自己胡天胡地的日子……眼圈慢慢红了,卫瑾转过脸看她长睫上已然带了泪珠,看到卫瑾看她,脸却又红了,嗫嚅道:“其实……师兄当时不过是哄着我玩罢了……哪里是什么真正的江湖……我知道你定时觉得我多管闲事,不知天高地厚,若是那么容易报仇,师叔也不会蹉跎这么多年了。” 卫瑾想起苏定方,想起当年自己母亲一心一意要嫁给卫子清,人之一生,谁没那么个情迷意乱的错觉?他忽然和声道:“其实,早点看清了,比结婚后才看清的好。” 玉衡一贯总是听他训斥教育自己,忽然得了这么一句和声细语,又兴奋起来道:“嗯,说好了哈,你若是想到怎么报仇了,一定要带上我啊!” 卫瑾看她如此兴高采烈,不由地愣了愣,自己刚才哪里应承她了?玉衡却是做了个鬼脸,眼睫毛上还带着泪珠呢,却笑得灿烂道:“我得回去了,不然一会儿母亲找不到我该担心了!”一边转头却是向来时的路跑了过去。 卫瑾直目送着那轻巧翩跹地身影轻快的跑远了,呆立了半晌,才想起如今先查清楚到底是谁算计她才是,适才卫琼说的,太子妃一大早便召见了侍卫……莫非……他想起那日柳碧筠那绝望的泪水,摇了摇头,晋王病弱,碍不着太子什么事情,她无端端的算计什么?任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柳碧筠居然为了些捕风捉影之事,而算计上了玉衡。他想了想到底不放心,后宅他不方便进去,便打算去找李熙看看。 李熙却在偏殿里等到了一个他怎么都没想到的人。 脚步轻悄,似乎是女子的脚步,他躲在帷帐后微微往外看,却是看到了急云的堂妹谢天璇,满脸绯红地去揭那垂下的纱帐。 他吃了一惊,走了出去道:“三小姐来这儿做什么?” 谢天璇发现纱帐后无人,正有些失望,转过头看到他,也吓了一跳,倒退了几步,吃了一惊道:“姐、姐夫……您怎么在这里!” 李熙看她满脸通红,问道:“到底什么情况?” 天璇脸色涨红,泪水都快要涌了出来,低声道:“我……我碰到一个宫女,说……说太子召见我……让我来这儿……让我自己进来的……”她在花丛中漫步,远远看到太子带着人走到前头去,她正发呆,却有一名宫女端了茶过来给她喝,一边又对她说上次折桂宴她受了惊,太子十分怜惜,今日可巧远远看到她,又想起那日的事情,便派了自己过来请她过去一见。自己当时心砰砰跳,知道这不合礼制,然而她想起太子殿下贵气逼人却偏偏温文谦逊的样子,不知为何就跟着那宫人走了……她甚至心里想着,若是……若是太子垂青……自己能在东宫占了一席之地,是不是也就能从麻雀变成凤凰了?一丝侥幸之心,到底让她陷入了万劫不复!她看到姐夫晋王,早知情况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了,一时羞耻心发,窘迫不堪……然而心跳却加速起来,不知为何,一阵春意上了来,她脸色滚热,眼睛却出了一丝媚意,看着晋王道:“姐夫……” 李熙看她神智茫然起来,有些不太正常的样子,却也知道事情不太妙,低声喝道:“青阳!”上头青阳跃了下来,李熙断然道:“赶紧带了她走!不然迟了大概就走不掉了!” 青阳二话不说,上来一掌击晕了天璇,夹着她从后窗跃了出去。李熙冷笑了两声,这样的陷阱也就骗骗天璇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女子了,然而后头算计的这人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自己的秘营暴露了?但是若是秘营暴露了,绝不会采取这么幼稚的举动,和妻妹相淫?自己横竖就是个病弱之身,名声再坏,又有什么关系?说不定还有人粉饰为风流呢,是谢天璇碍了谁的事情么?还是冲着急云来,想要她伤心?他躺回了床上,闭上眼睛装睡起来。 果然过了一会儿,有人忽然推开了偏殿的大门,脚步纷杂走了进来,他装作被惊醒的样子睁开了眼睛看去,却看到卫皇后带着太子妃,旁边还站着急云、谢夫人,急云满眼担心,卫皇后问他道:“熙儿,听说你不太舒服?要叫御医过来么?” 李熙起身,急云上前扶起他,他微微笑道:“没什么,有些气闷罢了,睡了一会儿好像好多了。” 卫皇后看他脸色倒还好,便笑道:“看来是那传话的宫人传岔了,倒把本宫和太子妃吓到了,赶紧叫了晋王妃和谢夫人一同过来了,可怜晋王妃多久才能见到谢夫人一次呢。” 李熙看了眼急云,笑道:“娘娘说的是,如今我还好,不如借太子妃的地方一用,再让王妃和谢夫人叙叙话。” 一旁柳碧筠有些呆滞,她听到来报说晕了的谢玉衡无端失踪了,却没想到是被人截了去,只以为是她身有武艺,迷药对她作用不大,醒了自己走了回去,然而她走出来却一眼看到了那谢天璇正在花里呆立,却是远远看着河岸对面的太子一行发呆,她心下冷笑,便又招了宫人过去引她入彀,反正都是谢家的女儿,出了这等丑闻,看谢玉衡还如何肖想?只怕卫瑾也嫌弃她们!没想到宫人明明亲眼看她进了来,才回去报了她,她立刻假说是晋王不舒服,要去看看,带了皇后娘娘过来捉现行,却是扑了个空! 她一边勉强笑着道:“晋王要用,只管用便是了……”一边目光游离地四处看着,却是没有看到有人,她使了目光给宫人,一边笑道:“这里是坐卧之处,诸多不便,请到隔壁起居之处谈吧。” 李熙看她神色,早知此事不是她主使,她也是知情的,一边笑道:“也好。”便起了身来,一行到了隔间坐下,里头宫人果然趁机搜了一番,却是一无所获。外头卫皇后看李熙还好,却也招呼她道:“让他们一家人说些体己话吧,我们去看睿儿去。” 众人起身送了卫皇后和满腹忐忑的太子妃出了去,才转了回来,李熙的脸色却是沉了下来。 第98章 筹谋 东宫这满月宴这么一波三折的过去了。 李熙和急云暂时回了晋王府,府里一切如旧,唯有荷露见到了许久没看到的李熙,脸上那一种徘徊往复的回肠荡气,连急云都多看了她两眼。 李熙却只是忙着挥退了下人,宫里不安全,他没敢多说,如今回了晋王府,才好和急云说。今天在宫里他最后又见了卫瑾,得知了玉衡被迷晕的事情,他才算是想通了,原来这事一开始是打算把玉衡送到他床上的,只是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想不通,少不得和急云商量一番。 急云听了也颇觉意外,她今日一直在偏殿和母亲说话,之后便是有人来报说晋王不舒服,她有些担心,便同皇后、柳碧筠一同过去看他,当时也觉得他有些古怪,却也没多想,直到后来人走后,李熙和崔氏说了几句话,便说从别业带了些土产回来,让侍卫给崔氏送回谢府,她还楞了楞,他们这次来得匆忙,可并没有准备什么土产,不过她到底保持了沉默。 李熙道:“今日之事,多半是太子妃主使,太子一向心无城府,不太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急云想了想道:“太子妃一贯看不顺眼我,难道是给我添堵?” 李熙摇了摇头道:“就为了给你添堵?柳碧筠不像是为了这种小事情冒风险吧,此事就算我们没有证据,她也难逃嫌疑,必然要让谢家恨上太子和太子妃,她有什么理由?说不通……说起来,自你嫁进来,她处处给你添堵,我一直很纳闷你到底哪里惹了她,如今居然还布了这么麻烦的局。” 急云道:“其实我从前是见过太子妃的……在蜀地的时候,卫师兄是拜在她父亲门下读书的。” 李熙一愣,他知道卫瑾师从柳太傅,却没想到是那么早的时候,早到急云居然也见过柳碧筠,他好奇道:“难道那时候你们就结下梁子了?” 急云摇头道:“也就见过一面而已,我们没什么共同语言,说不到一块儿。”又思索半天道:“好像当时她和师兄同门读书,感情挺好的。” 李熙忽然豁然开朗,喃喃自语道:“若是太子妃喜欢卫瑾,却求而不得,被赐婚嫁给了太子,却仍对卫瑾念念不忘……”他忽然转头对急云道:“你家是不是有意想把玉衡许配给你师兄?” 急云呆了半晌,道:“不知道啊。”她之前还当真关心过妹妹的婚事,后来顾藻发病,她一心都扑在顾藻身上了,妹妹那边她却没有留心……毕竟在她眼里,十四五岁,年纪还小着呢,哪里就这么急吼吼的要嫁出去了。 李熙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道:“必然是如此,唯有这般才能解释得通……你母亲若是要考虑乘龙快婿,卫瑾如今正是青云直上,文武双全……必然是露了些意思,被一直关注着卫瑾的太子妃发现了,呵呵,真是情之一字令人死令人生令人狂,太子妃一贯冷清自律,偏偏见了你总忍不住刺你,如今还大动干戈冒险布下这样的局!呵呵呵,她是看透了谢家不过是皇上用的一把刀,待到将来新帝登基,就会被弃掉用来成就新帝的仁厚名声,而我又是个病弱的王爷,没可能有什么成就,得罪我们无所谓……呵呵……”他不停地冷笑,居然颇为生气,他忽然领悟过来,想必那卫瑾对自己妻子也曾有过爱慕,否则那太子妃如何会无缘无故针对急云?这是新仇旧恨一起来了! 急云却重点完全不在那儿,她注意到了个重点:“谢家是把刀?” 李熙转眼看她道:“嗯……大秦成立这么多年,勋贵世家盘根错节,国库空虚,世家们却肥得很,土地垄断……陛下想行些改革之令,却也难以推行,皇上自然是想收拾他们,却爱惜羽毛,要做仁帝,又想要盛世宏景,所以难免要借助外力,你爹有军功在身,又有经世之才,陛下自然是扶着他做个权臣,逐渐腐烂尾大不掉士族勋贵外戚们清理了,待开出个盛世,再杀了平怨……这是皇上的打算,只看他从他这一代皇后,到太子妃的选聘开始,就知道他的抱负了,他恨外戚掣肘……” 急云在这长篇大论中再次把握主题:“你是说我爹将来要死?” 李熙一愣,住了口笑道:“你放心,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爹还有用着呢,至于将来,有我护着,你只管放心就是了,你爹爹会没事的。” 急云看他自信的笑容,莫名地放了些心,谢佑于她不过短暂的父女情分,然而这些家人,她却当真当成了血肉来爱惜…… 她皱了眉头道:“柳碧筠这次不得逞,会不会还有下一次,玉衡全无心机,怕要吃亏。” 李熙笑道:“这次我们是吃了亏,没想到柳碧筠此人居然心机深沉且疯狂若此,如今知道了这其中缘故,难道还怕她?再一个,后宫女人那几斧头就那样了,无非是迷香j□j落水栽赃等等,我在宫中那么多年,什么没见过,我们能不进宫就不进宫,让你母亲也管好玉衡不带进宫,她鞭长莫及,关在后宫那方寸天地,做得什么,你且等着看好了,她是太闲了……呵呵。” 崔氏带着玉衡回了马车的时候,晕迷的天璇已经被放在了她们的马车里,晋王府的侍卫一路护送她们回了谢府后,才和谢佑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情以及晋王的一些推测,让谢家小心后才告辞。 天璇不过是中了j□j,隔了一段时间便醒了过来,第一眼便看见了伯父和伯母,之前的种种回忆都被翻了出来,羞愧万分,只得掩面哭了起来。 谢佑摇了摇头,这个侄女是被母亲整天灌输的要往权势顶端去的观念给带坏了,却完全不知道宫廷险恶,人心诡测,母亲从前也总是勉励他们志向远大,但是不知为何如今老了来,却有些利欲熏心到市侩的程度……他长叹一声道:“你是被人算计了,你应当知道了,若不是晋王当时发现得及时,谢家这次就要丢了大脸了。” 天璇抽抽噎噎道:“是侄女一时鬼迷心窍犯了错,侄女再也不敢了。”戏本子上那些游龙出了宫,总是会对女子一见钟情,然后纳入宫中……自己却是没有这样的福分! 谢佑叹气道:“我立刻修书一封让你父亲来接你,这些日子你哪里都不要去了。” 天璇只是哭泣。 谢老夫人却是勃然大怒,即便谢佑再三解释,她却只是一厢情愿的认为太子是对天璇有意,却被瑶光联合晋王给破坏了,一个劲儿的骂骂咧咧道:“我就知道,她自己从麻雀变成凤凰了,就没想过姐妹们好,还巴不得姐妹们永远比她差!太子怎么会无缘无故算计她?定是看上她了,将来入了宫,就是有品级的妃子了!你们偏就是看不上她!想必还想留着给玉衡呢!也不看看玉衡这般丧节失德的,太子看得上么?还是我们天璇温柔娴淑,入了太子的眼,却被两个黑心的姐姐给坑了!”一个劲的骂骂咧咧,谢佑目瞪口呆,他从未知道母亲什么时候变成了这般固执到走火入魔的怪物,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挥袖出了门,却是吩咐了看守门户,老太太屋里一个人都不要放出去,待到谢炜赶来了京城,便暗自和他说了这其中的厉害,让他将女儿和谢老夫人一同带回璠阳县内。 谢炜虽然见识短浅些,加上自行又脑补出了一番夺嫡大戏中,自然怕自己女儿卷入其中,他一贯靠着哥哥度日,大哥既然拿定主意,他自有遵从,当天便带着母亲和女儿回了县城,然而谢老夫人没想到这一次自己儿子居然绝情如此,气冲上脑,才回到老宅,便卧病不起,请了大夫来看,只说是中风了,好好养着便罢. 谢佑知道母亲中了风,只得带了崔氏、玉衡回去侍疾了一段时日,连晋王和急云也过去探望了次,结果谢老夫人看到这对双胞胎,更是暴怒起来,于病情不利,到底只得出了来,加上谢佑朝事繁忙,索性便将崔氏也留在了家乡侍疾自己带着玉衡回了京,这样宫里再有宴会,也有借口推脱,玉衡自身并无品级,也不必进宫了。 而不久,会试后在户部任主事的柳青霖领了个差使,远赴边关去巡视粮仓去了,这自然是权相谢佑的手笔,至于冤枉好人什么的,太子妃敢动他谢家的女儿的时候,就该想到身为百官之守的谢佑的报复,太子妃身在内宫,他是外臣一时半会还动不了她,但是不妨碍他动一动柳家的人以示警告,他谢佑虽然将来是要被皇帝卸磨杀驴的,但是如今皇帝还用着呢,太子妃就敢捋虎须?还是君子可欺其方,肆无忌惮起来了? 谢老夫人病情稳定些后,谢炜却是想着害怕母亲过世,家里有丧事不好议亲,便匆匆忙忙给天璇选了户乡绅人家嫁了出去,那家人家的儿子也是中了秀才,倒也算得上是门好亲事。 京城青龙坊一家院子内,沈璧正看着小丫头们咿咿呀呀地练唱着,心头却涌上一阵一阵的烦躁,戏班子已经初见成效,只是去勋贵高门中演戏,偶尔遇上些小公子,都是些只会风月,却毫无担当的小白脸,加上戏班子里女孩子们多,地方上的流氓闲汉们来纠缠的烦不胜烦,要不是她最后到底说服了施辰来给自己戏班子做了保镖,只怕早就不得免,便是这些女孩子们,因整日里学些风花雪月,也极易被人勾引,花了多少钱才培养出个角色,却又为了些公子们丢了心神,甚至一门想着要私奔,真真受不了。 门口却传来敲门声,她打开了门,门口赫然停着辆马车,敲门的是个侍卫,她看这马车上下来了个男子,仪容优雅,风华如月,正是许久不见的晋王殿下,他微微一笑:“沈娘子,如今有个一飞冲天的机会,却不知你这个聪明人,能不能把握住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发了两个饭盒,接下来继续发放饭盒…… 第99章 戏班子 八月初九,清平及笄,仁熙帝终于开了恩,恢复了她公主的爵位,给她指了门婚事,到底是嫡女,该有的排场和荣耀还是要给的,尚主的是个翰林清贵,和荣庆公主一样。 被这般磋磨一番的清平,却是再也没了从前爱赴宴招摇的习惯,只是喜欢关了门在自己公主府听戏,李熙便送了她一班全女班的戏子,名唤沉璧班,里头生旦净末丑的全是女孩子,排的戏本子又与外头大不相同,有《天仙配》、《女驸马》等等,曲折又好看,清平感怀身世,如获至宝,开了几次宴会,邀请了几个公主、驸马和宗室里头的诰命们来赏戏,连卫皇后都来看了看,她原就心痛爱女受了委屈,但是又怕外头来的戏班子不干净不正经,如今李熙如此体贴,送了这么一个全女孩子的戏班子,曲目又别致又好看,唱腔也特别,别有一股子民间的活泼,自然是喜悦之极,也赏了李熙些东西。 因那戏本子着实写得好,女子扮相又额外的风流清雅,渐渐连太子也去看了几次,清平一辈子全系于父兄之手,少不得更是趋奉这个胞兄,沉璧班的班主沈娘子自然全力以赴,沈璧亲上场扮相,甚至亲自清唱了几句给太子听,公主又让戏班子的女孩子陪着太子饮宴赏花,渐渐的,太子终于和沈璧滚了床单,这一滚之下可不得了,沈璧裙下,那是自幼培养的名器,又极擅风月聪明伶俐的,一夕之欢,倒让太子念念不忘,丢不下手,加上人是妹妹府上的,一个月倒只能偷上一回二回,更是眷恋不已,没多久,沈璧却是悄悄和太子说了,自己怀孕了。 太子大惊,沈璧只是泪流道:“奴婢不敢奢求殿下给奴婢一个名分,如今但求殿下能和公主说,放了我回乡,奴婢带着这孩子回乡好好抚养,也算是和殿下恩爱一场……若是……若是殿下不肯让奴婢生下这孩子,奴婢也只有认命……”一边泣不成声,太子原就是温厚仁慈之人,如何看得她这般悲痛,加之这些日子和她颇为相得,诗书也能说个一两句,玩乐又能进行,更别说帐中的那一股风情**了,便索性硬着头皮进了宫央了卫皇后,卫皇后又惊又怒,不过到底被儿子苦求,清平公主也来求,作保那女戏子一直规规矩矩的在公主府里,哪里都没有去过,定然是皇兄的孩子,想想也不过是个小戏子罢了,如今太子膝下也只有一个孩子,便也罢了,给那女子赐了个宫女的出身,再由皇后这边赏给东宫做了昭训,过了明路。 柳碧筠咬牙切齿,偏偏这个沈昭训又身怀有孕,太子怜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又处处谨慎,一时居然拿她没办法。 而宫女丽妲,有一天却被沈璧堵在了园子里。 丽妲满脸拘谨不安,沈璧似笑非笑:“妹妹怎么见了姐姐也不喊一声……当年可是翠翠姐姐翠翠姐姐的喊得多好啊。” 丽妲眼圈一红,终于嗫嚅道:“姐姐……” 沈璧抚摸着肚子道:“当年你被鸨母快打死了,是我劝了鸨母索性卖了你,让你有一条生路,你被关着的时候,是我悄悄地给你送吃的给你擦药,想不到,懦种就是懦种,到如今你还是混成这样,被太子妃牢牢地握在掌心里,白白生了这么一副模样儿。” 丽妲想起种种转卖,最后被柳家买了去给女儿做陪嫁丫鬟,却是早早就被喂了绝育药……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沈璧看不得这样的样子,啐道:“好好的哭什么,真晦气,如今我也不要你做什么,我只要一桩,太子妃究竟是怎么让东宫的妃嫔们都怀不上的?我已身怀有孕你也知道了,我如今就想平平安安生下这孩子,将来你也算得上他的义母,你只要告诉我这一桩,我们之间的恩就算了了,以后我再不会找你做什么。” 丽妲踌躇半晌,想到自己一辈子无子,将来到老色衰爱弛,晚年凄凉,如今自己到底和沈翠翠有些感情……终于低声道:“是口脂。” 沈璧想到自己才入了宫,立刻便有人配发了口脂、花粉、头花、昭训服等物来,还说外头的东西一律不许带进来,恐脏,将自己的脂粉一律都收走了……果然如此,好在自己谨慎,一律全都没用,呵呵…… 得了这个消息,沈璧却是悄悄透给了卫琼卖了个好,只说自己在外头见过这种味道,常用了有碍于妇人妊娠受孕,卫琼吃了一惊,却立时对沈璧推心置腹起来,二人居然俨然联合了起来。 柳碧筠咬牙切齿,忙着弹压后院去了,偏偏卫琼从前蠢笨如斯,来了个沈璧处处替她出谋划策,又有卫皇后隐隐站在后头,一时居然无可奈何。 李熙知道了此事,笑得很是开心,又去说给急云听,急云听了半日说道:“你的意思是,为了报复太子妃,你做了一回皮条客?” 李熙满脸囧了,他咳嗽了两声道:“我只是给清平公主送了一个戏班子而已,沈翠翠此人一直找着向上爬的机会,我给过她好好过普通日子的机会,她自己不肯,如今我不过是顺手推她一把罢了,就如同男子有了些才智,就想封官拜爵显露于天下这般,有些女子有了几分姿容,又有些才智,便不肯过平平凡凡的日子了,她还有个弟弟得了秀才,听说颇有才学,她挣了些钱都在不断的寄回去,大抵还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高高在上衣锦还乡吧。” 急云点点头道:“其实清平公主接了这个戏班子,后头会发生什么事情,你早就想到了吧。” 李熙冷笑道:“她都做得出往小叔子床上塞女人的事情了,凭什么我还要敬着她呢!打量我真是个病猫不成,东宫后院从来不会少女人,我只是让个更聪明的去让她不要那么闲罢了,真以为所有人都能被她玩弄股掌间?” 急云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她是不会告诉顾藻,某个深夜,她悄悄潜入了东宫,将柳碧筠的满头长发都剃干净了,多么简单的方法,至少她目前再不敢做什么了,否则自己就让她暴毙。不过似乎没听说太子妃没有头发的消息,大概是用了假发吧……真遗憾…… 她一边翻着下头整理来的情报,一边慢声应和他道:“是是,你是伏虎来的。” 李熙得意洋洋笑道:“我即便想要这天下,也是唾手可得,不过太麻烦了……”一边去揽着急云的腰,急云对他这般厚颜无耻妄尊自大侧目不已,叹道:“还真是吹牛皮吹得越发来劲了。”李熙只是笑,涎着脸过去吻她,急云却是躲开,正色道:“不行。” 李熙挂下脸道:“为什么!” 急云转眸看他满脸委屈的样子,叹气道:“还差最后一味药,我立刻就要安排去南诏,若是万一又怀孕了,又要历史重演。” 李熙满脸沮丧,紧紧揽着她赌气道:“不去也罢了,我都被东唐那一次都吓坏了,谁知道会不会又来个什么萧东萧西的。” 急云哭笑不得:“这次我决定扮男装去,定不会出现上次那事情了。” 李熙垂头丧气将头埋在她背上不说话,急云无奈道:“等解毒了,你想生十个八个都成啊。” 李熙眼睛一亮道:“从南诏回来,果真要生上十个八个?” 急云认真考虑道:“还是不行,我还要去北蛮查查你爹的案子,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说参加那时候大战的将领要么当时战死,要么回来后被处置了,不太好查,还有,我还得去东唐会会那萧凡,报了那仇才行。” 李熙气馁,手不老实地钻入了衣襟,急云无语道:“喂喂……你怎么这么无赖,大画家顾藻先生。” 李熙心满意足地捏住了目标,说道:“摸一下又不会怀孕。” **** 京郊观音庵,这是一家依着山建的灰扑扑不起眼的小庵堂,里头的尼姑不多,也只有十来个,深居简出,自种了几亩菜地,每月又有固定农户按时送来米粮和供油,因此极少出外,朝课晚经似乎一切正常。 卫瑾观察了数日,来庵堂烧香的大多是村妇,倒是颇为虔诚,看起来也并无异状。卫瑾觉得有些困扰,因为是庵堂,里头都是尼姑,自己倒是不太好查探,想了想,倒是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谢玉衡刚随父亲回了京,正是无趣,所幸母亲和祖母都在乡下,一时居然无人管束于她,被卫瑾找到,正是兴奋之极:“太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扮做去求子的女香客?” 卫瑾点点头道:“不错,我在暗地里看着你,若是有什么不对,你只管装着中计便好。”反正你看上去就是一副很好骗的样子…… 谢玉衡激动之余,看了看卫瑾道:“其实……我觉得你男扮女装,扮成丫鬟和我一起去上香更好啊,不然孤身一个女子去上香,多奇怪啊。” 卫瑾:“……”忘掉这个主意吧。 第100章 丑闻 玉衡到底没劝说成功让卫瑾换上女装,按卫瑾的说法,此观音庵去求子的都是普通村妇,不曾见过高门贵妇,带着丫鬟又只怕别人有了警惕心,倒还是孤身一个村妇去能让人放下警戒。只得自己换了身布裙,提了个篮子假作是村妇去烧香求子。 观音庵前有约十亩大的一个池绕着那庵。沿池都是合抱不交的柳树,绿荫正浓,有几个黄莺儿,在叶底下婉转娇啼,池水甚清澈,有几尾鱼游来游去,在庵堂前负责迎客的小尼姑一眼看到个女子,从里边袅袅婷婷走出庵前,身穿半旧半新的月白单衫,罩一件无色花绸的半臂,下系浅蓝裙子,淡妆布服却生就个国色天姿,柳眉杏脸,樱口桃腮,真个广寒仙子临凡,月里嫦娥降世,不由的笑逐颜开上去施礼迎接道:“女檀越是第一次来?不曾见过,是来烧香?” 玉衡看这小尼姑眉清目秀,笑眼弯弯,心生好感道:“小师父安,敢问法号?奴是十里外伏牛村的,听姐妹们说这里求子很灵,奴已嫁人两年了,身上一直没有消息,婆婆很是不给好脸色。” 小尼姑便道:“贫尼妙空,我们这儿的观音可灵验了,远近都靠口口相传的,但有求子,多有灵验,小娘子是找对地方了。”一边领着她进了大殿,殿上香烟霭霭,打扫得一尘不染,恰好四位尼姑在那里做法事,有两位看上去已有四十多,一位二十多岁,相貌都颇标致,一时法事毕了,玉衡上前给几个尼姑逐个打了问讯,众人都去烹茶洗盏,只留妙空的在殿上陪客。 妙空点了香递给她,玉衡便跪在那拜了几拜,过了一会儿,众尼送出茶来,又捧出十多盘子果品来款待她,她牢记着卫瑾说的话,食水特别小心,果然觉得那茶水不过抿了一口,味道怪怪的,头也有些晕,她索性假装喝了一大口,又用袖子捂住嘴巴吐了出来,一头却说:“啊呀,我头有些晕。” 妙空笑道:“想是太阳晒着了?小庵这儿倒有几间净室供香客们歇息的,不如到后头歇息片刻。”一边便去扶她,她只做晕晕沉沉的模样,被那妙空一路扶着到了后头的斋房里,将她扶上了床,却是顺手便去解她的腰带,玉衡想她是个女尼的,大概只是替她宽衣,便也只做不知,一时衣襟松开,露出里头的葱绿肚兜和雪白皮肤来,妙空正笑吟吟地要去解那肚兜,忽然门口却是来了个四十多岁的尼姑道:“既得了手,我要先来!”却是个男子的声音,在床上的玉衡大骇。 妙空咬了咬牙道:“这个小娘子这般青春美貌,师父就不能先让了我么?上次师父也说你先,结果弄完那小娘子就要醒了,我根本就没弄到。” 那尼姑冷哼了声道:“自从你来了,妙灵、妙玄都只愿意和你一头,你当我不知?如今这个新鲜的娘子,你却不能越过我!” 一边已是走了进来,看到玉衡躺在床上,粉面桃花,心中早已一荡,喝道:“还不出去看着门口!” 妙空委委屈屈依依不舍地走到了门口,却当头被个煞神一剑鞘直接敲晕了,那少年威风凛凛,玉面含煞,正是卫瑾。那尼姑正去解玉衡的肚兜,忽然看到玉衡睁开眼睛,一拳往他的鼻梁打去,登时他嗷的叫了一声,鼻血长流,两眼金星,这头卫瑾早上前一掌拍晕了他,将随身携带的绳子将他们都捆了起来,那男人的叫声惊动了其他几个尼姑,一时几个尼姑跑了过来,却都被卫瑾轻而易举地捆了起来,一起扔在地板上,然后逼着她们招供。 几个尼姑根本经不住事,威逼两句便全吐了出来,原来这个观音庵原来只是几个女尼姑在庵修行,日子长了颇觉耐不得,便悄悄养了个男子在庵内解渴,为着好躲藏,索性便让那男子剃了光头扮成女尼,起了个法号妙非,因其俊秀,身子纤细,倒也遮掩得过,后来有了些女香客来求子,被那假尼姑看上,少不得花了些手段,有些女香客碍于名节,虽然被得了手也不敢声张,而这其中当真还有些人得了子,大抵是她们丈夫不育的缘故,渐渐的倒也算小有声名。 然而近年来她们却也谨慎起来,不太敢对女香客下手了,有些尼姑也出去了,又收了些新徒弟,然而她们已入了虎狼之年,就一个假尼姑却有些供不应求,她们合计了一番,重新收了个去小一些的少年来扮女尼,原也还好,不料今日玉衡前来,容色惊人,到底让情窦初开的妙空一见惊心,便是那妙非也喉急起来,忍不住横插一手,恰好让暗中盯着的卫瑾抓了个正着。 卫瑾和玉衡都是娇养长大,都尚未成婚,接触过的人哪怕装也是装的一派斯文正派,几时想过佛门圣地里头居然藏着这样的龌龊肮脏之事?玉衡被这骇人听闻的事情直羞得满脸通红,卫瑾却仍定了定心神问了句:“来这儿求子的女子,你们奸污过的,都知道身份么?有高门的贵妇么?” 那几个尼姑一片茫然,卫瑾便踢了两脚那妙非,妙非满头是汗道:“我们都是草民,如何敢当真去奸污贵妇?再者我们这个小庵堂,略有些身份的人是不来的,顶多也就是些商人之妇了。” 卫瑾有些茫然,玉衡道:“现在怎么办?” 卫瑾皱了眉头带了她出来,将门锁上道:“没有证据,若是她不认也没办法的,再一个如何让京城的人都知道,也是个问题。” 玉衡皱了皱眉,也想不出什么,她想了想道:“不如我回家问问爹爹有什么办法?”在她心目中,父亲如山如海,自是最可靠的。 玉衡摇了摇头道:“这种事情不要惊动长辈。”玉衡想了想道:“不如问问姐夫吧,姐夫很有办法的样子。”上次去东唐,李熙的老谋深算给了她极深的印象。 卫瑾想了想,点了点头,却是自己把守,让玉衡先去通风报信。 李熙知道了这事,沉思片刻,哈哈大笑道:“此事若是让岳父也参与其中,则可完美无缺了!”谢佑是丞相,此事要大白于天下,官府的力量不可或缺。 过了几日,一桩奇案惊动了京畿,一个男子陪着妻子来到京城玉京府尹,言其妻子在京郊观音庵上香求子,却险些被假尼姑玷污,索性妻子性烈,咬断了假尼姑的舌头,如今有半截断舌在,求青天大老爷为民伸冤。玉京府尹吃了一惊,着官兵去全捉拿了那些尼姑来,考虑到此事涉及许多民妇的名声,一旦案情泄露,只怕要逼死许多曾去观音庵上香却是清白的民妇,便未公开审理,仅仅私下讯问,果然查出两名男子扮的假尼姑,又当堂供出十多年来共j□j妇女上百起,甚至当堂供出当今安乐侯妾室也曾经重金去那儿求过子!府尹吃了一惊,只得断然喝止,只道是罪犯临死胡乱攀诬,不许再说,当场将一名假尼姑妙非打死,另外的妙空年纪尚幼被拐骗而来,尚未j□j过良家妇女,杖责后与三名尼姑则刺配流放。 玉京府尹除了掌京畿之狱讼事,又可承接全国各地诉状的资格,几相当于一个小刑部,小事可专决,大事却是可直接面君禀奏的,玉京府尹思来想去,到底具折奏报上达天听,仁熙帝看了倒是吃了一惊,将折子转给了卫皇后处置,此事到底算是丑闻,卫家又是国舅府,卫琼如今还是太子的良媛,自然是由卫皇后去处置合适,所幸玉京府尹知机,到底没有将案情公开,悄悄地处置也便罢了,倒也不会丢了皇家的脸面。 即便如此,安乐侯府的小妾曾去观音庵求子向假尼姑借种的丑闻依然通过一些在场衙役、官吏的口,悄悄地传遍了京城。 卫皇后很快召见了卫子清,卫子清一口气堵在胸中,回了府里,孟青琴听了脸上变色,却只是立时哭了起来,只说是被人栽赃陷害,自己绝对不曾有此事,她的确是有苦说不出,那观音庵她当时的确听说求子灵悄悄和表妹们去过,却是专门换了衣装装成商人妇去的,何曾泄露过身份姓名?且后来她又让人去探过,说再没此事了,她才略略安了心。只是表妹后来看她有孕,便和姑母说过那里的灵药有用,让女儿听去了,然而却也未曾和外人说过此事!如今这般,确然是被人陷害了!只是这陷害半真半假,如今满城流言,怎么去一一辩解分说?她想到此处,果真是满口苦涩,只得死死咬定是被人栽赃了,而此人必定就是管夫人! 她却不知管夫人真真是没做,这事却是李熙和谢佑的手笔了,两个假尼姑必然是死罪难逃了,却是可以利诱之,妙非没有家人,不好收买,索性废了他的舌头,妙空却是有父有母,被尼姑们拐来的,年纪还小,还未曾真正奸污过村妇,重金诱之,则愿意配合当堂做出假的供述,至于那去告状的夫妻,自然也是以重金悄悄收买的人了,一旦此案结束,便拿了酬金远走高飞。 卫子清初时愤怒,也认为是管夫人为了坏自己的名声做出来的,然而细想后,却有了丝怀疑……自己自离了管夫人后,和表妹成亲也是许久无出,后来的确是有段时间到处烧香拜佛看大夫,之后好不容易生了卫琼,却是个女儿,又隔了一年,才生下卫环,而在表妹怀孕期间,自己着急也纳了不少妾室,却尽皆无出……他瞒着孟青琴,悄悄隐姓埋名出去找了大夫看了看,看了数个大夫,都只是摇摇头道肾阳不足、肾精亏虚,又有的言虚劳肾气虚弱,开些五子衍宗丸、七宝美髯丹之类的给他吃,待要问子嗣,却都面露难色,不敢作保,甚至有人悄悄道:“若是为子嗣计,可先过继,待到以后慢慢调养后若得了子再做打算。” 他仿佛被惊天雷劈得全身麻木,走在路上都觉得自己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回了侯府,他亲自扯着孟青琴的头发拉到庭院里,吊在树上,甩了几百鞭子,孟青琴知道事发,只是咬牙不认,苦苦挨着,惊动了卫老夫人和卫环,卫环哭哭啼啼来求,他却是越看越发现这个儿子根本一点都不像自己!从前只以为像母亲,如今想来一儿一女,全都不像自己!少不得也给平时疼爱的幼子抽了两鞭子,倒让孟青琴心神俱裂,哭着哀求不休,卫老夫人心疼,让人先带了下去。 卫子清咬了牙悄悄和母亲说了此事,卫老夫人也是吃了一惊,却到底苦劝道:“如今外头只是谣言,如今你闹得这般上下皆知,岂不是正证实了谣言是真?倒不如悄悄将她送到庄子上,过些日子就说病逝了岂不好?至于环儿,我让人送回我娘家,不拘找哪个膝下无儿的人家过继了,也算是养恩一场,琼儿却到底是太子良媛,若是被证实了,咱们苦苦绸缪,岂不都成了一场空?”孟青琴到底是她娘家侄女,两个孩子又是她带大的,她虽也心痛,却到底对两个孩子有了感情,到底有些心软。 卫子清想了想果然如此,才恶狠狠地放下了孟青琴,将她关进柴房,又勒令了一番家仆不许外传,仍是满腹气难平,让母亲立刻安排下仆,将卫环送走。 孟青琴关在柴房,浑身鞭伤血肉模糊,饥饿交加,身上却发着烧,口渴之极,有毛茸茸的老鼠在身边窜过去。她知道自己恐怕等不到送到庄子上就要死了,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她哪里受得起这般重的鞭子,他当真是毫不怜惜!自己苦苦计算半生,如今却毁于一旦,连自己儿女将来只怕也就止于此了,卫皇后若是知道琼儿不是安乐侯的亲女儿,只怕也是悄悄病死在东宫,而环儿……他才十岁!要被远远送走,以后再无父母依仗,谁会真心爱他? 这个男子,她曾以为他是她一世的依仗,却是自己瞎了眼,她离侯夫人之位已经无限接近,却最后还是耻辱的死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无情的男人……她笑了起来,自己不是早知道了么?这个男人的爱,比不上荣华富贵以及他的面子重要……当年自己不过是出了个让人扮演太子妃带着个婴儿引敌出去的计谋,他欣然采纳,却十分利落地舍了亲生的儿子!是啊,牺牲了亲生儿子,这一票若是赌对了,这功劳将大到什么样子的程度?她就已知道自己一直卧在一头对功名利禄万分饥渴狼的旁边……因而只能小心翼翼,步步细心,这些年他看似对她万般宠爱,不过是因为她满足了他那高高在上的面子么!琼儿和环儿在他膝下多年,没有生恩也有养恩,自己在他枕边万般侍奉,却只是得了这般下场! 意识渐渐模糊下来,柴房的小窗子却是打开了,她吃了一惊,抬头去看,却看到一个黑衣人,那个黑衣人冷冷道:“卫夫人,听说你交了五万两定金,要求我们杀一个人,首领说了,那个女人武艺如今越发高强了,旁边又有武艺高强的云阳侯,这笔生意,我们不做了,定金退你。” 孟青琴忽然笑了:“五万两定金不用退了,我可以换个任务,另外杀一个人,他没有武艺,立时可杀,唯一的条件是,我要在旁边看着他死!” 第101章 落幕 很快一桩血案震动了京畿,国舅爷安乐侯死于卧室中,一剑穿心,双眼瞪得十分大,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旁边小妾孟青琴也死于一旁,经仵作验尸是伤势过重而死,而安乐侯的次子卫环,则失踪了。 大理寺接了此案,棘手万分,那小妾据说原是被关于柴房处,最后却莫名出现在卧室里,此事却又涉及秘闻,不敢深究,虽然也少不得怀疑到云阳侯、管夫人身上,然而凶案发的前一夜恰好九月初九,却是清微教祖师爷飞升的日子,清微教内大办法会,云阳侯身为副掌教,全程一旁协助教主举办各项仪式,而冼夫人、管英和管夫人、卫瑾也上了山上观礼去了,全教内门弟子都在,便是急云、玉衡都去了,山上弟子全可作证,当日法会完后宴会直到深夜才散,清风山又在城外,安乐侯死的时间并不算晚,没可能有时间回城。 此悬案最后皇上下令匆匆结案,只做被贼人闯入内室谋财害命结案,卫瑾作为卫子清的嫡长子承爵,丁忧居丧。 只是卫皇后却痛哭不已,她母亲入了宫,却是咬牙切齿地一口咬定必是孟青琴做的耗,却是没有证据,反而是管夫人那边她却是不信,她和管夫人婆媳多年,到底知道这个媳妇自许清高,倒不是个狠心的,若是要杀早就杀了,如何拖到今日,卫瑾前程大好的时候才来杀了儿子让卫瑾不得不丁忧居丧?若是是为了爵位,这爵位只要她咬紧牙关不动摇,迟早都是卫瑾的,完全没有必要,而孟青琴自知失节借种之事泄露,又自己垂死,于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杀死亲夫,更重要的是,第二日,那卫环居然失踪了!她原本还满心怜惜这两个孩子,如今自己儿子死了,她满腔恨意进了宫,和卫皇后哭诉了一番,卫皇后原对母亲和弟弟就十分爱护,一听之下,恼怒之极,早让人传了卫琼来,却是让人准备了鸩酒,却是要杀了她来泄恨。 卫琼才刚刚知道父母双亡,还以为皇后是要抚慰于她,不料到了中宫,卫皇后指着她詈骂一通后,却是让人即刻要给她灌下鸩酒,她大惊失色,哭泣挣扎,如何肯喝,却是恰好此时,太子李怡听闻外祖母进宫,便带着柳碧筠也到了东宫,想要宽慰祖母,却是撞见了这一幕,大惊道:“母后这是为何?” 卫皇后目眦欲裂:“这贱人的母亲在外头和野和尚通奸生下他们,却是冒充你舅舅的儿女,享用了这许久的富贵尊荣,如今你舅舅死,正是她母亲干的!我岂能留着她玷污皇室!” 李怡吃了一惊,之前的流言他有所听闻,却也只认为是贼人攀诬,如今母后却如此这般,卫琼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此事妾也是今晨才知,一切都是贼人阴谋,还请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明察。” 卫皇后哪里理她,只命人给她灌酒,李怡到底不忍心,上前喝退宫人道:“母后,两案父皇都有过问,也都已有定论,如今母后非要处置她,也要对父皇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退一万步说,就算母后说的都是真的,这也只是孟姨娘一人的过错,她却是无辜的,母后一向仁慈为怀,何必造此杀孽?” 卫皇后大恼道:“她根本不是我卫家的女儿,却白白享了这些年的福,甚至还嫁给了你!你如今是为了她也要违逆于我么?” 李怡闻言,只得双膝跪下,双目泪流道:“母后,琼儿这些年来常常在您膝下承欢,您难道心中一丝感情也没有?就算身上没有卫家的血,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如何能轻易打杀了?”柳碧筠看到他跪下,也只得随同他跪下。 卫皇后一时哑口无言。 卫琼在后头泪流满面,咬了咬牙,想起自己这个月月事已是过了数日,原本打算再瞒上数日待稳固了再说的,如今却也顾不得了,跪下磕头道:“妾腹中已有太子殿下骨肉,还望皇后娘娘开恩。” 一语却是惊得满殿的人都变了色,卫皇后到底忍了气,叫人去请了御医来,一头让宫人扶起太子和太子妃,柳碧筠心中则是冷笑,只怕她是为了逃命仓促撒谎,只是这样请个太医来看就识破谎言的,岂不是遭致更大的惩罚?然而她看卫琼脸上肯定,却又心中有些打鼓起来。东宫之前她牢牢掌握着,却是自沈璧入了东宫后,她却再也没有之前那种万事皆在掌握着中的感觉。 一时来了几个御医,轮番把脉后又议论了一番,忐忑不安禀皇后道:“似是喜脉,然月份尚轻,还需过些日子才能确定。” 太子面露喜色道:“母后!父皇若是得知,也必是要留这孩子的。”卫皇后一辈子被仁熙帝压得死死的,如今又被儿子拿丈夫来压自己,心中如何高兴,却也知道到底是天家子孙,只得勉勉强强道:“且先在东宫禁足,削了她的良媛的位份,待生下孩子再做处置。” 李怡只求保住卫琼的命便成,他原是心底仁厚之人,又和卫琼自幼一同长大,如何忍心看她被母亲杀死?便喜滋滋地带着卫琼回宫,柳碧筠却是被卫皇后留下了。 卫皇后看着柳碧筠一副柔顺听话的样子,如今却是对这个儿媳妇也略有些顺眼了,拍着她的手让她坐下道:“那卫琼乃是通奸生下的野种,如何能让她生下怡儿的子嗣?再者怡儿还年轻呢,还是嫡子多多益善的好,你听我话,下去便找个机会将她肚子里头的孩子给流掉,你放心,有我给你罩着,保管无人找你麻烦。” 柳碧筠脸上略惊,却只是推脱着不肯,卫皇后变了脸色,她才勉勉强强应了下来,卫皇后这才转嗔为笑,笑着抚慰她道:“你将来是要掌管后宫的,岂能没有些手段?怡儿是个宅心仁厚的,你更是要防着那些小人利用他的心软蹬鼻子上脸。” 柳碧筠低声应了,心中却是冷笑,卫皇后却又关心道:“听说你这些日子睡不好?怡儿前几天来说你梦中总是惊醒,又偏在帐上挂着金铃,更是难以入睡了,不如让太医给你看看,开些安神的药?” 柳碧筠垂下睫毛,过了一会儿才道:“媳妇觉得这东宫的守卫有些薄弱了,侍卫们都缺乏历练经验,能否加强东宫的守卫,调些精干些的侍卫来?” 卫皇后一楞,道:“宫里的守卫,都是有成例的,不可乱添加的。” 柳碧筠知道自己说也是白说,然而她到底没办法克服那日起床,看到自己枕上那多年精心保养乌黑的长发的那种惊骇感……她忍了忍眼里的水汽,低声道:“是儿媳逾越了。” 云阳侯府,管夫人却是面对着一个小屁孩咆哮:“她凭什么就认为我会善待仇人的儿子!” 旁边的云阳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事实是,你的确下不了手杀他,而若是置之不理,他这般年幼,又娇生惯养,只怕活不下去。” 一边对那面前站着的孩子道:“你母亲有什么东西交给你么?” 那孩子双眼红肿,赫然正是失踪了的卫环,他递了封信给云阳侯,上头写着管香收。 云阳侯递给了管夫人,管夫人拆看看了眼,更是恼火,直接扔给了云阳侯,恼怒道:“她这条命,也配和我相比?她凭什么就这么自信?” 云阳侯看了看,那纸上却是血书着:“我替你杀了仇人,又殒身抵你多年的委屈,稚子无辜,只求你保我儿一命。” 云阳侯摇了摇头笑道:“她算计一辈子,这最后一次算计,仍然是算准了我们下不了手。君子可以欺其方,也罢,此事我来安排吧,你不必介意了。”一边又对卫环道:“我们是你母亲的对头,只是你到底是个无辜的孩子,既然你母亲费尽心思也无人可托,我便安排你远离京城,之后你要隐姓埋名,不得再踏入京城一步,不可再找你的亲人,自过你的平凡人生,你可愿意?” 卫环点了点头,母亲临时前将一切事情都告诉了自己,原来父亲当真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母亲红着眼睛对自己道:“当时母亲无路可走,继母一心要将我嫁给个老男人做妾,一样是做妾,卫家已是最好的选择,然而一个无子的妾要如何立足?一切都是母亲对不住你们……如今费尽心思只求给你一条活路,你姐姐大概是活不成的,你走得远远的,只要活着就行,千万不要报仇!” 她将她存在银庄的所有积蓄都给了那杀手,只求送他到云阳侯府,那杀手组织也不知母亲去哪里找的,居然当真看在钱的面子上没有杀了自己这个稚龄儿童灭口,尽职尽责地将自己夤夜丢进了云阳侯府便消失了,而一切人都不可相信,偏偏就是这两个母亲恨了一辈子的人,却反而能保住自己的命……他的世界一夜之间坍塌了,他挚爱的母亲却告诉他这一切的真相不过是他被打回原形而已……他想恨,却不知道恨谁。 云阳侯点点头,又道:“我会安排人监视于你,你若是恩将仇报想要找我们麻烦,我轻而易举便可杀了你,你可明白?” 卫环眼睛红了,仍是点了点头,忽然双膝跪下,向云阳侯和管夫人磕了几个头。 管夫人别过脸,想起知道卫子清死的那一瞬间的茫然感,她准备了一辈子去和他们铆到底,那头却忽然松了劲……她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她忽然觉得她这一辈子,似乎都比不过这个自己从前看不起的女人,爱的时候,不顾一切的争取,排除万难,决不放弃,恨的时候,便干脆利落的杀掉他,死了还狠狠地恶心了她一把……虽然采取的方法令人不屑,可是她却活得这般恣意…… 秋高马肥,北蛮那边又开始蠢蠢欲动,边界时有北蛮骑兵成群结队过了国界劫掠之事发生,他们来去如风,到大秦抢一把,就可以过个好年,往年虽然也有,却不如今年猖獗,边疆屡屡有报,言北蛮军方有异动。仁熙帝极是恼火,大秦休养生息数年,却是渐渐重文轻武了些,对北蛮有威慑力的谢佑如今身居相位,却是忙着田亩制改革,无法领兵边疆震慑,好在此时,云阳侯主动站了出来,自愿领兵赴边疆,仁熙帝大悦,准其所奏,封云阳侯为振威将军,领兵平北疆,冼夫人因为百越族人首领,能行军用师,压服诸越,素有勇武之名,准予随夫出征,云阳侯之子管英则封了个副将随军出征。 而与此同时,急云也踏上了赴南诏的征途。 作者有话要说:都说他们圣母,让管夫人最后再做次圣母哈,表砸我,古人做圣母的很多很多,这绝不是个例,我是觉得这事情能让管夫人心灵上有所触动也是好事…… 恩,这章又发放饭盒2个,接下来继续发放饭盒…… 第102章 各有志 送走急云的李熙很郁闷,为了掩护急云的行踪,他也早就回到了山庄养病,秋光水色,倒是好好画了几幅好画。 然而这一日他却迎来了个不速之客,明华公主。 明华公主不过小他几个月,因为人温柔,从前在宫里关系还算融洽,到底有些兄妹情分在,后来下降袁玉,袁玉又是急云的义弟,自然四时八节的节礼,又分外用心些,然而到底算不上来往十分密切,今日特特一个人来到山庄探病,不带驸马,却着实有些古怪。 明华看到居然是养病中的李熙亲自来迎她,反而是王妃没有看到,有些失望,勉强笑道:“看起来气色好多了,显见得是嫂嫂侍疾有功,却不知怎么不见嫂嫂?” 李熙笑了笑道:“她习武的,最近闭关了。”闭关真是个好理由啊…… 明华哦了一声,脸上郁色又起,李熙观其神色,笑道:“妹妹是怎么了?” 明华垂下眼睫,却是有些忍不住泪水,半晌才道:“也没什么……只是听说夫君从前曾得嫂嫂启蒙教诲,极是敬爱这位姐姐,因此想来问问嫂嫂夫君有什么喜好。” 李熙点了点头,笑道:“想是驸马不太快活?” 明华终于忍不住落了泪道:“我也知他鲲鹏之志,如今被困于公主府,着实委屈了他,因此自嫁给了他,我一心一意地对他,并不曾摆公主架子,又请人去接了他亲人来京城,就住于公主府内,还专门让太医替他姑姑治病,如今病已是好了许多,清醒得很……对公婆也是恭敬之极……” 李熙惊讶道:“难道妹妹如此恭顺体贴,驸马及其家人仍给你气受了?” 明华慌忙摇头,泪水滚珠也似落下:“不曾,玉郎对我一直温柔备至,公婆也极是和气,就是祖母嘴巴刻薄些,对我也是极好的,只是玉郎却总是郁郁寡欢,有时明明是在书房看书,好好的却又买起醉来……这般下去……这般下去我心里着实难受……我对玉郎一片真心,然而却为着我,他志不得伸……教我心里如何好受……” 她喜欢他,好学,用功,聪明,有着侠义之心,出身贫寒但不亢不卑,如今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仿佛一颗新星还未到最亮,便要陨落。 本来袁家人来了京城,袁玉倒也打起精神,当时晋王妃闻讯也去看了看他们,倒是一家子其乐融融,结果没多久袁雪病情好转,老太太便说担心家里的猪和地,要回去,一家子又回了烟水村,其实她心里也知道,袁家人那是真正的庄户人家,哪里吃得消这公主府里的繁文缛节,来住一段时间不错,住的时间长了,京里又极是寂寞没有朋友,他们又不能习惯贵人的生活圈子,自然是要回去,回去乡里乡亲和官员们趋奉他们,却是过得自在多了。只是玉郎却是一日比一日的憔悴下来,她只得试着看看能不能从晋王妃这边试试劝一劝。 李熙点点头,沉思片刻笑道:“不妨事,如今秋景疏朗,我这里又有一池的好水好花,泛舟赏月,船上携着笔床茶灶,仿佛浮家泛宅似的随水荡去,高兴就写几笔画,吟几句诗,看看山高月小,溪光树色,于开阔心情上却是极好的,不如让驸马与你来我别院住上一段时间,我来慢慢劝解于他,你看可好?” 明华愁眉不展,这些文会从前玉郎还常去,自从做了驸马后,他极少应,除非谢开阳硬来拉他,他才去一次二次,然而晋王盛情难却,再说兴许过几日嫂嫂就闭关结束了也未可知,便勉强笑道:“那有劳熙哥哥了,我回去便择个日子随玉郎一同过来。” 过了几日果然袁玉和明华一同来了别业内,李熙安排了静芳园给他们居住,里头临着水,满眼荷花芦苇,十分轩爽。 夜了李熙却是留了袁玉在书房小酌,慢慢和他说些诗书之事,渐渐又说到朝廷体制上,袁玉因急云的原因对他原有亲近之意,喝了些酒,果然也放开了心防,少不得大谈起如今变革之法:“如今圣上变法,却仍不敢动祖宗官制,其实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都可归于礼部,而大理寺可并于刑部,太仆寺则可并于兵部,通政司则可并于都察院,其余冗员,予以裁汰,除去骈枝,吏治清爽,清除内弊……” 李熙只是笑眯眯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渐渐从恤农到兴工,从兵务到外事,他居然说了个滔滔不绝,倒都是颇有见解,李熙听着听着颇觉此人是个人才,思路很是开阔,大概幼时也受了急云一些影响吧,一些思想和后世有些相近,若不是为驸马,做个变革之臣的确不错,倒不枉急云对他颇为照顾。 袁玉说着说着却忽然沉默了,一杯酒接着一杯酒的喝着,李熙笑着给他斟酒问道:“如何不喝了?” 袁玉垂下睫毛道:“不过是空谈罢了……” 李熙笑道:“你眼光敏锐,见解独特,又有远见卓识,是个人才,不要妄自菲薄了。” 袁玉苦笑了下,握起酒杯,想起那些寒夜里借着雪光看书的夜晚,想起那些用秃笔一次一次在写过无数次的纸张上再次练习的书法,想起那些饥渴地看书吸收所学的日子,他学得才华满腹,以为可以报效国家,造福百姓,不料自己如今一眼可以望到底的前途,不过是陪着皇帝的女儿,庸庸碌碌地过完这辈子,满腹才学,是用来在宫宴上点缀的花团锦簇的制诗,是花前月下陪着公主的艳词,他每一日都觉得自己早已死去。 李熙依然笑微微:“大丈夫一日不可无权,驸马想必是寥落了。” 袁玉板了脸道:“我岂又是那种势利无耻爱权之徒?” 李熙摆摆手道:“此话是一个算得上是个人物的人所言,他曾独立国事数十年,内政外交,常以其一人当其冲,才识过人,却偏偏境遇不堪,背上了卖国贼的骂名,他弱冠之年,曾有一首诗是这样的: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八千里外觅封侯。定将捷足随途骥,那有闲情逐水鸥!笑指卢沟桥畔月,几人从此到瀛洲?” “定将捷足随途骥,那有闲情逐水鸥”,袁玉低低重复了下,击节叹道:“胸怀大志,心雄万夫,好诗!” 李熙笑道:“我记得他道:大丈夫在世,自当以天下为己任,拼搏进取、建功立业。而匡扶社稷江山,造福万民百姓,凌霄阁上留名,贤良祠内画影,这一切,都需要两个字:权力。权力是个好东西,奸臣需要,忠臣、能臣更需要,唯有庸臣不需要。倘或无权在手,便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丈夫抱负如何伸展?只是丈夫爱权、取之有道。权力乃是公器,只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 袁玉点头道:“确然是妙论,只是我却未曾听闻过此人的言行?此人到底是哪朝哪代的人物?这卢沟桥和瀛洲又是哪里?” 李熙摇摇头道:“此人后世毁多誉少,我们未身在其境遇,不便置评,如今借他这一说,不过是来劝劝你罢了。” 袁玉眸子黑沉沉了下去,低声道:“我知明华担忧我……你不必再劝了,我之一生已是如此……” 李熙笑道:“驸马可曾听过一言:掌握秘密即掌握权力。” 袁玉一愣。 李熙忽然却又转移话题道:“如今北蛮那边不太太平啊。” 袁玉冷冷道:“他们休养生息数年,到底忍不住了,那是狼一样的民族,觊觎我们这锦绣山河多年,只怕今岁就会有大战了。” 李熙微微笑着:“如今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我却有些消息渠道,每日里有些北蛮的动向送来,只是我身体所限,精力不足,无法一一阅读辨析哪些对战事有用,哪些没有,却是需要一个熟悉朝事善于谋断的人替我先看过一遍,加以评析……然后再遣人送去前线振威将军处……” 袁玉眼睛却已是渐渐亮了起来,他断然道:“我愿意做!” 李熙微微笑道:“只是此一渠道,乃是本王不可告人之机密,若是被人知道,则勾结大将,意图不轨的罪名,便是粉身碎骨了……” 袁玉却已心知,此渠道从前从未听说,如今李熙提起,必然早已暗中运作许久,且必不仅仅是北蛮那边的消息,再想到适才李熙说的掌握秘密即掌握权力,他不是庸人,早已觉察到其中蕴含的巨大力量,已是热血沸腾起来,他知道这个机密事关姐姐和姐夫性命,如今姐夫却是将这秘密告诉了他,他为这沉甸甸的信任感觉到了眼眶发热,他斩钉截铁地道:“我必坚守秘密,绝不吐露一言一字,即便父母妻子,也断不泄露,否则便教我天打雷劈,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李熙笑了,他一直头疼秘营不缺执行力,不缺战斗力,却十分缺乏指挥和分析用的智囊团,毕竟掌控全局的智囊,必须对朝廷事务有着一定的了解,一般幕僚又难以信任,秘营之前失去了晋王,便如无头之蛇一般只能蛰伏,也是为此,然而他精力有限,一直没有能极大地发挥出秘营的地下情报作用,他放声笑道:“好吧,让我们来做一代情报之王吧。” *** 管夫人和卫瑾这些日子得不搬回了安乐侯府,主持繁琐之极的丧事。卫老夫人失去儿子,心里极是伤心,年事又高,如今又不得不在从前的儿媳和孙儿手下讨生活,已是卧病在床,管夫人不得不遣人为她看病侍疾,又赶上云阳侯出征要送行,好不容易忙乱了数日才算安宁下来。 这夜她却找了卫瑾来谈话。 卫瑾已是换了全身素服,他已经十九了,因居丧不曾修面,唇上已出现了毛茸茸的须茸,他这些日子颇为沉默,无它,他着实没想到自己一个简单的不过是想整治一下父亲的举措,最后居然造成了这般匪夷所思的后果。将卫子清下葬的时候,他倒真是真心实意地拜了拜……在他久远的记忆里,一开始父亲和母亲的关系还没有这般僵,隐隐约约还是有那么一点坐在父亲肩膀上的好时光的,后来就是无穷无尽得不到回应的冷漠,这些年他这样努力,为的不过是让他后悔自己曾经那样忽视他这个嫡长子,让他痛哭流涕地向他和他母亲道歉,如今他死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是为了什么?他忽然有些空虚。 管夫人只管打量他,他有些不习惯,问道:“母亲今日召儿子有何示下?” 管夫人道:“你如今丁忧居丧要三年,三年后你已二十二,年岁不小了,我想问问你婚姻上有何打算?”此前卫瑾一直避而不谈婚姻之事,她也心中有数,并不逼他,今日忽然提起,卫瑾有些诧异:“孩儿暂时还未打算婚姻之事。” 管夫人默了片刻道:“你外祖父出征前和我说过,前些日子,谢丞相曾和他致意,有意想将玉衡许配于你。” 卫瑾一愣,不知为何却忽然想起那日他隐在房梁上,看到那假尼姑替榻上的玉衡宽衣,露出了那葱绿色的鼓鼓囊囊的肚兜,那天天气甚好,窗口斜照进金晃晃的阳光,她胸前那一痕吹弹可破的剔透的肌肤仿佛会发光一般粉红晶莹……他脸上忽然火烧火燎了起来,他娶玉衡?他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他忽然觉得背上有热汗泛起,娶……玉衡……吗? 管夫人看他神色,试探道:“我原说要问过你的意思再看,然而如今事出突然,你要守丧三年,毕竟玉衡如今已经十六,三年后就已十九,年岁太大了,因此若是我们无意,早日推拒了谢家,他们也好另外议亲。” 卫瑾沉默了,是了,听说谢夫人从前让她侄子崔瀚赴京,不就是有意将玉衡许嫁于他么,后来不知为何崔瀚离了京赴职去了,这事似乎就淡了……崔瀚此人,颇有些势利狂妄,城府颇深,在国子监的时候,曾听说他和花街柳巷的一些花娘过从甚密,玉衡这样傻不愣登的,嫁给他,只怕会被他利用个彻底,吃得骨头都不剩…… 他忽然极快地做了决定:“我愿意娶她。” 管夫人吃了一惊,忽然正色道:“你可想好了?你如若是要将玉衡当成阿云的替身,我却是劝你想清楚了,莫要误了玉衡的终身。” 卫瑾一愣,忽然道:“她们二人性情截然不同,我如何会将她当成阿云?” 管夫人冷笑道:“你果然没有因为她长得和阿云一模一样而移情?你之前对阿云念念不忘,如今这么快便放下她了?若是为此娶了天真烂漫的玉衡,却是害了她。” 卫瑾沉思半晌道:“小师妹和我一同长大……从前觉得她冷冷清清的,和阿娘有些像,我不知不觉便和她亲近许多,总想让她开心些,保护她,然后时隔多年回过头来看,其实小师妹和我想象中的师妹,还是不一样的,她其实不需要我的保护,她很强大,喜欢冒险,她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其实晋王殿下,很合适她,而我……”他忽然仿佛想到了什么,越说越快:“我只是想要一个普普通通的房子,有阿娘在,有妻子在,生几个孩子,男孩女孩都要有……我会亲自给他们启蒙……一家子平平静静,快快乐乐的过着安定的生活,我会保护好家人,对家人一心一意,不离不弃。”他双目忽然坚定起来,玉衡单纯一些不算什么,她心地好,热情开朗,将来和孩子们一定能相处得好,又肯定会好好孝敬母亲,他能保护好她,他会对妻子忠贞,要亲手教孩子诗书礼仪,弓马武艺,玉衡一辈子就这样天真没什么不好,他厌了那些勾心斗角的生活。 管夫人看着他双目眼神遥远起来,似乎充满了憧憬,忽然心头一痛,知道自己一时任性,害了儿子自幼便有了创伤,从小就寡言少语,多思多想,以致于如今在婚事的选择上念念不忘一个安定、完满、幸福的家庭,她忍住了泪道:“你想清楚了就好,我会安排人去和谢家致意,等你孝满后成亲。” 卫瑾点了点头,施了个礼走了出去,脚步不知为何却忽然轻快起来,迷茫多时的心仿佛有了方向,一个家!一个有着许多小孩子满院子四处乱跑的家!会不会也生下双胞胎?粉团儿一样的一模一样的两个小人儿,和玉衡一样的……他心头一阵一阵的热,忽然有些忍不住盼望起三年后来。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女主你去哪里啦,女主你去哪里啦。 好吧交代完这些后事明儿就到多姿多彩的南诏旅程啦。 第103章 郡主 南诏,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国家,只是山地过多,耕地少,灌溉不便,周围峻峭的山岭阻碍了与外界的交通,且瘴疠横行,导致了该国的人民较为贫穷,好在该国盛产药材、铁矿、玉石,东唐无孔不入的商人常年过来收药材、铁、玉石等,百姓得以为生,而南诏则课以重税,因此作为小国来说,皇室还是过得颇为舒服的。 急云一行骑马数日到了南诏境内,但见虽已深秋,这儿仍然气候暖热,长草层叠,绿叶浓郁,远山近水,景色如烟似黛,风景与百越有些相似,空气清新湿润,吸入肺腑之内,精神为之大爽,夜j□j临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南诏的都城大研,找了家客栈落脚。 大厅壁上燃着十数支牛油巨烛。使客栈厅里十分明亮,店里有不少客人,都在吃饭,多是客商打扮,却也有不少劲装打扮的带刀佩剑的护卫,玄英低声道:“大研一年一度的药市开了,这时候正是各种药材成熟采收的时间,所以各国的药商都赶来了,因这里许多名贵的药,所以多重金聘请护卫或者镖局保镖。”这次是玄英带着紫电、疾风陪着急云来南诏,玄英曾在南诏打探消息数年,对南诏十分熟悉,急云点了点头,找了个座头坐下,玄英陪着她坐在一桌,紫电、疾风则另外拣了个座头坐下,这也是防卫上的习惯了。经了东唐那一次危险,他们更是小心翼翼,急云这次扮成了男子,脸上略略修过,将眉毛描粗,又学习男子的走路体态,加上她本人原就一股英挺洒脱之气,远远看来倒没什么脂粉气,而客商颇多,她的打扮也比较低调,倒没引起别人太多注意。 一时酒菜上来,玄英笑道:“这里的橘蜜酒是极为有名的,口感柔软,公子可以饮一些。”急云见那酒色做金黄,微有黏稠之感,扑鼻一股果香,也知必是不凡,饮了几口,果然橘子那酸甜的味道与酒香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口感甚好。一时又上来了些点心,玄英继续笑道:“这是这里盛产的玫瑰做的馅,很是鲜美。大研这儿不但盛产药材,鲜花也是极多,另又有玉石、铁矿,铁匠名手也是极多。”一边放低了声音道:“公子让我们上次制的一批兵器,因为用铁量太大,做法又繁复,我们就是来这儿做的,不过南诏是禁止铁矿传出本国的,我们走了其他渠道。”训练秘营时,王妃忽然绘了些兵器图样来让他们照着打,王妃那奇思妙想也是让他们惊叹,军刺、工兵铲、平头砍刀、弓弩、攀緣用的铁丝鬼爪……琳琅满目却样样实用,再加上王妃之前肯为了他们这些护卫而牺牲,更让他们死心塌地起来。 急云点点头,忽然看向了门口,一个穿着黑袍的男子带着几个侍从走了进来,鼻梁很高,眼窝深邃,利眼很给人压迫感,嘴唇如刀削般薄,大概二十多岁的年纪,身上的气势却让人不容忽视,他……是个高手,她垂下了睫毛,避过了那男子察觉到有人看他而扫过来的冷冽眼神,旁边的玄英也看了眼,低声道:“应该是西华国的人,那边常年冰雪覆盖,长相和我们中原人大不相同。” 急云点点头,那男子直接走上楼上客房去了,走过去带起的风,传来一阵清微的松柏香味,这人……想必是贵族,虽然腰上并没有配着香包,这样的清淡香味,应当是长期熏着衣服才带出来的,且价格昂贵,市面普通的香,多是花香麝香,却没有这样精心调制的松柏香。她低声道:“和紫电他们说,注意别惹到他们,是高手。”玄英点点头又道:“明天我就让紫电和疾风去青烟盐可能生长的地方再去搜寻一番,询问一下猎户和采药的山民,不过恐怕仍然很难,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药市了。” 药市上却没有什么收获,只能一边购买些伤药,然后他们在集市上也遇见了那名黑袍男子,他们也在买伤药,而且量很大,因为凑巧跟在他们后头,结果一问,散瘀草、苦良姜、老鹳草、田七这一类伤药都被他们买光了。 走了两日药市,空手而归,急云和玄英都有些沮丧,紫电他们那边没回音,想必也没有,玄英道:“兴许南诏皇室里头会有,只是守卫森严,这样的名贵药也不知道放在哪里。” 急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我们去公主府。” 玄英一楞,急云道:“我总觉得,她会有。”怎么说都是她下的毒,没准直接有配好的解药呢。 夜里,急云换了夜行服,却没让玄英跟着,只在外头接应,毕竟他武艺不如自己,恐怕反倒拖累了。到了城垣,越城而进,竟到公主府之中,上得瓦房,静悄悄寂无声息,但见房廊鳞次,殿阁重重,只见一殿之中,灯光分外明亮,院内灯烛辉煌,急云将身隐在檐头去看,只见几个内官掌了红灯簇拥着一对华服男女冉冉行来,一路说着闲话,过了回廊进了院子,急云一眼看到灯光下那妇人明艳无俦,衣装华丽,看过去不过三十许人,面容上却和顾藻有些相似,便知道这女子应是顾藻的母亲南诏公主俸红棉了,旁边这男子颇为俊美,举止亲昵,当是驸马,只听她念叨道:“蔓儿出嫁在即,嫁妆这边却是要赶紧准备好才是。” 驸马只是笑道:“还是让人看好她才是,她性子如此跳脱,将来嫁去西华国只怕要闯祸。” 俸红棉皱着眉头道:“我何尝想她远嫁?听说西华国那边一年倒有四五个月是冰天雪地的,我们这边一贯四季如春,蔓儿才十四呢,过去定然住不惯,奈何这是父皇定的,我却没的法子,皇家的适龄公主都已嫁了,西华国那边使者来求联姻,父皇却又狠心将蔓儿和亲……想从前父皇对我又何尝不是如此狠心……早知如此,我就该早早给她订亲才是。”一边说一边却已哽咽。 驸马拥着她轻轻抚摸她的背,显然感情极好,忽然外头却是来了个女官,满脸煞白道:“禀公主,郡主不见了,我让人查了她今天的行踪,才知道适才她去库房说您受了伤,紧急调了那瓶青烟盐然后出了府去了!” 俸红棉吃了一惊,大怒道:“跟着郡主的侍女嬷嬷都是死的么!还有私库的东西非我手令不得领用,管仓库的怎么管的?” 女官低头不语,驸马摇头道:“我看她接了嫁到西华国的旨意后就一直安静得奇怪,如今倒才是她正常的反应了,恰好今日我和你出去,管仓库的看郡主亲自来拿,又说是你受伤,哪里会防着她?她一贯古灵精怪的,如今拿了青烟盐,只怕是前日听二皇子说大秦晋王在找这个药的原因,悄悄跑去找她哥哥了吧。她一贯极爱她哥哥的画的。” 俸红棉眼圈红了:“这孩子,定是怪我们没护住她……要让她远嫁,又怪我不把青烟盐给她哥哥……她如何知道……我不给这药,是为了她哥哥好啊……”一边泪水滚珠也似的落了下来。 驸马却极为耐心冷静:“让城门口严查,再派人查一下城内的各大客栈,另外派侍卫守在去大秦的必经路途上,她从小娇生惯养的,又只会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定能找回来的,你莫要担心了。” 急云没想到事情居然变成这样,那青烟盐如此珍贵,只怕那郡主拿走后,应该不会再有多的了,如今倒只有抢在侍卫找到郡主之前找到郡主是最妥当的,她悄没声息地滑下屋檐,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劲风掠过,一个身影形如鬼魅,身法飘忽,从她身旁掠过,显然也是才发现她,身影顿了顿,然后疾如闪电地往前掠去,此人并不是很刻意掩饰身形,很快就撞上了墙下一队巡查的侍卫,侍卫们敲锣示警,一边大喊着有刺客!两下和那个男子战了起来,显然不如他,很快被他突围而去,登时园内侍卫尽皆动了起来,急云没办法,只得赶紧也强行掠了出去,突围出了公主府内,很快便熟练地融入了几条街道外的人流中。 她却对那身影起了好奇心,那身影掠过她身边时,一股极淡的松柏清香留在了风中,虽然一瞬即逝,却仍是被她捕捉到了,是那个黑袍男子,他们是什么人?来公主府做什么? 和玄英会和后,他们回到了客栈,她将此事一说,玄英也有些吃惊:“如今只能找到那个小郡主了?” 急云点点头道:“你说小郡主会藏在哪里?” 玄英摇摇头道:“属下不知,我出去找我们秘营在这里的暗桩,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第104章 红袖招 玄英走后,急云自己想了一会儿,心里在暗暗揣测着若是一个千娇万宠的小郡主若是要躲起来,会躲在哪里,又会用什么办法出城去大秦,又或者是,已经出城了?如今却已夜深,城门已关上……忽然却是听见客房门口有人走出去的声音,听声音,是武艺在身的人,她心中一动,身形一晃到了门口从门缝往外看,果然看到那个黑袍男子带着几个侍卫走了出去。 她想了想,披了个长袍,也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若即若离地跟上了他们,他们自然是警惕性极高,不过急云是跟踪的老祖宗了,并不困难地就跟着他们到了一处繁华的街道,四处都已静悄悄,唯有这条街道红灯招展,人声鼎沸,他们却是走入了一家店面,上书:红袖招。 急云大为意外,这个男人看上去一副倨傲深沉的模样,太不像是会逛这种地方的人,难道他们另有目的? 她看了看自己,倒是一副男装打扮,索性便也走了进去,才进了里头,暖香扑来,迎客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将他请入里头坐下,里头却是一个极大的大厅,四处烛火辉煌,明亮之极,中间鼓声点点,上头却是一个红衣姑娘蒙着面纱按着鼓点在跳舞,双目黑白分明,仿佛含着许多的笑意,极之明媚鲜活,手臂扬起,红袖飞扬,露出一截藕臂雪白晶莹吹弹可破,小蛮腰矫健灵活,全身都充满了活力,急云一呆,她认得这双眼睛……这和顾藻的眼睛是一样的,只是多了更多的笑意,她想起适才在公主府看到的公主,也是同样有着这样一双明眸,却是楚楚可怜彷如秋水,心中了然,这女子,必然就是那小郡主了,她躲在这里,公主府的侍卫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吧,还大摇大摆地在青楼的台上表演…… 只是,那黑袍男子究竟是为何?先是夜探公主府,然后便是来到了小郡主躲藏的地方……难道是他帮助小郡主逃离的?玄英说此人是西华国的……小郡主也要嫁往西华国,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联?她装着好奇地东张西望,果然一眼看到了那个黑袍男子正站在楼上往下看着跳舞的小郡主,面上表情莫测。 急云假做好奇问旁边那服侍倒酒的花娘道:“这女子是何来历?”那花娘微微笑道:“小少爷定是看上我们的舞娘了,不过她们却不是楼子里头的花娘呢,乃是北边大秦那边来的歌舞班子,原是听说咱们这边这些日子在大举药市,五国商人云集,自然是过来借了我们楼子一同赚钱了,过几日便要回大秦了,这个红衣舞娘听说名唤曼娘,是不接客的,跳的好一手胡旋舞呢。” 急云点了点头,知道这是这个小郡主找的后路了,这种低贱的跳舞班子,里头最不缺的就是女子,出城的时候大概侍卫也是万万想不到的……倒算得上是聪明…… 黑袍男子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转过头交代了侍卫两句,便有侍卫下来走了出去。 急云虽然曾学习过唇语,却到底对这个世界的语言还未足够精通,加上此男子武艺高超,自己旁边又坐着个殷勤斟酒的花娘,她不敢长时间注目,因此不知道他到底交代了什么,过了一会让她很快就知道那侍卫去做什么了。只看到青楼外头忽然冲进来了一队侍卫,很快把守了各个出口,那黑袍男子的侍卫跟在旁边指了指台上跳舞的女子,为首的侍卫头领走了上前,恭恭敬敬地对台上被惊呆了的小郡主施了个礼,小郡主显然无计可施,跟着那侍卫走了出去。 才走到门口,急云却早已在身旁的花娘被转移注意力的时候,悄悄地不引人注目地站到了门外阴暗处,将风衣的风帽翻了上来,小郡主刚刚走到门前要上马车的时候,急云忽然动了!她身形一跃,双手骤然向小郡主身旁的前的侍卫统领拍去,带出千斤之力,侍卫统领不知厉害,挺剑要迎战,却是发现来人素掌来得太快!却是砰的一声被拍上了胸口,似被千斤巨锤敲到一般,他踉跄地连退数步,一口鲜血喷出! 另外一名侍卫已往她后头包抄,却被她猛踏一步,脑袋狠狠向后撞去,嘭的一声脆响,侍卫惊叫一声向后倒退了两步,脆弱的鼻腔刷的喷出血来,急云身形瞬间一侧,时机拿捏的十分准确,已是挟住了小郡主,在其他侍卫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急云已是一跃上了楼上栏杆上,脚尖轻轻一点,又带着人翻上了屋顶。 然而正当她身在空中的时候,楼里忽然陡然破窗而出一支长剑!长剑化作一道淡青色的剑光,锐不可挡的裂风而来,无声凛冽直刺急云后心,仿佛要将她那纤细的身躯贯穿!急云却不慌不忙长袖一拂,那剑带着风雷之势,却依然被硬生生地打回头,所携的威势却是直接在楼壁上打出了个大洞!周遭数尺范围内的所有瓦片、窗棂尽数被震碎! 剑被打回去的时候,急云早已带着小郡主飞上了屋顶,再一跃已到了十丈处,残影连连,没有人能形容她身法的速度。只剩下下头瞠目以视的侍卫们,而楼里,黑袍男子看着那被打回来深深插入身旁柱子兀自嗡嗡颤抖不已的剑身,瞳孔紧缩,那一剑是他全力掷出去的,却是被人在空中毫无借力的情况下,轻轻挥袖子打了回来,其威力居然震碎了窗棂,又丝毫不减速度威力,要不是自己闪得快,差点就被钉到柱子上! 他面沉似水,身旁的侍卫尽皆不敢做声,自己主上雄才大略,追求完美,三十年来励精图治,精研武学,早已入了宗师境界,近年来未遇敌手,今日不过一个不起眼的蟊贼,却威力至此!半晌终于有个侍卫走了过来低声道:“主上,公主府的侍卫要来了。”他看了眼那柄长剑,转头便从后头走了出去,几个侍卫赶紧跟上。 漆黑的夜空,小郡主感觉到风呼呼地迎面而来,却瞬间被她们撞碎,自己连话都说不出,太快了,终于在一个阴暗的胡同角落停了下来。小郡主呛咳不止,半日才停了下来,好奇地冲着急云打量了一会儿,说道:“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急云翻下风帽,小郡主笑道:“啊呀,你还挺英俊的。” 急云有些无奈道:“我是你大哥大秦晋王李熙的人,来南诏替他找药的。” 小郡主拍掌道:“哎呀原来是这样!我真幸运!太好啦你不用找啦,药在我这儿呢!我花了好多心思才骗出了药,又收买了一个歌舞班子,结果还是被他们发现了,还好有你在,我大哥现在病情重不重?我可喜欢我大哥的画啦,你们把我一起带去大秦好不好?我很想见见大哥的呀,一定要带呀,你现在住在哪里?带我去吧?” 急云听着这一连串的嘀嘀咕咕,冷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纹,姑娘你不要这么娇憨天真好么?这样就相信我了?我刚才还在发愁怎么取信于你放心把药给我呢!你真的是顾藻的亲妹子么?这世界很险恶的啊! 小郡主依然兴高采烈道:“我叫萧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回大秦?你们可一定要带上我,不然我可不依。” 急云无语,半晌说道:“你叫我急云好了。” 萧蔓依然不屈不挠地问:“哪个疾?疾风的疾么?” 急云默默无言,将披风脱下让她穿上,悄没生息地回到了客栈,客栈里有那黑袍男,一定要小心行事。 玄英正等在客栈里头十分不安,看到她们回来吃了一惊,急云简要说了下情况,又问他:“可有稳妥的渠道安排尽早出城?如今城内只怕盘查更为严厉了。” 玄英道:“明日我想想办法混出城外好了。只是如今这青烟盐放在小郡主身上着实有些不稳妥,不如暂时让公子保管?” 萧蔓笑道:“那敢情好,一边去摸腰间的香囊,一时掏了出来,却忽然是个圆柱形的小木头!她变了脸色:“不对,我的青烟盐呢?” 玄英和急云面面相觑,急云简直无语,我就知道,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萧蔓却是满脸通红,几乎要哭了出来:“我明明是从仓库里头拿了就藏在这儿一路出来的,怎么会变成这个?我不是骗你们的啊!我真的拿到的是青烟盐啊,从前我顽皮脸上受了伤,母亲给我敷过的……拿到的时候我还打开来确认过的。”泪眼盈盈,连鼻头都红了,急云无奈安慰道:“你别着急,想一想,你拿了那个药瓶,一路出来,可有人接近过你?” 萧蔓拼命回忆起来:“我在招红袖那儿,哪怕是换装上台跳舞的时候,都非常谨慎的拿着这个香包的呀,不曾有人贴近过我。”急云想了想道:“在府里呢?” 萧蔓忽然拍掌道:“对了!我出府让门房备马,在上马的时候!那牵马的马夫扶了我的腰一下,我当时嫌他无礼,还瞪了他一眼!但是当时心里怕父亲母亲回来,没和他计较便走了!” 急云眉头松开:“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逛过妓院也叫穿越女?嗯嗯,今天加班,写得非常急,可能有虫子,大家原谅一下。 第105章 劫道 赫连寒不知道自己自幼就喜欢薰的柏叶香长年累月留在衣服上的轻微香味暴露了自己,他正在房间里皱着眉头想着今日的事情。 旁边的葛永过来试探着问道:“是否去和南诏这边说,换个和亲对象?”一般人恐怕都难接受自己将要成亲的未婚妻如此跳脱,还混迹于妓院吧,葛永和赫连寒自幼一同长大,知道赫连寒一贯冷静自持,对女子不假辞色,只怕不能接受这样惊世骇俗的妻子。 赫连寒摇了摇头漠然道:“一个摆设而已,不必麻烦了,我们时间不多了,明日就启程回西华。” 葛永一楞道:“那些兵器不找了?” 赫连寒摇了摇头:“没时间了,应该不是公主府这边做的。”他们半年前在南诏的探子忽然得到了一柄半成品的刀,是没达到要求被铁匠悄悄藏了起来拿来卖的,刀看上去很普通,锋利是当然的,但是很多刀都能做到这样锋利,然而其不普通的地方却在于,耐用。这把刀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制法,用来砍绳索,一般的刀子砍上一百根,就不复锋利了,而这把刀,却可以连续砍绳子一千根以上! 这意味着什么?战场上是没人有时间磨刀的,一把更长时间保持锋利的刀,其在战场上的价值不可估量,若是全武装在步兵上……不不,哪怕是武装作为先锋的精兵一千人,那都是令人震撼的!而据探子回报,除了这把刀,他还无意中看到更多的奇怪形状的兵器,后来他在继续探,那个铁匠便再也没有出现了,听说全家都搬走了。唯一的线索是,这个铁匠常常能接到公主府的活计,似乎在公主府有熟人。他让探子画了几个有点印象的兵器样子,试着制了出来,却似乎没有完全达到要求,他看着那些兵器,揣测着它的用法,似乎能想到,这是给一种特殊的兵士用的,因为这些兵器若是加起来,便会是一个颇为重的负担,一般的兵士无法做到长期负重进行远途出征。那么,这支秘密的武装部队,究竟是哪里培养训练的?若是能招揽进来,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会更顺利。 赫连寒此次过来两个任务,一个是和南诏和亲,另外一个,便是尽量找到这兵器的制法,若是有制好的,便一起买走,若是能发现训练的部队招揽过来,那更合适,可惜时间太少了,他不过探了探公主府,偏偏看到自己的未婚妻子神神秘秘地去仓库,他好奇地跟上,却是去拿了一瓶青烟盐,说话的时候满脸神色紧张,眼睛骨碌碌地乱看,一看就知道是撒谎,若是公主真的受伤,她就不该是这样的表情,更何况这着急的表情还是她到了那院子里头才扮出来的,而她还放了个包袱在门口…… 他顺手就打晕了门房的马夫,装着过去扶了扶她,顺手牵羊了那青烟盐……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这样价值连城的伤药,给一个小姑娘胡闹可不得了,到底她是他未婚的妻子,他管一管也无妨,顺便让个暗卫跟上了她,看看她要去做什么,最后回到客栈,得到的回报是他未来的妻子去了妓院…… 真是跳脱啊,时间虽然不多了,到底还是不能让未来的妻子乱来闹出笑话呢,他顺手便让侍卫去通风报信了公主府的侍卫,没想到半路却杀出个拦路虎,劫走了未婚妻……武艺不凡……若是平日,他一定会一查到底,但是如今不行了……没时间了。 经过这样一番折腾,天已快亮了。 急云让疾风带着小郡主易容后先往大秦去,虽然玄英不太赞带小郡主出发,毕竟她身上也没有青烟盐,非要带她出去,冒的风险太大。然而急云却是想着,若是顾藻知道有这么一个天真单纯对他满怀孺慕之情的妹妹在,一定会高兴的吧,到底让他们妥善将小郡主送走。 而她则带着玄英、紫电悄悄地缀上赫连寒一行,他们居然也是今日启程,更坚定了急云确信青烟盐在他身上的猜测,不管他们是为何盗走了青烟盐,急云只知道这青烟盐失踪的时候,他也在公主府内,后头又有着给公主府通风报信的举动,他们的嫌疑是最大的。 正值深秋,日尚未出,远山在望,两旁皆是茂林,一阵阵秋风飒飒,比白日却是多了股冷森森,赫连寒一路骑马而行,过了一会儿猛然勒马停住了,跟从着的侍卫不由地也住了马,赫连寒凝立静听半晌,只看到旁边林子内忽然缓缓走出了一个玄衣少年,少年十分年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眉目俊美,双目却神光炯然,身子纤长,腰身紧窄,却全身肌肉结实,看过去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黑豹一般。后头跟着两个护卫,两个护卫手里尽皆拔刀出鞘,赫连寒瞳孔紧缩,那刀,正是他们来此百寻不得的刀! 赫连寒冷冷道:“这位公子一路跟着我们,有何道理?” 急云淡淡道:“小郡主的青烟盐,在你身上吧?” 赫连寒一怔,却是立刻反应了过来:“你是那天截走郡主的人?”那日那黑衣人身子纤细,正和他相符。 急云扬了扬眉:“你是那天扔剑的人吧——你不是我对手。” 几个侍卫都变了色,赫连寒看着她那似乎淡定却仿佛挑衅的脸,心念数转,淡淡道:“青烟盐在我身上,你想要也要有本事才行。” 急云手一挥,身后的玄英与紫电早已持刀一左一右杀向赫连寒的侍卫们,急云则脚尖一踏,身法疾射,含光剑已出鞘,整个人灵活之极向他扑了过来!赫连寒一眼看到那地上的落叶在她一踏之势下居然已震成片片碎蝶,心中凛然,这世上居然有人能将力量与速度如此兼得!他抽剑一对,铮的一声,自己的剑居然立刻被削断!对方的乃是神兵!他骇然之下,早已灵巧地翻身险险避开那一剑,一边运气至掌心,一边从腰上抖出了一根黑色皮鞭,全力以赴地和她对战起来! 转眼已是对拆数百招,赫连寒鞭影翻飞,如同黑蛟翻滚噬人,可是那如虚如幻的身影在重重鞭影中进退自如,赫连寒越是对战越是心惊,这名少年这般年轻,如何却有着这般骇人的内力?对战经验又及为丰富,竟似是千锤百炼经历过无数对战一番,内力如此浑厚,身姿却又柔软灵活毫不滞重,再看旁边那两个护卫,都是身姿灵活之极,对战不拘一格,暗器偷袭冷剑样样都来,以一敌二毫不费力,自己的侍卫们却已有了挂彩,他渐渐心头兴奋了起来,自出师以来,他从未遇过这样一场酣畅淋漓地战斗!全力以赴,却仍然不能占到上风,步步谨慎,一着不慎便要身死功废!他看着对方那锐利而专注的双目,平静而可怕,这样的人,什么样的主子才能使唤? 他们边战边走,竟是对战了十数里,沿路周遭范围内的所有树全遭了秧,如丝如絮的碎叶漫天飞舞,对手却毫无疲倦的迹象,每一剑都冷静凌厉如初,却又浑然天成,居然毫无破绽!他心中叹了一口气,忽然双掌运气往外一推,却是施展开了师门秘技奔雷掌!急云看到他掌风隐隐如雷鸣,心知不能硬顶,早轻盈避开,却听赫连寒喝道:“都住手!” 他的侍卫听到命令,居然尽皆立刻住手往后一跃,急云见状便也挥手止住玄英他们,赫连寒停了下来,看急云气定神闲,仿佛从未进行过恶战一番,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了那青烟盐道:“此药可以给你。” 急云面色不变,知他必有下文,赫连寒继续道:“只是今日见了足下的武艺,十分钦慕,在下愿鸦随彩凤,与足下义结金兰,结为手足,不知足下可否愿意?”他身旁的侍卫尽皆变了脸色,显然此人身份极为高贵,说出这般谦虚的话,显然是极为抬举对方了。 急云挑了挑眉,淡淡道:“我自有兄弟。”这是拒绝了,却是连委婉客气的话都没有说一句,赫连寒的侍卫们脸上尽皆升起了怒气,只觉得此人太不识好歹。 赫连寒心中已知这位冷面少年极为清冷,难以打动,只得道:“是在下冒昧了,则足下将来若是愿改换门庭,则可来西华国白虎街八号一叙。” 急云这回连话都懒得答了,她身后的玄英却变了脸色,这样□裸的挖墙角的行为,若是王妃是普通的护卫,则回去必然要受到主上猜忌,此人之心计太深了!赫连寒却是让身旁一个侍卫将青烟盐递给了急云,急云拿了过来,打开看了眼,又递给玄英,玄英打开看了眼,点点头。 急云则对赫连寒拱了拱手,带着玄英紫电便绝尘而去,赫连寒看着她的身影,只觉得有些怅然,旁边葛永低声道:“主上,此人恃才謇傲,桀骜不驯,不好使唤。” 赫连寒摇了摇头道:“唯有没用的骑手,才嫌坐骑难以驾驭。”一边翻身上了马,总有一日,他要将这支力量收服在手,为己效力! 作者有话要说:收了假期,白天的工作太忙,加上天气太冷,似乎连思路也堵塞了,更新上有些勉强,我尽量保证明天按时更新,对不住大家。 第106章 危局 急云带着玄英、紫电赶了大半天路,才和疾风、萧蔓乘坐的马车会合了,萧蔓看了看玄英递给她验看的青烟盐,高兴之极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个,你在哪里找到的?到底是谁偷走的啊!太坏了!” 急云想了想道:“是西华国的人,具体是谁不认识,看起来似乎身份挺高的。” 萧蔓沉下了脸,哼了一声没说话。不过没郁闷多久,她很快又开心起来,一路喜滋滋地指点着窗外的风景,说些传说什么的,一路赶着到天擦了黑,却是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眼看一路都是山路,下雨路滑,带着个身娇体弱的郡主,却是不能和从前一样连夜赶路,玄英只得出去在路边的村庄那儿和花了些钱和村民们租了个院子晚上歇息,村民贪他们银子丰厚,将整个院子都让了出来让他们歇息一晚,还送了些菜食过来。 玄英他们简单的打扫了一下,让萧蔓自己住了一间,急云住了一间,萧蔓在马车上颠了一天,全身骨头都要散掉了,好不容易喝上杯热茶,洗一把热水脸,一时村妇帮忙做的菜饭送了上来,萧蔓直接去夹那唯一的一道荤菜清蒸鱼,才吃了一口就苦了脸:“这是什么味道,少油没盐的,一股腥味,怎么吃啊!”她在车上吃了一天的干粮和凉水,如今歇了下来,却吃这样村民的东西,如何受得了?一时怏怏地数起米来,那米饭也甚是粗糙,仍带着许多谷壳,想必是陈米,一点米饭的香甜味都没有,当真令人难以下咽。 急云尝了尝,这儿的村民常年俭省,早已习惯这般做菜做饭,萧蔓长在皇家,自然是吃不惯的,只是明天赶路还需要体力,她若是出不下,会影响明天的行程,她站起来道:“我去厨房给看看能做些什么。”萧蔓将信将疑,旁边的玄英紫电却眼睛都亮了起来,玄英身为晋王的贴身侍卫,自然是尝过王妃的手艺的,这样难吃的饭菜,他们虽然不曾嫌弃,到底胃口也不开的,如今王妃下厨,那自然是千好万好!萧蔓看玄英他们如此兴奋,少不得也撇了饭碗跟着急云到了厨房。 厨房里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倒是缸子里头有几条很肥很大的鱼,这里临着江,想必打鱼的人多,急云看了看配菜,心里有了数,抓了几只鱼起来,极快地刮鳞剖腹然后抓了点粗盐抹了上去,倒了点黄酒腌渍着,一边把火烧了起来,锅热上,却是扔了几块肥猪肉进去熬猪油。然后切了一把芹菜,切了一大块姜,又从酸菜缸里头捞出了一把酸菜出来切了,然后是辣椒、大葱、大蒜、番茄全切好码好,便将猪油烧热,将几只腌渍好的鱼慢慢滑进油锅里头油煎起来,过了一会儿鱼的两面金黄,香味出来了,萧蔓早已双目奕奕有神地瞪着那鱼,一时起了锅,另起热锅冷油,油烧热后下花椒、酸菜、一小勺豆瓣炒香,然后将番茄、芹菜、姜、蒜头、酱油、陈醋、糖以及鱼一股脑全都放了进去,加了点水烧,过了一会儿便开始香气四溢,诱人色泽和那鱼香味远远飘了出去,萧蔓早已垂涎三尺道:“行了没?行了没?”要不是顾忌郡主的身份,只怕早就忍不住夹上一块尝一尝了。 农家厨房原是花窗砌就,四面通风,这会儿却是有了个声音道:“请问主人家,天黑下雨,我们忙着赶路错过了宿头今晚没处借宿,可否见留一宿?” 急云她们转过头,却是赫然看到赫连寒一行人站着,因外头雨渐渐大了,他们衣物都湿漉漉的,还溅上了不少泥点,有几个侍卫还挂了彩,互相搀扶着,极为狼狈,看到是白天打过一架的,却都脸上尴尬了起来,转头去看赫连寒,赫连寒看到是他们,眼光在萧蔓脸上打了个转,仍是看往了急云,白日那凶悍之极的少年,浑身都仿佛一柄剑一般锋芒毕露,如今看着却手持一个大铁锅,挽着衣袖在做菜,火光在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边,居然看着柔和了不少,他冷哼了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如何操持起厨妇之活来了?” 急云原本有些意外,看到他这么说,却是挑了挑眉道:“治大国若烹小鲜,听说过没?” 赫连寒一愣,饶有兴味地走了过去道:“何解?” 急云用一只手轻轻松松地一抛,那沉重的大铁锅里头好几只大鱼和所有材料都抛了起来又都稳稳地落在锅里,那鱼经过煎煮,却仍然只只皮肉金黄不曾散烂,裹着一看就美味之极的酱汁,香味四溢,她道:“看到没?煎鱼要有耐心,若是烦躁了很容易就被弄散了,治民也是一个道理,要万般耐心,若是整日里扰民不止,则民心散了,就拢不起来了。”这话可不是她想得出来的,却是顾藻看着她做饭的时候,和一旁的叶默存瞎扯的道理。 赫连寒看着那鱼,点点头道:“倒是有些道理,不过这鱼到底散没散,要吃过才知道,一边转身直接入了院子的堂屋里,彷如在自己家一般自然地坐在了上座。 急云和玄英面面相觑,萧蔓看到他大摇大摆地坐在她的位子上,鼻子都气歪了,冲上去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呀!不请自来,太无礼了!” 赫连寒听若无睹,旁边的侍卫们早已替他盛了饭上来,萧蔓气鼓鼓地又去找急云,旁边玄英看向急云,急云心知青烟盐已经到手,如今不过是一顿饭,对方似无恶意,倒没有必要为了顿菜大打出手横生变数,便摇了摇头,玄英见状便让紫电出去再花钱借了张大桌子过来重新支起了饭桌,又对赫连寒道:“饭可以招待你们,借宿却是不能的,这院子是我们租的,村居浅窄,我们又有女眷,不便留宿,还请足下另找宿处。” 赫连寒微微一笑,看了他几眼,道:“这是自然。”一边给一旁的葛永使了个眼色,葛永自去安排不提。 一时炖鱼上来了,**鲜香,酸咸下饭,赫连寒尝了尝,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急云,他自幼锦衣玉食,这菜做得如何自然是吃得出来,然而一个身怀绝艺的高手,居然能做一手好菜,这着实反差有些大,让他很是意外。 众人默默无言,只有萧蔓气了一会儿也被鱼夺去了注意力,有这美味的鱼佐饭,她胃口大开,连那粗糙的米饭也没有那么寡淡无味了,一口气吃了两碗才放了筷子,然后便开始毫不客气地逐客道:“不速之客呀吃好了就该走了哦。” 赫连寒不以为意,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急云,站了起来施礼继续道:“多些款待,希望来日有机会再向兄台赐教。” 急云不过颔首还礼,看在赫连寒侍卫眼里均觉得十分倨傲,赫连寒却并不计较,大步行了出去。天边雷声隐隐,似有预示,赫连寒走出门外,只觉得遗憾,在这迫切用人之际,他却没有时间来好好收服这匹烈马,收为己用。 一夜无话,瞬间天明,急云她们起身的时候,赫连寒他们早已连夜赶走,虽然他们有几个人受了伤,却依然如此着急的赶路,急云默默地在脑子里头画了个记号,打算回去和顾藻说说这事。 一路归心似箭,北边却是传来了北蛮大举兴兵的消息,好在云阳侯骁勇善谋,料敌于先知,打了几场漂亮的守城战,又主动出击打了几场胜仗,边疆暂时无忧,但是边城的商铺以及一些百姓们仍记得从前北蛮入侵的事情,不少商铺关了门往内地撤,一些百姓则携家带口的往内地避难,急云他们在路上,自然听到了不少纷纷扰扰的消息,急云不由地担心起管夫人来,她一定很忧心吧。 纷纷扰扰的消息一路传来,急云她们终于一路平安的回到了京城别庄。 李熙见到萧蔓有些意外,萧蔓却是大为兴奋,十分自来熟的叽叽咕咕说了许多话,李熙哭笑不得,又知道她是逃婚来的,只得将她先安置在别庄内住下,好在明华公主身怀有孕,已回了京城,袁玉也陪着她回了公主府,而每日另有暗线去将消息传给他审阅,否则公主和袁玉也住别庄,此事倒是不太好瞒下。 急云回了府后立刻便安排了人去送了药给叶默存配药,自己却是回了后院去洗去了一路风尘。 李熙安顿好萧蔓后回到住处,正看到她洗干净了拖着乌油油的长发穿着柔软的袍子在榻上假寐,肌肤经过水洗更为晶莹,他满怀着喜悦过去轻轻揽住了她清香的身体,急云睁眼看了看他却是警告道:“不可乱来呀,等解了毒再说。” 李熙气馁,急云看他失落,安慰他道:“药配好就好了,见了你妹妹没?” 李熙笑了笑道:“她主要还是为了逃婚,听说西华国那边居然是为了太子来向南诏求婚,南诏国没有当龄未嫁的公主,便定了她。只是西华国那边常年寒冷,距离南诏国又太远,她不舍得远嫁。” 急云有些奇怪道:“西华国为什么要与这么远的南诏国联姻?还是许了未来的皇后这样重的分量。” 李熙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好说,西华国要到南诏国,还要经过大秦境内,确实是遥远了些。” 急云道:“这次我们拿药遇到了似乎是西华国的人。”一边将那黑袍人的古怪举止说了一遍。 李熙站了起来想了想道:“你是说他武艺高强,举止高贵,倨傲深沉,却又要折节下士来结交于你?” 急云点点头,李熙忽然出去进来吩咐了侍卫两句话又返身进来,过了一会儿有人拿了一卷画像进来,李熙打开对急云道:“你看是不是此人。” 急云打开一看,画像画得很是逼真,居然和从前见过的速写一般,想来是李熙培训过的,而画上年轻男子深目高鼻,目光炯然,果然正是那黑袍男子,她点点头问:“此人何人?” 李熙快步来回走了两步道:“此人正是西华国的太子赫连寒,他才华惊人,雄才大略,十五岁便已代父执掌国政,西华国皇帝身体不好,他早就是西华国实际的统治者了……这样才解释得通他为什么会关注公主府,为什么要去通风报信,萧蔓是他的未婚妻,他自然是不能放纵她闹出丑闻,然而联姻……在这个关口向南诏示好……又爱才如命,对一面之交的高手不惜让出价值连城的药折节下交……他是求才若渴,为什么?” 他忽然拍了下桌子,吩咐外头的朱明进来道:“立刻查西华国的军方动向!我怀疑他们此次和北蛮大举进攻有勾连!大秦危矣!” 第107章 风起云涌 情报很快回来了,西华国原来果真有过大量收购粮食的记录,在最近几年,陆续有年轻的将领任命决定,经过这些任命决定,全西华国的兵权渐渐集中到西华国太子手中,而西华国这几年都在缓慢的征兵,与此同时,大力鼓励民众生子、鼓励寡妇再嫁的政策甚至在十年前就已实施,此外鼓励民间养马,提出了民间一家养一匹马,可以免除三个人的劳役的政策,又大力倡导赛马,建立马场,如今西华国民间养马成风……甚至有证据显示,西华国一直在缓慢地购买各种兵器军备,最近一次西华国与南诏达成婚姻协议,南诏将郡主封为玉容公主,并同意陪嫁大量上好品质的药材…… 李熙将那些情报扔在桌上:“好一个厉兵秣马、雄才大略的帝王!” 急云在床上拥被而坐,自从找了药回来后,她难得放松了下来,如今一心一意只等着李熙解毒,如今听到这些,少不得有些担忧道:“很危险么?” 李熙叹了口气道:“西华国地方广袤,却因天气恶劣,常年寒冷,庄稼收获很是稀少,因而当地人多靠畜牧业、渔业生存,历代帝王都不具野心,与大秦一向关系良好,因此大秦一直也未曾防备过他们,如今他们有备而来,与南诏达成婚姻协议,却未大肆宣扬,只怕开战在即,而大秦军方完全没有防备,只怕被西边北边两边同时夹击,猝不及防,必然要中招,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急云沉默,李熙站起来走了两步道:“只是如今如何让皇上相信西华国心怀叵测,这是个问题,即便我能想出办法让皇上相信,又不会暴露秘营,也来不及了……你说了,他们一路急行,和你们走的一路,只怕大战……就要开始了……” 他叹了口气,作为一名从世界大战后满目疮痍的地球穿越回来的未来人,没有比他更厌恶战争的人了……然而……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他是懂的,没有国何来家,想到即将到来的生民涂炭,他走了两步,胸口一阵发闷,有些呼吸不过来,眼睛一阵阵的发黑。 急云见状早就起身扶了他,一边大声喊外头的侍女们进来,一阵忙乱后,李熙躺在床上总算缓过气来,急云道:“先别想那么多,等师伯弄了药来给你解毒了再说,至于那怎么让皇上相信,不是现成的例子在么,找个尸体,身上带一封信,信上有西华国和北蛮相勾结的话,然后想办法让官府找到这尸体,信呈给皇上不就结了?我看你伯父十分多疑,就算将信将疑,也要防着西华国的。” 李熙一愣:“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妙的计策!以假证真,好极了!” 急云无语:“随便一本军事史上都有这著名的肉馅计划好吧?情报战的经典,不过不管怎么老套,都十分好用,大概每一个站到顶端的j□j者,都会有着这些那些的疑心病。” 李熙也想了起来,喃喃道:“在战争时期,真理是如此宝贵,必须用谎言去保卫它……好,丘吉尔,好……我让人即刻去办,再立刻让人传信给云阳侯,小心来自西华国的突袭,我若没有料错,西华国一定会发动一次令人完全想不到的突袭。” 急云却想到管夫人道:“也不知如今师父怎么样了?” 李熙这才想起急云离京多日,京城的大事她尽皆不知,他叹道:“京城最近几个事情,也不知算不算好消息。” 急云替他擦了擦汗道:“你先休息吧,我出去问问朱明他们。” 李熙点点头,的确感觉到了一阵阵疲倦和力不从心,这身体,他恨恨地想,快解毒了吧,这身体他真受不了了。 急云看着李熙沉沉入睡后,盯着他平静的脸,知道他一直想的平静厮守的生活大概是难了,忍不住也叹了口气,生孩子的计划……只怕又要押后了……她摸了摸小腹,站了起来到了外间,招了朱明来问。 最近几件大事,一件在东唐,在外游历的苏定方不知为何出现在了东唐,并且和萧凡在民间相遇,臭味相投居然结交了起来,然后无意中看到了萧凡珍藏的画像,认出了这是晋王妃,萧凡得知此事后,居然色胆包天,和苏定方一起微服悄悄进了大秦,估计还有几日便到京城了。 急云有些意外:“我正愁他在东唐守卫森严不好动手呢,他居然来大秦找死了?” 朱明有些忍俊不禁,王妃果然和王爷是一对,王爷那天得知此消息的时候也是不怒反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简直是天赐良机!待我抓了他来给王妃出气。” 第二件事情便是管夫人已与谢家私下达成卫瑾与谢玉衡婚事的默契,只待孝期满后成亲,急云点点头,这是好消息。 第三件事情却让急云大大意外了,太子妃柳碧筠出家了,皇长孙由卫皇后抚养。急云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她那样的人,坚毅深谋,怎么可能去信那些虚无缥缈的寄托?” 此事却是说起来话长,却是要说到太子东宫的良媛卫琼起,她因触怒了卫皇后被禁足,肚子里头却怀了孕,渐渐孕像明了,的确是真的怀上了太子的孩子。却是没多久便见了红,宣了太医来看,只说是忧思过度,导致胎儿不稳,已是保不住了。太子李怡极为伤心,卫琼深受打击,她这段时间来连受巨挫,整个世界崩塌,如何禁得住?思虑伤脾,平素秉赋又弱,加上方小产伤了根本,渐渐积成亏耗大病,一病不起,不过数日便形容枯槁,面黄肌瘦,有些不成了。 李怡与她到底是自幼的情分,日日过去温言抚慰,又极为伤感,卫琼看表哥如此情深意重,复又念起他不嫌弃自己的不堪出身,又为了自己在一贯敬畏的姑母前求情的好处来,感念在怀,却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心中却是下了个主意:“表哥待我情深意重,只叹我们之间缘浅,如今我遭人算计,就要死了,只是表哥身边却有个毒妇迷惑表哥,来日定要危机社稷,表哥为我做到如此地步,我如何又不能替他除了此一害?” 此念一起,越发坚定,这些日子她半死不活,柳碧筠早已当她是死人一个,李怡便是去看她,她也全不阻拦,这日卫琼却是让人传话,说她将死,却有些卫家的秘辛想要转告于她,只求自己死后仍能葬入皇家坟山,不至被弃。 柳碧筠有些意外,然而卫家的秘辛,和卫瑾只怕息息相关,她想到此处,到底忍不住亲自来了卫琼处,看到卫琼果然奄奄一息,形容枯败,喘息半日只求将来若是太子得登大宝,求得一妃位的追封,她满口答应了,心中却是暗笑卫琼幼稚可笑,待她死后,太子很快便会忘记她,死都死了,还奢求这些死后的尊荣作甚? 卫琼脸上十分高兴,气喘吁吁道:“我们卫家深得皇上宠幸,这其中却是有极大的秘辛在的,还请太子妃娘娘屏退左右,容我秘禀。” 柳碧筠看她半死不活,自然毫无戒心,屏退左右到门口守着,便道:“你说吧。” 卫琼便说道:“我们卫家三代以前,不过是个鞋匠,后来……”说话声音却是越来越小,细如蚊蝇,脸上也灰败下来,柳碧筠只得弯下腰来听她说话,却不料卫琼忽然暴起一手揪住她的头发,一手从被子里头抽了出来,上头居然握着一柄尖利之极的一丈青!她恶狠狠地将那一丈青直接往柳碧筠脸上眼睛刺去! 柳碧筠大惊往后,头发却被她大力握住,一只眼睛一凉,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剧痛,她大声嚎叫起来,外头的宫女冲了进来,看到一支一丈青插在太子妃左眼中,大叫起来,一边冲上去拉开卫琼,卫琼哈哈大笑道:“毒妇!你在口脂中下毒让我们尽皆不能怀孕,我好不容易发现了不用那口脂好不容易怀孕了,却被你使了计谋谋害了我和表哥的孩儿!我如何能让你这样的毒妇留在表哥身边!这是你的报应!”外头却是恰好太子下了朝,过来看看表妹,一眼看到如此惨剧,早已吓呆了站在门口。 卫琼一眼看到太子,只觉得天赐予她这最后人生最美满的时刻,让她弥留之际能让表哥陪着她,她泪落如雨向太子伸出了手道:“表哥……表哥……” 李怡看宫女们忙乱成一团已是扶了哀嚎不止的柳碧筠出去,外头正在传太医,而表妹却是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太医也说而来她时日无多,就在这两三日了,如今面上却泛着激动的潮红,双目亮的惊人,泪珠子正一串串的落下,不由地走了过去,卫琼紧紧握住他的手断断续续地道:“表哥……我为了你杀了人了,这个人是毒妇,她杀了我们的孩子,我要死了,我把她一起带走,表哥,你好好地再娶个善良温柔的人儿,做个好皇帝,琼儿没福,等不到表哥做皇帝的那天了,但是能和表哥一同长大,已是琼儿得到最幸福的时光,你……忘了琼儿吧……”说罢泪落如雨,却是手一落下,香消玉殒了! 李怡抱着卫琼渐渐冷却的身体,僵坐了半晌,从前那一点一点和表妹青梅竹马的回忆却一点点的浮了起来,夏夜里在宫里捕捉萤火虫,一点一点的缝尽沙袋,上元节去放灯,满天的星子和满地的花灯,都不如表妹的眼睛亮,冬天一起窝在炕上画梅花,表妹袖子里那幽幽的冷香总是萦绕着他的鼻尖……他那时候就觉得自己的将来,一定要有表妹……便是偶尔耍的小脾气,也是这般的可人……后来他为什么却渐渐远了表妹?似乎是表妹嫁了他,反而渐渐面目模糊起来……她总是忧心忡忡,再也没有开心过…… 外头有宫女来迟疑地报:“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来了,御医那边说了,太子妃娘娘的左眼恐怕保不住了。” 李怡木然地站了起来,走到了太子妃寝宫,柳碧筠眼睛上已经蒙上了纱布,却仍能看到半边脸上有着一长条血淋淋的伤口,卫皇后正在哪里面目煞白地看着御医诊断,看到李怡进来语无伦次道:“我就说那贱种不能留,果然做出这样大事来!马上叫人将她挫骨扬灰!” 李怡看着卫皇后,只觉得满满的疲惫,而外头有内侍来禀:“皇上召见太子殿下。” 李怡才在柳碧筠身边坐下,听到此只得站了起来,柳碧筠却是忽然握住他的手道:“殿下,我没有动她的胎儿,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若对她的孩子动过手脚,便下阿鼻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李怡一楞,感觉到柳碧筠的手掌冰凉,想起她平日里的极尽顺从温婉,如今却不知为何被表妹误会,被弄瞎了眼睛,她早已有了皇长孙,如何会去算计待罪的表妹的胎儿?他心下怜惜,握了握她的手道:“我信你。”一边站了起来跟着内侍走了出去。 卫皇后惊魂甫定,也只得草草安慰了几句柳碧筠便回中宫了。 仁熙帝却淡淡对李怡道:“我已让人传话给柳太傅,让太傅夫人进宫劝说太子妃,即日落发出家,去法云庵修行,皇长孙由你母亲抚养,太子妃瞎眼破相之事,我已让人封了口,不会有人知道。” 李怡吃惊道:“父皇!碧筠瞎了只眼睛,如何能再让她出家?太傅又如何能答应?” 仁熙帝冷冷道:“你是储君!国家不需要一个瞎了眼破了相的国母!至于柳太傅,他不能不答应,出家还是因谋害皇嗣赐死,他们应该知道要选哪一条路。” 李怡大惊道:“太子妃是无辜的!是表妹误会了她!父皇如何能草草定罪?” 仁熙帝忽然暴怒道:“朕是皇帝!朕说她有罪,她就有罪,朕是知会你,不是在和你商量!等你取而代之我的位子,再来和朕讨论太子妃有没有罪!还是你已经迫不及待了?” 李怡只得跪下,不敢再说话,仁熙帝看着他,心中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儿子仁厚过头,毫无杀伐决断!若不是他非要保卫琼,如何会废了这好好的太子妃?如今又优柔寡断,不知舍弃,一个瞎眼破相的太子妃,所有人看了她都会问她是为何破相瞎眼的?是太子后宅不宁!妾犯妻!这样大的把柄,他偏偏还要妇人之仁! 他恶狠狠地对旁边的郑中道:“看着他,不许他回东宫,等太傅夫人进宫后,陪前太子妃去了法云庵后再让他回去!”一边拂袖而去,李怡跪在那儿,心中沉了下去,知道柳碧筠也保不住了,一时浑身凉透。 被服下镇痛药后昏昏沉沉却心里忐忑不安的柳碧筠终于醒过来的时候,旁边却是母亲痛哭失声,她握着母亲的手,柳夫人哭泣道:“你父亲说了,让你好好在庵堂里修行,不要想太多,让你忍着,太子仁厚,待到太子登基之日,你大概便能出了庵堂了。” 柳碧筠一颗心直往深渊沉去,一直找不到着落,她半日后才低声道:“太子呢?” 柳夫人低泣:“你的事情被封锁了消息,许多人被杀了……臣子们不知道,只知道你忽然堪破红尘,落发出家,但是太子被皇上责罚,禁足了……睿儿你别担心,已被皇后接去抚养,你念着睿儿,千万不要做傻事,好歹都要活下去。” 柳碧筠哦了一声,从她知道自己的眼睛保不住开始,她就知道面临自己的只怕不是无声无息的病死,就是失去太子妃之位,沦入冷宫,如今看来今上好名,不过是让自己出家而已,父亲说得没错,自己如今也唯有忍到太子登基……皇长孙长大,大概才有出头之日……从此以后,青灯古佛,便是还是这般年轻如花的自己的居处了。 母亲的哭声凄惶无比,她却没有落泪,那只眼睛还在疼,疼极了,她是怎么会被这样一个让自己完全看不起,被自己打得一败涂地的女子反过来用生命为赌注,将聪明绝顶的自己逼入绝境的? 父亲多年前那一个春日说的话似乎又响了起来,她喃喃自语道:“情,不能谋么?”卫琼不过为了那一个情字,便以那蠢笨无比的头脑,用一条拙劣而直接的计,将她谋算了…… 那一个春日,她如桃花灼灼妖妖,他还青涩如嫩竹,她以为他们会有美好无比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快要到了,来个大肥章大爽章,13日的7点不会再更了,我努力写好情人节的那一章甜美的,好让大家高兴高兴,过个美丽的情人节、元宵节以及周末,么么大家,我猜大概过了十五就没有红包扔了,大家还有谁经常订阅但是没有留言拿到红包的抓紧时间留言哦。 第108章 情人 身上带着密信的尸体很快在一个被抛弃许久的枯井里被发现,然后京兆尹将发现的密信呈了上去,仵作验尸发现是被人暗杀的,而那个枯井许久没用,还是那日一家百姓想重新打出水来,打井的人下了去才发现有尸体在里头。 密信里显示西华国在大秦玉京有线人,且还不少,里头甚至隐晦的让接到信的人即刻混入某将领府中,以期后用。 这封信带来的信息让仁熙帝坐立难安,很快西华国近年来的动向被一一呈上了御案上,仁熙帝越看脸越沉,他将这些递给一旁魂不守舍的李怡道:“你看了这些有何感想?” 李怡楞了楞,看了看那些折子,半晌说不出什么来,仁熙帝问道:“如何?” 李怡催促之下才结结巴巴道:“西华国的‘马复令’,鼓励民间养马,着实费解,我听户部说过,马一日食粟二斗,一月须六石,所费甚重,而使民众负担增重,且一些官吏以银代养的形式,反过来压榨民众,搜刮民财,仅仅为了满足皇室的赛马喜好,此实为不仁不智,而不许建贞节牌坊,鼓励寡妇再嫁,则更是不妥,正所谓教化不达,圣人不出,寡妇愿意守节,此乃大善之事,官府反而不对此鼓励旌表……” 他看着仁熙帝失望之极的脸色,越说越小声,越说越没了自信,仁熙帝只觉得胸中充满了无力感,国家危如累卵,而这个太子仍然满肚子的道德仁义!他挥了挥手,让太子以及议政的几个臣子退下,满脸疲惫地坐了下来,说是对自己继任者毫无为君的气量眼光的失望,其实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失望,这些年他大刀阔斧地对大秦改革,只盼着开创一代盛世,却没有想过一向温顺如猫的西华国也敢露出了獠牙,而自己这些年重文轻武,又触及了许多世族勋贵的利益,眼看乱世将来…… 他不得不承认,乱世之时,倒是这些世族、勋贵以及武将才更有用,而自己需要更强硬的手段,才能掌控这一切……十几年前北蛮大乱尚在眼前,如今腹背受敌,一个狼子野心的西华国虎视一旁,他料不到乱局这样快就到来了,而他原本以为儿子是要作为一个守成之君的,因此那么多的大儒,培养出这样一个仁义慈爱的继承人,如今却是来不及了!少不得自己再殚精竭虑度过这次难关,以后再慢慢调-教太子了,实在不行,也只能在皇长孙上下下功夫。 他站了起来,沉思了片刻,先一连下了几道口谕给兵部,着立刻加强与西华国边疆的守卫,又开始调粮部兵马,然后提笔半晌,问旁边的内侍道:“着人去晋王别业,看看晋王病情如何了,就说快到三弟的忌辰了,我打算好好大办一次,让他出席。” 旁边的内侍应了下去传旨不提。 卫皇后自上次李怡被禁足后,许久没看到儿子了,这次看他被仁熙帝召见,以为仁熙帝已是消气,喜滋滋地赶紧让内侍去看到太子出来赶紧引过来,少不得安抚了一番李怡道:“柳氏不过是出家而已,以她这般破相,能这样也算是不错了,睿儿最近说话流畅多了,你一会儿见见他,你父皇定会再给你选一个贤良淑德的太子妃的,你且安心,至于卫氏,不要放在心上了。” 李怡想起她们,脸上掠过阴霾,卫皇后却又急着问道:“你父皇召见你做什么?如今北蛮战事还好,不若你自请去边疆看看,料那云阳侯也不敢不给你些战功,将来你在朝中也好立身。” 李怡摇了摇头道:“母后您别乱出主意了……今日父皇……对我很失望。” 卫皇后吃了一惊问道:“如何说?” 李怡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父皇问我西华国的一些国策,我也是按平时大儒教的说了,父皇却满脸失望的样子,然后也没说什么,我先回东宫,问问属僚门客们父皇这些到底为何。” 卫皇后也想不出什么,只得忧心忡忡地送走李怡,一头那边却有消息来:皇上派人去了晋王别业。卫皇后听了没说什么,眼里却闪过一丝狠戾。 收到口谕的李熙有些意外,仍然对内侍笑道:“皇上圣恩,侄儿感激不尽,如今身体已好许多,可以出席。”内侍依言施礼回去禀告不提。 急云却有些奇怪道:“这又是怎么了?莫非他知道你毒快解了?” 李熙摇了摇头笑道:“我已让叶大侠瞒着了,他不会说出去的,这定然是那布置的‘肉馅计划’起作用了,皇上要重新重用武将,而我父亲当年手下将领无数,此时大办忌辰追思一番当年兄弟情深,再让我出来表演一番叔侄情深,然后再温言抚慰、奖赏当年的将领,待战事一起,自然他们就又能感恩戴德,为君上效劳了,追我若猜的不错,你父亲谢丞相只怕最近也要深受重用了。” 急云呆了呆,李熙翻了翻那些情报道:“西华国最近必要有动作了,北蛮那边,因为我给的情报及时,云阳侯连连获捷,说好了一起进攻的,如今只是北蛮损失惨重,西华国再不出兵,北蛮就要怀疑西华国的诚意了。” 急云点点头道:“那怎么防着西华国呢。” 李熙笑道:“你放心了,我这位伯父并非庸君,虽然有些危险,但如今有了准备,只要调度得法,没有什么大患的,倒是如今晋王从前的将领将得到起用,可以趁机查查案子,当年据说出卖我父亲的那个将领,前些日子我得到消息,那个将领姓夏,当年全家被抄斩,女眷被流放,却是有个女儿当年流亡在外,有人曾在京城见过一次,因怜她年幼无辜,还给了她些银子,我已让人去查此女了,兴许能有些线索。” 急云听到姓夏,又是满门抄斩,楞了楞道:“那女儿叫什么名字?” 李熙道:“夏妍。” 急云吃了一惊:“是夏大姐!” 李熙好奇道:“你认识?” 急云便将当初的种种说了一遍,李熙叹道:“倒是个人物。”急云点头道:“我派人手书一封去给她,让她想想看有什么线索。” 李熙点头道:“好。” 急云便自去磨墨提笔写字,李熙看着她正襟危坐地写字,乌油油的一把头发全拖在背后,用手抓过去又长又黑,光明可鉴,仿佛流水一般的流淌在手里,还有幽幽的清香,而宽松的袍子下可以看到曲线玲珑,因常年练武,身上皮肤紧实光滑,滑不留手,胸前丰隆,小腹光滑平坦,心中压抑许久的**又沿着一丝热气冉冉升起。他这些日子专心解毒,但因毒素已多年,须缓缓拔之,否则骤然拔毒,必会伤身,因此叶默存调了许多药丸,每三日来把脉一次,然后又重新调制药方服用,今日叶默存来把脉后表示,毒已去了十之七八,如今再慢慢调养身体,身体恢复指日可待,他喜悦之余,那压抑多年的**又缓缓上了来。 一时急云写了一半,有些受不了道:“你在干嘛啊。” 李熙一本正经道:“你写你的信啊,别管我。” 急云无语,你的手这样,人家怎么专心? 李熙看她瞪着眼睛,双目潋滟,索性无赖得更是彻底,直接一边解着那衫裙道:“你师伯说了,如今小心些无妨了!” 急云无奈将笔放下道:“你好歹让我写完信呀。” 李熙早已握住那结实而高挺的山峰,感受着手下的滑腻道:“眼前这事更重要。” 急云感受着那热力十足的手掌不断的抚摸上来,脸上渐渐也起了绯红,拥吻和缠绵中,衣衫层层褪下,转眼李熙早将她脱了干净,肌肤莹洁,滑若凝脂,每一次嘴唇和手指的轻抚都让她全身微微战栗,双臂紧紧地缠绕着李熙,当深吻和拥抚把那欲罢不能渴望激得越来越高之后,两人的动作开始慢慢激烈起来,李熙轻柔而坚决、略带着几分粗野的冲进了压抑许久的禁忌之地,冲进了让自己迷醉过无数次的身体。 急云许久没有做,刚进去有些紧张,渐渐却放松起来,内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似乎随着他每动一次,她脑子里就有一阵搔不到的痒处,一瞬即逝,抓不住留不住,伴着越来越迷醉的愉悦,她渐渐攀到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巅峰,她忍不住轻摆着腰去配合他,终于她紧紧地搂着他,全身绷直,头往后仰去,而李熙也在她的身体里像爆炸一般的倾泻起来,急云全身痉挛着,胸前热烈的起伏着、像攀着树的菟丝花一般缠绕着,此时方觉得全身被汗迹湿了个通透,李熙松了下来,仍爱怜地不断亲吻爱-抚着她,含糊着低声道:“急云,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快乐!情人节不上肉简直十恶不赦嘛,哈哈哈。 元宵快乐! 周末快乐! 第109章 陷阱 李镛的忌辰那日,晋王李熙在太庙举办了祭礼,仁熙帝携着卫皇后、太子亲临,临风追忆涕泣了一番,又对来参加祭礼的将领温言抚恤,平易近人的问了些从前老将的近况,子孙情况,当场提拔了好几个将领的子息,直让老将们感激涕零,指天誓地为主上效劳。 这场政治秀总算办完,李熙带着急云回了晋王府,才下了马车往院子里头走,朱明过来悄悄禀告了李熙几句话,李熙笑了,对急云道:“明日萧凡和苏定方便到京城了。” 急云挑了挑眉毛道:“其实我真的很奇怪,他如果在东唐,兴许我去找他报仇还觉得挺麻烦的,他这不远千里送上门来给我们打是什么心态?” 李熙转过脸去看月色下盛装的她,今日大祭,她穿了极为繁复的层层叠叠黑色王妃礼服,却几无妆饰,仅悬了枚青白色玉珮,乌黑厚重的发髻下,双眼瞳孔漆黑,宛如浸在清澈泉水里头的黑棋子,全身清气溢襟,美得超脱凡俗,而本人却毫不自觉,曳地的裙角和那些娇贵的衣料让她走路缓慢了些,他忍不住去扶她笑道:“这样的美人,寤寐思之,令人疯狂,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急云转过头看了看他,撇了撇嘴道:“皮相这种东西,总会有老的一天,看他也不像那种昏庸无道的人,如何看透?” 李熙哑然失笑,她是多么无上的令人疯狂的宝物,萧凡如何不明白?如今大秦身处险境,而东唐商人遍布天下,西华国的异状,他一定早就觉察,此次和苏定方来到大秦,只怕不仅仅为了急云,应当还有打算在这乱世之间,谋上一方利益,只是他一定没想到自己早就安排人监视他的动向,因此他还在到大秦的海船上,自己就已收到了消息,此次定要一雪前耻。 荷露站在主院门口,看着王爷牵着王妃的手缓缓走来,黑袍高冠,清雅高贵,一旁的王妃也美得惊人……自从王爷娶亲后,便多在别业养病,又偏偏宫里的人尽皆不带,只让自己在王府打理,一年回来的次数不过寥寥,而自己的年龄,一日比一日大起来,眼看就要到出宫的年岁了……她心头酸涩满腹,仍是做了个笑脸上来道:“王爷王妃回来了?奴婢煮了养心粥,可送上来用个宵夜?” 李熙皱了皱眉,想起那少盐没味的漫长日子,摇头道:“太淡了,不想吃。” 荷露连忙笑道:“有酱油芝麻咸萝卜拌好的豆腐脑,可要来一碟?” 李熙不由的想起从前荷露在宫里给自己弄吃的光景来,看荷露的眼光也带了笑道:“也好,给王妃也来一份。”一边转过头对急云道:“从前在宫里,饭菜全是少盐没味的,倒是这拌的豆腐脑,简直如同仙品一般。” 急云淡淡道:“哦……可是我爱吃甜的啊……” 李熙:“……” 荷露一旁只好道:“我让厨房调一份槐花蜜水的来。” 急云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要吃水煮牛肉,叫厨房一定要黄牛的里脊肉,刀法要横刀切大薄片,拌浆的时候除了蛋清酱油精盐,还要加上醪糟汁,这样才够嫩够入味,辣椒花椒八角都要先炸过,配的鸭血一定要是现杀的,还有豆芽要黄豆芽,不要绿豆的……”毒都解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何必还要来个忆苦思甜,更何况她又不是白痴,这荷露从前还有几分傲气矜持,如今好不容易见李熙一次,那满眼满脸的急迫饥渴鬼才看不出。 荷露被她这一大串都给听呆了,她再孤陋寡闻也知道这水煮牛肉是麻辣重口味的,王爷是吃不了的,这不是摆明了馋王爷么,只得低声道:“这做法甚为麻烦,且深夜吃这样重口味的,于身体不利,不若明日奴婢让厨房再做了给王妃娘娘吃。” 李熙听急云的描述早已垂涎欲滴,连忙道:“不必,吩咐厨房即刻做好,分量要足!” 荷露连忙道:“王爷,您身体为重,这水煮牛肉你还是不要吃的好。” 李熙道:“天气渐凉了,这是给王妃吃的暖暖身体,豆腐你也送上来就是了。”关了门谁知道自己吃没吃,嘿嘿嘿,反正急云一贯食量大。 急云却早已一路走进房里,一边唤人上热水,一边脱了起来,穿着这一身的累赘当了一晚上的背景板看影帝们表演,她早就不耐烦了,回到房里迎面又撞上个夫君从前的患难贴心小丫鬟,从前涵养好懒得计较,今天却是懒得敷衍。 酣畅淋漓的水煮牛肉后,是更为**鲜香的床上运动,开了禁的李熙,仿佛要将这些年的亏欠统统找补,而急云体力甚好,也并不觉得辛苦,只是两人依然注意用古老的体外方式避孕,如今时势未名,还不是要孩子的好时机,更何况两人也都还年轻,倒不着急。 只可怜荷露看着牢牢关上的主房门,不知扭皱了几根帕子。 已是初冬天气,月耀空天,四照生寒,败叶凋零,秋草迷目,萧凡和苏定方带着几个侍卫一路疾驰,到了清风山下,苏定方笑道:“却是到了愚弟的师门了,我师父一向好客,不知萧兄可有意一同去见见我师父?” 萧凡笑道:“自然是要去的,清微教名动天下,能得此良机拜谒张教主,正乃人间一快!” 苏定方笑道:“时间不早了,从前边过太多关口查验外客,到山上却太晚了,我知后头一小道,虽然甚险,却难不住萧兄。” 萧凡皇帝之尊,自然习惯了开特例,如何肯一一去让那些庸人查验盘问自己,更是欣然笑着应了。 数人便从后山一条小道走了一段路,果然有一险峻高峰,好在月明如水,倒是不难攀登,几人施展轻功,上了几层高崖,经过许多林壑,总是巅崖峭壁,苍翠玲珑,观玩不尽,却也不觉疲倦。又走上一条高岭,远远望见两株大松。苏定方指着道:“那松下便是师父住的小阁了。”又走了半会,才到那松下,果然好株大松,三四个人搂不过来,直连云汉,枝叶茂盛,直插云霄,有两层朱阁,十分精致,门上横匾上书“凌虚阁”,树下一个天然白石池,碧沉沉的一池清水,满池边芝兰掩映,菊竹可观,苏定方带了他们直走入门内大厅,笑道:“你们先安坐,我上去禀告师父再来请你们。” 张翔正在阁顶盘膝沐浴在月华之中,运气吐纳,苏定方走上阁楼,屏息静气,并不敢说话,张翔运气半晌后并不睁眼,张口道:“你回来了?” 苏定方跪下道:“是,弟子游历归来了,知道师父每逢十五必要在凌虚阁运功以集月华之灵,然而今夜弟子带了几个人来,却不得不过来打扰师父。” 张翔半开了眼睛道:“是楼下的人吧,有一个是高手。” 苏定方笑道:“师父果然英明。”一边将旁边案上温着的茶水倒了一杯奉上,张翔每逢练功后都要喝一杯铁观音,这也是多年的习惯了,张翔饮了两口,说道:“是什么人?” 苏定方微微笑道:“是东唐国主萧凡。” 张翔吃了一惊道:“一国之主,如何会来清风山?” 苏定方笑道:“自然是弟子邀请来的……” 张翔皱眉道:“如今正是北蛮大举入侵之时,听说西华国那边也不太平,这时候见东唐国国主,十分不智,你还是送他走吧。” 苏定方笑容不改:“请神容易送神难,师父没有听说过这句话么?” 张翔有些不快道:“你自作主张请东唐国主来做什么?还不快快趁夜送走了。” 苏定方却站了起来看着下方月华里的清风山道:“师父曾教徒弟,为了成功,手段是需要的,而更要借助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和有用的人,然而一旦弟子对师父不再有用,师父便将弟子弃若敝履……” 张翔看这这个从小自己教大的苏定方,有些心软道:“少年弟子,受些挫折也是有好处的,为师并未放弃你。” 苏定方笑了笑道:“是的,只是师父的得意门生又多了几个,比如谢玉衡……” 张翔道:“不过是一时权宜平衡之计罢了。你这次请萧凡来,难道是想借他之力来对付云阳侯他们?如今大秦有难,云阳侯已是出征去了,大敌当前,若是做些小动作,皇上定是不快,而大义名分我们也不占,又有勾结东唐之嫌,还是不妥。” 苏定方转过脸来,月色下他俊朗的脸有些扭曲:“听说东唐国主萧凡,不过而立之年,便已臻宗师之界……一入宗师,便跳出凡尘,不知师父和萧凡,哪个的武艺高一些?” 张翔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沉思道:“他年纪轻轻便入了宗师境界,靠的不过是因为他是国君,吃了许多灵丹妙药,又有倾国之力替他提升,然而到底境界是不稳的,而对敌的经验,也未必足,因此为师若是和他对上,倒还有三分胜算。” 苏定方笑了:“若是师父吃了西华国的名品雪蟾蜍露调制的铁观音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这么迟真不是故意的,主要好不容易有个假期,这段时间天气太冷,白天带儿子去商场买衣服鞋子去了,下午回来太累……我又睡了一大觉……然后又修改了许多次情节。 大家猜猜萧凡这个蠢货来大秦干嘛呢哈哈哈。 第110章 宗师 雪蟾蜍露并非毒药,乃是一味极好的麻药……而生长在西华国千年冰渊里的这种极为罕见的雪蟾蜍,其身上的汁液清淡如水,无色无味。然而这样的麻醉药,对张翔这样的宗师,作用并不是很明显,也就是说它只是能让他动作稍微慢一点点,对于苏定方来说,这用处并不大,即使喝了蟾蜍露,张翔依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下毒的他,然而,若是对手是另外一个宗师,那就不一样了。慢上一点点,便是致命。 因此苏定方远赴东唐,想通过杀手组织找到个绝妙的高手,然后他偏偏撞上了正为美人神魂颠倒的萧凡……一切都仿佛是上天赐予的机会,萧凡居然真的在他的巧簧之舌下真的微服私访和他来了大秦,苏定方怎能不相信这是他的运道来了? 坐在客厅里的萧凡,忽然听到楼上有巨声,然后苏定方从上头楼梯滚落了下来,看到他们便喘息道:“成了!快拦住他!” 后头张翔双目通红飘了下来,听到他这么说,早已认定萧凡是和他串通好来杀他的,他中了蟾蜍露,经脉滞钝,如何敢再废话?已是宽袖鼓涨,一挥长袖,一股内家潜力,破空呼啸,向萧凡卷去,掌心全青,上来就用了全力! 萧凡只看到一个张翔一身道袍,浑身上下透着股厉杀之意从上头掠了下来,掌风凌厉,向他劈来,另外一只手持着剑,长剑隐隐龙吟之声呼啸而至,虽然满腹疑惑,却生死一线,不得不拔刀迎战,旁边的海龙卫则早已拔刀护主,他们原是千里挑一,自然武艺也都不差,然而却都无法接张翔盛怒之下的一掌之威,被打得四散吐血倒地,萧凡面色一肃,长啸一声,身形腾空而起,挺刀上前,只见刀光闪动,寒芒满天,凌厉强横,割破空气,带着凄厉风声直取张翔,二人却是在门口的古松上缠斗起来,直打得那松叶纷纷四方激射!他们俱都是宗师,一旦开打,便是生死之战!只看凌虚顶上气势浩荡,剑风刀风撞荡,声势之大,早已惊动了山下的四坛八院,灯笼燃起,人声鼎沸,开始往这边赶了过来。 这个时候,李熙正和急云享用完水煮牛肉,专心投入那麻辣鲜香的床上运动。 云收雨散后,李熙趴在柔软的丝被里,光滑的肌肤上湿漉漉的,急云却依然动作矫健的起了身,她习惯每次都要洗澡,李熙侧过脸看她那线条优美的脊背线条一路到柔韧的腰然后隆起一丘令人迷醉的结实浑圆的臀部,满足地叹了口气。门外却是传来了急切的敲门声,李熙和急云脸色一肃,对视一眼,知道必是有急事,否则下人决不敢打扰他们。 急云极快地套上了外袍,沉声问道:“什么事?” 门外是白毫回答道:“禀王妃,安乐侯府上管夫人遣人来报,让您立刻回清风山,城门处已开了城门,清微教有大事。” 急云看了眼李熙,高声道:“我就来,让人备马。”一边手下不停简单穿了身箭袖劲袍,向李熙点点头便快步走了出去。 李熙也已坐了起来,穿上了宽松的袍子,外头荷露却是走了进来,看到缭乱的床褥以及空气中奇怪的味道,脸已是羞红,她低声道:“王爷,朱明侍卫有急事求见。” 李熙心下已知清微教必然发生了大事,朱明只怕也是来禀告的,便点头道:“快请到书房,我这就去。” 荷露看他脸色有些苍白,有些担忧道:“王爷,您的身子……撑得住么?” 李熙却自站了起来套了件外袍大步走了出去。 朱明看到李熙出来,低头道:“跟踪萧凡和苏定方的暗卫来报,苏定方和萧凡连夜上了清风山,由于路太险峻,萧凡武艺又十分高强,他们不好跟,只在山上埋了暗桩,然后看到凌虚峰顶起了大火,清风山上锣鼓大噪,后来先看到苏定方自己一个人先下来往北边骑马跑了,派了人跟上,过了一会儿,便能看到萧凡和几个侍卫下来,他们路不熟,走得很是辛苦,且萧凡脸色苍白,似是受了伤,也跑了,然后清风山四处开始戒严路口,他们好不容易出来报信。” 李熙挑了挑眉:“看来苏定方和萧凡在清微教闹出事来了,这事还不小,连城门都为此开了,大概明天清晨我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天才发亮,确切的消息回来了,清微教掌教、大秦国师遇刺身陨,刺客不明身份,只知其武艺高强应入了宗师之境,目击者只看到该男子颇为年轻,不到四十,带着几名刺客一同从山峰后逃离现场。 清风山上,连仁熙帝也被惊动了,御驾亲临,钦命大理寺、京兆尹一同追查凶手,很快现场的茶杯验出了西华国著名的雪蟾蜍露,这下,连仁熙帝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中徽堂,张翔的尸体静静停在中间,山上弟子们各司其责,山上各个院落已铺满雪白的缟素。仁熙帝高居在上,长老们和管夫人脸色端凝静立于下,听大理寺官员回报验尸结果:“国师被一柄锋刃极薄的快刀杀死,他身上仅有一道刀伤,一刀致命,刀的锋刃太薄,出手太快,刀伤在肺叶下端,一刀刺入,血液立刻大量涌入胸腔,因此他身上不应有血,他胸前的喷射状血迹,应当是对手的,对手武艺高强,善使刀,应当被国师的掌法打中,受了重伤。” 仁熙帝沉吟道:“列位教中长老们如何看。” 管夫人冷然道:“应当命京城四门全封锁搜查凶手,所有药铺、医馆全被官府监控起来。”又有一名长老肃然道:“能让掌教丝毫不警惕的饮下麻药,又能从后山险峻的小路找到掌教,必然有内奸,且让掌教十分信任!” 仁熙帝点点头,转头看到急云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尸体,想起这位晋王妃却是个武艺高手,只怕在对战现场能看出别的什么痕迹,不由问道:“晋王妃有何想法?” 急云抬起眼看了眼仁熙帝,说道:“西华国只怕有宗师或者接近宗师的高手参战。”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场上的人都不明所以,仁熙帝却倏然变色,西华国与北蛮有勾连本是猜测,此次张翔忽然被刺杀,现场又发现西华国珍贵的麻醉药,他心中已有不详的预感,如今晋王妃如此直接的说出他心中的揣测,更令他震动不已,不错!唯有如此才能解释西华国为何不远千里布局杀人!像武林宗师这种千万人中可取上将首级的绝对性杀伤力量,在乱世的时候是用来压阵脚的定军石!杀了大秦的武林宗师,这是未雨绸缪,既砍了可能的后援,又乱了军心! 边疆果然很快有紧急战报火速报来:十月二十五日,由西华国皇太子亲率的九万西华军忽然出现在北疆战场上,刚刚与北蛮经历过一场战役疲惫的大秦军被以逸待劳的西华军迎头截击,尸堆如山,血流成河,振威将军管千山领军力敌,以两万兵士力敌到最后,然而西华军统帅赫连寒却是个武林高手,云阳侯与其对战不敌,被斩落马下,以身殉国! 北疆战局赫然扭转,大秦主帅被斩,军心溃乱,节节后退,困守幽州,而北蛮则与西华联合,一连夺了泽城、蕨城几个战略要塞。 一时边关告急,朝廷震动。 仁熙帝一日之内连下了几十道旨意,调兵遣将,调遣粮草,让一直镇守西疆的何励庵大将军出战西华,以期能让西华军顾此失彼,一边却是犯了难,管千山殉难,北疆战场群龙无首,朝中却找不到一个能压得住阵脚的将领前去压阵!他咬了咬牙,看来只怕这次要让谢佑出征了……只是谢佑当年卸甲后,自己刻意压制,换了他的亲信将领,他也知趣,基本没有再联系过旧属,如今便是起用谢佑,边疆的将领只怕未必能如臂指使,而此事边疆战事已和之前云阳侯不同,同样是败局,谢佑当年虽可力挽狂潮,今日面对的却是西华国和北蛮的两厢夹击!西华国又有宗师主帅!身怀武艺的云阳侯都身死阵前,没有武艺的谢佑能行么?若是再被斩下一个谢佑,前线战事将无可挽回,而失去谢佑,文臣无首,国内乱象则生! 他心乱如麻,大臣们在军机处吵成一团,有人力主和谈,毕竟如今是两国联军,来势凶猛,又有武林宗师坐镇!主战派则热血沸腾,却毫无良策,两派吵成一团,谢佑静静立着,双眼垂下,不言不动,仁熙帝看着他,心生无力,宰辅之位,调和国家鼎鼐、协理天下阴阳,尤需实干之人,难得谢佑此人心怀苍生,既能务实挑担,又肯为君上背锅,他着实舍不得放谢佑前去送死,忽然挥手让臣子们静下,对同样茫然的李怡道:“太子怎么看。” 李怡愣了楞,犹豫道:“如今言战未必胜,言退失人心,儿臣认为战端不可轻开,否则生灵涂炭,黎民遭殃,如今西华国无故启了战端,兴许另有所求,不若先避险自保,派人出使,先看看其所求,或有可让之处……”话未说完,仁熙帝已是暴怒拿起案上砚台直接往他的地方扔了过去! 李怡自幼从未见过父皇如此盛怒,已惊呆了,砚台直接敲到他的额头上,一时鲜血淋漓,他茫然看往父皇,军机处大臣们登时全跪下了,仁熙帝指着李怡的鼻子骂道:“西华国狼子野心数年,你道他所图什么?他图的是这锦绣河山,图的是这大秦的皇座!这些臣子们都能和谈甚至投降,因为他们哪怕换了主子也不过是换个朝廷当官而已!你却不能投降!因为你是我大秦的储君,身在大秦在,身亡大秦亡!” 所有大臣跪伏不言,之前主和谈的大臣们大汗淋漓,李怡双膝跪下,惶恐不已,却听到仁熙帝依然大怒道:“朕精心培育你数年,你却连晋王妃都不如,她看个尸体都能看到千里之外的战场!你身为男儿,身为储君,既无男儿的热血,又无储君的胸怀眼光,大敌当前,却只想着和谈,却不知大秦若是遇险而退尺以自退,西华北蛮就能乘势进丈乃至亡国灭种!”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的情节千头万绪,已到了全书的**了,有些难铺排,因此我写得有点辛苦,大家千万见谅。 第111章 货币战争 卫皇后一边看着御医替李怡包扎,一边泪水不停地落,李怡只得不断地安慰她:“父皇只是一时气急,并非故意,事后不还是让内侍宣了御医么?” 卫皇后只是落泪,李怡自知父皇从前都对自己温言细心,即便是责备也从未当外人面责备自己,给自己这个太子留些颜面,今日却在大臣面前大大的下了自己的面子,显见是失望之极,不由的心中苦闷,包扎好后便出了宫,却觉得有些无颜回东宫见幕僚们,而东宫从前能和自己谈上一两句的柳碧筠又已经被迫出家,有些茫然,想起李熙前些天回晋王府筹备大祭,一直没回别业,便径直去了晋王府。 见了李熙也只是大叹苦水道:“我难道不想给父皇出良策!只是如今之计,朝中无人可用,我又能奈何?云阳侯武艺高强,也被斩杀,唯一的宗师掌门又被阴谋刺杀,眼看再去多少将领,也难逃刺杀,满朝武将皆畏战!如今虽无力一战,却仍有外交回旋之余地,如何不能派遣使节试试?便是不成,也能缓一缓时间,平日里父皇只让我熟读经史子集,这些在兵临城下又有何用?我若为将,那自然只管奋勇杀敌便是马革裹尸也无谓了,如今却是身为储君,一个决定便要送多少人去死!将士也是人生父母养,边疆黎民又何辜?我选择议和,也不过是为了百姓和将士不要无谓牺牲罢了!” 李熙听他语无伦次,心知他不过一十六七的少年,历练太少,眼界太窄,又被仁熙帝刻意养成宅心仁厚的性子,如何能想到敌人是如此深谋远虑地走到今天这一步,怎可能会让步?他努力按父亲的要求做了十多年的太子,却忽然被自己父亲抨击,发现自己并不是父亲所期待的储君,难免茫然无措,惊慌起来,只得安慰了他一番,才送走了他,又走回了书房内。 他悄悄地走进了书房后的密室内,里头的一个床帐内,静静躺着个昏迷的男子,剑眉星目,肤色有些深褐,算得上是个美男子,正是那杀了张翔的东唐国主萧凡。 萧凡头晕脑胀地醒了起来,发现自己全身无力地躺在一处床帐内,屋里光线昏暗,分不出白天黑夜,他动了动,发现自己手足上都有着镣铐,他讪笑一声,勉强坐了起来,丝被滑落,自己身上j□j,他抚额定神半晌,才发现自己床前居然坐着一人,眉目俊美,雅致温煦,脸色略略有些透明的苍白,却更添了一分风流,赫然正是那卖画的美少年顾藻。 他笑了一声道:“晋王李熙?是你设的局吧?让人将我从东唐引了来,然后杀了掌教?” 李熙摇了摇头,笑如春风:“这次真不是我,我只是顺手将你从躲藏的妓院里头拎了出来,不然你早就被城里御林军搜到抓到天牢了,然后东唐的皇帝被关在大秦的天牢里,啧……” 萧凡挑了挑眉毛:“我宁愿在天牢,大概还有逃出去的机会,落在你手里大概好不了,我身上的内力去哪里了?” 李熙冷笑:“自然是你那两根锁凤钉原样还给你了。” 萧凡又懒洋洋地躺了下来道:“啊,那你如今想怎么处置我呢?” 李熙充满恶意地打量着他光裸的肌肤:“本来想让你这个样子去小倌馆接客几天的……虽然老了些,长得还是挺好看的,还是有人好这口的……” 萧凡连眉毛都不动一下,李熙继续道:“可惜你脸皮实在太厚了,我怕反而让你享受了。” 萧凡笑眯眯:“若是主顾是你的话……那的确是难得的享受……” 李熙脸皮忍不住抽了抽:“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的处境,你,一国之君,如今沦落为阶下之囚,你若死了,东唐便又成为无主的肥肉了。” 萧凡哈哈一笑:“我十五便手刃神兽,十六领军出征扫平穷凶极恶的海盗,如若平庸老死在宫殿,有何乐趣?我之一生,本就是精彩多姿,从未后悔,何惧于死亡?更何况既然我如今好端端地在你面前,那说明,我还有些价值……来让我想想,若这计谋不是你设的,那只有西华国最为有利了,他们与北蛮勾结,赫连寒又是个难得的武学天才……” 李熙叹气:“不愧为万商之都的东唐国主,果然消息灵通,外人只知赫连寒是个爱民如子、身先士卒的好太子,未来的明君,却无人知道他有这样一身骇人的武艺……” 萧凡笑了:“因为西华国皇室曾秘密购入许多天材地宝,苏定方若不是你的人,那只能是他的人了,或者说是他收买的人,让我想想,大概他也只是到东唐想雇佣杀手的,毕竟东唐什么都有卖,包括一流的杀手和一流的盗贼,没想到居然遇见了我,这么巧画像里头的人偏偏他认得……可真是命也……”他摇了摇头,他本就雄才大略,聪明绝顶,偏偏性好冒险,因此此次难得地犯蠢便栽了的大跟头,只是诱饵实在太鲜美,美兼武艺高强,意志坚定,心地善良,他如何舍得不咬这口饵? 他闭了眼睛道:“我再猜猜,张翔被我杀死了,西华国如今肆无忌惮,应该已经开战了吧,你们的阵前大将……是管千山吧……可惜了,他当年若是不出事,功力应当也不弱,偏偏被困在百越那儿十几年,功力几乎毫无进境,加上又是疲惫之师遇上出其不意的虎狼之师,必败无疑,可惜了……” 他脸上当真惋惜不已,李熙只是静静的,萧凡继续道:“那清冷如冰雪一样的王妃没有出现,想必已经奔赴前线了吧……赫连寒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大秦居然还有一个宗师……不,境界甚至在宗师之上……只怕是大宗师……呵呵呵。” 李熙笑了笑:“他遇见过她的,可惜招揽未成,而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萧凡哈哈笑了:“看来此次西华国未必能赢,当然,也未必会输,如果大秦的皇帝发现,自己病弱的侄儿,居然有着一个大宗师妻子,还有着自己想不到的秘密力量的时候……我劝你们还是议和,否则赫连寒死,敌退之日,便是你们的死日……正如你的父亲一般……你的伯父宁愿冒着被北蛮长驱直入的危险,也要杀掉他。” 李熙面沉如水,并不说话,萧凡睁眼看了看他,脸上笑意不减:“你如今神光爽迈的,想必病已是好了吧,莫非你当真图谋不小?只是如今大敌当前,你若谋朝篡位,不像你一贯所为……我喜欢看你的画,清清朗朗,开阔之极,你,不是那种人。” 李熙忽然笑了:“和聪明人说话挺省事的。” 萧凡笑道:“我很努力在证明我有些用呢……你还不给我开个价码么?” 李熙微微笑了:“价码很简单了,我要你在这儿,指挥一场旷世商战,动荡和战争会导致社会长期积压的矛盾剧烈爆发出来,让西华国再也无力侵略别国……” 萧凡挑了挑眉毛:“你当真如此笃定我能做得到?” 李熙低下头靠近他,轻轻道:“你只需要把我的命令发布给你那些在西华国的商铺执行便可,你做不到,我也能做到。” 萧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一点都不怀疑你有这能力……能把我玩弄在股掌间……好吧,那么给我什么报酬?” 李熙笑了:“萧国主,你要知道如今你这是刀枪之下,城内之盟,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萧凡看着少年脸上狡黠的笑容如玉生辉,忽然叹气:“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之前的建议么?其实我真心邀请你的,其实么……男子之欢,若得其法,更甚于男女之间呢……” 李熙有些讶异,片刻终于想明白萧凡说的是什么意思,恼怒地站了起来,到底懒得和他争口舌之利,大步地走了出去。 萧凡大笑起来,却终于乐极生悲,牵动了肺部的伤口,大声的咳嗽起来,他虽然找到一线缝隙杀了张翔,却被他一掌拍到胸部,内伤不轻,如今又被李熙以牙还牙钉入了锁凤钉,手足又锁了镣铐,绝然不可能逃脱,他却毫不介意,悠然自得。 外头李熙坐在书房里正襟危坐,长眉却皱了起来,惊获管千山的死讯,急云的确已悄悄重新扮成男子,陪着管夫人、叶默存到前线去了,而如今王府里头的王妃,却是和谢佑商量后,让谢玉衡过来扮了急云,为避嫌,他这些日子只在书房歇宿,对外只是宣称自己又犯病了,在养病。急云到底不能正大光明地出征,自己只有在背后打一场无声无息的货币战争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晚了,因为我直加班到8点才回家,而明天还要早起去搞会务…… 生活是如此充实……我真想抽一晚时间陪儿子去看看电影。 明天就到战场了……嗯…… 第112章 夜半歌声 北疆,沁州外荒原,飒飒西风,萧萧秋草,日头早已落下,苍茫黑暗的荒原上一股萧索肃杀之意。 “喝哈!” 一声浑厚的吆喝,马蹄飞扬,飞驰冲进营地里,所过之处,卷着一股狂风,一支百十骑的哨探队伍疾驰而过,纵马进了荒原上的西华国营盘里,打破了营盘的安静。 已是初冬的天气,风里头寒意凛冽,赫连寒正在中军帐中与众将商谈军事,西华众将几乎都是身材雄壮,英气迫人,其中穿着黑色软甲的赫连寒更是雄姿英发,这些日子他精力旺盛,武艺高强,运筹帷幄,亲率军队决战千里,作战之时不屈不挠,领军作战身先士卒,落败之时亲自断后,无不令将士敬服,身上那睥睨天下的傲然之气更是犹如出鞘的利剑一般寒芒四射。 他在灯下看着地图,淡淡道:“如今沁州已经降霜,天气开始转为寒冷,但是距离大雪封道还有一月之期,算的上是我们进军的一个好时机,我们兵强马壮,若是进攻沁州,正是良机。” 外头却有哨探队伍来报:“大秦那支女将的队伍依然缀着我们。” 赫连寒冷笑一声,幽深黑眸里露出了冰雪一般冷酷无情的神色:“女人就该好好在家里服侍男人,战场没女人什么事情!要不是敬重管千山一世英雄,那日孤就斩尽杀绝了!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旁边一名将领笑道:“听说管千山为了这个百越的圣母,滞留百越十数年,境界停滞不前,想必是夫妻恩爱,她跟着我们只怕是寻机想要回管千山的首领吧。”云阳侯管千山的首领,如今正高高的挂在营盘正中央竖着的旗杆上,西华国兵士看到此头颅无不想起那日旗开得胜,士气高涨,信心十足。 赫连寒冷哼了一声:“百越那种地方,气候温暖潮湿,男子普遍瘦小,她能勉强称个大王,来到北边,女人还是乖乖的将战场让给男人吧!今晚孤就去收拾了她们,省得老跟着如同老鼠一般烦人!至于管千山的首领,虽然有些对不起这个英雄,那日当真被他垂死反抗,斩杀了不少我们西华的好男儿!但是如今此首领对士气很重要,少不得暂时借用,将来待我西华国一统天下,给他追封风光大葬好了。” 将领们笑了,看往赫连寒的眼里充满了甘愿效死的狂热,对自己的统帅描绘的美好前景充满了信心。 这时,安静的营盘里,忽然传来了一阵飘渺的歌声,若有若无,赫连寒愣了愣,问了句:“谁在唱歌?” 将领们静了下来,赫连寒当头带着众将领掀帘出帐,星光闪冷,霜气凝寒,万籁俱寂,露飞平野,歌声渐渐近了,是个女子的声音,歌声隐隐带着悒郁悲伤,幽恨重重,深秋萧索,那歌声中流露出来的悲切苦痛在寂静中分外清晰,越来越悲怆的曲调令得整个天地间都仿佛充满了苍凉萧瑟的气息。 赫连寒只觉得周遭的喧嚣逐渐被抽离,耳边静寂得只剩下那凄切的歌声,渐渐自己的身体像羽毛般轻盈,轻得似乎不再属于自己,心里却分明是越来越澄澈清晰,他心如铁石,本不会为这生离死别的悲伤所动,然而如今却仿佛自己的灵魂被抽离了一般,身体一动都动不了,却能听到马蹄得得,一个浑身缟练,遍体素丝,银盔银铠,素净得如月色清明一般的年轻骑士纵马而入了营盘,而所有的兵士都仿佛在听歌一般凝立不动,眼睁睁地看着那白衣白甲的骑士长驱直入营盘中间,一跃便将那高高旗杆上的云阳侯的首级取下来抱在怀中,驱马又往营盘外疾驰而去,那马显是好马,转瞬便已到了营盘入口处!眼见便要扬长而去! 赫连寒忽然心神一震,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终于魂归于体!他大喝一声,一跃而起,宛如鹰隼展开双翅,霍然往那骑士扑了过去!那个骑士却是全不回头,一力向前,前头灰沉沉的黑暗里忽然一支埋伏着的弓箭骑手队伍显露了出来,暴雨一般的箭如流星一般地对他射来,箭头闪着蓝光,淬着剧毒!他连忙提气赫然往上凭空拔高了数尺,双掌连拍,掌风连连,那些毒箭分毫未伤到他! 然而就这片刻的功夫,那白衣白甲的骑士又已纵马奔出很远,此时,营盘内却是起了大火!他心中一沉,知道前头还不知有多少陷阱,自己孤身一人,不便强追,而营盘起火,将士们都被那邪门的歌声迷住了,也不知情况如何,只好连忙折返回营盘,那歌声却已止住了,武艺高强些的将领已经缓了过来,正忙着组织兵士救火,却是几个营帐起了火,损失不大,一些兵士们却仍然还在痴痴的,有些回了神则痛哭不已,有些则沮丧之极,整个营盘鸡飞狗跳,士气低落。 将领们回到了中军帐,看着赫连寒阴沉着脸,也尽皆无语。 赫连寒问道:“你们方才是什么情况?” 一个将领道:“头脑很清醒,发生什么都知道,但身体却像不属于自己的一样,动弹不得。”有人道:“好似自己的魂灵出窍了一般……太邪门了。” 赫连寒沉下了脸,连他武艺这般高强都中了招!几乎失神一刻!又有将领怯怯道:“这南越的圣母,只怕还真有些邪门法术。若是适才是直接刺杀太子殿下……”众人皆后怕不已,适才人人都这般,若是那骑士直接是刺杀太子,那大家也都别打了直接回西华吧! 赫连寒哼了一声道:“这歌声一是我没有防备,二是这歌声必然极耗心神无法保持太久!我们守卫森严,她们根本无法在这么短促的时间里找到我们中军帐的准确位置,更无法保证一击得手!因此只能干偷偷首领这等事了!且这邪术必然有严苛的条件,比如深夜安静,众人心神松懈之时,若是战场上,嘈杂不堪,人人警惕,只怕无法奏效,否则她早就该施展了,如何等到如今大材小用用来偷尸体?” 众人纷纷舒了口气道:“太子英明。” 赫连寒却心中气闷,知道此次却是让士气正高涨的西华军狠狠地挫折了!这鬼神玄妙之事,却会让普通兵士心生畏惧,极为不利战事!如今少不得要速战速决,尽速再取得一场胜利,否则时间拖长,对远征的西华军大为不利。 沁州城兵马官署内,冼夫人正为刚刚缝补完整的云阳侯尸体擦洗干净,一一替他换上衣服,旁边跪着浑身素缟的管英,甲盔未脱,浑身征尘,正是他今晚去夺回自己父亲头颅,呆呆地望着母亲和父亲。冼夫人面色白得犹如纸一般,连唇上都无一丝血色,双眸黑沉沉的,仿佛失去了生命所有的光彩,身上却穿着一套华丽至极的红色百越裙装,上用精致发光的彩线绣着五毒纹样,银饰华美灿烂,更衬出她的惨白枯槁来。 门豁然被推开了,风卷了进来,浑身缟素的管夫人、叶默存和急云征尘满面的站在了外头,管英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神色漠然,冼夫人却丝毫不动,她仿佛全副心神都在手下的尸体上,全神贯注,手势轻柔,仿佛一如每一个清晨一般在替云阳侯整理衣装。 管夫人扑在了床前,这些天一直心存的侥幸终于被打破了,她色如死灰,嘴唇颤抖着,恍然觉得胸口空荡荡一片,她伸手小心翼翼地去触摸那被风霜摧残过依稀熟悉的脸,一阵浓烈无比的怆凉喷薄而出,她听到自己似乎从空荡荡的胸口呜咽了一声,然而空空落落,仿佛是从极遥远的地方飘来的,心里仿佛被完全挖空了,她眼窝发酸,却干干涩涩流不出眼泪,半晌终于犹如失去了双亲的小兽一般的哀嚎了出来。 冼夫人平平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黑沉沉的双目终于划过了一丝泪光,她哑声道:“你女儿来了。”仿佛说完这句话,就耗尽了她的精气神,一口血吐了出来,管英上前扶住了她,泪水却也滑落了下来,冼夫人低声道:“不管你原谅不原谅你父亲和我,我都要陪他而去了……英儿是你弟弟,和你留着一半一样的血,你们姐弟以后要互相扶持……”话未说完,连绵不绝的血水不断从她嘴角涌了出来,他们全都大惊,管英只是无声地哭泣着,叶默存抢上前把脉后摇了摇头,低声道:“心脉衰竭……” 管英抱着她失声痛哭道:“阿娘为了夺回阿爹的尸体,用了族里的禁术,被反噬了……” 冼夫人微微笑着,低低地唱起来:“春天如今早过去了,你不必为他歌唱,我的爱人,勇敢的英雄……”她双目仿佛看到那遥远的某处,某一个春天的歌圩,年轻的少女遇见了天神一般的人儿。 天亮起来的时候,冼夫人安静的逝去。她用的是后世被称为集体催眠的催眠术,以歌为媒介,在静夜里,猝然发动,瞬间催眠了数万毫无防备的军队兵士,包括武艺臻于宗师境界的赫连寒,偷回了自己丈夫的尸体,然而施用这样巨大的催眠术,耗尽了她全部的心血精力,当然,也许在丈夫死去的那一瞬间,她的魂灵就已随他而去了,不过是为了完成让丈夫得已全尸而苟延残喘而已,她一辈子为爱而活,随心所欲,毫无顾忌,终于得偿所愿,与爱人同生共死。 第113章 布局 管夫人一直呆呆地跪在云阳侯的床前不动,也不说话,他们之前一路疾行赶来,如今又这般大受打击的样子,叶默存不由的有些担心,上前在她后心轻轻输入内气,助她神智恢复,管夫人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不由想起幼时父亲手把手教她和师兄武艺往事种种,纷至踵来。 她喃喃自语道:“如果,我当初不嫁给卫子清就好了……”泪水终于倾盆而出,父女的隔阂,从自己执意要嫁卫子清开始……父亲失踪那些年,她疯狂地想找回父亲,在他怀里狠狠的哭一场,倾诉她这么多年的委屈和懊悔,让父亲给自己出气,然而父亲终于找回来了,却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父亲了……她带着被背叛的心情,和父亲拉开了距离,对冼夫人和管英则敬而远之,无视了父亲期待谅解的内疚眼神,执意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报复卫子清,看到父亲心痛的表情心里更觉痛快……她却忘了是自己先背叛了父亲……而如今,自己再如何椎心泣血,报仇雪恨,父亲都再也回不来了! 叶默存看她终于落泪,倒是舒了口气,郁气最忌压在心底,管夫人又是个什么事情都要藏着倔强之极的人,感情上极易走偏锋,更是伤身,如今能哭出来就好,他低低安慰道:“不是这样的,师父自己也是个恣意而为的人,爱便爱了,有什么懊悔的?人与万物的之别本就在于有情有义,自己选了路,便一路走去便是了,为今之计还是好好计划一番如何给师父报仇雪恨。” 管英一旁抬了头道:“本来昨晚是个极佳的机会的,可恨监军方大游不信阿娘,不同意发兵,否则昨晚就靠那兵士被阿娘歌声迷倒的瞬间,大军进军偷袭,未必不能获胜!那监军贪生怕死,不信阿娘,只说是妇人无知,鬼神之谈,又说大军进发,对方必有防备,阿娘无法,只得自己带了只亲军去的。之前父亲出征营口关,也是方大游好大喜功非要去打,好不容易打下来了,原是打算原地休憩,第二日拔营的,那方大游却非要当日便要回沁州城,说是营口关不易守,主帅大军不宜停留,结果疲惫之军当日便被西华军给截了,父亲带了先锋队伍竭尽全力,与西华军缠斗,才让主力回了城,自己却身死阵前……连新夺回的营口关也再次失了。”他满眼血丝,声音嘶哑颤抖,人黑了不少,脸上胡茬密布,从前那跳脱傻二的性情,仿佛被这些天的战场上的鲜血洗去,只那话语中的负气,仍能感觉到他属于新兵的热血青嫩。 管夫人垂了头,一个一个字地重复道:“监军方大游。” 管英愤声道:“不错,此人贪生怕死,又好大喜功,什么都不懂,却什么都要过问,一路颇为掣肘,如今父亲死了,朝中又尚未派下元帅,副帅们只得听他的,十分窝气。” 急云抬了抬头道:“不是贪生怕死、好大喜功么?这样的人太好打发了,若是想让他闭嘴不干涉军令,给他制造个把柄就好了。” 管英眼睛一亮,连声问道:“如何制造把柄?” 急云从前带着特警行动队执行任务,自然早就有法子对付这种满脑子规章制度的监察文官……她淡淡道:“比如制造一场败仗或者丢失情报、粮草、逃脱重要的战俘之类的事情,让他负主要责任,然后尽力替他对上掩盖掩饰,这样他就有短处在你手里,一切都只能乖乖听你的,再比如让他总是遇到危险,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于是不敢指手画脚,只是缩在安全之地……之类的。” 管英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还可以这样?” 急云挑了挑眉,看来云阳侯真是个高风亮节坦坦荡荡的……英雄……但是英雄往往更容易死于政治倾轧,因为他们的底线和原则……都过于刚正了……然而战争却不需要英雄,只需要胜利。 云阳侯和冼夫人尸体敛装停柩后,管英给管夫人、急云等人说了一下如今的情势。 自半月前云阳侯被斩,大秦军败退沁州城后,西华军与北蛮军两边夹击进攻,攻破营口关,然后势如破竹,一连失了泽州、代州两座城池,如今若是沁州城失守,则大秦中原门户大开,西华和北蛮便可长驱直入玉京,大秦之国本动摇。好在沁州城高池深,易守难攻,粮道稳固,守城的准备十分充分,兵力也颇为充足,然而若是一直困守,也迟早要被攻破。 急云听了问道:“西华国和北蛮国,有姻亲关系么?还是只是简单的利益结合?” 管英想了想道:“听父帅审过战俘,只是单纯利益结盟,约定将来得了大秦,划江而治,江北归北蛮,江南归西华。” 急云点点头道:“既然是两国结盟的军队,派细作谍探去散布谣言,破坏结盟应当很容易。” 管英摇头道:“父帅想过,然而此次西化军和北蛮军都颁下了大军清野的严令!大军经行过,所有村庄被焚毁,北蛮那边听说直接斩杀手无寸铁的平民!西华那边据说是不滥杀平民,然而却由铁骑驱赶平民向沁州方向来,如若滞留,便当成奸细!我们的谍探根本无法混入他们,而大量的流民向沁州流入,我们的压力十分大,若是要庇护他们,军方却没有这般大的力量,更怕被敌人趁虚而入,在里头混入奸细,若是不庇护,却要负上不义之名!” 一旁管夫人叹了口气道:“赫连寒此人当真是深谋远虑心机深沉到可怕的地步,听说他不过二十五岁而已……便能老辣如此,他筹谋数年……大秦这次恐怕在劫难逃。” 急云哼了一声,胸中却是燃起了斗志。她淡淡道:“只靠一个统帅带领的军队,统帅只要身死,那军队便软弱无力了……” 叶默存摇头道:“纵使你的武艺比他强,能潜入大营,也没有把握不惊动大军的情况下杀死他,而他身旁有着十万大军!你到底不是神,如何能轻易杀死他?” 急云挑了挑眉道:“若是能让我领军,未必不能,好吧,说点实际的,如今就让我先去给他们脆弱的结盟深深划上一道裂缝吧。”我可是专家,她默默的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京城,书房里,李熙拿着凤州夏妍的手书,脸上阴云密布。 朱明在一旁侍立,也是默默无语。 李熙站了起来,心头有些烦闷,自往里头密室走去。 萧凡正闭着眼睛养神,看到他进来,笑道:“如何?可是考虑清楚了?其实我真的不介意在下边的,不过如果你不习惯,我在上头也是可以的,保证让你j□j……” 李熙阴着脸,淡淡道:“激怒我并不会给你制造什么机会,你放心吧,在计划实施前,你都只会关在这里了,哪里都不会去,你没有任何机会逃脱的。” 萧凡笑脸不改:“哎呀,有你这样的美少年陪着,我哪里都不想去的。” 李熙没有接话,满怀心事。 萧凡看着他的脸色,问道:“怎么?难道你还没有想到好办法?要不要我勉为其难替你想个办法。” 李熙冷笑了声:“那是小事情……我如今只是在犹豫该不该做。” 萧凡有些疑惑:“如今大秦岌岌可危,你居然这个关头还在犹豫这个?” 李熙摇了摇头,感觉到深深的疲倦感:“今天得到消息,当年出卖我父亲情报的副将,一直是皇上的密探,为皇上监视我父亲,他当时那个情报,也是按照皇上的指令交给了指定的人,他从来都不知道那个人是北蛮人,这点和我们在北蛮查到的情报是吻合的,而之后他便被以叛国罪匆匆问罪,满门抄斩,家眷流放……他在出征时,心有不安,让人捎信回家,里头藏了密信,本是打算万一自己出事,让家里拿着这信做凭据救自己……可惜……皇上完全没有给他机会,他的女儿当时年幼,侥幸带着信逃出,却不通军事,一直不知道那信里头是什么意思……” 萧凡诧异:“这事情还要查?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了啊,当年北疆虽然战事危急,却还没有危急到亡国的程度,而你父亲的实力,却早已触动了君王那敏感的权利欲了,若是让你父亲再立下不世奇功……他还当什么皇帝?” 李熙叹气:“他这些年对我实在是宠爱之极,我心里总存着一丝侥幸,是别人做的。” 萧凡哈哈大笑:“帝王之心性,本就是将一切危及自己宝座的苗头都斩杀掉,而对没有威胁的人,自然是不妨做做仁君的,再说他难免有些愧疚之心,你又是个病秧子,他对你好,能让他心里得到平静,说不定还觉得自己对有谋反之心的弟弟仁至义尽呢!” 李熙面上表情怅然,萧凡笑道:“难道你居然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发现皇上负了我,于是我便要负了这天下人,让这大秦灭亡?” 李熙淡淡道:“物竞天择,谁做皇帝不一样?那赫连寒没准比他更适合这大秦的皇帝,我带着王妃隐居去,反正他们也杀不了我。” 萧凡一愣,脸色转为严肃:“你居然当真如此想?” 他沉下了脸,忽然厉声道:“你身上流着大秦人的血,你生下来就是大秦人,这就是天命,你既为大秦人,便该忠于大秦,如今大秦岌岌可危,百姓流离失所,国破家亡迫在眉睫,你居然为了私人恩怨,便要遁世袖手,置百姓家国于烘炉中,自己逍遥旁观?我之前还以为你有几分侠义之气,颇可结交,如今真叫我看不起!”说罢居然轻蔑地啐了口口水,然后径直转身向内,不再看他。 李熙看他翻脸,有些意外,站了起来,看往外头,严冬已至,这屋里甚冷,因外头侍卫也未想到,自己也不注意,并没有放置炭盆,萧凡身上有伤,又没有内力,自己为了防止他逃走,也没让他穿上衣物,只怕这些天颇为难过,这些天却倒从未提过……倒是个硬汉。 他将拿在手上的那写好的计划书,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我若要报仇,找正主便是了,何必拿大秦的天下家国来陪葬,是我错了。这计划书你看看,我要你尽快部署安排……”一边将那计划书放在床边,走了出去。 萧凡拿起那计划书,一目十行,便已了然,赫然怪叫道:“我错了!我后悔了!我能不能收回我的话啊!我那经营多年的店啊……咱们再来商量下,换个方法成不……” 李熙却已出去叫了侍卫拿了几个火盆进来,看到他痛心疾首道:“你太狠了啊……这样的事情做出来,西华国至少十年内难以恢复元气……” 李熙扬眉:“战争没有对错,只有胜败,他既做了出征的决定,就该做好落败的准备,从人道主义方面,将来战后,我会努力做些赈灾济民、筑桥修路、赞助学堂的事情来弥补一下我的良心的。” 萧凡滋滋的从齿缝中吸着凉气,仍是心痛不已:“按你这个计划,我西华的所有商铺将来全数都要撤离……可怜我经营这样多年……我的钱啊……” 作者有话要说:匆忙码字,可能依然有错字,大家包涵,好歹是能提前发了…… 第114章 宫变 大内,夜已交二鼓,冷风飒飒,寒雾森森,仁熙帝正在御书房内皱眉沉思,北疆战事胶着,他依然没有找到良策,清微教掌教被刺身死,云阳侯战死,对上赫连寒,清微教如今的弟子都还未成器,之前倒是有听说谢佑的女儿谢瑶光有些武艺,想来年纪甚小,又是女子,也只是一般,如今云阳侯的女儿管夫人已奔赴前线,而清微教那边传来的长老奏本是如今继任清微教教主的人选,便是管夫人,看来也只能这样了,让管夫人继任掌教一职,然后组织清微教教中精锐,保护谢佑前往北疆出征,谢佑军略无双,未必不能胜…… 忽然外头彭中过来禀报:“皇后娘娘遣人来问,今晚是否回后宫歇息?” 仁熙帝皱了皱眉,想到自己因生气已经数日没有召见太子,也没有回后宫就寝……大概卫皇后又惊慌不已了……他有些不耐烦地站了起来,罢了,晾太子也晾得够了,今夜先去卫皇后那儿歇一宿,明日再召见太子细细地教吧。 他站了起来道:“摆驾丹凤宫。” 彭中应了慌忙下去安排步辇。 丹凤宫里,卫皇后难得的盛装打扮了一番,没有穿那平日惯爱的耀眼夺目的明黄、杏黄色,却换了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腰系银纹绣百蝶度花裙,裙摆精巧非常,绣纹精美,乌发拢成了翻荷髻,中间簪着一朵玉莲花钿,水杏眼用黛笔将眼角轻轻挑了上去,又用轻粉敷得脸上粉光肉嫩,一丝皱纹也无,粗一看过去,倒似是回到了青春时代一般,娇态娉婷,仁熙帝见她如此,知她是心中凄惶,想唤起他旧日情分,心中叹了口气,如今自己忧愁的是国家大事,边疆军务,她却仍在惶恐不安于她与太子的地位名分,这个妻子,一辈子都没和他想到同一个地方过,只是虽然偶有些小心思小动作,却到底都是听话的,也就这般放着了,如今还是要安了她和太子的心才是。 想到此处,便笑着上前道:“梓童今日打扮得倒是别致。到似从前才嫁给我做太子妃的时候了。” 卫皇后笑了笑,上前迎驾,一如从前,脸上却有着掩不住的凄然,嫁给他这样多年,哪次不是被他玩弄于股掌间,今天可以对你温存百倍,明天又可以冷落斥责你,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又对她温存,努力跟上他的脚步,想做一个最完美的皇后,最后却只发现,他让她做皇后,只是他没有别的人选而已……自己不过是他精心制造的一个傀儡皇后,背景被渐渐的、悄悄的架空了,手中毫无权柄,不允许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举动,否则就要受到惩罚,如今就连自己的儿子,也要步上自己的后尘,当一个傀儡太子,有用的时候对你好,不想要了,随时都可以撤掉你……他好像几乎没有作为人的感情一般,无情、冷漠,披着仁慈博爱明君的外衣,做着一个唯我独尊高高在上的帝王。 儿子,再没有自己这个母亲更清楚儿子这些年的努力了,不过三岁,笔都握不稳,就开始开蒙写字,一直到今日,风雨无阻,暑寒不休,日日都练字,大儒们教的课程,都全力背了下来,为了博得皇上的一句赞许,他才多大,从小就没能和普通孩童一样纵情玩乐过,一言一行,一举一止,都符合皇上和老师们的要求,如今却又要早早踏上自己的路,在皇上的阴影下战战兢兢,朝不保夕…… 二人交谈几句,仁熙帝亲切询问了皇长孙的起居,恰到好处的表示了关心,又爱护了一番她的身体,一起吃了些宵夜,便有宫人来替皇上宽衣沐浴,之后顺理成章地入帐歇息。 六尺宽的朱漆沉香木上下两旁雕凤的阔床边悬着鲛绡描凤七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榻上铺着软纨蚕丝褥,温暖如春,熏着一股极为好闻的清香,仁熙帝躺下,他已数日不曾安枕,如今躺下,只觉得颇为舒适而令人放松,不由地浓浓的倦怠涌了上来,而这时卫皇后却是宽了衣物依偎了过来,肌肤微丰,绵软细腻,身体上一股芳烈清香透了过来,之后她舌送丁香,主动起来,仁熙帝有些意外,张口接了,二人缠绵起来,心下倒是起了兴致,毕竟卫皇后一贯自持身份,床笫之间极为矜持,这般主动还是第一次,他忙于前朝,多日不曾招人侍寝,因此意兴一起,便顺水推舟的倒凤颠鸾起来。 却没想到,今夜这一夜,颇有些魂飞天外,魄散九霄之极乐感,仁熙帝只觉得宛如回到了年轻时,心跳加快,热血沸腾他宛如一头活龙一般,一连索取了几次,却只如渴龙见水,仍觉不够,渐渐他觉得身体虚软,有些不对起来,脸色一肃:“你用的什么香?” 卫皇后拨开那长长的头发,里头已经夹杂有些白发,不再似从前乌黑,如今头发已被汗水濡湿,她微微笑道:“从前弟妹赠给我的香,皇上中意不中意?外头值夜的宫人,应该喝了茶水都睡沉了,我知道彭中是高手,不过我已让人在外头安排了些事情,让他忙去了。” 仁熙帝变了脸色,想要起来,却身子虚软,他想喊话,却发现自己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睁大眼睛,愤气潮涌:“你大胆!”声音细如蚊蝇,卫皇后侧了过来,伏在枕上,意态娇慵:“陛下不是一直喜欢弟妹么?为了弟妹,连亲弟弟都谋害了……没想到弟妹却宁愿回南诏,也不肯留下来和你干这逆伦无道之事。” 仁熙帝脸色铁青:“你在胡嚼什么蛆?还不快宣御医!朕看你是误会,早些召了御医来,朕还可宽恕你!” 卫皇后笑了,声音柔而低声:“皇上万万想不到臣妾也有这样胆大包天的一天吧?皇上以为人心很好玩弄么?南诏公主走前,来和我辞别,求我念着昔日的情分好好照顾熙儿,痛哭了一番,却和我隐晦的说你太过无情,悄悄赠了我这难得的极乐香,二香合一,便是至乐,只说是让我防身的……臣妾当时也万万想不到,会有用上这个的一天……公主天真烂漫,单纯娇憨,嫁来大秦的时候,和我本颇相得,结果却被你害得忍痛抛下幼子返回南诏……我一点都不怪她,也不怪熙儿,我只怪自己的命不好……” 仁熙帝恼怒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卫皇后继续道:“皇上不是一开始就夸奖过南诏公主是毫不伪饰的天然真美人么?臣妾还记得她极为善舞,纤腰一握,纤便轻细,跳起舞来举止翩然,那天重阳宴席上皇上看得目不转睛,臣妾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天呢……只是万万想不到,皇上自诩仁义明君,却奸了自己的弟妇,臣妾当时还奇怪呢……晋王长期不在京城,难得回来一次,如何就有孕了?重阳宴后,公主就一直不肯进宫,总是说身体有疾……晋王薨后,她夤夜入宫,气势汹汹,面有怒色,与皇上私下交谈,什么人都不知道皇上和她说了什么,最后她便抛下有病的幼子,回了南诏改嫁……皇上心痛吧?佳人宁愿回国,也不肯在此受你的侮辱……如今熙儿长大了,听说心疾有治好的可能,皇上是不是觉得怡儿不好,该给你最爱的女人的孩子腾一腾位子了?既然皇上不肯让我们母子活下去,那臣妾便陪皇上一起去死,把这家国天下留给怡儿好了……” 仁熙帝只觉得头目森森然,而身下渐渐开始有阴精涌出,他自知不好,嘶声道:“你中计了……这是捕风捉影无稽之谈,那南诏公主那夜到了宫中,只说有晋王的秘事要奏禀,以换得她回南诏的自由而已,我何曾对南诏公主有过什么绮思?那熙儿,当真是二弟的亲子!你快快叫太医来!朕念在你受奸人蒙蔽份上,饶你不死!” 卫皇后愣了愣,凄然一笑:“来不及啦,皇上,臣妾累了……这些年臣妾和太子尽心尽力什么都听皇上的,却仍是不能让皇上满意,皇上连臣妾的兄弟都容不下,让臣子们欺辱于他,让他不能别娶生下嫡子,如今身死,不就是为了压制外戚么?不就是让臣妾除了依仗皇上,谁都依仗不了么?清华是嫡公主,却被你折辱,嫁给她不喜欢的人,如今她还郁郁寡欢,如今连太子,你也不满意了,臣妾如何忍心让他辛苦这些年,最后却被他最敬爱的父皇,一手摧毁?皇上,您别怪臣妾,臣妾一心一意的恋慕你,只是你不知道一个做母亲的心,若是为着儿女,那是什么折辱都肯忍受的,但是你若是要摧毁她的儿女,那她便是和敌人同归于尽,也绝不肯放过对方的……” 仁熙帝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睛大睁着,却什么都看不清了,他下头冰凉一片,阴精流输不禁,延绵不绝的脱阳,他知道他要死了,而且是以这样一个不体面的方式驾崩,他努力经营了一辈子的明君,还有那么多的霸业没有完成,最后却死于一个蠢妇之手,以荒淫无度昏君的样子不体面的驾崩。 天亮的时候,仁熙帝崩,卫皇后自缢而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应该是南诏公主番外,交代一下前尘往事。今天终于能按时更了,我也终于有时间带儿子去看冰雪奇缘了! 第115章 女帅 清晨,宫人发现了皇上皇后双双死去,一时惊慌失措,最后常年在荣寿宫供养不问外事的慈恩太后被请了出来,慈恩太后并非仁熙帝及晋王等皇子的亲母亲,只是继后,自己并无出,因此在仁熙帝登基后,一直乖乖地安享尊荣,不问不管,做自己安安稳稳的太后,虽为太后,其实年纪比仁熙帝大不了几岁,为人一贯灵醒,颇识时务。见到此景,心神领会,自然知道多半是仁熙帝纵欲过度,中了马上风而死,卫皇后自觉羞辱,自缢而死,便下令封了中宫,命人去东宫悄悄请了太子李怡来。 李怡六神无主,却也知道不宜宣扬,然而若是无人见证,自己将来立身不正,一边遣人连夜宣了丞相谢佑、太傅柳泽泉等几个朝中重臣进宫,一边命人传晋王李熙进宫。 几个重臣入了宫中,听闻此事,震惊之余,一边封锁宫禁,一边宣了御医、仵作来验尸,果然得出仁熙帝确为纵欲过度、脱阳而死,而卫皇后也确为自缢而死,为尊者讳,第二日公布仁熙帝死因时,只宣布为因忧虑边疆战事,操劳过度,急病中风而死,而卫皇后与皇上鹣鲽情深,以身殉节,在朝中文武重臣以及亲王李熙的拥护下,太子李怡继位为帝。 李怡甫一登基,面对的便是北疆紧急的烂架子,从前只觉得父皇自有办法,如今父皇忽然驾崩,自己一下子变成了要接受这满盘的烂污泥,着实一下子有些无措,问了彭中,知道此前仁熙帝打算让谢佑挂帅,更是为难,毕竟自己才登基,朝中根基不稳,更需要谢佑这个丞相在朝中替他稳住根基,若是他出征,朝中难免不生变,一时左右为难。 好在此时谢佑向李怡推荐了晋王妃谢瑶光为帅,李怡有些吃惊,谢佑却禀奏道:“西华军所仗恃的无非是因为统帅为西华太子赫连寒,武艺高强,有宗师境界,而我大秦如今清微教掌门已逝,然而吾女谢瑶光,武艺上早已晋了宗师之境,如今唯有以她为将,才能保证不会被对方轻易斩杀阵前,堕了大军的士气,至于军略方面,自有副将参谋,吾女也颇具才干,如今非常之时,还请皇上行非常之策!” 李怡有些踌躇,却也想起父皇说过晋王妃眼光比自己强,他如今一筹莫展,朝中也无将帅可差遣,既然谢佑说了谢瑶光境界已臻宗师之境,想必武艺不会太差,若是当真不行,那时候再议和,想必朝中也不会有大臣再反对了,否则父皇尸骨未寒,自己便逆了他生前不肯议和之意,朝中必有非议,想到此节,便当真下旨封了晋王妃谢瑶光为平北大元帅,率军十万,出征北疆。 玉衡代瑶光领了元帅之职,接旨当日便领军出发,好在一路有李熙派了几个十分熟练的幕僚跟着她,发号施令都有人教,不曾露怯。这日才驻扎完毕,有些忐忑不安,外头却是闪进来了个小校,玉衡吃了一惊,正要呼喊,那小校摘了帽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别喊,是我!”玉衡听声音熟悉,再仔细一看却是扮成小校的卫瑾,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守孝么?” 卫瑾撇了撇嘴:“我让人在安乐侯府扮成我了。这一路如此危险,安知西华会不会派人刺杀你,我觉得我还是跟着你保护你好一些。” 玉衡听他说,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甜,笑道:“放心,姐夫和阿爹都和我说了,如今边疆战事正是紧张,赫连寒没可能跑来刺杀我,其余人么,姐夫已经派了几个暗卫保护我,你放心吧,不过半个月时间,到了沁州,我和姐姐换过来就好了。” 卫瑾皱了眉头道:“到底太危险了,再说,我也想去前线帮一把。” 玉衡偷偷觑了他一眼,看他脸上笼上了阴晦,不由地安慰他道:“云阳侯的事……你节哀啊……” 卫瑾垂下眼睫,没接话头,却反过来问道:“你爹爹和晋王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让你姐姐出这个头,太危险了,朝中这么多人吃着朝廷俸禄,难道竟没一个男儿顶上,真真是尸位素餐。” 玉衡微微一笑,脸上出了个酒涡:“阿爹说啦,如今国家危急,不必太过计较这些个人得失,如今大秦的宗师,也唯有姐姐一人了,如今倒是让姐姐去胜算最大,总不能坐视国亡家破,再有,让姐姐出面也有好处,她到底是个女帅,就算立下了大功勋,将来也总要回到后宅,不容易受到猜忌,晋王身上又有心疾,所以姐姐出出风头也无妨,否则咱们谢家迟早要被清算,如今出了姐姐,又能保许久的安宁,皇上宅心仁厚,等打退了劲敌,将来咱们也有好日子过啦,不必再过从前那种如履薄冰的日子。姐夫说了,他已有计谋,十拿九稳,边疆再撑一段时间,西华必退军。” 卫瑾怔了怔,有些怅然道:“他倒是老谋深算,连将来的退路都算好了。” 玉衡笑道:“姐夫是很厉害啊,我从前只以为他只是画画画得好,后来才知道他智谋极高,连爹爹都赞叹不已,让姐姐出任女帅,也是他和阿爹商量过的。” 卫瑾有些吃味,低声道:“看来我是白白担心了,他什么都安排好了。” 玉衡看了他一眼,脸上飞红:“不会啊……我心里本来,本来很不安的,如今看到你来,这心里忽然安定了下来……”即使这一路险恶,也因你的到来,而只觉得春暖花开。 卫瑾看她身穿帅服,却面浮红霞,明艳不可方物,也呆了呆,想起自己很快便要成为她的丈夫,心下也忽然欢喜无限。 西华军大帐,接到大秦情报的赫连寒长笑不已:“大秦气数已尽!居然连女帅都派出来了!他们的男子都死光了么!大秦皇帝暴毙,这个软蛋没用的太子登基,然后命了个女帅来打仗!哈哈哈哈!此乃天也助我!” 旁边诸将也笑得前仰后合:“女人也上了战场了,平时看大秦的名士就和女人一样涂脂抹粉,显见得这国家男人和女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赫连寒哈哈大笑,笑声爽朗而洪亮,他走出中军帐外,指着远处沁州城道:“诸位,大秦气数已尽!诸位可有信心随孤大破秦军,夺取这锦绣河山?” 众将不由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同时高声道:“末将等誓死效忠殿下,跟随太子殿下血战到底,定要大破秦军,一统天下!” 正是一片群情激昂,士气振奋之时,却有斥候来报:“泽州城来报,覃西凤将军不知为何,与北蛮军起了冲突,两边部将在城里起了械斗,听说卷入战斗的已有数千人!我方死伤惨重,覃将军被北蛮军扣押,声称一定要见太子您!” 赫连寒吃了一惊:“不是说了目前我军与北蛮军是联盟,凡事切切忍让,若是事关大局,须先禀报孤么!” 斥候道:“急切来报,不知详情,似是为了一名女子。” 赫连寒便知覃西凤那怜香惜玉的毛病又犯了,跺了跺脚:“守个城也能守出麻烦!”一边转身看了看沁州城,心头烦闷道:“原本打算明日便攻城的,要在大秦十万军到沁州之前,抢先攻下沁州的,真是拖后腿!”他叹了口气,知道如今这关头,还万万不能与北蛮决裂,只得惋惜道:“吩咐亲兵营,我即刻过去。” 泽州城前些日子才攻下,因北蛮那边一直不太信任西华,于是赫连寒只得让北蛮军也进入了泽州、代州驻扎,以明诚意,两国都各派了驻军守将,一直还算相安无事,如今却忽然起了械斗,两国原本联盟基础就十分薄弱,北蛮又因为当了先锋,折损了不少兵力,一直对西华十分忌惮,如今两边守将起了矛盾,北蛮便指定了必须由赫连寒出面,否则不肯放西华的覃西凤。 赫连寒连夜赶回泽州城,北蛮这边出面的却是北蛮二皇子兀儿脱,两边洽谈了许久,赫连寒又压着覃西凤给那边道歉后,方带着覃西凤出了来。 出了北蛮军驻地,跟在赫连寒后头的覃西凤灰头土脸,仍是勉强道:“太子殿下,你不知那北蛮军何其残暴!我们之前就和他们达成过协议,入了城后,不得扰民,大局为上,稳住城守住城便好,他们却公然在大街上公然猥亵强-奸良家女子!那女子强烈反抗,影响极坏!我……我也是一时看不下去……说了两句,没想到对方随从出手就伤了我的亲卫!”最后事情越闹越大,成了两边军士对殴群斗之势,对方居然有高手,将自己打晕了,落到了对方手里,害得太子丢下前方战事连夜回来赎回自己,真真是丢脸之极。 赫连寒喝道:“你也知道大局为重!如今战事如此,你倒有闲心怜香惜玉!” 覃西凤喃喃道:“那名女子……堪称绝色,柔弱无依……眼见宝珠就要毁于泥污,太子你若在就知道了,当时我们一行数人,尽皆愤恨,连大街上的百姓都群情沸腾……” 赫连寒心念数转,已知不对:“这边陲之城,哪里来的绝色女子还敢在这时候上街?便是上街也不敢露出面容,乱世之时,容貌便是惹祸之本!普通百姓,哪有不知这道理的?再有,你自幼和我一同习武,武艺也不算差了,北蛮的几个粗俗守将,也能将你打晕?你明明是落入彀中而不自知!定是中了反间计,让大秦的间人给算计了!否则几个人小小的争斗,如何闹成了两军数千人械斗?必是有人推波助澜!让我们和北蛮之间脆弱的信任再划上一刀!” 覃西凤听到太子分析,心中一凉,想起那日见到那个卖唱女子,皓齿明眸,姿容绝世,那一副神清骨秀,体不胜衣之态,当时自己何尝不在想这乱世之中,居然能看到这样倾城红颜,结果后头却是遇到了西蛮军那色胚,最后闹到事不可收拾,现在想起来,果然对方为首的当时并没有下令出手,却是后头一个面目平常之人忽然上来一刀便斩下自己那亲卫的手臂!那亲卫跟随自己多年,自己当时愤怒之极,热血上头,便出手教训,最后人却是越来越多,两边军士不断涌来……之前西华士就多有和北蛮兵士产生小摩擦,那日看到身为将军的自己出手,便爆发了出来,群情激昂……最后不可收拾……而一开始那女子,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赫连寒低喝道:“还不滚回去领军棍三十,剩下五十,权且记下,待战后在将功抵罪!” 覃西凤垂头应道:“是。”落寞地走了。 赫连寒叹了口气,上了马,带着亲兵数十骑,极快地驰骋出城,他还急着回营地,耽误的时间已太多了! 青石道上,马蹄得得,两边商铺客栈几乎全关了门,路上人影极少,他们一路催马疾行,衣袂猎猎,赫连寒却是忽然勒了马缰,马人力而起!嘶叫了两声,赫连寒静了下来,只如雕塑,然而身上那凛然的真气却外放了出来,杀气极强,他身旁的亲卫早已围住了他,拔出了兵器,屏气戒备。 赫连寒忽然长袖一振,挥掌击向了路侧那酒馆的木窗!木窗应声而碎,片片震开,破了个大洞,露出了里头的情形,一个青衣少年坐在里头临窗的座位上,双眉如画,修长入鬓,眸若寒星,冷飒慑人,她握着只茶杯看往赫连寒,神情平静冷淡,似乎完全不被赫连寒那外放的杀气所影响。 天地间一片沉默,除了风声和偶然有马匹呼着热气低声嘶鸣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本来是可以按时发的,结果我在办公室码字,忽然停电了……一片漆黑中我风中凌乱……我码了那么多的字啊…… 然后无奈地等了十分钟没有来电,我就回家了,吃了饭就重新把这章给重码了出来……你们知道我有多辛酸么!!! 南诏公主番外迟些再发了,因为大家似乎更关心下文。女将军急云,大家会喜欢么 第116章 战事 两人对峙片刻,赫连寒忽然道:“是你。”语气自然,眼里的冰霜却略有些溶解。 急云仍静静坐着不说话,漆黑如寒石的双眼仍看着他,将茶杯慢慢送到嘴边,饮了一口茶水。她在这里看着赫连寒带着亲卫纵马过去,心中想着要不要孤注一掷刺杀他一举了了战事,心中杀念不过才升起,对方立刻就察觉了…… 赫连寒忽然下了马,轻轻一跃,偌大的身躯却清淡如烟穿过了那大洞,稳稳地坐在了急云座位前,淡淡道:“异乡重逢,岂能无酒。”身上外放的真气已经收起,然而他旁边的亲卫们依然不敢松懈,依然手持武器包围了他们,外头更是密密围上了兵士。 急云淡淡道:“领兵之人,饮酒不妥。” 赫连寒倒了杯茶,茶水很粗陋,几无香味,茶色黄褐暗淡,他举了举杯:“想不到,你还是来了。” 急云不言不动,赫连寒却姿态从容优雅地饮了一口茶水,仿佛那是极好的茶:“我以为能除了清微教掌教,是上天给予我西华的机会,没想到大秦居然还有你这般年轻的宗师……呵呵,不过,我喜欢有挑战,只是与你为敌,颇觉得有些惆怅啊。” 急云依然默然,赫连寒看着那有着漆黑长眉和冰雪面容的少年,肌肤如冰玉,骨架纤长,与西华国男儿普遍高大魁梧的身形不同,然而气势上却丝毫不弱,整个人如同寒芒四射的霜刃,重兵围着,面对自己,她却气定神凝,他毫不怀疑自己如今若是和他交战,也留不住他…… 他忽然很想在这戎马倥偬剑拔弩张的紧张节奏中,说一些心里话:“我少年游学之时,将五国漫游遍了,走到大秦风景秀丽的江南,我就陶醉了……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美的地方,百姓不需要刻意耕种,在万物生长的春天,只要随意撒入种子,泥土里头就会自己长出庄稼,鱼米之乡,仓足廪实,人民生活悠闲,有许多时间在饮酒作乐,吟诗作画上……而我西华国,冰霜凝聚,百姓苦寒,一年到头,劳作不止,我当时就想,若是我西华的百姓,能拥有这大好河山,安居乐业,那多么好啊。” 急云冷冷道:“这片大好河山,已有主了。” 赫连寒哈哈一笑:“国者,有德者居之,忧其不能久。有能者居之,忧其不善终。有能且有德者居之,万世不变其盛!”眼里散发出豪气万丈。 急云垂下眼睫,依然淡淡地喝着茶,赫连寒看她面若冰霜,并无融化的迹象,知道此次难免要势成敌对,他却是忽然想起今日之事:“我们与北蛮械斗之事,是你主使的吧?”他曾见过她拥有的力量,奇怪的武器,训练有素的下属,以及鬼神莫测的神秘行踪,他不由地有些庆幸,大秦皇帝想必也不知道这个神秘的宗师以及他的力量,差遣了一个女子来将兵遣将,如今这个少年,大概也只能行一些间客谍探之事,自己若是小心防备,应当胜面颇广,然而今日这种情况,她杀不了自己,自己却也留不住她…… 急云沉默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忽然道:“若我有一日入主中原,你可能助我一臂之力,统治这锦绣河山?我愿以异姓王爷之位许之,兄弟相待!” 急云面上神情丝毫不变,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赫连寒心下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抱拳道:“惟愿将来有此荣幸!” 急云淡淡地点了点头还礼,赫连寒终于笑了笑,带着一众亲卫龙行虎步地走了出去,黑色的大氅翻飞,露出暗红的丝绒里子来,旁边亲卫悄悄问:“不把他拿下么?” 赫连寒翻身上马,淡淡道:“你们留不住他的,走!” 数百骑一路奔去,在暗处的急云的秘营暗卫走了出来,身上尽皆捏着一把汗,急云低声道:“你们原地扎下钉子,我先回沁州了,最迟明日,也许今晚,西华应当就要强攻沁州了,他们会努力朝廷援军来临之前攻下沁州的。” 黎明,沁州城门楼最高处,点燃了烽火,滚滚的狼烟直直地指向苍穹,下头号角声响起,西华主力军果然发起了攻城。他们兵力众多,轮流攻城,节奏严密流畅有条不紊,城上城下,箭雨密如蝗虫,投石车、弓弩机一直嗡嗡的轰鸣着,滚木擂石沸油铅水,将城墙摧残有些部分已经露出墙砖后面的黏土,虽然沁州守城的准备十分充分,兵力也颇为充足,然而这无休无止的攻城显然是要持续个日夜不休,上头守城安排若是有一丝不妥,换防不当,连续作战的士兵极为容易疲惫,一旦落出败像,就要被对方趁虚而入。 急云冷眼望着城下蜂拥而至的西华军,神色肃然对管夫人道:“应当还能守住三日吧,我去和朝廷援军会和,会尽快赶过来增援,你们坚持住。” 管夫人眼中露出冰寒的杀机,急云转过脸道:“那赫连寒的武艺极高,师父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去和他们正面交锋,一定要守住城门,我一定会尽快带兵赶回的。”一旁叶默存道:“我们会守住的,你放心。” 急云下了城楼,召集人马。 一支玄衣黑甲约百人的精锐部队忽然从沁州西门冲出,城门楼上一阵机弩弓弦响动,替他们掩护,下头兵士们纷纷执盾躲避箭雨,那支骑兵犹如一柄尖刀,一路从围城大大军里头一路刺穿斩杀过去,突围向南而去,西华军中军,青罗伞盖下,主帅赫连寒锐利双目望着那一支骑兵,为首那个纤长却恍如战神一般的身影,悠长地吐了口气:“只怕是要去接应朝廷援军的……只怕是那晋王妃怕死了需要他去护送吧,我们必须三天内抢攻下来。” 而早半个月前,赫连寒的家乡,冰雪覆盖的西华国大陆,在西华各主城都开设有分店、富有盛名的富贵茶坊却悄然开展了一项新的业务:茶券认购。 西华国气候寒冷干燥,一年四季蔬菜非常少,人体所必需的某种营养只能依赖茶这种燥化了的绿色植物,而他们三餐多是吃肉,自然有着消化问题,而茶叶之中,红茶暖胃,绿茶帮助消化,提神、克食,因此西华国百姓对茶的依赖十分严重,一日不可无茶,三日无茶则要出现头痛、恶心、浑身乏力的症状。茶叶成了他们生活中的第一必需品,居住在这寒冷大陆的牧民、农民、猎民、渔民,是一个庞大的茶叶消费群体,所有居民不论贫富、年长或年幼,都嗜饮砖茶,不论你什么时候去到哪家去,必定用茶款待,这也是东唐商人开设的富贵茶坊越做越大的原因,甚至发展到一些特别偏僻的地方,砖茶甚至能当成货币交换物品,以此为标准交换牲畜、皮毛、粮食等。 而茶叶,大部分产自大秦和南诏国,而南诏国的茶叶,也必须要经过大秦才能运送到西华国,自西华与大秦开战以来,激烈杀伐的战场以及乱兵、趁机而起的乱匪四处劫掠,使茶路时通时断,一时西华国市场上的茶货就有些紧缺,茶叶价格也自然的上涨了,唯有在西华国各主要大城市都有分店的富贵茶坊,茶货供应却仍然比别的字号来得既充足又及时。 而这个时候,富贵茶坊却忽然在归梓城开展了一项业务,具体为因为茶路时断时续,为确保资金充足,富贵茶坊向西华国民间开始售卖茶券,一千两银子一股,作为入股凭证,半个月结算一次,将此资金去往大秦购买茶叶运送回国,所得盈利,会结算给各股东。 第一次的茶券认购,购买的不多,多是一些银钱丰盛的商人抱着试试看的念头认购个几股,毕竟富贵茶坊也算在西华首屈一指的商家了,然而半个月后,认购茶券的商人们疯了,一千两银子的茶券,居然能有一万两的银子利润返回!一比十的巨大利润令人疯狂了,连京城的一些贵族世家,也纷纷凑了钱来认购茶券,毕竟他们身在高位,更清楚如今西华军即将攻占下沁州!沁州一占,这茶路的风险就小了许多!另外眼看这场大战,势必还要打上数年,茶叶的利润,一时是小不下来的,这茶券生意,眼看是做得的! 此时,京城其他产业如丝绸布匹、米粮油面等行业,见状也纷纷效仿,开设了相关的布券等认购,不少商家都是东唐的商人,西华贵族商人们一边感叹着东唐商人的眼光犀利,目光远大,一边捏着钱四处投资,想找到最赚钱最稳妥的行业投资,连一些小商家都忍不住一股两股的买了下来,一时西华国四处风靡,人们相聚的时候谈论着:“你买了哪里的认购券?” 作者有话要说:害羞的说:今天看了一天的《来自星星的你》,沉迷了……所以更新晚了,我又想开新坑了怎么办!我也想写这样一个禁欲深情,强大温柔的男主啊!!!! 这几天收益掉得很厉害,但是看留言和评论似乎并没有写崩,不知道是不是言情后台的结算又又问题了,又或者是大家看我快完结了都在养肥了!!!!啊啊啊你们这样只会让我更不想细细写,只想赶紧收尾完结啊!!! 第117章 援军 疾驰了大半夜,急云终于抵达了朝廷援军的营帐,悄悄潜入中军帐与玉衡会合,准备换回身份。 然后她就被那金光闪闪的元帅盔甲给闪瞎了:“这是什么?” 玉衡笑道:“好看吧!为了让姐姐更威风,我特意给您精心挑选的战甲啊!制盔名家公输临亲手制的,水磨得如电光闪烁,你看这战盔是五云捧日的,铠甲纹样是双狮线球,下头战裙撒开的鳞片也很华美,还配着金穗子呢,我还专门给你做了套鲜红的蚕丝战袍配这盔甲,金甲红袍,威风凛凛啊!” 急云脸上有崩裂的迹象:“战甲实用就行,要这么华丽做什么。”再说了,这么招摇的盔甲,上了战场就是个大靶子啊有木有! 玉衡摇头:“不会呀,这套盔甲花了好多钱呢,材料用的都是最好的,既牢固轻巧又美观,高贵而实用兼得,姐姐一定不会失望的!” 急云抚额:“给我换套普通的玄甲就行了。” 玉衡满脸失望,一旁卫瑾道:“这些天玉衡都是穿着这套帅服的,如今要悄悄换人,你忽然不穿了,气质上又不一样,将来只怕有心人会看出什么来,将来授人以柄,欺君之罪不妥,再则,你到底是个王妃身份,穿着华丽些才有威仪,也是给将士们信心。” 急云无奈,心里暗自腹诽,自己若是将士,看到自己的元帅穿着这样华丽的战袍,只怕心里更不踏实吧…… 京城,晋王府书房,萧凡一边翻看着情报一边肉痛不已:“所有店铺加起来居然集资超过一百万两银子,我怎么以前就没想过这一招,这么多的资金,做什么不成啊,这个认购券真做好是不错,偏偏用在这上头,以后再用大概没人会信了……可惜了可惜了……”因为他的配合,如今待遇不错,已经穿上了衣服,镣铐也被除下,密室里头也加了几个炭盆,这些日子他的内伤渐渐好了,然而内力却一直没有恢复,也因此书房的 李熙在一旁淡淡道:“是时候收网了,所有你的秘密店铺一律卷款而逃,然后西华国市面上流通的资金突然大幅度减少,通货紧缩,然后就是随之而来的经济萧条,人民不敢再随意消费,商家大量裁减人手,就业岗位变少,金融秩序陷入混乱,之后社会便开始动荡,各种问题出现,矛盾尖锐……”语调虽然淡,却有着一股浓重的悲悯。 萧凡转头看了看他,虽然他说的很多术语他不明白,不过大致可以推想理解,他也嗟叹道:“因为认证券金额比较大,所以这次认购的多半还是商家,卷款而逃,大概还不致于上吊自杀妻离子散什么的,但是恐怕还是很多人的血汗钱啊……干戈起,苦的都是百姓,不是西华的百姓,那就是大秦的百姓,然而不这样也不能让赫连寒快速退兵……不过,这个黑锅和骂名,现在要由我来背了!” 李熙看了他一眼:“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否则我也没有这么大的力量。” 萧凡哀嚎了一声,李熙撇了撇:“你可以保留好那些收据,等西华停战后,你再让你那些店主们回去,将股金返还给他们,仁慈的东唐国主。” 萧凡一手扶额:“哪有那么简单,这些店都到了明处,赫连寒将来腾出手来,自然是要一一收拾的,可怜我经营这么多年……” 李熙凉凉地道:“你应该感谢我没让你交出在大秦的商铺据点,我猜那应该也不少吧。” 萧凡脸上一呆,紧张起来,此时外头的朱明却进来禀告道:“不好了晋王,别业的郡主失踪了,我们在找了。” 李熙一愣,站起来道:“不是让她先留在那儿么?那边的人手怎么连她都看不住?”朱明满脸尴尬道:“自上次南诏那边有信来,让她先留在你这儿安心住着,待情势明朗些再回去后,她一直很安分地在别业里头住着,因此侍卫们掉以轻心了,没想到她一手好水性,说是下水游泳,侍卫们自然不敢太过靠近,然后就不见了……” 李熙嗐了一声:“大冷天的游什么泳,你们还真是……” 朱明脸上也很扭曲,主要是这位郡主实在很跳脱,在别业里头要么骑马打猎要么招人跳舞,一日都不得消停,大家还真以为她想要冬泳……谁知道…… 李熙只得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安排人手在京城找寻。 不过还好傍晚的时候,萧蔓自己找到晋王府来了,李熙无奈地问她道:“你不好好的在别业待着,来城里做什么?” 萧蔓笑眯眯道:“很无聊枯燥的呀,那边我都玩腻了,反正京城又没有人认识我,我来大哥这里瞧瞧,大哥这么多年应该有不少藏画吧?给我看看吧!” 李熙无语,萧蔓却忽然闻了闻,一直闻到他的袖子上,脸上一肃问道:“你身上什么味道?” 李熙楞了楞,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有些纳闷,萧蔓又闻了闻,闭目想了想道:“这味道,是香……助兴用的,我听说嫂嫂带兵出去了,你太可恶了啊!”她到了别业,赫然发现晋王妃居然就是一路护送自己的急云以后,对急云的崇拜和爱戴一时暴涨,如今自然维护起嫂嫂来。 李熙无语,想了想,忽然想起这件衣服,却是当日仁熙帝死之时,他进宫穿的,他当时进了现场,就闻到那丝丝缕缕的香味,勾人魂魄,令人有飘荡之感,当时就有了怀疑,毕竟在他看来,仁熙帝不是那种大战前夕居然还会荒淫无度的人,他和卫皇后又没什么情分,这种死法实在太意外了,当时他趁人不注意,将那香炉里的残香拣了一块放在自己的衣袖中,想必衣服细腻,那味道便长久留着,自己一贯不用熏香,因此即便洗过后依然味道仍有残留,但是这样淡的味道,没想到萧蔓居然能闻出来。那残香后来他让人验过,却查不出究竟,他还想等叶默存回来后再让他看看的。 他好奇道:“你怎么知道这是香?” 萧蔓笑了:“我从小就习识香制香,嗅觉灵敏……更何况,这香,本就是阿娘创的,外头没人知道的……阿娘只悄悄的教了我,用的是我南诏的原料,主要原料就是曼陀罗花和合欢花,你说我怎么闻不出?不对啊,你怎么会有阿娘制的香,是不是阿娘以前留在府里的?啊,你一定要让我去看看娘住的房间啊,会不会还有很多阿娘的旧物呢……” 李熙无视了她后头的话,脸色奇怪的问:“她为什么要教你制这种香?”教自己女儿制催情的香,太奇怪了吧。 萧蔓眯了下眼睛笑道:“你不知道,这香单用是催情的,但是和另外一种香混合起来……那就是催命的了……那种香叫极乐香,会让人无法遏止自己的……而事后又很难查得出来……因为极乐香……是不需要点燃的液体,撒在衣物上就可以,而且……这种香只对男人有害……其他人不知道的,阿娘和我说过,她教过我的香,一律都不许外传,只许我以后教给自己的女儿,大哥不是外人……我就悄悄告诉你……” 李熙垂了睫毛,心中升起了疑问:卫皇后,为何会有南诏公主制的毒香? 冬日的太阳缓缓升起,洒下一片阳光,坚守数日的沁州城,终于等来了大秦援军的到来。 听到斥候回报大秦援军快到的时候,赫连寒有些遗憾地看了看依然没有攻下的沁州城:“想不到他们居然能坚持这么久,我一直以为秦军的士气低落,这次攻城战不该能坚持这么久的,他们就这么相信京城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帅能拯救他们?呵呵,也罢,就让我们在阵前斩杀了他们的晋王妃,让他们看一场好戏吧。” 急云一马当先,带着乌压压的大秦军到的时候,赫连寒远远看到一个女子金甲红袍,骑在拉风的白马上,威风凛凛,拉风之极,终于忍不住笑了:“我还以为这个传说中的女帅好歹和一般女人有些不同,听说是谢佑的女儿,管夫人的徒弟,有倾城之色,原来还是有着和所有女人一样的虚荣、爱美、肤浅的毛病,大敌当前,居然还对外形盔甲如此在意,把自己弄得金光闪闪好似个移动靶子一般,是怕我们看不到她么,哈哈哈哈,蓝雄!” 后头一员高大雄壮的西华大将应声出列道:“末将在!” 赫连寒笑道:“这个斩杀女帅的功劳就让给你了,你带前锋兵一万,前去斩了晋王妃的头颅来!” 蓝雄弯腰拱手道:”末将听令!”大步走了出去,翻身上马,点兵一万,迎头向大秦军来的方向迎头拦去。赫连寒高踞山坡上,笑对旁边的众将道:”云阳侯、管夫人都不是我的对手,想来他们的弟子,武艺高不到哪儿去,又是谢佑的女儿,名声大概也是传出来的,蓝雄武艺不弱,此去应当可以旗开得胜了,虽然援军还是到了,攻城麻烦些,但是如果沁州城的将士们看到援军统帅轻而易举的就被我们斩下头颅,军心溃败那是肯定的,这儿视线颇好,我们可在这儿观一场好戏!”旁边将士们也都笑了,不由的也都有些羡亘签雄的似法匀立丈答乍女猫习r层熟十未自奋名冬蠢的弄11由部怀翰甘性蠢妇r巾早 第118章 临兵斗者 赫连寒等人安坐在中军帐下居高临下从山坡上看两军对战,只看到前锋营已跟着蓝雄到了大秦大军阵前两百步左右停了下来,蓝雄横枪立马立于前锋营前,显然是在挑战,在朝阳中多了分睥睨八方的气概,对面大秦军在霞光中看来却如铜墙铁壁一般,岿然不动,弓箭手,长矛手,藤牌手参差错落,层层叠叠,钢浇铁铸的精锐骑兵隐在步兵阵后,杀气隐隐,整支军队摆出了一个固如金汤的大阵,那个女帅纤细的身影在马上,一人催马出了阵,金甲红袍在阳光下反射出璀璨的艳光,人却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来挑战的蓝雄,千军万马当中佼然不群。 赫连寒不由地咦了一声:“大秦军居然不发动冲锋,难道当真是主帅要迎战?倒是有几分胆气,如今三军士气已系于她一身,她居然行此险招?看这兵阵可守可攻,倒是个懂兵法的。” 只看蓝雄忽然把长枪在头顶舞了个枪花,大喝了一声,便是他们远在山坡也能听到他雷霆一般的喝声,然后一催马,人向那蛇人冲去,他一身黑甲,马又快,冲锋之势,真有如迅雷不及掩耳,蓝雄此人勇冠三军,力气又奇大,一杆枪使得出神入化,赫连寒考虑到对方是女子,力气耐力上毕竟弱一些,便让蓝雄出战,也是个以力胜之的意思,原是有几分把握的,然而如今看那女帅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却也有些心下不定起来。 此时蓝雄已到了那女帅跟前,手中的枪已向那女帅心口刺去,这一枪力贯枪尖,如风驰电掣,远远看着也觉得力量惊人,若是被一枪扎透,那定然是那纤细的身子直接被刺个窟窿,没想到那女帅伸出左手,居然单手去抓那枪尖!这种手法,如果不是两人实力相差太大,那决不敢用的。蓝雄这一枪,力量有开石劈山之势,要以单手之力抓住枪尖,那它的力量起码要比蓝雄大一倍,然而远远看去那女子纤细的素手,居然一把抓住蓝雄枪尖下半尺处,人趁势向后转去,右手的剑已砍向蓝雄持枪的双臂! 赫连寒大吃一惊,将茶杯放下,原本悠闲的上身坐了起来,旁边待命众将也都发出了吃惊的叹声,只看到蓝雄马上似要努力将枪抽回来,脸却涨得通红,那女帅宝剑就要到他面门,他在马上无计可施,双手弃枪,人猛地后仰,一剑从他面上削过,凛冽之极,他催马向后一转,连跑了数步,显然是知道不宜继续近身纠缠,然后又拔了砍刀向那女帅冲锋过去,没想到那女帅将左手那捏住的枪极快地向他投掷而去! 这一枪之快,实在有如迅雷不及掩耳,赫连寒已经霍然站了起来!只听到前边的前锋营的士兵们都同时发出了惊呼,那长枪带着雷电之势,已经霍然从蓝雄前胸穿入,后心透出,蓝雄在马上发出了一声大叫,整个人被极大的力气往后推去,居然被那长枪带着直接堕下马来,被牢牢的钉在了地上! 蓝雄战死! 大秦军爆发了如雷一般的喝彩声,连对面沁州城上的守军也爆发出了欢呼声,显然也在关注战事,赫连寒直觉得一阵寒意从双足透了上来,半晌说不出话来,看着那女子静静地站在原地,仍然穿着那金光灿灿的盔甲,却凛如天神,再没有人觉得可笑了,她看向了他的方向,举了举剑,似乎是在挑衅,而她身后的那前锋黑甲骑士象潮水一样奔涌而上,势不可挡地将蓝雄带去的前锋营绞杀起来,西华军士气低落,一时只有勉强抵挡的份。 众将屏息不敢说话,鸦雀无声,一员大将出列道:“末将愿领军与之一战!” 赫连寒感觉到身上冷汗淋漓,那一枪之威,不是一般人可以掷出来的,而且还是左手随意一掷!大秦这位晋王妃,居然是个女宗师!他轻敌了! 他缓缓地摇头,下令道:“孤,亲自去一会她。” 太阳已经升上了天空,天地之间金光灿烂,照在战场上交错的尸身和破碎的兵器上,血流得到处都是,号角长鸣,赫连寒黑衣黑甲,身后领着青色衣甲的西华铁骑,马蹄如雷,他看着对面的女帅,血已在她金光灿灿的战甲上凝结了,鲜红的衣袍飞扬,犹如烈火疾风一般,倾城面容上的双目却冰寒一片,杀机凛冽,似曾相识,他,见过这双眼睛! 他忽然长笑一声道:“谢瑶光?赫连寒今日有幸一战!” 对方开口说话了:“你,不是我对手。”音如冰玉,声不高却仿佛是睛空中打下的一个霹雳一般,赫连寒忽然浑身皆是寒意,他失声道:“是你!” 那张冰雪一般的面容专注镇静,仿佛完全不为所动,整个人腾空而起,已携着霜刃向他劈来!赫连寒隔着空气也能感觉得到兵刃的寒意和凛然杀意!他反手拔刀,人也从马上跃了起来,剑刀相撞,赫连寒感觉到那极大的力量扑了过来,他已来不及惊愕,全神贯注地与她拼斗起来。 很快他们缠斗的周围已全让开了,因为他们身上的战气外放,凛冽至极,周围的战士都远远避开,以免被那外放的内力所伤。此时两边大军随着两个主帅交手,已经绞杀在一起,鲜血飞溅,染红了原野,满天飞舞的弓箭不时地带起血雨。 赫连寒看着那曼妙的身姿急如闪电地攻来,每一招都沉重如泰山压顶,他专心致志地迎接,却感觉到了她的力量和速度已是不如在南诏遇到交手的那一次,他心念数转,已知她先是在泽州城施了反间计,连夜从沁州城赶去援军那儿,又带军回来,和蓝雄战了一场,只怕数日不曾歇息,必然体力上有些不足,自己以逸待劳,却是优势所在了。他想到此处,自然更是不忙急攻,只与她缠斗,耗尽她的体力。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然几次身处险境,险些被她得手!他人生中最险恶的一战就在此刻!缠斗了上百招,他几乎都只能是守势,然而他依然能感觉到了对方力量的消逝,他心下暗喜,却又有些惜才,然而战场之上,生死之交,如今只有你死我活了! 却看急云连攻了几手,忽然跃起在半空中,双手一振,地面上的数支长枪砍刀居然被她以力驭之,向他射来,破空之声极厉!他运气连拍,急云却已趁这一掷之威,向后掠了上千步外,他拍下那些武器,看她已矫然站在了一架弩车上,手上却是拿着一口巨弓搭箭,大喝了一声:“破!” 他人在空中,听得箭矢破空之声,此时已来不及运气震开,早已生生侧身躲开,几枝箭如闪电一般疾射擦过他的身侧,然而他却听到身旁的亲兵在凄厉大喝:“殿下!”他只感觉到另外一股极大的劲力疾射了过来,他心下只有一个念头:“怎么会这么快……”肩头就已剧痛袭来,一杆箭已射穿了他的肩膀,而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劲力震荡,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宛如风筝一般从空中掉落下来,早有亲卫们奋不顾身地扑了上来,将他抢上马上,葛永早嘶声大呼道:“诸军撤,掩护主帅!前锋营后头押阵!” 主帅掉落,不知死活,然而西华军到底是常年训练的,依然有条不紊地掩护着主帅撤离,而远处的急云身上汗水湿透了重甲,持弓的双手微微在颤抖,她已是强弓之弩,南诏那次,想来赫连寒没有尽全力,今日生死之战,她到底精力不足,显些落败,拼尽全力才靠射箭射中了他,却不知他死活,然而到底算是胜了一仗,伤了敌方主将,来日方长,敌人唯一的宗师受了伤,下头总是好办,她挥手令穷寇莫追,大秦军远道而来,乃是疲军,如今险胜,先进了沁州城稳住再说。 西华军退去,沁州城内外爆发出了强烈的呼喊声,兴奋之极,自从西华军加入战局,大秦一连败退,如今朝廷派来的援军,一举便伤了对方主帅,夺得了胜利,这让疲守了数日的沁州城秦军们精神一振,重拾信心起来。 急云领军入了沁州城,管夫人和叶默存迎了上来,这些天管夫人早已接过了守城的大权,否则那沁州守将大概早已信心崩溃放弃了,毕竟沁州城内,粮草因为赫连寒的驱民之计,被消耗了许多,全靠着她在城头上用剑逼着守将全力以赴地守城,不眠不休数日,双眼满是血丝,终于等来了朝廷援军,她也疲惫至极,叶默存连忙上来,一看急云面色,也知她已力气不济,说道:“先好好休整一番吧。” 急云点点头,回了营帐,剥下全是血汗的盔甲战袍,叹了口气,有些可惜起来,差一点点就能杀掉赫连寒了,没想到她全力射出去的箭,他在空中居然都能躲开要害。 泽州城,西华军退守此处,赫连寒悠悠醒转,一旁守着的幕僚将帅们看他醒了,都失声痛哭起来,葛永道:“还差一点点就正中心脏了,穿着盔甲的肩膀被穿透了,这女人……力气居然大到这样骇人的地步……” 赫连寒脸色苍白,双眼昏黑,又闭目喘息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道:“是我……轻敌了……那晋王妃谢瑶光,居然就是我们在南诏和前些日子泽州城施反间计的那个少年……” 葛永大吃一惊道:“果真?大秦新帝封晋王妃为元帅,不是才刚下的旨么!她如何就早已经到了边陲?” 赫连寒摇了摇头,无力的闭上眼睛,他全身酸痛无比:“我也想不通,难道谢瑶光还派了人在京城假扮人领旨带兵不曾……然而必然是她,这天下绝没有第二个人能这般年轻便达到宗师之境,宗师又不是白菜……” 旁边一个幕僚却道:“我之前听说……谢佑的一双女儿,是双生女……俱是国色。” 赫连寒睁开眼睛,却是咳嗽起来,半晌才道:“果然如此……想必她早就悄悄潜入北疆,却让双生妹子在京城领兵……谢佑,果然不愧运筹帷幄之将,我以为这一仗要和他对上,看过他许多从前的战例,没想到却是被他女儿反将一军……” 外头却有斥候来报:”国内八百里急报:西华国内许多东唐店铺忽然卷款而逃,走了大量的市面提前认购的银两,如今京城等几个大城市,人挤满,市面处于混乱之中,丛相恐是东唐要对我国开战,许多店铺关门,官府被故遣人来报!"卷商赫连寒听到此报,忽然眼前一黑,喉中一甜,一口血涌了上来。 第119章 和谈 很快营口关和代州城都被大秦军一鼓作气地收复了,只余下最难的泽州城,因这座城池,正是北蛮、西华、大秦的交界要隘处,战略上有着重要意义,易守难攻,号称“铜铸之城”,大秦高祖当年定下在此铸城,全是用北疆特产玄武石由糯米熬煮灰浆后砌就,据说用了二十万民夫,历时两年才完工,大秦因云阳侯战死,西华忽然参战,猝不及防失去了这城池,要夺回来却是难上加难,加上如今被西华、北蛮两国占据,又方便与本国通消息及传递粮草,兵力、粮草充足,却是块硬骨头。 泽州城内,脸仍有些苍白的赫连寒在床上听葛永禀报如今情势:“营口关和代州城都失了,北蛮那边见势不妙,已开始撤军,还顺便劫掠了许多战利品……国内如今情势这般,只怕到了开春粮草就要供应不上了,若是坚持开战,很是困难。” 赫连寒默默听着,面无表情,沉思片刻后道:“其一,派间客到大秦玉京,散布新帝弑父登基、仁熙帝死亡有内情的谣言,新帝初登基,谣言四散,他定然不敢大兴干戈继续进攻别国,而将目光着重在国内,稳固帝位,另外散步谢家想要挟天子甚至想扶晋王为帝的野心的谣言,用起我们从前的棋子,动摇新帝的信心,晋王虽有心疾,谢家却未必不能找个孩子来当成是晋王的儿子,然后扶之上位!其二,发国书给东唐,婉转致意,将苏定方送过去给萧凡任由其处置;其三,国内立刻发抚民诏,大规模减税免税,具体减免让丞相和大臣们议好再发折子给我审核,此次认购损失,朝廷将统一核查后予以一定补助,另外,准备和谈吧。” 说到和谈时,他脸色黯然了下去,筹谋数年,却败于初始,且败得这般快,萧凡虽然中了自己的计去杀了张翔,却不该会为了这事情而报复西华,因为西华若是和大秦混战,东唐才有机会,没道理反而联合大秦算计西华,这其中必然有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变数,而这场原本打算打上三到五年然后彻底收复大秦土地为西华的持久战,一开始就被快而准的重创,西华国内百姓官员如今没有了信心,这仗是打不成了。 葛永犹豫道:“对方是宗师,如今太子您又身受重伤,若是对方深夜刺杀,我们是毫无反抗之力的,您若死,西华危矣!大秦会同意和谈么?只怕会长驱直入,反过来……”他咽下了担心,这些天他担惊受怕,在太子屋旁布下了全天候的重兵、近卫轮流值班,就怕那神出鬼没的女帅前来刺杀……毕竟,那是宗师!一想到身为西华国脊梁的太子殿下会死,西华国岌岌可危,他惶惶不安,恨不得以身代之! 赫连寒摇了摇头,哂笑了下:“谢瑶光是不会杀了我的,更不会灭了西华国,否则我身死之日,就是晋王和谢家的丧钟敲响了。” 葛永略略一想,已知赫连寒的意思是大秦皇帝的猜忌,又想了想道:“若是晋王和晋王妃孤注一掷,取而代之,自己登上帝位,逐鹿天下呢?” 赫连寒摇了摇头道:“若是要当皇帝,他们早就当了,谢瑶光是宗师的消息,世上居然无人知道,如今仁熙帝暴死,既然是太子登基,可知他们无心皇位……这也是我的感觉,也许……是晋王的心疾,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在谢瑶光的眼里,看不到一丝野心,她,无意于这天下……这些天她若是想杀我早就该来了,却一直没来更证明了这一点,如果不当皇帝,他们只会留着西华,留着我,保持平衡和威胁,这样,大秦皇帝也一直不敢动他们,动谢家,大秦朝廷近期必然和谈,我们试试看能不能留住这座泽州城了。” 葛永忧心忡忡,扶着赫连寒躺下后,便站起来出去传令不提。 果然很快,大秦做出了和谈的决议,晋王李熙担任和谈使者,赴北疆与大秦、北蛮和谈,签订停战协议,和谈地址就选在了泽州城与沁州城之间的一个小镇:八口镇。 李熙抵达沁州城的时候,急云正从前线返回,看到李熙颇为高兴:“我都按你飞鸽传书过来的办了,没有进攻泽州,也没有去杀赫连寒,皇上居然肯让你过来做和谈使者?” 李熙笑了笑:“如今京城谣言四起,我自请出京,你父亲谢丞相又在极力替他稳住朝廷,他是安心很多的,再说我们也算是自小有些情分了……皇上……心地软,是下不了狠心的,如今我们若是和西华和谈后,天下,应该会继续从前的平衡政局,而我们又可有许多年的安稳日子过了。” 急云点了点头,一边解了盔甲道:“和谈也好,我不喜欢打仗……” 李熙知道后世经过那样的战争疮痍,没有谁会喜欢战争,笑道:“都是君主的私心罢了,我也没什么争霸天下的野心,还是好好过我们的太平日子吧。”一边亲去替她脱靴,急云有些尴尬道:“我自己来……很多天没好好洗了……” 李熙看她窘迫,停了手,看她脱了袜子明显水肿的脚,有些心疼道:“我让人拿热水来给你泡泡,好在马上就和谈了,不然岂不是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很久——西华那边过来商议和谈细节的使者说,赫连寒指明和谈的时候要见你。” 急云愣了愣:“见我做什么。” 李熙笑了:“大概想好好看看击败自己这么多年努力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吧。” 朔风凛冽,地冻天寒,到了和谈那日,下了数日的雪势止了,却是放了晴,地上积着厚雪,雪光云影,上下一白,八口镇作早已被三国的将士分别驻扎好,严阵以待,扎了个高台暖棚出来。此次西华和谈代表是赫连寒,北蛮的代表是北蛮太子脱脱儿,两边都早早就到了。 赫连寒身着黑色大氅,站在和谈的高台上看着大秦的使者车骑辚辚驶近了,下来了个穿着披着白狐大氅全身素白束着银冠的少年,想必就是正在给仁熙帝服国丧的晋王了,远远看着只觉得风姿潇洒从容,不负其名士风度,然后他伸手去扶车里的一个女子,也是一身雪白袍服,身姿纤丽,乌黑头发盘起,插了银饰,远远看着,流露出一种沉静幽冷的独特气质,而两人之间不过简单的一扶,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熟稔和深情款款来,毕竟,他是见过她那冷若冰霜的决绝漠然的。 赫连寒看着他们渐渐走近了,一式一样的白狐大氅,素白袍服,淡淡阳光和雪光折射下,都有着眉目如画,风姿淡然,恍如一对神仙璧人,却偏偏都还年轻得紧,叫人怎么敢相信,那冰雪一般的纤丽女子,与那战场上的修罗是同一个人? 李熙走到了前边,拱手向赫连寒和脱脱儿致礼,笑如春风道:“大秦李熙,见过两位太子殿下了。” 脱脱儿哼了一声道:“大秦无人了么?派这般黄口小儿来议和,可做得了主?” 李熙面色不改,依然微笑道:“若是大秦战败,这城下之盟自然是不敢派小王前来议和的,如今侥幸胜了,自然是杀鸡不用牛刀了。”一句话却是堵得脱脱儿脸上变了色,咬了咬牙吞了这口气。 赫连寒忽然笑了:“南柯客的美名,即便孤平日不谙风雅,也颇久仰了,如今得见,果然丰仪出众,只没想到书画盛名下,原来口才也颇为出众,更有王妃武艺超绝,兵法出众,真乃人间眷侣,羡煞我等。” 李熙笑道:“岂敢岂敢,惭愧惭愧。”急云却仿佛听若未闻,一直沉默着。 三方入座,赫连寒看那冰雪一般的女子,从头到尾只是漠然,心下若有所失,因提出和谈的是大秦,因此李熙让跟从的文官将拟好的停战协议呈给两边讨论。 赫连寒看了眼协议,淡淡道:“西华对大秦称臣,每年纳岁贡三十万钱?这协议未免太过苛刻了吧,如今我西华未必没有一战之力,看贵国和谈诚意,才勉为其难,前来一谈。” 李熙微微笑着:“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小王早已慕名的,不过……”他喝了杯茶,笑道:“西华因寒冷,每年庄稼只有一收,也因此太子殿下出征的粮草,颇为紧张,今年开战前,贵国高价征收粮草,许多百姓连粮种都没有留,全数上缴了朝廷,熙说的可对?” 赫连寒脸色变了变道:“孤既然要打仗,自然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如今军粮充足,尚能支持。” 李熙笑了笑:“如今即将开春,西华百姓想必都要购买粮种了,若是一批经过特殊药水浸泡,明年春天不会发芽的种子……流入了西华民间……” 赫连寒颜色大变:”行此阴损之计,你不怕天报应之!"李熙笑了笑:”这就看你这个一贯爱民如子的太子殿下,会怎么选择了,是继续一意孤行地穷兵黝武呢,还是忍辱负重,签订和约……” 第120章 生子大事 和谈最终还是签订了,不过就是些岁币上的具体数额,北蛮、西华撤军的具体时间上的讨论而已,也都是下边的属官们在讨论具体细节,讨价还价,最后誊抄盟约。 闲暇期间,赫连寒看着穿着素裘的晋王妃,她垂着丝丝睫毛,依然沉默着,静婉如画,然而他却知道那双目若是抬起,则是凛如霜雪,寒冽逼人,他之前早想过,在三国会谈之时,揭出她私底下去南诏找药以及私潜边疆之事,让前来和谈的官员回去,然后君王猜忌,之后再多方挑拨,如今事到临头,看到这一双皑如冰雪皎如明月的人物,他忽然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这样的人物,天下唾手可得,他们却情愿遁世退居幕后,也不肯站在顶峰,他忽然也觉得有些寂寞起来,自己自幼立有大志,情爱男女之事从无关注,女子于他来说,只是一个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面目模糊的工具而已,如今,却有一个女子,以这样特别而强硬的姿态,站在了他的人生里,证明了女子也有这般叱咤风云,难以驾驭的绝代佳人…… 和谈签订盖章完毕,他们都站了起来准备撤离,北蛮王子最不耐烦,走得飞快,赫连寒留在后头,却忽然脚步一顿,笑着对李熙道:“其实,我好歹和你也算是有些亲戚关系呢,你还要叫我声妹夫吧?” 李熙挑了挑长眉,笑了,低声道:“太子不好奇,东唐为什么会和我国站在一起么?” 赫连寒想不到他忽然提到这一茬,这确实是他没有想通的事情,自开战后,东唐一直很沉默,这和萧凡一贯风格不符,平日他好歹也要趁机寻找可乘之机,发些战争财……而冒着暴露据点的危险,孤注一掷,施展认购券之计,更是杀鸡取卵,与萧凡视财如命的习惯更是大大违背,如今李熙提起,他心念数转,忽然想明白了,萧凡在玉京与张翔对战后便悄无声息,他一直以为萧凡自己回了东唐,如今看来,极有可能是落入了李熙之手!而被李熙胁迫用来对付西华,可怜萧凡一世枭雄,先被自己借苏定方之手骗到大秦,又被李熙用来对付自己…… 李熙看他表情,靠近他低语道:“我胸中还有韬略万千不曾施展,希望太子殿下回国后就退了南诏的亲事,否则,熙又要冒犯了……还有,别用那种眼光看着我的妻子,嗯?你,配不上她。” 赫连寒沉默了,李熙笑如春风,袍袖翩翩,说不尽的雅致蕴藉,别样风流,他牵着急云走了出去,登车回城,这真是一个极好的天气。 回城的路上,李熙一直心情极好,轻轻地哼着歌,手里一直微微动着,似乎在对着马车外的北疆风光在作画,急云坐在那看他神采飞扬的样子道:“你身体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李熙转过头,笑眯眯:“很不错,我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可以笑可以哭可以发怒了。”正说着忽然就一把搂住了急云柔软的身躯。 急云有些窘迫:“嗳,嗳,你这人怎么这样,好好坐着说话呀。” 李熙将脸埋入那芬芳柔软的怀中:“我今天很高兴,和谈达成了,你终于不用东征西战了,否则这仗再打下去,你到处跑,我什么时候能和你生孩子啊。” 急云忽然觉得很无力:“你之前说的那些什么和谈的大道理,都是假的吧,其实你就是为了生孩子吧?” 李熙把脸抬起来,满脸严肃:“繁衍子嗣,人伦大事!好不容易穿越来这里,我们凭什么要把半辈子用在什么平天下治天下啊,时间是很短很宝贵的!你答应过我要生好多个的!” 急云顾左右而言他道:“好像先晋王的死亡之谜还没查清楚……” 李熙正色道:“基本清楚了,还有一点不太清楚,不用你查了!我自己来!”一边手早就不老实的又抱了过去,贪恋那柔软馨香,急云低声嘀咕道:“从前没觉得你这么幼稚无赖的啊,名画家呢,走到哪里都是一副正儿八经的严肃样子。” 李熙抬了眼,忽然有些迷茫,未来世界的生活,如今忽然越退越远,几乎淡成了背景,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而现世当下,似乎更让他沉迷眷恋,他忽然笑了:“还说我,你从前不也是,我们见面本来就不多,你更是可以一句话都不说地呆着,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和你交流……” 急云呆了呆:“你意思是我现在话很多?”和那些叽叽喳喳的八卦女人一个样?真令人不寒而栗。 李熙摇了摇头:“不,也不是那样……就是态度上,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现在好多了……” 急云想了想忽然道:“我一直想不明白,系统当时为什么会分配我和你在一起?还有你又为什么接受?你可不缺乏追求者。” 李熙笑吟吟:“因为我相信命运一定会给我安排一个最合适的,无可取代的女子。” 急云转过脸看他:“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瞒着我什么事情的样子?” 李熙满脸诚恳:“怎么会!系统的确是分配了我和你是最佳配对!”只不过候选的男子还有好几个……他稍微干涉了一下,让自己的优先级排到了第一个而已…… 急云看往车窗外:“人说谎的话,眼珠子会下意识的往右上角看的……” 李熙却早已上前吻住了她的唇,事实上,系统是对的,不是么? 回到京城的时候,新年已经过了,因在国丧中,迎接得胜归来的将士们的仪式很是低调却令人激奋。新的皇帝定下了年号永兴,朝中诸事终于平稳下来,北疆危机解除,而立下大功的晋王妃回来后也自请不再担任军职,只接受了别的封赏,让永兴帝更为安心,大加嘉许封赏了一番晋王府以及谢家,然后立后的事情便提到了议程上,永兴帝却以仍在丧中,虚悬中宫,皇长子由太皇太后抚养着,他膝下还有一位小公主,却是年前被封为嫔的沈璧所出,如今后宫人极少,因此沈璧虽然位份低,却极得圣心。 之后诸事颇忙,清微教教主管夫人召开了长老大会,让出教主之位,由立下大功的晋王妃,管夫人的嫡传女弟子担任教主,安葬下父亲后,便和叶默存双双飘然隐居江湖去了。 新上任的教主很忙,于是让一心以为可以进入平静无忧生子大业的李熙实在有些苦恼,只得也先专心处理手上的事情,一是写信给南诏,说明西华国不久以后当会退婚,一边派人护送萧蔓回南诏;二就是处置萧凡的事了,萧凡到底是东唐国主,放他好好的回去自然是更有助于保持这个世界的平衡,因此李熙自然便命人解除了对他的囚禁,让他自行离去。 萧凡却懒洋洋地躺在榻上,并没有即刻起身,笑道:“好不容易来大秦一游,我怎能不好好享受一番,既然已留客这么久,何不再尽一番地主之谊?” 李熙抬眼看他不慌不忙、意兴盎然的样子,有些意外:“你离开东唐这么久,那边真的没问题么?” 萧凡耸了耸肩:“我经常失踪的,朝臣们早就习惯了。” 李熙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沉思了一会儿道:“你该不会还对我妻子依依不舍吧,难道这次的教训还不够?” 萧凡举起手:“啧啧,这酸味,不不,我觉得你们夫妻二人实在是名士风流,令我向往,你的想法也很别开生面,忍不住想逗留此地,多和你们交流交流不好么?难道你们就不能抛弃成见,给我逗留几日?” 李熙撇了撇嘴:“我是不会让你再看到我妻子的,更没什么时间浪费在不相干人身上,你今夜就走,你如今虽然无内力在身,我知道你有的是办法联系你的部下来接你。”一边带着侍卫走出了书房。 萧凡依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叹了口气:“软硬不吃呢……真是难办了。” 外头朱明有些担心地对李熙道:“撤去书房守卫真的没问题么?” 李熙似笑非笑:“就看看他还想做什么死。” 夜静了下来,荷露手里提着个提篮,一路向书房走来,月亮很好,满地下树影满地,风吹来就像拂乱了水晶池子里的荇藻一般,荡漾摇晃起来,书房院门从前是有侍卫把守着的,今日却空无一人,荷露心头剧跳起来,软缎绣花鞋踏在鹅卵石小路上,消无声息,她心砰砰地跳得更急,身体却早已经不受控制地走了进去。 书房门口也无人,她适才明明听蕉书说了,今天王妃在清风山赶不回来,在书房歇息的,她悄悄地走了进去,书房里头的卧室竹帘半掩,炭盆都燃着,王爷说暖香袭人,言情走进去,榻上卧着个人,侧身向里,似乎在酣睡,姿态墉懒优雅。或她按了按跳得越发快的心,忽然将衣服解开,屋里光线很暗,依稀仍能看出朦朦胧胧的月光下,少女的身子晶莹如月,她咬了咬唇,想到今天魄魄们说的她们年龄到了,要放出去的话,决然地上榻去,抱住了王爷的身子,他身子一抖,似乎吃了一枯油中王北n一下二赵草剪17溜时仙t佑的介a的曲蜷 第121章 大礼 荷露感觉到男人有力地双手揽住了她的腰,她脸上火热,却听到了男子呵呵地笑了起来:“嗯?这是晋王殿下送我的礼物么?美人儿?”正是该走还没走,在书房等接应自己的部下的东唐国主萧凡。 荷露仿佛头顶被浇下了一瓢雪水,冷彻刺骨,怎么会不是王爷!是谁会在王爷轻易不让人进的书房内!她忽然挣扎起来,却被萧凡紧紧握住了纤腰:“美人儿别着急,啧啧,瞧这腰真不错。”微凉的手指早已熟练的在她胸口顶端捏了一下。 荷露全身都哆嗦了起来,羞愤欲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走!赶在被人发现之前!她全身哆嗦着,使劲挣扎着要挣开那轻佻不老实的双手,却发现这男子出乎意料的有力,他坐了起来,肩膀宽阔厚实,轻而易举将她纤细玲珑的身子贴近了他的坚硬胸膛,她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人和王爷一点都不像!她双唇颤抖着,终于支离破碎地哭着哀求起来:“放我走……我是王爷的人……我认错人了……” 萧凡愣了愣,正在游走的双手停住了:“嗯?” 荷露身子颤抖得如同秋天的寒叶:“求您了,被人发现,我会死的。” 萧凡笑了:“晋王有心疾,应该不会有什么姬妾,他对晋王妃又是那样情深……认错人,我信,你是王爷的人,就是扯谎了吧,呵呵,我多年游览花丛中,你一看,就是处子。” 荷露满脸泪水:“求求您,我真的是晋王的贴身侍女,自幼就在宫里服侍他的……” 萧凡饶有兴致的抬起了荷露的面庞,一只手轻而易举的在背后捏住了她的双臂,双峰一览无遗,在寒夜里微微颤抖,他笑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其实,我真的是一个很愿意满足美人的人,你替我做一件事情……我就让李熙,从此都离不开你,如何?” 荷露惶恐道:“我是不会害王爷的……” 萧凡笑了:“要不,我来把剩下的事情做完,然后去向晋王殿下表示感谢,对他赠送的礼物十分满意?” 荷露面白如纸。 屋里忽然落下了几个侍卫,对赤着身子的荷露熟视无睹,低声回禀道:“主上,都查过了,没有暗卫在,我们可以走了。” 屋外雪悄悄地落着,银装玉琢,梅花数枝,屋内绿泥壶里,水汽袅袅升起,李熙在案前聚精会神地画着一副工笔梅花,荷露在一旁伺候笔墨,心神不定,被那个恶魔胁迫已经几天了,她却一直没有得到机会服侍晋王,好不容易今天晋王妃又去了清风山,而王爷又忽然想画画起来,只留了自己烹茶……她心里百转千回,终于咬了咬唇,颤巍巍地倒了杯茶,对李熙道:“王爷,茶好了,请喝茶。” 李熙看了眼那茶色清亮的茶水,点了点头,却没喝,继续一笔一笔的勾勒。 半晌才搁笔,握起那茶杯,看着那沉浮的茶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荷露,你也快满二十了吧,记得我六岁的时候你到我身边的,大我四岁吧,蕉书、菊卷她们都是后来的,只有你是一直伺候着我,一转眼就这么多年了啊,记得你当时特别喜欢笑,其他宫女都受过告诫,不许随便笑,只有你老忍不住,一点点事情就忍不住笑个不停的,还老和我说家里的趣事儿。” 荷露料不到李熙忽然和她说话,有些猝不及防,嗯了一声,自从李熙出宫到了晋王府后,不像在宫里这么无聊,就和侍卫小厮们亲近多了,和她们这些宫里来的宫女就远了些,大婚后就更是疏远,一年倒有十个月在别业,如今李熙忽然这般温和的和她叙旧起来,有些受宠若惊起来,只是心怀鬼胎,只是神思不属的笑道:“是,王爷当时哪里都去不了,特别喜欢听奴婢们讲外头的事。” 李熙微微笑着:“嗯,我还记得你还花了钱千辛万苦让人从宫外捎了些农家的土布进来,就为我好奇宫里的布和宫外的布的差别。” 荷露想起从前,脸上惆怅起来:“是啊,王爷当时对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爱问,一问就是一天……”长得好看得如画一般的王爷,小小的,什么都做不了,只好一直问一直问,她当时看到他就觉得心里充满了怜爱,恨不得告诉他一切。 李熙转头看往窗外:“每次发心疾的时候,都是你彻夜不眠的守着我,还给我千方百计变着花样找吃的……其他宫女都不想在我这里伺候,因为油水少,事情多,三天两头要请御医,出点事儿担待不起,只有你一直跟着我,我记得皇后还派人来和我要过你,说喜欢你泡的茶,结果你哭着求我不去,最后我和皇上说了,才留住了你……” 荷露泪盈于睫:“王爷还记着这么小的事情,奴婢以为王爷早就忘了呢。” 李熙笑了笑:“也就只有你注意我的衣服合身不合身,饭菜合不合口味了……还千方百计地给我解闷,我从前就想啊,等将来开了府,总不会亏待了你。” 荷露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王爷……对婢子很好了,四季衣服、插戴首饰,都常有赏赐。” 李熙笑了:“是啊,我当时和你说过的吧,等你满了二十放出去,我再给你厚厚的添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回家。” 荷露泪水滚落下来,表情凄婉,可是王爷,奴婢想长长远远留在您身边啊,哪怕您一辈子都病着,奴婢都愿意伺候着您。可是偏偏命运弄人,她想起这些年来王爷的风光霁月,心神俱裂,终于跪了下来,从李熙手上拿过那杯茶:“王爷……奴婢有罪……”泣不成声起来。 李熙眉毛舒展开了:“我们的荷露,还是一开始的那个单纯善良的好孩子呢。” 荷露抬起脸,脸上已经哭得一塌糊涂,外头却缓步走进来了个人,眉眼清淡,却是应该还在清风山的王妃! 李熙道:“给你药的那个男人怎么说的?” 荷露看到急云进来,再听到王爷这么发问,心里早已洞明,王爷必然早已知道一切,就看着自己到底如何,自己适才,已经一脚踏入了万劫不复!她浑身冰冷,低低道:“只说这药不会伤人,刚喝的时候还对身体有好处,让人快活,只是下的量多一些,就要天天都要喝……等我下药好了,就送一个帕子去平安当铺……婢子不想的……但是……但是……”她浑身发起抖来,那恶魔,将她的肚兜亵裤和首饰全收走了,说如果不照办,明日就将这挂到京城!自己如今,怎么办? 李熙点点头,温声道:“你下去吧,收拾收拾,明天就出去吧,尚宫局那边我会派人说的,至于你落在他手里的东西,我会处理的,你不必担心。” 荷露身子软了下来,抽泣了一会儿,终于擦了泪水,默不作声地给李熙磕了个头,出去了。 急云道:“他怎么就这么确信荷露一定会下药?” 李熙摇了摇头道:“若是一般的宫人,大概就会做了……荷露……若不是适才我说了些旧时的情谊,她只怕也做了,见识短浅些女子,短处被捏在男人手里,那是天都崩了的。” 急云摇了摇头道:“萧凡是想做什么呢?听起来和毒品差不多。” 李熙想了想道:“大概还是想以此控制我吧,到底……我们是可以取下天下的人呢,不过,他应该也知道这计谋不一定成功,如今去那个客栈,必然没有人了,若是万一成功了,我自然会找人去联络于他,求他给药……如今他想必已经往海港边一路奔去了。” 急云道:“这样放了他,太便宜他了,都是你说什么要保持天下平衡才对我们有利……不然我非狠狠揍他一顿。” 李熙笑了:“等他回去,就会发现他的胞弟已经被太后扶持,登上了帝位……这可是我精心送给他的大礼。” 急云愣了愣:“你干了什么?” 李熙笑得开心极了:“自那天他走后,我就让东唐那边的钉子做了个假尸体,身上的证物倒全是真的,全是他被我囚禁的时候从他身上弄下来的,让东唐太后确信他死了,今天收到的消息,那边已经确定由文贤王继位,然后我又放了消息给文贤王,透露他还没有死的消息,等他踏上东唐的海疆,面临的应该就是无休无止的追杀了……来自于他野心勃勃已经登上皇位舍不得下来的弟弟……” 急云奇怪道:“他弟弟斗不过他吧?我看他倒是个枭雄。” 李熙微微笑着,有些得意起来:“自然是斗不过的,不过到底掌握了国家机器,给他添堵总是有的,也省得他太闲了……其实算起来,这次他真的亏很大,想找补点也是情理之中,可惜,他偏偏遇上的是我……专业添堵高手。” 急云看了眼他,眼神奇怪:“其实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谈判的时候,什么浸泡过的种子什么的,听得我寒毛都起来了。” 李熙脸上有些裂:“那不是说来吓赫连寒和北蛮的么!有没有真正做了……他们是不怕君子的,就怕小人!这是古代!不是咱们那儿的法制社会,拳头最大!” 急云叹道:“可是仁厚君子怎么会想到这么毒辣的计谋。” 李熙忍无可忍,上前吻住了她的嘴。vv,,作者有话要说文,对不住大家了:工作上出了些事情,弄得我心烦意乱,很久都没办法集中精力写 第122章 吊唁使 大概这是个死皇帝的冬天……除了大秦仁熙帝驾崩外,先后传来东唐帝萧凡、南诏帝俸非锦的死讯,虽然事后也有消息,萧凡仍然活着,然而到底是正儿八经的来了国书,派身份颇高的皇族去吊唁依然是情理之事,永兴帝颇在派吊唁的使臣人选上发愁了一阵子,不过各国都是新帝继位,倒是让永兴帝放了些心,北疆平定,各国内务都繁忙起来,北蛮和西华又大伤元气,显然五国迎来了和平时代,没了外患,内里又有谢丞相、柳太傅等人帮扶,之前有谣言的晋王,晋王妃凯旋而归后,却是干脆利落地上交了军权,老老实实地做清微教的教主去了,他的皇位,不管怎么说,算得上是稳当了许多。东唐那边派了豫王前去吊唁,而南诏这边,永兴帝犯了愁,从人选上说,倒是晋王最合适,虽然南诏公主当时改嫁,从血统上说,南诏帝实实在在算得上是晋王的外祖父,然而晋王一则是有心疾,二则这么多年,从来没听晋王提过生身母亲,永兴帝心里觉得,大概李熙多多少少是有些怨怪南诏公主的,如此踌躇了一番,便召了李熙入宫商讨。李熙听了有些意外,沉吟了一会儿,永兴帝笑道:“你若不愿,朕就再找个宗室去好了,对外就说你身体不能承受长途跋涉……不过,南诏一贯与我们交好,听说西华太子也与他们退了婚事,其实你若能去是最合适的人选了……朕看你这段时间身体好了许多,到底死的老皇帝与你有血肉之亲,再说了,你应该没见过从前的晋王妃吧,也可趁此机会,其实,你一向仁厚,应能理解她当时有些难处,毕竟孤身一人在异乡,那边又和大秦不同,并不兴寡妇守节的。”李熙知道他的意思,想了想道:“皇上有命,臣便去吧,只是,既然是去吊唁长辈,可否让王妃与我一同前往南诏,一路也有个照应,也更有诚意些。”永兴帝喜道:“自然是行的,朕再派两个好的御医一路跟着你。”急云知道李熙要出使南诏,有些意外:“又去南诏?”李熙笑微微:“我还和皇上讨了许可,让你和我一同出使,要赶紧出发了,不然赶不上丧礼。”急云楞了楞:“可是,教里好多事情啊。”李熙板脸道:“就是因为你那些破事儿太多!你该学会让别人做一些了!你算算看,一个月你至少有一半儿在山上!难道你就放心让我一个人去南诏么!”急云呆了呆:“你该不会就因为这事才和永兴帝请求让我陪同的吧……”李熙力争自己表情看起来自然些:“那当然不是!我是要去查案来的,上次也和你说过了,仁熙帝……的死有些内情的,南诏的药,怎么会被卫皇后使用……为何早不用晚不用偏偏那个时候用,你看,到时候你夫君我没准又要深陷危险,你和我一起去不是把握更大些么。”急云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道:“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总觉得你现在好像和以前差别好大的样子……”李熙肃然:“那是因为你从前就没好好了解过我!”一边又不着痕迹的贴近她:“要不今晚我们再深入了解了解……”急云正色:“不行,明天就要出发了,我要马上安排一下教里的事务才可以的,还要去选几个合适的秘营的人一同过去。”李熙沮丧,和工作狂谈恋爱很伤啊有没有!真正是绞尽脑汁见缝插针呢,他恨管夫人啊!第二日清晨,他们带着使团便出发了,先上的水路,虽然是冬日,江水却未完全冻住,只有些薄冰,江风凛冽,风光别有一番雄壮之意,一路还算顺利,而两人在船上无事可做,正合李熙之意,少不得好好地享受了一番鱼水之欢,燕尔情深……到了江陵城,弃船改马车继续一路向南,渐渐气候没有那么寒冷,路上也能看到一些暗沉沉的绿树,急云却不由地想起从前和卫瑾一同到百越历练的情形,有些感慨,自己当时才来这个世界没多久,师父与师兄,给了她完全不一样的人生,更展示了与她从前见过的完全不一样的感情,强烈的、炽热的牵绊,为此她对他们的感情,一直是有些不一样的。李熙看她似有所思,问道:“怎么了?”急云转过头看他道:“没什么,想起从前和师兄到百越历练的往事,好像一转眼,云阳侯和冼夫人都死了,师父和师伯在一起了,师兄也快要娶妹妹了……也不知道如今百越那边,是谁在做他们的统领了。”李熙道:“你师兄和你妹妹应该能相处得好的,至于百越那边,你不知,管英虽然袭了云阳侯的爵,却没有留在京城,回百越了。”急云有些意外:“啊,我怎么没听说。”李熙笑道:“你不是太忙么,又是王妃了,他总要避嫌,他走得很低调,前一天还拉了我和卫瑾,还有昔日几个军中要好的同僚去喝酒了。他整个人都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看来战场真的很能改变人……他当时说,云阳侯当时带他去北疆,是让他从前锋营杀起的,说真正的男人是在战场上的,男人的光荣只闪耀在与强者的战斗中……倒是云阳侯能说出来的话。”急云嗯了一声,有些惆怅:“奇怪……从前我在特种部队里,也不是没有死过人……好像,没有这么难过,因为自己也都做好了某一个任务就要牺牲的准备,不知为什么到了这里,那天看到冼夫人和师父那样,心里,就很是有些难受。”李熙道:“大概是因为……咱们那时代,生命来得容易,一个卵子和一个精子,甚至一个细胞的克隆,都能有人诞生,人和人之间,总习惯保持距离,保留个人,即便是夫妻,也更多的是合作关系,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什么的,我们都没什么概念,所以相对这里的人,可能要凉薄一些吧……感情没有那么强烈、直接。”急云转过脸看他:“你也有这种感觉么?我倒觉得你比我要适应得好一些,我总不太擅长和人说话,但是这里的人总喜欢和你攀谈,问一些很无聊而的问题,不应酬不回答似乎像怪物一样……从前我们那儿,至少不会这样,会给对方足够的空间。”她想起那些宫廷三天两头的各种应酬,有些崩溃,虽然已经尽量以各种借口回避应酬,这次得胜而归,依然有些应酬不可避免,可没把她烦死。李熙垂下眼睫:“前些日子,仁熙帝崩了,我很有些复杂,也说不清楚什么感觉,他应该是我的仇人……可是,实际上这身体的生父,我根本不认识,而他却实实在在是这些年来最关怀我的一个亲人,哪怕也许这些是假的,又或者是赎罪的心理,他总比别人更关心我许多,大概我既然完全不可能对他有威胁,因此他更能放松地疼爱于我,四处派遣名医替我治病,过问我的起居和功课……还有李怡,他是仇人的儿子,可是从小到大,他的确是把我像兄弟一样看待的,我身体不好,他什么都替我着想,我爱画画,他千方百计的去给我弄好纸、好颜料,甚至让工匠给我制作特别的颜料,有什么事情都和我说,也因此,让我对他下手,夺去他的帝位,这样的事情我实在是做不出来,即便是他现在登上帝位,终于不再像从前那样的单纯……仍然还算得上是个仁和的君王,如今太平之时,其实人民是需要这样仁厚而正派的皇帝来休养生息的。”急云点了点头道:“那,这次去南诏,应该会见到你这个身体的生母吧。”李熙嗯了一声,看往窗外:“其实从前在未来的时候,我和父母的关系也很淡的,来了这里,没有父母,也不是很难以适应。”急云想到那天李熙和荷露说的话,其实,还是在意的吧,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什么人都不认识,他一定很寂寞,心中渴望被爱吧,所以对算不上真情的仁熙帝,也有了些依恋,对南诏公主,也多了些故意的带着些怨恨的漠然,若是完全不在意,那应该是真正的无视才对……她看着正看往马车窗外的李熙,即使他身体好了许多,肤色依然透着苍白,比未来世界里的他要年轻很多,和从前从容儒雅成熟相比,更多了一份脆弱而精致的美,她忍不住靠了过去,伸手轻轻揽住他的手臂,李熙楞了楞,他们两人平日里,急云还是不太习惯身体接触,因此大部分都是他主动的多,今日急云居然有此身体语言,他忽然心里有些窃喜,顺势便依偎了过去。vvwvv,,一边道:“幸妇你也一同过来了呢。”作者有话要说:又晚了~~因为想了好久不知道先写哪个剧情好,想了想还是继续古祖n口川币佰抢里介士一此咸楼材王咔 第123章 祭礼 虽然李熙希望这样两人相对交谈,一路看风景谈天的日子再长点,南诏都城大研依然还是如期抵达了。 准备给他们下榻的使馆很是华丽,来迎接的官员也十分恭敬,然而李熙依然感觉到了对方好奇打量而闪避的目光。 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因为当晚,南诏公主俸红棉便造访了使馆。 全身素服的俸红棉,虽已年近四十,依然美得惊人,而那面容,居然和李熙有着七八分相似。 所有的侍者都退下,只剩下他们二人,俸红棉看到李熙,眼中含泪,语调颤抖着道:“熙儿。” 李熙一丝不苟的施礼,脸色有些淡淡道:“公主殿下。” 俸红棉眼圈通红,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就是来看看你。”说了这句话,忽然泪水落下,却咬了咬唇,站了起来,低声道:“告辞了。”一边转身走了出去。 李熙看她如此坚决,心中感想十分复杂,终于出言道:“还请……留步。” 俸红棉楞了楞,站住了。 李熙站了起来道:“有个事情……想和您打听一下。” 俸红棉转过脸,眼神充满了希冀。 李熙垂下睫毛,沉默了一会儿道:“听萧蔓说的,你自己创的合欢香和极乐香。” 俸红棉眼睛暗了下来,半晌道:“蔓儿和我说过了……还没感谢你照顾她,那两种香,的确是我制的,回南诏之前,我将这香,送给了卫皇后,还告诉了她具体的用法。” 李熙心中虽已有猜测,却仍然脸上微微变了色,俸红棉淡淡道:“我可以肯定你父亲就是被皇上算计的,你不用问我证据,我没有证据,但是我就是肯定。” 李熙看向她,脸上泪光闪耀,灯光下,嫣嫣润润,袅袅婷婷,纤细曼妙,风致极美,脸上的表情却冷了下来,她看了他一眼,极快地道:“我知道你恨我抛下你,我也没什么颜面说什么关心你,我深深的,深深的爱着你的父亲。” 李熙默然,俸红棉继续说道:“仁熙帝和卫皇后一直貌合神离,卫皇后不过是个傀儡罢了,但是,男人们总是轻视了女人,总以为女人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灵魂,就该乖乖的听他们的安排,却不知道爱而不得的怨恨,长年累月的积累下来,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走之前给卫皇后留下这药,就算准了她总有一天,会被仁熙帝伤透了心,而只要她手里有这样的药,那就如同一个三岁孩子,手里有了可以轻易致人死命的利器,失去理智的枕边人,会给他致命一击。” 李熙吐了口气,俸红棉继续道:“蔓儿回来说,我就知道卫皇后必然用了那药了,御医们查不到的,一则要为尊者讳,二则,那香味混杂在一起才会影响心智性情,事后再验,那水早就消散了,查不到的,这样多年,我总算为你父亲报了仇了。” 李熙看了看她,俸红棉自嘲笑道:“已经嫁人又生了孩子的人,现在说这些,你一定觉得我很虚伪吧,可是……我要说,你父亲也深深的爱着我……你一定不信,然而他确实在出征前就和我说了,若是,若是他死了,那一定是仁熙帝干的,他让我不要报仇,回南诏,让我再嫁人,让我一定要幸福下去,他却不知道……他却不知道我有了孕……” 李熙眼神幽深,表情莫测,俸红棉含着泪笑道:“我没办法,他是一国之君,我没办法接近他,我更不能把自己的清白身子和命赔上,就为了毒死他。我答应过你父亲……要一直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然而我带不走你,我没法子,给你下了蛊,这蛊不会危及生命,只会让你看上去有心疾,随时会死……” 李熙终于忍不住道:“可是,我还是要死了。” 俸红棉脸色苍白,嘴唇颤抖道:“是,因为从来没人带着这蛊这么多年……没人验证过……可是我当时没有办法,唯有你毫无威胁,仁熙帝才不会加害于你……否则即便是我留在大秦,留在你身边,你也依然必死。” 李熙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俸红棉低低道:“你的毒,已经解了吧……” 李熙不说话,俸红棉垂下睫毛,凄然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你好好的,仁熙帝也死了……我和大秦的缘分,也算了结了……希望你以后,好好的,幸福快乐的,我是个自私的人,当初选择了放弃你,然后自己依然幸福的生活着,你怨怪我,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她顿了顿,终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李熙呆呆地站了半晌,终于外头急云走了进来,将黑色的狐毛大氅替他披上,李熙终于自嘲的笑了笑:“作为被牺牲被放弃的孩子,我还真是不如她干脆利落呢。” 急云有些沉默,李熙继续笑道:“她亲手将我推进了痛苦的深渊,自己却按父亲的遗嘱,去幸福快乐去了……我却还是得感谢她保住了我这条小命,不然,如何能见到你呢。” 急云轻轻地抱住了他,低声道:“被放弃的那个孩子李熙,早就死了吧,你是顾藻。” 李熙低了头:“这样想确实会舒服点……其实,再婚的女子都很多,不过事情临到自己身上,还真是有些难以淡定。” 过了几日,亡君祭礼举行了。 李熙和急云穿了正式的礼服前去参加祭式别灵礼,新登基的南诏帝接见了他们这些使臣。 祭殿上香烟霾霭,僧人念诵唱经,各国使臣、宗室都在,李熙和急云居然又看到了作为西华国代表前来吊唁的赫连寒。 赫连寒依然是全身黑袍,气势迫人,看不出才打过败仗的样子。看到同样一身黑色丧礼服的李熙和急云,眼神闪了闪。 李熙不过是拱手致礼,脸上漠然,他心情不好,看到觊觎过自己妻子的人,更是没什么心情应酬。 别灵礼完后,使臣们在殿外院子中有礼的互相低声自由交谈着,南诏二皇子俸江元却是请了李熙去叙话,急云一人在院子里,赫连寒走了过来,低声道:“原来是你们来了。” 急云点点头,赫连寒看着这个冷如寒星的女子,终于忍不住道:“你是因为他为了你放弃天下,所以才选择了他么?” 急云楞了楞,有些不解地看向他,赫连寒继续道:“爱美人不爱江山什么的……听起来的确很感人,只是,兴许到了将来,你们的情意随着时间淡去,他会不会后悔为了你而放弃了这大好江山,放弃了站在顶峰上的机会呢?到时候你又该情何以堪?” 急云挑了挑眉:“什么情何以堪?” 赫连寒楞了楞,急云奇怪地看了看他:“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并不是为了谁而活的,相同道理,他也是如此,所以我不会为了他不爱我了,就会觉得没有了人生什么的……若是情意褪去,那就分开好了啊。” 赫连寒叹了口气:“可是到时候你兴许已经有了孩子,女子始终要回归后宅……” 急云更为奇怪道:“孩子有孩子的人生,女人和男人,又有什么不同?你们能做的事情,我们一样可以做到。” 赫连寒转过脸看那个女人,心头感慨万千,他从来没想过,原来这世上能有这样的女子,能做到和男子一样的地步,而且全然不依附于男子,独立,强大……却那样的美……他若是早一些遇上她,会不会……如今早已坐拥天下,他低声道:“那个家伙,满肚子阴谋诡计,说是书画双绝,我看你并不喜欢吧?你们根本是喜好生活完全不同,你到底看上他哪里?” 其实,你应该配得上同样一个宗师,强大而志气高远…… 急云想都没想道:“因为只有和他最谈得来。” 赫连寒沉默了,爱好不同的人,你们谈什么?难道一个刀枪剑鞭匕,一个琴棋书画酒? 急云看他满脸不以为然,低声道:“你们不懂的,我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唯有他才能给我最大的尊重,唯有他最懂我。” 李熙忽然走到了急云的身后,搂住她的纤腰,翘起嘴唇,双目直视赫连寒,气势丝毫不弱:“解释这么多做什么?我就问你一句,你能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没有别的女人么?” 赫连寒目光沉凝:“若是有幸娶了她,我自然可以独宠她一人。” 李熙继续逼近:“之前呢?” 赫连寒抽了抽嘴角:“之前父皇早就安排了太子妃……但是之后我一定可以做到唯她一人。” 李熙笑了,靠近赫连寒低声道:”在遇见最爱的人之前,也能洁身自好的等着她,这就是我和你的最大区别……你早就输了。"作者有话要说:好歹还是赶在12点前更出来了……对不住大家,儿子今天不舒服……好不容易让他睡了。 第124章 无量教 参加完祭礼,各国使臣陆续归国复命,急云与李熙停留了两日,又接待了前来拜访的萧蔓以后便也带着使节团离开了南诏,往大秦而去。 这次不必匆匆赶路,他们索性慢慢走,一路遇到风景名胜便赏玩一番。 很快到了江陵城,李熙却是让使团稍微停留几天,他专门拨了时间带了急云微服回烟水村看看她的养父养母。 烟水村依然是如此宁静,袁家对急云和李熙的来临惊喜得手足无措,袁玉尚了公主,他们却住不惯京城还是回来,不过到底还是修了大房子,有了地,不再像从前一般辛苦劳作,捉襟见肘,袁雪的病情也好了许多,居然能认识人并且能基本表达出意思了。娥娘笑道:“好在隔壁村星宿派的一个神师正好到我们这一带行医传教,婆婆带了阿雪去看病,居然很是见效!如今基本正常了……隔壁村也开始有人来提亲了,可真是谢天谢地。” 急云微微抬了头:“无量教?” 袁雷点头道:“不错,听说同村的老王家的老母亲,也是瘫在床上好几年了,居然在他治疗下可以扶着人走几步了!真是神医啊!这个无量教甚是好,还给特别贫困的人施舍救助金,咱们村里有不少年轻男子都加入无量教了呢。” 说完又想起听儿子说过急云是清微教的,又有些心虚道:“清微教也是乐善好施,锄强扶弱的,但是,收徒门槛太高了,教义也太过深奥难懂,离咱们老百姓实在太远了,这无量教供奉的无量光明菩萨,很是方便,没什么饮食的戒律,只要在家里供奉一张无量光明菩萨的图像,然后每日上香,在门口贴上符文,便可驱邪防恶,只要诚心诚意的,都可以请来无量光明菩萨,所以咱们村许多人也都请了来,传教的神师也很是和蔼可亲,我听过他讲的法课,很是好懂啊,只要行善积德,心中有善念,便可得到光明菩萨的眷顾。” 急云与李熙对视了一眼,李熙问道:“不知伯父可也请了此菩萨?” 袁雷摇了摇头道:“母亲本是想请的,被我拦住了,特意写了信去京里问了阿玉,阿玉说不要随便入教,所以一直没请。” 李熙点了点头,又问道:“他治病是如何治病的?可有药方?”他久病成医,对医理原也有些通晓。 袁雷摇了摇头道:“他专门讨了之前大夫开的药方看,看了叶大夫开的药方,说很是妥当,不需再增添了,却只是僻了静室,说是给阿雪念经驱邪,母亲是陪着的,说就是念了些经文,然后很是耐心的和阿雪说了些话,说也奇怪,阿雪去了那里就很安静,后来慢慢地就开始和他说话起来,一天一天就好起来了。” 李熙点了点头道:“平日里家人多和她说话,总是有好处的。”一边心里想着这大夫倒是有些像是后世采取的心理疗法了,想必倒是有些医术。一边也并不再说这个话题,问起了一些急云小时候的事情,他一贯善于与陌生人交谈,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袁家上至最难相处的刘氏,下至仍有些呆滞的袁雪,都与他相处融洽, 晚间,乡间的黑夜特别黑,浓重得伸手不见五指,又是冬夜,天才黑下来,外头就已绝了人迹,万籁寂静。 李熙躺在铺了簇新被褥的火炕上,一边泡着热水脚,一边想着白天听到的急云小时候的事情,心中又是怜又是爱,一时却看到急云从外头推门进来,身上带着外头的寒气,手里握着卷纸张。 李熙笑道:“做贼去了?” 急云展开那纸张,上头白描着个墨线菩萨,慈眉善目,栩栩如生,她说道:“这突然出现的无量教有些奇怪,我出去找了张画像来看看。” 李熙将脚抽了出来,揩干水珠后道:“听起来暂时还不像邪教,但是这种无差别无戒律的收教徒的方法很是有些奇怪,你拿给我看看。” 急云递给他,一边举了灯过来替他照明,李熙看了一会儿扬眉道:“这纸张,居然是上好的藏经纸……且用的是木刻版印的画,显然是大批量制作,然而依然十分精美……这绘图的手法……倒有些像东唐那边的人物工笔手法,外粗内细,一味讲求线条的流畅连贯,却是多了些匠气。” 急云低低道:“东唐?” 李熙沉吟道:“咱们古代的传统文化一般是以儒、释、道为根,无论什么时候,大抵都脱不出这三个范围,如今这无量教看起来像是弘扬佛法,宣扬善念,然而这一味的施恩于民,收买人心,不求回报,无差别无门槛的收徒,可知,背后必然有实力雄厚的经济实力来支撑这一切,豢养的神师,印制的教画、教义,施舍给民众的钱财……若是这后头有别国插入,日积月累,倒是颇为可怖。” 急云低声道:“难道萧凡居然还有空操纵这一切?” 李熙笑了笑道:“不知,我想大概袁驸马在京里应该有些情报,我明儿让朱明写信让他发来,明天我们回江陵城了吧?去看看夏大姐。” 急云嗯了一声,仍是若有所思,李熙笑道:“别想太多,每个朝代有些动荡的时候,总会有些这些那些的教派,只要国家安泰,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归根结底还是那三样……我和你说呀,咱们在江陵城好好逛逛,我和你说过么?我用一幅画换了一对宝剑送给你和玉衡呢。” 急云抬了头,终于有了些兴致:“那对剑很不错。”李熙将她拉到床上,笑道:“我们再去那家店看看,如今看来那店主还是赚大了呢。” 急云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有些无语:“我看你身体康健,将来画作大概会越来越多,他手里的画只怕要贬值了吧。所谓物以稀为贵。” 李熙皱了眉头:“你不懂,每个画家,随着年龄增长、画风也会随之改变,随着人生感悟体味,每一个人生阶段的画,都是值得人慢慢回味的!更何况是我这样的大家呢……” 急云凉凉道:“我怎么听说很多名画家画的最好的画,都是在他们穷困潦倒处于人生的最低谷,才能有那样痛的人生感悟,创造出令人屏息的艺术珍品,而你如今既富且贵,人生圆满,我看大概没什么大作为……一个精致的富家翁画匠……恩。” 李熙忍无可忍,侧过身来:“喂,你就对你的夫君这么看不起吗!前世我也一生平顺,衣食无忧,不也享誉世界!” 急云闭了眼睛,嘴角却不知不觉的含了笑,却是想起了曾经见过的他画的星空,在那后世污浊的天空中,再也看不到的星空……她忽然道:“可惜不是夏天……不然我带你去山里看星星,那里的星星,美极了,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就深深地被震撼了,常常半夜悄悄地起来看星星。” 李熙楞了楞,没想到她忽然会说到这样的话题,略想了想,却忽然笑了起来:“啊……看星星的时候,你是不是想起我了?我记得我有一幅画,叫星空来着……” 急云闭着眼睛不说话,李熙转过脸,看她嘴角有着一朵温柔的微笑,脸上也浮起了笑容,一贯表情很少的她,在他面前,却似乎表情越来越多,便是话也越来越多了,他喜之不尽,忽然往她身上覆了上去,深深地吻住了她。 急云料不到他忽然发难,想到养父母就在旁边的房间,面红耳赤,唇齿缠绵一番,到底还是推开了他:“喂,不行!旁边有人的!” 李熙笑得开心之极:“我们去山里看星星吧。穿多点衣服不怕冷的。” 急云楞了楞道:“你身体不好啊。” 李熙笑眯眯:“我身体好得很,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走吧,带我去山里看看,一定很美,有你这个大宗师在,一定不会让我累到吧?这可是千载难逢的采风的好机会,深夜没有人迹的山里,一定是一般人看不到的风景啊。” 急云叹了口气,认命地起了来,替李熙穿上厚厚的貂裘和长皮靴,两人便悄悄地出了房间,往山里走去。 夜色苍茫,草深苔滑,天若水洗,星光闪冷,霜气凝寒,万簌无声,唯有静悄悄寒虫儿夜鸣,两人在山里缓缓走着,到难走的地段,急云便挟着他施展轻功直接纵跃而上,很快便到了一座山的顶峰,这里却是急云幼时常来练功之地,常人难以到达,远山依稀可见,浓墨重彩。 他们抬起头看天上的星星,虽然稀稀落落,却依然有着美丽的星光,一时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而已,他们依稀听着万山风起,心头不约而同都涌起了相依为命的感觉,相互都靠近了些。 静默了半晌,李熙终于笑道:“哈……只剩下我和你了呢。” 急云静静看了一会儿,才低而温柔地说了一句:”是啊,幸好还有你。"作者有话要说:拖延症很严重,大家原谅我…… 第125章 偶遇 李熙与急云站在顶峰看了一会儿星星,因李熙大病初愈,急云还是有些担心他受凉,还是拉着他往山下慢慢走去,两人一路依偎着缓缓而行,渐渐走到一片密林内,正是夜深人静之时,忽然听到远处有马蹄得得奔来,急云站定了,与李熙对视了一眼,着实有些古怪,这人迹罕至之地,便是白天也很少人,这时候会是谁历经于此? 正在惊诧间,那人马来得及快,倏忽已至,只听一声虎啸般的马嘶,几匹全身乌黑油亮的健马,如天马行空,腾云般跃了过来,十多骑黑衣骑手,疾风一般的驰骋着,为首一人赫然却是前些天才在南诏见过的赫连寒!他身姿矫健,鹰眼如电,一眼却已扫见了路旁并肩而立的李熙急云夫妻两人,双目登时勃然如怒火熊熊燃烧,却是霍然衣袖一挥,整个人从马上腾空而起,双掌十成功力便往李熙胸前印去! 这一掌出其不意!急云吃了一惊,早已以身挡在李熙,双掌仓促运力,立掌与其对上!蓬的一声巨响,裂风劈尘!赫连寒被急云内力直逼得往后连退了数步,脚印在地上印下了深深的脚印,终于站稳了脚跟,却看急云因太过出其不意,运气有些来不及,又怕伤到身后的李熙,只得硬生生地和他对了一掌,一时气血翻腾,嘴角居然沁出了血丝,身子也摇晃了一下,李熙在身后赶紧扶住了她。 两人交手不过是这电光火石的一下,后头雷声隐隐,却是一支约有数百人的骑兵也奔驰而至,穿着的却是大秦的兵甲,他们显然训练有素,极快的将赫连寒一行包括急云李熙在内包围了起来,人马森然,铠甲兵刃在星光下发着微光,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赫连寒却傲然卓立,视若无睹,只双眼看着急云和李熙冷笑道:“真是个只会躲在女人身后的耍阴谋诡计的软包!” 李熙对他的怒火和讥嘲却并不以为意,只低头关心地问急云道:“伤着了?” 急云摇了摇头,却仍然与李熙交换了个奇怪的眼神,毕竟他们一行才在南诏见过,当时的赫连寒虽然表情漠然,却到底并不曾流露敌意,为何今日一见便猝然下了重手? 急云看往那包围着的大秦士兵,只看到中间排众而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将领,看其服色应是副将,两道长眉,一双俊目,五官极为端正,却是个认识的故人!她略微怔了怔,对方却已笑道:“末将参见晋王殿下,王妃娘娘。” 急云想了想才想起他的名字:“你是何励庵将军之子。” 何臻微微一笑:“末将何臻,深夜领军追击西华国奸细至此,却不知王爷和王妃娘娘夤夜在此何事?” 赫连寒冷笑道:“他们设好了圈套,自然是在此等着看我的好戏了。” 李熙和急云对视一眼,李熙笑道:“不知你说的什么,其实……我们真的只是来这里看星星而已。” 赫连寒冷笑,大冬天的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看星星?却已手上一抖,从腰上抖出了一条软鞭,旁边包围的大秦将士们立刻警惕的竖起了武器,显然是见识过他的厉害,急云忽然道:“你们是镇守在西蜀关的吧?一夜之间居然疾行了这么远?” 何臻肃然道:“我们却是跟了一天一夜了,他们在边境闹事打斗,一路打入了大秦境内,为首的男子武艺极高,我们原是领命要驱逐他们出境,却是一路追击至此,此人和王爷、王妃认识么?” 急云点了点头,李熙转过头对赫连寒笑道:“能被阁下一路追了一天一夜的人,武艺只怕不低吧?不管阁下信不信,这真的是巧合,不过,阁下适才说的阴谋诡计,又是什么意思?” 赫连寒沉下脸,看着急云与李熙都是一身家常袍裘,连武器和侍卫都没带,而急云满眼坦荡好奇,那李熙也是满脸惊奇不似作伪,之前那把火也渐渐按捺了下来,也有无数疑问涌了上来,若真是设局,她就如此确信她的能力,而让李熙涉险? 赫连寒终于缓缓道:“无量教,不是你的首尾?” 李熙与急云对视一眼:“无量教?” 李熙好奇道:“此教似乎实力颇广,我们也是近日才发现大秦许多乡民都信了此教。” 赫连寒看了李熙数眼,看他一脸坦然,狐疑道:“难道真不是你趁我西华国困顿之际,布置此教,施恩惠于百姓,收买人心?” 李熙脸上有了丝怒气:“这种事情,我怎么会做?” 赫连寒皱了眉头:“那如何这么巧?我西华国境内一个无量教神师蛊惑百姓,甚至欺骗官员,道某地有金矿,诱那官员罗织罪名,将无罪之民抄家,贪了平民的一座山下来,修建了无量教的神宫,我连夜去追杀那神师,却是一路追击至此,然后这么巧便遇到了你们!”他一路追着那神师到了大秦境内,被边境的大秦骑兵发现一路追击,心中更是怀疑李熙智谋多端,是否正是他做的此事,恰好看到了他们夫妇二人在深山中突现,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惊怒之下,施展出了雷霆手段! 李熙脸上无奈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们确实……是来看星星的,然后就遇见了你们。” 气氛稍微松快了些,警戒着的将士们有人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李熙摇头道:“无量教确实与我无关,实际上我也正奇怪大秦境内何时有了这么一个教派,用心叵测,根据我们如今查到的线索,却是指向东唐那边。” 赫连寒楞了楞,沉思了一会儿,幽深的目光在急云和李熙身上转了一会儿,忽然道:“原来是误会一场。”一边又傲然对何臻道:“我有话要和你们晋王说,你们且先退后。” 将士们一动不动,何臻看往晋王和晋王妃。 急云忽然道:“你们先退后,我们有军机大事商量。” 何臻点了点头,拱手道:“末将带兵退后一百步,待他们与王爷、王妃说完话,便要看着他们返回西华国内才可。”急云身为女帅,领军平了北疆,着实是功勋盖世,他们这些镇守在与西华军交界的地方的将领,自然是早知道西华国的军队是何等劲旅,虽然从未犯境,远看却也知道训练有素,军容雄盛,也因此谢瑶光之名在武将心中,是颇有些地位的。 赫连寒冷冷道:“说完我们就回国。” 何臻微微一笑,领兵果真后退了一百步,远远望着这边。 赫连寒淡淡对李熙道:“我有线报,东唐国主萧凡已暗中落入了其弟萧宜的手里,他弟弟没杀他,只为了要逼出他手里的海龙军的虎符。” 李熙吃了一惊道:“你如何知的?消息果然确实?萧凡此人狡猾多端,听闻萧宜一贯平庸,怎么反而会落在他手里?” 赫连寒冷冷笑道:“萧宜有个宠妃,是我西华国的人,消息确实,听说萧凡不知中了什么暗算,身上的武艺一时未曾恢复,中了萧宜的计,被秘密囚禁了起来,萧宜此人目光短浅,不知为何最近倒是颇有长进,只是手也伸得太长了!” 李熙笑了起来:“你西华国打了败仗,正是民心不安之际,此时若是有个教派给予人希望,倒是能吸引许多教众,他倒是会找机会。” 赫连寒看了眼李熙,自己国内经济低迷,却正是拜了此人毒计之赐,然而自己却有风声,一股暗中势力在赈济灾民,修建学堂慈济堂,和无量教不同,却是十分低调,看上去似乎是李熙的手笔,估计良心不安吧,他冷笑道:“西华国若是被他们得了手,你们大秦又能好到哪里去?我若是你,还是赶紧去救出萧凡来,萧凡此人虽然也有雄才大略,却到底有着正气,不会引狼入室,用这种毁根的邪教来败坏风气,收买人心。若是凶名赫赫的萧凡死了,萧宜此人守不住海疆,那头的海盗占据了东唐,再骚扰一下你们大秦,各国平衡很快就被打破,大秦新帝如今根基不稳,民心若是被这什么劳什子的无量教都给笼去了,可是大大的不好了。” 李熙微微一笑,并不说话,赫连寒看了眼脸色有些苍白的急云,忽然低声道:“适才,对不起了。”一边却已重新坐直了身子,控了下马缰下令道:“走!”数骑上了马,一路顺着来时的路又飞奔而去,何臻见状,远远地向李熙和急云这边拱了拱手,也带着兵马一路追着他们而去。 马蹄声渐渐远去了,夜又静了下来,李熙伸手揽住了急云低声道:“果真没事?” 急云摇摇头道:“只是接得急了些,不妨事的,回去运功疗伤就好了。” 李熙哼了声,有些耿耿于怀:“躲在女人身后的软包?哼,他西华国多少灾民都是我在赈济,真是白瞎了。心灵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他懂个屁!” 急云终于忍不住笑了:”心灵强大享誉世界的画家顾先生,天快亮了,咱们快回去吧。"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小红花!终于自食恶果……啊啊啊,11点50分就写好了啊!居然断网了! 第126章 定计 第二天李熙和急云便辞了袁家,从烟水村回到了江陵城。 才到江陵城,李熙还是立刻让人请了大夫来好好地给急云把脉,听所有大夫都说没什么大事后才安心了下来,一边又愤愤不平地嘀咕了半天。 原本是打算上门去看夏妍的,结果夏妍反而和杜鑫上了门来,原来晋王一到江陵城便派人四处请有名的外伤大夫,夏妍在江陵城手眼通天,自然立刻就知道了,担心急云是否出了什么事,便赶了过来看他们,待到知道是李熙小题大做后,也是啼笑皆非,不过倒是放了一半的心,毕竟她们也是第一次见晋王,看到他如此珍重急云,看起来又不像病得垂危的样子,自然是暗暗为急云高兴。 趁此机会,急云倒是问了一番无量教的情况,夏妍皱了皱眉道:“的确是不少人入了那教,我这边是禁止了的,但是架不住他们家里的老人什么的入了教,目前看着是没什么威胁,不过我也总觉得怪怪的,这样多的教众,都要一一周济,这得多少财力才够?且又从未听过这个教的收入在哪儿,像咱们派,好歹是有着店铺、赌场、酒楼支着,也不敢这样摊开手掌地花,仍是要量入为出,再说清微教,国教有朝廷俸禄支一些,又有些土地田亩,还有教众的自愿捐赠,即便这样也没见过这样大规模的济困的,倒像是有倾国财富一样。” 急云和李熙对视了一眼,若是真的是萧宜主使的话,此事倒是极有可能了,毕竟萧凡励精图治数年,积累下的财富实在很是可观,这时候李熙终于对萧凡感到了一丝愧疚…… 急云却在那里关心夏妍道:“你家宝儿怎么没带来?” 夏妍笑道:“不是以为你病了么?怕带他来倒是添乱,他现在淘得很,实在受不了。” 急云点了点头,又问:“施辰呢?上次大比后我接连很多事情,没留心他,这段时间我当了教主,忙得很,正想找他看看能不能帮帮我。” 夏妍摇了摇头道:“别提了,前些天才写来信,进宫当侍卫去了。” 急云吃了一惊:“怎么会想到去当侍卫?” 夏妍看往杜鑫,杜鑫摇了摇头道:“好像是在京城的时候,和邻居的一个戏班子的女老板有了些感情的样子,结果那女老板拒绝了他,说是要出人头地,嫌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具体什么人我也不太清楚,这还是听小红说的,好像那女子十分美丽,连小红也颇喜欢她,后来他很是落落寡欢了一段时间,就说要去当侍卫了,他武艺高强,又是清微教弟子,有师兄引荐,倒是容易,我猜他大概是觉得做宫里的侍卫,前程会快一些?” 急云看了眼李熙,李熙咳了起来……这真是……冤枉啊,他只是提供了个机会而已……那沈璧一直在等机会,就算不是他,她也不会委身于草根出身平平凡凡的施辰的,她要的从来都不是平淡安稳的生活,而是绝顶的风光。只是这位施兄弟进宫难道是为了离沈璧近一些?这这这,可不要闹出什么丑闻啊,不过沈璧是个聪明人,应当不致于自毁清白……他有些尴尬的道:“要做侍卫怎么不来王府呢,或者让我引荐,肯定能得个好职司。” 夏妍笑了笑没说话,其实心里知道,施辰之前到底对急云是有些感情在的,后头败给了晋王,再喜欢上个女子,又攀上了别的高枝,他那样倔强的人,怎么会去求急云,甚至是急云的夫君? 急云却忽然悄悄地拉了夏妍到一旁去说悄悄话:“有个事情想请教下……” 夏妍看她满脸欲言又止的神色,着实和从前那清冷淡漠的女子判若两人,好奇问道:“什么事?” 急云低声道:“你知道女子什么时候最容易受孕么?” 夏妍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你母亲没和你说过?” 急云脸上染上了一层玫瑰色,被她笑得有些窘:“母亲和嬷嬷们说的不一样,有的说是月事后几天,有些说是月事前……”而作为知识广博的李熙,也不知道……在几乎都没有经期的未来世界,这样的知识太过专业,普通人并不关心……她又是个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说话的人,这个问题实则已经挂在她心头很久了,但是因为一直不是要孩子的好时候,如今又逢了国丧,更是不敢要,因此她却是想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好避开那时间。 夏妍点点头靠近她的耳朵悄悄说起来。 今日有些暖阳,窗外已经隐隐有些绿意,透出了一些早春的讯息,李熙在花厅内看着廊下两个美人在窃窃私语,颇觉好笑,也和杜鑫道:“夏老大出了夫丧了吧?” 杜鑫点点头,李熙自然而然道:“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呢?” 杜鑫略略一愣,然后道:“王爷交浅言深了。” 李熙笑眯眯:“很多人都说和我认识很开心的……我们在江陵的时间不长,不过王妃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她又不善于言辞,所以么我就替她说出她的心里话么,其实她总是希望你们好的,等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和王妃会给你们送上一份厚礼的。” 杜鑫脸皮抽了抽,终于决定不再理李熙的厚脸皮,李熙依然笑眯眯道:“听说万马帮杜二爷智谋多端,如今我却有些事情,想请杜先生帮忙帮忙出谋划策一番。” 杜鑫好奇道:“王爷位高权重,王妃又武艺高强,有什么事情还用得上杜某人?” 李熙笑道:“这事我不好出面,倒是借你们万马帮的势力一用最合适。” 杜鑫转过脸看李熙丰姿洒落,胸有成竹的样子,问道:“先说来听听。” 李熙慢条斯理道:“我想让这江陵城发生些事情,让无量教的高层甚至是教主不得不亲自出面,或者是一些冲突、或者是一些诱饵,总之一定要大到这无量教的一般头领处理不了,惊动高层才行……杜先生想必有办法的吧。” 杜鑫皱了皱眉道:“听起来好像挺难的。” 此时夏妍笑吟吟地和急云走了回来,急云面上仍有淡淡粉色,容光照人,夏妍却是热情问道:“什么事儿难?王爷有事要让我们办么?” 李熙笑着又说了遍,夏妍笑道:“没问题,交给我们阿鑫吧!” 杜鑫看了眼夏妍,脸皮又抽了抽,他本来还想从晋王身上榨些好处的好不好!这个傻女人! 送走了夏妍和杜鑫,急云才问李熙道:“怎么想到要这样查他们的底?” 李熙微微笑道:“这事不能拖了,想要颠覆一个国家的政权,一般可以从摧毁其经济、激化民间矛盾着手,然而在古代农耕社会,摧毁经济这一招不太容易,就比如我对西华做的,也只是暂时让他们的商人吃些亏,造成一些暂时性的通货紧缩而已,但农民自耕自食、自养自吃的习惯,导致了古代经济战是打不起来的……而大秦是个货真价实的农耕社会,虽然商品经济还算可以,然而想从经济、货币上下手,毕竟大秦土地肥沃,出产丰盛,农耕发达,就算商品经济崩溃,那也不致于危及国本,而从古到今,利用教派来争取基础民众,然后在某一次矛盾激化中,鼓动、煽动民众,如果这个基础够大,朝廷又软弱无力的话,国家就要内乱生了……每一个衰败王朝的末期,几乎都有有广大民众基础的教派诞生,比如太平天国、白莲教等等……宗教的作用是很巨大的。” 急云点了点头,李熙继续道:“如今大秦才刚刚得到了和平,若是这教派当真如我们所想是东唐的势力的话,任由发展对我们是不利的,而萧凡被囚禁,我想如果这无量教的高层若是能引出来的话,应该可以得到些线索,毕竟那个国家是个海岛国家,我们贸然过去很是危险,一不小心就被人瓮中捉鳖甚至滞留在那边,这边就要露马脚了,所以最好还是……让他们来到我们的主场来……你与夏老大的关系鲜为人知,万马帮势力又颇大,从他们这里下手,对方应该不疑有他,我们也不能在江陵城呆太久,还要回京复命,所以这事还是赶紧解决的好。” 急云点点头,忽然说了句:“每次听你计算这些,我都觉得你脑子里头的皱纹一定比别人多很多,肠子也一定比别人多几弯。” 李熙顾左右而言他:“我们要不要去我们在古代第一次相会的那儿走一走?我看今天天气挺好的,春天快要来了啊,啊对了,那个聚珍楼,我记得菜式不错!咱们去吃吧!顺便去看看我的画儿……”一边又说起菜单来:“我记得有个锅包肉,很是别开生面,还有酸菜白肉血肠……驴肉火烧,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呀……” 急云终于被转移了注意力:“江陵城做饭最好吃的是夏老大的店,许多老饕闻名来吃,你那家也就是店面够大,就靠着些勾芡的味道调着,哄哄你这种常在深宫没吃过好吃东西只看店面的贵公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还是写出来了……5555,可能有错字,不过我很困,明天再检查7。另外上一章也是草就的,所以有读者指出错误,我修改了一点。 第127章 请君入瓮 杏花只开了二三枝,衬着淡青色的天空,是早春恰到好处的诗意。 急云和李熙穿了素底雨过天青外袍的衣裳,在江陵城的青石小巷里缓缓走着,有急云这个宗师在,他们并没有带侍卫,两个人出了门,并没有刻意加快脚步,对目的地也并不是那样在乎,他们随性而至,仿佛无心的云朵一般,看到有意思的小巷、街道、小桥便一起走过去,两人相貌均十分出色,穿着虽然素净,柔顺软垂的料子以及料子上精美的暗云纹以及优雅从容的举止无不显示着其不凡,一路上屡屡受人侧目。 李熙眯起眼睛笑道:“真美,好久没有这样悠闲而无拘无束的日子了。” 急云怔怔的看着那些走来走去的人,有鸽子在灰色的屋顶上头飞过去,翅膀划出优美的弧线,有孩子在小巷里奔跑,和平而安详,她忽然道:“我和你说过吧,从前每执行完成一个任务,我就喜欢去中心广场看鸽子,看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人。” 李熙道:“嗯,很浪漫。” 急云淡淡道:“我就觉得……似乎一次出生入死的任务后,看到人们这样平静安详的生活,我们的那些出生入死,似乎就有了意义,而我,终于不是一个不被人需要,微不足道的微尘。” 李熙侧头去看她姣好而寥落的眉梢眼角:“所以现在看到大秦的百姓们,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出生如死的在战场上的厮杀也有了意义?” 急云点了头道:“被人需要的感觉,会不那么寂寞。” 李熙伸手去牵她的手:“你要相信,我一直需要你——聚珍楼就在前边,我们过去吧。” 聚珍楼里人满为患,好在李熙让侍卫提前订了位子付了定金,他们先在二楼点了些菜肴吃饭,李熙都没怎么计较,倒是急云挑剔地看了半天,勉强点了个清炖圆鱼、沙锅野鸭、青柚小炒肉,虾皮炒小白菜,待到菜上来了,便开始嫌弃小白菜不够绿,鱼有些老了,青柚的柚子清香没有很好的保留……李熙终于忍不住笑了:“我怎么觉得我们倒过来了,从前你吃什么都说味道一样,现在怎么也开始挑剔起来了?” 急云怔了怔,想起一开始学厨师的初衷,便是让李熙这个刁舌头吃到最好的菜……不由的有些尴尬。 二人默默地吃了一会儿菜肴,却听到旁边的一桌子书生模样的客人在义愤填膺道:“那万马帮如此仗势欺人,怎么就没个地方讲理么?” 一个青色衣衫的书生叹道:“万马帮夏老大在江陵城也纵横数年了,黑白两道,便是官府也卖她的面子,那无量教的吕神师孤身一人,教众也多是平民百姓,如何和她讲理去?章神师一贯慈悲为怀,也不知周济救了多少贫苦之人,总是慷慨解囊,如何会贪图那夏老大的什么东西?真真是可恶!” 另外一个书生道:“万马帮在江陵城多年,倒极少听到倚势凌人的话,听说那丢失的金边菩提子,研磨后入药,可助练武之人进境非凡,因此武林中人梦寐以求却难以见到,吕神师却也是这段时间才出现的,会不会当真是看病的时候,看到如此珍贵之物,生了贪念?” 那青色衣衫的书生斥道:“怎么可能!我亲眼所见,那吕神师对患了藓疥恶疮之乞丐,仍然亲手抱起他,收留他,替他敷药治疗,这样品德高尚之人,岂可如此亵渎!那夏老大明明也是慕其神医术才请了他去看病,然后反咬一口说吕神医偷了她的金边菩提子!真是荒唐,这么珍贵的东西,岂会给人随意看到?谁知道其中又有什么不堪之事!居然将人扣留,扬言非无量教的教主出面赔偿赔礼才放人,否则就要九洞三刀的帮规处置,简直太无法无天了,我等不如去衙门告她去。” 却有人怯怯道:“新帝登基,眼看很快就要开恩科了,这时候若是得罪了官府,谁知道将来会不会被穿小鞋,咱们还是算了吧,那无量教实力雄厚,想必自能解决的,我们何必多此一举?” 一语说完,那青衣书生也有些畏缩起来,毕竟十年寒窗,若是贸然为了别人而影响了自己的前途,不免也要掂量掂量。几个人议论纷纷,有的说起吕神师的种种高洁品质,有的也说起夏老大的一些事迹,众说纷纭,倒也没什么头绪。 李熙却和急云心神领会,这是万马帮开始行动了,倒是雷厉风行,李熙不由地有些暗暗佩服起杜鑫来,果然狠准巧,那金边菩提子,传说中可以大为提高武艺修为的圣药,多少武林中人梦寐以求,而颇有影响力的神使被扣,那无量教那边,必然会有人出来,哪怕这金边菩提子不过是个风声,也未必不能引蛇出洞。 李熙低声道:“夏大姐果然真豪杰,看来我们这边也要尽快安排人手去万马帮那儿了,否则恐怕他们强行闯入,倒害了夏大姐。” 急云想起当年那小而狠绝的少女,她身无武艺,孓然一身,却凭着自己一人走出了一条康庄大道,她也低声道:“我会亲自住过去的。” 李熙笑吟吟:“那我自然也要过去了。” 急云愕然:“你过去还要保护你会让我分心的。”李熙笑道:“你忘了赫连寒阴晴不定的,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来刺杀我……还是跟着你比较安全。” 急云无语,李熙双目笑成弯弯:“吃好没?我们上楼去看画去,然后有什么你想要买的好东西,我送你。” 那画就挂在三楼十分醒目的位子,李熙指了指,却自己倚着窗,看着急云被那画吸引,走了过去。 云急速的飞奔,女子腾于烟波浩淼中,衣袂纷扬,仿如翩云,淡墨晕染,五官虽不清,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这画的是自己,急云真的是第一次看到这张画,凝立了半晌,脸却渐渐热了起来,偏巧她长得极美,眉目间清气隐然,一时与画中美人相互辉映,店堂仿佛一刹那都亮了起来,身旁的客人都忍不住的偷窥于她。 终于有个锦袍公子忍不住走了过来,和她搭讪道:“这位娘子可是对这画感兴趣?这画可是有典故在的呢。这画乃是家父当年购了幅赝品观音伏虎图……”急云并没有听到这段典故,李熙只是含糊说了用一幅画换了一对宝剑,一时却是停住了,那锦袍公子正是聚珍楼的东家高员外之子,看她一双明净妙目看向他,显然极为关注,更是高兴,滔滔不绝的将那日的情形说了一遍,说到李熙如何风姿卓越,挥毫成画,更是手舞足蹈起来,急云听他说得似乎亲见一般,想到李熙从前那一副高深莫测故弄玄虚的样子,忍不住莞尔一笑,这一笑却是如花苞风中绽放,难描难画,高公子忽然就结巴起来,满脸涨红,口干舌燥,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自己下一句要说什么了,身上腾的起了一身汗,心里只有一句话:我要死了,这世上果然真的有画上这样的天女存在人世间! 李熙终于笑吟吟地走了过去,却是轻轻揽住了急云的身子,笑道:“高公子是么?令尊在么?” 高公子转过头看到同样相貌俊逸的李熙,举止亲昵,心中失落无比,强打精神道:“父亲在楼上,贵客识得我父亲么?” 李熙似笑非笑:“烦请转告一声令尊,就说故人李停云携拙荆来访。” 高公子看他们气势非凡,这李停云虽然笑吟吟的,眼里却是一股寒意,说到拙荆两个字时,有些像咬牙一般地吐出来的,只得转身上去转告父亲,高员外一听却是一怔:“李停云?”忽然反应过来:“是他!”他喜得不行,跳了起来:“是他!南柯客!快,快快迎王驾!啊不对,他们是不是微服?啊啊,还是赶紧先下去!” 聚珍楼珍藏多年的凌波天女图,终于被悄无声息地撤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两幅市面上没有出现过的停云的山水画,气势磅礴,意境阔远,晋王从前从未有山水画在市面流传,因而显得分外珍贵。有人问起之前的凌波天女图,高员外只是含笑不语,有人想起那画上女子为晋王妃的传说,不由地暗暗揣测,看来此传闻确实,晋王不想让自己妻子的画被人赏图,便用了另外两幅画换了这幅。至此,聚珍楼的名气越发响了起来,传说中的凌波天女图,被人与那征战北疆横刀立马的传奇女帅联系起来,越发遐想无限,而曾经见过这幅画的人更是不断追忆,有的拿出从前临摹作,却不及那画上的千分之一风华。 而过了三日,无量教的教主乘船沿着水路,抵达了江陵城。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支持,上了古代穿越分频金榜的第十名,你们的订阅就是对我最大的鼓舞!谢谢大家! 又有一点点小贪心的问:可不可以也顺手收藏一下作者专栏呀..…点就可以进去专栏啦,?a_a,会不会贪心了点。收藏一下专栏啦……我很努力呀!作者收藏快到300了呀言情或 第128章 得逞 夏妍端坐在万马堂大厅内,她今天显然是精心修饰过的,乌发盘成堕马髻,斜插了两支镶红宝凤头金步摇,黑色丝衣面上用银丝勾勒了繁复的牡丹花纹,襟边滚了红色,绣着同色缠枝花叶暗纹,领口襟口缀着五彩线盘成的牡丹盘扣,衬着黑色的衣裙,更为鲜亮,然而夏妍穿起来却只觉得高贵端雅,一丝不显轻浮妖媚,那冰肌玉肤,妙目红唇,流露出凛然的威势。 苏定方带着教众走进来,看到夏妍丰神体态犹自大方,与平常那些娇怯柔弱的女子大不相同,微微一笑,拱手施礼道:“无量教苏斋见过杜夫人。” 夏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只见此人甚是年轻,二十左右,眉清目秀,鼻如玉柱,唇似丹珠,头上边戴一顶扁折巾,身穿一件茧绸白袍,足登朱履,腰间携着一口宝剑,举止飘然,仙风道骨,心中暗自忖思难道这计谋未成,居然来的是个年轻小伙子。 她傲然道:“不是说了请贵教教主前来么?你这小娃娃能做得了主么?我丢失的可是金边菩提子!一直舍不得服用,想留给我儿长大习武后用的,那日是你们的吕神师说若是经过他炼制,可以做成很多丸,慢慢给孩子吃下,自幼习武,能大涨境界!我看他说起来头头是道,又名声在外,听说还非常慈悲,才信了他,给了他炼制,结果第二天给我的药却是假的!要不是我身边有神医叶默存的弟子在,定然被他瞒过了!” 苏定方看她说得头头是道,满脸气愤,心下倒是有些相信了她真的有金边菩提子,毕竟自己曾经在教里说过,诸神师若是有能增进内力、提高武艺境界的灵丹妙药、天材地宝上交,则将来可主一方教政,那吕神师自己并不谙武艺,食之无用,却是医术颇高,想必见到难得的金边菩提子,才起心想要吞下献给自己,却偏偏败露了,然而看来这万马帮的夫人并未找到他藏起来的金边菩提子,才如此气急败坏,否则万马帮一向并没有无缘无故地与人作对……他想到那稀有的金边菩提子,心头一热,自己境界停滞,迟迟不能突破,若当真拿到这金边菩提子,定然能突破境界!那东唐的国主萧凡,听说就是少年时得以服食过金边菩提子,又曾吃过深海巨鲸的血,年纪轻轻便晋为宗师,听说为了那血,他弟弟捉到他,还舍不得废了他,反而还要好吃好喝地养着他,然后日日放血来配药服下,听说虽然效果不及那深海巨鲸的血有用,还是颇有些作用的,只是需长年累月的吃着才行。 一时主意拿定,他笑道:“在下正忝居无量教教主,无量教信奉大光明菩萨,可以为民牺牲身躯,普度众生的,吕神师乃是我教有为的神师,一贯慈悲为怀,再不会贪此身外之物的,杜夫人想是误会了,不如让我见见吕神师,好好问问他是否有什么误会?” 夏妍冷哼了声,转过头对旁边两个教众道:“把他押出来,让苏教主看看,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少时果然当真两个教众押着一个面容憔悴的男子走了出来,他神情委顿,看到苏定方便神情一振,大喊道:“教主!教主!万马帮诬陷我啊!我不曾见过什么金边菩提子啊!他们血口喷人啊!” 夏妍又哼了声讽刺道:“看吧苏教主,你们这慈悲为怀的吕神师,便是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我的丫鬟和幕僚,个个都看到我亲手将金边菩提子交给他,他居然反口不认!” 吕神师几乎吐血:“你这毒妇,无缘无故栽赃我做什么!” 苏定方却一笑道:“我无量教教众绝不打诳语,他既然说了没有,那就定是没有,我信他。”话音才落,身影一晃,却已到了夏妍身边,手里已是持了把剑架在了夏妍的玉颈上,笑道:“我教教众普度众生,却不是能让人轻易诬赖的,杜夫人,还是把人放了吧?否则,在下的剑,可不长眼睛。” 夏妍身旁并非没有护卫,却完全没想到这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年轻后生居然身法如此之快,他们之前看吕神师以及其他无量教徒,大多是平民百姓,掉以轻心了,如今被人拿着剑架在自己夫人脖子上,一下子投鼠忌器,居然无法可想,只能拔剑怒斥而已。 一旁的杜鑫又惊又怒喝道:“贼子敢尔!” 苏定方笑得很是矜持,淡淡道:“先放了我们的吕神师,大家好商量,否则,我只有先削了杜夫人的一只耳朵,那可就不好看了……” 杜鑫目眦欲裂,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巨响,众人都不免为之分神,往外看去,却是一只大炮仗被点燃扔在门口。而就在这一刹那间,梁上早已经跃下一白色身影,一掌便往苏定方天灵盖劈去,一只手却持着剑去削他那剑的手臂!苏定方大吃一惊,待要用剑去格,却是来不及了,电光火石之间,只能弃剑避开那雷霆一击,那白色身影落下,早已夺身而入,向他攻来,剑法快得惊人,剑未至,剑气早已刺破了他的衣袍,扑的一下,他心口一痛,自知不敌,再看到那倾国倾城却如冰霜一般的容颜,心里凉了个彻底,而外头早已忽隆隆地涌进了一批侍卫,持着刀剑逼住了他的教徒护卫们,中计了! 他被急云的剑逼着,只能站着不动,勉强道:“想不到万马帮一向独善其身,居然也给清微教做走狗,诬赖诱骗良善之人了。” 外头却笑吟吟的走进来个年轻男子,银冠素袍,风度翩翩:“欺师灭祖之人,也敢称良善么?王妃如今是清微教教主,清理门户也是应当的。” 苏定方脸色如土,仍嘴硬道:“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一直在外游历,才刚刚回大秦,什么欺师灭祖?师父武艺高深,我哪有这能力杀掉师父?” 李熙笑微微:“啊,那可还真要找到萧凡才行呢……还真想不到,赫连寒将你送到东唐,倒是成全了萧宜,也不知道你怎么说服的他?” 苏定方闭了嘴不说话,早有几个侍卫持着锁链绳索上来将他牢牢捆锁住,押了下去。 当夜苏定方便全招了,实在不是他不够骨气,而是这些侍卫的逼供花样多端,单单是用湿毛巾盖在他脸上不断的淋水的水刑,就已让他几乎崩溃。 急云是不知这些的,她忙着收拾行李,准备带着秘营的暗卫去闯一次东唐,救出萧凡,而萧凡被关押的地点很快便被苏定方供出,送到了急云手上,急云嘀咕道:“说起来萧凡还真是我的仇人来着,张翔可是我师叔,还要去救他……” 李熙笑道:“就当是为了百姓吧,苏定方在我们手里,无量教总部仍在东唐,杀了苏定方,总还会有其他教主上位,还是要斩草除根,让萧凡上台才行,他不管怎么说,总还算个有些底线的皇帝。” 急云嗯了声道:“那萧宜,是怎么想到用无量教这个方法的?不是说他很平庸么?” 李熙道:“苏定方献计的,而这计谋,说起来挺好笑,是你们前掌教张翔雄心壮志的蓝图呢,苏定方是他爱徒,他曾对他描绘过这样的野心,说清微教走精英路线其实不妥当,应当走平民路线,收买人心,总有一天教徒满天下,到时候民心向背均为教主一人所控,即便天子之位,也要受其左右……可惜他毕竟在京城,若是贸然改了教中多年传下的规矩,反而会招仁熙帝猜忌,毕竟仁熙帝城府极深,不好哄,苏定方却是将这套理论去说给萧宜听,而东唐之财力,富甲天下,自然是有足够的能力让他去经营,所以萧宜保下了他,让他改名,支持他建了个无量教,还布下了陷阱给萧凡。” 急云点了点头:“什么陷阱?” 李熙笑不可抑:“据说在海船上,救上来个可怜的采珠女……你大概不知道,古代贫民的采珠女,下海都是不穿衣服的,萧凡想必被我关了多天,看到这个楚楚动人的深海里采珠遇到风浪差点死去的女子的娇躯……就动了兴……然后偏偏他刚刚除掉那针,内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就被那采珠女得了手……听说那萧宜养着他,一是为了控制海龙卫,二是要吃他身上的血,说是他吃过什么深海巨鲸的血,吃了对武艺境界有提高……估计这第二条是萧凡自己瞎编出来的,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哈哈哈,也不知道那萧宜怎么相信的,真是蠢货,哈哈哈。” 急云无语,李熙看她表情,依然笑道:“难道你没感觉到自己有一股智商上的优越感么?” 作者有话要说:又掉到11名了……555,大神就是大神,更3章就反超了……前一章有错别字,顺便修改了下。vv,, 第129章 返京 南诏使团返京途中一路迤逦,使团头领晋王殿下路上常常说身体不适休息个几天,南诏使团其他官员也习以为常,反正一路都是选的热闹繁华、风景优美的地方,又有地方官员趋奉接待,送些土产特产,他们自然也心知肚明这是晋王在给他们创造福利,于是心满意足地心神领会了晋王的好处,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出使的任务又已经完成,走得再慢也没关系。 快要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春回大地,碧草翻天,绿柳匝地,翠槛藏花,红亭枕水,处处赏心怡目,使团官员们观之不尽,喜悦不已,在离京城五十里外的梅林县城,晋王继续下令在此驻扎休整一番,明儿再回京,以最佳的仪容回去面圣复命,随行官员们看到戴着幂离被晋王珍重扶着下车进了驿站的王妃,知道显然王爷又是想和王妃游览一番了,虽然京城已经很近,不少官员已经十分思乡,仍然还是乖乖的按照晋王的命令歇息了下来。 春夜里,院子里的花香不断的飘入房内,李熙卧在柔软的被内,十分难捱,急云赴东唐已经有半个月了,虽然他很相信她的武力值,但是,萧凡那家伙奸猾又狡诈,谁知道会不会恩将仇报……正是辗转反侧之时,有个身影悄悄的从窗子掠了进来,仿佛随着那些送进花香的风一般的轻灵,李熙喜悦道:“急云!” 带着春夜凉气的身影嗯了一声,坐到床边低头看他,诧异道:“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她怕吵醒他,还特意让护卫们都噤声。 李熙坐了起来伸出双手去拥抱她,笑道:“等你呢。”怎么会承认自己居然对萧凡吃醋难安? 柔软的身体上,带着露水的湿气,还有着风尘仆仆、汗味、甚至微微的血腥味,李熙有些急切道:“有没有受伤?怎么有血腥味?” 急云想到自己怕他担心,事儿完后一路星夜疾行回来,身上的味道可真是不太好闻,微微有些不自在,轻声道:“别担心,一切顺利,我没受伤,是敌人的血,我救了萧凡出来,将他送去了海龙卫海军衙门那儿,过上几天,他重新夺取皇位的消息应该就会传来了……” 李熙心安了些,拉了拉床头的金铃,有暗卫进了来,他道:“让外头的丫鬟送热水进来,王妃要用。” 彻底洗干净,换上干净的丝绸中衣,急云放松地躺了下来,低声道:“算是完成一件大事了,天下应当会有很长的一段太平日子了,他们都要忙着自己国内的事呢。” 李熙侧过来拥着她,笑道:“恩,如今国丧百日期也过了,咱们就可以正经考虑生孩子的大业了。” 急云有些不自在,转移话题道:“苏定方呢?” 李熙道:“让人遣送到清微教总坛了,帮有帮规,到时候你们自己处置便好了,为了怕他牵扯出萧凡,我让人给他灌了哑药……说到底萧凡也是被利用了,东唐这边还要保持正常邦交,不宜将此事白于人前。” 急云嗯了声,没有说什么,这里不是法制社会,即便是法制社会,当权者不想你说什么,你还是得闭嘴……李熙却忽然说道:“有个事还得说给你听,省得明天太突然了你会吃惊。” 急云转头看向他,李熙摸了摸她的秀发道:“是柳碧筠,这些日子,不知道她怎么引得皇上去尼姑庵里看了她几次,似乎听说是写了很是文采斐然悱恻婉转的陈情书给皇上,又说想见皇长子,国丧期完后,皇上便将她从尼姑庵里迎了回来,说是太子妃贤良淑德,为着国家边疆危急,大秦有难,自愿在庵堂为先皇祈福,并且日夜涕泣祷告,盲了一目,其情感动天地,如今天下太平,大秦之危难已解,国丧期满,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今册封她为皇后,迎回中宫,明天我们回宫复命,她身为皇后,应该会接见你,你要小心些。” 急云闭了眼道:“她又不能把我怎么样。” 李熙笑道:“当然,她盲了一目,容貌已毁,今上仁厚,对她是怜多过于爱,不过是仗着少年夫妻的一些情分罢了,当不得长远的,她如今所有希望不过是在皇长子身上,为此,她只能好好的笼络我们,直到她的儿子登上皇位,所以倒没什么可顾忌的。” 急云没有说话,李熙转过头,看到她早已闭着眼睛睡着,长而浓密的睫毛覆盖在冰玉一般的脸上,显然极累了,他笑了笑,将手温柔的揽了过去,也安心地睡着了。 第二日风和日丽,他们清晨便启程回京。 回到宫里,果然永兴帝在前朝接见李熙,而急云则被引进了中宫内,柳碧筠身着玄底翟纹的素色礼服接见了她,她左眼上用绣着银莲纹饰的绣带蒙着,姿态依然大方优雅,端庄自持,她眼光复杂地打量着沉默而正要施礼的急云,笑道:“晋王妃不必施礼了,你是有功勋在身的人,本宫还未感谢你拯救了大秦江山呢。” 急云什么也没说,柳碧筠让人扶她不让她施礼,她也便没有坚持,淡淡地坐了下来,对柳碧筠的说法也并没有自谦,她拯救了大秦江山是事实,她受之无愧,柳碧筠看她一如既往不通世情的一声不吭,一点谦逊容让的话都没有,心头一阵气闷,然而也知道今非昔比,只是忍气吞声地问了几句出使的情况,急云也只是淡淡回答,有一答一,并不多言,十分无趣。柳碧筠想了想道:“不知王妃去南诏,见了晋王殿下的生母,南诏公主没?” 急云道:“有过一面之缘。” 柳碧筠笑道:“她与晋王殿下时隔多年想见,定然是十分感人吧。” 急云点点头,惜字如金,柳碧筠不死心,继续问道:“不知晋王和你可见到那异母妹妹和弟弟没?” 急云淡淡道:“不太清楚。” 柳碧筠叹道:“到底身上有着血缘,也不知是否相似?” 急云忽然道:“皇后若是关心晋王的家事,可以亲自去南诏看看。” 柳碧筠被噎了句,十分尴尬,想了想,挥退了众宫人,笑道:“我知道妹妹对我心有芥蒂,从前种种,皆是我不对,当时年纪轻,不知真情之珍贵,总想着强求,用计谋,用尽一切方法去谋求,然而,我却没有想到,到最后,所有人都放弃了我,居然是一直在我身边的皇上未曾放弃我,即便我盲了一目,他仍不嫌弃,对我珍重之极,又以后位相待……他对我的那份情,才是最珍贵无比,我以前没有好好珍惜,那青灯黄卷的岁月,我已堪破从前种种前尘。如今我只一心一意对着皇上,辅佐他成为盛世名君,妹妹义薄云天,功勋盖世,乃是一代名将,我真心希望妹妹能原谅我过去年幼无知犯下的错,一心辅佐皇上,使我大秦蒸蒸日上,有朝一日平定四国,一统天下。” 急云垂下睫毛,默默无言,柳碧筠那只完好的眼睛里却已感动得都落了泪,继续道:“妹妹不肯原谅我么?” 急云呼了口气道:“希望你记住今天说的话,皇上对你,仁至义尽,至于我原谅不原谅,并没有什么关系。” 柳碧筠嘴唇微微颤抖道:“那今后,我就多召你进宫看看我,陪我聊聊天可好?我盲了一目,实在不想应酬别的命妇……” 急云站了起来道:“我不耐烦应付这些,也不会说话,别召我进宫。娘娘若是没有什么事,我先告退了。” 柳碧筠连忙道:“等等。”一边高声道:“来人,带皇长子过来见见婶婶。” 一时果然有人抱了皇长子李睿过来,他已有两岁,养得颇好,浑似粉团儿捏成,眉目清秀,又已会蹒跚走路,走过来也会似模似样的做揖,在柳碧筠的教导下,含糊不清地喊:“森森。”着实憨态可掬。 急云一时看到这样可爱的小孩儿,脸上的表情有些柔软了下来,柳碧筠一旁察言观色,赶紧对李睿道:“婶婶是武艺高深的宗师呢,咱们睿儿,拜婶婶为师好不好?” 李睿乌黑澄澈的目光看往急云,却是满脸不解,简单地重复道:“拜森森……”然而小孩子对漂亮的人和物事总是喜欢些,已是展开了天真的笑容。 急云心中一软,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小小的剑鞘上镶满五颜六色宝石的小匕首给他,却是装饰用的玩具,抽不开刀锋的,早晨李熙塞了给她,就是备着可能会见到皇长子的见面礼,李睿被那五彩斑斓精美之极的宝石吸引了,接了过去,爱不释手,急云早站了起来道:“我先告退了。”并不等她的允许,直接便走了出去。 柳碧筠只得看着她转了身大步走了出去,身上那素色王妃礼服迎风招展,身姿笔挺如枪,美得凛冽刚强,气势惊人,想起多年前那一个春日,她随同管夫人从峰上飘下,站在松枝上,宛如仙人,自己百般计算,即便已经贵为皇后,却依然比不上她那直截了当的强大,不需要身份,不需要地位,只是她本人,就强大到即便帝王也要崇之敬之,不敢轻忽…… 作者有话要说现这剧情是个大坑:今天三八活动,去看了霍比特人2,被精灵王的爹给秒了,然后发!居然没完的!坑爹啊!本文快要完结了,然后大概会写一个两个番外吧。 第130章 此心安处 春回大地,这是新帝登基的第一年,果然开了恩科,大秦各地举子云集京城,没多久揭了榜,鹿鸣宴开,朝中三品以上官员也都携了女眷进宫赴宴,这是国丧期后的第一次宫中宴会,虽然已是尽量节俭,却仍是颇为热闹。 李熙却是告了病,带着急云又去了京郊别业去了,他们如今几乎不参与朝政,与朝中官员几不来往,甚至是急云都很少回娘家见谢佑,这一切都让永兴帝很是安心,于是总是赏赐不断的命人送去李熙养病的别业,而每次听内侍回来回报,都说晋王在悉心养病,王妃与他感情甚笃,永兴帝更是满意。 酒浮琥珀,花缀琼瑶,前朝宴会煌煌簪绂,金章紫诰,后宫内也是花茵铺地,宝烛辉煌,柳碧筠身穿华彩斐然的皇后礼服,在歇息的侧室里笑容可掬地接见着崔氏和玉衡,一边拉了玉衡的手笑眯眯上下打量道:“谢二小姐这般花容月貌,年纪也不小了,又是晋王妃的亲妹,如何还未定下亲事呢?丞相如今日理万机,可见也是忙忘了吧?本宫这里却是有一桩好姻缘……” 崔氏脸上有些为难,却是怕皇后开了口反倒不美,只得赶紧微笑回绝道:“谢皇后娘娘关心了,玉衡的婚事,我们已与一家达成默契,只是仍有些不方便,所以并未公布。” 柳碧筠吃惊道:“国丧期都过了,如何还不能公布呢?莫非是对方家里也有丧事不太方便?” 崔氏看她一言中的,倒是不好否认,只是缄口不语,柳碧筠却是笑道:“这京内配得上谢家的也就几户人家,有重丧在身的,似乎只有慈懿太后的娘家,安乐侯府了,莫非正是卫侯爷?” 崔氏脸上面露难色,柳碧筠笑道:“卫侯爷当年文武状元,真正是一表人才,谢丞相果然挑的好女婿,听说卫侯爷从前与谢大小姐同门习武数年,想必也是师兄妹感情深厚,难怪之前多少豪门贵女上门提亲,他都看不上,却独独只看中了和晋王妃长得一模一样的谢二小姐呢,话说回来,二小姐长得和晋王妃还真的是一模一样,像本宫这样的肉眼凡胎,还真分不出来。” 崔氏脸色略略有些变了,下头谢玉衡却是道:“姐姐为三军统帅、一教之主,力挽狂澜,骁勇善战,妾却只不过是一闺中女子,只有眼神不好的人才分不出我和姐姐!” 话语才落,崔氏脸变了,连忙立了起来,拉着谢玉衡跪下道:“小女无心,冒犯娘娘,还请恕罪!” 谢玉衡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皇后娘娘盲了一目,她却也只是跪下低了头,没敢继续说话,心里却想起从前在宫里差点被算计一事。 柳碧筠脸上虽然微微有些难堪,却仍是笑道:“谢二小姐天真烂漫,并非有意,谢夫人不必如此。”一边示意旁边的宫人扶起她们,然而到底是有些尴尬,话题继续不下去了,只好让她们退下出去参加宴席,心中却有些畅快,看谢二小姐的反应,只怕心里埋下了刺,回去最好大闹一场,让卫哥哥知道她刁蛮无礼,两家退了婚才好呢。 崔氏走出来,身上出了一身透汗,少不得骂了玉衡两句,参加了一会儿宴席,便匆匆忙忙地带着她出宫回府。 天已交二鼓,安乐侯府,卫瑾在书房里看了一会儿书,有些累了,便走出书房,看碧天如洗,星月皎洁,却忽然听到墙头有清微的声音,他喝道:“谁!” 只看到一个纤巧的身影从花墙外翻了过来,低声道:“是我。” 卫瑾定睛一看,却是谢玉衡,哭笑不得道:“你怎么了?”一边走过去扶她下墙来。 玉衡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道:“有个事情,想来问问你呀,今天我进了宫,结果柳皇后这么说……”一边把白天柳皇后说的话学了一遍。 卫瑾心里沉了沉,低声道:“为什么说这个?” 玉衡一拍手道:“我就是觉得奇怪啊,再想起上次在宫里差点被算计的那次,爹爹后来说是太子妃做的,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没想通,就想着来问问你,姐姐也不在京里,阿爹那边又忙,我怕只是小事……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和你商量商量的好,会不会她又有什么诡计啊。” 卫瑾低头去看那少女,月下亮晶晶的双眸澄澈如水,充满了好奇,他想了想道:“我从前在蜀地的时候,曾师从于柳太傅门下,和她也算同门学书过一段时间……” 玉衡惊讶道:“啊,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 卫瑾点头道:“后来好几年没见,我和母亲回京的时候,柳家……曾派人上门提过亲,被母亲拒绝了。” 玉衡拍了下手道:“原来如此!柳皇后原来喜欢你啊!难怪她要针对我,必是听说了我和你的婚事!”才说完却忽然发现自己正和议婚的对象站在一起,有些脸红道:“她都当了皇后了,还生了皇长子,怎么还要行此挑拨离间的事情啊,难道就这么看不得人好么。” 卫瑾看着玉衡脸上一丝抑郁也无,终于小心翼翼问道:“你真的不介意?你不怕我真的是把你当成你姐姐?” 玉衡抬头看了看卫瑾,楞了楞道:“姐姐为了晋王殿下的身体,千里去寻药,不怕危险,落入敌人之手,晋王殿下拖着病体,殚精竭虑,布局去救了姐姐出来,一点都不计较姐姐的名节……他们之间的感情,那样浓烈而纯粹……他们才是最合适的吧?” 卫瑾有些酸溜溜道:“你觉得那样才是真正的爱么?” 玉衡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吧,喜欢有很多种,他们是那种轰轰烈烈的,生死相依的喜欢,难以企及,平常人不可触摸,而卫大哥,是适合那种细水长流、温暖而平淡的那种喜欢……”她忽然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不可抑制的红了起来…… 卫瑾沉默地望着她,半晌脸上终于带出了微笑,伸手轻轻揽住了她的纤腰,低声道:“嗯,我就想和你,儿孙满堂,白发齐眉,过平平安安的幸福生活。” 玉衡脸上红晕未褪,重新又烧了起来,红透耳根,只得将头低垂了下去,听到卫瑾在上头道:“你不必担心柳皇后,她如今势单力薄,只能耍耍这些小心机让你膈应膈应,却不敢真正得罪了我们,来日方长,等出了丧,我会回到朝堂,你放心,我总能护着你一辈子。” 一年后,风光旖旎的别业里,急云身穿宽松的袍子,一手扶着隆起的肚子,忍着剧痛,一手推开身旁六神无主的李熙道:“快些遣人去找师父啊!问清楚用力的时候能不能用内力啊!我根本控制不住内力怎么办!万一伤了孩儿怎么办!” 李熙急得满脸汗水道:“上次怀孕的时候你就让人问过管夫人能不能如常调息运功了,想必这生孩子也是一样的。” 曾手刃最凶恶的毒贩子,在千军万马前毫不动容的急云却急得满脸通红道:“你懂什么!这用力什么时候用,一不小心就用了内力了!谁知道有没有影响!伤了孩儿怎么办!你赶紧去派人请了我师父来!” 李熙只得赶紧冲了出来喝道:“朱明!朱明!去请管夫人和叶大夫的人呢?怎么还没回来?真是废物!” 朱明无奈地看着这平日里优雅从容经历过多少险恶风波的夫妇方寸大乱,低声道:“宫里也有武艺高强的女侍卫生孩子的,想必是无妨的……” 李熙双眼充满血丝道:“从早晨开始疼到现在,这都三个时辰了!还没有生出来!你那女侍卫又不是宗师!谁知道有没有区别?” 朱明满头大汗:“这头胎都是有些难生的,疼上三天三夜都有的……王妃经验又不足……” 李熙急得团团转,一时外头已有人飞马而来道:“管夫人和叶大夫已到了门口了!” 李熙精神大振:“快请!快请!” 一个时辰后,在管夫人的一旁指点下,急云总算生下了个女儿,母女平安,而急云身体健壮,生下女儿后没多久,便能下地行走自如,抱着孩子亲自授乳了。 宫里永兴帝得报,龙颜大悦:“好好好,即刻派人去传旨,封晋王、晋王妃新诞女儿为明珠郡主。”一旁柳碧筠也笑吟吟,晋王那病怏怏的身体,结婚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生了个女儿,谁知道下一胎又是什么时候,而皇长子如今却已三岁了,也难怪永兴帝心情甚好,毕竟那谢家要扶晋王的儿子上位的谣言到底在他心中有了些芥蒂,如今看到晋王生的是女儿,而自己如今在朝中统治稳固,晋王和晋王妃又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他自然是心中畅快。 李熙满心欢喜的看着急云怀中正大口大口吮吸的女儿,满足道:“太好了,长得和我真像!” 急云白了他一眼:“师父都说了像我多一些。” 李熙笑得满脸讨好:“你今天耗费心力太多,还是早点歇息吧?” 急云看着吃着吃着已经不知不觉睡着的女儿,小心翼翼地递给旁边的乳娘放入一旁的小床内,盖好被子。 一时服侍的丫鬟们都下了去,屋里只剩下李熙和急云两人,急云看着女儿睡得恬静无比的小脸,忽然低声道:“顾藻,我们回不去了吧?” 李熙楞了楞,低声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咱们已经在这儿开花结子啦。” 急云微微笑了:“刚来的时候,还想找到你,然后一起想办法回去,现在觉得,这里挺好的……一个在我肚子里头慢慢长大,然后生出来的血中之血,肉中之肉……我的亲生女儿……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感觉到生命之神奇了……我得感谢上苍,把你我都扔了回来,不管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觉得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最美满的人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八节快乐!在这美好的春天的属于女人的节日,云且住终于正文完结了……心里轻快了许多……后头应该还有1到2个番外,请大家不要大意的继续支侍浅,另外,继续求收藏作者专栏,这样我开新文的第一时间,你们就能收到啦! 第131章 番外:教女 李熙实在很烦恼,他想要一个和急云一样的女儿,他也几乎成功了,生下来的女儿李霁,相貌上大半都像急云。 然而随着时日渐渐增长,女儿一天一天的袅娜起来,却是渐渐长成了个好诗文,好书画,才驱道韫,姿胜毛嫱的古代文艺女青年,喜好的是裁诗染翰,吟月哦风,好吧……他承认女儿替他磨墨调色的时候,与他一笔一笔的合画一幅画的时候,那种成就感无与伦比,但是……坚决不肯学武又是什么情况?母亲是清微教的掌门,声名赫赫,她却看到刀剑就皱眉,让她扎个马步她就要哭上几天,最后就连想强身健体的基本体操,她都不肯学,学个几招就开始和母亲磨着今晚要吃什么,要喝什么,怎么做……嗯,总算她母亲还有个优点她肯学,继承了他灵敏的舌头,又肯静下心学厨艺,自然厨艺比起母亲更上一层楼了。 但是!慈母多败儿啊! 他一直以为急云会是个严母的!于是他一直保持着对女儿千依百顺娇宠的慈父形象,不是说夫妻总要一方红脸一方黑脸嘛。 但是为什么到女儿该打基础习武艺的时候,平日里总是冷清严厉的掌门人,沙场上凌厉万分的女帅,居然在女儿的娇嗔中,一溃千里,舍不得压腿,舍不得扎马步,大半年养不出一点真气,一整年学不下来一套剑法! 而这个时候,等他发现妻子根本是个纸老虎,完全拿女儿没办法的时候,他温文尔雅的慈父形象又早已根深蒂固,如今,夫妻两人却是没有一个人能拿住女儿!他私底下也嗔怪急云道:“你一身武艺,如何竟不传一些给女儿护身,习武哪里有不吃苦的?” 急云叹道:“正因为自己吃过苦,似乎更不想女儿受苦……你也知道的,我那一身武艺,很多都是在十分险恶的环境下磨练出来的,哪里是这样循规蹈矩能练出来的?更何况她志不在此,我总觉得让她自由自在也罢了,她若是当真想学,那我无论如何也要教会她,如今她明显更喜欢你那书画一道,又何必勉强?” 李熙嗟叹半晌:“难道你这一身绝学,竟无子女可传承?”二人自李霁之后,再没有开怀,也不知是哪个人的问题,好在他们二人也颇为随缘,并不刻意追求。 转眼女儿已经将进及笄,明珠郡主之丹青才华不下于其父的传闻遍于京城,求亲之人更是不少,李熙严阵以待,开始严格控制女儿的行踪,不再让女儿和卫瑾那边那一窝小子出去疯跑,把所有可疑适龄男子全当成假想敌,严防死守。 李霁哭笑不得,去和母亲诉苦,可惜母亲实在太忙,只是叮嘱她要听阿爹的话。 可是阿爹完全已经像个竖起毛的猎狗一样,对所有年青男子都拒之门外,更是不让自己去这,不让自己去那,太可恨了! 她嘀嘀咕咕的和辛芙发着牢骚,辛芙是她在女学里头认识的,年龄相当,虽然出身贫寒,诗词上却极有灵气,幼时她曾拿了辛芙的做的小令给阿爹看,阿爹十分吃惊,说小小年纪,言辞悱恻,倒是灵气十足,因此之后她时常邀请辛芙来王府里做客,甚至有时候直接便留宿在她院子里,又常常送她许多首饰衣裳,情同姐妹,感情甚好。 辛芙正在一笔一划的画着一朵莲花,李霁道:“这莲花好眼熟呀……啊,你是在仿着我阿爹的那个“一一风荷举”画的么?” 辛芙抿了抿嘴道:“可惜还是画不出你爹爹的笔意来。” 李霁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阿爹那可是随意画成,却笔意在胸中啦,他都说过,画画千万别刻意,只顺手画去,你如今仿着画,自然便落了下乘,如何能画出那种潇洒意兴呢?” 辛芙微微笑了笑道:“如今正是盛夏,不若我们再去荷塘里头看看荷花,兴许下一幅我便能画好了?” 李霁拍手道:“可不是么。”一边已是站了起来,一叠声的叫丫鬟们安排下画舫,她们要去荷塘赏荷。 风荷亭亭,水面辽阔,辛芙看着这美丽的风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别人都说无观寺的荷花是一绝,我看比起你家的,还差得远了,那边的荷塘到底有着斧凿的痕迹,刻意了,哪里如你家这般浑然天成呢!” 李霁笑道:“那可不是么,我阿爹这个最是在行不过了,咱们别院那边的风景更是好,等秋天了,我和阿爹说了,带你去那边住上一会儿。” 辛芙脸上略微黯然了下道:“嫂嫂恐怕不会同意了。” 李霁吃了一惊道:“你大嫂不是很喜欢你来咱们王府的么?” 辛芙脸上黯了黯道:“说是要给我议亲了,不让我出门太多。” 李霁呆了呆:“啊……阿爹说我还太小呢,议亲这种事情,十八以后再慢慢看,你不是和我同岁么?如何这么早便安排了?” 辛芙苦笑:“迟早要嫁的,难道留在家里吃白饭么,早点嫁出去还能挣些彩礼回来贴补家里呢。” 李霁大睁双眼:“彩礼不是一般又随嫁妆一起陪嫁回去,只留给女子自用的么?” 辛芙看着李霁一派天真的脸,不知该如何说,乡间这样卖女儿贴补家里的事情还少么?大嫂早就阴阳怪气了,说自己陪着郡主整天的陪读,做小伏低,却这么多年也攀不上个贵人,不能让晋王妃给自己做主嫁入个高门,如今年纪不小了,再留下去,过了年纪,就不好议亲了,然而晋王和晋王妃仿佛根本没想过要嫁郡主一般,几乎从来不举办宴会,上门拜访的贵妇,除了谢家,几乎不见外人。明明听说晋王妃武艺高强,晋王为人潇洒,不拘泥于俗世礼节的,真的住了进来,却发现王府内外分得极严,根本从来没有见过外男,便是宫里的太子来看李霁,也是单独召见,从来没有让自己见过,而安乐侯卫家倒是通家之好,小时候还一起在园子里头玩过,只是当时都还小,一团孩气的,待到大一些,特别是近期,忽然就不让随意进出了…… 她心里苦胆一般,却又还心存一丝侥幸,那唯一的一丝光明。 她忽然道:“我记得令尊还有一副风露清愁的,依稀记得小时候你给我看过,也是画的荷花,如今却是不记得画得如何了呢。” 李霁之前看她满脸苦涩,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正满心地想要回转,如今看她岔开话题,赶紧笑道:“哎呀,那画后来阿爹说太矫揉造作了,收着呢,他书房一般人进不去的,我去拿来给你看看,正好参照参照,其实我觉得画得很是好,不知道为什么阿爹不喜欢。” 一边说着,一边便让画舫靠了书房那一边的岸,带着丫鬟匆匆走去了李熙的书房里,果然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那幅墨色淋漓哀婉悱恻的莲花,心想也难怪阿芙喜欢,她心情不好,想必也颇有此茕茕独立之感吧!一边想着,一边却带着丫鬟匆匆地回到了河边。 才到了岸边,便听到画舫里传来了流水一般连绵的琴声,李霁放慢了脚步,悄悄对身旁丫鬟笑道:“定是阿芙在弹琴消遣呢,我们不要惊动了她。”一边走到画舫门口,却是楞了一下,里头却是坐着个宽袍大袖的男子,一看背影她就知道,正是爹爹,他一手支着头,一手在案前慢慢和着音乐打着拍子,意态风流之极。而侧身坐在旁边调弦促轸的,正是辛芙,她身着浅妃色晕红纳绣缠枝玉色莲花夏衫,轻薄得很,依稀能看到里头绣着妃色莲花的肚兜,乌黑的头发上簪着流金镶粉玉石花,衬着那年轻的粉色肌肤,整个人都仿佛流着光泽。 李霁仿佛第一次发现自己自幼一同长大的姐妹,忽然出落得这般美丽一般,站在门外,已是呆住了,那夏衫,是阿爹给自己选的花色,自己却觉得上头的莲花纹样,很是合适阿芙,便送了阿芙,果然做出来极美,为了那身衣服,那玉石花,则是很久以前自己送给阿芙的,原来配起来是这般的合适,那眉,那眼,仿佛都有着莲花一般的婉转风流,外头随着夏风吹来一阵阵的荷香,琴声是这样的动人…… 过了一会儿琴声住了,辛芙垂头笑道:“三日不弹,手生荆棘,荒疏久了,贻笑大方,王爷见笑了。”一边双颊绯红,那一段意态,先自可人。 李熙笑道:“一城山色半城湖,四面荷花三面柳,琴中的意境极美。” 辛芙仿佛受宠若惊一般,睫毛抬了起来,看了李熙一眼,然后十分意外道:“啊,适才弹琴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正是如此美景,王爷当真善解琴声。” 李熙哈哈大笑起来,极是高兴的样子,李霁却是忽然大步走了进来笑道:“阿爹在笑什么呢?你不是很忙的么?怎么今日有空来荷塘这边玩耍的?” 李熙转过身看到李霁,宠溺道:“你这丫头,我这些日子天天都和你袁玉舅舅在这边亭子这儿谈天消暑的,你也太不关心你阿爹啦。” 李霁笑着,眼睛里黑沉沉的:“阿爹就知道拘着我,自己就和袁舅舅玩得这般开心,瞧公主到时候一定要找你麻烦。”一边却将那画递给了辛芙笑道:“这是你要的画,可亏你想得到这么多年前的画,我好一通翻找才找到了,没想到你就遇上了阿爹呢。” 辛芙看到李霁脸上仍是笑着,眼睛里却一丝笑意也无,有些拘谨起来道:“我也是在一旁等着你,没想到就遇上了王爷。” 李霁仍然笑得很甜:“阿芙都和我情同姐妹了,我的阿爹也就和你阿爹一样,不必王爷王爷叫得这么客气的,其实,你叫一声伯父,也是可以的,阿爹,你说是不是?” 李熙笑微微道:“你娘竟是宠得你一丝礼也不知了,你又瞎说什么呢,皇室宗亲,也是能乱叫的?你也不怕你皇帝表哥介意,别害了阿芙,我看阿芙就比你懂礼多了,是个好孩子。” 辛芙脸上的笑意渐渐僵硬,李霁脸上却笑道:“阿爹,袁玉舅舅呢?怎么没看到。” 李熙笑道:“哦,我和他赌一本书,他输了,喝多了,我让人送他去客房歇息了呢,好了,我知道你嫌我在这儿挡着你们说女孩儿们的体己话了,我回去了,哈哈。”一边笑着站了起来,大步走下船去。 李霁看着阿爹走远,才转过脸来,看脸上仍堆着僵硬的笑的辛芙,笑吟吟道:“我阿爹真好看啊,是吧?” 书房里,应该已经醉倒的袁玉却清醒无比的在整理着情报,看到李熙进来,头也不抬地道:“解决了?” 李熙笑吟吟,过了一会儿,外头有个丫鬟过来禀报道:“郡主回去后,便说身上有些不舒服,恐怕是要生病了,怕传了病气给辛姑娘,便让人将辛姑娘给送回府了,然后又下了令给门房,说以后辛姑娘有信或者人来,不必通禀,无论信是给谁的,都不许传。另外,还派了人去清微山,说不舒服,让王妃立刻回来……还让相熟的珠宝首饰店、布料店送了许多布料来,说是要给王妃做衣服……” 李熙喜笑颜开:“看来我亲爱的工作狂妻子终于要回来了,看看我亲爱的女儿能留下她多久?她是她的克星,一定至少能留下七天!” 袁玉摇了摇头:“简直是欺负小孩子么,你早知道那辛姑娘不妥,还要故意给了别人机会,给了别人妄想。” 李熙笑道:“有我们这样强的父母,她身边总会充满着许多别有心机别有目的的人,我的女儿,这是我给她上的第一课,对自己父亲有了企图的闺蜜,来自于从小什么都愿意分享的知心姐妹的狠狠的一刀……哎,她居然没有发怒、愤恨、悲伤,而是很快采取了有效而直接的措施……不愧是我的女儿。” 袁玉抬眼看了看他,嗤之以鼻:“女孩儿就该娇养,天真单纯有什么不好?没见过你这样的父亲。” 李熙哼了哼:“我把女儿教的天真单纯,然后送给别的男人享用?想都别想!” 袁玉无语,这个男人,这个神仙一样的姐夫,私底下居然是这样一副惫懒无赖像,谁能想得到? 李熙倒了杯茶道:“宫里消息如何?” 袁玉叹了口气道:“上次有说柳皇后起了心想要打明珠郡主婚事的主意,你说要教训她一下,咱们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就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皇后的寝宫,给皇后剃了个光头……” 李熙噗的将口里的茶全喷了出来:“她怎么还是这一招!” 袁玉低声道:“这一招很有用,柳皇后似乎很受惊吓。而且似乎也知道是谁干的……却不敢声张。” 李熙叹了口气:“人生真是寂寞如雪,连对手都没有了,如今唯有教女才是我人生唯一挑战了。” 袁玉翻了下白眼道:“另外有消息,赫连寒的长子赫连琅将出使大秦,听说他年纪轻轻,武艺高强……” 李熙胸中酸意翻腾:“这情报没什么意思,下次不用选了!下一个。” 袁玉翻了张情报道:“清微教那边有情报,说教主这几天极为嗜吃酸,又爱吐,她认为是小病,怕你担心,所以没回来。” 李熙双眼忽然亮了起来:“儿子!我的儿子!这次我一定要教出个武艺高强的儿子出来!赫连寒那头狼算什么!卫瑾那家伙整天在我面前炫耀他儿子多!哼,多有什么用,关键是质量!质量!我和急云的儿子才是天才!”他站了起来,急促的深呼吸了下,朗声下令道:“立刻安排车辆,我要亲自去接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不觉写到这么深夜,还有一个南诏公主番外只写了一半,晚上再发了。 第132章 番外:红棉 俸红棉紧紧捏着绣着大朵盛开红棉花的前襟,那华美灿烂的喜服经过三十个绣娘日夜赶制而成,她拜别了哭泣的母后,登上了北去的马车,在送亲的大秦使者一路护送下,终于抵达了大秦的玉京,而今晚,是她的婚礼。 璀璨的璎珞层层微微晃动着,遮着视线,红棉紧紧握着袖子,想着母后的叮嘱:“大秦人喜欢柔善顺从的女子,三从四德,以夫为天,恭顺婉和,好好侍奉你的夫君,你长这么漂亮,只要脾气温柔些,没有人会不喜欢你,你的夫君说什么你便听什么,那才是你下半辈子的依靠,明白了么?” 灯烛辉煌,旁边的宗室妃子们在谈笑着,陪着的还有太子妃娘娘,很是和蔼可亲的样子,一一给她说些闲话,夸晋王殿下如何勇武威猛,受人拥戴,才貌双全…… 有男子大步走了进来,女眷们纷纷施礼避让,红棉心里砰砰的跳了起来,不知何时,女眷们走了个干干净净,那穿着喜服的男子上前来揭开了她的璎珞,她脸火热,依然记着母亲和教导嬷嬷的教训,不敢直视于他,垂着睫毛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袖子,却听到了上头传来了一声十分轻的笑声,然后也没说话,居然就脱起外袍来,他的腿很长,是个高挑个子,脱袍子的动作很是利落,侍女们跟不上他的动作,很快那累赘华美的礼服被脱掉了,他大步到了内厢房去,然后便传来了水稀里哗啦的声音。 陪嫁丫鬟们上来也替她宽衣解开头发,虽然之前已经将沉重的翟冠给去掉,依然紧紧结着发髻,上头紧紧插戴着各色首饰别针,仍然十分沉重而令人疲倦。 她满头的头发放下来的时候,一旁伺候的大秦宫女轻轻地吸了口气。她忍不住对着镜子笑了笑,又赶紧收敛了起来,保持那端庄而矜持的表情,她知道她自幼蓄起的长发一直很让人惊叹,与其他贵妇常用的假髻不同,她那厚重丰盈的发髻,全是真发,一点假发都没有用,解开后如同流水一般一直披垂到脚底,丫鬟们一只手根本握不过来,两个丫鬟连忙上来替她通头发,她看着黑漆描金镜盒上的菱花镜里,自己面如桃花,颜色艳异,在微亮的烛光里,光辉动人,旁边的宫女们压根不敢直视于她。 里头却是洗完了,她的夫君晋王李镛大步走了出来,她偷眼从镜子里头看他,他只穿着雪白中衣,绵软滑溜的料子下挺直的腰身和肌肉,薄唇紧抿,剑眉飞挑的男子,有着一双熠熠生动的眸子,似若有觉一般地看了眼镜子,显然也被那披垂下来的乌发吸引了下目光,她慌慌张张地转过视线,脸上更是烧得通红,他长得很好看……比阿爹和哥哥们都好看,她之前那忐忑不安忽然消失了一半。 初夜很是痛楚,更何况晋王几乎一言不发,她什么经验都没有,进去的时候显然他也很困难,然而他皱着眉头仿佛在驯服一匹马一般坚决地完成了任务,然后便最后她羞耻地发现除了下方的疼痛,她的屁股和大腿因为紧张过度都抽筋了,钻心地疼痛让她落下了泪,她却不好意思叫人,只得隐忍着抽泣,晋王却是自顾自的睡着了,冗长而繁琐的婚礼加上刚刚的体力活动显然让他也很疲倦。 她想着之前母亲和嬷嬷们的教导,这是必经之路么?但是,他难道不能温和体贴一些么?爹爹和哥哥们平日里都那样温和的,难道这事不一样?这事情,实在太可怕了,母亲说这是夫妻之义,繁衍子嗣必经之路,要生孩子,这事情以后还要常常做?她忽然觉得委屈之极,泪水流了个不停。 难熬的一夜过了,虽然她还在担忧这事情,晋王却是直接去了军营,然后一直到祭告宗庙的那一日才匆匆赶来,还是匆忙的换了礼服,和她登车入宫,行礼完毕后出宫的时候又回了军营,她的夫君……是个尽职而忠诚的将军,为国为民,抛下了刚刚成亲的王妃,一头扑在了军营中,甚至远赴边疆巡视。 晋王府很大,却很空,因为李镛极少在,除了亲王府必备的奴婢外,主子只剩下红棉一人,然而她谨记着母亲的教导,不能在南诏时做公主时候一样,随意玩耍,否则名节有失,丢了皇家的脸,失了王爷的宠爱,然而只在晋王府里头,实在太空旷寂寞了,开始她还忍耐,最后却开始日渐一日的忧郁了下来,虽然偶尔宫里的皇后、太子妃会召她进宫宴会,却掩饰不了她这个王妃不受宠的事实。 渐渐一年过去了,皇后、太子妃的眼里日渐一日的多了怜悯,这比讽刺更让她觉得难以忍受,她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厚重的长发开始一把一把的掉下来,因为太长,更是触目惊心,陪嫁的嬷嬷们常常搂着她哭泣和安慰,提醒她才十五岁却已要凋零的花期,这无济于事,晋王李镛,依然极少回府,唯一让陪嫁嬷嬷和丫鬟们安心的是,至少王府里并没有别的侧妃姬妾,这位王爷,是当真的在女色上极淡,也并没有什么流连花街柳巷,喜好男色等不好的流言传出,的确是忙于军机,常年宿于军营,这至少让陪嫁嬷嬷们安心,晋王总不会不要子嗣,等他想要了,自然会回来找王妃。 然而,渐渐地,她恨满室的奴仆嬷嬷们跟着,这样多的人,时刻提醒她的言行举止,时刻看着她端庄自持却落魄寂寞的内心,仿佛一根又一根的绳索缠着她,呼吸不了,她开始不许丫鬟嬷嬷们跟着她,常常一个人关在院子里,然后,为了打发那睡不着的慢慢长夜,她开始重操旧业,以调香的名义,在王府收拾了出来一个偏僻些的院子,放满了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并且不让人入内。 一个被冷落的王妃,似乎脾气怎么怪,宫女们也都能理解,而陪嫁嬷嬷们也都沉默了下来,能让年轻就开始失宠的王妃转移注意力,总是好的。于是院子里时常传来奇香异味,宫女们渐渐也失去了好奇心,王爷向来就在这女色上十分淡,如今王妃虽然怪一些,却是个安静的性子,不难伺候便好。 夜静下来,月光如水,红棉心似乎也静了下来,空气有些湿润,但是,不妨碍她细细地辨别着那些香味,一点一点的调制着,粉末、粘稠的液体、奇怪的花瓣,慢慢地混合了起来,她捏了个石杵,细细地捣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小心地搓起那些粉末,她手上戴着一副精巧的鹿皮手套,因此并不怕那些可怕的粉末。烛光下那些粉末混合成了奇怪的粉红色,看起来似乎是成功了,但是,去哪里再找人来试这味新的散剂呢?从前都是父皇在死囚里头调人来给自己试的……如今来到这个金玉牢笼,什么都做不了,她渐渐心里的烦恼又涌了上来,风吹来,将蜡烛给吹灭了,连风儿也不让人安宁,她走出房门,想平静下心绪。 院子里墙上爬满了蓬勃藤叶,因地处偏僻,没有经过修剪,十分茂盛,她选了这院子的时候,也特意让人没有整理,只打扫干净便行,难得这样恣意生长的藤叶,她何苦就因为自己要用,便将它们也剪成循规蹈矩的模样? 她静静地看着那些藤叶自由自在的在月光下伸展,却是忽然一愣,一个身影忽然从外墙外边跳了上来,手上抱着个人,那个人全身黑色紧身夜行服,忽然看到院子里赫然站着个袅娜身影,月下容光照人,也吃了一惊,这院子一向无人,如何今日却有侍女在此了?他心里叹了口气,看来只得打晕了再说了,一边便将手上的人轻轻放在了地上,身子一跃到了那女子前。 红棉眼睛甚好,却是一眼已看到他放在地上的男子,脸上眉长鼻直,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赫然却是自己的夫君晋王李镛!她吃了一惊,看到那黑衣男子已是扑了过来,她来不及想太多,手一扬,却是不假思索地将手里那刚刚制好的粉红粉末迎面一洒。 黑衣男子猝不及防,被劈面而来的粉末洒了个正着,而红棉早已转身往院子里头逃了进去,然后便能看到黑衣男子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 红棉转过身子看到他中了招,赶紧跑过来,想了想,从发上解下来长长的发带,将那黑衣男子的手牢牢地捆缚了起来,又找了个抹布堵住他的嘴巴,才放心地跑过去看被放在地上的李镛。她试了试他的鼻息,好像只是昏了过去,她连忙去扶起他,然而他身子实在是沉重而修长,她气喘吁吁许久,才将李镛半拖半抱进了房内。 他在发烧,红棉解开了他的衣襟,肩膀上包扎着白色的绷带,包扎得很仓促,他受伤了?要不要叫御医?她想到外头那捆着的黑衣男人,不知道那是什么人?长期在宫廷中生长的经历让她谨慎而小心,没有贸然去传御医,也没有惊动宫人们……反正她下了严令,自己在院子里的时候,非传不能进入院子里,想必天亮前应该没事。 南诏药材丰富,作为一国公主,自然也有不少疗伤圣药,巧的很,这间院子,正是一个巨大的药材、香料库……红棉替他重新清洗包扎了伤口,又调了药水给他灌了进去。伤口不深,应该问题不大,等他清醒过来,具体怎么处置还是让他来吧。她松了口气,看到他裸着的上身,上头全是纵横的新旧伤痕,实在不像个养尊处优的一国王爷,她想起那夜他穿着中衣,她又太紧张痛楚,完全被那事情吓住了,如今这样看,他还是挺好看的……她的脸红了,这次自己救了他,他总该给自己好脸色了吧?兴许,兴许他真的只是太忙于军营诸事了。 李镛觉得全身火热,然而额头有人在替他擦拭额头,他能闻到那人袖子里传来的薄荷香味,很是清冽,然后他就醒了过来。 垂着头看着他的是个女子,鹅蛋脸上十分光洁,一点脂粉都没上,脸颊上晕着一抹红,眉目如画,她穿着件月白底绣玉色牡丹如意领对襟衫裙,一头秀发散着,几乎垂到地上,全无妆饰,黑沉沉的,看到这样漆黑难得的长发,他想起来这是谁了,这是他的来自南诏的王妃,和所有的贵族闺秀一样,谨慎守礼,木讷羞怯的藤蔓一样的女人。 他呆了呆,他记得他受伤后下的命令是让玄英送自己回最近的王府自己的书房里,不要大张旗鼓,怎么却惊动了王妃?难道她一直在窥视自己的行踪? 他有些不满道:“王妃?你怎么在这里?” 红棉心里一沉,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怎么说?说自己撒药毒了个刺客?李镛看她期期艾艾,厌烦又起,人为什么非要结婚?女人都一样,不断的干涉你的生活,无趣而唠叨,缚手缚脚,他淡淡道:“你下去吧,叫我的侍卫进来。” 红棉脸上变得苍白,想象中应该有的感激和温存呢?为什么是这样的冷淡?门口却有响动,两个穿着侍卫服的少年站在了门口,她认得,是李镛身边常见的侍卫青阳和朱明,他们躬身施了个礼,面上表情有些怪异,欲言又止,红棉忽然觉得羞辱之极,匆匆地站了起来,极快地往门外走了出去,青阳和朱明恭敬地让开了路,她一路跑出了院子,天已经亮了,嬷嬷带着宫女在门口守候,看她出来,头发散着,面上有怒色,有些奇怪,却也没敢询问,她快步地走回自己的院子,怒气却一点一点的升了起来,渐渐填满整个胸膺,凭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青阳和朱明进来扶起李镛,李镛道:“玄英呢?我竟不知你们这么没用了,居然让王妃进来,不是说了只听我一人的命令么?” 青阳满脸尴尬道:“王爷,这里不是您的书房……” 李镛一愣,环顾了一圈,他躺在一张温暖舒适的软榻上,罗幕低垂,上头绣着大朵的折枝花,被上有淡淡的薄荷味,房内并没有太多妆饰,桌椅书架一应俱全,床头放着香炉,壁上悬着书画,看起来十分清新雅致,不过,却明显是个女子的卧房,他想起刚才王妃身上的薄荷味,皱眉道:“这是哪儿?” 青阳低声道:“这是含香院,是王妃前几个月收拾出来的,说是要用来调香……我呈过报折送过去,您当时批了知道了的,大概太久没回王府,忘了吧,而玄英昨夜奉命带你回来,我们并不知,直到黎明才接到秘报说你受伤了,玄英送你回了王府,我们却没有接到你,只好一路查过来,才发现玄英被药迷倒了在院子里,而王妃在照顾你……想必是王妃将他当成刺客了,我们也不敢惊动王妃,只好在外守候。” 李镛呆了呆,勉强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昨晚受了那样重的伤,居然还可以活动,伤口的药似乎有镇痛作用,而自己神智也清醒得比预想中的快,他低声道:“那是谁替我包扎的?” 青阳垂头道:“我们看到王妃在屋里头替您包扎,喂药……我们并不敢惊动……” 李镛看了眼案上有个青瓷碗,端起来闻了闻:“听说南诏伤药天下闻名,果然名不虚传。”一边站了起来,朱明连忙上前扶他,他慢慢走出外间,外间却靠墙全是一个一个的立柜,架子上满满的是各种小坛子、瓶子、罐子,他挑了挑眉毛,走出门外,玄英依然被缚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大概是朱明和青阳不敢乱动,怕惊动了王妃吧。 他矮□子看了看,他双手被缚的地方,却是一条绣着十分精美的芍药花的发带,胡乱地捆扎着,显然很不专业,他想起王妃今天散着的头发,忍不住笑了笑,低声道:“叫人来看看他中的是什么迷药,他昨晚也累得狠了吧,居然被毫无武艺的王妃给制住了。” 朱明忍不住也笑了笑道:“昨晚我把过脉了,他脉象稳定,呼吸均匀,看上去只像是睡着,大概这迷药对身体应该影响不大,我们不知您会有什么意思,所以就放着他在地上了……不过这迷药效果这么好,若是能和王妃拿到……我们行动上也……” 李镛摇了摇头,摸了摸伤口那绷带,低声道:“不要牵扯到别人,回书房吧,下次回来不要走这条路了。”虽然王妃似乎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些千人一面的闺秀……他却没有太多精力让自己生出更多的牵绊。 事情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去,红棉以为这事至少有个解释,她以为他们之间总会有些改变,因为一次共同的秘密,然而没有,仿佛那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李镛继续他的军营生活,偶尔回来王府,却从来不进内院,她依然是个被冷落的王妃。 她不再掩饰她的情绪,年节之时,两人必须进宫的时候,李镛依然和从前一样从军营匆匆赶回,和她一起进宫。她一改从前端庄的模样,凛如霜雪,几乎正眼不看他,李镛有些吃惊,却也没有什么弥补,终于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晋王和晋王妃不和了,皇上和太子都先后私下劝过李镛,皇后和太子妃自然也劝说过红棉,红棉只是恭顺地应了,但是依然如旧,她凭什么要迁就他的演戏?他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而是将她当成一件必需的摆设品,一件必要的礼服一样,需要的时候用来摆摆样子,不需要了,就放在一边,她是个人!不是没有情绪任人摆布的东西! 她开始在府里大动干戈,修改后院的格局,种下她喜欢的花,搭戏台让人吹拉弹唱的消遣,厨房要做她喜欢吃的菜,不好吃的就换厨子,不好用的宫女就换,她凭什么要循规蹈矩的适应?她毫无顾忌地铲掉了据说是晋王最喜欢的一片梅林,重新种上了一大片的药田,搭了温室,而这些事情,那边依然一点反应都没有,长史那边对她的举动一直默许,显然是得到了晋王的许可,甚至送上了别院那边出产的药材名单,请王妃选用。 她仿佛一个赌气的大喊大叫恶作剧的孩子,却得不到大人任何回应,渐渐她也不再闹腾,重新沉静了下来,嬷嬷们松了一口气,却更是担忧起来,因为公主殿下又开始整夜整夜的关自己在含香院里,人也更是忧郁起来。 一天夜里,她直到深夜才朦胧入睡,却被嘈杂的响动吵醒了,含香院与王府外边就一墙之隔,她听到了整齐的跑步声,马嘶叫的声音,还有人在下令,这些声音她并不陌生,这是军队调度的声音! 她起了来,走出门,门口却忽然闪出来两个侍卫向她躬身,她楞了楞,定睛一看却是青阳和朱明,青阳低声道:“王妃,京城有变,楚王谋反,王府被围了,王爷命我们来保护王妃离去。” 她呆了呆,朱明却将手里拿着的一件乌黑的氅衣递给了她道:“请王妃穿好,王府很快就会有兵士进来搜查了,好在他们不知道王妃住在这里,大概还不会来得这样快。” 她将那大氅抖开,月色下有着丝光,内里绣着玄龙,是他的氅衣,她知道这时候不是闹别扭的时候,默默地披上了,随着朱明他们一路悄悄地走,她以为他们会直接杀出王府,没想到他们却引着她一路走到了书房那儿,然后在书房里打开了个密道,带着她一路走了进去,绕了许久,到了个楼房内,看起来像是个普通的商铺的后宅,他们引着她上去一个房间内安顿好,躬身便要出去,她忽然道:“你们王爷呢?” 朱明楞了楞道:“王爷在领兵勤王,王妃您放心,王爷有命,我们二人会一直护卫着您,您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待到平乱后就能回王府了。” 红棉垂下睫毛,紧了紧那氅衣,过了一会儿掏出了两只瓶子递给他们道:“这是桃花瘴,是迷药,你们拿着防身吧。” 青阳道:“王妃留着防身吧?” 红棉低声道:“我还有。”一边递给了他们,转身往房内走了进去。 从楼上的窗子看出去,远远能看到宫城那边的方向有着火光,外头一直在喧闹,街道上除了兵士们在奔跑,老百姓们都死死关着门等着骚乱平息。 她在这里一呆就是三天,这小楼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外头的骚乱一直到不了这里,朱明后来又送了个她的陪嫁丫鬟月香进来服侍她,每天茶饭不曾短少,也有热水供应,她却仍有些悬心,她明明是恨他的,然而如今,她却仍是盼望着他不要有事。 三天过去,京城平定了,楚王被擒,关键时刻,清微教出手救了太子,而晋王领兵勤王平叛,也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楚王后来自杀于天牢之内,皇上封之为戾王,到底没有问罪于他的子嗣,只是废为了庶人。 朝中开始了大清洗,李镛这日照例回到了书房,却看到门口青阳踌躇着低声道:“王妃在里面。”他们拿不准该不该阻拦,索性只能在门口等着王爷回来处置。 李镛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挥退了众人,自己走入了书房。 红棉身上仍严严实实地披着那天夜里青阳送来的宽大的大氅,长发依然是一根发带系着,她抬眼看了李镛,他忙碌多日,想是无暇修面,脸上已冒出了胡子茬,双眼隐有血丝,却更显得他男子气概十足,英气逼人,他和她的父兄、那些名门公子们都不同……他……是做大事的人…… 李镛进来看着她没说话,似乎在等她先说来意,她心头五味杂陈,酸涩难当,却清楚的知道自己一颗心,已经尽在这个胸中韬略万千,并不耽于情爱的人身上了……她忽然低声道:“为什么?” 她说得这般含糊,他却仿佛听懂了一样,没有追问,他坐了下来,沉思了一会儿道:“战场上,总是向后看的人,是不会赢的,女人……如同藤蔓,只会生出连绵不绝的牵扯,心里长了草,少了那一往无前的勇气,便再也打不了胜仗了。” 红棉身上抖了抖,低声道:“不是因为我不可爱么?” 李镛笑了笑道:“不是,你很好,好得很出乎我意料。” 红棉抬起眼,双目潋滟,媚生双靥:“我不会拖累你的。我说过么?我的名字叫红棉,那是一种树,叫英雄树,直而高大,花坠落有声,我……不是藤蔓。” 李镛皱了皱眉道:“我不会为了别人放弃自己的所爱,我属于战场,你要知道,我随时会死,我并不想任何人为了我而伤心,如今就这样挺好,你我并没有什么牵绊,万一哪天我死了,你就改嫁吧。” 红棉双目明媚道:“你若死了,我就回南诏,嫁给别人,生儿育女,但是,这不妨碍现在我喜欢你。” 李镛楞了楞,那大胆的女人却已站了起来,她轻轻解开大氅,那丝绒料子滑落了下来,里头什么也没有穿。 她深深呼吸着,却挺起了晶莹的胸膛,母亲说过,你这样美,没人能拒绝你的身体。 李镛一动不动地坐着,她却听到他的呼吸粗重了起来,她抿着嘴上前,去解他的扣子,李镛忽然握住她的手,却一言不发,红棉低声道:“你若死了,我一定会再嫁,我会忘了你的,但是你活着的时候,一定要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那只有力的手松了些,红棉一言不发地替他宽了衣裳,李镛终于上前将她紧紧搂住,将她抱入了里间的榻上。他的手仿佛炭炉一般,热呼呼地贴在她脊背上,腰身上,那薄香滑腻的肌肤终于让他开始攻城略地起来,他仍是不擅长温柔体贴,但是那激烈而有力的动作,啃咬,却让红棉深深地感觉到了亢奋,她贝齿紧紧啮咬着朱唇,越怕出声,喉咙越是不听使唤,终有低低的一丝呻-吟溢了出来,那攻城的将军得到了鼓舞,眸光微暗,更是大力伐挞起来,一番抵死缠绵后,红棉额鬓微湿,泪水却涌了出来,李镛终于服从本能,稍解温柔,知道吻着她的面颊,拥紧了她,那漆黑如瀑的长发披散在榻上,他忍不住握着那头发,滑不留手,第一天看到这般长的头发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如今,终于不必忍了。 天亮后,李镛依然又回了军营,依然和从前一样,数日才回来一次。 然而红棉却仿佛一株枯萎的花重新得到了水分和阳光,重新丰盈了起来,整个人都重新奕奕生光起来。 重阳那天进宫家宴,都是皇室成员,她虽然依然低眉顺眼,却仍然下场跳了一支折柳舞娱亲,因为她知道这是难得的他们两人能相处的机会,她跳得分外用心,跳完的时候,连皇帝都赞叹了两句。 她以为他们能这样好下去,哪一日他回来,她便觉得这一日是节日,是庆典。 然而皇帝却生病了,这场病似乎来得蹊跷,一天夜里,李镛低声道:“这段时间你称病,不要进宫了,无论谁宣你都不要去。” 红棉不懂,李镛眉间全是疲惫,他低声道:“我只是喜欢打仗而已,权谋什么的,我不感兴趣……我对那个皇位更没有兴趣,但是,父皇……似乎有意要传位于我……然后他就病了……大哥监国,我都见不到父皇。” 红棉自幼生长在皇家,对这些并不陌生,她吃了一惊,李镛垂了头,最后他们前所未有的激烈,沉沦在情天欲海中,他显然心中很是郁闷,只能以此来发泄心中的闷气。 皇帝很快就驾崩了,太子顺其自然地登基。 新老交替之时,朝堂不免有些动荡,然后北边战事就爆发了。 李镛掌兵多年,威望极高,这次领兵出征的任务,在群臣呼声中依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出征前,他抱着她很是不安,再次和她确认:“我若死了,不要为我报仇,回南诏去,重新嫁人。” 红棉泪珠滚落,不敢告诉他,她肚子里头似乎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孕事,她该如何做? 李镛看她不语只是哭泣,皱了眉头,狠狠地吻了下去:“你答应过我,不要让我不安心。” 红棉哽咽着道:“是,我会回南诏,我会再嫁,我会过得很幸福,很美满。” 李镛紧紧搂着她,让她不能动弹,终于放松了她,大步地走了,他怕他失去了不顾一切拼杀的勇气,这一场仗,也许无论胜败,他都回不来了,但是,他希望至少是胜利以后…… 噩耗很快就传来,新皇和卫皇后多次遣人抚恤于她,卫皇后更是亲到王府安慰于她,知她怀孕后,更是派了御医到晋王府常驻,更常到王府亲自看她,与她闲话。 北疆平定的时候,她终于生下了孩子,是个儿子,仁熙帝立刻封了他为晋王,她却一日一日的不安起来,终于有一天,她发现儿子的一个奶娘指甲有着不正常的颜色,她于此道本就是高手,如何看不出来? 她借故骂走了那奶娘,然而更是惶恐不安了,要如何保住儿子?她无计可施,只能一夜一夜的抱着儿子痛哭。 她什么都做不了,她该如何做? 她一夜一夜地想着,头发大把大把的掉落着,曾经那美得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忍不住凝视的乌黑瀑布,终于不再有。南诏那边却遣了二哥来接她回去,二哥告诉她,是晋王给父皇捎了书信,说务必要让王妃回南诏。 她泪流满面,终于一日,她亲手将锁心蛊喂给了襁褓中一无所知的儿子,然而儿子便有了心疾,看着儿子抽搐着,唇色青黑,御医断定他活不久,大概会如实报上仁熙帝吧?这样也许能延缓帝王之手吧? 她深夜进了宫,屏退了所有的宫人,只说有晋王的秘密要告诉仁熙帝,见了仁熙帝,却只是献上了李镛曾经给她留下的一套战术谋略,并且求仁熙帝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儿子,放自己回南诏。 仁熙帝应了,她却知道卫皇后一直对仁熙帝不相信,她故意又去找了卫皇后,闪烁其词,让卫皇后误会了她和仁熙帝的关系,然后又送了那一套*极乐香给卫皇后,婴儿手里却拿着致人死命的利器,漫长的岁月,这个利益至上毫无人性的皇帝与蠢如猪却痴心一片的卫皇后一定会生出源源不绝的嫌隙,他们夫妻会反目,那个时候,卫皇后一定会用到这香的。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她离开了大秦,抛下了幼子,青阳和朱明他们看着她离开的时候面无表情,他们一定在鄙视她,她知道。 但是,她答应过的,她会回南诏,她会再嫁,生儿育女,她会过得很幸福,很美满。 哪怕她从此,胸中只余荒芜。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想些个男女主在未来的小番外的,但是这段时间实在太累,身体状况也不太好,还是打算好好休息一下,所以这番外什么时候出来,时间定不了了,短期内大概不会有。 另外新文也很坎坷,因为我一时脑洞打开,同时开了一个古代玄幻坑、一个现代言情坑、一个古代言情坑……还有一个无下限无三观的猥琐坑,以上这些坑,存稿都各是……一章。 我对自己已经无语了,暂时只能定在4月初开文,至于到底开哪一个……只能看我剩下的这半个月里,哪一个写得比较多吧! 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相伴!也许不会再有番外了,所以再见的话要提前说好,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的新文,请收藏我的作者专栏,这样我开新文的第一时间你们就能收到。 很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