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恋爱史》 第1章 始章 她知道那些人暗地里叫她什么,夏莱特的提线木偶、被操纵的机器人、夏莱特将军圈养的金丝雀。 她知道,全都知道。 她也知道,那些人只敢暗处腹诽咒骂,却不敢让夏莱特听到一点点辱骂讽刺她的话。 因为他们惧怕他的权力,倚靠他的能力,畏惧他的性格。 可她不怕,不仅不怕,还逃了出来。 夏娜眼里闪烁着灼热的火焰,她咬紧牙关,看也不看身后那座富丽堂皇的城堡——她生活了一百年的金笼子,操纵飞船飞向无边的黑暗。 起初,她以为那人会在下一刻就拉开船门,冷冷的说,“闹够了吗,回去。”她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强迫自己时刻不停的做事情。 等到飞船驶过查尔克陨石带,故乡在她光仪上再也找不到时。她知道自己终于逃了出来,是真的逃出来了。 夏娜一瞬间的欣喜若狂之后就是无边的虚无,她恨自己没有早点带着爱兰逃出来。若她早一点,早一点,爱兰就不会因为与她交好而被夏莱特杀死。 夏娜强撑起精神,猛地坐起身,看着她从夏莱特房间里偷出来的小人姿势优雅的坐在驾驶座上。 小人是科多尔人,雄性,大约成年了。有着科多尔人特有的七厘米身高,银紫色蝉翼似的翅膀垂在身后,银色长发披在身后,似月光流泻在他发上。紫宝石眼睛镶嵌在精致完美的面庞,波澜不惊的眼睛静静的看着她。 一点也不像爱玩爱闹的科多尔人。 她用大拇指与食指小心的捏起他,“他为什么买你?”小人没有回答,动作敏捷快速的翻身爬到她手指上,夏娜顺势松开手指,将小人举到面前。 “到进食时间了,”小人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首次离家出走的兴奋请尽快忘掉,你该想的是如何在没有黑气的条件下活着,在机舱内左边的第三个格子里有三瓶纯度高、质量上等的黑气,我想——” “——没有你想!”夏娜将飞船调到无人驾驶模式,冷冷的说,“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给我一边呆着去,”将小人丢到驾驶座上,她磨磨蹭蹭半天,感觉体力在不断流失。犹豫半晌还是按照小人说的,拿了一瓶纯黑色的黑气一饮而尽。 他们夏尔卡人以黑气为食,黑气不仅可以当作食物也是夏尔卡人力量的源泉。她以前食用的都是那人给的,以后必须自己去寻找。 仰面躺在平放着着的驾驶座,小人被她扔到光仪上。“那个,你叫什么?”夏娜两腿踢着驾驶台,瞳仁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科多尔人向来善良宽容、学识渊博,那么……你肯定知道哪里有黑气了?” “安亚,”他回答,反问道,“我……不,夏莱特不是有让你去国家图书馆,为什么不知道。” “不喜欢,”她停下动作,走到飞船的窗户边。“他每星期让我去一次图书馆去看那些十岁小婴儿才会看的东西,我已经一百二十岁,早就可以去狩猎黑气,他凭什么关着我,他让我看,我就不看!” “胡闹,”安亚飞到她面前冷着脸说,“一百二十年对夏尔卡人来说短暂的如同露水消逝,连黑气在哪都不知道,你如何生活。” 夏娜充耳不闻,跑到茧形睡满舱中蜷曲着躺下。 把她养的四肢不勤像只待宰的动物是谁的错,让她成为只会跟随指令行动机器人又是谁做的! 她想杀了将她卖给夏莱特的亲生父母,想杀了罪魁祸首夏莱特,可最应该死的是她自己。 若不是她……爱兰不会死。 夏娜死死的咬住下唇,直到安亚大叫着让她松开牙齿,她才知道嘴唇被她咬破了,温热的鲜血流到嘴里,那腥甜味道十分熟悉。 “安亚”夏娜闭上眼睛,轻轻的说,“告诉我好不好,告诉我黑气在哪?” “你知道黑气是什么吗,”安亚认真的处理着她嘴上的伤口,酥酥-麻麻如被电击。 “黑气……嗯,好像是……智慧生物体体内不定时冒出来的执念,会从他心脏中的病玫瑰里孕育出来,”夏娜瞟着安亚的神色,不确定的说。 “对,”安亚飞到夏娜脸旁,精致面孔严肃的像个小老头,“每个生命体心中都种着一朵玫瑰,当一个生命体有了超乎他自己意愿、生命、所有一切的对象,体内就会产生想要将目标吞噬的欲-望,那*会将心中的玫瑰变成黑色,不久就会因为孕育出黑气,带有破坏性与杀伤力……伤人伤己,你可以先去蓝星。” “蓝星?” “嗯,一个百分之九十多都是海水的星球,居民武力普遍底下、杀伤力很小,很适合幼儿……你去。” “你刚才说了幼儿,”夏娜拎着安亚的银紫色翅膀,耸耸肩不在意的说,“不过你这句说对了,我的能力确实在幼儿水准上,睡吧。”安亚被她放到肩膀处,她小心的调整好姿势快速睡去。 安亚柔和了目光,扇动着翅膀飞到夏娜嘴边,给了她一个轻吻,“晚安,我逃家的小公主。” 第2章 一见钟情1 “我觉得,”躺椅上的秦月突然睁开眼睛说,“我总觉得自己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 她转头望着倚在办公桌旁的傅医生,她全名傅清若,家境良好,父母双全,且是家里的幼女。曾在英国知名大学主修心理学,得过三个博士学位,一年前回国开了这家诊所。她身材高挑,气质优雅,面容精致,但好像没见过几个追求她的人。 也许是她的条件让多数男人望而却步吧。 傅医生里面穿着一件高领黑色线衣,外面套着一件白大褂,及腰的黑发在脑后束起。牛仔裤包裹着的修长的双腿交叠着。左手按在红木桌上,右手拿着一杯盛满暗红色红酒的玻璃杯,不可置否的嗯了一声。 “你觉得我在妄想?”秦月转回去,眼睛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淡淡的说,“我知道不是,虽然由我这个看心理医生的病人来说有些不靠谱,但我没有妄想。” 傅医生双腿交换下,微微摇晃着玻璃杯。她的声音轻柔舒缓像是月色下悠扬的琴声,“这次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男人,”秦月按住因回想而极速跳动的心脏,她觉得这是恐惧……但又像兴奋。“他从海里浮上来,起初闭着眼,了无声息,然后突然睁眼,直直的望着我,说‘我哪里不好?’” 他哪里不好……她不知道。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 半年来,她做过两种梦:一种是傅医生给她催眠后的蓝色梦境,无边无际的海水融合了无云的天空,两者相似的蓝色常常让她分不清她到底是在海上还是在空中。 海天一色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在那个男人出现之前。她站在海上或者空中,脑海里空茫一片,四周很静,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低头,但就是低头了。脚下的蔚蓝色海水像炉子里的热水沸腾起来,透明的水泡一个个接踵而来,一张年轻男人的脸如水泡般自然而然的浮上来。 那是个十分清俊的男子,他黑色的短发柔软顺滑,五官清雅,但没有一丝女气。象牙色的肌肤,面部轮廓柔和。红润的嘴角略微往上提,是一张不笑也多情的面孔。 秦月单膝跪下,双手扼住他的喉咙。她愣愣的看着自主行动的双手茫然不知所措,胸口弥漫着浓烈的怨恨与恼怒,但在愤怒的下面是难以遮掩的害怕。 她怕他? 双手逐渐的收紧,可以感觉到指甲陷进柔韧的肌肤里。掌下的皮肤染上青紫的颜色,几条因为血液压迫而冒出的青筋像吐着信子的毒蛇,它快要咬上双手。 秦月吓的松开手,跌坐在地。 男人睁开眼睛,黑幽幽的眼睛精准的找到她。 ‘我哪里不好?’他问秦月。 哪里不好呢? “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傅医生轻啜红酒问道。 “……忘了,”秦月喃喃说,她紧皱眉头,猛地起身,“但我觉得我应该见过他!” “轻微的妄想症,”医生停下摇晃酒杯的动作,红色的酒液撞上透明的杯壁开出血色的花朵。 “绝大多数女性会在梦中勾画出心目中的伴侣,她们相信在现实中也存在着自己的……爱人,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现象,不过你的稍微严重了点。” 爱人……不,那是敌人。 但秦月也没有反驳,她工资微薄,因为连夜的噩梦导致工作上频频出错。上司让她看看心理医生,她也需要弄明白为什么整夜做噩梦,不便得罪这个傅医生。 傅医生瞥了她一眼,话音一转说道,“那么这样来看,你有什么值得别人这样做?你的家庭只是小康级别,没有家财万贯、没有人脉地位。你的相貌也只是普普通通,顶多算是清秀,至于你的性格,我想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性格强硬别扭,支配欲旺盛,没有几个男人受得了。” 秦月冷哼,“医生,你嘴巴好毒,小心找不到男朋友。” “不像你就好。” “什么?”秦月疑惑的问。 傅医生回以同样疑惑的目光,秦月只能暗想是自己听错了。 她今天穿了白色真丝衬衫,一件驼色大衣,一条黑色长裤。大衣在她进屋时就放到了左边的沙发上。屋子里有空调倒不至于太冷,就是心脏因为刚才的梦境还在剧烈的跳动着让她身体发颤。 她眼睛扫视着这间熟悉的房间:大约八十多平方米的地上铺着原木地板,四面雪白的墙壁上挂着色调柔和的抽象油画,正中间放着她正躺着的黑色真皮躺椅。 正对着躺椅的前面是傅医生靠着的红木办公桌,桌上有一台电脑与几册蓝皮资料,后面还有一个黑色办公椅与一扇很大的玻璃窗,窗户上的百叶窗被拉上,靠左边的墙边有张米色花纹沙发并两个矮凳。 这一个月她已经来了三次。今天跟小组组长请过假就跑到这里来,每夜的噩梦已经快要压垮她。 她环抱住自己,眼睛没有焦距。 “阿月,我哪里不好?”梦里的他说。秦月看不清她,她什么也看不清。像是漂浮在无边的黑暗中,一束刺眼的白光照在脸上,汽车轮胎摩擦着水泥的刺耳响声在脑中轰轰的响着。 眼前一闪而逝的面孔熟悉的让她心悸,醒来时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醒过来,秦月,醒过来,”傅医生拍着她的肩膀,将她从噩梦里拉出来。 “……唔,没事。”秦月揉着阵阵发疼的额头,思绪紊乱。 傅医生给了她一杯白开水,她握着温热的杯壁,望着左面墙壁的沙发出神。 闹钟响起,今天秦月的时间已经用完,她看向傅医生,突然觉得她有些不对劲,而她最相信感觉。 “医生,”秦月突然说,“你今天那么匆忙是为了见我?” 傅医生耸耸肩,举起玻璃杯。透过它望向秦月,她也从透明的酒杯里看到傅医生扭曲的黑色眼睛。 “你今天用了黑色带水钻的皮筋,”秦月说着往傅医生的脑后瞟了眼,“你不喜欢水钻,应该是出门时太过于匆忙不小心拿的,为什么见我要那么急?” “顾客是上帝,上帝要见我,我匆忙点不是很正常吗。” 你不是这样的人。 秦月张了张嘴将这句话吞下起,她跳下躺椅。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大衣穿好,对她摆摆手准备离开。 她的生活从半年前起搞的一塌糊涂,总觉得忘了什么人,缺少了一些记忆。她会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医生不是她可以相信的。 “等等,”傅医生叫住她。 秦月回头,见她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小瓶白色药瓶丢给她,“要是再做噩梦,就每天晚上吃一片。” 秦月低头看去,药瓶上贴着安眠药的标签。 “你们医生不是该让病人少吃点安眠药吗,”她眯起眼睛瞅着傅医生。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秦月扯了下嘴角权当笑了,她拧开把手,迎面撞上一个身体。 男人在秦月快要撞上时适时的往后退了下,他大约二十四五,身高一米八左右。五官清雅,轮廓柔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略微弯起,像是月牙,红润的嘴角略微往上,一张天生带笑的面孔。 他穿着黑白条纹的v形栗色毛衣,露出精致的锁骨与带点起伏的胸肌。外面套着一件深棕色大衣,一条黑色西裤勾勒出修长笔直的长腿。 “没事吧,”男人的声音清凉通透,是她喜欢的声音。 秦月对他礼貌的笑了笑,转身离开。她只请了半天假,还是赶紧回去工作要紧。男人随处可见,工作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把你的视线收回来,再过几天不就得到了。”傅清若关门,冷笑着说。 “是明天,”男人躺在秦月刚才躺过的躺椅上,声音很低的问,“她忘了吗?” “你不相信我,”她一口喝完红酒,姿势懒散的坐在办公椅上,“他怎么样?” “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啧,被你爱上的人真倒霉,”傅清若双手合十,支着下巴,“如你所见,不记得了,不过……她已经开始怀疑。” “被你喜欢的人就不倒霉?”男人反问,走到窗前,拉下百叶窗,视线追逐着秦月的背影。“至于你的问题,我拒绝回答,你可以亲自去看。” 傅清若垂下眼睫,手指缠绕着带水钻的皮筋。“她那么多次都在我这治疗,心里早就对我筑起城墙,你没必要支开我,”她想帮也无能为力。 “对她,再小心也是值得的。”男人转身,月牙似的眼睛甜蜜的弯起,嘴角泛起宠溺的微笑。 “我没有多少耐心陪你玩下去,”傅清若扯着嘴角讽刺的笑,“我会把他带到其他医院,好的脑科医生不是只有你父亲。” “可能让他醒过来的只有我父亲,”男人坐回躺椅,“爱情让你甘受我的摆布,可我的爱情同样需要傅医生的帮助,这次……我会很小心的。”他躺在躺椅上,想象着秦月在这上面的样子。 “靠欺骗得来的爱情,你敢相信吗。” 男人用手捂住眼睛,嘴角的笑容甜蜜而哀伤,声音极轻极低的说,“那怎么办呢?就算明知道是一触就破的爱情,我也甘之如饴啊。” 第3章 一见钟情2 快下班时,倒霉的是要一个人加班,而最倒霉的就是加班结束,外面下起大雨。 虽然已经开始开春,但老天估计心情不好,还是冷飕飕的让人心里发寒。 昨天回到公司,小组指定的目标没有完成。组长拉着脸对她冷嘲热讽了一个多小时,啧,要不是看她是初出校门的实习生,组长估计还要训她一个多小时。 晚上十点多,秦月站在公司门口躲雨,她靠在冰冷的墙面上,两手捂住饥肠辘辘的肚子。水汽带着初春的寒意裹住她的身体,她使劲跺了跺脚,随意的左右望着。 “是你,”略带惊喜的男声说。 秦月回头,见昨天在傅医生门前的男人举着一把黑伞从左边走过来。 一排排的路灯蒙上乳白色的轻纱,灯下的香樟树吹奏细碎的乐章。白日里的碧绿叶子被灯光撒上金色的粉末,轻轻摇曳着,那暖色的金光便落到树下男人的黑伞上。 他眉目含笑,穿过直线型的橘黄色光束,脚下踏着被雨水洗刷的闪闪发光的道路,一步步的走近秦月。 秦月心脏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如初。 她心动了。 男人走到秦月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他举着一把超大的黑色雨伞,剩下的空间容纳一个成年人也绰绰有余。他穿着黑色圆领线衣,立领的烟灰色呢绒大衣衬出他修长挺拔的身材。下-身穿了一条黑色长裤,一双黑皮鞋。 柔软的黑发因为水汽湿答答的黏在脸上,在灯光下的皮肤看着很白,直眉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藏不住惊喜与激动。 他那么激动干嘛? “嗯,你还记的我啊,”秦月打量了一下他的衣着,“这么晚出去,是要约会吗?” 好吧,她承认她就是故意的。一次是偶然,两次间隔时间很短的巧遇那就算是缘分了。而且,看他的表现,是明显对她有好感。凑巧,她也有,而且她相信虚无缥缈的缘分。 “不是……我……还没有女朋友,”男人收起伞走到她旁边,紧张的摸着耳边的碎发,秦月可以看见他耳朵上快速蔓延的绯色,连脖子都要红了。 “那……我可以请你吃饭吗?”秦月往他身边靠了下,带着暗示的笑容。 他往后退,手指捏着伞面,“太……早了点,”他看见秦月嘴角的笑容淡了,忙说,“不……不,我是说,我叫陆裴安,今天太晚了,女孩子不太-安全——” “——可我饿了,”秦月心里对他的好感增加,她喜欢主动追求情人,但不喜欢随随便便就答应陌生女孩邀请的男人。“去超市……怎么样?”为了不让陆裴安较早发现自己的控制欲,秦月生硬的加了后一句。 “走吧,”陆裴安撑起黑伞,“我记得附近好像有个超市,叫什么……” “红星超市,”两人走进雨幕里,秦月回答,“你不经常来这,今天是为了什么?” 陆裴安不仅脖子通红就连脸颊都染上了绯色,他低着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秦月挑眉,心里的猜测呼之欲出。“一见钟情?”她转头望他,“对差点撞入怀中的女孩怀有几分好感,待看到她的样子便情根深种。谁料到,第二天便再次碰到她,这次对自己说,再也不会让她离开,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工作?” 秦月说出肉麻的推测,等待陆裴安反驳。 “差不多,”陆裴安拉着秦月躲过路边车辆溅起的泥水,“不过是在高中你插班进来作介绍的时候,我想,你不知道我吧,我也是问了同学才知道你工作的地点。” 秦月摸着鼻子,有些尴尬。她还真没想到两人竟是同班同学,她根本就不记得他,而他心知肚明。不过……她瞟了眼模样清俊,气质温和的陆裴安一眼。他这样的人,会有女人视而不见吗? 她那群女同学可是豪放的很呢。 “我高中身体不好,常住院。带着口罩坐在最后面,你是文艺委员,我们的圈子本就不同。”陆裴安淡淡的说,拉着她的手进入红星超市。 这样也就解释的通了。 秦月等陆裴安放好雨伞,“现在认识也不晚,我是秦月,现在单身。”她笑盈盈的伸出手。 “我是陆裴安,现在也是单身……你等等,”他望向门外,突然冲出去。 夜间雾大,豆大的雨滴不间断的砸下来。夹带着冷意的寒风呼啸而来,撕扯着头发。来来往往的轿车打着两束白惨惨的灯光像海里的鱼瞬间游走,她裹紧驼色大衣,走到超市门口。 在一棵盛开着白色大瓣的玉兰树下,陆裴安与卖红薯的老板说话。他撑着黑伞,认真的用手掂量着每个烤红薯的重量,挑挑拣拣的,最后在小贩撑不住的笑脸下捡了一个卖相漂亮、分量充足的红薯。 这还不算完。秦月饶有兴致的根据小贩的表情,猜测陆裴安如何砍价。店家起初笑眯眯的任他说,摇着头就是不行。然后陆裴安据理力争,做愤怒的样子,准备要走。小贩气冲冲的收回红薯,握住车把,决意要走。 陆裴安的态度反而软下去,他走过去,不知跟老板说了什么,两人同时看向秦月。她跟着陆裴安的动作向他挥了挥手,最后,陆裴安抱着纸袋里的烤红薯心满意足的回来。 “你跟他说了什么?”秦月接过陆裴安递来的红薯问。 “你先吃一口,看看怎么样,”陆裴安拉着她走回超市,“我记得你上高中的时候特别喜欢吃这个。每到冬天,当有卖红薯的来,你都会买一个。” 冰冷的手里塞进这么一个热乎乎、香喷喷的烤红薯让秦月心情大好。 浅黄色纸袋里的红薯烤的时间正好,土黄色的外皮漂亮,只两边的尖角部分被烤焦。拨开外皮,先跑出来的是烤红薯特有的甜甜的香味,黄色的内瓤还有些水分,看着绵软松散。咬一口,让人打心里有种饱腹的幸福感。 “你跟那人说了什么?”走到熟食区的时候,秦月问身边的陆裴安,“刚才你们两人齐齐看我,是不是拿我做借口?” “红薯本来要八块钱的,我跟他说了一些话,他就要我五块,”陆裴安挑着冰箱里的速冻水饺,“你觉得男人砍价不好?”他揉着耳尖边的碎发,眼睛泛出水润的光,紧张的问她。 “砍价又不是专属女人的,”秦月两指捏着一袋香菇水饺放到购物车里,“可问题是,我在里面充当的角色是什么?” 陆裴安拿了一袋鸡柳,秦月心里叫了一声good。他舔舔红润的下唇,“我跟他说,我女朋友与我吵架,她很喜欢吃烤红薯,而我为了追她身上没有带多少钱,就只有五块……” “所以他就要你五块?”她走进陆裴安,双手插-进他大衣的兜里,“你是在暗示我赶紧跟你表白吗?” 她向来奉行主动进攻,这个男人性格、声音、容貌都是她的菜,不将他拆吃入腹,她就不叫秦月! 陆裴安整张脸红的像只煮熟的龙虾,他想将秦月的手拿开。看到她脸上促狭的笑意,动作顿住,不由自主的往秦月身上靠近。 “大庭广众之下亲亲我我可不太好,”秦月推开陆裴安,一本正经的推着购物车,“才见过两次面的陌生同学,你好像还没答应我的求爱呢。” 身后传来微不可查的一声‘嗯’,秦月从货架反光的地方看到陆裴安独站在远处,低着头,神色不明。 他不会是在害羞吧? 秦月想到他通红的耳尖,闷笑出声。她喜欢的男人就应该是这样,面对她是柔软易害羞的软体小动物,碰到外人就是狡诈强壮的猛兽。不会软的像个娘炮,也不是大男子主义的沙文猪。 这样的极品,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啧,怎么不早点发现呢? 秦月从购物车里拿出水饺、鸡柳放到收银台上,收银员挨个扫描。她眯起眼睛发现收银员换了一个,原先的是个中年妇女。新来的这个是大约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她穿着超市统一的绿色条纹马甲,中等个子,但身形纤细消瘦。微微发黄的长发在脑后利落的绑成马尾,目光坚毅,有种中性的帅气与潇洒。 “今天不是星期四吗,你不用上学?”秦月在女孩找袋子时问。 女孩极快的看了她一眼,声音冷淡,“这个问题你早就问过了,我不想回答,”她将水饺鸡柳放到袋子里,“二十一块三。” 问过了? 她怎么不记得? 秦月眯起眼睛,胸口阵阵发闷。她揉着刺痛的额头,靠近收银台想要问清楚。 “怎么了,阿月?”陆裴安走过来付好钱,提着袋子,神色担忧的看着她。 “……没事,”直觉告诉她,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秦月率先握住陆裴安空着的手,往出口走去。“一个红薯可吃不饱,你是想去我家还是你家?” “我家吧,离这里很近……本来睡不着想出来冷静下,没想到遇到了你。” “嗯,还好你睡不着。”秦月故作开心的笑着,与他十指相扣。 她的生活已经被每夜的噩梦给毁了,她决不允许再出现不受控制的东西! 明天,她就去问个清楚。 ……现在,还是先好好享受这顿‘大餐’吧,秦月瞅着陆裴安月牙似的眼睛在心里暗暗想着。 第4章 一见钟情3 陆裴安就像是专为她秦月而存在一样。 她斜躺在客厅米色沙发上,抱着正方形抱枕,啃着一颗粉白甜脆的苹果,目光随着厨房里的陆裴安转动。她虽然是个女孩,但实在不喜欢呆在厨房里与锅碗瓢盆为伴,她也不喜欢陌生人乱动她的东西。就为了这两件事,她跟父母吵了无数次,奈何,脾性里的根,改不了。 牙齿咬开苹果的果皮,清甜多汁的果肉充斥着味蕾。她眯起眼睛再次感慨,陆裴安与她真乃天生一对。 两人口味相同,都喜欢黄瓜味的薯片,讨厌一切带番茄的食物。香菜不能切下跟,要全部放到汤里,胡萝卜只能生吃不能炒菜煲汤。每天至少跟她打五个电话汇报自己的情报,去了什么地方必须跟她说。她的东西不能随便碰,每样东西都有其专属的地方,没有她的允许绝不许进她的卧室……这些他都浅笑着答应。 这些琐碎细作的东西就是她父母也必定皱着眉头不满的与她争吵,他倒是好脾气。 真是的,总让秦月有种陆裴安是专属与她的。 “裴安,”她在咀嚼苹果的停顿中问他,“你下午不是还有场手术吗?” 陆裴安是位妇科医生,他当初说的时候,秦月还有点不相信。“就没有女病人不买你的帐?”她问,“当然是有的,我当初选这个,是因为,”他目光柔柔的望着秦月,嘴角的笑容幸福、甜蜜,“我希望在爱人不舒服的时候,可以帮到她。” 他在全省最有名的十字医院里上班,父亲是有名的脑科专家。陆裴安医术精湛,性情温和。气质淡然,可以让病人感到放心。关键是长的还帅,每天来找他的‘病人’不计其数。 “时间还早,”他端来一盆奶白色的鲫鱼汤,用围裙擦着手,眉眼弯弯,“我走了,谁给你做饭。” “我不会叫外卖,”秦月偏跟他唱反调,扔掉果核,跑进厨房,正要捻起一块炸的酥脆喷香的鸡柳。 “阿月还没从幼儿园毕业吗?”陆裴安将秦月拉到卫生间,好笑的说道。 秦月只得作个鬼脸,连连点头。她耸耸肩,打开水龙头洗手。 铃声响起,是她的手机。“裴安,你去看是谁打的。” 她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坐到饭桌前,“谁打的?”接过陆裴安递给她盛满米饭的白瓷小碗,她问。 陆裴安身上的黑色围裙还没有解掉,他穿着浅灰色针织衫,黑色休闲裤。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象牙色、线条流程优雅的小臂。他动作很快的盛好自己那一碗米,闻言,漫不经心的说,“一个推销保险的。” 吃好饭,秦月刷碗。本来陆裴安是不让她做的,说什么洗洁精对女孩的手不好。她坚持要洗,两个人相处,总不能只一人付出,那样的感情会很快消磨掉。 洗好弄好,已经十二点多。秦月赖在陆裴安身上还想再腻歪些,熟悉的铃声又响了。 秦月无奈的叹口气,拿过手机,打开一看是组长的。她接通电话,知组长要她把写好的企划书送过去。秦月边跟组长回答,边使眼色要陆裴安到她的卧室去拿企划书。 组长在电话里语气很冷,声音暴躁急切的命令她迅速将企划书送到公司里。秦月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哀叹自己最近头疼的越发频繁了。 秦月叹气,感慨着幸好自己没有按照小组长给的时间做企划,她做事情习惯于提前好几天完成。 “怎么了?”陆裴安将黑色塑料外壳的十几页企划书递给她。 “我要去公司,”她随意的翻看着自己写了无数遍的企划,发现在最后几页的一个标签位置动了,“你动了我的东西。” 秦月的神色逐渐变冷,她一开始就说了,最讨厌别人动她的东西。就算这个‘别人’是她的男朋友,就算是她让他去拿的,她也很讨厌别人随意的翻看自己的东西! “我……”他愣了愣,有些无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没有一上来就反驳辩解,这让秦月的怒火消了一些。她揉着眉间,知道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但胸口里的那种冷腻恶心的厌恶感还是消不去。 她这个毛病不知赶跑了多少朋友,奈何真的改不了。 “抱歉,”她扯着嘴角笑了下,尽量表现的轻松幽默一点,“恐怕未来的几天,我都要陪同纸笔过活了,公司可能要求加班,你……” “我也正要说,”他黑色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揉着耳边碎发,轻笑着装作不在乎秦月刚才伤人的表情与言语,“这几天病人增多,恐怕我也要加班了……你,”他低下头,声音很轻的说,“好好照顾自己,我可在你身边看着呢。” 秦月心知肚明,他是在迁就她的怪癖。 她柔和了眉眼,心中充满感激。走到陆裴安的身边,握住他的胳膊,凑近他。 彼此之间的呼吸相互交错、相溶,从窗户透过来阳光在陆裴安发顶上形成一个彩色的光晕,她嗅到陆裴安身上很淡的油烟味,让她心安。他深邃幽暗的瞳孔倒映着秦月的脸,两人之间近距离的接触让她看不清陆裴安的表情。 ……也许在害羞吧。 刺耳的铃声打破暧-昧的气氛,秦月脸色难看的将手机摔到沙发上。陆裴安干净白皙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害羞的样子。 他抿了下嘴唇,轻咳两声。“工作要紧,去吧。” “那个,”秦月叫住他,“晚上一起吃饭吧。” “好。”那一瞬间,他的声音晦暗低沉,声调里似埋着许多见不得光的秘密。 那时的秦月没有发现,等到发现也于事无补。 她毕业后就在一家快节奏的公司工作,公司为了招揽生意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眼看华灯初上,夜幕降临,但没一个人走。秦月叹口气,在出去打水的时候给陆裴安发了消息。 【给你带夜宵?】陆裴安瞬间回信,就像一直等待着她的信息。 秦月为这个想法感到老脸通红,又不是小孩了,怎么会认为有人这样痴情忠犬。 她太过自我了吧。 再说……他们才交往半个月。 【不用,我叫外卖,回聊。】秦月回复,然后走回办公司。 等到肩膀发出抗议的酸痛,钟表指向十一点,小组长才大发慈悲的让他们回去。 秦月揉着肩膀,看到不远处的红星超市还亮着灯。她眯起眼睛,想到那个收银员说的话,‘这个问题你早就问过了,’她本来想问,但这半个月被恋爱冲昏了头脑,现在才想起。 说来也怪,至从与陆裴安交往后,她就再没有做过那个黑暗的噩梦。 超市人很少,一个超市里的员工正在收拾货架,两个收银员在清点着钞票。秦月饶了一圈没有发现那个帅气的少女,“那个十七-八的小姑娘在哪?”她问收拾货架的员工。 “你找我干嘛?”没好气的声音至身后传来。 少女里面穿件洗的发白的牛仔外套,外面套着绿色条纹马甲,怀里抱着二个大箱子。三月里的夜晚还很冷,她的额头却流了许多热汗,秦月帮她将箱子放到超市后方的仓库里。 “你认识我?”秦月掏出一包纸给她,“你上次说的话,我一直没想通,我是不是早就见过你?” 女孩将湿掉的纸扔到垃圾桶里,她瞥了一眼秦月,冷哼,“你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也正常,让让,我还要工作。” “说清楚!”秦月说出口就知道要坏事,在女孩越发冷淡的目光下,她走近几步,缓和声音,“我的记忆出了点问题,每夜都会做噩梦,这让我有点……急躁,能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记忆还会出问题?”女孩转身坐到几个空箱子上,回答她,“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半年前,你跟半个月前的男人走在一起,”她眼神奇怪的望了秦月一眼,“你们之间的氛围像是情侣,但上次,你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好像不认识他? 她当然不认识!半个月前她根本就不认识陆裴安,怎么会在半年前与他到超市里,氛围还像是情侣? 秦月懵了。 她压下脑中不停乱窜的各种猜测,稳住呼吸,哑着嗓子问,“你确定是他?我们当初的情况真的像是情侣?” “你不相信就算了,”女孩跳下箱子,走出仓库。在经过秦月时,她顿了一下,咬着嘴唇挣扎的说,“你那个男朋友,小心点。” 女孩走后,秦月手指哆嗦的从包里拿出手机,找到陆裴安的号码后,她手指僵在屏幕上。 ……问他什么? 秦月的直觉告诉她那个女孩没有撒谎,那么,她和陆裴安真的是在半年前就相识,甚至相爱……但他表现的两人好像是陌生人。 总会弄明白,她想知道的,没有人可以欺骗她。 秦月收回手机,直起腰,稳稳的走出仓库。她在收银台前随意的捡了瓶口香糖,在等待收银员结账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直循环着关于陆裴安的问题。 “秦月,”从超市门口进来的一个年轻女人叫道,“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你也加班了?” 是大学同专业的女同学,不算太熟,但记得彼此的名字。 秦月笑容冷淡的应了声,她没心情与不太熟的同学联络感情。 “后天的同学会要去吗?”女同学状似熟稔的站到秦月旁边,笑着问,眼里带着明显的好奇,“其实我也不是太好奇,半年前在梁晨的葬礼没有看到你,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秦月心里咯噔了下,头部开始刺痛。 她不认识梁晨,她的记忆里也没有梁晨这个人。 女同学还在滔滔不绝的讲着在梁晨葬礼上发生的事,她说的是真的……秦月咬着下唇,摆手打断了女同学的话,“这里说话不太方便,我们出去说吧。” 同学会的事情她不知道,恐怕是今天她让陆裴安接电话的时候打来的。 陆裴安在同学会的事情上也骗了她。 那么,其他的呢? 第5章 一见钟情4 女同学一副好奇心得到满足的样子离开。 秦月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不是天气寒冷时的颤抖,而是仿佛被剥光了衣服放到万众瞩目的地方,看不见的目光将她从里到外的穿透。 好冷啊。 她的指甲死死的掐住旁边玉兰树的树皮,脑袋像被锤子使劲的捶打着。舌根发苦,冷气从脚底窜到头部。 一朵白色玉兰花从眼前划过落到长出青苔的土地上,她愣愣的看着花心发黄的玉兰花。脚边全是凋落的玉兰花瓣,曾经高挂在枝头上洁白优雅的花瓣落到脏污的土里,比一开始就是黑色的泥土还要不堪。 它的心枯萎了,变得丑陋恶心。 好丑。 ……就像他。 他费尽心思的走进她的心,到底想做什么。她说过,没有人可以欺骗她。 秦月冷冷的看着才落下来的玉兰花,她抬起穿着棕色皮鞋的左脚——脚尖踩着玉兰花,一点点的碾碎着洁白的花朵。 等到花朵变成灰黑色的泥条,与黑色的泥土融为一体。她才停下来。 秦月轻轻的笑了,陆裴安隐藏的事,她会弄明白。 她收回左脚,返回红星超市。在超市里找了几圈,才在最偏僻的地方找到想要的东西。她仔细的挑了个金属的小玩具,在丢给收银员时,那人奇怪的瞟了她一眼。 将那小玩具放到包里最深处,她走向回家的路。掏出手机,拨打陆裴安的电话,嘟嘟几声之后,陆裴安通透清凉的声音穿透而来。 “出什么事了?” 陆裴安很清楚自己只有在出事的时候给他打电话,半个月相处的时间真的能让一个人看透另外一个人? “裴安,我在想人们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怪,”她低低的笑着,“我们才交往了半个月,你却好像很了解我似的,不公平啊,我还不了解裴安呐。” 他的呼吸没有絮乱,声音没有迟疑,“因为我暗恋了阿月六年,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收集着你的一些——” “——裴安,到我家,”秦月目光望着前方,打断他的话,命令道。 “……好,”他没有疑惑,只是顺从。 顺从的让她有些负罪感。 回到家。她打开房子里的所有灯,坐在白天坐的米色沙发上。沙发尾部放着一个粉色花朵图案的垃圾桶,里面还装着中午吃的苹果核。 才一个下午的时间,她与中午的心情截然不同。 陆裴安很快就到,他快步走到秦月面前,黑发往上翘着,嘴里呼出白气。“是工作不顺心?”他坐到秦月右边,握住她的手,开玩笑似的说,“总不会是想我了吧?” 秦月默不作声,她的包放在左边,伸进去碰了碰坚硬冰冷的金属物体,方安下心。她将手从陆裴安手里抽-出,如平常一样笑着。 “我今天遇到一个大学同学,她告诉我,我初恋男友梁晨死了。”秦月一字一顿的说完后一句,她倾身捂住陆裴安的嘴,目光深深的凝视着他。 “你说暗恋我六年,那你怎么知道我讨厌吃一切番茄味的食物,不要说你收集了我的一些,我的口味就连父母都不知道,除非……你跟踪我。” 她握住包里的金属物品,“超市里的小姑娘说,我们半年前就是情侣,我为什么不知道?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你误会了,”陆裴安揉着耳边碎发,黑白分明的月牙眼睛盛满明晃晃的痛苦。“我只是不想你伤心,他在工作后与其他的女孩在一起,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不可置信的闭上眼睛,晕倒在沙发上。 秦月呼吸急促,胸腔鼓动的是恐惧与愤怒。 都到了现在,他还要欺骗。 她收回在他腰部嗞嗞作响的防狼电器,单膝跪在陆裴安身边,缓慢而坚定的伸出手,扼住他的喉咙。掌心与肌肤相触传来熟悉的感觉。 ……是他。 那个导致她噩梦的源头,那个她做梦都想杀死的男人。 “你骗我。” 秦月喃喃低语,心底最后的爱意消失。 她把陆裴安拖到卧室里,用尼龙绳将他双手双脚绑在床柱、床脚上。从他大衣兜里找出手机,翻看着通讯录,里面没有可疑的号码,倒是发现了不少偷拍她的照片。 秦月搬来一个椅子坐在床边,两脚放在椅面上,一张张的看着自己的照片。有她高二的、大学的、工作的。其中大学照片里,她的身边有时会出现一个被虚化的男人身影。 应该就是同学口中的梁晨。 床上的陆裴安呻-吟一声,“醒了,”她倒杯温开水放到陆裴安嘴边,“你回答我的问题,自会解开。” “……你那么确定这一切都与我有关?”他就着玻璃杯喝下温水,眼里闪着湿润的光,嘴角的笑容无奈而纵容,“阿月,宁愿相信陌生的同学,也不相信我呐。” “我相信自己的感觉,”秦月把手机摔到他胸口,“跟-踪狂与偷-拍狂也有信誉可言?” 陆裴安红润的嘴唇瞬间变得灰白,他睫毛抖的好像冬日里蝴蝶的翅膀,埋在被子里,喃喃的说,“阿月,你说,神是不是在诅咒着我?半个月,半个月,总是半个月,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为什么就是不能看到我幸福……” 秦月胸口一窒,她眨着眼睛,深吸口气。“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的记忆是你搞的鬼吗?那个梁晨是怎么回事!” “梁晨,”他咀嚼着这个名字,低低的笑着。转过头,目光里的恶意冲面而来,“明明都不记得他了,明明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而起,但阿月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就绑住我,他到底哪里好?” “不要岔开话题!”秦月压在他的上空,怒吼,“跟他无关,我只想知道这半年里的噩梦是不是跟你有关系,我的记忆是你做的手脚!” 陆裴安就像是听不到秦月愤怒的质问。他抿着嘴角痴痴的笑着,嘴里说些含糊不清的话。秦月不耐的皱眉靠近他嘴边,试图弄清楚他说些什么。 一阵天旋地转,秦月本能的挣扎。她现在知道就算再瘦的男人,体力也比女人大。陆裴安不知道怎么挣脱了手腕的尼龙绳,将秦月压在身下,然后解开脚上的绳子,把秦月绑住。 粗糙的麻绳烫伤秦月的自尊心,等待极速运动的眩晕消失。她咬牙切齿的瞪着陆裴安,“行啊你。” 陆裴安跪坐在秦月的腿上,俯身靠近她,冷如死尸的双手一寸寸的摸着她的脸,“阿月,我从没否认半年前不是我,阿月,你是根据感觉来判我刑的吗?” “是又如何,”秦月眯起眼睛,手腕从各个角度晃动着,试图从麻绳里挣出,“梁晨的死与你有关,傅清若也是你的人,你让她给我治疗的时候催眠我,我噩梦里的人是你,对不对?” “阿月还记得啊,”陆裴安弯起月牙似的眼睛,笑的甜蜜温柔。“不管阿月的记忆失去过几次,记得最清楚的还是我啊,我真高兴。” 秦月的心彻底沉下去,看他的毫不避讳的承认让她觉得自己失算了。 她本以为梦里的一切只是一次失控,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他应该有所羞愧恐惧。但他根本不觉得关着她或者消除她的记忆是错误的,他甚至得意兴奋。 “阿月不说话,是害怕了吗?”陆裴安往秦月的方向靠近,手指一下下的按着她的嘴唇,晦暗幽深的眼睛像暗处的野兽盯着无法行动的猎物,“明明一开始对我还一见钟情呢,真是无情。” 这句话,让她想起自己的愚蠢。是自己主动投入他的陷阱,还洋洋得意的认为陆裴安是专属于她的人。 恐怕那些附和她的事,都是装的。 “你真的爱我吗?”秦月直视他的眼睛,咧开嘴角,挑衅的笑着,“嘴里说的好听,你其实一点都不爱我吧,说什么‘为了保护爱人,什么都愿意做,’是骗人的吧——” “——不是!”陆裴安失控的大叫,直起身捂住眼睛,透明的、许许多多的眼泪从手指缝隙里落下来,浑身颤抖。委屈的梗咽着、恐惧的哭泣着,表现的像个被害人。 真讽刺。 “不是……”他放下手,眼圈发红,“你不可以怀疑我的爱,你怎么可以怀疑……我爱了你六年。” “那我想知道什么,你不应该诚惶诚恐的说出答案吗!”秦月一直挣不开绳子,恼怒的叫道,“告诉我!。” 陆裴安眼里的泪水随着秦月的话而干涸,他揉着耳边碎发,抿紧嘴角,笑容羞涩的下床,“阿月别挣扎了,你手腕变红了,应该很疼,我去给你拿些药膏与棉花。” 混蛋! 秦月止不住的懊恼,她不该自己一个人面对他。 太鲁莽了。 秦月眼角瞥到白色的金属,是陆裴安的手机,就放在左手后面一点点,他没拿走。 她手腕使劲动着,扭着身子。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中指就要碰到手机的一角—— “阿月,”陆裴安的头突然从卧室门口冒出,“忘了告诉你,我在来的时候给警察打了许多报警电话,阿月要是想报警,他们恐怕会说你虚假报案吧。” ……他故意的。 秦月控制着心跳,忍着额头的疼痛。闭上眼睛,压下愤怒、绝望、恐惧。 她漠然的望着卧室门口,淡淡的说,“裴安,我以前很爱梁晨,为了他不惜伤害你,你很愤怒,很伤心,”她极力回想陆裴安与女同学说过的话。 “你为了从他手里夺走我,杀了他。却被我发现,你便——” “——阿月,”陆裴安就站在秦月床头,脸色苍白,俯视着她,“你还是不相信我。” 他是想说,梁晨不是他杀的?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月想到他刚才所说,‘他在工作后与其他的女孩在一起,’是梁晨移情别恋? “我不信他会喜欢上其他女孩,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与感觉。”秦月故意露出信任幸福的微笑。 “阿月,还是那么相信自己的直觉,”陆裴安坐到床头,突然解开麻绳,秦月刚想起身就被陆裴安痛苦的目光给震住不敢再动。 他挤出药膏抹在秦月发红的手腕上,“可是你当时怎么哭的那么伤心?还是说,当局者迷,现在你不喜欢他了,便可以冷静的分析。忘了告诉你,阿月,你的推测完全错误。” 秦月哑然。 他没有说谎,直觉告诉自己。 第6章 一见钟情5 秦月冷眼看着陆裴安,心里憋屈。手腕灼热的胀痛感被清凉的药膏覆盖。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秦月冷笑着说,“记忆被篡改,相遇是欺骗。拿出证据来,我才能相信你。” 手腕上的药膏上好,他以手盖住半张脸,另外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秦月喜欢的通透声音变得低沉沙哑“他得了脑癌,你不知道吧。”陆裴安放下手,眼圈发红,“阿月,最讨厌欺骗了,可这个原则在对上梁晨时却会一次次的妥协……阿月,什么时候能这样对我一次?” “绝不会原谅,无论是谁欺骗了我,”秦月斩钉截铁的说,“我的原则不是用来妥协的,”她眯起眼睛,试探的说,“他得了脑癌,不想我伤心便装作喜欢上别人,而你,在我伤心的时候趁虚而入?” “阿月对我的偏见好大啊,”他垂下纤长眼睫,揉着耳边碎发,淡淡的说。“明明两人做的事情都差不多,给我的词语却大多为贬义词……不公平。”他倾身,咬上秦月的嘴唇,尖利的牙齿研磨着细嫩的下唇,秦月闷哼一声。 “墓碑与玫瑰,我选玫瑰,”陆裴安捂住秦月的眼睛,凑近她耳边,带着蛊惑。“可玫瑰再好,也抵不上墓碑的重量。 呵……他选择撬开棺材,不死心的找上我。带着胜利者高高在上的鄙夷傲慢。‘我听说你喜欢秦月,只要你父亲能救我,我就让她不再喜欢我,跟你在一起,你觉得怎么样?’” “当然可以啊,我想了你那么久,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他埋在秦月的肩膀处,细软的头发挠着她的脖子,凉凉的泪水打湿衣领,烙印在心中。 “阿月,我哪里不好?” 秦月偏过头,敛下眼睫,嘲弄的笑着。“鳄鱼的眼泪,”她半阖眼睛,回忆着说,“我只有毕业后的记忆很模糊,大学生涯里除了没有梁晨这个人,其他的一切正常,这是你做的?” 陆裴安沉默着,无声的空气逼向秦月。他突然起身,鼻子通红,悲哀无助的目光凝视着秦月,“阿月还在做噩梦对吧,你认为噩梦的源头是我对吧?” “……难道消除我记忆的不是你?” “我怎么舍得伤害阿月,”陆裴安微凉的指腹摩擦着秦月发红的手腕,低低的说,“阿月是觉得自己的记忆出错了对吧。阿月觉得是我让傅清若做的,对吧?” “可惜,不是呢。” “撒谎!”秦月愤怒的大叫,明明噩梦里记的最清楚的就是他,怎么可能不是他做的。 “阿月还是那么固执,最喜欢阿月这样倔强着不服输的样子,”陆裴安抿着嘴角,脸颊染上兴奋的红晕,羞涩腼腆的笑着,“即使是错误的,也坚守本心。不会茫然,没有迟疑,坚定不移的按着自己的道路走下去。 就是这样啊……”他的嗓音越发甜腻,闷哼着吻上秦月,“……你的未来一定要带上我。” 秦月眼里闪着恼怒,微微张开嘴让陆裴安的舌头伸进去,她回吻着。在陆裴安痴迷的纠缠时,狠狠的咬下去。 陆裴安的手指精准的钳住秦月的下巴,迫使她松开下颌。铁锈味弥漫口腔,陆裴安慢慢的轻啄着,唇齿分开时连着一条淡粉色半透明的丝线。 “阿月好狠心,”他委屈的捂住嘴,声音模糊,“舌头没了,就没法吻阿月了。” 他只记得这吗! 秦月气的要骂娘,胸口剧烈起伏,她忍着怒意。“这次要怎么做,像上次那样对我?洗去记忆?你也只有这挫劣的本事了。” “……阿月,我说了,你的记忆不是因为我,”陆裴安带着委屈的叹气,眯起眼睛,脸色罕见的阴沉下来,“我倒想按照阿月的心思给你催眠呢,可阿月的身体不允许这样做。 阿月觉得额头时不时痛疼对不对,被汽车撞过的身体就是会很脆弱的,况且还是撞到了脑袋,”他眼角流出一串串透明的泪水,无声下落,嘴角的笑容却有着满足幸福。 “我说是梁晨撞的,你一定觉得我在说谎吧。” 梁晨? 秦月惊愕的瞪大眼睛,她一直以为梁晨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怎么现在陆裴安又说她出车祸了,开车撞她的是梁晨? “看,这副惊讶的表情从来不对因为我而露出,”陆裴安擦拭着泪水,嗓音略微沙哑,“梁晨的脑癌是晚期,即使是我父亲那样的知名脑科医生也治不了。 半年前的梧桐树下,对,就是那条你要跟我分手的小道上,”他瞥到秦月狐疑不信的目光,脸颊瞬间灰败,呐呐的说,“我……我说的是真的,我们那时候真的在交往,梁晨跑到我医院里跟我说后,我们几个月后就在一起了。 后来,你想跟我分手,你走上梧桐小道后,我跟上去。然后……那辆车就跑出来了。” 他没有说谎。 秦月舔着干裂的下唇,默默思考着,抬头问陆裴安,“是梁晨开的车,可他为什么要撞我?难道被撞一下,我就失忆了?这太狗血了吧。” “好吧,就算我真的失忆了,那为什么我噩梦里有你的身影,你又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阿月发现了我的秘密,”陆裴安揉着耳边碎发,用一种悲凉了然的眼神凝视着秦月,发现她果然露出怀疑的目光。 “看,阿月又怀疑上了我,这就是我为什么隐瞒交往的事接近你。阿月听说过间歇性失忆症吗,因人而异、间歇性的一次次失去记忆。 我知道阿月不相信梁晨撞了自己,憎恨我的秘密,厌恶我的爱情。”陆裴安神情虔诚的弯腰吻上她的额头,一触即离的轻吻。 “喏,这就是为什么欺骗你的原因,”他勉强的微笑,“阿月每半个月都会失去记忆,我只能让傅清若这个心理医生提醒您。我不敢擅自将自己加入到你的记忆里,也嫉妒你记忆里会有梁晨这个人。 我喜欢阿月那么久,怎么会因为小小的失忆就退缩。阿月失忆了没关系,我记得就好。我会一次次的在阿月忘掉我的时候重新与阿月相爱。 不管阿月忘了几次,我都会出现在阿月面前。” 秦月无言,她所猜测的全部被打翻,她觉得自己应该相信陆裴安,可隐隐的蹊跷让她不敢全部相信。 陆裴安起身,关上房里所有的灯。在灯灭的瞬间,灰色的光侵占卧室。夜色变为灰蓝色,淡黄色的月亮移到地平线的位置,天就要亮了。 可她的世界还是黑色的。 黎明破晓,淤青色的云块被风吹散,红似血的圆球从东方缓慢的升起。丝丝血光穿透玻璃照到床头陆裴安的侧脸上,他弯起月牙似的眼睛,红光在他眼里闪烁。 “阿月,你的时间到了。” 秦月皱眉刚想说话就晕过去,记忆一片混乱,隐隐约约的汽油味、刺耳尖利的轮胎摩擦声出现在脑海深处,那车里一闪而逝的面孔她终于看清。 ……真的是梁晨。 不知过了多久,秦月发现自己一个人站在蔚蓝色的平静海面上。 这是哪? 无止境的空旷海水在视线的尽头与无云的蓝色天空连在一起,她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海面,落下的同时,一圈圈透明的涟漪沿着脚尖往外扩散。 无风,四周寂静无声。她迟疑的摸向心脏的部分,那熟悉的跳动声让她心安。她漫无目的的走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 心脏好似被看不见的丝线拉扯了一下,她低头。 脚下的蔚蓝色的海水沸腾起来,一股股透明的水泡往两边飞去,一张年轻男人的脸随着水泡自然而然的浮上来。 这个男人好熟悉。 面容清俊的男子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灰色的影子。他黑色的短发柔软顺滑,五官雅致,象牙色的肌肤,面部轮廓十分柔和,红润的嘴角往上弯起,一张天生带笑的脸。 ……好熟悉。 男人睁开眼睛,月牙似的眼睛倒映着秦月的身影。 ‘我哪里不好?’他问秦月。 不知道。 她单膝跪下,伸手抱住海里的男人,胸口里弥漫着浓浓的悲哀绝望。 为谁感到悲哀? 为这个男人。 为谁感到绝望? 为自己。 “傅医生,”躺椅上的秦月半阖上眼睛,语气疲惫,“我的记忆好奇怪,好像忘了什么人,又好像什么都没忘?” “……人的记忆本就奇怪,”傅医生坐在黑色的办公椅上,食指上挂着一个黑色带水钻的皮筋。“你梦到了什么。” “一个悲伤的男人,”秦月坐起身,愣愣地盯着白色的地板,“他在笑,可我觉得他在哭,他问‘我哪里不好?’” “还记的是什么模样的男人吗?”傅医生冷冷的说。 “不记得,”秦月叹口气,让自己从诡异的梦境里抽离出去,她跳下躺椅,拿起左边墙壁米色沙发上的白色外套,“我走了,今天小组长只给我半天假。” 她四月份来这里两次,为了自己每晚必做的噩梦。 她觉得自己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但谁会这样做? 秦月拧开门把手,迎面撞上一个身体。 男人的身体不易察觉的僵硬了一瞬,适时的往后退了下。他穿着白色衬衫,一条黑色休闲裤子。大约二十四五的样子,身高一米八左右,五官清俊,轮廓柔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弯起的月牙,嘴角略微往上提,是一张让人一见就有好感的笑脸。 “没事吧?”通透清凉的声音传来,是她喜欢的声音。 秦月眼睛微微发亮,她礼貌的笑了下,转身离开。她相信若是两人有缘分,定会再次相遇,到那时,这个男人别想跑。 “你明天要去‘巧遇’吗?”傅清若站在窗户边,拉下百叶窗。 她目光虚嘘的望着浅蓝色天空,春-色上好,微风轻柔。附近森林里的白杨吐出花絮,洋洋洒洒的好似冬日里的雪。 “当然,”陆裴安站在躺椅边,目光如舌舔舐着黑色的椅面。“超市里的女孩辞职了吗。” “……那女孩不想离开。” 傅清若指甲扣着皮筋上的水钻,眼睛突然瞥见一道像流星划过的物体,银紫色的外壳,流畅的线条,就像是外星飞船? “怎么了?” “看错了。” 陆裴安指尖拂过躺椅,学着秦月的姿势躺上去。他闭上眼睛,想着明天要以怎样的姿态去跟她一见钟情。 她会的。 再一次一见钟情。 茂密的森林中央,一艘银紫色的飞船停在空地上,菱形的头部冒出细细白烟。夏娜头发乱糟糟的披在身后,衣服皱巴巴的。她摇摇晃晃的下飞船,扶着树干,弯腰干呕。 “弱,”安亚张开银紫色的翅膀在夏娜附近盘旋,刻板的叙述,“身体素质极差,内部营养不足,你需要补充黑气。” “……呼,”夏娜扶着树干站起来,没好气的瞪着安亚,“你以为我不想,那也要有黑气才好!” “前方一百里内有黑气者,”安亚瞥了眼夏娜,“但以你的能力不足以对付,不过——” “——不过什么?” “一位智慧体生物心中住着一朵病玫瑰,很快就会孕育出黑气。”安亚望向红星超市的方向。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夏娜捞起安亚,脚尖轻点,跳跃林间。 第7章 番外 他性格并不温和,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是温柔成熟的男人。 在他因为阿月喜欢上别人而哭泣,在他因为嫉妒而关起阿月的时候就知道了。 陆裴安的父亲是世界知名脑科专家,母亲则是国内金牌记者。而他,继承了两人所有优点……除了健康。 消毒水的味道与白大褂的医生伴随他整个漫长灰暗的童年。他不能出去,需要静静的躺在床上。 眼睛直直的盯着刺目的阳光,他闭上眼,还能看见淡绿色的光点像调皮的精灵四处飞舞。太阳羞涩的走过玻璃窗外,藏在白色墙壁的后面,灰色的怪兽便张牙舞爪的爬出仙人掌栅栏,它狰狞的笑着,伸出细长柔软的舌头。 它来了。 它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黑。吞噬了白色椅子,侵占了白色床单,贪婪的爬上白色墙壁,鄙夷嚣张的望着他。 它来了。 陆裴安抿着嘴角,月牙似的眼睛紧张的盯着它,恐惧与兴奋抓住心脏。血液在沸腾,骨头抗拒着。他站不起来,不能逃,逃不了。 白衣服的护士打开灯,它瞬间后退,蛰伏在窗帘后面,蠢蠢欲动。 它还想来。 “姐姐,”他小声说,紧盯着它,不能让它逃走。“我想睡觉,关灯吧。” 坚守光明的最后屏障——白炽灯消失,它没有停顿的迅速跑出来,肆无忌惮的爬上陆裴安的床头,张开黑色的大嘴将他整个吞下去。 恍若黑白电影的童年,只有它是陆裴安的朋友。 没有人告诉他,他要做什么,说什么,愿望是什么,喜好是什么,讨厌是什么。而这些,统统是阿月教给他的啊。 阿月喜欢梁晨那样的人,他就默默的观察着他,学他的笑,学他的话。将自己的棱角折断,改变性格与面容,将自己打磨成阿月喜欢的样子。 父亲让他上学,他就去。母亲让他休息,他就休息。老师让他坐哪个,他就坐哪。 无所谓,什么都不要紧。 高二大病一场休学半年,他需要重读一次高二。 有什么关系。 他坐在偏僻靠窗的位置,夏风送来灼热的气息,窒闷的空气里充斥躁动的因子。他躲在高高的书籍后面,看着陌生的面孔说着陌生的话,刺耳的笑声模糊不清。 他自成一个世界。 “这是秦月,今天来的转学生。”老师在台上喋喋不休的介绍。 陆裴安缩起身体,过长的黑发遮住眉眼,裸-露出来的皮肤是不健康的青白色。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青筋冒出的手指握着黑色圆珠笔在白纸上写下标准答案,连续不断的写作使手指酸痛僵硬,他活动着手关节。 啪嗒。 ——圆珠笔掉了。 他弯腰就要捡起笔,一只白皙柔软的手先他一步捡到圆珠笔。 “呐,”女孩表情冷淡,漫不经心的将笔放在他的课桌。 好亮的眼睛。 这是陆裴安对秦月的第一印象。 坚定的、有目标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毫不犹豫的踏上自己的道路勇往直前的……那双眼睛亮的好像医院里的太阳。 而他是迷茫的、麻木的、浑浑噩噩的。 他需要有人来支配他、统帅他。告诉他,他要怎么做。 对,就像阿月控制着梁晨。 秦月不知道陆裴安注视了她高中两年,没关系,他知道。秦月不知道陆裴安跟她上了同一所大学,没关系,他知道。秦月不知道他嫉妒的发狂……没关系,他会记得。 将这份嫉妒、焦灼、怨恨一点点的还给梁晨。 “我听说你喜欢秦月,只要你父亲可以救我,我可以让她不再喜欢我,跟你在一起,你觉得怎么样?”将近七月份,秦月快要毕业时,梁晨戴着鸭舌帽鬼鬼祟祟的出现在他办公室里,自信满满的说。 这就是阿月喜欢的人? 为了活下去,利用阿月的爱情,利用他的爱情。 “你要怎么做?”陆裴安按捺住愤怒,与梁晨相差无几的笑容绽放在嘴角边。 他耐心的潜伏在阿月身边,等待着时机。 就像梁晨许诺的那样,他频频与其他女孩交往。不需要陆裴安做些多余的事,两人自动断裂关系。 在阿月因为分手而伤心时,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煞费苦心着制造巧遇。 一点、一点的占据阿月的视线。 明明所有事情都如愿以偿。但心脏自愿望达成就盘踞着一条嗜血的毒蛇,瞪着一双血红眼睛,探出致命的蛇信子。不经意间啃噬着他的心,持续不断的微弱的痛苦源源不断的传遍全身。 ……阿月是因为他与梁晨相似才喜欢他的吗? ……阿月与他在一起,真的是因为喜欢他陆裴安吗? ……阿月会因为他露出自己的棱角便毫不犹豫、彻彻底底的离开吗? …… 一个又一个问题化成贪婪的水蛭附在他身上,毫无节制的吸食血液。 不……他不会这种事发生。 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呢。 他学的很像哦。 完完全全的、一点不剩的学着梁晨,明明很像。 ……可你为什么还要见他。 手机尖锐的棱角刺入掌心,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黑色的衣服包裹着身躯,口罩遮住他的面孔……见不的人的样子。他像黑暗里的臭虫窥视着阳光,但永远不会得逞。 两人谈笑风生的模样变成一个个锋利的刀片,刺进皮肤,切割肌肉,搅乱血液,深深的扎进心脏里,阿月每笑一次,那把刀都会不安分的搅动着。 若不是他在阿月手机里装了些可爱的小东西,他永远不会知道两人竟然在悄悄见面! 监视? 不,不。怎么能这样说,他只是想无时无刻都见到阿月罢了,怎么能这样刻薄恶毒的诋毁他的爱? 阿月也觉得这种爱是不正常的吗? 可……是你让我变成这个样子的啊。 “分手?阿月在说什么啊,” 八月间的阳光浓烈炽热,纯粹的蓝色铺散在天空,绵软洁白的云团悠然的飘在空中。两人面对面的坐在咖啡馆内,他今天穿着白色-网格耐克球鞋,鞋面上因为跟踪阿月而沾上黄褐色的泥土。脚下厚实柔软的棕色手织毛毯中央绣上暗红色的藤蔓,缠缠绕绕伸展看来,跑向另一端的阿月脚下。 跟踪? 才没有的事,他只是想在不打扰阿月的情况下尽可能看到她啊,既然被阿月看见了,那就不叫跟踪了啊。 只是巧遇? 假的吧,明明是与梁晨约好的,他全都看见了。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童年里的护士姐姐关上灯,它就留下来了……阿月也一样吧,没有了光明,只能呆在黑暗里跟他在一起。 是这样的吧。 凉爽无风的咖啡馆内,低沉悦耳的英文歌飘扬着。秦月扎着马尾,上身穿着一件印花衬衫,一条七分淡蓝色裤子,一双蓝色凉鞋不耐烦的蹬着地毯。她说完分手理由之后一口喝完冷腻变味的咖啡,留给陆裴安只有决绝的冷笑,没有丝毫停顿的走出咖啡馆。 陆裴安背后粘腻一片,他一直坐在原处。手指扭着白色汗衫的下摆。他几次伸向耳边揉着湿透了的黑发,在看到秦月拐到左边偏僻的梧桐小路后,他起身离开。 阳光照不到这里,两侧梧桐树的叶子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阴凉的阵风吹起,藏在暗处的叶子互相窃窃私语。他眼睛始终望着前面的秦月,两手放在裤兜里,手指摸到熟悉的圆滚滚物体安下心来。 这条路越来越偏,来往行人逐渐减少。他正要上前,却见路口突然冲出一个疾驰的汽车。 车内梁晨疯狂的面孔一闪而逝,他来不及上前,只能看着汽车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势撞向阿月。 梁晨怨恨得意的目光永远的停留在他脑海里,他知道,梁晨是在报复他。 报复他接近了阿月却没有治好梁晨的癌症。 提醒他,阿月爱的永远是他梁晨而不是他陆裴安。 嘲笑他用卑劣的行为骗取阿月的爱情,讽刺他用的永远不是自己的真面目而是伪装过的皮囊靠近秦月。 阿月醒来时丧失了所有的记忆,他心里一喜又迅速的鄙夷着自己。 看,他永远只懂得带着面具去亲近阿月。卑鄙无耻的哄骗着什么都不记得的阿月。 他不想这样的,他也想靠着真实的自己去喜欢阿月。 但不行的,真实的自己没有人会喜欢的。 没原则只懂着听从他人命令的男人有谁会喜欢? 他不敢冒险,不敢用万分之一的几率去赢取阿月的欢心。万一……不,没有万一,他不会让阿月发现真正的自己。 阿月不会知道的。 呼吸间透出迷迭香的味道,阿月卧室没有开灯。可以从玻璃窗内看见外面墨蓝色的天空,无数细小明亮的星星如一粒粒钻石镶嵌在夜幕里,银灰色的月光静悄悄的探出触角试探的透过窗帘落在白色地板上。 陆裴安赤脚坐在地板上,仰望着白色床单上面的珍宝——阿月如初生婴儿般乖乖的睡着。刚出院的她脑袋上还有着纱布,她什么都不记得,每到半个月就会失去记忆,只能依靠此时坐在床头的他。 ……只能依靠他,陆裴安。 “阿月,重来一次好不好。这次只有我,没有梁晨,也没有以前不好的事情,我们重来一次好不好?” 陆裴安温柔的为她穿好衣服,抱着神情如稚儿的秦月,把她带到合作者傅清若那。 “听说你的催眠术很厉害,请唤醒阿月的记忆。我?我当然还会与阿月相爱,要知道,我的样子性格可完完全全的符合阿月恋人的要求。” 他与阿月再次相爱,甜蜜美好的让他心生恐惧。 他陪着阿月寻找工作,在办公楼下面等着阿月面试结束。他们一起在午夜时分去超市,阿月第一次撒娇的说起她喜欢吃的东西……其实阿月喜欢的东西他全都记得。 也许太过于美好的生活会被神所诅咒吧。 又一次。 阿月发现了他的秘密,虽然她半个月时间过后就会忘掉这段记忆。但也许是他的秘密太吓人了吧,阿月每晚每晚的做着噩梦,梦里是他的身影。 再一次,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一定可以得到幸福。他抱着这样的信念再一次带着阿月到傅清若那里,只要再忘掉一次,一定就可以得到幸福的吧? 是吧?阿月,一定可以的。 就这样,他等了半年,到了二月,傅清若才停止给她治疗。 他忍耐着,忍耐着。 直到三月份。 门内就是阿月,他贴紧房门,想象着阿月的表情,阿月的声音,阿月的味道。 门打开。 阿月的身体撞向他。 “没事吧,”陆裴安浅笑着说。 阿月,再来一次吧。 这一次,一定可以幸福的。 第8章 惊喜&惊吓? 陆裴安知道,阿月在躲他。 几天前的中午,八月份灼热的阳光火辣辣的烘烤着干涸的大地,升腾的热气让外面像个巨大的火炉。 秦月只穿着一件玫红色复古花纹的连衣裙趴伏在米色沙发上,她懒洋洋的靠着沙发,用牙签挑起一颗陆裴安去核过的樱桃,眯起眼,咬一口樱桃状似无意的问着当时在厨房里的他,“裴安,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他当时在厨房切肉,旁边放着三个削好皮的紫皮茄子,是准备做肉沫茄子的。 闻言,他神色一僵,刀刃切到了大拇指,短暂的麻木之后,鲜血瞬间涌出来。怕秦月察觉到他没敢回头,压下惊恐,淡淡的说,“十五天,怎么了?” “哎,居然那么久了,”秦月自言自语着。 久? 才不会,这点时间短暂的如同夏日露水。他认为‘久’的时间,是从现在一直到死去骨灰混合在一起的时间。 秦月问出这个问题,是对他厌烦了吗? 陆裴安心里发悚,脚底冰冷,纸巾裹住受伤的拇指,殷红的鲜血连同力气慢慢从身体里面渗出。 他喉咙发紧,紧握刀把,五指由于用力而失去血色,惨白惨白的,极其丑陋可怜。他歪着头,月牙似的眼睛晦暗幽森,笑意冷然,语气轻柔,“阿月对于我们的关系腻了?” ……阿月要是回答‘是’。 他深深的叹息出声,胸口发闷。 陆裴安苦笑着,指尖佛上刀刃。该庆幸吗,阿月是在失忆前一天对他厌烦,而不是第一次见面就讨厌他。 客厅里的秦月听到陆裴安的回答,霍的起身,皱眉无语的叫道,“你怎么想的,居然想到这里去了,好饿,赶紧做饭去。” 陆裴安发白的面色逐渐缓和,始终吊着的心脏终于落下来,他揉着眉间,无奈的笑着,看来阿月只是随便的问问。 那为何是这个问题? 似乎这个问题是他们一切问题的征兆。 从那天起阿月就开始躲他,早上不再询问他一天的行程,出门时没有拉住领带偷袭亲吻。就连回信也迟了很长时间,目光相触时会率先移开视线,就连晚上的床-事也不再主动! 是阿月再一次做噩梦了?难道她发现了他的秘密,还是梁晨又留着什么后招被阿月看到了? 纷乱的问题扰乱他的思绪,他苦思冥想,彻夜未眠。 早上,阿月去上班已经有两个小时又三十四分钟,陆裴安在与秦月分开时笑着说下午有场手术,但其实他至秦月离开就一直躺在卧室大床上。 身体自动蜷缩成有安全感的虾米状,脑袋埋在胳膊里,在黑暗中睁眼,冰冷咸涩的眼泪流过眼角、侧脸、鼻梁,将衣服打湿。 他该怎么办,阿月一定是觉得他温顺的性格很无趣而想离开他的吧。 ……在看最后一次吧,反正这已经是阿月失忆前的最后一天了。 陆裴安哽咽着擦干眼泪,他起身下床,蹲在床头柜前。径直打开第三层抽屉,翻到背面,上面用胶布粘着一个手机。将东西丢到床上,他脱掉白底蓝红格子衬衫,换上黑色兜帽外套,将手机装在兜里。 环顾卧室,他留恋不舍的叹气。掏出手机,标示阿月地点的软件显示她在葛江区第三条街上。陆裴安指尖一下下的点着代表阿月的红色圆点,目光悲伤释然。 终于来了,他苦涩痛苦的想。 最近十几天,他一直提心吊胆,怕阿月会发现他的秘密,恐惧着阿月的离去。 但当这一天来到,他反而有种尘埃落地的踏实感。 ……再来一次吧,他咬着下唇。再来一次,他们再经历一次初相识的甜蜜时光。 陆裴安苦笑着深吸一口气,戴上黑色兜帽,双手插兜跟着手机上阿月走的路线出发。踏出铁门,闷热干燥的空气便如粘人的情人立刻围上来,他难耐的皱着眉,脸色阴森的拐到阴影处。 葛江区第三条街离阿月的住处不远,是条有名的商业街、小吃街。数不清的商场超市小吃店开在两侧,现在白天,小吃店的生意不好,但超市、商场、奶茶等装有空调的店里人流拥挤,行人往来不息。眯起眼睛,他瞥到手机里代表阿月的圆点走到糕点区。 去蛋糕店干什么? 呵,骗他去上班,结果撒谎去蛋糕店。想到一种可能,陆裴安几乎咬碎一口白牙。 阿月是要与男人约会吗?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跟其他男人在一起……阿月,我好嫉妒,好嫉妒,好嫉妒,好嫉妒。 陆裴安收起脑中翻滚的黑暗念头,决定还是先将不乖的爱人给带回家。 陆裴安眯起月牙似的眼睛,愉悦开心的笑着。 走过法国梧桐街道,从一条小吃街拐到左边。他拉紧帽檐,在商店的屋檐下快步走着。 找到了。 陆裴安攥紧兜里的手机,目光幽暗阴森的望着对面蛋糕店。 秦月站在明亮清甜的蛋糕店柜台前,背对着陆裴安,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手指比划着,似在跟店员说着什么,陆裴安靠在蛋糕店对面服装店面的墙壁上,紧拽着兜中手帕,目光凝视着秦月的身影。 那些黑暗的计划在看到秦月只身一人时迅速消散,他揉着耳边碎发,眼睛刺痛。阿月没有背叛他啊……幸好。 一名男子抱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从街头走来,陆裴安揪起心,有种不详的预感。玫瑰几十朵簇拥在一起,用紫色粉色的花纸包着。男人大约二十一二,身高一米九左右。麦色皮肤,轮廓深刻,笑容爽朗。有种阳光帅哥的感觉,穿着浅蓝色衬衫,修长笔直的腿上套着一条牛仔裤,脚上一双白色球鞋……身材比他好,陆裴安心脏酸涩的一一比较着。 果然,男人看到秦月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进蛋糕店,笑容灿烂将玫瑰花递给她,陆裴安立刻走过去,恰在此时,一辆白色货车停在蛋糕店挡住陆裴安的视线。 该死,他赶紧绕过去,发现秦月已经走到左边几米处,而那个男人不知跑到哪里。陆裴安揪着帽檐阴戾的左右望着,最后,绷紧下颌跟上秦月。 阿月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碎发连衣裙,头发束起戴了一顶浅黄色的草帽,帽檐围着一条白色的丝带,在夏风的挑-逗下四处飞舞蹭着白皙的脖颈。脚上穿了一双玫红色的皮质凉鞋,她抱着玫瑰花,步伐笔直坚定的往前走着,不会左顾右盼、停停走走,一直,一直一直的往前走去。 这才是他喜欢的阿月。 手机铃声响起,提示有信息,他打开,发现是阿月的信息,【八点回来,有事说。】 ……是要分手吧,带着那个男人。 陆裴安口里顿时像塞了一把黄连,苦涩的味道从口中蔓延到心脏。苦的他弯下腰蹲在地上,几乎流下泪。他爱的人没有变,只是不再爱他了。 ……要不要买把刀?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望向左边的红星超市,瞥了眼阿月手里拎着的蛋糕盒子与手中的玫瑰花,他勾起阴冷的笑想着。 还是买把比较好,也许晚上就会用到了。摸着尖细锋利的银白色刀刃,陆裴安笑的宛若粘稠蜂蜜般甜蜜粘腻。 他在阿月家对面一间屋子的蔷薇花丛下等到八点,看着阿月进屋,开灯,玻璃窗上印上阿月黑色的剪影。她忙进忙出的准备晚餐,脸上带着轻松喜悦的笑容。 跟他在一起真的很累吗,什么时候跟那人搭上的? 带着这些问题,他咬烂下唇绝望愤怒的想着。 华灯初上,夜色渐浓。夏日窒闷的空气渐渐凉爽,但陆裴安胸口的暗火却越烧越热。手机显示时间已到,他抽掉刀具上的纸袋子,紧紧握住,月光划过刀面闪着冰蓝色的冷光。 陆裴安右手握着刀把背在身后,眼角余光一直环顾着两侧道路,思考那个男人什么时候到。他走上秦月家的楼梯,站在铁门口,缓和一下呼吸,左手颤抖着向门把手伸出。 手指尖将要碰到把手—— 铁门突然从内打开。秦月举着插上蜡烛的蛋糕,笑容满面的叫道,“裴安,生日快乐!” 陆裴安背在身后的尖刀歪了一下,他目瞪口呆,呐呐的回答,“……⊙▂⊙,谢……谢谢。” 所以,这就是一个想要给惊喜,却不小心变成惊吓的故事,::>_<:: 第9章 阴阳相隔1 “警告你,”傅清若站在窗前,凝视着玻璃窗外被雨水模糊的身影,她垂下眼睫,神情漠然,“秦月精神状况不稳定,再一次精神崩溃的后果就不是用简单的催眠能弥补好的。” “……那个男人很快就会醒来,”屋内没有开灯,陆裴安躺在白天秦月躺过的黑色躺椅上,右手捂住眼睛,甜腻沙哑的声调有着讽刺的自嘲,“你会怎么做?做过那样的事情,你还能忍住心底的爱意不去看他、不去碰他?若是做不到,就不要妄想我会忍着渴望远离阿月。” “不一样,”傅清若倏然转身,及臀的黑色发梢在空中划过利落的弧度,端庄秀丽的面容冷若冰霜,眼睛里却充满突兀显眼的灼热情愫。“秦月的情况与他不一样,若他受不了,我会结束他痛苦的生命,你能做到吗?” “所以才说被你爱上的人真倒霉,”陆裴安轻笑道,月牙似的眼睛弯成一道甜蜜的弧度,嘴角勾起的是傅清若嫉恨羡慕的幸福笑容。他起身走到门口,炫耀的说,“我要回去了,阿月该下班了。” 陆裴安关上木门,孤寂冷清的办公室彻底被黑暗所吞噬。拉起百叶窗的窗户映出远方星星点点的灯光,模模糊糊的橘色灯光照映在窗前的傅清若身上,为她镀上一层虚假的暖意。 傅清若嘴角抿直,眼神空茫的盯着红木桌正中的抽屉。抽屉里被许多资料本子压在最下面的是张合照照片,那是在她她出国前找借口与那个男人照的唯一一张照片。 那时,男生看到她后就收起灿烂的笑容,满脸通红的瞅着地上好像看到泥土里长出钻石。他身体僵硬姿势扭扭捏捏的站在她旁边,彼此之间的距离能容纳半个人。 他心里应该充满不解诧异吧,与他在学生时期毫无交集的学姐竟会在送别会上找他合影。或许,他早已忘了她这个陌生的学姐。 傅清若打开抽屉,翻出最底层用十几层信纸包住的照片。指腹细细的摸着照片上的清秀少年,她眼神逐渐变得冷凝晦涩,抿直的嘴角微微松开,她似乎要将心底最隐晦的秘密说出来一样叹息出声,“忍着心底的爱意?我忍的……还不够多吗。” 目光在男生脸上扫视着,看着看着。傅清若慢慢皱起眉头,在外人面前始终挺直的脊背似不堪重负一样往下弯曲,胃部窜起一股呕吐的反胃感觉,她捂住嘴巴发出压抑的喘息声,“翰宇,翰宇……不要这样看我,我忍不下去了,不想再忍了。” 她的胃部至一年前发生的事情之后就开始习惯性的反胃,是想提醒她自己所做过的事情吧。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为爱所做的事情,警告她不要忘了自己怎样对待方翰宇。 傅清若身体开始轻微的抽搐,她小心的将照片放回抽屉最底层,反复检查确认藏好照片后,一阵风的跑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 等到反胃结束,傅清若拿开黏在嘴边的长发,按下抽水按钮,抽出纸巾擦拭嘴角流出的涎水。瞥到腕表显示时间已过晚间八点,应该去探望方翰宇了。她站起身,理正乱糟糟的黑色西装上衣,重新绑好长发。 打开电灯,对着镜子整理仪容。傅清若淡漠冷凝的目光看着自己,指尖滑过纤长直眉,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她穿着黑色套装,剪裁得体的女式西装包裹着高挑纤细的身体,长及臀部的黑发在脑后高高的绑起,白皙的皮肤没有一丝瑕疵,五官端正,没有明显缺陷,就是……嘴角习惯性的抿起,气质冷硬刻板,冷冰冰的不会笑。 若她直直的看着别人,只会让人想起呆板严肃的修道院修女。 ……不像方翰宇,不管是开心的大笑,促狭的坏笑还是牵强的微笑都让人如沐春风。 笑的时候,浓黑直眉向上微微挑起,黑亮的杏眼弯下来,眼睑下有着一道浅浅的卧蚕。嘴角两边漾出点点小酒窝,雪白的牙齿照的人眼花。好像只要看着他就身处明媚纯净的天堂,所听所看所闻皆是美好的色彩。 傅清若的眼神在回忆里闪了闪,她举起两手捏起两边嘴角,强行拉起嘴角。镜子忠诚的倒映出年轻女人秀美脸庞上那抹勉强别扭的弧度,像小丑一样滑稽可笑。 手指狼狈的放下,傅清若恼怒的一拳砸中镜中的自己。 笑啊,笑啊,连笑都不会笑的女人怎么会得到他的喜欢。这副摸样……这副摸样要怎么面对快要醒来的方翰宇。 镜片应声而碎,如蜘蛛网般向四面裂开的镜片划破指关节。几滴浓稠的红色鲜血滴到水池里,傅清若闭上眼睛收起眼中的情绪。打开水龙头,用镊子夹出碎片,随意的清洗几下。 找出酒精绷带,消毒后绑好伤口。她穿上墨绿色大衣,关紧办公室的木门,将钥匙放回口袋,抬脚就要离开,余光却瞥到门后角落有一抹白影。 傅清若的办公室在偏远郊区的办公楼六楼,空气阴冷,人烟稀少。走道里的灯没有亮,傅清若脚步后移,警惕着白影。 窝在角落里的白影察觉到动静,微微动了下身体,茫茫然的抬头,露出凌乱碎发下的一张傅清若刻在骨髓里的面庞。 是方翰宇,他怎么那么快就醒了?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地址? 傅清若藏在口袋的手剧烈的颤抖着,她稳住心神,压下无数问题,神情看似冷静淡然的问,“方翰宇,你怎么在这?” “你手怎么了?”方翰宇一瞬间走到她的面前,盯着她受伤的左手像看到石头会生孩子一样惊骇,“你居然会受伤?是谁打的你,你把他怎么样了?不对……我是说……你到底怎么伤的,严重吗?” “……” 傅清若不想去思考他话里的意思,淡淡的目光瞥过他身上穿着的白底蓝纹病服装——是她送去的那家医院的病服。问题是,他不是要过几天才会醒的吗,还摸到她的办公室。 “等等,你能看见我?你叫我方翰宇?”方翰宇疑惑的抓着头发,黑亮的杏眼充斥着茫然困惑,非常迟钝的想起刚才傅清若话里的重点。他激动的想握住她的手,但两手笔直的透过傅清若的手。 “又忘了自己是鬼了,”他弯起眉眼,笑容无奈爽朗,脸颊两侧有着浅浅的梨涡似一粒白米,“呃……你别怕,我是好鬼。虽然我说的是大部分坏人都会说的台词,敷衍随便又不负责任。但你千万要相信我——” “——我不怕,”傅清若将左手插-在口袋里,眼睛望着另一处。“知道我是谁吗,我叫方翰宇,是你的……学姐,比你高一届的学姐。” “我知道,”方翰宇抓着变长的头发,偏过头别别扭扭的小声说,“我记得你,很奇怪的一件事啊。我居然像个痴情种子一样连自己名字都忘了却记得你的名字。难道……” 方翰宇偏过头认认真真的凝视着傅清若,正直严肃的说,“学姐,你不会欠我很多钱吧?” “……” 总觉得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所以,你现在是忘了所有的鬼魂?”傅清若从他琐碎吐槽的语句中提炼有用的信息,胸口涌出的是庆幸与想要尝试的心情。 她微微抬头,仰视着认真看着她的方翰宇。装作‘我就那么随便一提,你爱听不听的样子,’“要去我家吗,你现在是个鬼魂,只有我能看见你。当然你可以继续在大街上游荡,反正不会有人看到你——” “——学姐这样通情达理温柔体贴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学姐呐,我还以为学姐会抬起下巴,高贵冷艳的吐出一句‘跟我走,不然杀死你,’啊哈哈哈……学姐别走啊,我错了,学姐,学姐,学姐!” 傅清若心里有鬼,听到方翰宇这样回答,当即转身离去。身后的男人小媳妇样的走在后面,扭扭捏捏不情不愿的姿态一如多年前的模样。 试试吧,她对自己说,试试吧,也许这次的结局可以不那么悲哀。 傅清若减慢脚步,等待着身后男人跟上。 走到地下停车场,她的黑色保时捷停在西边一处。若仔细看,还可以看见一些隐蔽地方残留的凹陷、擦痕、划痕,左边车灯微微倾斜,里面最深处沾着一点干涸的暗色痕迹。 方翰宇站在车头,穿着白底蓝纹的病服。凌乱翘起的黑发下是青白消瘦的脸庞,浓黑直眉不解的皱着,黑亮的杏眼蒙上一层迷惑的阴霾。挺直的鼻梁下是习惯性弯起的嘴角,两颊漾出浅浅的梨涡。通身的气质没有因为是鬼魂而变得阴沉灰暗,还是一如既往的腼腆淳朴 也许变成鬼魂还是有好处的,方翰宇指腹摩擦着下巴感觉到傅清若的注视,猛地转头差点扭到脖子,等反应过来自己太大惊小怪后,青白的皮肤迅速变得通红。 “想到了什么?”傅清若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打开车门,坐上主驾驶。 “什么想到了什么?”方翰宇直接飘到副驾驶,瞥到傅清若直勾勾的目光,慌里慌张的解释,“习惯习惯,一般人上车不都是坐在副驾驶吗。再说学姐可是我学姐,我坐在副驾驶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学姐请不要一副我太自来熟的样子,我真的会——” “——你平时都这么多话,”傅清若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向出口开去。“只是好奇,你不必那么惊讶。” “也是,学姐怎么会仔细的观察我……咳咳咳,我平时话不多,当然那要看情况了。当我紧张又想讨一个人欢心或是不想让人讨厌死盯我着时,我就是嘟嘟嘟嘟的一刻不停的说这话,我妹妹就说我说话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的让人插不上嘴。” 那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傅清若差点问出这话,想了片刻她吞下这句话。“你妹妹?你不是独生子吗?” “我跟妹妹是龙凤胎,长的一模一样,她大部分呆在美国的外婆家,一年前才回来,”方翰宇挠着头发,笑容阳光灿烂,“你看我长的一点都不男子汉吧,看着就像个娘炮,我妹妹才叫好看呢,你知道的,男性长的像女性只会让人觉得阴柔的别扭,女性像男性就大受欢迎了,简直男女通吃啊。” “很好看,”傅清若突然按住刹车器,车子猛然停住。她凝视着懵逼样的方翰宇,斩钉截铁的说,“你很好看,比我还好看。” 第10章 阴阳相隔2 方翰宇瞪大杏眼,脸颊瞬间爆红。“不,学姐好看,比我好看一万倍,”他手指揪着身下的绒布车垫,眼神躲躲闪闪的就是不看傅清若。 “你好看。” “不,肯定是身为女性的学姐好看了。” “你好看。” 方翰宇看着傅清若巨认真巨严肃的样子无语凝噎,他抓着头发挡住眼睛,脸上的潮红褪去。“学姐就别争了,我一个男人比女人还好看不是更悲催吗……学姐请不要一脸我就是随随便便散步的样子在大马路上飞奔啊!认真看路啊!” 傅清若转开视线,嘴角抿的死死的,表情冷漠淡然的在马路上疯狂飙车,幸好现在是雨夜,大街上没有多少人。她默默的将乙女游戏中的通关秘籍‘赞美对方,可以很快得到好感值’给扔掉。一点用都没有,亏她还玩了好几个通宵只为方翰宇醒来时给他一个好印象。 回到二层楼的公寓,身为鬼魂的方翰宇弯腰在垃圾桶旁吐的混天昏地。傅清若无措的站在他旁边不知如何是好,当然表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面瘫淡定样。 “学姐……呕,我第一次知道鬼魂还会呕吐……唔,能开门让我漱下嘴吗?”方翰宇有气无力的飘到门口,青白的皮肤越发苍白。待傅清若打开门后,他笔直的朝卫生间飘去。 打开客厅的灯,白晃晃的灯光照亮客厅简单的家具。傅清若站在原地还仿若做梦般恍惚着,不确定这是不是她的妄想。 卫生间水流的哗哗哗声混合着窗外的大雨声,潮湿的水汽透过大门倾洒在玄门地板上。惨白的灯光照在傅清若身上,可以清楚的看见她眼中的迟疑恐慌。 她使劲握住受伤的左手,清晰的疼痛传入脑中。她忽然跑进卧室,打开笔记本电脑,拨通医院的电话。嘟嘟嘟的忙音过后,男护士冰冷尽职的声音响起,“傅小姐,方先生一切无碍。手术后的身体恢复良好,没有任何不良现象,大约一两个月就会醒来。” 这么说,呆在她房间里的方翰宇真的是个鬼魂?为什么他的魂魄会飘出来?为什么……找上她? 她可以有所期待吗。 “他……真的躺在医院里,”傅清若手掌按住桌上,注视着电脑显示屏上的画面——手机对面的护士自觉的打开摄像头,退到门边。十六寸的笔记本上显示出一张白色病床,床头放着许多医学仪器,床上躺着的赫然就是卫生间里的方翰宇。 一年前傅清若在方翰宇发生车祸后找到著名的脑科医生,也就是陆裴安的父亲。她虽然家境优渥,却还是不能在陆裴安父亲那里就医。陆裴安找上她,说只要帮他做事,就可以让他父亲为方翰宇做手术。 她昧着良心给秦月催眠,换来方翰宇醒来的机会。 现在,方翰宇竟然变成鬼魂找到她。也许是报应吧,他们终是无缘无份。 “学姐,我想既然我能呕吐,那一定也能吃东西,”门外方翰宇的声音惊醒沉思的傅清若,“学姐,如果你不会做饭,能帮我叫外卖吗。从醒来就没有吃过一口饭,喝过一口水,幸好我是个鬼,要是一个人早就被饿死了,学姐你在卧室?” “这就来,”傅清若压下负面情绪,挂掉电话,关闭笔记本电脑。她打开卧室门,问他,“你怎么知道这是卧室,想吃什么。” “看……一看就知道好不好,那么明显一目了然明明白白的卧室,随便找个人只要看一眼就会知道,”方翰宇像踩到尾巴的猫咪似的毛发炸起,脸色爆红,眼神飘忽的四处乱看。 傅清若沉默无言,方翰宇慌忙转过头,瞪着她结结巴巴的说,“你为什么不反驳,该不会是以为我从学校一直跟踪你到这里,然后在对面大楼里拿着望远镜偷窥你才知道学姐的公寓布局吧。绝对不可能的,我又不是变-态。” “……” “真……真的,我就是个学弟而已,怎么可能记下你房间布局,还用木头做了好几个你房间的模型,放在床上每天抱着!”方翰宇语无伦次的解释道,察觉到自己说错话猛然捂住嘴唇。他偏过头嘟嘟囔囔的低声嚷道,“学姐我真的没有把你回家路线画在胳膊上,真的没有啊,别用这种看变-态的目光看我啊!” “……” “喂,别那样看我啊,”方翰宇靠在墙边,指甲扣着白色墙壁小声说道。 “……哦,火腿肠煮面怎么样,”傅清若无措的眨着眼睛,绷紧脸皮。她不知如何回答这欲盖弥彰的话,在游戏中根本没见过这么蠢的对话。她生硬的转移话题,从橱柜里找出两袋香辣牛肉方便面,撕开袋子。她说,“再加些青菜、鸡蛋、虾皮?” “……好,”方翰宇眼神复杂的望了傅清若一眼,然后果断蹲在地上将脸埋进去闷闷的回答,从黑发下漏出来的皮肤红的像个番茄。 傅清若将方便面放到热水中,烫到了指尖才猛地缩回来。她愣愣的望着方翰宇,觉得自己有点想吃番茄了。 干硬的方便面在热水的攻势下慢慢软化,找到两个鸡蛋,敲破蛋壳,流出透明蛋清裹着的鹅黄色蛋黄。放到热水里很快变成一团团乳白色的蛋液,肉色的火腿肠切成一片片的倒在锅里,再放些用开水烫过的小青菜,一小把虾米。 方便面的香味充满这间昔日冷清的厨房,傅清若洗了个番茄,慢慢的啃着。方便面煮好后,方翰宇还是蹲在地上不起来。她把面盛在白瓷盆里放到饭桌上,啃了一口酸甜的番茄,有些气闷的说,“只会煮方便面,你要是不想吃,我——” “——以后我做饭,”方翰宇抬头脱口而出,说完后才发觉这句话多么的不妥,他断断续续的说,“我……你看我总不能总是在学姐家白吃白喝,总要……总要分摊些事情对不对。” ‘以后我做饭,’类似的话在乙女游戏里是表示通关胜利的决定性言语,游戏人物说完这句话后就会从傲娇系、禁欲系等等变身为忠犬系。这说明……说明,翰宇对她有好感度了? 傅清若手指在番茄表面留下五个手指印,全部心神还在分析着这句话与游戏中的区别。等到确定万无一失后,嘴角情不自禁流露出欢喜的笑容,期待的望着方翰宇。 “学……学姐,对不起!你不要用这种鬼-畜的狞笑望着我,一副‘敢调-戏我,让你尝尝满清十大酷刑’的样子看我。”方翰宇瞥到她的笑容浑身一抖,捂着脸颊一脸牙疼的纠结表情偷瞄傅清若磕磕绊绊的叫道,“学姐,你别冷笑了,是我不好,我以后……不会说了”。 割伤的指关节刺痛的厉害,傅清若抖着指尖面不改色的收回‘狞笑’,她扔掉没吃完的番茄,端着一盆方便面放到方翰宇面前的饭桌上,“吃完,一点汤汁都不要剩。” 回到卧室,锁上木门。傅清若拿掉绑着长发的皮筋,镶嵌着水钻的黑色皮筋还是那么的讨厌呐。无精打采的趴在床上,目光掠过黑白配的衣柜桌椅,放到挂在墙壁上的镜子上。 镜中的自己面无表情,眼神漠然冷淡,她发狠的捏起两边嘴角,却只露出一抹不伦不类的笑,不,连笑容都称不上,只是扭曲怪异的一道弧度而已。 多想了,这样的自己,他怎么可能对这样的自己有好感度。变成鬼魂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应该就像他所说的那样,自己……欠了他好多钱。 好像……她不欠他钱啊? 傅清若直挺挺的在床上翻了个身,从左边白色床头柜里拿出一大叠的乙女游戏光碟。她脱下墨绿色大衣,换上轻便舒适的丝绸睡袍。端端正正的走到电脑桌前,她神情严肃庄严的装好光碟,瞅着显示屏上的选项,用捧着易燃炸弹般的小心谨慎轻轻点着鼠标左键。 门外的方翰宇蹲坐在木椅上做思想斗争,明亮的灯光投射到他身上拉出一条长长的黑影。他拿起筷子挑起几根面条,蒸蒸热气扑面而来有着学姐的味道。 其实他没有那么饿,那时候学姐躲在卧室里偷看医院的监视,他一时脑抽想看见学姐才说了谎话。 “不过,”方翰宇笑眯眯的吃掉面条,回味着味道。“学姐还是那么容易害羞啊。” 时间就在屋外的方翰宇对着一盆面为难妥协的挣扎中与屋内的傅清若研究乙女游戏时消失。等到深沉的黑夜被白天压倒,天色逐渐变得越来越亮。朦胧的白色雾气罩在窗玻璃上,几只麻雀掠过电线杆飞向天际。 浅薄的阳光照进屋内,黑曜石的电脑桌上摆放着一叠整整齐齐的游戏光盘,黑色外壳的笔记本散发出灼热的温度。傅清若直起身,揉着干涩肿胀的眼睛,打了个哈欠,得出一个结论:要想感情有所进展,一定要两人独处去约会一次。 约会…… 怎么做? 上网收集资料,约会指南中好像说要去看电影、吃饭、去游乐场、水族馆或者公园,应该是这样的……应该。 傅清若换上白色衬衫,外套一件黑色大衣,高筒靴裹着牛仔裤。将及臀长发在脑后绑成高高的马尾,整理领口时,动作顿了一下。她望着镜中自己一副上班开会的模样,一点都不像要去约会的样子。 她抿直嘴角,诅丧的想着:反正不管她穿什么衣服都掩盖不住自己严肃刻板的气质,还不如穿符合自己样貌的衣服。 傅清若舒口气,雄赳赳气昂昂的在网上订了电影票与游乐场的门票,走到门口,她握着门把手迟疑不定。 方翰宇,他不一定会跟她出去玩。 第11章 阴阳相隔3 “生气了?” “没有。” “真的?” “嗯。” 干巴巴的几句话在冷清的晚上响起,方翰宇挠着微微发痒的耳朵,皱着脸皮苦笑着说,“……那学姐为什么用杀气腾腾的眼神看我,好像下一秒就会把我大卸八块似的。” 傅清若已经习惯自己的眼神被他误解,她手心向内按压了一会绞痛反胃的胃部,眼神微闪,若无其事的收回自己过于灼热的目光。 方翰宇询问的眼光让她越发慌乱,她胡乱的扒拉几口煎蛋,脑中的思绪乱个不停。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放下银白色刀叉,抿了口温牛奶,擦净嘴角后。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面前横七竖八犹如残肢断臂的煎蛋,淡淡的说,“朋友送了我许多电影票与游乐场的门票,就在今天。她要求我一定要去玩,回头告诉她感想——” “——学姐请看在我变成幽灵的份上一定要带我去!”方翰宇未等傅清若说完,就整个人呈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在桌上。只听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他抬头露出红肿的额头与亮晶晶的眼睛瞅着傅清若嚷道。 “若是,”方翰宇瘪着嘴,手指揪着自己无聊时用生菜番茄拼成的蜥蜴头说,“若是学姐感到为难,不想带我去也可以。只是学姐你要明白哦,人伤心难过的时候难免会躲在什么卫生间啦、衣柜啦、床底啦、楼梯口啦。 “万一,”方翰宇瞟了眼面色冷淡的傅清若,清咳几声目光飘忽的说,“虽然以学姐的性格肯定吓不到,咳,就是万一学姐晚上喝水的时候被我怨念……啊呸,是伤心的表情给膈应到,那就亏大发了。毕竟学姐带我去的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对不对?” ……他是在威胁她吗? 傅清若克制住想要探究的目光,抿直嘴角死盯着桌面说,“那好,我们现在就去,”她收起餐盘,拿出口袋里早已准备的游乐场门票,“先去游乐场,然后是吃饭,看电影,对于我的安排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应该是先去电影院的吧,”方翰宇小心翼翼的抬头,圆圆的杏眼从上俯视着,就好像偷食坚果的松鼠似的透着股机灵紧张,“去哪里都行的,反正就这几个项目随便怎么玩都行的。” “那去电影院,”傅清若拿起沙发上的黑色大衣,打开房门。她站在门口瞥到身后的方翰宇一脸见到鬼的样子,不由的握紧门框,抿紧嘴唇冷冷的说道,“我蛮横不讲理的性格还不至于连游玩地方的顺序都要计较。” 方翰宇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一抹温柔的浅笑,“那学姐固执己见的性格一定是什么事情都要计较,我惊讶的是学姐不在乎吗?”他飘到傅清若面前,低头的那一刹那,柔顺的黑发划过温和的眉眼,嘴角两边漾出浅浅的梨涡,恰是春日里百里桃花绽放时的绚丽。 “学姐不在乎吗,我是不存在的人,若你与我说话只会让别人用诧异惊愕的目光看着仿佛神经病的你,喂,不要用‘鱼唇的人类啊’那种表情看我!”方翰宇扣着红似血的脸颊,呐呐的低声叫道,“就算是我死乞白赖的求学姐带我玩,我……我也是有良心的好不好。” 胃部的灼热感烧的傅清若头昏脑胀,她掐住受伤的左手借此冷静下来。凝视着着方翰宇,她苦笑着想:他还是那么善良,良心?她还有这份为他人着相的良心吗? 手心发汗,弄湿游乐场的门票。绞痛的胃部使傅清若脸色发白,她深吸一口气,感到牙根发冷,“确实有些麻烦,我可以装作在打电话。” 方翰宇脸上那层不明就里的期待慢慢消失,明亮的杏眼只一瞬间的黯淡下来,快的让傅清若怀疑是否是自己看错。“学姐太较真了,这只是调侃啦,调侃,”他低头绕过傅清若,带来一阵从他身上传来的消毒水味道,“先说好,我不看恐怖片。” 应了方翰宇的期待,夜间电影院里除了恐怖片还有几部爱情片,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傅清若余光瞄到方翰宇僵硬的脸色,想到他不喜欢恐怖片,那就只能在爱情片里选择了。但他们两个只能算作校友的陌生人在粘粘糊糊仿佛连体婴的情侣中间又有种莫名的尴尬。 “选这个,”x2。 傅清若指向一部小清新的爱情片,方翰宇指着一部一看就是重口味血腥r18的欧美恐怖片。 “……”傅清若╭(t□t)╮,内心无限刷屏:情愿看自己害怕的恐怖片,也不跟她一起看爱情片。是暗示吧,是暗示吧,是暗示吧。 “……”方翰宇⊙0⊙,他还以为以学姐的别扭性子,一定不愿意跟他看爱情片,他已经做好闭着眼睛看恐怖片的准备了,求再来一次! “考虑一下,这个也蛮好的,”x2。 傅清若面无表情的像解剖尸体似的指向欧美恐怖片。 方翰宇本来想指小清新爱情片的,瞥到傅清若坚定的动作与藏有杀气的表情,动作在半空中游移不定,他捂住眼睛带着纠结的便秘样指着欧美恐怖片。 “你看着很不情愿啊,”他果然不喜欢跟她出来玩。 “喜欢,最喜欢了,哈哈哈,”方翰宇干笑着,内心是拒绝的。“最喜欢冷不丁冒出来的厉鬼,脑浆四溢,鲜血喷溅,大肠绕脖子的节奏啦,哈哈哈(t﹏t)” “这部片子我看过,不恐怖,真的,一点都不恐怖,”傅清若信以为真,两眼放光,开始安利自己喜欢的电影。 时逢淡季,空旷的电影院坐着三三两两的几个人。电影开幕,灯光淡去,杂音消失。昏暗的屋内有着干燥的灰尘味,暗处的空调送来阴冷的凉风,激起胳膊上一层层的鸡皮疙瘩。 总之一句话,很有恐怖片的氛围。 方翰宇坐姿笔直——坦白讲就是僵硬,腰背挺直,双腿并拢,脚尖朝前,眼睛虚虚的眯起,放在腿前的双手握拳。一副时刻准备捂住眼睛的战斗模式。 傅清若喝了口可乐,瞅到方翰宇一动不动的望着前面。吃掉一些爆米花,瞄到方翰宇还是直挺挺的坐着。撕开薯片的袋子,咯吱咯吱的响声引来方翰宇的回眸。 这厮的回头很有厉鬼的感觉嘛,傅清若咬着薯片在心里赞叹道。 方翰宇长相清秀,气质腼腆。但任谁穿着白色病服,脸色青白,眼底发黑,唇色苍白。还宛若僵尸般直挺挺的坐着,回头的时候身子不动,只一个脑袋缓慢的转过来,用幽怨的目光注视着你,在黑魆魆的电影院中也挺惊悚的。 “……学姐,你不是说不恐怖吗?” 方翰宇崩溃的看着从电影开始就渲染的诡异黑暗气氛,呵呵冷笑。从头顶突然冒出怪物算什么,错杀不声不响出现在背后的同伴算什么,被信任的同伴刺伤独留在怪物窝里算什么,他身边的学姐才是真绝色。 面不改色的叙说自己当年在医学院解剖室做过的丰功伟绩,畅谈其他恐怖电影中的精髓,双眼放光神色平静的安利经典恐怖桥段。 当电影结束,一束束的灯光亮起投射到方翰宇脸上,他神情空茫,恍惚的笑着,以为自己飞到了天国。 “这片子恐怖吗?抱歉,今天回去吧,”傅清若盯着脚尖,为自己的疏忽感到羞愧。她太兴奋了,以至于忽视方翰宇明显的拒绝情绪。 也只有他了,只有他能让她放下医生的本能。 “学姐果然还是不想带我玩吧,”方翰宇一反之前的活力四射,沉默了一会,勉强的微笑道,“我不喜欢恐怖片,但我喜欢与学姐一起看的恐怖片。因为有学姐啊,学姐可是连诈尸都不怕的人,跟学姐在一起的话,任何妖魔鬼怪都会绕道走吧。” 傅清若已经学会剔除掉方翰宇话中深藏的意思,可她面对方翰宇还像个考试不及格的差生,总是学不乖啊。还妄想着他对她有一丝丝的喜欢,自欺欺人的放大他言语中的含义。 攥紧口袋,兜内游乐场门票的痕迹清楚的触到掌心。她舔着因紧张而发紧干涩的下唇,不死心的想再试一次。 “你怕高吗?”她问。 方翰宇满肚子的话被堵住,疑惑的看着傅清若。 跟着学姐飘到游乐场,橘黄色的灯光下许多游乐设施已经关闭。清冷的夜风混杂香樟树浅浅的香气,霓虹灯下的摩天轮像是择人而噬的圆形怪兽,凭借巨大的身躯吞噬无数渺小的人类。 登上摩天轮,机器启动时的微弱颠簸让两人的身体微微晃动,傅清若含在舌尖的告白滚到肚中,她走到窗前,透过映出自己面容的玻璃向下俯视。 视线中的景物慢慢往后退,直至能看到所有建筑的顶层。五彩的霓虹灯糊到一起,看不出轮廓。远处快速驶过的汽车喷出团团烟雾隐藏在暗色大楼里,远处层层叠叠的各色大楼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若隐若现不复白日的清晰,橘黄色的排排路灯璀璨夺目似夜空中的星辰倒影。 她指甲扣着结疤的伤口,在疼痛中忍住冲动。环顾四周,仿若镜子的玻璃映出两个不属于这里的身影。 傅清若猛地转身,吓到看着她的方翰宇。 “又见面了,固执的医生,”说话的少女在摩天轮半空中悬浮着,她大约十六七岁,及腰黑发顺着风的方向飞舞宛若流动的丝绸,白玉般的脸上镶嵌着一双似黑曜石的眼睛,肩膀坐着一个显然不是人类的七厘米少年。 少年背后有着一对银紫色蝉翼似的翅膀,银白色的长发挽成蝴蝶结顶在头顶,一双紫宝石似的眼睛巡视着傅清若,像要她身上所有的秘密统统挖出来一样。 “学姐,你在看什么?”方翰宇往傅清若看的方向瞥去,未发现任何能让学姐露出诧异的东西。 “在想你为什么能看到我?”少女飞到恢复淡然神情的傅清若身边,甜美的声音藏着醉人的蛊惑,“因为我想让你看到啊,固执的医生,嫉妒的医生,自私的医生,可悲的医生。” 傅清若充耳不闻,坐到方翰宇身边。她抿直嘴角,眼神晦涩的望着窗外。 “变质的医生,”少女的身影叠加到半透明的方翰宇身上,甜美的嗓音暗含嘲弄的冷意,“不要被他骗了,去看看医院中的他,去看看吧。” 第12章 阴阳相隔4 去医院……看什么? 医院对于她而言还有什么好看的,除了……方翰宇。 不该信的。 傅清若低下头,垂下来的黑发挡住前额投下一大片的阴霾,她的眼神在这片阴沉中显得晦暗不明。 她套在高筒靴里的双脚,脚趾冰冷滑腻仿佛被一条条细小的毒蛇给包围。藏在口袋里的右手狠狠的扣着结疤的左手,温热粘腻的鲜血滑落手背,浸湿布料,晕染出小片的暗色痕迹。 “学姐,你的手!”坐在她旁边的方翰宇着急的叫道,习惯性的伸出手想将傅清若流血的左手拿出来。 “你回去,我还有点事,”傅清若佛开方翰宇的手,伸出的右手在半空中好似一个滑稽的玩笑似的透过他的手,狼狈的垂在半空,最后颓然放下收回身边。 他是个幽灵,一个千真万确的鬼魂。 不该信的。 透明的身体还能作假,又有谁能有这么大的本领。 ……有的。 傅清若抽出黑包里的纸张,按压在流血不止的左手上,胃部的绞痛难以忽视,她的脸色难看的好像失血过多。 有的,从摩天轮上飞走的少女不就有这个能力。况且,她飞走时瞥来的眼神是那么的触目惊心,不容忽视的怜悯与同情赤-裸-裸的传到她眼里,好像她就是个自作多情被他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傻瓜。 傅清若咬紧牙关,心中的情愫酝酿出难堪的苦味。她想当个自欺欺人的傻瓜,只要不被人打醒,不会仓促醒来面对冰冷的事实怀念着梦中的虚假情谊。 早该想到的,她这样的人怎配得到那人的爱情。 怎敢奢求那样温暖的感情,怎么会沉沦其中了呢,她这样的人有何资格去盼望被她……那样对待的人会爱上她。 傅清若起身,胃部的绞痛再一次提醒她曾做过的事情。 摩天轮停在水泥地上,傅清若快速离开,对着垃圾桶干呕。 方翰宇在傅清若半米远的地方站立着,青白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仓皇失措,慌张的连手脚都不知放到哪里。他想上前,却只能止步于傅清若脸上的冷厉神色束手无策。 “学姐,”方翰宇低声哀求,清亮的音色变得压抑深沉,他懵然的凝视着傅清若,惶然不知为何学姐的情绪为何变得这么快,“学姐,我做错事了?” “……你没有任何错,是我错了,”傅清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我带你回去。” 傅清若的黑色保时捷就停在游乐场不远处,明暗交替时,暗沉的黑色调铺满整个车体。但若是仔细看去,还可以在一些偏僻隐蔽地方找到些残留的刮痕、凹陷,微微倾斜的左边车灯沾着些不知是什么物体的干涸液体。 车子飞驰在马路上,方翰宇抱着双腿蜷缩在副驾驶。露在白底蓝纹病服外的手腕骨节突出,单薄瘦弱的手腕还可以看见一个个青紫色的针孔。傅清若被人一棒子打醒,那些被一层朦胧轻纱裹住的疑点便完整的露出来。 他真的忘了所有事情只单单记得她?真的像他所说是因为自己欠了他钱,他才记得她? 那为何还记得自己有同胞妹妹。 他为什么会知道她房间的所有布局?真的像他所说像个变-态靠偷窥知道的,可为什么,为什么要偷窥,又为什么说漏嘴似的将这些话说出来。 他想让她相信什么,想让她期待什么。 ‘不要被他骗了,去看看医院中的他,去看看吧。’去医院到底要看什么? 她有什么好骗的。 她有什么东西是方翰宇想得到的? 心中有鬼的傅清若脸色绷紧,秀丽的容颜笼罩着不化的寒冰。被风吹起的长发拍打着脸颊带来一阵阵的痛疼,凛冽的夜风灌进眼眶让眼睛刺痛的厉害。身侧的方翰宇欲言又止的目光投到她身上,浓黑直眉紧紧皱起。 一路无言,家门将近。 “学姐,你还会回来吗,”方翰宇耐不住心底的恐慌,问出口来,“会回来的吧,学姐。这可是你的家,若是我惹你生气了,那要走的也应该是我才对,学姐——” “——我会回来,”带着他的秘密回来。 “我等你。” “不必,”极低的两个字,傅清若甚至不敢去确认方翰宇是否听见。 “学姐,我等你。” 方翰宇的声音飘渺如纱掠过傅清若的心房,他的身影被蹲踞在路边的房屋黑影给覆盖,看不清面容的脸上只一双黑幽幽的杏眼亮的惊人,燃烧着莫名炽热的火焰。 傅清若心里盘绕的黑色恶鬼在这阵火焰中重生,左手结痂的伤口再一次裂开,流出温热在鲜血,在滚落手背时化为刺骨寒冷的冰渣,将她心底的暖意冻结成可笑的冰块。 他知道那件事了? 傅清若深深的喟叹出声,隐晦疯狂的恶意就要喷涌而出。想到曾许诺的,她眼神微闪,倏然转身,及臀长发在夜空中划过凌冽的弧度。 不该知道,翰宇,那件事你不该知道的。 傅清若心里的猜测落实,她靠在十字医院病床的门框上,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的观察着病床上的‘方翰宇’。 穿着白底蓝纹病服的他无声无息的躺在白色床榻,凌乱的黑发垂在耳边,消瘦的脸庞白的不正常。白色棉被下的单薄胸膛缓慢起伏着,不经意的看去好像他从未呼吸过。床头的医用仪器发出空洞的滴——滴——滴。 傅清若绕到床边,触碰之下也是常人的体温——可车祸后的方翰宇体温一向低于正常人。余光瞥到床上男人喉咙与耳后的交界处不均匀的肤色,她叹息一声,暗道果然。 使劲按压着痉挛绞痛的胃部,她脸色煞白,只一双幽暗如古井的眼睛不动声色的盯着床上‘男人’,傅清若上前一步,右手迅速探向‘男人’胸部。 病床上的人猛然起身,抱着胸口嚷道,“一言不发就摸胸部,你也太变-态了吧!” 傅清若指甲扣紧左手伤口,针扎似的疼痛让她忍住尖叫。她抿紧嘴角,神情冷冽阴森,“你是方翰宇的龙凤胎妹妹。” “先给我拿个苹果,”长相与方翰宇一模一样的同胞妹妹依靠在床头,姿势懒散的翘着二郎腿,动作利落的接过傅清若猛力扔过来的苹果,凶狠的咬了一口,享受的眯起眼睛,“那你就是方翰宇常说的学姐喽,还真是个古板严肃的修女呢。” “承蒙夸奖,我还以为方翰宇会说我是个蛇蝎心肠的杀人犯,”傅清若将颤抖的左手藏到口袋里,假装自己毫不在乎的冷笑道,“让自己的妹妹代替自己躺在病床上,本人跑到我面前装傻充愣,费尽心机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愚弄我很好笑?” “是很好笑,”妹妹将果核准确无误的扔到垃圾桶中,用方翰宇的面容似笑非笑的说,“一年前撞了自己的女人,对自己的感情竟然是喜欢……不,是浓烈的让人窒息恶心的爱,这么滑稽的笑点不利用岂不是可惜了。” “所以呢?你们准备做什么,”傅清若走到床头,俯视着妹妹,秀丽的脸庞充斥着暴风雨前的癫狂。她动作缓慢的伸手摸向妹妹与方翰宇相似的脸,妹妹想躲,却被傅清若眼中浓郁扭曲的感情给震住。 “一年前我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傅清若眼眸暗沉,浓密的睫毛为眼底带来几分压抑的阴霾,她浅笑着,回忆道,“谋杀是有预谋的,我那,怎么能算作谋杀。” “……不过,那或许就是我潜意识里一直想做的谋杀吧,”她冰冷潮湿的指尖轻轻按压着妹妹的眼角,尖锐的指甲在皮肤上印出一道道肉白色的月牙形。妹妹瞪大的瞳孔里可以清晰的倒映出傅清若褪去淡然面具的疯狂肆意。 “一年前发生了什么呐,不过是刚回国时瞒着家人偷偷跑到翰宇家中,”傅清若干脆利落的压制住妹妹挣扎的动作。 “当然也是你的家,”傅清若用眼神示意妹妹躺在床上,她坐在床边,好像床上那人还是方翰宇似的笑的无奈宠溺,“我没想打扰你啊,翰宇,可你为何要让我看到那一幕呢。 我不想看到的,翰宇,我在英国那么久,你都没有找女朋友。为何,为何我一回国就让我看到你搂着那个女人。” “你不光送那个女人回家,”傅清若手下的动作不自觉的加重,在妹妹尖叫中痴痴的笑着,轻柔如夜色里的琴声般美好的声音变得沙哑嘶鸣,“在十指路口你还吻了那个女人,翰宇,你吻了她。是初吻!翰宇,我看了你那么多年,你是第一次吻别人!” 左手按住妹妹乱动的两手,双腿压住她的下-身。傅清若倾身压上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妹妹,漠然的神情像是对着一具尸体。她的及臀长发如原始森林里的墨色藤蔓在两侧垂下,贪婪的往下蔓延想爬到妹妹的身体吞噬她的血液。 “翰宇,那像是一次精神崩溃后的措手不及,夜间雨大,我车子刹车失灵撞上你,我不想的,翰宇,”傅清若俯身凝视着那张与方翰宇一模一样的脸,“我开车撞了你,就是那辆黑色保时捷。你或许不记得,那是你一直想买的车。 也许我一直想这样做,从第一次见面就想这样做。”傅清若幽幽的说道。 她也不想的。 可他若是发现她不正常的感情一定会拒绝她、逃离她的吧,然后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像说起一件令人作呕的恶心事回忆着她的感情。 她的爱是不正常的,没有人能接受这种交缠着杀意的爱。翰宇知道后,会很痛苦的吧。 傅清若起身,神情平静又带着隐隐的疯狂离开,被她打晕的妹妹毫无知觉的躺在床上。 在傅清若离开后,本该昏睡个几小时的同胞妹妹猛然起身,齐耳短发瞬间变成及腰长发,清秀中性的模样也迅速变成精致娇俏的脸庞。七厘米的银发少年飞到她肩膀上,“病玫瑰已开始孕育黑气,很快就能收集了。” “还差最后一步,”少女指尖微动,真正的妹妹便从床底下慢悠悠的飘出落到床上。她跳上窗台,眺望着急速行驶的黑色保时捷,手掌翻动,一把刀柄缠绕着黑玫瑰的匕首出现在掌心,她瞥了眼病床上睡着的妹妹,得意的笑道,“跟我赌,你还差着远呢。” 第13章 阴阳相隔5 傅清若坐在车内,幽暗的路灯掠过车顶不敢停留。她面无表情的撕开凝固的伤口,反复撕裂的伤口却不再流血,只传来些丝丝麻木的钝痛。 远望路对面的公寓,门前种着的两株紫薇花在乳白色的墙面上留下黑色剪影,宛如她心底涌动翻滚的黑色念想。点点金粉似的光点从门缝漏出挥洒在紫薇花墨色的叶面上。 那是她的家,家里呆着的是她一直想要的男人。 他静静的伫立在窗前,打开的窗户迎来初春的夜风,屋内橘黄色的灯光在他头顶形成一圈朦胧的光圈。凌乱翘起的齐耳碎发在夜风中舞动,青白消瘦的脸庞一反常态的被忧郁覆盖。 他穿着白底蓝纹病服,两道浓黑直眉在夜色下纠结的皱起,黑亮的杏眼蒙上一层浅浅的阴霾看不清眼底深处的情绪。嘴角习惯性的翘起,勉强的笑容让两颊的梨涡也变得像盛满黄连般苦涩。 真想啊。 傅清若不知满足的凝视着方翰宇,用牙齿细细的啃咬着裂开的伤口,润湿的舌尖舔过微咸的血肉。古井般淡漠深沉的眼睛染上炽热的疯狂。 真想啊。 真想就让他永远呆在屋里。 不需要出门就可以时时刻刻感受到他、看到他、闻到他、摸到他。睡在公寓里就好像躺在他脆弱的内脏。 可做不到呢,他现在是幽灵状态,她碰不到他。 傅清若牙齿猛然用力咬破皮肉,深深的嵌入指关节柔软的血肉中。腥甜的血液顿时涌出来,充满口腔流过喉咙。 “能做到的,软弱的医生,”甜美的女声乍然响起,突然出现的少女漂浮在车灯似云中漫步走到她车内,“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哦,你做的所有事情他全都知道。” 少女头顶端坐着的银发小人不赞同的皱眉,瞥到少女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咽下嘴里的劝诫。让她受些挫折也是好的,可以挫下她的骄傲自满。 傅清若低头,如贪吃的猫咪舔净手背上滑落的血珠,眼睫微扬,墨色的眼眸无波无澜,“嗯,然后呢。他知道我在英国时找私人侦探跟踪他,知道我开车撞过他。然后呢,你想让他做什么,又想让我做什么。” “什么啊,你不是想杀了……哼,你本来就想杀了他,”少女懊恼的咬住下唇,凑到傅清若身边,极力煽动她心底的隐秘情绪,“他让自己的妹妹扮作自己借此麻痹你,再跟我打赌……咳,求我把他的身体虚化,好骗你说是幽灵——” “——赌什么?与我有关对不对,”傅清若回忆着这几天的事情,慢慢推算着,“装作失忆的鬼魂,说些暧昧不清的话语,知道是我撞的他。” 傅清若紧握颤抖的双手,指关节用力到直至发白。她半阖眼睫,用一种漠不关心的语调说出推测,“他……知道我爱他,所以,所以是想借爱情来报复我吗,假装喜欢我,与我相爱,再借由你们的赌注恢复身体,呵,他犯不着这样做,我还没有那么自恋,会以为他真的喜欢自己。” 假的,她真的以为方翰宇对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 原来不过是跳梁小丑的可笑,他与她在一起时是不是在心底讽笑她的自以为是。 “那你们赌什么呢,”她蓦然转身,深邃的墨色眼眸正对着少女,眼底有着洞察人心的犀利,眼刀飞来好似一片片锋利的手术刀,“你提醒我小心翰宇,让我去医院看到真相,诱我杀死他。是赌我会不会再次杀了他吗!” 少女惊讶的微微瞪大眼睛,一时难堪的涨红了脸颊,恼怒的嚷道,“吼什么吼,又不是我提出拿你赌的,是他自己在梦中一直缠着我,让我跟他赌。 要不是他是你孕育黑气的关键人物,我才懒得理他!”少女翻个白眼,从副驾驶直接飘到车外,半透明的身影动作轻盈的跳到路边的枇杷树枝上,晃悠着双腿恼怒的叫着,“你们蓝星人真是狡猾,我还没说就什么都猜出来了。 那家伙与我赌你会不会再一次杀死他。我赌你会杀死他,赢了的话,我不光能吃掉你的黑气还可以收走他的身体当肥料。他若赢了……切,他赢了又怎样,还不是会失去自己的身体,变成一个真正的鬼魂。” “他早知道我会去医院?”傅清若下车,迎上方翰宇的眼睛。他的目光准确无误的对上她,好像一直望着她回来的方向。“再一次被我杀死,翰宇,你到底想做什么,用自己的死亡报复我吗。” 她在迟疑什么,又在怀疑什么,不是在医院里就下定决心了吗。 他不会接受自己的感情的。 这样浓烈的感情,她自己都害怕。 不会接受的,想死在自己手里无非是想报复她。 可哪有用自己的生命当作报复工具的。 翰宇,究竟想做什么。 “犹豫的医生快接住它,”少女扬手,一把刀柄缠绕着黑玫瑰的匕首飞向傅清若,“这是覆地灵匕首,可以触碰到虚化的身体。被它杀死的生灵魂魄都会永生永世困在死去的地方,身体则回到原先的地方。看在你是被我收走的黑气的第一人,就给你用一次。” “记住,临前反悔是没用的,”少女踏着空气走到傅清若面前与她平视,黑亮的大眼睛划过狡黠的光,她伸出白嫩的指尖指着傅清若的胸口,甜美的声音似塞满黏腻的糖果。 “你心里的病玫瑰已酝酿出黑气,这个赌,我赢不赢无所谓。赢了无非多个肥料,可若那家伙赢了,医生,不想知道他若赢了会怎么样吗。” 傅清若像是被蛊惑一样,内心的阴暗全部跑出来。“他不会赢,我不会再次让他逃离,”她指腹摩擦着刀刃,镂刻出血色花纹的刀面倒映出她的双眼,眼里的冷漠让她自己都惊了一下,“被这把匕首杀死的生灵真的会困在死亡地,永生永世不得离开?” 少女耸耸肩,捏着七厘米小人的银紫色翅膀飞向公寓。随意自然的好像是回家一样的态度让傅清若眼神微冷。 那是她的公寓。 会藏着翰宇灵魂的公寓。 会变成翰宇的公寓。 不准进去,不准进去,不准进! 傅清若使劲按压着绞痛的胃部,身体绷紧如一支即将断裂的弓箭。她握紧匕首,压下胸口对少女的杀意,踏着手背滴落的鲜血,披上夜色的冷意走进公寓。 对自己公寓的熟悉感让傅清若在脚尖踏上玄关时就感到隐隐不安,玄关鞋柜下露出一角小小的黄色纸张,扫视屋内,偏僻地方多出来的暗色痕迹隐约透着股鬼魅。 方翰宇就站在客厅原本放着餐桌的地方,餐桌被他搬到其他地方。浅褐色的木板上点着十二支白色蜡烛,聚在方翰宇四周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 跳跃的火光游移在白色病服上,白炽灯下的他单薄秀气好似不谙世事的青涩少年。他恍若不知傅清若去了医院,一如既往的浅笑着,杏眼弯起,眼波干净如初。柔软的嘴唇似绽放的花朵缓慢往外移动,两颊漾出浅浅的梨涡,是面对傅清若时纯良憨厚的笑。 “回来了,”方翰宇至傅清若进来就一直盯着她的目光移到少女身上,佛开耳边的碎发,用一种无辜的声音问道,“学姐在摩天轮的异样是因为她吗,怎么现在我也能看到她了?” “因为翰宇要常住在公寓里了,”傅清若舔着下唇,藏起匕首,快步走向方翰宇,“翰宇不是想得到我的爱吗,留下来,留在我身边,留在公寓的每一角,”最后一句话湮灭于唇齿之间。 两人第一次的相吻也是最后的吻别就在杀与被杀之间迅速完成,傅清若紧紧的抱着他的腰,侧脸紧贴他缓慢跳动的脖颈。手中的匕首只剩下缠绕着黑玫瑰的刀柄在空中轻颤,尖锐的刀刃没入方翰宇的左胸口。 熟练掌握解剖技巧的她知道,方翰宇没有任何生还机会,他会死,再一次被她杀死。 方翰宇不躲不闪直挺挺站着,甚至在她跑来的时候主动挺起胸膛,坦然接受傅清若对他的杀意。 在快要消失时,方翰宇蓦然大笑。扭曲的笑容将他清秀的脸庞变得怪诞诡异,烛光下半透明的指尖遥遥的指向傅清若的双眼,两滴凝固的殷红血珠溅到她眼里,视线一片血红,被血色掩埋的方翰宇无声低语,失去身影。 收走傅清若黑气的少女跳上窗台,夜风吹起她及腰的黑发。她侧身,白玉似的脸庞带着疑惑,“最后他说‘以死亡为囚牢,以鲜血为锁链’是什么意思。算了,不关我事。 自讨苦吃的医生,看到他设下的圈套竟也不避,他的尸体我收走了,你嘛,就等着他变成电影里的厉鬼来找你吧。” 傅清若置若未闻,调开客厅里的监控找出方翰宇在公寓十二处用朱砂写上符咒的符纸。隐蔽角落里画着的倒五芒星与七芒星她没有擦去,只呆坐在客厅内等待着。 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那位不知还不是人类的访客到来。 钟声敲响,指针贴紧十二点。屋内的白炽灯吱吱作响,接触不良似的一闪一闪,明明暗暗间,公寓不知何时被一层厚厚的灰色雾气给裹住,夜色昏暗。寂寥冷清的马路突然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雾气侵占屋内,傅清若甚至看不清半米外的景物。轻快的脚步笔直的往公寓走来,她攥紧左手,伤口落下的血珠被拥挤在地板上的雾气给吞没。 潮湿阴冷的软体缠上左手,像是夏日暴雨后的蜗牛,张开软绵绵的身体裹住指尖。酥□□痒的感觉让有些洁癖的她想甩开手上的舌头,脚步后退,脊背撞上一具通身通身隐藏在黑影中的僵硬身体。 傅清若抬头,视线对上俯视着她的方翰宇。 方翰宇身体拥抱着傅清若未动,脖子却像一条柔软的蟒蛇从她后面扭过来正对着她的脸。墨色发丝柔顺的垂在白如瓷器的耳边,他眉眼弯弯,黑亮的杏眼似泼上墨汁黑沉沉的不见一丝人气,嘴角翘起,两颊漾出的浅浅梨涡还有着点点冰渣,清秀腼腆的脸庞有着阴森的妖异感。 他身上还穿着停尸场里的尸体所穿的白色衣服,系着红丝带的手腕缠住傅清若的胳膊,用带着寒气的手握住她温热的双手,略带歉意的说。 “抱歉,我等不及换衣服就来了。” 第14章 番外 学姐说他讨厌她、恨她,会报复她。 哈?怎么可能。 他对她的感觉可是喜欢哦。很喜欢,很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喜欢到甚至想用死亡化为锁链将自己绑在学姐身上,这样他就能无时无刻触碰到学姐心底最阴暗自私的地方,毕竟,杀死爱人的罪恶感可不是那么容易就会忘却的。 他很喜欢学姐,喜欢到想融入学姐体内——或者将学姐装到自己身体里面也行。喜欢到开始厌恶自己人类的身体,因为人类的身体啊,总有许多想法无法实现。 比如:在学姐睡觉时,趴在她家公寓天花板上凝视着学姐为她守夜。而人类的身体只能坚持七个小时三十七分,不要怀疑,他可是在学姐天花板上实验了无数次才得到这个最接近他理想中的守夜时间。 想紧紧的缠在学姐身上,让自己的身体触碰到学姐身上的每一次肌肤,彼此之间不留一丝缝隙,紧密的仿佛纠缠中的两条蛇。 以前学姐紧密接触过的、摸过的、坐过的课桌表皮,下雨天握过的雨伞伞柄,擦试过汗水的纸张,这些他只能在学姐用过后才可以偷偷摸摸的收集起来,用无菌塑料袋装起来,与其他学姐的收集品一起放到专门存放他东西的房间内。 做完这些事情后,免不了有些懊恼后悔。 …… 因为有许多学姐用过、踩过、碰过的物品根本无法收集到! 他常常坐在卧室内,仰望着一排排用无菌塑料袋装起的收集品漫无目的的幻想着。幻想自己在某一天变成学姐用过的桌椅、课本、瓜果什么的,这不是个很完美的解决办法吗? 这样的话,他只需要收集自己被学姐碰过的皮肤就可以了,啧,真是一个简单快捷又方便的方法。 可这些事情以人类的身体根本无法做到! 这样无用至极的身体怎能不让他嫌弃。 变成另一物种的想法在得知学姐要出国时便深深的扎进他脑海中,出国前的聚会上,学姐罕见的坦率表达自己的感情,叫他名字时,他正躲在人群中默默的勾勒着学姐的身影,冷不丁的听到学姐的声音,瞬间紧张起来。 学姐冷淡的又掩不住局促的声音,墨黑长发下微红的耳尖,走进他时不住闪躲的眼神,还有在拍照时微微的触碰都让他兴奋不已,他舔着下唇,吞咽唾沫来润湿干涩的喉咙。不过想到她的性格,恐怕他当时压抑激动的举动又被联想到另一方面了。 不能因学姐的走近而表现出病态的愉悦,也不能暴露出自己喜欢收集学姐用过的东西的癖好。 至于原因? 当然是因为学姐心目中的‘方翰宇’是纯良憨厚的,是‘单纯’的开朗少年。 ‘单纯’的看不懂学姐眼里的灼热情愫,也只有学姐会这样想了,那样明目张胆的目光啊,谁会看不懂。 纯善,唔……他当然很善良了。 学姐认为他善良,他当然就是‘善良’的。 学姐出国后找的私人侦探能力很强,但还是被习惯了学姐高超跟踪技巧的他发现。故意在家半-裸着游荡,找些叫不出名字的男女同学出去游玩,假装不经意的触碰。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总在想象着,想象着学姐看到这些照片时的应对计划。 她会做什么,怎么做,什么时候做? 要立刻回国绑架他吗。 在他回家的途中,藏在黑魆魆的巷子里。在他快要接近巷口时,突然冒出,穿着黑色风衣,蒙着口罩。用撒过迷药的手帕将他迷晕,仿照绑架犯的行为捆住他的四肢,蒙上他的眼睛,堵住他的嘴唇。 要把他关起来吗。 用手铐将他铐在床上,用脚链限制他的自由。嘴里塞着口器,眼睛蒙上眼罩。不允许他穿任何衣服,把饭菜倒在狗盆里,让他像学姐忠实的狗一样趴在地上吃饭。 要杀死他吗。 不管是开着黑色保时捷将他碾压在轮胎之下,还是用锋利的匕首划开他的心脏,都是可以的。 学姐,只有你回来,想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你回来。 学姐坐上飞机的那一天,他开始收集黑魔法、法老的诅咒之类的东西,试验了无数次,期待着能在学姐回国时完成研究,变成理想中的种族。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点。 要知道,平凡普通的爱恋只会在岁月中渐渐消亡,或许等不了多久,学姐就会厌烦这种不受控制过于窒息浓烈的感情。而亲手杀死自己最爱之人的罪孽却不会在时间流逝中湮灭,只会闷在心里持续不断的酝酿着、膨胀着,越发高涨。 学姐不是很爱他吗,不是情绪失控时想以死亡来独占他吗。 那就杀死他啊,来啊,学姐,杀了他,将他的尸体背在身上永远铭记。 他喜欢学姐哦,不要怀疑这份喜欢,因为他喜欢学姐到可以任她杀了自己两次啊。 不过,稍微还是有些郁闷。 学姐为什么总是问也不问就固执的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揣摩他的心意?自顾自的觉得他不会喜欢他,自以为一年前在十字路口吻了女人的是他。学姐难道忘了他说过的话,他家里可是有个龙凤胎妹妹。 虽然他想被学姐杀死,但不想以情杀的形式死亡。那样好像他真的背叛过学姐,是以一种罪有应得的方式死去。 他要的可是学姐会内疚悔恨的感情呐,那样学姐才会以杀人犯的罪名背负着她杀死他的事实。 被学姐用黑色保时捷撞倒后,他在昏迷中无意识的呼唤着,也许是他心里始终转悠着的想法给吸引来的恶魔,少女出现在他的梦中,表示可以答应他的要求。 他主动求赌,就赌学姐会不会再次杀死他。 他压的是学姐不会杀死他。 呵,可能吗? 他要的就是学姐将他杀了,这样他才能继续他的研究,舍弃人类的身份变成另一个物种。 固执己见的学姐,执拗的认为他的想法全都明白。 真的明白吗? 那学姐知道自己将合照时触碰到她的肩膀皮肤割下放到收集品吗?知道自己任由她诋毁乖乖呆在家里吗,学姐,真的明白他想做的事情吗? 想变成学姐的私人公寓名正言顺的将她困在体内,想化为空气时时刻刻紧贴着学姐就像把学姐吞入肚中一样,想变成学姐视线里的每一样物品,充斥着她的生活,填满她的视线,成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 哎? 回头一想的话,学姐也许真的有理解到他想做的事情。 学姐到底还是在最后时刻亲手杀了他,干脆利落不留丝毫生还机会的一刀,快的让他来不及回味学姐的吻,未能感受到学姐带给他独有的痛楚,就被那把缠绕着黑玫瑰的匕首送回医院。 “学姐,你当初看到了符纸吧,”他从镜子里伸出来,柔软如蛇的脖颈拉的极长缠住学姐的身体,“学姐,你是在放任我的行为吗?” 纵容他将受过诅咒的血液溅到她的眼中,默许他在公寓里画下倒五芒星与七芒星,默认他不请自来留在公寓里……即使他的真身已化作公寓,可没有学姐的允许,总觉得不太敢住呢。 学姐,是在怂恿他做些什么吧。 不然为何在他彻夜趴在天花板上,早起看到他的时候也只冷下脸,便不言不语的走进卫生间。 他变成学姐坐着的桌椅抱着她吃饭,学姐也没有斥责他。缠在学姐身上时,她也仅仅因自己缠绕的太紧产生痛楚而皱起眉头。 学姐,一定是默许他的小动作吧。 默认他做的一切事情都会原谅的,对吧,学姐。 初夏时分,公寓外弥漫着厚厚的灰色雾气,两株紫薇花伸出如箭矢般的墨色枝丫守卫着公寓。看不清面容的各色人群做过窗前,肤色不同,服饰不同,季节不同。模糊的身影像隔着一面磨砂镜子照进屋内。 人群嬉笑着走过公寓,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像是看不见笼罩在雾气中的诡异公寓。 他们当然看不到了,这可是他和学姐的独立空间,怎么会让无关人员看到呢。 公寓内阳光充足,空气清新。他紧紧的缠着学姐,如同求-欢中的雄性蟒蛇,微凉的侧脸摩擦着学姐温热的脸颊,他满足的叹息着,“学姐,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第15章 没羞没臊的生活 方翰宇最近发疯的次数越来越多,间隔时间也越来越短。 。 初夏傍晚。 一层层浅黄的晚霞散落在西边天空,缕缕刺目的余光照进方翰宇的眼里,将他的影子变成背后长长的黑蛇。簇拥在彤色落日周围的云彩不敢接近,只能围在落日旁边伺机而动。 大片大片剔透的浅蓝色越接近太阳,颜色也越发浅白。路边的梧桐树上空升起一轮型如镰刀的弯月,半透明的月亮还可以看见一块块浅蓝色的痕迹,那是月球表面的深坑。 踏着轻轻摇曳的梧桐树暗影,方翰宇擦净手心里的潮湿,紧张的舔着下唇,黑亮的杏眼时不时急躁的瞥过身后。 等到不远不近的脚步声慢慢接近后,他挠着头发借此掩饰自己小心翼翼瞄向身后身影的动作,身后那人一袭黑衣,长发束起,眼神冷凝,神色漠然。方翰宇眼睛一亮,抿着嘴角偷偷的笑了。 身侧叫不出名字同学不解的站在原地,等方翰宇走到他身边时又有说有笑的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在每个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方翰宇都特意站在最显眼的地方,期待着跟踪者的靠近。 深绿色的梧桐树叶子在头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背后那人的脚步声平稳清晰,一声声,一声声逐渐与方翰宇的脚步声融为一体,分不清到底哪个声音是他的,哪个是跟踪者的。 这种不分彼此的感觉让方翰宇笑弯了眼,心里仿佛堆满了甜腻腻的蜂蜜,甜的几乎要将他腻死。 他绕过行人,刻意避开同伴不经意撞来的肩膀,他的身体可是只有背后的跟踪者才能碰。 方翰宇掏出手机装作打电话的样子随意的往后望,身后的跟踪者就那么光明正大,肆无忌惮的站在路中间,淡漠的双眼直视方翰宇,好像不怕他发现自己偷窥的行为似的。 瞅到她不躲不避的行为,身为受害者的方翰宇反而羞怯起来,脸色涨红,眼神闪躲,瞬间转过身体,收起手机。不安紧张的神情好像从家里跟踪到街市的人是他一样。 面容模糊的同伴示意方翰宇去商店看看,他心不在焉的敷衍着同伴的询问,魂不守舍的拿起一串串商店里的小饰品,走到僻静的地方,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放到眼前,倾斜的镜面立刻反射出站在方翰宇身后第三排货架的跟踪者。 那人冷硬的表情与不自觉散发出的冰冷气质让她周围一米处空无一人,她穿着夏季黑色套装,剪裁得体的衣服衬出她精英式的气势,让她与这间廉价商店格格不入。 同伴选好东西,方翰宇恋恋不舍的收回小镜子跟着走出去。 “身后那女人怎么回事,你认识?”同伴瞥一眼身后那人,问他,“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你身边看到了很多次。”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方翰宇快步上前,指着前面的内衣店大叫道,“那不是你最喜欢去的店吗,快点走啊。” 方翰宇的叫声引来许多行人,被人群用异样的眼光看着的同伴急红了眼,“谁喜欢那些女士内衣,你别胡说!” “哦,哈哈哈,我把你跟xxx跟记混了,他可是再三求我一定要给他女朋友看看内衣,”方翰宇轻描淡写的解释道,余光瞟到跟踪者嘴角那一丝迅速消失的浅笑。 “别吓人好不好。” 方翰宇嘿嘿笑着不搭话,同伴说了几次见他还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也就沉默下来,拐过一条条十字路口,在一个个摊位下停留十几分钟。时间就这么慢慢的被消磨,身后跟踪者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不耐。 “方翰宇,我在这,你不是不喜欢出门的吗,”马路对面看不清面容的少女急切的嚷道,“翰宇,你等下我,我这就来。” 方翰宇靠在红绿灯上,指尖扣着马路边的栅栏。嘴角开朗阳光的笑意不变,他眯起眼睛迅速瞥了眼身后三米外的跟踪者。身侧同伴促狭的坏笑,偷偷往后靠。 马路对面的少女还未等说完就急不可耐的跑过马路,即使是模糊的五官也能看清不加掩饰的喜悦。 在少女就要跑到方翰宇身前时,他后面的跟踪者终于忍耐不住,上前几步,一把拽住方翰宇的胳膊,拧着眉头无奈的说,“翰宇,别玩了。重复了那么遍,你也不嫌累。” 傅清若话音未落,急速奔跑的少女,挤眉弄眼的同伴,路边疾驰的汽车,空中飞翔的麻雀瞬间停在原地,然后如风化的陈旧物品渐渐消失。熟悉的公寓出现在眼前,屋外依然被厚厚的灰色雾气给笼罩。 方翰宇手脚如蛇紧紧的缠住傅清若的身体,清亮的嗓音漾出黏腻的声线,他冰冷的侧脸撒娇的摩擦着傅清若温热的脸颊,带着回味的神情不舍的讲道,“这可是跟学姐独有的游戏,无论重复多少次,都不会腻哦。学姐,我们再来一遍吧。” “我累了。” “再玩一次,再玩最后一次好不好?”方翰宇可怜兮兮的恳求道,动作却一点也不慢。 等到傅清若发现时,公寓又再一次变成初夏傍晚,那条栽种着一棵棵梧桐树的商业街。 方翰宇在傅清若三米远的地方,看不清面容的同伴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说着傅清若都已经背熟了的台词。 前面的方翰宇擦拭着手心里的润湿,头微微偏向傅清若所在的地方。黑亮的杏眼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好像在说:来追我啊,学姐,来追我啊。 傅清若无奈而宠溺的浅笑,脚步上前,去追逐那个爱发疯的男人。 。 傅清若在睡梦中皱眉,觉得好像有柔软的绳索紧勒住自己的脖颈,手脚被缚,无法动弹,眼睛被蒙上东西的紧缚感。无法支配自己身体的震怒与透不过气的恐慌使她惊醒。 傅清若睁开眼睛,眼睛眨动间浓密的睫毛擦过丝滑布料传来微弱的细碎声,与梦中无差别的黑暗让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醒来。压在身下的两手掐着指尖,尖锐的痛楚瞬间传到脑中,微微发麻的身体也让傅清若无法自我欺骗。 她牙齿抵住舌尖,肚子酸胀的感觉持续不断的攻击着大脑。傅清若静下心来,思考这次方翰宇想玩什么,她闭上眼睛,身体不再紧绷,放松的神情让站在床边的方翰宇有些不满。 方翰宇单膝跪在床边,俯身凑近傅清若。饶有兴致的眼神仿佛带着黏腻的舌头在她身上舔舐着,他身上本就弥漫着阴凉的寒气,况且傅清若身上只有一件浅蓝色睡裙,因双手双脚被绑起来,睡衣撩到大腿处,可以清楚的看到因为方翰宇的接近,傅清若裸-露的身体上立起的寒毛。 “翰宇,给我松开,”傅清若肚子酸胀,在察觉到方翰宇的靠近后迫不及待的说,“快点松开,我要去卫生间。” 方翰宇默不作声,黑幽幽的杏眼注视着在他身下挣扎扭动的傅清若,她急的一身汗也挣不开,脸色潮红,口中呼出淡淡的白气。他伸出猩红的舌尖舔过青白的下唇,口腔因幻想的事情而溢出唾液,吞咽的声音大的连傅清若都能听见。 伸出冰冷的指尖在傅清若脚踝处抚摸着,指腹好像被皮肤黏住一样在光滑的小腿处留恋不去。傅清若怕痒的往后缩,在半空中被方翰宇强势握住。 “方翰宇,立刻给我松开,”傅清若喘息着命令道。 方翰宇眼神微亮,为自己找到借口而雀跃不已。 学姐还是这么严肃认真……看不清局势呐,她现在可是处于弱势的一方可还是那么强势,这是不好的习惯,要不要教教学姐呢,在敌我悬殊时可不要逞强,会吃亏的。 方翰宇指甲变长,划开绑住双脚的绳索。抓住傅清若乱蹬的小腿,举到嘴边轻轻啄着脚背。珍惜轻柔的动作,一下一下的,好像海里的鱼小心谨慎又不慌不忙的啄食着。 傅清若脚心蜷缩,肚子的胀痛感越来越强烈。她呼吸急促,抿紧嘴角,额前因燥热而冒出的汗水流过鬓角,打湿黑发。 “方翰宇,让我去卫生间,我就陪你玩下去……嗯。” 傅清若闷哼出声,破碎的尾音带着乞求的声调。方翰宇在她说话的时候用指甲快速划开小腿皮肤,艳红的血液争先恐后的涌出来,然后被方翰宇吞入肚中。他含住伤口,微凉的舌尖慢慢的舔过细小的伤口。 “翰宇……别,”傅清若蒙着眼罩,紧抓身下的被单拒绝着,“方翰宇,你要是在不给我松绑,就别想进屋!” 方翰宇挑眉,伸出右手恶劣的按压着傅清若的腹部,靠近耳边,清亮的声音变成低沉醇厚,他张开嘴唇,雪白的牙齿咬上傅清若的耳尖缓慢研磨着,在她的惊呼声中,色-气满满的低声请求,“我是不会松开绳索的,学姐,要我抱你过去吗?” “……抱我过去,”傅清若偏过头,拒绝承认自己的声音小的像示弱。 方翰宇笑眯眯的点头,俯身抱起被黑暗包围、四肢绑起,只能依靠他的傅清若。走向卫生间,傅清若的自尊心绝不允许方翰宇留在卫生间。 他靠在门边,仰望着天花板吊着的水晶灯。耳边听着学姐磕磕绊绊的动静,嘴角渐渐弯起餍足的浅笑。 这种感觉,这种被一向强势的学姐依赖的感觉呐。真像毒-品一样让他上-瘾,下次在尝试其他方法吧,方翰宇想象着未来,眉眼弯弯,笑容依旧纯良如初。 第16章 蓄谋已久1 那个女人没有再来。 嘛……反正不管她的事。 夏眠指尖敲着收银台,与红星超市上晚班的同事交接完工作后,提着早就拣好的大减价的食物走出红星超市,清冷的空气立刻缠上来,让她精神一震,解开锁在马路边的自行车,将食物放到篮子里,她长舒一口气揉着酸痛的肩膀骑上车驶向马路。 不过……跟在那女人后面的笑眯眯男人,他眼里的负面情绪还真让人讨厌。 老旧的自行车在她刚转动轮子时就不堪重负似得□□起来,夏眠眯着眼睛,望向模糊的前面,在脑中计算这个月的收入之后,再次将换一辆自行车的想法又往后压去。 十年前她可不是这样的,像每个在父母宠溺下的小孩一样,夏眠虽不是特别娇纵爱花钱的人,但想买什么还是能得到的,以前别说一辆自行车骑到锈迹斑斑,就是稍微损坏了点,父母都不用说就会重新买一辆……。 那也只是在十年前了。 这个月的工资仅仅只够维持基本的生活,收养夏眠的人也不是不给她生活费,但她在父母死后寄居在婶婶家的三年里已经习惯了不去麻烦任何人,她八岁时就明白没有人有义务去养另一个人,凡事靠自己。 一阵清凉的晚风拂上脸颊,两侧橘黄色的纤长路灯如蒙着一层轻纱,迟了一个夏季的雷阵雨在头顶酝酿着黑压压的云层,不时响起一阵轰鸣声,紧随其后的就是与雷鸣不离不弃的白色闪电。 夏眠愉快的眯起眼睛,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的肆意、欢快。豆大的雨滴迫不及待的离开乌云的怀抱,先是一滴一滴的,然后就是成片成片的落下来。 漆黑的柏油路与路灯在大雨的协助下,洗去白日里的灰烬,露出亮晶晶的好像是镶嵌着点点钻石的样子,有一种异样的美。 背后一条长长的影子始终跟在她身后,夏眠舔着嘴唇让自己不要多想。她眼睛频繁的眨着以防止雨水落进眼里,绕过十字路口的左侧,往东南方向骑去,身子前倾、双脚加快的蹬着脚踏板往平民区拐去,这条路她已经走了五年,熟的不能再熟了,正好可以躲开背后的影子。 夏眠骑到左右两边种着法国梧桐树的小道上,这条路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在了。两边的路灯有许多已经毁坏不能再照明,只剩下一些身上贴着小广告、灯罩毁了半边的垂老路灯还在坚守岗位。 透明的雨滴在朦胧的橘黄色灯光下清晰可见,线形的灯光透过梧桐叶子的空隙的落在夏眠漫不经心的脸上。雨水打在叶子上的声音和着路上堆积的叶子,在轮胎碾上去发出的湿润软和的声音一起响起,她思想放空只机械的蹬着,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影子突然冒出来—— 她心里一窒,脑袋空白,只条件反射的将自行车把头拐过去,身子向左歪去砰地的倒地。 等神智恢复过来,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又像才过了一会。夏眠没感觉身体有哪个部位痛,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就看到离自己眼睛下三四厘米处同样有一双眼睛。 夏眠神情一僵,她本来以为应该是乱穿马路的人或者碰瓷的人,不要怪她这么想,这世道本来就有很多这样的人,是她想多了吗? 她默默的起身,将自行车与食物重新拾起放到篮子里。在这期间,被她压在身下的人略显艰难的起来,弯着腰,捂住腰部,站在她身边不言不语。 夏眠扶着自行车,右手一直放在兜里,身体绷直,脚尖碾着梧桐叶子,直视那人。 这时才看清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大约一米八六左右,一头黑色短发被雨淋湿搭在白的有些病态的皮肤上,脸部轮廓分明,深刻立体,一双琉璃似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发白且起着一层皮,比韩国的什么花美男还要好看。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在腰部染上了红色,正在一滴滴的往下落。这时,少年像是挺不住她方向踉跄了几步,她不自觉的往前走了几步扶住他,待手心触到凉凉的感觉就立马后悔了。 看他那样就知道是惹了什么事,他腰上的伤明显是让人用利器割伤的,现在招惹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少年身子往夏眠方向倚去,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手心里带着弹性柔韧的感觉,温热的呼吸断断续续的喷洒在脸上,若隐若现的□□声沙哑低沉,勾起心中隐秘的渴求。 她冷着脸倏然将少年推到在地,不等他反应过来,就从右边兜里掏出手机打了救护车,语速很快的说清事情、地点。 “我叫了救护车,一会他们就过来,你在这等一会吧。”她瞥了眼少年伤势似乎加重的腰部,柔和了嗓音,罕见温柔的说。 少年被夏眠推倒在地后就没有起来,他扬起脸,玉色的脖颈划出一道脆弱的弧度,下巴处落着几块轻轻晃动的橘黄色圆斑,琉璃似得眼睛在暗处转动着光泽,像是被主人抛弃的狗狗,再尽最后的力量挽留着。 夏眠喉咙发干,恍惚中好像看到那个极力挽留母亲但还是被抛下的自己。心口的伤疤在这阴暗的小道上被彻彻底底的掀开,她心里即愤怒又酸痛,眨着眼睛将眼底的湿润眨去,双手掏出口袋向少年表示自己一穷二白,就是最底层的小蚂蚁。 见少年好像要说什么,她插话道,“我录音了,所以……等救护车来了后就好好养伤吧,我没钱给你。”她将右手口袋里一直保持录音状态的手机掏出来放在少年面前晃了晃,示意他要真是碰瓷的或者惹上人的,她也不怕。 她说完就骑上自行车准备走,一只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拽住了夏眠的衣角,回头就见少年弯着腰,脸上带着讨好温顺的笑,叫了声,“姐姐,我好疼。” 姐姐? 她抬起下巴,眼带审视的将少年从上看到下,语带嘲弄,“关我什么事,等那些救护车的护士来了,你再撒娇吧。” “救护车是什么?我只要姐姐。” 少年神情恳切委屈,不像是在做戏。那双澄净明亮得眼睛单纯无辜如稚子,他瘪着嘴,撒娇的摇着她的衣角。 夏眠灵光一闪,狐疑的盯着他,试探性的伸出右手比了个二,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手指?” “……” 少年无措的抿着嘴,又往她的方向凑近点,待柏油路上两人的影子亲密相挨时,少年露出一个十分满意而幸福的笑。 夏眠觉得这个少年就是克她的,她自己明明就不是多么善良、有同情心的人,可看到他那么容易满足的笑就觉得她好像、似乎、确实有点冷血残酷了? 她重新掏出手机,“我现在录音了啊,你要是装失忆、装疯子,这可就是证据……我,我今晚陪你到医院吧,但听着,医药费、住院费什么的,我一个子都不会付,听清楚了吗。” 夏眠刚说完就后悔,恼怒的将少年拽在手里衣袖给抽出来,扶着自行车走到人行道。不耐烦的斜睨了少年一眼,不解的在心里嘟囔着‘怎么今天这条路上的车这么少?要是有其他人在的话,她犯着着惹这个煞星。’ 少年抿着嘴角,琉璃似得眼睛笑的如同月牙,不在意的重新走到她身边拽住她的衣袖,像是多动症的小孩一样,时不时的蹭一下她或者摸一下她的头发。 救护车在二十几分钟后来了,折腾了大半夜才终于弄好。 第二天,一直以来的生物钟硬是让夏眠在六点半起来,浑浑噩噩的直起腰有些疑惑的看着搭在身上的白色被子,迟钝的嗅觉这时才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她怎么在床上?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昨天居然烂好心的救了一个人! 她一大早就觉得胸口发闷、眼前发黑,实为不祥之兆。她倏的转头瞪着旁边的那人。 少年像躺在沙发上的猫一样弯着腰,侧着头,白色的被子凌乱的掖在腰部,医院里普通的蓝格子衣服也让他穿的像名牌衣服。黑琉璃似得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发现夏眠也在看他后,眉尾缓慢的挑起,眼睛弯下,浓密的睫毛碰到下眼睑留下一道浅灰色的影子。 ……笑的明媚、开心,像得到了全世界。 夏眠想要责备的话突然吐不出来了,她懊恼的揪着头发,发狠的咬着牙,在心里无限次的重复我是猪、我是猪、我是猪。 三颗大而明亮、雕刻精美的水钻被一双白皙的手心托着放到了夏眠眼前,她挑眉不解的问,“干什么,还账吗?你家的水钻还抵得上钻石啊?” 少年局促的动着身子,脸上飘起两抹绯红,就连手心也微微颤抖,像要为所说的话而到羞耻一样,“这就是……钻石。” “啊,是啊……钻石?你哪来的,你不是……你”她脸色绷紧,瞳孔急剧的收缩如受到了伤害,声音干涩的继续说,“是我多管闲事啊,正好,既然你有钱也就没我什么事了,再见。” 夏眠沉浸在对自己多管闲事的难堪与被欺骗的愤怒中,直接掀开被子下床,提着鞋就要走。 少年慌乱的拉住她,急忙将手中的钻石扔到窗外,不知所措的说,“不,不,是我看错了,你知道我撞坏了脑袋,我瞎说的,那怎么可能是钻石的,吶,看,我那么轻易就扔出来了,怎么可能是钻石呢。” 她懵了,发现少年是真的对那三颗‘钻石‘不在乎,也许真像他所说的,是看错了,那只是水钻? 她拉着少年坐回床上,彼此有些尴尬,静默不语。她假咳了几声,冷着脸训着少年,“谁让你扔的,水钻也值几个钱啊,败家子。” 瞟了眼乖巧笑着的少年,她皱着眉头有些发难,“我要去上班了……你在这养病吧,警、察过会就回来,那样你就知道自己是谁了,你父母也会来——” “——我只要你……不……我是说,我只愿跟你在一起……”后面的声音在夏眠越发冷漠的眼神中越来越低,最终涅没于空气之中。 “你让我怎么养你?别插话,我才高中毕业,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去上大学,你想让我怎么养你?” “我想像亲人一样养你。”少年静静的说出这句话,认真的像是在婚礼上对着新娘说誓言一般。 第17章 蓄谋已久2 龙有逆鳞,而这句话让夏眠甩了少年一巴掌,她眼睑发红,鼻子酸涩、声音紧绷的似要绷断,“亲人?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跟我见面才多长时间,你以为……” 少年猛地抱住她,不顾自己腰部的伤口使劲的抱住挣扎的夏眠,双手在她背后安抚的摸着,“我想像亲人一样养你,不会抛下你,不会伤害你,不会辱骂你,是像你幼年时的父母那样养你。” 她挣扎的动作慢慢停下,她以为自己会哭,但她冷静的可怕,在心里计算着得失之后她压下不断叫嚣的危机感。 推开少年,夏眠挑眉冷哼,转过头不去看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好脾气的温顺的笑着,眉眼弯弯,“既然你捡了我,你就给我取个名字吧,只要是你取得,我都喜欢。” 她恶劣的笑着,看到房间桌子上摆着一个柚子,就带着小孩恶作剧的神情说,“小柚,你不是说让我随便取吗,就叫小柚。” 夏眠恶劣的打算落了空,因为少年也就是小柚连停顿都没有说,“好。” 她冷眼看着小柚快乐的样子,在心里嘲笑、审视的想‘看你能坚持多久。’ 八月的一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天空干净明亮的好像一块纯净的蓝宝石,香樟树碧绿色的椭圆叶子的边缘染上浅金色,金色的银杏叶在清风的抚摸下微微摇晃着脑袋在那窃窃私语。 一群群麻雀啾啾叫着时而分散开来,时而聚成柱形从下往上的飞走,几只黑色燕子优雅的划着弧线飞到电线上,神气的左右察看着。 难得的休息日,夏眠裹着毯子,因为这一个月养成的习惯条件反射的瞟了眼床边,瞬间热血上涌,牙齿咬的咯吱作响,额前青筋直跳。 躺在床边地毯上的是个秀丽清俊的少年,裸着上身,薄薄的毯子盖在腰部,还可以看见一个月前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现在已落了疤变成浅白色的痕迹。 少年美好的身体线条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印在夏眠眼里,精致的锁骨因为呼吸一起一伏,可以看见象牙色细腻的皮肤纹理,稀少的体毛被阳光照成金黄色,显得那么可爱柔软。 看到这种美景,夏眠心里也是一动,轻轻地抬起手,‘啪’的一声拍在他的头上。 “你给我起来!说了多少次,你丫的再溜进来,我就阉了你!” 小柚身体一颤,纤长的睫毛颤巍巍的睁开,露出里面水汽朦胧像蒙着一层白纱的黑玉。黑色的碎发凌乱的翘着,粉色的唇因为措手不及而紧紧抿着。 他无措又茫然的看着夏眠,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让他进来,他露出这一个月常有的讨好而畏怯的笑,“小夏身上很好闻啊,在外面就闻不到了,可是你不让我进来,我只好悄悄的进来了。”说完还有些委屈的眨着眼控诉夏眠。 夏眠肝火旺盛,想发火对着小柚那一脸信任乖巧的样子又下不去手,只能发、泄给无辜的拖鞋。 等到房间里的夏眠出去后,那个在她面前一直温顺、乖巧的小柚垂下眼,遮住眼里汹涌的笑意,嘴角挑起一抹心满意足的扭曲的笑。他趴到夏眠床上,像是品尝美食的美食家一样将鼻子埋在松散的毯子里,双手虚虚的拢个圈如同抱着一个透明的人。 小柚直起身走到房门口,目光深深的凝视着在卫生间的夏眠,他怀念的眯起眼睛,耸着鼻子,感到若有若无的体香还萦绕在鼻尖。 “小夏……别让我等太久,我的耐心快用完了。” 夏眠拿着挤好牙膏的牙刷神游太空的刷着牙,双眼无神的注视着镜子里那个头发凌乱、脸色惨白,眼底下还有青黑的黑眼圈。 细碎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接着是扑鼻的清香,那是小柚熬好的清粥。他将夏眠生活里的一切都料理好了,为了照顾夏眠轻微的胃病,还特意将粥熬得很软很糯,甚至陪着夏眠吃那些淡而无味的食物。 真的很像一个亲人啊,像哥哥或者弟弟一样。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夏眠瞥了眼正在殷勤的摆着碗筷的小柚,在心中冷冷的想,面上还是若无其事的刷着牙。 “小夏不要刷太久哦,你的牙齿不适合长时间的刷,会把牙龈弄伤的。” 手上的动作顿了下就要放下。等夏眠发现自己又听了他的话后,就重新将牙刷放进嘴里,泄愤的使劲刷着。 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要听他的。 “嘶,”看着牙刷上的血迹,郁闷的发现还真被小柚说中了,真是乌鸦嘴。 “漱嘴,”小柚拿着一杯清水递到夏眠面前,夏眠耍性子的冷哼,看到小柚琉璃似得眼睛慢慢沉寂下去,最后还是听话的接过水。 夏眠心里懊恼的直想撞墙,怎么一到他面前就不由自主的耍性子,真幼稚!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成熟可靠些,夏眠清清嗓子,瞟了眼小柚,“我待会要去上班,你在家等我,不要让陌生人进屋,别玩火玩水什么的,也别乱动东西啊。” 小柚也不气,像送丈夫上班的贤惠妻子一样笑的温柔,“好,饭要凉了,赶紧吃吧。” ……根本就是糊弄过家家的小孩。 吃饭的时候,夏眠异常的放慢动作,频频看向吃相秀气优雅的小柚,他吃饭很慢,喝粥的时候没有声响,比电视剧里的贵族少爷还要得体、好看。不像夏眠,吃饭不仅快还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让夏眠觉得一张桌子上的角色调换了似得,她是大老粗的丈夫,而小柚是娇弱的妻子。真的很像一家人啊。 爸爸妈妈也是这样的,每次吃饭的时候,爸爸都会故意的发出声音来逗弄自己,而妈妈无奈的摇着头,宠溺的看着自己再训斥着爸爸,但就连自己都能听出来那是甜蜜的苦恼。 夏眠心神恍惚,咬着牙让自己清醒过来,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再想也是枉然。她动作极大的拉开凳子,快步走出房门。 一双手拉住夏眠,小柚局促的抿着嘴,声音很小的说,“不能老让你出生活费,我跟你一起去上班吧,不行吗?” 夏眠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默许着小柚跟着她走到门口。 自行车没有后座,只能去坐公交了,昨天超市里的工作就已经做完,今天要到皖江公园去发传单。 星期天的公交车相信很多人都有切实的体会。夏眠被挤到后门的地方站着,不断有人上来又下去,让夏眠四周的空间越来越小,小柚与夏眠面对面的站着,一开始彼此间的距离有十几厘米,后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随着公交车的颠簸与上车的人,他一寸寸的减少彼此间的距离。 夏眠不自在的扭过头,将胳膊挡在自己与小柚中间。突然,小柚猛地跨了一步,将夏眠彻底罩在自己身下,保护性的用双手给夏眠腾出一点空间,对上夏眠疑惑的目光,小柚凑到她耳边低低的说,“有咸猪手。” 夏眠耳尖因为小柚的声音而变得酥-麻滚烫,脸上也火辣辣的,她摸着耳朵,用胳膊挡住面部不让小柚看清自己满脸的红晕。 小柚不解的低头往夏眠眼前靠,她恼羞成怒的瞪着小柚,心里嘀咕着‘以前那么有眼色,怎么现在那么迟钝、没眼色!’ 前门的地方突然爆发女人的尖叫声,原来是咸猪手另外找了个目标,而一个路人看不过眼,拍了下那个被骚扰的女人,好让女人远离咸猪手。 夏眠从拥挤的人群里往里看,被骚-扰的女人大约刚出校门,面容稚嫩,穿着时尚,画着淡妆,显得娇俏清丽。她满脸通红,将白色的挎包抱在胸前,怀疑的看着那个路人与咸猪手。 咸猪手恶人先告状,愤怒的瞪视着路人,“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就骚-扰人,来来来,大家都看看,就是他不要脸的猥-亵小姑娘!” 路人估计被这一通抢白的话给弄懵了,他连连摆手,看到公交车上的人目露鄙视,手足无措的大叫,“喂!谁做的事谁心里明白,我看你骚-扰别人才会好心提醒她——” “——好心,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将脏水泼到我身上再借机揩油!别人都不说,怎么就你一个人好心!” 围观的人被这话一挤兑脸色都不佳,纷纷骂道,“对啊,你俩在小姑娘背后,谁知道哪个是哪个,你别趁机骚-扰了人小姑娘再泼到别人身上吧!” “吵什么吵,还走不走了,赶紧走吧,我忙着很,我的时间你们赔的起吗。” “哎呀,这事交给警、察不就好了吗,让他们都下车吧,都下车。” 那些冷眼旁观、冷嘲热讽的话让路人下不来台,他恼怒的摆着手厌恶的看着咸猪手,又慌乱的解释自己真的只是好心,但换来的的比他声音更响亮的反驳。 被骚扰的女人只知道哭,路人让她评评理,她也只遮住脸、害怕的往后靠想要下车。 夏眠冷哼,小声的说,“傻-逼,指不定那女人根本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他大声嚷嚷出来,估计那女人反而在心里骂他。” 察觉到小柚的目光,夏眠心里一慌,怕他会觉得自己自私冷漠,但因此就更加不愿暴露出自己的害怕,只倔强的瞪着他,嘲弄的笑着,“怎么,我说错了吗?那人若不是多管闲事,那女人就会忍下去,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没有人骚-扰自己。 被那人这么大张旗鼓的嚷出来,那女人还怎么忍下去,必定会觉得委屈难堪,怨恨他怎么不早叫出来,害的自己被骚-扰,恼怒他害的自己被人像看猴子一样呢被围观,我说错了吗。” 小柚抬起手遮住夏眠的眼睛,抱住她,“小夏不需要恐惧,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就喜欢这样的小夏啊。” 小柚的手心温热,冒着细汗黏糊糊的,她靠在小柚的胸口,耳朵可以清楚的听到急促跳动的心脏,他在紧张什么?他也在害怕吗? 她推开小柚,挤到围观中心,对咸猪手大声的嚷着,“喂,不是要到警、察局吗?刚好,我刚才无聊拍了段视频,里面好像就有你骚扰人的动作,走吧,唉唉,你跑什么。” 第18章 蓄谋已久3 夏眠拉着小柚直接跟着咸猪手一起下车,那个咸猪手看到夏眠两人下来跑的更快了。 “小夏,你真的拍了吗?” “怎么可能,我骗他的,做贼心虚,他怎么敢让我把视频放出来。” 小柚反手拉着夏眠的手,十指相扣,“你好像很喜欢拍东西啊,上次是录音,这次又是录像。” 夏眠不自然的想抽出手,“放开手,很热啊,那当然了,遇到这种事,第一件事当然就是留下证据啦,不然被人冤枉都没法辩解,我可不像我爸他……”夏眠猛然顿住不再说话,甩开小柚的手,闷着头往前走。 皖江公园里的人很少,半天也等不到几个人。夏眠郁闷的低着头不去看小柚,但即使不看也能想象出来,他一定觉得奇怪,认为她是个怪人,然后像妈妈一样头也不回的抛下她。 凝在身上的视线消失,眼角余光也看不到那个清俊少年的身影,夏眠既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又有些难过、恼怒,他就不能再坚持一下吗。 而被夏眠认为是离开的小柚此时在皖江公园一处茂密的竹林边,距离夏眠也就一百来米,但因为有竹子挡住,夏眠找不到就认为小柚是受不了自己的古怪而离开。 小柚每隔几分钟就往夏眠的方向看一眼,他面前站着三个高大威猛、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三个比小柚高半个头,小腿抵过小柚大腿的男人毕恭毕敬的弯着腰、低着头。 蒙上一层灰尘的竹叶被风轻轻的撩拨便欢天喜地的叫起来,不断的沙沙声吵的小柚心烦,明明就是一个地方,但没有夏眠的地方就让他觉得一切都那么无聊沉闷。他脸色阴沉、嘴角因为不悦而拉下来。 小柚一只脚划拉着脚下的杂草,身子歪歪的斜着,目光始终看着夏眠的方向,偶尔眼角余光漫不经心的瞥一眼三位黑衣人,“谁让你们来的,滚回去,让老头抱着那个老娘们随便去哪个,别妄想妨碍我。” 剽悍大汉身子弯的更低了,其中一个像是头头的,试探性的抬头,被小柚阴鹫的目光一扫顿时吓到不敢再抬头,“少主,家主让我们尽力协助你。” 协助? 小柚稍微站直身体,停下划拉杂草无聊的动作,“你想用什么方法?” 头头身体僵住,假咳了几声,迟疑的说,“少主,觉得英雄救美怎么样?” 小柚无聊至极的表情顿时阴沉下来,在夏眠面前温顺的目光布满阴霾,他动作极快的的伸腿踢到头头身上,让黑衣人往后倒了好几步才停下。 “谁准你们有这种想法的,英雄救美?你们是想伤害小夏吗,好大的胆子,即使是我也不能伤害她。”小柚说完甩下三人走向夏眠。 这里的一切都让小柚厌烦至极,一切都那么平庸、乏味。不管是所谓的亲情还是手下的敬畏、女人的爱慕都让小柚觉得无聊。 ……只有她不同,她鲜活的让人记忆犹新,想忘也忘不掉,只有她是这平淡无奇的画布上一抹亮丽鲜艳的色彩。 等价交换,既然他将全部的爱都给了她,那么她也必须将自己全部的爱给他,如果不是全部的…… ……迎着夏眠别扭高兴的目光,小柚笑的越发乖巧温柔。 若不是全部的爱,那就毁了吧。反正坏了的她也只会呈现在他面前,别人休想看到。 夏眠足足发了十个小时,暮色深沉。 墨蓝色的天鹅绒般的夜幕缀满零星的碎钻,最西边还有深沉的紫色舍不得落下去而苦苦挣扎着,镰刀形的月牙隐隐约约的浮在头顶,空气沉淀下来,醉人的木香和着小柚浅浅的呼吸声飘在夏眠左右。 两人坐在花坛边上,小柚的手不顾夏眠的挣扎紧紧的握着,夏眠耳蜗轰鸣,眼前发白,她咽了下唾沫润湿不知为何变得干涩的喉咙,花坛里的单色太阳花合上花瓣,碧绿的叶子遮住花瓣仿佛对眼前的情景害羞似得,大瓣的玫红色月季花瓣慢悠悠的飘下来,落在两人相握的旁边。 夏眠梗着脖子就是不去看小柚,在脑中漫无目的的想着,‘今天又赚了六十块,今夜看着怎么好像比以前好看点,他怎么还不松手,手心明明都湿了,那么紧张,不会是第一次吧?’ 夏眠在心里嘲笑小柚是处,忘了自己也是第一次与男生那么近,只要有另一个人更紧张羞涩点,剩下的一个也就忘记了羞涩慌乱。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谁也没有看向对方,但心神却都在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等到身体僵硬酸麻,夏眠才装作刚想起一样抽-出手,假咳了几声,双手背在身后,脚尖在地上胡乱画着。 “回家吧。”小柚向她伸出手,琉璃似得眼睛染上温暖的橘黄色,漫天的繁星像洒在他眼中一样。 夏眠被这句话与这个人蛊惑了,傻愣愣的自愿将手递到他手中。 回到家里,小柚自觉的去厨房做饭,夏眠觉得过意不去想要帮忙,但被小柚温柔而坚持的轰出去,她无所事事的在客厅里闲逛着,看到被自己收起的相框被拿到柜台上放好,一家三口幸福的笑容就这么触及不防的看到。 ……妈妈。 夏眠紧紧的捏着相框,尖锐的角嵌进手心生疼生疼的,似乎变得湿润了。她脸色阴沉,带着极其冷漠的神色来到小柚面前。 “你放的相框。” 小柚大惊失色的想将相框拿走,夏眠抬起下巴,后退一步,嘴角挑起一抹伤人的讽笑,“别以为我收留了你,你就可以无所顾忌的随便动我的东西,你不过是我闲暇时随手养的,跟小猫小狗……” 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因为小柚卑微的跪下来,像个奴隶一样小心翼翼的将夏眠受伤的手掰开,把染上鲜血的相框拿开。 他畏怯的伸出舌头温柔的舔着滴下来的血,温热柔韧的舌头如羽毛般轻轻划过裂开的伤口,夏眠被这卑贱至极的动作给惊住了,连连后退几步,惊恐的看着小柚。 小柚歪着头似乎疑惑不解,他像第一次见面一样仰起头,用温顺的目光无声的恳求,“如果我是小猫,能让你安心、信任,会温柔的抱住我,耐心的询问我,担心我会不会生病,害怕我会不会走丢,那我情愿是你的小猫。” 夏眠被这句话给电着了,她抖着身体,脸颊红的要冒血,像八十岁老人那样缓慢的走到沙发边,失魂一样目光呆滞。 小柚说完那么破羞耻的话之后还像个没事人一样找到医药箱,跪在夏眠面前给她上药。 夏眠被这温柔的包容给打的溃不成军,她仰躺在沙发上,用手捂住眼睛,声音闷闷的说,“我爸在我八岁时死了,烂好心,多管闲事的烂人一个,我妈在爸爸死后的第三月后也死了,是自杀。 我那时八岁,害怕她抛下我,学着做饭,学着收拾屋子,其实我不恨她,妈妈那么爱爸爸,在爸爸救人死的那一刻,她就想跟着爸爸一起死吧,但还有我这个累赘……我明明每天都求她,求她看看我,不要总看着爸爸的遗照。求她听听我说话,不要像另一个世界里的人一样不言不语。求求她吃点饭,我害怕,真的害怕。 我不恨她,但我怨她。那天,也是像现在一样是个好天气,天蓝的像人鱼流的眼泪,妈妈在我还没有醒来时做好了饭,全是我爱吃的,她还陪我去了游乐场呢。 游乐场人很多,都是父母带着孩子过来的,我们站在摩天轮的下面,旁边有个穿着哆啦a梦衣服的人,他手里拿着许多气球,有粉红、大红、绿色、蓝色的,很多很多。我想要,但不敢松开抓着妈妈衣服的手,妈妈发现了,她给我要了个大红色的气球。 让我在这等她。她要去买东西,我不敢撒娇说跟她一起去买,那天她穿着大红色的长衣,我一直觉得她是故意的,故意穿个红色的衣服,故意给我要个红色的气球,故意让汽车撞到她。 小柚,你眼睛红什么,又不是你妈死!不许哭……你哭的让我也想哭……呵,后来,后来能怎么样呢,没了父母的不是在亲戚家寄养就是到孤儿院里,幸亏我还有个叔叔啊!” 夏眠用极其讽刺的声音说出这句话,她接着说,“叔叔是个怕老婆的,只要婶婶眉一皱,嘴一撇,他就跟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好人没好报‘这句话,自从我在他们家后,婶婶就常挂在嘴边,她向巷子里的长舌妇、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每见一个人就将爸爸妈妈还有我的事,当作闲谈的料在嘴里嚼几遍。 她常带着轻蔑得意的笑对我说’唉,你爸是个老板又怎样,到最后还不是年纪轻轻的就死了,还是多管闲事,救个白眼狼死的‘这句话之后,就是嘲弄的笑几声,再横一眼唯唯诺诺的叔叔后继续说‘我告诉你吧,这个世道好人是没有好报的看你爹的例子不就知道了。’ 我那时多傻啊,还懂得反驳说‘我爸爸是大英雄,是救人的菩萨,才不像你!老巫婆,大坏蛋!’婶婶每次听到我这句话之后就会大笑起来,跟听到多荒谬可笑的笑话一样。 你看,就拿白天的事情说,我婶婶还是很厉害很精明的吧!”夏眠顿了一下,用一双红红的眼睛瞪着小柚。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柚低声呢喃着,吻上夏眠。 嘴唇上轻微的压迫让夏眠明白自己的初吻就这么没了。好歹送个鲜花什么的啊,当然直接送钱是最好的。 小柚颤抖着掀开睫毛发现女主角居然一点也不投入,就连眼睛也没有闭上,不禁气结,轻咬了下夏眠的唇瓣,见夏眠皱着眉头,又讨好的用舌头舔着。 夏眠颤了一下,推开小柚,包上纱布的手揉着衣角,一缕缕的整好沙发垫的流苏。小柚得寸进尺的往夏眠身边靠去,像个真正的猫一样将头靠在夏眠大腿上,脸对着她的腹部,双手抱住她的腰。 第19章 蓄谋已久4 银白色的月牙升到窗边,带着松针清香的风卷着淡蓝色的窗帘,如同热恋中的男女一样缠绵的舞蹈,月光温柔的伸出手向灯光发出邀请,步入灯光的世界,一寸寸的与灯光合为一体。 夏眠手指伸进小柚黑亮的短发里,柔软顺滑的头发慢慢的滑过手指,带来一阵生理与心理的酥麻感,她看着躺在大腿上,抱着自己的少年,疑惑不解的想。 他想要自己给他什么?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这样想过以后,她又想。 我为什么纵容他躺在自己腿上?为什么要让他轻而易举的走进自己的领地? 啊,是啊,我想要个亲人。 可我为什么那么肯定他不是别有目的?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相信他? 因为我一无所有。 夏眠愣愣的想着,手指还是轻巧温柔的梳理着小柚的毛发。 是啊,因为她一无所有,那么他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呢?早晚会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他想要的。 他迟早会离开吧。 “你又买了什么?”夏眠心力交瘁的盯着小柚手里的精装纸袋,“喂……就算是你自己的钱也没必要这么浪费吧?” “怎么会,”小柚跪坐在夏眠对面,把银白色镶钻女士手表戴在夏眠左手腕上。“好看吗?跟我的一样哦,”小柚求表扬的笑着,亮出与夏眠款式相同的男士手表。 “……多少钱?”夏眠褪下手表,重新装回盒子。“不要说你不知道!”她磨着牙齿怨念的瞪着死不悔改的小柚。 所以说……最讨厌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了。 八月的尾巴还很热,两侧香樟树独有的香味让夏眠享受的眯起眼睛,白色的圆斑调皮的跳到脸上、身上,带着微微的热度。 夏眠不顾小柚鼓着腮帮子的碎碎念,硬是将手表给还回去。两个表加起来有二十多万,这个数值让她咋舌,啧,她二十块钱的手表不照样很准。 不知道是不是小柚要走了,这几天他变着法的送她东西,哄她开心。嘛,反正该走的都会走。 夏眠瞟了眼车篮子,里面放着他们两人都喜欢吃的零食,以前一个人舍不得吃,现在多出一个馋嘴的小猫就大出血的多买点,反正……他都要走了。 夏眠自始自终都认为是自己身上某些虚假的东西迷住了逃家的小少爷,但她都要开学了,彼此也相处一个多月,那些泡沫一样的好感也早就没有了吧,他离开……是迟早的事。 夏眠用脚支住自行车,目光紧紧地盯着左侧一家咖啡店,在一盆绿萝旁边坐着的那个人是小柚吧?如果是他的话,那他对面那个笑容宠溺的美女是谁? 夏眠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不是早就知道他是富家子弟吗?不是已经明白他只是抱着玩耍的心思跟她相处的吗?可为什么心里又酸痛,想要冲上去给他一巴掌,想泼那女人一脸水,想……抱着小柚让他别走。 她做贼似得弯着腰、扶着自行车躲到咖啡店门口一棵栽在盆里的棕榈树旁边,侧着耳朵听他们的谈话。 小柚穿着印有小熊维尼的衬衫,下面穿着一条廉价的牛仔裤,黑色的碎发在眉毛前一点,琉璃似得眼睛随意的环顾四周,嘴角一直挂着似有似无的讽笑,他斜坐在椅子上,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直有杰作的敲着桌面。 对面的美女大约二十多,穿着淡青色连衣裙,一头黑色及腰长发,具有古典美的鹅蛋脸,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带着笑意,浓密的睫毛在眼下画出一道浅灰色的弧度,她美的让人想不起嫉妒。 起初,美女一直在笑,但她端起咖啡要喝的时候好像瞥了眼夏眠所在的地方,夏眠慌忙将身子藏到往棕榈树叶子下,小柚顺着美女的视线往外看,被美女打断。 “想回去吗?”美女说。 小柚冷哼一声,直接以动作替代回答,他就要站起来便听到美女说,“怎么,这就坐不住了。” “与你无关,别怪我没提醒你,只要妨碍到我,管你是我什么人。” “我会做什么不要紧,关键是你小情人看到了,会做什么。” 夏眠听到这明白美女已经发现她了,她匆忙骑上自行车,连路也没看就急急忙忙的骑到马路上。 这么大的动静,在咖啡馆里的小柚自然发现了夏眠,他瞪了一眼美女便急冲冲的往外赶,连咖啡倒在了身上都不知道。 “她需要点外在刺激,才会醒悟。” 小柚顿住,眼中划过阴霾,声音紧绷,“我当然知道,但我不允许自己伤了她,谁都不能伤害她,我也不行。” 小柚走后,美女施施然的端起剩下的咖啡,姿势优雅的喝完,一个英俊的男人从后面抱住了女人,头抵在肩窝处,语气酸酸的说,“老婆,那个臭小子何必管,让他自生自灭。” 美女好笑的看着男人,“……他是你儿子。” “儿子也是男的!”男人脸色阴沉,在心里第三千六百五十次的觉得自己当初没在那小子刚出生时掐死他,真是太心软善良了,居然敢反驳她,看来训练的还不够啊。 “闭嘴。” “哦”男人委屈的用手在嘴边画一道,表示拉上了拉链,但心里早计划着怎么再虐那小子。 夏眠在外面胡乱的逛着,直到华灯初上,阴沉沉的乌云挡住黯淡的星光,几只乌鸦飞过夏眠的头顶,在上面发出嘶哑难听的啼叫声,枯黄的树叶打着卷从面前飞过,萧瑟凄凉的气息不可避免的围上了夏眠。 她脑子里一直转悠着小柚与那个美好漂亮的美女,她比她高,比她美。夏眠低头瞥一眼自己的胸前,就连这里也比她大。 坐到喷泉边,凉凉的水丝溅到胳膊上让夏眠清醒过来,她苦笑着撇嘴。她有什么资格吃醋、痛苦,他们只是一个月的同居者而已,她还让带伤的小柚给她做饭、收拾东西,想想都觉得小柚能喜欢自己才是鬼迷了心窍。 所以……哭什么啊。 夏眠粗鲁的抹着眼泪,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就是连告白都没有说就失恋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到处是。 推着自行车回到家的时候,大门开着。门外站着小柚,他穿着粉红色印喜洋洋的围裙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但夏眠走近,他就像有感应一样抬起了头,琉璃似得眼睛直直的看着她。 微风拂过,边缘染成暖黄色的头发微微晃动,门内的灯光给他周身镀上一层光晕,看着就跟着周围肮脏黑暗的环境不符。 夏眠本就钝痛的心慢慢沉下去,逆着光,她看不清小柚的表情,不过肯定是暗藏喜悦的吧,毕竟与那样一位大美女约会。 夏眠面无表情的绕过小柚,错身的身后,小柚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看到他的神情,夏眠自嘲的讽刺自己自作多情,怎么会认为他喜欢自己呢,真是丑人多作怪。 将小柚的东西收好扔给亦步亦趋跟着她的小柚怀里,猛力关上门,像是要将彼此之间相处的时间斩断一样。 夏眠身体很软,她站不住,跪倒在地,头靠在门上,心里一片空白。 他一定会走的。 门外。小柚低着头,黑发遮住前额也遮住那双布满阴霾狠厉的眼睛,他脸色阴的像要滴水,声音还是以前那种温顺乖巧的语气,“小夏,我做错事了吗?你起码要告诉我做错了什么,小夏……” 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一丝声音。 她想要离开我,不……她是想赶我走。 小柚抬起头,琉璃似得眼睛慢慢弯起来,嘴角挑起一抹温柔的笑,回到厨房,将做好的饭菜一个一个的端到客厅的桌子上。 他清洗着厨房,动作轻巧,笑容越发乖顺温柔,在心里想着,真不乖啊,怎么可以一声不吭的就想把他赶出去,连审也不审就给他判了死刑……看到那种情况连问也不问。 看到了也不吃醋……不吃醋,是因为不爱他吧。 怎么可以,他将全部的自己都给了她,她怎么能那么自私呢? 自私的女人啊。 小柚目光缠绵热切的看着手里的磨成粉末的药融进牛奶里,他端着这份加了料的晚餐走到夏眠房间门口,轻声说,“就算要把连自己做错了什么事都不知道人赶出去,至少请吃完这最后一餐,小夏,我求你了……就吃这最后一次。” 门内一点动静都没有,小柚脸色一点点阴下去,竭力忍耐着想直接闯进去的冲动,转身将食物全部倒进垃圾桶里。 他笑容甜蜜像陷进热恋里的普通少年,带着给心爱女人挑礼物的那种幸福又苦恼的想,好纠结,是按照刚才那样给她下安眠药?还是用铁链捆着她呢?不行啊,安眠药吃多了会对身体有伤害的,那就用铁链吧,在铁链上缠些棉花就伤不到她了。 反正他一点也不想伤害她,这样做不是很好吗。 ……她永远也不会赶他走了。 第20章 蓄谋已久5 第二天,夏眠身体僵硬的从地上站起来,她昨天听到小柚离开的动静后就一动不动的跪坐在地上。 她想,这一次是她先离开,总让她先离开一次吧,总不能让她一直被别人先抛弃只能在后面看着背影吧。 对着镜子,使劲拍打着白的像鬼的脸,她没有笑意的呲牙,让嘴角两边翘起。看到镜子里那个面貌扭曲狰狞的女人,夏眠立刻拉下脸。 桌子上被小柚擦得干干净净,看不出来昨天曾放过许多饭菜,就连垃圾桶里也没有。他还是那么喜欢扔东西,每次垃圾桶还没满,他就给扔出去了。 夏眠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个清洗干净透明的玻璃杯。眼睛垂下,手指摩擦着冰冷的杯壁。 昨天小柚说的话她听到了,可长痛不如短痛,再说,那时候她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不知道多丑,都要走了,就不要再将自己本就平庸普通的印象再丑化几分。 一夜未睡,太阳穴突突的痛,像有人拿一把锤子在脑袋里使劲的敲着,砰砰砰的响。 夏眠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不是脑子里的幻想而是真的有人敲门。 会是小柚吗? 夏眠左脚绊右脚狼狈的倒在地上,手足无措的既想不管不顾的立刻开门,但女性的矜持自尊又让她想躲在房间里再也不出来。 她握着门把手,等了一会。将头发扒拉几下,左右晃动了一下脸,缓解一下麻木僵硬的表情,才打开了门。 ……不是小柚,是昨天那个大美女。 “不请我进去吗?”美女调皮的眨着眼,笑容温和。 “哦……哦,请进,请进。”夏眠局促的将裂开缝、脏了的拖鞋往身后藏去。 美女走进去后,她后面还跟着一个身穿黑色西服,长相英俊的男人,不知是不是夏眠的错觉,她觉得这个男人跟小柚长得有点像。 美女站在客厅里环顾一周后,轻笑出声,“真小,不知道我儿子怎么在这一呆就是一个多月的。” “我儿子?” 她儿子是谁? ……咳咳!夏眠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跟她生活了一个多月的不就是小柚吗,那么,这个美女是他妈!他妈来这干什么? 夏眠表情立马拐了百八十度,将下巴一抬,鼻孔朝天,用眼角余光撇着美女,“你来干什么?小柚……不,是你儿子他已经走了。” 美女身后的男人脱掉看着就价值不菲的西装放到夏眠的沙发上,然后那个美女才动作优美的坐到西装上。 真对不起啊,我家的沙发廉价寒酸的都要先垫一个昂贵的西服才勉强可以做啊!夏眠在心里酸溜溜的想着。 她胡乱的想着,不让自己去想小柚妈妈来这里干什么,他是觉得自己在这生活的一个多月是个耻辱吗?所以让家长出面将她搞定,好抹掉这个黑点继续过他优渥的大少爷生活吗? 没良心的。 夏眠皱着眉头忍住酸涩的感觉,只装作高傲不屑的样子来掩饰已脆弱不堪的自尊。 美女果然像电视上的富太太一样从包里拿出一张纸,让纠缠自己儿子的贫家女知难而退。 “不用我说,你该明白的吧。”美女轻笑着说。 夏眠磨着牙齿,身体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她控制了很久才用若无其事的声音回答,“当然。” “不许签。” 夏眠愣了,倏的转头,门口那个跟脱掉了西装的男人打斗的人真的是小柚吗? 她眯起眼仔细的很深的看着小柚,仿佛这一眼即是永恒,即是诀别。 本来就是诀别。 夏眠自嘲的扯着嘴角,用更快的动作在纸上签下了自己大名,最后一划写上时,一种尘埃落定已成定局的感觉涌上来。 夏眠猛地闭上眼睛,在眼里一直滚啊滚的泪水被逼回去。 细碎的声音传来,在黑暗里夏眠听到了小柚的声音,他说“你签了,”不是问句,就那么平平淡淡的说出,听不出他现在什么心情,脸上是什么表情。 一双手轻柔的拂去脸上凉凉的泪珠,夏眠透过沾上泪水的睫毛看到面容模糊的小柚。 她甩开小柚的手,粗鲁的用袖子擦掉眼泪,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特清楚的看到小柚脸上那幸福甜腻的笑容。 ……有点渗人。 房间里的其他两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空气停滞下来,就连时间也顿住了,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直直的打在小柚黑亮的短发上,空气中飘扬着金色的灰尘,像雪一样落在他卷翘纤长的睫毛上。 那双能看到自己的眼睛,那里满满的都是自己的身影。 小柚突然笑出了声,“笨蛋,你都不会看一下自己签的到底是什么吗?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也许是气氛太让人沉迷,夏眠也傻傻的笑了,“不就是支票吗。” “……果然是笨蛋,看一下上面有夹缝的地方。” 夏眠狐疑的瞪着他,乖乖的找到那个夹缝,撕开后,瞬间脸黑了…… 那上面明晃晃的写着‘结婚协议书’。 夏眠哽了一会,吐字很慢的说,“这是骗婚,我居然没有录音。” 小柚贼兮兮的笑着,一把抱住夏眠,像孩子一样在原地转圈圈。 夏眠大叫着让小柚放她下来,但高速的旋转很快让她眼冒金星,头昏脑胀。被放下来后也只能软着身体靠在小柚身上。 “我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后,夏眠就低着头,将两只手左右扭着,就是不去看小柚。 他抬起夏眠的下巴,用一种很缓慢的速度靠近她,琉璃似得眼睛一直凝视着夏眠,夏眠害羞的想闭上眼睛或者捂上小柚的眼睛,但莫名的第六感告诉她若是真的闭上了眼,一定会发生什么。 他温柔含住夏眠的唇瓣,先是用舌尖一点一点的润湿干燥的下唇,在夏眠眼底冒出水光后趁其不备猛然冲进去,如狂风浪潮卷着夏眠的舌头,舔舐着每一寸口腔。 一吻分开后,夏眠只能靠在小柚抱着她的胳膊上缓一下,她吸着嘴唇,感觉一定像香肠一样肿起来了。 “我爱你,”小柚抱住夏眠轻声说。 听出了不同之处,夏眠更紧的抱住了小柚。 静静的待到中午,肚子里传出咕咕声打破静谧的空间。夏眠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拉住想要走进厨房的小柚,重新窝到他怀里,玩着他的手指。 她现在不想要琐碎的事来打扰两人相处的时光。 “吶,小柚,你昨天上哪去了?” 小柚在夏眠头上抚摸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摸着,“去买可能用的到的东西。” “是什么?” “是安眠药与铁链。” “什么啊,不想说也不用这么烂的借口吧,去做饭,饿死了,饿死了。” 被夏眠推进厨房后,背对着夏眠的小柚笑了。 不是借口哦,是有可能用到的东西。如果你发现了老女人的把戏,如果你还是不原谅我,我就放些安眠药,不过,就放一点点。 你那么弱的身体,只要一点点就会睡过去的,在你睡过去之后,就用铁链锁着。即使你醒过来,即使你哭着求我、厌恶的骂我,你也走不掉了…… 只会看着我,全部、全部都会属于我…… 全部哦。 小柚看着狼吞虎咽的夏眠,双手合十支在下巴处,琉璃似得眼睛深深的的安静的看着她,嘴角一直挂着乖巧温顺的笑。 若不是全部,那就毁了吧。 深夜时分,小柚猛地睁开眼睛。他动作轻柔的起床将被子仔细掖好,在夏眠脸上偷了个香便走到阳台外。 他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一根烟却没有抽,因为小夏讨厌烟的味道。 他倚在墙壁上低下头,黑色碎发遮住了眼睛,在鼻梁部分投下一片黑魖魖的影子。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的烟颤抖的就要掉下去,就连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 最后他像是犯了毒-瘾的瘾-君子一样,蹲下去将脑袋深深的在双膝间埋起来,溢出几声压抑不住带着渴求疯狂的呻-吟。 好可惜,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实现自己长久以来的愿望,但还是不愿伤害她。 “喂,你到底要不要囚禁她啊,唧唧歪歪的很讨厌啊。” 突然的声音让小柚身体僵住,他站起来不露痕迹的将手背到身后掏出武器,看向说话的人……鬼? 说话的是个少女,看着大约十六七岁,她凭空站在阳台上方十几厘米处俯视着小柚。及腰黑发顺着风的方向流泻着月光的光华,白玉似得脸上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厌烦的瞪着小柚,肩膀上坐着一个只有手指大小的少年。 少年蓬松的银白色长发乱糟糟的,一双紫宝石似得眼睛静静的看着小柚,面上平静到冷漠。 小柚压低声音,“我不管你是人是鬼,立刻……离开。” 少女飘到小柚身边,动作迅速的绕着他转了几圈,啧啧称奇的说,“喂,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将黑气压抑住呢,可惜,不是很纯,才百分之四十的纯度。”最后一句话说的极其鄙夷。 小柚刚要说话便眼前一黑晕过去。 夏娜蹲在被自己弄晕的蓝星人身边,右手放在那人胸口部分,只一会就见源源不断的灰色气体从胸口那里冒出来吸进右手里。 等灰色气体一丝不漏的被夏娜吸完后,她就直接跳下阳台离开了。 安亚开了口,“你还没有给他愿望。” 夏娜皱着鼻子,敷衍的说,“给什么愿望啊,都心想事成了,他用不着。” 月光如水,突然冒出来的夏娜、安亚如一阵烟快速的消失,只留下阳台处一个昏睡着的少年。 第二天,小柚是在彻骨的寒冷中被冻醒的,他疑惑的看着阳台,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不过,这不重要,小夏快要醒来还是做早饭要紧。 第21章 番外 在小柚与夏眠结婚三年后,夏眠偶然兴起让小柚写起了日记,说是等老了以后就可以在夕阳下互相回忆那时的心情与经历。 凡是夏眠说的,小柚当然全部遵从,下面就是小柚憋了三天写出来的第一篇日记: 我是昊天语,但在小夏面前我永远都是小柚,是那个只属于小夏的小柚。 我愿意为了小夏而死,但在死之前必须要与小夏融为一体。 我是那所谓黑暗组织的少主,有一个不着调但非常美丽的母亲,与一个时不时狂犬病发作的疯子老头, 臭老头在我能走的时候就让我自食其力,呵,他不过是不想让母亲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常说他是个疯子,不过作为疯子的儿子,我也是疯子。 臭老头会因为母亲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就将我扔到水牢里三天四夜,水牢可不像字面上那样是有水的监牢,不过为了不吓到小夏,还是不说了。 臭老头会为了母亲抱我一下,就让我受鞭刑五十。总之,只要他看到母亲与我在一起,那我晚上就不用休息了。 他讨厌我,不,他是恨我(这种心情我理解,因为要是小夏生了崽子,近而分散小夏对我注意力的时候,我也会恨不得掐死那个崽子),他恨我分了母亲的爱,恨母亲有了除他之外的羁绊。 不过,不要以为是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我才叫他臭老头的,我说过了,我是疯子的儿子,所以我跟他一样的,我能理解他做这些事的理由。 我也不会让小夏照顾别人,更不会让她注视别的人,即使那个被我称为‘别的人’的是与我血脉相连的科学定义为孩子的。 我叫他臭老头是因为他居然让我隔了这么多年才见到小夏!要不是打不过他,我早就出现在小夏的生命之中了。 第一次见到小夏,是在我十岁的时候,我因为杀了那个肌肉很壮的教练而获得出去玩的权利。但外面乏味无趣极了,我走累了就到游乐场去休息。 游乐场人很多,我不小心掉入水中。掉到水里也无所谓,我可是在臭老头的斯巴达训练中度过了七年。有关系是一个陌生傻冒跳到水里,拽住我的胳膊将他丢到岸边,留下一句‘跟我女儿那么大的小子,死了多可惜’与一抹傻兮兮的笑容就淹没在河中。 我愣住了,第一次被人舍命相救的感觉很新奇又很郁闷,尝试着寻找傻冒口中的女儿,我可不是为了报恩,只是……稍微有些……嗯,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在意而已。 或许你们都猜到了,对,傻冒口中的女儿就是小夏。第一次见到小夏时,是在傻冒死后的第三个月,她与母亲在游乐场游玩。小夏当时就坐在游乐场供人休息的椅子上,她穿着一身大红的裙子,在来来往往的白色、淡色的身影中那么显眼亮丽。 她大约七八岁,手里拿着一根大红色气球,粉嫩嫩的脸蛋,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黑葡萄似得眼睛,简直就像母亲给我的洋娃娃。 一开始只是有些在意傻冒嘴里与他相似的女儿,但看到她有着鲜活的表情,可爱的举动,比母亲给我的洋娃娃不知道多好! 我想要她,臭老头说了,想要的就勾-引过来,勾-引不了就抢过来。 “小妹妹,你叫什么?”我蹲在她面前,露出我最引以为傲的笑容。 “……” 我有些挫败,虽然我不太在意自己的容貌,可那些女人很喜欢我的样子啊,她为什么不理我?不过,不愧是我看中的洋娃娃,这时候就不为色-诱所动容了! “你在等妈妈吗?我也是哦,”臭老头说过要用相同的经历来换取猎物的信任,一说一个准。 “嗯,你离我远点,妈妈说过,不可以让陌生人离太近,”洋娃娃用大大的眼睛看着我。 那时候,我看着那双倒映出我脸的眼睛只觉得像被电打了一样,全身麻麻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搂住她,亲上她的小嘴,得意的笑着,“我亲了你,就不是陌生人了。” 洋娃娃先是一愣,然后眼里慢慢蓄满了眼泪,她皱着鼻子,“不要!你就是坏蛋,坏蛋,我要告诉我爸爸,我告诉你……我爸爸是大英雄,是救人的大英雄!” 她一哭,我就软的连最基本的匕首都拿不起来。我当时真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娇弱、独一无二的洋娃娃给弄笑。 我笨拙的抱着她,学着对母亲安慰自己的久违的记忆去安慰她,“别哭了,哭了就不漂亮了……你不哭,我就给你好吃的,很好吃的,很多很多吃的,只要你不哭。” 那时的小夏可没有现在的那么坚强,她还是继续哭。 “别哭了,要不,我做给你吃,我做的饭很好吃的,连大厨都赞不绝口,”其实那时我的厨艺只维持在饿不吃自己的境界,我对她下了套,只要她答应让我给她做饭,那么她就是我的了,毕竟,是要‘我’做给她吃啊。 “你做饭肯定没有妈妈好吃,不过,我饿了,”她用被泪水洗过更加黑亮的眼睛瞅着我,我一时激动又亲了她。 她扇了我一巴掌,虽然从来没有人打过我的脸,不过要是小夏的话我还是很乐意的。 我用一辈子的饭票绑了一个很可爱的洋娃娃,起初她还是有些不乐意的撅着嘴,但我用话绕晕她又给她买了许多好吃的,她就晕乎乎的答应了。 本想立刻给她做饭,但该回去了,不然臭老头又有借口虐我了。 臭老头不会准许我现在就呆在小夏身边,即使他恨我,他也需要我呆在母亲身边。我与他定了一份协议,保证完成他的要求,然后再也不要妨碍我。 再见到小夏是在四年后,从得知那次见面后小夏的母亲就死了以后,我就想杀人,死的是谁无所谓,我只是想发-泄出愤怒与恐慌。 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受了那么苦,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曾发誓要保护她…… 那时,她呆在婶婶家比最廉价的仆人还要卑微,我珍惜宝贵的珠宝就这么被那些庸俗至极的人给随意践踏。 我理解了臭老头为何在别人看母亲时而愤怒暴虐了,因为我现在就有这种感觉,想杀了那个胆敢欺负她的人,想杀了所以看见她哭泣的人,想杀了自己。 自己居然没有在她最难过的时候保护她,简直就是助纣为虐。 我杀了那个女人,不过才在她肥的像猪的身体上割了五十多刀而已,居然就死了,那就拿那个叔叔开刀吧,反正没有保护小夏的人都该死。 在两人死后,我就收养了小夏,不过是暗中的,她不知道(甚至她现在也不知道)。 死老头又让我出任务,我只能给了他一刀之后去完成任务。 小夏十八岁时,我开始实行那个计划,我捅了自己一刀,在最偏僻的地方,将路封住,不允许出现任何的一个人来打扰我们的再次重逢。 她录音了,我没有觉得她冷血,我只觉得心脏像破了个口子,她变得警觉而戒备,我情愿她永远都见不到世上的黑暗面。 在结婚后的一天早晨,她曾经问过我那天离开之后我到底买了什么,我吻了吻她睡意朦胧的眼睛说“我怕你离开我,就去买安眠药好让你睡下,怕你醒来后逃跑,就买了铁链,放心,我舍不得伤了你,所以铁链上会缠一圈厚厚的棉花。” 你还是不信,小夏,你怎么能那么可爱又可恶,若是你相信了,然后不可置信的吼我骂我,我就可以实现自己从小时候就有的愿望了。 ……将你锁起来,让任何人都看不到你。 可你总那么信任我,真是让我高兴又有些苦恼啊。 你说,若是你趁着我不注意偷偷看了会怎么样,一定会诧异、绝望吧,自己最爱的人居然是这样一个疯狂黑暗的人…… 小柚写完放下了圆珠笔,有些无可奈何的捂住眼睛躺回椅子,发出甜蜜的苦恼声。唉,若是小夏真的会偷偷看就好了,他倒是想让小夏看到,而不是该死的守信非要等到白发苍苍的时候再看,不过……等一起相处了一辈子,那时她才发现自己枕边人居然是这种人的表情,那也挺好玩的。 第22章 婚后生活二三事 小柚与夏眠结婚后四年。 有一天,夏眠看到邻居在傍晚的时候牵着一只萨摩耶,突发奇想也想要一条狗,遂磨着小柚,想让他同意。 小柚皱眉,“你有我一个不就好了,居然学那些喜新厌旧的人。” 夏眠无语,“……可你又不是宠物,我就想要只小狗嘛,茶杯犬也行啊!买吧,买吧”(后无限循环买吧,买吧买吧,这句话) 小柚最见不得夏眠这样撒娇,遂脸色通红无奈的同意,然后不再压抑欲-望压住夏眠,一夜*。 第二天,夏眠回到家立马奔回自己的房间,准备去看那只萌萌哒的小狗。 结果…… 一个头戴棕色毛绒犬耳,棕色蓬松尾巴的半-裸少年蹲在夏眠面前,冲夏眠汪汪叫。 第一回合:夏眠败。 夏眠不死心,继续磨着小柚,最后使出杀手锏,不买狗就休想跟她同房! 小柚还戴着棕色犬耳,后面拖着毛茸茸的尾巴,跪在夏眠面前,将头靠在她腹部,撒娇的磨着,拖长了尾音,“我就是宠物嘛,你看,我会自己吃饭,自己清洁,就连逗你都比那所谓的小狗强,小夏~~” 夏眠黑线,“乖,我总不能像遛狗一样拉着你逛公园吧,你是我的,怎么能让陌生人看到你这么美的样子!”(每次夏眠说出‘你是我的’,小柚都会百依百顺。) 果然,小柚没能抵过这一大招。 几天以后,夏眠兴奋的跑回房间,不过因为上次的事有了警觉,就悄悄的打开门,一只黑色的小狗扑到她身上,真的是一只真的狗啊! 夏眠高兴了几天以后发现了一件事,这只狗怎么是母的?她明明就跟小柚说过想要一只公的,溜出去威风些的。 夏眠狐疑的看着小柚,“你故意的?” 小柚无辜状,“可能是宠物店里的人弄错了吧,反正都是狗,公的母的都一样嘛。” 夏眠无语,居然能吃起狗的醋。 第二回合:夏眠败 因为前两次的教训,这次,夏眠决定自己买,她在宠物店纠结了好久,最终选了一只蠢蠢的但看着很威风的哈士奇。 回到家的时候,小柚一看到那只哈士奇,就跟看到丈夫明目张胆的出轨还将情人带到家里一样,幽怨的瞪着夏眠,面无表情的回了房。 夏眠被他这反应惊到了,又好气又好笑,不就是一只狗嘛,至于吗。 夏眠晚上睡觉的时候,第一次主动向他求欢,结果小柚更哀怨了,像个深闺怨妇一样,瞥了眼夏眠,背对着她睡着。 夏眠无奈,准备以后几天伏低做小,先把小柚哄好再说。 第二天,夏眠刚回家,就见哈士奇风一样从卫生间里冲过来,躲到夏眠身后呜呜的叫起来,而后小柚也从卫生间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沾血的剪刀,笑的跟朵花一样。 夏眠警觉,“你干什么了?” 小柚笑的更温顺了,“我阉了它。” 夏眠………… 第三回合:夏眠……夏眠还是败。 圣诞节 圣诞节的时候,夏眠拉着小柚在外面闲逛,看到许多小孩吵吵闹闹的叫着圣诞老人,圣诞老人。 夏眠认真的对小柚说,“我小时候也想见到圣诞老人,让他给我许多许多礼物,有一年圣诞节还特意装睡想看看圣诞老人,当然结果还是睡着了,长大了以后就知道根本没有圣诞老人。” 小柚第一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的看着夏眠。 夏眠没有在意继续闲逛。 晚上的时候,小柚不知道跑哪去了,夏眠感慨一下老夫老妻了就是不一样,小柚都不像以前那么宠她了,不过也只是感慨一下,谁能将爱情当饭吃呢。 夏眠是被一只毛茸茸的东西给弄醒的,她以为是那只哈士奇,不耐烦的嘟囔几声还是没醒,但持续不断的骚-扰还是把夏眠给挠醒。 睁开眼的那一瞬,夏眠认为自己在做梦。 一个带着红色帽子,穿着肥肥的红色大袄的人背着一个鼓囔囔的袋子站在自己床前。 ——是圣诞老人。 ——不,是装成圣诞老人的小柚。 白白的胡子挡住小柚薄厚相宜的嘴唇,他的声音很低,“美丽的小姐,我是圣诞老人,我在遥远的天上听到了你的心声,所以我来了,你想要什么?” 夏眠眨去眼里的湿润,笑着说,“我想要小柚,那个只属于我的小柚。” 被帽子边缘的白色遮住眉毛的小柚愣住了,这是夏眠第一次真心实意的说,他是她的。 他拿掉帽子、胡子,与夏眠一样笑的傻兮兮的,“遵命,我的公主。” 花店 一天,夏眠拉着小柚去逛街,在经过一条商业街后他们拐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这个地方有着许多红砖青瓦的老房子,每家房子都有一个院子,种着许多桂花树、柿子树与各色鲜花。 在经过一栋二层房子门前,夏眠从大门口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坐在门前,她长相柔美温婉,一头黑亮柔顺的头发披在身后,两缕碎发顺着清风微微晃动,她脖子上带着一条乳白色的纱巾,很衬女子的气质。 她家院子里有一个蓬,左右两边种着许多鲜花。在女子身边放着花纸、剪刀、蝴蝶结等等。 这是一家花店。 夏眠心里激动,拉着小柚跑到年轻女子面前,正要说话,却见眼前冒出一双干净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指甲圆润有光泽,像是弹钢琴的手。 小柚将夏眠拉到身后,不悦的看向后来的那人,趁着夏眠还没回过神拽过她便走。他在那人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夏眠不满的用头撞着小柚的胳膊,“走那么快干嘛,我还没买花呢。” 小柚轻声道,“没事,待会到前面那条街我再给你买。” 夏眠倏然涨红了脸,不再说话,神情别扭。 小柚询问再三,夏眠才羞红了脸,断断续续的说,“玫瑰再美也不及你的芬芳,他人再好也比上你嘴角的浅笑。” 小柚愣住,十指相扣的手不自觉的握紧。这句话是他偷偷摸摸买回来的《论情话的重要性》里面的,他以为这几天夏眠的魂不守舍只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却原来是因为这。 他抱住夏眠,喟叹道,“你记错了,是我爱你。” “嗯,是我爱你。” 男体盛 两人坐在沙发上各玩各的,夏眠揉着眼睛将手机丢到沙发上,她瞟一眼没有粘着她的小柚感到有些奇怪。 小柚抱着手机,脊背挺直,一条腿翘在另条腿上。不知道是不是手机屏幕的关系,他眼睛发着绿油油的光。 夏眠起身装作倒水的样子,从沙发后面窜到小柚身边—— 手机大屏幕里放着一个赤-裸-裸的年轻女子。女子面容柔美,身段玲珑。姿势优美的躺在铺着白色暗纹的桌上,桌子的四角摆放着一朵朵的玫瑰百合,她隐蔽的地方被人放了许多精致小巧的寿司,美好的就像一幅画。 但……再美好,那也是变-态的女体盛! 夏眠脸色难看,伸手抱住小柚的脖子,威胁的笑着。“呵呵,把你脑子里的下-流想法给我丢掉,否则……”她使劲的捏着小柚脸上的软肉,“我不介意用冷水给你冲干净。” “小夏,”小柚歪着头,状似乖巧的笑着,“小夏就没有幻想过吗,我躺在餐桌上,剥光衣服,毫无保留的将自己呈现给你,我最为*的地方放上水果,你夹一块小西红柿,咬上我的朱果唔,小吓,时试砍(小夏,试试看)。” 夏眠胆战心惊的揉着小柚两颊的软肉,让他说不出话。她脸色通红,思绪跟着小柚的话幻想着…… 她打了个寒颤,丢下小柚,回到卧室抱住自己,安慰自己的小心灵。 太邪恶了::>_<:: 晚上,夏眠下班回家。 房内没有开灯,只有客厅有一点蜡烛的光。 夏眠走过去——目瞪口呆。 饭桌换成长条状的,可以容纳一个成年男子躺在上去。桌上铺着黑色顺滑的丝绸,四个角放上白玫瑰花球,零零碎碎的红绸铺满整个餐桌—— ——也从小柚赤-裸的身体上穿过去,蜡烛蜜色的火光投在他白皙的身体,似蜂蜜粘腻的色彩黏在精致纤长的锁骨凹陷处,摇曳的火光拉扯着灰色的阴影。隐秘的地方放着切好的新鲜水果,水果棱角处还残留着透明的水珠,在烛光下反射着彩色虹光。 红绸似血,皮肤如雪,躺在黑色的丝绸上,他美的妖冶艳丽。 夏眠愣愣的想。 ……红果上放着的果然是西红柿啊。 “小夏,你的大餐在等着呢。”小柚血红的舌尖舔着下唇,语气蛊惑,伸出手,拉着夏眠堕入到迷乱的黑暗里。 第23章 阴差阳错1 “老板,一束香槟玫瑰。” 他又来了。 陈露眉眼柔和下来,抿着嘴角想要掩饰自己的笑意。 她停下给百合浇水的动作,没有抬头。熟练的从身边拿起一张淡蓝色的砂纸、一张白□□状的纸与粉色的蝴蝶结给他包了九十九朵香槟玫瑰。玫瑰粉嫩柔软的花瓣上还带着一点露水,在黄昏的浅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直到把玫瑰包好,她才略微抬头但视线也只维持在那人的脖子以下。他看着也就二十多,身材高挑挺拔,脊背挺的很直,穿着一身裁剪得当的黑色西装,衣领、袖口不带一丝皱褶,庄重正式的像是要去参加婚礼的新郎官。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来,背着光。黄昏的余光在他黑色西装的边缘洒上一层乳白色的光晕,各色娇艳的花朵在他身上投下剪影,而他的影子笼罩在陈露身上。 他伸出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接过香槟玫瑰,道了声,“谢谢,”声音低沉而冷淡。 一点都不像要去见女朋友或妻子的人。 ……因为,香槟玫瑰的话语是:我只钟情你一个。 直白又浪漫。 直到他转身离开,陈露才敢抬起头直视那人的背影。他走路一板一眼的,连跨出的步子、手臂摆动的弧度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 陈露对那人庄严刻板的走路方式逗笑了,她生性懒散,最见不得这样规矩呆板之人。 她躺回藤条椅上,品着茉莉花茶。目光没有焦距,脑中懒懒的转悠着对那人的猜测。 他是这两个月来唯一在她这买花的客人,不知道为何这两个月居然只有他来买,以前生意虽然不太好但还勉强过的去,怎么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只靠一位客人。 他每次都在黄昏的时候来买花,有一次陈露好奇特意看了下时间,才发现他来的时间都是六点半,不多一分钟也不少一分钟,正正好好的六点半。 他也只用淡蓝色的纸包着九十九朵香槟玫瑰,简直像是强迫症一样。 陈露想到此,对那个没见过面的那人的女朋友或者妻子感到有一些好奇,不知道与那人在一起生活时,能否适应这人的习惯。 不过,现在的男生追求女孩都要在每一天送上一束香槟玫瑰吗?记忆的深处,她也曾每天收到过。 陈露含笑的嘴角僵住,强迫自己将思绪转开,那是不能碰的一道伤疤。 有拖拉不稳的脚步从左边传来,夹杂着嬉闹吹捧的话,是那些不务正业的混混。 铁皮大门被人暴力的踢开,陈露叹口气但面上还是柔柔弱弱的微笑。没有看向来人,在混混说话前将兜里的钱拿出来。 她拿起藤椅边靠着的纸板,用油性笔在上面写着‘请不要介意,这是我仅剩的钱。’ 一个身材干瘦,头染黄毛,满脸痘痘的混混蹲在陈露面前,他嘴里叼着烟,说话时喷出的烟味让陈露微微皱眉。 “美女,你这么识相,哥几个都不好再欺负你了呢,你们说是不是啊。”他眯起眼睛,转过头对自己三个同伴看了一眼,又转回来继续盯着陈露,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拖长了语调说,“不过,哥几个的目标不是钱,你唔咳咳。” 陈露脸上还带着厌恶就被这反转的一幕惊的回不了神。 买香槟玫瑰的客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他面色狰狞可怖,双眼发红,下了死手的与混混打斗。 干净整洁的衣服变得发皱,沾上灰尘与血迹。那人从来冷静自持的表情像面具一样被整个剥下来,换上恶魔的样子。 令人牙酸的击打声、骨折声从混战的中央传来,陈露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她抖抖索索的掏出手机准备报警,就见打斗停止。 四个混混躺在地上,浑身青紫,出气的没有进气的多。看样子是受了重伤,而买玫瑰的客人站在四人中间,他衣服被撕开了好几个口子,头发凌乱,俊俏的脸上染上血迹与青紫痕迹。 陈露瞥了眼混混,无奈的微笑。她不想被勒索但也不想以后的日子里都被混混纠缠,但那人也是好意,她拿起纸板在上面写着‘谢谢,你受伤了,要包扎下吗?’ 那人看也不看陈露的纸板,动作迅速的离开,连话也没说一句。 陈露对那人的反应哭笑不得,她无语的看着地上的四具‘死尸’不知道要怎么办。 眼前一花,那人去而又返,利索的拖着混混跑出门,只留下一地的狼狈与血迹,还有那人碎发下发红的耳尖。 陈露笑了,笑的连眼泪也落下来,她从来没见过这么逗的人,看着是那么正经理智的人却没想到那么害羞腼腆。 晚上,从附近的超市买完打折的蔬菜回家的时候,经过居民区路口。一些夏季闷热出来乘凉的老奶奶各自聚成堆,在热火朝天的说着闲话。 “小陈啊,买完菜了啊,呵呵,看着小姑娘真有本事……自己开家店,我孙女可就不争气了。”老奶奶打了招呼,就将话题扯到自己孙女身上。 “哎呦,你孙女不是什么北京大学的吗,那才是有本事。” 陈露始终笑的温婉,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她走开后就听见身后继续传来说话声。 “可惜了,是个哑巴,多好的一个姑娘。” 没有回头也知道他们那同情惋惜的表情,陈露没有停顿继续走。她知道他们也许是无意的,但她真的不想再看到叹息的表情,不想再听到同情的声音。 五年了,她早就听够了。 她不是天生的哑巴,是在高三去飞机场的高速公路上出的车祸,爸爸妈妈因为保护她去世了,而她就此变为了一个哑巴。 陈露笑的温柔又伤感,摸着脖颈处系的纱巾,在白色纱巾的地下是条长达七八厘米的伤疤,横在喉咙处,伤了声带,从此她的人生就翻了个个。 回到花店,将大门仔细的关好以免有来报复的混混或者小偷光临。这是个二层楼房,是爸爸在去世前用大部分存款买的,本想要全家人一起住的……现在也只剩下她。 房子里的装饰没有变过,还是几年前的旧样式,但光看着就让陈露觉得温暖,好像爸爸妈妈还活着一样。 吃过饭后,陈露收拾好自己,带着一身水汽就上了床,她这洗过澡就睡觉的习惯,从小时就没有变过。 看着浅蓝色的天花板,陈露对爸爸妈妈道了声晚安便睡了。 夜里又做了噩梦,不记得那到底是什么,只能感觉到在一片黑暗中,有不知名的温热的物体压在她身上,实在的沉甸甸的重量压得陈露喘不过气。 那个东西在陈露耳边发出压抑的喘息声,微凉的气息洒在脖颈上,带着湿润粘腻的感觉,引起一片鸡皮疙瘩。 陌生的气息像大型野兽巡视猎物一般在陈露身上嗅个不停,她想醒来,可眼皮就像黏在一起了,全身无力,动弹不得。 一双带着凉意的手按在陈露脸上,停留一会后。冰冷滑腻如同冷血的蛇一样的手指轻轻的拂过眉眼,像是蜻蜓点水似的迅速轻柔。那双手只静静的划过眉眼、鼻梁,然后在嘴唇的地方停留着,轻轻按压着,像是要将唇纹烙印在手上。 不要。 陈露猛然睁开眼睛,瞳孔剧烈收缩。心脏快速的跳动,身体发冷出汗不住颤抖,口中充满胆汁的苦味,她趴在床上干呕了一阵才神色萎靡的将缩成一团。 衣服没有被脱下,身上也没有一点痕迹,那真的是她在做梦? 可那么真实…… 陈露瞥了眼柜子上的钟表,清楚的看到时间停在一点四十,与以往一样。 她嘴角不再留着温婉的笑,表情空洞的如同尸体。 她这一个月每天的做梦都会在一点四十醒来,这真的是梦吗? 陈露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粉蓝色的窗帘被夏季早晨的微风吹开,露出院子里那些缀满露水的茉莉、海棠与月季,浅金色的太阳慢慢的从屋角移到窗户上,再从窗户下蔓延到陈露海蓝色的床单上。 陈露在床上又赖了一会床就动作利落的起床洗簌,正将白粥与馒头放到桌上时,门外的铃声如期而来,陈露身体僵硬声音很小的叹口气。 签过字,从快递员手里拿过包装精美的盒子,她纠结了一会最后还是打开了,里面还是那封淡蓝色玫瑰花纹的信。 是一封让她毛骨悚然的情书,只从五年前的车祸后就一直再送。她想过报警,可最后还是放弃了,现在那个人只是送情书,万一陈露惹恼了他,也许就不只是情书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暗处的人,自己的容貌随好也只是中等偏上一点,并且还是个哑巴。陈露眯起眼睛无奈而轻柔的笑着,在心里将自己数落个遍。 大清早的没有客源,陈露开了门就侍弄着自己养了几年的月季,她以前对这些花花草草的没有什么大了解,现在却是能分辨出每种花的种类、生长环境。 门前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像是故意踏的很重好让陈露听见一样,而陈露也确实听到了。 第24章 阴差阳错2 陈露眯起眼睛看向那个迎着阳光的那人,阳光逐渐的变得炽热,头顶淡蓝色的天空飘着一些稀薄的白云,在边缘处还染着亮白色的光。 她蹲在月季花丛里,看着月季玫红色的花瓣上凝结着圆圆的露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射出白色的光,清风拂来,吹动陈露鬓角边的碎发,吹来一阵茉莉的清香与那人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她放下剪刀,站起身,因为久蹲而踉跄一下,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往前倾斜的动作停下,胳膊处被那人握住,薄薄的一层衣服挡不住那人手心的温度,连带着陈露也觉得像被火烧了一样。 身子站稳之后,她轻柔而坚定的推开那人的手,笑容温婉疏离的在纸板上写下‘你的伤如何了?’ 来的人正是这两个月唯一的顾客,他今天还是穿着一套昂贵庄严的西装,不过是白色的。 他比陈露足足高了一个头,她站在他面前看他的时候需要抬头仰视着,这让陈露有些难受。遂往后退了几步,那人不知为何脸色僵硬了一下,眉间闪过阴霾,撇过头不去看陈露。 他头发很黑,修剪的利落干净。五官深邃、轮廓深刻,两道剑眉下面是一双无悲无喜、没有情绪的碧绿色眼睛,眼型轮廓很深像雕刻家在石膏上雕的一样,眼睛狭长,眼尾上挑,但没有一丝媚意妖娆,端正刻板的就像这人走路的步伐。 瞳孔是通透澄澈的碧绿色,绿的像是盛满了一个夏季绿叶的池塘,波光粼粼,藏着金色的阳光。 到现在,陈露才知道这人竟是个混血儿。 他身子面向陈露但扭着头不去看她,黑色碎发挡住发红的耳尖,侧脸看着异常正经冷漠,但两只手却悄悄的紧拽着衣角扭成一团,高大的身体微微颤抖,脚尖碾着地板。 看着就像一只受了欺负的大型犬一样。 陈露被这个不着调的联系逗的笑出声,听到她的笑声后,那人身体一震,将头扭得更远了。 陈露叹气,两人不能都这样不说话吧,对这个买了她两个月玫瑰的客人,昨天还救了她的人,她还是很有耐心的。 陈露走到那人面前,扯了扯他的衣服,将纸板重新递到他的面前,耐心又温柔的笑着。 他瞥了眼黑字,将头低下埋的更深,声音很小的说,“……没事。” 陈露想着还是看一下伤口确认下来比较好,遂又扯了下他的衣服,想让他抬起头好让她看看伤口,不要紧张的像小学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似得。 他身子一颤,耳尖颤动,猛地蹲下,仰视着陈露,将整张脸露出来。 陈露不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她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解释……但好歹结果是好的。 那双绿的如盛满夏季绿叶的眼睛凝视着陈露,目光很软。嘴角抿的死死地,呼吸急促,陈露从他骸骨处的擦伤一直看到下巴处被打出来的紫红伤口。 有些伤口已经结疤,红肿的一片在白的有些过分的脸上很是明显,看着就让人觉得好疼。 见伤口已经结疤,陈露也就放下了心,她在纸板上写下‘昨天谢谢你,要买花吗?’ 他还是蹲在地下,仰视着她,认真的像国家总理处理事务般郑重的点头。 一时静默无言,陈露不知道说什么,而那人一直看着她也不像是想要说话的样子。 陈露觉得有些尴尬便轻笑着,‘还是九十九朵香槟玫瑰,用淡蓝色纸抱着?’ “嗯。” 她让那人在外面等一下,自己走到客厅沙发后的角落里,那里有存放着香槟玫瑰的水桶,她从里面捡出九十九朵格外美丽鲜艳的玫瑰,找到修剪枝叶的小剪刀剪下卷了边的的叶子,再用淡蓝色的砂纸简单的包起玫瑰。 陈露走出房间的时候就看到那人蹲在地上背对着她,胳膊在身前一动一动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陈露顿了一下,使劲的跺着地面发出声音来提醒他,见他停下动作站起来后,她才面带微笑的走向那人。 他接过玫瑰没有立刻走,而是靠近陈露,严谨正经的脸上闪过一抹紧张之色。 陈露正想问他,就见他插话道,“要一朵百合。” 陈露点头示意表示了解,重新返回客厅,在香槟玫瑰的旁边拿出一支香水百合,刚将百合拿到手里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声巨响。 她跑回院子就见那人趴在地上,几盆刚浇过水的海棠倒在他背上,盆里潮湿的黑土撒了他一身,那身昂贵的西装皱巴巴的不成样子。 将这个倒霉的客人扶起来后,就看见他脚步放着一把锄头,应该是碰到了锄头倒在地上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海棠了吧。 ……不过她记得锄头被放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啊。 他白皙如玉的脸上沾了很多泥土,伤口裂开流出了血。他神色茫然好像还没反应过来,陈露憋着笑将他扶到客厅,给他一条干净的毛巾让他擦干净脸上的泥土。 她跑回卧室拿出医药箱,用棉花棒沾上酒精给他消毒。虽然陈露下手很轻,但那人还是僵着脸,身体一颤一颤的。见此,陈露用的劲更轻了,消完毒后,陈露又给他贴了几张创口贴。 陈露收拾好医药箱起身要走时,手腕被那人抓住,被他抓住的那块皮热的像要烧伤,她回头疑惑的眨眼。 他手指磨擦着西装裤子,眼睛眨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声音沙哑低沉,“谢谢,做我老婆……不,女朋友好吗?” 宛若平地一声雷,陈露被炸的脑袋空白,怔怔的看着他。 他手指似痉挛的扭动着,头撇开不去看陈露,脸上带着如赴死战士的悲壮、痛苦,要不是看到他耳朵红的像染血,陈露都以为是自己逼着他表白呢。 这样痛苦的爱情还不如不要。 陈露心里感觉好笑、无奈。她在纸板上写下‘我知道你不是在开玩笑,但抱歉,我不能答应。’ “……你讨厌我。” ‘不,但我们对彼此没有一点了解,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脑袋小幅度的颤抖着,垂下直直的睫毛挡住翡翠眼睛。脸色白的像是死尸,紧咬牙齿,手指不再颤抖但僵直的伸开。 “你从来不会记得我的名字……我是梁俞之。” 陈露不解他这怨恨的语气,他们明明就没有见过面,怎么好像她负了他似得。而且……他这副表情好像精神病犯病了一样。 她不露痕迹的往沙发后面退了几步,手臂防备性的横在胸前,她握着油性笔还是写下拒绝。 ‘对不起,我现在不想谈。’ 梁俞之霍的站起来,翡翠眼睛蒙上一层阴霾,他高挑的身材很容易就将一米六的陈露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他用很肯定的声音说,“我们先相处三个月、两个月,然后我们结婚,蜜月的时候就去爱琴海吧,我知道你喜欢看海。” 陈露心下不悦脸色变冷,她眯起眼睛审视的看着梁俞之,然后扯出一个冷冰冰的笑,手指向门外,无言的让他出去。 梁俞之紧皱眉头,眉间凝结着一团阴霾,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盛着一汪碧水的眼睛也好像真的水波一样晃动着水光,他猛然拉起陈露,想要强吻她。 陈露撇开头没有动作,在梁俞之靠过来的时候,她竖起剪刀手□□他的眼睛,在梁俞之因为生理痛的时候,她双手拉过他的肩膀,屈膝踹向他下-体。 梁俞之身体僵住倒在地上缩成一个虾米,陈露跑回厨房,将菜刀举到胸前警惕厌恶的瞪着他。 因为自己是独自在这里生活,所以陈露从五年前就学了些防身术以防不测。 梁俞之躺在地上,脸色灰败,翡翠眼睛痛苦不堪,他沉默的爬起来,脚步踉跄的走出去。 梁俞之走后,陈露对自己以前对这人的猜测感到恶心,他这样人怎么可能那么痴情不悔。 陈露心里窝着火,加之客人稀少,她就关上门睡起了觉。 陈露呼吸困难,她想转着身体缓解下难受但一点也动不了,有什么控制了她的四肢。 微热粘腻的东西在她嘴上细细的舔舐着,一点一点像小孩舔着糖果。过了一会见陈露挣扎着没有醒来,那个东西轻轻挑开她的嘴唇,用温热的东西包裹着下唇,一条柔软有弹性的东西滑进嘴里,勾着陈露的舌头一起起舞。 沉重的物体压在身上,陈露喘不过来,转而掠夺着那个东西的氧气,舌头无意思的缠着对方的,收到陈露的回应,对方僵了一下后便柔顺的随着陈露的舌头动着,偶尔引导着陈露往更深处滑去。 陈露意识慢慢恢复,她对自己口中的东西恼怒至极,因此毫不犹豫的合上牙齿咬下去,有一道闷哼声,然后陈露就彻底失去意识陷入黑暗中。 第二天,陈露觉得自己嘴上麻麻的,她摸了一下里面被这条肿胀的香肠给惊住了,看着镜子里红肿的嘴唇,陈露暗骂那人是条狗啊。 门外响起规规矩矩的三声敲门声,陈露难得见到这么有规矩的人,心情好了一些去开门看看是谁。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中等身材,花白头发,笑的慈祥矜持的老人,他身后站着同样一身黑的梁俞之。 陈露神色冷淡,但对着老人却笑的礼貌,用眼神示意老人将来意说出。 老人笑容和蔼,“美丽的小姐,不清我这个老人家进去喝杯茶吗?小少爷,院子里的月季开的很好,请好好欣赏。” 梁俞之没有反驳,而是乖乖的蹲在院子里,只背影看着寂寥伤感些。 “小姐,我家小少爷自小便很难与人亲近,他父母每年回不了几次家,小少爷从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呆在庄园里,他的行为因此与常人有些不同,让小姐受惊了,真是对不起。”老人回忆道,叹了一口气,他继续说,“请小姐不要与小少爷计较,当然我不是说小少爷做的对。 只是,唉……小少爷有自闭症,几次想要自杀,两个月前他才刚出医院里出来,我真的不想再让小少爷进去了,小姐,就算你不喜欢他,也请不要刺激他好吗。 小姐不要生气,我不是让小姐答应他成为男女朋友,但能先当普通朋友相处一阵吗,我敢说,只要你们正常相处,小姐一定会喜欢上小少爷。” 陈露敷衍的对着老人的话点头,在心里嗤笑,不过是王婆卖瓜。 ……且那人是神经病,她真的能与他‘正常’相处吗? 想到这,陈露抬头看向梁俞之,他神色认真的蹲在一株月季旁边,嘴里不时嘟囔着不知在说些什么,他似乎想要摸一下月季,但手指顿在月季上空,踌躇着仿佛怕自己伤到花,小心谨慎的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琉璃花。 旁边的老人继续唠唠叨叨的说,“……小姐别看小少爷去过医院,那也只是为了保护小少爷,他心地善良,就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伤口,小姐无需担心自己的安危,因为按小少爷对你的喜欢,他就算杀了自己也舍不得伤你一手指头……” ……那么昨天他强吻的行为就不算伤害吗?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不过对上老泪纵横的老人,这句话陈露说不出。 可……答应吗? 第25章 阴差阳错3 陈露拄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毫不停歇就一直讲到中午的老人,而且嘴里夸奖梁俞之的词汇还一点都不重复。 梁俞之已经回到了客厅,坐到陈露的对面,学着她的样子将手掌和十支住下巴,面色认真严肃,但翡翠眼睛看着没有焦距就这么一直盯着陈露,也不知道在脑子里想着什么。 他今天穿着黑色的西装,愈发显出身材完美,宽肩、窄腰、长腿。黑发遮挡下的耳朵红通通的,不时颤一下,让陈露罕见的想要揉一揉,看看是不是真的很软。 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说话,陈露一回头就见他笑的意味深长、一副很懂的样子,还调皮的用手放在嘴唇上表示不会提醒梁俞之。 陈露闹了个大红脸,轻咳几声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梁俞之惊醒。 虽然梁俞之现在看着很无害,但陈露还记得昨天他做的事。 梁俞之突然递了把锋利的刀子给陈露,神色郑重,“若是我再有伤害你的举动,你就杀了我,我绝不反抗。” 陈露脸色铁青的丢掉刀子,愤怒的瞪着他,他想死也别找上她,她这条命是爸爸妈妈换回来的,怎么能随随便便的就交到监狱里! 老人夸张的抹着眼泪,哽咽道,“小少爷还是第一次有这么鲜明的情绪,而且还情愿将自己的生命交与另一个人手里,小少爷言出必行,小姐,你不需要害怕了。” 梁俞之也猛点头,表示自己嘴挫,但自己的意思就是老人那样说的。 陈露抿着嘴,在心里比较着。看老人说的,那么梁俞之就是富贵人家,而且产业庞大,就连外国也有连锁店,不是自己这个小米虾能比的,而且梁俞之精神不稳定,但只是自闭,还不太会实际伤害到她。 ……那么,答应吧。 梁俞之听到陈露的肯定答案似乎想要微笑,但嘴角痉挛有些像是抽筋。 老人郑重的向陈露道谢,回去的背影莫名的悲戚,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小少爷为了个女人而忽略照顾他十几年的老人吧。 梁俞之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只要他愿意与你相处。他会很多东西,钢琴,小提琴,做饭,种花等等,就连陈露都不知道他到底还会什么。 他喜欢在大清早的时候来找陈露,在她还晕晕乎乎的时候,站在窗户边迎着阳光给她拉小提琴,悠扬低沉的琴色常常让她露出享受的笑容。 他走路的步伐还是一板一眼的,每次跨出的步子都是一个大小,不多不少。 他还喜欢读书,特别是陈露喜欢读的书,他都能倒背如流。 他读书的时候,喜欢让陈露考他,比如让陈露随便在自己的书架上拿出一本书,随便的翻一页数一行然后让梁俞之背出来,他从来没有背不出来的时候。 他吃饭的时候讨厌香菜、姜丝、大葱,而陈露偏偏喜欢这些配菜,她虽然不吃但喜欢这些味道。梁俞之知道了没有说什么,每次都陪陈露吃下自己讨厌的菜。 但他那慷慨赴死的样子让陈露看着即无语又温暖,最后每次吃饭的时候,陈露都将他碗里的香菜等挑出来,于是……几乎每顿饭都有香菜。 他还讨厌牛奶,听说是初一想要长个子的时候强迫自己每天喝一罐牛奶导致的后遗症,基本现在是闻牛奶而色变。 陈露与梁俞之成为试婚前的男女朋友后,有时就喜欢用牛奶逗他,看他委屈但还是乖乖的喝下牛奶。陈露只是想看他脸上出现不一样的表情才喜欢逗他,当然不会真的让他喝下自己厌恶的牛奶。 他也讨厌别人碰他,陈露除外。当有人不小心碰到他的时候,他能立马脸色巨变,狂奔回家然后在浴池里泡个三小时,等到皮肤泡的起皱都不起来。 陈露曾经问过那个老人管家,他抹了把眼泪叹息道,“小少爷应该是看到了什么,你知道的,大家族里的婚姻都是联姻的,而他父亲又是出了名的花心,母亲也不遑多让,也许少爷带女人回来的时候,被小少爷看到了吧。” 他最喜欢的季节是冬季,因为那时……陈露手脚冰凉,梁俞之就有借口握着陈露的手不放了。他最讨厌的季节,同理类推,是夏季。 他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天生是弹钢琴的手。陈露曾捧着他的手说自己最羡慕的就是这样漂亮的手,第二天,梁俞之的手就包上了纱布,陈露问他,他说,“露露不需要羡慕别人,你没有的别人也不需要有。” 那是他们第一次那么剧烈的吵架,陈露愤怒于他对自己的不在乎,连手指都敢一点一点的敲碎,也心疼他的伤势,但陈露最后还是单方面的与他冷战。 直到梁俞之手上的伤好了,陈露的态度才回暖,她再三叮嘱梁俞之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如果陈露再一次羡慕什么东西,他也会将那件东西毁掉。 他们成为男女朋友的第二年春天,梁俞之表情冷冽的邀请陈露去他家,要不是知道他这是害羞紧张的表情,陈露都会以为他是不想邀请。 梁俞之的家很大,是欧式那种有历史沉淀的大古堡,西边的一个塔楼长满了红色蔷薇,充满了异国风情,而很巧的是,塔楼上那扇长满蔷薇花的窗户正对着陈露的卧室的窗户。 他家的点心与红茶很好吃,中途梁俞之脸色凝重的离开,陈露有些担心他,问了管家他到哪了就准备去找他,临走的时候又拿了几块点心。 绕着螺旋形的楼梯往上走,两侧墙壁上挂着一些油画与肖像画,其中有两幅上面的男女与梁俞之有些相似,应该是他的父母。 陈露摩擦着无名指戴着的戒指,走到那座长满蔷薇的塔楼,拐过一个弯,步入铺上厚实红毯的走廊,这走廊画着许多水彩或者油画,都是一个女孩的背影。 在梧桐树大道上,在学校里的,在池塘边的…… 不知道为何,画上的女孩让陈露觉得很熟悉。 她走到第三间房子门口,敲了几下虚掩着的大门,等了一会没有声音。陈露有些担心他,便轻轻的推开了门。 房间很大,墙壁染成深深浅浅的蓝色,正对着陈露的窗户打开,她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正是对着自己卧室的方向,房间只有一张很大的铺着海蓝色床单的床,在墙壁上、天花板上、地板上、床上全部都是陈露的照片。 从十三岁开始一直到现在的照片,甚至还有很多陈露曾经很喜欢但不知道到哪去的小玩具、精美的本子、贴画等。 陈露身体抖个不停,她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嘴唇才不会大叫。她脚步蹒跚的走到床头,从上面拿起照片,一张张的看下去,都是从不同角度偷拍的。 她大口吸着气,捂住眼睛蹲在地上,平静的心湖翻起了滔天骇浪。 哪有这样喜欢人的?怪不得后来问他名字时,他说自己永远记不得他。 她跌倒在地,脚尖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是一个箱子,上面的锁已经被打开。 陈露咬咬牙,最后还是决定要看,她不想再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下楼去见那个可能别有用心的梁俞之。 箱子里只放了本黑皮的很厚的笔记本,陈露随意的翻着,发现是本日记,记事本里还夹着几张病例,是梁俞之的。 陈露翻到第一页。 二零零一年五月十号 我想我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她像天使一样,很温暖,很温暖。别的垃圾都用另类的目光看我,趁我不容易的时候用垃圾的手段来阻碍我。 只有她会微笑的看我,只有她会在那次骚动中送我一支香槟玫瑰,玫瑰很美,她也很美,但她不是只对我一个人好。(这句话被梁俞之很用力的写下,还划破了纸张) 我像丑陋的低等生物一样卑贱,不敢与她说话,只能默默的看着她,在放学的时候悄悄的跟着她,我讨厌她对着别人笑,只要对我一个人笑不可以吗?呵,那些垃圾的价值也只有让她笑出来这一点了。 我躲在墙角,使劲拽着头发,想用痛觉让自己冷静下来,但那个废物居然敢提问她,甚至让她站起来罚站,好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二零零一年七月五号 管家向我支了个招,说女孩子都喜欢温柔体贴又浪漫的男孩子,他说的对。 我在花园里找了五小时找到一朵最美的香槟玫瑰,听管家说女孩子是很喜欢花花草草,但花有刺,草难闻。 我将香槟玫瑰上面的刺全部拔净,若是伤到了她,我恨不得以死谢罪。 不,死都不足以抵消她的痛苦,应该……应该下地狱,因为我本来就是最肮脏的恶魔。 我每天都送给她花,有时候看她早上来不及吃饭,我就自己想了想,决定以后不光送花还有送早餐,但我不会做饭。 嗯,学吧,她要吃的东西绝不能经过别人的手,因为那很脏的。 二零零二年九月十五号 下雨了,她的伞在下课的时候我悄悄的丢了,等到她特焦急的找的时候,我就装作不经意的将伞丢到她面前然后快速的跑出去。 我躲到台子下面看她打起了我送的伞,她的手握在我的手握过的地方,很开心,很开心,很开心,很开心,很开心,我们间接牵手了哦。 在雨中狂奔的我才不要理那些垃圾的目光,我只知道,我们牵手了。 陈露口中苦涩,她从不知道有个人这样喜欢着她。粗略的翻了好几页发现很多都是写这些的,她轻叹一声,慢慢往后翻。 二零零八年一月二十号 今天,上课时她一直趴在桌子上,脸色苍白,额头都是冷汗。其他垃圾说‘那个来了。‘我有些不解,那个是哪个? 焦躁不安的坐着,咬着指甲,看她越来越难受,我受不了了,直接跑回家去问管家。 我感觉连很红还很烫,就连耳朵都麻麻的。原来是可以生宝宝了啊,嘿嘿,宝宝……嗯,我们的宝宝一定很漂亮。 不过,生宝宝很痛的,我舍不得让她痛苦,还是不生了吧,如果男人可以生宝宝,我愿意给她生宝宝! 二零零八年五月二十三号 那个恶心、肮脏的垃圾,他居然敢。我整垮了他家的公司,看他还敢不敢给她送香槟玫瑰,那朵花只有我能送,其他垃圾休想。 二零零八年五月二十七号 应该杀了那个垃圾的,杀了他,只让他破产还真是便宜了他。 露露,别同情他,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二零零八年六月三十号 露露要走了。 对,她要走了,我该做什么? 她是我的天使,应该我们一起走的,既然不能活着在一起,那就一起共赴死亡吧。 因为死亡是不能把我们分开的,死亡只会让我们融为一体。 这一页黑笔写的很急促,笔画凌乱,用劲很大,甚至穿透了好几张纸,拉出一道道痕迹。 陈露扔开笔记本,她捂住眼睛,喉咙突然变得干痛起来,她觉得……自己知道了这个梁俞之到底是谁。 第26章 阴差阳错4 陈露初一的时候,班里有一个常常被欺负的同学,他的衣服总是皱巴巴的,沾上很多不知名的污垢,头发很长、油腻腻的的挡住了眉眼,他性子十分阴沉孤僻,看着阴气森森的,没有同学喜欢与他玩。 有一次,班长举行了一个给异性送花的活动,在那天晚上,打扮光鲜亮丽的同学围在他身边目光讽刺,嘲弄的奚落他。 陈露手里拿着一朵香槟玫瑰,本想送给班上一个长相性格都挺好的男孩,但看到男孩嘲笑的最厉害,她就将那朵玫瑰送给了被嘲笑的男孩。 从那一天起,她每天都会在自己的窗台上发现一朵香槟玫瑰,她那时候就是个孩子,没想过跟踪、尾随的事,只认为每天一朵玫瑰很浪漫、美好,所以谁都没有告诉过。 高三时,校草当面送给了她九十九朵香槟玫瑰。 陈露当时没有答应,但校草坚持了半年,她以为这人就是送了她六年香槟玫瑰的人,是那个每天风雨无阻将玫瑰放到她窗户的人,是那个每天送她早晨的人,是那个下雨天装作不经意的送她伞的人。 她喜欢他温柔的举动,喜欢他细心的观察。 可等陈露决定接受的时候,校草却突然退学,听说是因为他家破产了。 校草临走前,送给她一束香槟玫瑰,苦涩的笑着说,“我只是想玩玩,没想到先把自己玩进去了。” 陈露愣住了,但没有失恋的感觉,她只有些无措尴尬,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要说什么。 抱着花回家的时候经过一条梧桐大道,两侧种着几十年的法国梧桐,仲夏的金色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空隙笔直的射下来,在陈露脸上、手上晕染出许多圆形光斑,阴影挡住了太阳炽热的热度,只余下一丝丝暖洋洋的温度。 她低着头数着自己的步子。 “喂,”有人叫住陈露,她回头就见到班里的男同学。 他长得很高很瘦,但喜欢缩着肩膀塌着背,穿着皱巴巴的白衬衫黑裤子,黑发很长,乱糟糟的翘起,遮住眼睛,让他看起来格外阴暗木讷。 他双手背在身后,低下头,脚尖一点一点的前后游动着。陈露那时有着女孩的矜持,见叫住自己的男同学不说话,便也赌气的似得左顾右盼,不耐的说,“有事吗?我要回家。” “……¥%&*¥” “什么?” “不许收他的花,你只能收我的,”他语气很卑微的小声说,从背后拿出一束香槟玫瑰,淡红色的花瓣映上他苍白的手上细碎的小伤,伤很小但很深也很多,密密麻麻的遍布在他两只露出青筋的手上。 陈露那时只觉得那双手有些恐怖,那时的小姑娘敏感而虚荣,她讨厌那人,便也连同他喜欢她都觉得恶心难受。 但她没有向他发难,只皱着眉头,扯出一个很微弱的笑,“对不起,我现在真的不想谈……你也别伤心,我不喜欢校草的,”莫了还开了个小玩笑,“你看,你没有得到我,别人也没有得到哦,所以,你走吧。” 他像被针刺了一下,手颤抖的快速缩回背后,头低的更低,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模模糊糊的听不清。 陈露没了耐心,绕过他就要走。 她走左边,那人移到左边,陈露走右边,他也跟着移到右边。 “喂,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手指剧烈的颤抖着,呼吸急促。陈露有些害怕,他突然伸出手将她怀里的玫瑰夺过去,扔到地上跟见到杀父仇人一样使劲的踩着。 陈露推开他,愤怒的瞪着。他却像被人欺负似得僵硬着身体,缓慢的蹲下去抱着头,使劲的揪着头发在那小声的说话。 陈露诡异的有种欺负了他的感觉,甩了甩头,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家,爸爸妈妈在吵架,见到陈露后就各自转身粉饰太平。看到这样,陈露滚到嘴边的话有咽了下去。 陈露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前厅有很大的嘈杂的声音,爸爸很大声的呵斥着谁,妈妈尖细的数落着谁。 陈露清醒过来,下了床拉开窗帘往下看。在路灯下对持的三人,其中有一个居然就是白天那个送花的人。 他来干什么? 爸爸继续骂着他,他像感觉到陈露的视线一样倏的抬起了头,冲她笑了笑,想要往前走。 爸爸看到陈露后很大声的呵斥着她,“露露,回去睡觉。” 妈妈也满脸惶恐愤怒的叫着,“快回去,露露,去睡觉!” 陈露撇着嘴,拉上窗帘留下一小块的空隙,凑近了才听见一些断断续续的话。 “你敢……警-察会过来……情书……滚出去!”那句‘滚出去’如此响亮,以至于隔壁的狗也跟着凑热闹汪汪的叫着。 然后三人之间就是死一样的寂静。 他抬头对着陈露的窗户很大声的说,“露露晚安,明天见。” 爸爸愤怒的举起手大叫着滚,妈妈不安的拽着爸爸的手不让他打人。 他慢慢的走到门口左边靠墙的一辆黑色轿车,一个身材中等、满头银发的老人为他开门、关门。 陈露坐回床上,觉得这一切就像电视剧一样,虚假的仿佛一戳就破。 门被打开,爸爸妈妈走进来。 “露露,那个恶棍你就别管了,我已经给你退了学,我们到外国上学去。” “为什么?爸,我——” “——什么都别问!你妈已经将东西收拾好了,我们明天就走,”爸爸说完后弓着腰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岁,疲惫的离开。 妈妈无奈的叹着气,“露露,你就别问了,只要知道爸爸妈妈是不可能害你的就好了,我们明天就走,好吗?” 妈妈捂住嘴,眼泪留下来。 陈露眼圈跟着发红,抱住白了头发的妈妈,“妈,我不问,出国就出国。” 天未亮,爸爸妈妈便叫起陈露,做贼似得开车离开这熟悉的四方,陈露只默默的锁在后车座,看着熟悉的房屋一个个的远去消失。 当汽车开到高速公路时,车头突然冒出一个身影,他张开手臂静静的望着车里的陈露,惨白的灯光打在那人身上,让他像个索命的白衣鬼魂。父亲惊慌失措的调转车头,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嘶哑尖细的声响。 汽车撞上路中央的栅栏,呛人的浓烟迫不及待从车内冒起。陈露最后的记忆就是呆立在车头眼神绝望的阴郁少年,与妈妈抱住陈露的体温。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她的声音也消逝在黑暗中。 陈露哆嗦的回忆带血的记忆,发红的眼睛瞪向走进来的梁俞之,手指死死的攥住手下的笔记本,沙哑干涩的喉咙发出咯咯的恐怖声音。 她该怪他吗?可当时是父亲急转车头,不愿撞上他,才导致汽车失控撞到栅栏。 她不该怪他吗?可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他,没有他,爸爸妈妈就不会死。 梁俞之还是那副认真严谨的样子,他小心的掰开陈露紧攥着笔记本的手,揉捏着她紧绷到发青的手指,眼神热切的凝视着陈露,而后露出心满意足的浅笑,“看,你还是想起来了,无论过了多久,你记的最深的肯定是我。” 陈露张口欲言,才想起自己变成了哑巴。 梁俞之单膝跪在陈露面前,脸颊紧贴着陈露的手掌心,叹息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虽是无意但也害死了伯父伯母,恨我处心积虑的接近你欺骗你,恨我行为上的变-态。” “我知道你忘了最初也最真实的那个我,即使现在与这个伪装的我相处的那么好。喜欢的接受的也只是这个假壳子,露露,我想让你想起那个真实的我。” “我想你,”梁俞之用脸颊摩擦着陈露的掌心,严肃木讷的眼神蓦然柔和下来,“露露我想你,想的”都疯了,露露,不要露出这样炽热的眼神,我……会忍不住的,”他用干燥温热的掌心捂住了陈露的眼睛。 “露露,你看,秘密被揭开了,那个发现秘密的人除非杀了制造秘密的人,否则就只能死了……可我舍不得,所以……露露永远呆在这吧。” 梁俞之圈住陈露紧紧的拥抱着,刻板冷淡的嗓音变得温柔似水,低低的说,“露露,当时那辆车为什么不撞上来呢,若是撞上来,我们就会一起死去。” “露露的眼睛虽然不管做什么眼神都很美,但我还是讨厌憎恨的目光,所以……露露,委屈些呆在我身边好吗。” 陈露嗤笑一声,猛地推开梁俞之。梁俞之没有提防被推倒在地,他呆呆的凝望着陈露不知所措。 陈露冷下脸扔掉无名指戴着的戒指,转身大步往前走,快要出门的时候,胃部突然抽痛了下,反胃的感觉突兀的传来,她捂住嘴干呕的了几下。 第27章 阴差阳错5 陈露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的身体告诉她,她怀孕了。起初是不停的干呕,然后身体越来越虚弱。 当被告知怀孕的时候,陈露脸色煞白,她恼恨的咬紧下唇,瞪向床边的无措呆傻像个企鹅似的梁俞之。 她看到目露欣喜、兴奋的梁俞之,心里发堵便对他讽刺的微笑,用眼神表示她不会生下这个不应该出生的孩子。 一开始,梁俞之是愤怒的,他紧握拳头、脸色铁青,额头青筋直冒,动作狂乱的破坏着除陈露房间外的所有东西,每每犯病的时候都会特意绕开陈露。 后来,梁俞之衣衫凌乱,眼睛发红,神情癫狂的恳求着说,“露露,还是你对的,对,宝宝不能要,要了你就会远离我的。” 陈露愣住,心里涌出来的竟不是解脱而是伤心。她嘴硬的告诉自己,她只是想让这个人痛苦才要反对他的,她跟他反抗,坚持要生下孩子是因为……孩子是无辜的。 对,孩子是无辜的,陈露这样冷硬的自我催眠着。 怀孕的第六个月,陈露身体越来越疲乏,每天昏昏欲睡的,食欲突然变好,还特别想吃酸的。她的饭都是梁俞之翻遍美食书籍给她做的,跟星级大厨也不遑多让。 那天,陈露躺在沙发上,初秋暖洋洋的阳光透过透明干净的玻璃照进屋子里,一寸寸的追赶着椴木地板,气中弥漫着新鲜的橘子清新的香味。 沙发旁边的矮凳上放着一束娇嫩优雅的香槟玫瑰,香气熏的陈露几欲入睡,梁俞之围着围裙,站在厨房里给她做饭,发出细碎的沙沙声,炉子上熬的水果粥喷出一团团白气,发出咕嘟咕嘟声。 朦胧的眼睛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团雾气,她思想放空懒洋洋的一下一下的抚摸着肚子,她能感觉到小小的宝宝在肚子里发出的每一个细微的蹬腿动作。 梁俞之小心翼翼的跪在她面前,忐忑不安的伸出手想要摸一下宝宝。 陈露突然就觉得辛辣的讽刺,既然这么在乎她,当初为什么要做出那样让人恐慌的事情,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的出现在她的面前赢取她的喜欢,为什么要突然蹦到车前害死她的父母? 这种爱…… 她露出这几个月来的第一次温柔似水的笑容,含着包容温暖的笑意,用自己的手指拉着梁俞之的手按在肚子上,他手足无措又不敢稍有挣扎,僵着身子十分小心的慢慢的感受着孩子的胎动。 她手按在梁俞之的手上面,俯视着他,笑的轻柔纯良,在纸板上写着,‘你说,孩子要是长大了,发现他父亲是个神经病,知道外公外婆是自己的父亲害死的,他会怎么样?’ 梁俞之嗖的收回如被火烫的手,抿着发白干裂的嘴唇,黑色碎发下的翡翠眼睛带着绝望祈求,他的眼盛满了秋季雨下池塘的波澜,藏匿着无法忽视的悲哀孤寂,声音沙哑干涩的像沙漠里的旅人,“露露想要怎么办?” ‘……疯子就应该呆在精神病医院里啊,你说是不是?’ 梁俞之蓦然冷静下来,收起眼里的一切情绪,变得机械冰冷,他站起来,身姿挺拔,脸上的表情空忙漠然,他瞥一眼陈露,将视线移到窗外枯萎的树叶上,“如你所愿。” 梁俞之走后,陈露笑的温柔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哭了。 眼泪一直苦到了心里。 此后的三个多月,陈露虽然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梁俞之的照顾,但她见不到他,有时候半夜醒来,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的床头站着一个人,清醒时再看却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月光照在房间里。 在孩子生的第五个月,一直见不到梁俞之的陈露终于忍不住了,她在纸板上写下问题管家,‘……孩子生下的那天他不是在吗……他去哪了?’ 管家姿态尊敬冷漠的笑着,声音平缓无波:“小夫人知道的。” 她知道? ……是医院吗。 陈露画上淡妆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裙子跑到梁俞之所在的医院,她敷衍的听着医生对他病情的介绍,厌恶于医生那像捡到小白鼠的样子。 她迫不及待的跑到梁俞之的病房,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何那么急切。 是想羞辱他吗? ……还是担心? 她隔着玻璃窗户往里看。雪白墙壁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固定的铁床,一把固定的椅子与小桌子,左边角落里有个洗簌的盆与马桶。 梁俞之穿着白色的病服,胸口部分绣上2056。他缩在床头角落里,修剪的干净利落的头发变长了,已经长到能遮住眼睛。 翡翠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一个角落,嘴里不知在说什么,俊美的容颜变得憔悴青白,下巴处长出了胡子,他脸上还是严谨庄严的如参加重大会议。 陈露眼睛突然发酸,干涩的像要落下泪来,她走到窗户旁边。而梁俞之没有任何反应,只继续盯着那个空无一物的方向,他碧绿的眼睛枯萎的像秋季的落叶,一会喜悦兴奋一会又突然变成绝望死寂。 陈露将脸靠到玻璃上,眼睛没有焦距的看着梁俞之。 梁俞之,你醒醒吧……还记得初一时,我送你的香槟玫瑰吗?其实我只是随便送的……也许还有点同情吧。 你总是这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不顾的将外面世界的人拖进你的世界,若是有人阻碍你……你便毫不犹豫的铲除。 你当我是天使,可我就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女孩子,我只是在最不恰当的时机给了你一个虚假的希望,你认为自己是恶魔……而恶魔总会肖想一个不属于他的天使。 梁俞之,你这次又是为什么呢?你明明知道……我……爱你。 ……也恨你。 你不该让我看见的,因为我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忘了今天这一幕,也许早就忘不了了吧。 陈露最后深深的看了眼梁俞之就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她没有呆在那座满是梁俞之影子的城堡里,而是带着孩子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生活,梁俞之留给了她一笔钱,陈露最后还是接受了。 她还是在小山村里卖花为生,但花店里没有香槟玫瑰。 在孩子一周岁的时候,那朵香槟玫瑰又一次放在了陈露的窗户上,此后每一天早晨都会有,好像时间重叠,她还没有失去父母,毁了声带,而他还没有伤害她。 第一次出现玫瑰的时候,陈露只看着还带着晚间露水的玫瑰愣了好久,但最终……她什么也没用做。 ……没有丢掉玫瑰,也没用试图寻找那个送她玫瑰的男人。 陈露活到七十六岁,在弥留之际,她让儿子给自己摘了许多香槟玫瑰放在自己的手边,然后将所有的人都赶出房间。 她低笑,在纸上写着,‘还不出来吗?’ 模糊的眼睛突然看到那个渐渐出现的男人,那个神色认真木讷的男人,他还是二十多岁俊美年轻的模样,而她却垂垂老矣、头发花白了、皮肤发皱长斑了、就连牙齿也渐渐落光了。 他站在陈露床头,穿着白色衬衫黑色的裤子,就像高三时,他第一次勇敢的站出来,将那束自己亲手摘下的玫瑰送给她的样子。 他逆着光,阳光给他镀上一层比天使还要耀眼的乳白色光晕,甚至连身体内部都是乳白色的,阳光穿过梁俞之投到陈露身上。 梁俞之纯粹剔透的翡翠眼睛柔柔的弯起,嘴角弯起一道舒心的弧度,他伸出修长透明的手放到陈露面前,“露露,我们走吧。” 陈露突然从身体里跑出来,她看到自己的身体面带幸福的笑容闭上了眼睛,她伸出同样白皙柔美的手拽住了梁俞之的手,抓的那么紧。 “我们走吧。” 第28章 番外 幼时,他不明白为何父母亲喜欢与人肢体相缠。 六岁的他躲在浅黄色梨木木门后面,指尖抠着墙壁,看见父亲与陌生女子在红色大床上翻滚,恶心丑陋的声音与样子让他作呕。 指甲缝里塞满白色石灰,他捂住嘴唇,踉跄的后退碰倒墙边的白瓷盆海棠花,他惊恐的颤抖着,来不及去看父亲的反应,转身飞奔下楼。 沿着一圈圈螺旋楼梯快速的往下跑,眼睛刺痛的厉害,鼻子酸涩极其想哭。父亲背叛了母亲,居然与其他人在一起,他背叛了母亲……也背叛了他。 恶心,恶心,父亲最恶心了! 跑过长长的铺着米色羊毛地毯的走廊,他左拐上楼准备去告诉母亲。绕过雕花石窗,从一间间阁楼经过,在缠绕着一朵朵血色蔷薇的甬道石柱旁看到母亲玫红色衣裙一角。 是母亲。 梁俞之满心委屈欢喜的笑着,嘴角咧开正要叫母亲—— ……那是什么? 他倒退着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母亲被一个陌生年轻男子拥入怀中,玫红色的衣带褪到胳膊上,母亲端庄美丽的脸庞带着迷乱的红晕,曾在床头为他说过睡前故事的嘴唇吐出一串串恶心的声音,母亲的头使劲摆着,金色头发狂乱的飞舞着。 一点都不像母亲,那个女人一定不是母亲吧。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母亲确实看见了他。 一边往后退着,一边连声惊叫,推开埋在身上的陌生男人。母亲手指捋过金色头发,与他一样的翡翠眼睛尴尬的左右瞟着,嘴角扯出羞恼的微笑。 好恶心。 就连母亲也是这样。 梁俞之甩开母亲的手,憎恨厌恶的瞪着母亲与那个陌生男子,“别拿那么脏的手碰我,我恨你们!” 软弱的话不像在宣泄愤怒,倒像小孩的恳求。 因为梁俞之混血儿英俊的容貌与显赫的家世,从小他就被人群所包围。在看到父母亲丑陋肮脏的偷情行为后,他不再露出脸,总是弯着腰驼着背,让衣服沾满污渍,作践着自己。 ……只有她,只有她不同。 她既不会因为他的脏脏阴沉而厌恶他,也不会因为他光鲜亮丽而倾慕他。 当他用了欺骗的手段将她留在身边时,他就知道迟早露露会因为发现了真相而恨他,当时他希望露露发现真相的推波助澜也在其中。 因为,他想让露露记住的不是伪装出来的假壳子,他至始至终想让露露喜欢的都只是那个最真实的自己啊。 露露会恨他的,他知道,可有什么办法? 他本身的性格阴郁孤僻,露露不会喜欢他的。她像天上的云,稍不留神就会烟消云散,再也看不见。 伯父伯母的死亡,他也不想的。那时他只想着与其让露露到他看不见的地方生活,还不如自己死在她的车下,灵魂随着汽车跟露露永远在一起。 很简单的要求啊,为什么她那么生气? 对了,是因为他的错才导致伯父伯母的死亡,可……他也不是有意的啊。 梁俞之眼神呆滞空茫如同没了魂魄的人偶呆坐在床上,他咬着指甲怨恨着多管闲事的管家。如果不是他的多事,他早就跟露露一起死在失控的汽车里了,现在他没死,那露露一个人孤零零的该有多痛苦。 在医院因为控制不住躁动的情绪而自残时,管家推门而入对他说,“小少爷,陈小姐没有死。” 没死就好……真好。 她怎么能在他还没死的时候就丢他呢,不可能的吧? 她可是温暖着他的天使,他这个肮脏低贱的恶魔都没有死,她怎么能舍弃自己的职责丢下他? 他起身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鲜血。不行,这个样子肯定会吓到她的吧。他恼怒的揪着自己的头发,憎恨着自己身上干涸的血迹。都怪你,把他漂亮的衣服都弄脏了,这样的他,露露也不会介意的。毕竟,她可是他一个人的天使呐。 “小少爷,你这样会吓到陈小姐的,陈小姐才出过车祸,受不了惊吓。” 对哦,虽然她不会介意,但还是有零点零零零一的几率会被吓到的。 梁俞之咬着指甲,喃喃低语。不能吓到露露,就算几率很小很小,他也不愿露露眼里流露出恐惧的色彩。 嗯,还是在医院里多呆一会吧。 就这样,他在医院里呆了五年,借此来治疗他不受控制的狂躁与癫狂。 每天管家都会带来新的照片,露露真美,每一天都美。他受不了,出院后的第一天就跑到她的花店,他按照管家说的,将表情收起装作稳重冷静的样子,他在她店里买了九十九朵香槟玫瑰。 她不记得他了,他应该高兴吗?毕竟现在的他比以前的不知好了多少,可他只觉得被背叛了,她不记得那个最初的他,一点都不记得。 他耐着性子用这虚假的样子与她相处,可相处的越久,被背叛的痛苦与愤怒就越深,他做了那么多事,结果她却只记得这个相处几个月的假壳子。 这个模样是假的,是假的! 怎么可以呢?露露,你该记得应该是那个卑贱的恶魔,而不是这个虚伪的面具。 他应该用什么方法来唤醒露露对他的记忆? 他当然是将自己做的所有事放在她面前。让她知道,谁才是真的梁俞之,谁才是那个她应该温暖的人。 怀孕的露露一点都不可爱,她目光看的是那个未成型的胚胎,她脑子里想的也是那个东西的事情,这怎么可以呢? 可她现在好像讨厌他了,她一定想要遗忘他吧。 他顺着露露的意思进到了医院,但他舍不得她,他每天在暗处给她做饭,照顾她,在晚上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她迷糊的样子真可爱。 嘘,声音要小些,露露就坐在床边,她正在看着他,他努力让自己看着可靠些、好看些。她本来就不喜欢他,他要是再变丑了,她肯定会长出翅膀飞出的。 不过,不怕的,他在那个成形的宝宝的身上装了跟踪器,这样,到哪里他都能找到。 他缩在床边,露露坐在床上,她对他微笑着,像在最初相遇时的天使般温暖的微笑,她黑色的眼睛凝视着他,伸出洁白的发着乳白色光晕的手,朝他伸出手。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的光芒下,他似乎看见美丽纯洁的翅膀在她身后展开,罩在他身上。 你是天使,而我是卑微污秽的恶魔,触不到你。你在明亮干净的天堂,而我在阴暗肮脏的地狱。 ……那么,我只好用我这沾满鲜血的手将你拉下来。 。 梁俞之缩在角落里,痴痴的笑着,在玻璃窗外的护士三三两两的凑成一堆。 “看,他又发神经了,可惜了这么俊的脸,听说还是个富二代呢。” “切,富二代又如何,他父母从来没有来看过他一次,唉,你们说,是不是他死了也没有人会查?”说话的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孩,此时眼里闪过异样的光,压低声音问着。 与她说话的人也压低声音靠近女孩,“当然了,都五个多月了,却没有人来看过,就连以前那个白头发的管家都没有来过,听说是他父母将管家给召回英国了。” “……是吗。” 女孩挑眉,喃喃的说着,心里有了主意。她受雇主要求,必须杀了梁俞之。 午休的时候,那个娇小的女孩将梁俞之放到了轮椅上,神色紧张激动,她推着他走到花园的池塘边。 她一把将服了镇定剂的梁俞之推到了池塘里,水波晃动了一下就彻底归于平静,女孩左右看了下就跟没事人一样推着轮椅离开了。 夏娜在半空中看到这一切,有些不解。拥有黑气的人会越来越疯狂偏执,将自己在意的目标一起拖到地狱里,想不到这人竟会让那个女人离开。 安亚舞动着银紫色的翅膀在空中飞翔,淡淡的叙述,“现在这个时机是最好收集黑气的,去吧。” 夏娜撅着嘴,不满安亚对她的指示。她当然知道现在这个时机最好了。她跑到水里,用力量隔离开水,问那个已经半死不活的男人,“喂,将黑气给我,” 她瞥了眼坐在肩膀处的安亚,想到上次没有按照夏尔卡人的规定交换愿望,结果被他唠叨了一个星期,她打了个寒颤,接着说:“听好,只要将黑气交给我,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梁俞之神色恍惚,面无表情,“我要呆在露露身边,我要呆在露露身边,我要呆在露露身边,我要呆在露露身边。” “闭嘴,烦不烦啊,好好好……不过,随便什么形式都可以吧?”夏娜不怀好意的笑着,决定钻空子,他只说呆在那个露露身边,可没说以什么方式啊!他现在已经死了,以魂魄的方式总比重塑身体用的能量少些。 她现在急需力量,能省就是了。 梁俞之面无表情的重复着自己的要求,“我要呆在露露身边,我要呆在露露身边,我要呆在露露身边。” “这是你说的,可别怪我啊。” 梁俞之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站在露露身边,他想抱她、想亲她,但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他是鬼。 晚上的时候,他可以接触些实物,他每天攒的力量只够他折断一根植物,于是,他便每一天晚上飘到别人花房里折一支香槟玫瑰,然后放在露露窗户上。 他看着她,看着她养大两人的孩子,看着她拒绝追求她的人,看着她一点点变老。 可在梁俞之眼里,露露是最美的人。 露露七十六岁的时候,她快要死了。梁俞之站在她床前,看到了她写的字。 他柔和了眉眼,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他的露露记得最清楚的是最初的梁俞之。他的露露还是那么聪明,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她身边。 他伸出手,说出一直想说的话,“露露,我们走吧。” 他们从此以后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了……虽然两人都死了。 可有什么关系。 ……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第29章 那年夏天,做了什么 那年仲夏热的让人喘不过气。 头顶发烫的老旧淡青色风扇嗡嗡的叫着,窒闷的空气散发着汗臭味与夏季的尘土味,窗外梧桐树上的夏蝉知了知了的叫着,也不知道知了什么。 午休开始,周围的同学大部分跑到有空调的超市或者图书馆。 陈露吹着小风扇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昨天晚上做卷子直到凌晨一点才睡。她趴在光-裸的胳膊上,额头抵着手腕,脸颊紧贴胳膊。 在半睡半醒时,种种光怪陆离的景象塞满头脑。像是背后有眼,她感觉自己身后好像站着一个人,身体可以感觉到那人散发出来的温凉的体温。 陈露脑袋发晕没想过要抬头看看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只继续趴着像做梦一样,用身体的其他感官感觉着。 她察觉到背后的那人慢慢靠近,可以听到那人鞋底摩擦着水泥发出的沙沙声,那人的鞋应该是运动鞋,陈露这样想着。 那人的衣服擦过陈露光滑的胳膊,她闻到柠檬的淡淡香味与阳光的味道。陈露慢半拍的想到那人身上的味道与自己用的洗发精好像,都是柠檬味道的。 断断续续的微弱呼吸声喷洒在脖颈处,背后可以感觉到那人在自己上方弯腰,她觉得后颈一凉,似乎是那人微凉的手指碰到了脖子,头发被拨动的麻麻的感觉传到脑中,让陈露觉得心脏一紧,脑子瞬间清醒过来。 身后那人是谁?她要是猛然起来肯定会很尴尬的,还是等一会装作才醒来的样子就好。 身后的人突然没有了动静,她扎起来的头发有一缕被那人抓在手上,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陈露咬着下唇猜想那人到底想要做什么,耳朵突然听到一声压抑的闷哼声,声音很浅很低。要不是陈露仔细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她根本听不见。 声音起初是压抑的沉默的,然后不断的哼出来。像是欢愉至极又像十分痛苦,那人胳膊不断动着,有时动静过大撞到了陈露的后肩膀处猛然停下。 头上风扇苟延残喘的洒出点点微弱的凉风,传来陈露身上变成了比火还要热的风。她肚子涨涨的,陈露苦着脸想早知道不喝那么多水了。 身子越来越僵,肩胛骨的地方突然被那人虚握着,陈露全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她嘴里模糊的嘟囔几句,希望那不知名的同学听到自己的声音可以离开,省的两人四目相对时难堪。 身后没有似乎动静,时间好似停止了,唯有陈露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她微微动着肩膀装作睡醒要醒来的样子。 桌椅碰撞的声音哐当直响,头顶没有了那道影子豁然开朗。陈露小心翼翼的转身,身后没有任何人的影子,桌椅也好端端的放着。 难道是梦? 可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柠檬香味。 她疑惑的拨过自己的头发,嫌恶的看到发尾处一点潮湿的样子。陈露找了几张纸巾擦干,恼怒的在白纸上胡乱画着。 她想不通那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人为什么要抓着自己的头发。 算了,就当是个梦吧。 。 当陈露与梁俞之正式见面的三个月后。 陈露靠在米色沙发上看书,浅白色的阳光从左侧的落地窗户透进来,几支清新素雅的栀子花插在沙发矮凳上的玻璃花瓶内,阳光打在白色冰凝质感的花瓣上,在暗红檀木的矮凳表面上投下金色的一圈圈光晕。 后面的厨房煮着赤豆酒酿,微弱的酒香和着赤豆甜腻的香味散漫整间房间,噗哧噗哧的水汽顶起锅盖,从小孔里喷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 梁俞之跪在沙发上,离陈露很近。修长白皙的可以弹钢琴的手指缠绕着她的黑发,他翡翠似得眼睛像得到毛线球的猫咪般专注的上上下下的盯着手上的黑发。 陈露合上手上《战争与和平》侧身面对着他,目光无奈的浅笑着。他愣了一下,抿着嘴不舍的慢悠悠的将头发一点点的解开。 陈露好笑的摇头,在写字板上写着,‘你是小孩吗,还喜欢玩头发。’ “小孩就可以,”他皱着眉头说,“那你把我当小孩,我就是小孩。” 真是的。 陈露用写字板敲了他几下,瞥见自己长及腰的黑发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像对好友吐槽般的在写下,‘我记得我高一夏天的时候遇到一件怪事,那天同学大部分都出去了,我因为做卷子趴在桌上睡着。突然身后来了一个人,那人就像你一样玩着我的头发,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你怎么了?’ 陈露写到一半猛然瞥见梁俞之红的似要滴血的耳尖,他嘴角抿着,好似阳光下剔透的翡翠般的眼睛左顾右盼,两脚不安的在地板上划拉着,就像做错坏事被当面揭穿的小孩一样。 她拉过梁俞之垫在腿下的手,在他僵硬弯曲着的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着,‘怎么了?’ 他蜷起手指放到嘴边轻咳几声,期期艾艾的开口说,“嗯……那个,在你身后的……嗯,其实……” 厨房里的煮着东西的锅盖被彻底掀开,好似蒸汽火车发动的声音哧哧的叫着,打断梁俞之细小的声音。 陈露放下他的手,走到厨房关上煤气,掀开锅盖,用勺子搅拌几下。梁俞之跟着走到厨房站在门口,神色犹豫着。 陈露拿过一瓶糖罐,用眼神示意他要不要糖。 “要五勺……呃,三……两勺吧。” 最后的音调委屈、迟疑。 就是个小孩。 陈露给他挖了小小的两勺放到赤豆酒酿里,她自己喜欢吃微甜的,一点点就可以了。不像梁俞之,可以将糖放到发苦的地步。 梁俞之瘪着嘴端过碗,眼睛还看着厨台上的糖罐。陈露闷笑出声,慢动作的将糖罐放进柜子里,她都能感觉到梁俞之哀怨的视线。 陈露叹气在纸板上写着,‘吃太多糖不好,会蛀牙的。’ 梁俞之见还有挽回的地步,立马回道,“可我吃了那么多年也没得蛀牙。” ‘几年?’ “从小,”他看到陈露的脸色,瞬间改口,“两年,嗯,就两年。” 可惜,他一开始说的话还是被陈露听到了。 ‘张嘴。’ 梁俞之磨磨蹭蹭的张开嘴,露出雪白整齐的贝齿。看着完全没有被虫蛀的现象,红艳艳的舌头缩在口腔内,好像被陈露的视线惊动,不安的想往后面缩去。 似乎被那舌头蛊惑,陈露不自觉的伸手摸着他的舌头。他一惊却绷着身体任由陈露摸进自己脆弱的口腔内,只要她能靠近他,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她。 等手上温热湿润的触觉传到脑中,陈露倏然回神。她快速的收回手指,不好意思对梁俞之笑着,转身将糖罐递到梁俞之怀里,示意他可以随便加糖。 陈露懊恼的敲着额头,搞不明白自己怎么能摸别人的舌头。 梁俞之抿着嘴,看都不看怀里的糖罐,不解的想,她怎么不继续了。 。 九月底,梁俞之感冒了。 天气越发昏暗,连绵不绝的细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势不大但就是不停,一连断断续续的下了两个多星期。 在梁俞之连续几个晚上踢被子的情况下,他终于如愿以偿的生了病,现在正躺在自己肖想已久的床上。 他黑发凌乱的铺在雪白的枕头上,几根呆毛直愣愣的向上翘着。两手拽着身上的淡蓝色棉被掩住口鼻,只留下一双湿漉漉的翡翠眼睛盯着陈露的动作,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说,“我讨厌喝药,可以不喝吗?” 陈露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杯温开水与几片感冒药,她没好气的写下,‘需不需要我给你喝了。’ 梁俞之想说好啊,可瞥到陈露的神色便吞吞吐吐的回道,“还是……不要了,喝完药有糖吃吗?” 陈露叹气,无奈的点头,表示有糖。 梁俞之眼睛发亮,从被子里冒出头,“把药给我,你先给我拿糖。” 她温柔的笑了,然后坚定的摇头,将药片与水强势的塞到他手里,‘别想趁我离开将药丢了,快点喝。’ 梁俞之慢吞吞的像脱离自己赖以生存的保护壳似得露出整个头。他瞟了眼手心里几片白色圆形苦兮兮的药片,又瞟了眼陈露不变的坚持表情,最后一咬牙像吞毒-药似得咽下药片。 他一口气将杯子里的水喝完,整张脸皱巴巴的。陈露憋着笑,给他塞了几颗草莓味的阿尔卑斯糖。 梁俞之躺回床上,嘴里的硬糖被他挪到牙齿边,腮帮子便鼓起来了。“我还要出去玩”他小心的观察着陈露的表情,“去游乐园好不好?” 陈露回望了眼还下着细雨的窗外,轻笑着把他肩膀边翘起的被角掖好,抚平梁俞之翘起的呆毛,目光愧疚的直视着他。 梁俞之缩进被子里,声音很小的说,“随便什么时候,即使你忘了,在七八十岁的时候才想起,或者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都好,我就想跟你去一次游乐园。” 陈露愣住,她看得出梁俞之是认真的。 她拉出梁俞之的手,像小孩子那样打勾勾许诺与他。 梁俞之视线凝在两人勾起的小指上,耳尖发红,嘴角抿起,“真好。” 真好,露露给了他一辈子的诺言。 说谎的人,会变成小狗的哦。 他舍不得露露变小狗的,嗯,就时不时的提醒下露露好了。 第30章 以假乱真1 “失忆了?”柳微略低下头让鬓角边的碎发遮住脸颊,垂下睫毛挡住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她将这句话放在嘴里细细咀嚼,极力压制住想要上翘的嘴角。 “是的,林小姐,因为车祸导致颅内出血,在叶先生的脑内形成淤血,压迫神经导致短暂性失忆,不过请放心,我院一定会竭力医治好洛先生……只要,叶先生配合点……”。 硬木桌对面的医生说着抹了抹丘陵状的秃头,脸色涨到红似猪血,米其林似得脖子上横着四道发红肿起的伤口,像是有人用指甲猛力划的。 柳微装作看不懂医生殷勤暗示的眼神,是想让她去劝劝不停医生话的叶明凡。她冷哼,低头摸着放在膝上的百合花,这j市谁不知道她柳微就快要成为被休的人,虽然他们只是未婚夫妻。 她尖锐的指甲划破百合墨绿色的叶子,在心里嘲弄的想着:若不是几天前叶明凡出了车祸,现在坐在这里听这秃头医生废话的该是那位了。 那位……才是他叶明凡从小就想娶的明珠。 而她,不过是老夫人找来的鱼眼。 不过……现在叶明凡失忆了,他怎么会记得到底谁是明珠呢。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啊,柳微笑的狠毒且阴险。 她不爱他,但不代表她不爱自己享受了十四年的奢华生活。 柳微对医生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尽力而为。 她抱着那束烂了一片叶子的百合花,走在医院瓷白的走廊里,她脑子里突然想到几天前听到的消息,家族式产业的梁家少爷在精神病医院不小心溺水死亡,但谁知道这消息是不是真的呢,反正结果不变,真相又有谁会在乎。 ……也许,让叶明凡进精神病医院比较好,但那个疼爱他的老夫人可不会同意。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与百合花的味道,高级病房在医院的最顶层,现在这里没有几个人,唯有柳微细细的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啪嗒啪嗒。 柳微希望这条长长的走廊永远走不完,但最终她还是站在叶明凡的病房前。 门是浅黄色带着天然木纹的原木门,柳微目光平视的地方镶着一块暗金色的牌子,上面用白色的漆喷上2015。空气突然稀薄,充满压抑灰暗的气息让柳微喘不过气。 她攥紧拳头告诉自己,那个变-态已经失忆了,他不会再伤害到她。 不会伤害的。 柳微收拾好心情,嘴角挂上礼貌虚假的优雅微笑,她规规矩矩的屈指敲了三下门,没有人应,柳微也不恼,只在门口漫无目的的想着许多事情等着里面的那人开门。 门猛然打开,刮起的风吹散柳微两边的碎发,她定眼一看,一个身材娇小,面容娇艳的女护士正撅着嘴恼怒的瞪着她。 柳微微微眯起眼睛又快速的放开,嘴角的笑始终得体优雅。看来叶明凡在这里过的也很舒适啊,就不知道那个明珠看到会想些什么。 “柳小姐,真是抱歉,平时这里是闲杂人等不得进入的,叶先生正在吃饭,真是抱歉。”说话的是比第一个小护士略大的女子,她长相柔美端庄,只眼睛不时闪过的贪婪破坏了整体气质。 “既如此,那就是我打扰了,我……” “柳微,进来。”一道清冽冷淡的话打断了柳微想要告辞的话。 柳微挑起眼角,嘴角笑意加深,冲两名护士笑的无辜又得意。进门后便立即换上虚伪的一眼就看破的关心笑容。 ……但那个撞坏脑子的人却没看出来。 叶明凡靠在床头,身下垫着三个柔软有弹性的枕头,身前有一个放着饭菜的小桌子。他穿着浅蓝色的病服,纽扣扣到最上面一个。柔顺的黑亮头发在左耳上方几寸的地方剃掉了一些头发,包上白纱布。 看来受伤的是那个地方。 叶明凡生的十分英俊冷酷,就是那种小女生喜欢的冷酷冰山。斜飞入鬓的剑眉下面,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瞳孔很黑,里面盛满高人一等的傲气与不屑。挺拔的鼻梁,薄薄的淡粉色的唇,别人都说薄唇多凉薄。但这人喜欢了那个明珠十六年,不过很倒霉就是了,才找到那个真的明珠,结果几个月之后就失忆了。 真倒霉啊,柳微全无同情的幸灾乐祸着。 叶明凡打了石膏的右手捂住肚子,声音虚弱,“柳微,喂我吃饭。” 柳微还没有表示,那两个护士便争先恐后的跑上前,看着叶明凡不耐的表情,柳微觉得自己看戏看的很乐,她拿起桌子上的玻璃花瓶,换了水将百合放进去。 余光瞥到叶明凡没有似乎不适,柳微皱眉不解,那人不是一向对百合过敏吗?每次柳微被他整惨了,她都会趁着晚上在他房间放一束百合,等着白天他顶着一脸的红疹出来,怎么这次他没有过敏? “出去!”叶明凡压低嗓音,声音冷冽的对两名护士低吼。 护士嘤嘤的小哭着跑出去后,叶明凡就一直盯着无所事事的柳微,凤眼眯起,威胁的浅笑着。 柳微耸耸肩,无辜的反驳,“两个护士娇俏可爱,我以为你会很享受,只是看到自己的未婚妻在这,所以欲擒故纵罢了,我好心帮你,你却怪我。” 叶明凡神色蓦然茫然了起来,他有些不解的眨着眼睛,试探性的问,“我们不是夫妻吗?你为何这样看我?” 柳微这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对,他现在失忆了,该好好改善关系好让他不知不觉的签下股份转让书才是,都怪以前跟他吵架吵惯了,一时串了嘴。 她叹口气,上前一把抱住叶明凡的头,将他按在自己的胸前,撒娇说,“我在吃醋,你看不出来吗,笨蛋,我们可是夫妻,我又怎么会不在乎你呢。”柳微嘴里说的好听,但眼里一片漠然冷酷。 叶明凡闷闷的声音传来,“你也知道我失忆了,对什么都没有安全感,微微……我跟你住。” 即使失忆了,说的话也是强硬的命令式。 柳微扯出一道嘲讽的笑,声音却越加柔和、羞涩,“嗯,我只怕你的伤势会加重。” “不会,只要不沾到水便可。” “那好吧,明凡若是受伤了,我会很伤心的。”当然会伤心,目的还没有完成,你若死了,很麻烦的啊。 叶明凡动作轻柔的推开怀抱,目光稍微软了一下,但还是用命令式的语气说,“喂我吃饭。” 柳微细心体贴的喂着他,权当喂一只待宰的猪仔。等叶明凡吃好要喝水的时候,柳微走到落地窗边,往下俯视着。 一个身穿白裙子长发及腰的女孩,手里抱着一个精致的饭盒,正在焦急的跟看门的守卫说话。 柳微眯起眼睛笑的无声而绚丽。 你进不来的,外面的人是我放那专门等你的,所谓的明珠只要不进到商人的眼睛,那也不过是灰尘组成的矿物质罢了。 你占了叶明凡十六年,也该换换了,我好歹陪了他十四年,所以,让一下位子吧。等到财产转移书他签好,这个人,随你拿去。 不过现在……你还是老老实实当你的明珠吧。 “你看什么?” 柳微回头,笑容优雅,“在看一颗明珠。” 叶明凡微微皱眉,不耐的回答,“喜欢就去买,我可以出院了。” 柳微因为见到那个一直给自己气受的明珠受难而心情大好,她走到叶明凡床前俯下身,慢慢的凑近他,直到彼此间的气息相互转换,她才停下来。 她嗓音压低拖长带着蛊惑、引诱,长长的睫毛一下下的缓慢动着,触到叶明凡的肌肤而传到阻碍的感觉,“明凡,真的要跟我回家吗?” 叶明凡喉咙上下动着,眼睛一眨不眨的与柳微对视,突然变得口干舌燥,他舔着嘴唇,亦以魅惑的低声回答,“当然。” 柳微笑的妩媚在叶明凡凑上来的时候,猛地拉开彼此的距离,又变得得体优雅。她正直的望着叶明凡,轻笑道,“明凡怎么突然凑上来了,啊,我忘了,你失忆了,不记得我们以前说悄悄话都是这样的。” 叶明凡咬牙切齿,“……是吗。” “当然。” 柳微耸耸肩,跑到放着百合花的地方,特意将动作弄的很大,好让花粉充分盈满这个房间。 阳光正好,金色的粉末慢悠悠的从空中坠落,落在柳微被阳光照成橘红色头发上,她嘴角噙着轻松愉悦的浅笑,白玉似得手指在拨弄着白色的百合花,墨绿色的长型叶子在她身上印上淡绿色的印子。 落地窗被打开,高处的微风轻轻拉扯着不愿的窗帘,引逗着柳微鬓角边的碎发,她皱着柳眉随意的将头发绕到耳后,碰到了柔软的耳朵,耳朵边缘的柔毛被阳光照的分毫毕现。她今天穿着淡粉色纤侬合体的西装,过膝的裙下是笔直苗条的小腿,玉足穿着一双细高跟的白色鞋子,站姿从来都是淑女式的。 只有与他吵架的时候,才会露出自己的狡黠得意的神情,眼睛亮的好像烧着一把火。 叶明凡暗地里皱眉不满,明明以前就告诉她这种高跟鞋很伤脚,她居然还穿。 等她攥到了他手里,看他怎么收拾她。 第31章 以假乱真2 叶明凡出车祸的时候只通知了柳微,老夫人根本不知道。所以他也就不能去叶宅了,柳微想了很久,最后咬咬牙,暗想:舍不得房子,套不着钱! 暮色深沉,镰月高挂。 在柳微的公寓里,叶明凡姿势优雅的坐在饭桌前,没有打石膏的左手放在身侧,手里拿着一个很小的微型监视器,是刚才趁柳微不注意,在门口玄关的一盆绿萝里拿出的。 他面前摊着一本关于宝石鉴定的书籍,里面的每一页都有两种笔迹,一个略显秀气、笔锋婉约的蓝色笔,是柳微写下的,一种笔锋端正大气的黑色笔,是他写的。 这还是高中时候他们一起看的。 叶明凡狭长的凤眼看似凝视在书上,但余光一直瞟着做饭的柳微,深沉的眸色闪过痴迷。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柳微的动作,鼻翼小幅度的动着,叶明凡在小心贪婪的嗅着这里的味道,隔了三个月零十五天二十六个小时,他终于又闻到了。 柳微对身后的目光不予理睬,她熟练的给土豆削皮、切丝,将葱、姜切好。抓了一把干辣椒的动作顿住,想到那人最吃不得辣,也最挑剔,只要有一点点不和心意就会离开…… 她眯起眼睛,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只是对最终目的的一点小妥协,没什么意义,才装作若无其事的将干辣椒放下,转身打开煤气灶,等锅里的油热开后,将土豆丝扔下去。 柳微做了一盘爆炒土豆丝,一盘番茄炒蛋还有两碗香喷喷、米粒晶莹的大米饭。 吃好饭,柳微正在收拾碗筷时,端着一杯普洱茶大老爷似得叶明凡假咳了几声,微抬下巴,凤眼阖起,“坐下,微微,我有事要问。” 背对叶明凡的柳微勾起一抹诡谲的笑,终于要问了吗。 她转身坐下,两手环于胸前,脸上带着温和优雅的笑意,“是要问关于车祸的事。” “……你手上的伤。”叶明凡眼睛瞥到柳微右手手腕上的一道浅白色的伤疤。 柳微身体一震,垂下睫毛挡住眼睛里的阴霾,瞬间又张开眼睛,目光直视叶明凡,浅笑盈盈,“明凡伤的啊,你忘了。” 叶明凡神色蓦然复杂起来,嗓音紧绷的如同一根被人绷的很紧的弦,“……为何不治?” “伤口已经好了还治什么,明凡,还是问你车祸的事吧。”柳微浅笑着说。 叶明凡倏的站起来,似乎想要拉过柳微的右手,柳微身子后仰避过他的手,“明凡,还是问你车祸的事吧!”柔和的声音暗含着冷漠与警告。 叶明凡哑然,凤眼闪过丝愧疚,他竭力扯动嘴角想要笑一下,但看着不伦不类的、要哭不笑的样子,“……以后再说吧,我今晚睡你房里?”罕见的询问下,若是以前,可能连征求一下房主人都不会,直接就睡下了。 “不行,我怕晚上翻身的时候碰到你伤口,书房里有一张床,你今天睡那吧。” 不等叶明凡反驳,柳微就直接回房。 房内没有开灯,一片漆黑,只从窗户边漏出一丝微弱的灯光,家具模模糊糊的似乎藏有鬼魅,床下黑魖魖的吞噬一切光明,空旷的房间里只有柳微自己一个人的心跳声。 柳微鬓角边的碎发完全的遮住脸,身体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过了很久,她抹黑进入浴室,打开花洒,柳微脱下衣服站在水下,任温热急速的水珠砸在脸上。 她的手意识的摩擦着右手手腕的伤疤,那是叶明凡在车祸前几天留给她的‘纪念品’。 身子滚烫的仿佛内部燃烧着一团地狱烈火,她死死咬住下唇,神色癫狂。一遍遍告诉自己,时间还不到,还不到…… 至从柳微不悦的进屋后,叶明凡就一动不动的呆坐在饭桌前。 他苦笑一声,没想到一时的疏忽竟酿成这样的后果。 她一向不愿与他欢好,每次都会挣扎吼叫。那次也是这样,他以为她只是在耍手段,怎么知道是真的…… 叶明凡神色颓废,平静淡漠的目光被撕下,露出底下的苦痛与无奈。 夜色静谧,昏暗的房内,床上鼓起一个大包,柳微将身体蜷成虾米状,双手抱在胸前,眉间紧皱像陷入噩梦中。 枕头下的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震醒柳微,她惊恐的瞪大眼睛四处察看着,发觉是自己的手机,她恼怒的掀起薄毯,将手机拿起打开。 “喂,是——” “——微微,我是可可!我……现在被变-态关起来,我现在在……嘟嘟嘟嘟……” 这一通电话将柳微彻底惊醒,她看了下时间发现是第二天的四点二十,揉着眉间,想到那个向来有些疯疯癫癫的闺蜜,不知道这次她又想出了什么把戏。 可可的全名为洛可可,是柳微以前在孤儿院的朋友,后来在大学又遇见了,便成为很要好的闺蜜,但可可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脑补与夸大。 比如本来只是衣服上的一点西瓜汁,她都能想到是在不知名的地方遇见的受害者的血液。 ……所以,她这个所谓的被变-态囚-禁也许只是被自己反锁在了家里。 但还是去看看比较好。 柳微动作迅速的穿衣洗脸,拿着可可公寓里的备份钥匙准备去救那个糊涂蛋。 洛可可的公寓离柳微的只有几百米,她上了五楼正准备开门,就见铁门倏然从里面打开一条仅容半个身体进入的大小。 一个大约二十五六的男子露出了半个身体疑惑不解的看着她,他大约一米八几,穿着一身灰色的家居服,还皱巴巴的明显就是才套上的。 一头比柳微头发还要柔顺黑亮的及腰黑发,细眉上挑,眼型狭长而深刻,比戏剧里的花旦还要勾魂夺魄,瞳孔是罕见的鸦灰色如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水。左眼下还有一颗泪痣,高鼻薄唇,端的是风华绝代,妖娆魅惑。 他细眉一挑,沙哑婉转的嗓音让柳微浑身颤了颤,“找谁?” 柳微不露痕迹的想要往里面看,但那人身子堵的严严实实一点也看不到,她只好提高声音,“我找可可,她在吗?请问你是哪位?” 男人闻言脸上飘了一层绯红,走出来,将门关上,“她没跟你说吧,我是她丈……男朋友,她正在看恐怖片。” 柳微心略微暗下,因为只有她才知道可可喜欢在四点多看恐怖片,她虽然看着不靠谱但这个习惯却也只有柳微知道,看来这人真的是可可的男朋友了。 不过……她为什么打电话说那样的话? “哦,我知道了,你就是刚才可可打电话的人吧,她对这次的恐怖片很喜欢,便跟我说也要仿照里面的情节给她最好的好朋友打电话,恐怕,可可嘴里的好朋友就是你吧。”男人倚在门框上笑的风情万种。 这就说的通了,看来真是可可在开玩笑啊。 柳微好笑的抿着嘴,想要推门数落一番可可,男人错身挡住了柳微的身体,他歪了歪头,眯起细长的眼睛,只有一些闪耀的灰光从那双魅惑的眼里漏出,白皙如玉的手指按在殷红的薄唇上,嘴角笑的意味深长:“我想你不会打扰你好朋友的‘好事’吧。” 柳微瞥到男人脖颈处的吻痕与咬痕,有些惊讶于可可居然这么生猛,“……她若问起,就说我刚来过,再见。” 出了楼道,才发现天已大亮,厚厚的白云堆积在东方堵住那颗火红的圆球,但太阳根本不会停下脚步它一步一步的跨过白云,登上属于自己的位置。 金色的浅光一寸寸的吞噬灰白色的大地,柳微眯起眼睛直视着太阳,耸了耸肩开车准备去公司。 至于家里的那位,她早有打算。 第32章 以假乱真3 叶明凡变了。 他每天不顾自己右手的石膏,抢着在饭后收拾碗筷去洗——虽然被坐在椅子上的柳微用似笑非笑的轻讽眼神给制止。 他在柳微洗完澡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夺过衣服说要拿去洗——虽然公寓里有全自动洗衣机根本用不着他手洗。 他争着做家务:拖地、买菜、做饭等——虽然拖地基本等于发了一次大水,做的饭完全不能吃,买菜也总是事倍功半。 柳微不耐烦的按住叶明凡拿盘子的手,眼神复杂的望着他,“用不着你补偿了,伤口已经好了。” “但伤害还在……不是吗?”叶明凡低下头,声音很低的说。 他背着光,脸部笼罩在黑暗中,柳微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也是知道他这只是愧疚不安……不是爱。 柳微心里一痛,甩开叶明凡的手,半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嘴角挂着凉薄轻蔑的笑意,“我还没有那么廉价——” “——我知道……我自己想做而已。”叶明凡极快的插嘴,声音冷清没有温度。他抬起头,又是那个冷漠高贵的叶大公子。 柳微被那双空洞冷冽的目光刺的一下,她冷哼,“随你。”便起身回房。 随你,因为这句‘随你’让他走了多少弯路,犯了多少错。 叶明凡下颌收紧,紧紧的握住盘子边缘,通身弥漫着压抑晦暗的气息。 柳微从房里拿了公文包离开,叶明凡一个人站在厨房内的池子边,等水溢出来后,叶明凡才发觉,关上水龙头。 将右手包上薄膜,捏住盘子的一角,左手拿着抹布笨拙的刷着盘子。一闪神,盘子如狡猾的鱼从手里溜走,落入地板上,发出死亡的呐喊。 叶明凡回神后,熟练的拿着扫帚将碎瓷片扫到厨房一个隐秘的地方,那里堆着一堆碎瓷片。 看来又要买了。 脑中划过这样的想法又抛之脑后,他光明正大的用自己早就备份好的钥匙打开柳微的卧室,脚步直奔梳妆台。 他神色认真的像是收集罪案证据般,非常严肃正经的收集着梳子上的头发,一根根的捋直,吻下去,轻嗅着上面柳微的味道。 叶明凡目光痴迷的盯着手上的黑发,还带着主人的一点香味。他吻遍了后用崭新的红绳将落发系起来,又将精光乍泄的眼睛对准其他物品。 他从枕头上又收集了几根头发,满心欢喜的系好。躺在床上,猛吸一口气然后扎在绵软蓬松的被子里不出来。 被子里满满的都是柳微的味道,真想溺死在里面。等到肺里的空气用完,叶明凡顶着一张通红的痴-汉脸重新吸了一口气又埋进去。 如此反复好几次,他才一脸意犹未尽的耸-动着鼻翼将目光放在不起眼的小地方,准备将一些柳微现在用不到的小东西收起来。 他找到了一个淡绿色的薄荷糖纸,几朵已经枯萎了的玫瑰花瓣,还有柳微快用完的化妆品。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弯下腰从床下拿起一个精美的盒子,那里面都是以前叶明凡收集的。有好几卷黑色长发,许多花花绿绿的糖纸,柳微不要的小物品等等。 他照例将那些头发都放到床上,躺下去靠近头发。回忆着柳微站在厨房里做饭的样子,浅黄色的灯光打在她黑色的头发,她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好像发着柔和的光,眼睛专注的看着手上的食材,饱满粉嫩的嘴唇不自觉的被牙齿压住。 叶明凡难耐的将半张脸埋进枕头里,露出的凤眼水汽迷离,含着渴求与欲-望。他回忆着柳微刚洗完澡的样子,她半湿的黑发弯弯扭扭的粘在还带着水汽的脖颈上,黑色的头发带着诱惑半探入那柔软丰-盈的胸前。 他身体紧绷的缩起,双腿纠缠着被子。压抑着喘息,破碎的低声呢喃里满是对那人的渴望,希望她纤细的手指点在自己滚烫的双唇上,请求她露出魅惑妖娆的笑容。 他的手颤抖的放在那地方,双眼紧紧的闭着,在脑中想象着柳微在自己身下的样子,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叶明凡呜咽着将脸埋起来,身体放松,回过神后,手上粘腻的感觉让他不爽。 他去清洗双手,不经意间瞥到窗外,发现天色变暗,凛冽的风吹散叶明凡的短发,远处黑压压的云层快速的向这边移动,水汽饱满的好像下一刻就会落下来,几只乌鸦在上空盘旋,难听粗哑的声音刺痛耳膜。 叶明凡动作迅速的拿伞出门,奔向自己的公司。 柳微心里咯噔一下,眯起眼睛。她靠在公司门口的墙壁上,双手环于胸前,带着轻松的笑意向那个站在雨中的男人扬起下巴。 “怎么,想得寸进尺。” 男人看着二十岁也许更大,但谁知道呢。他大概一米七几,四肢纤长,身材偏瘦。穿着很旧的黑色带兜帽的棉质外套,帽子戴在头上,挡住了眉眼,投下阴森森的倒影。 他外套里面穿着一件不合身的高领深绿色毛衣,毛衣上边被男人拉上去遮住了鼻梁以下的部分,但从那鼻梁处漏出来的一点可以看见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横跨鼻梁一下,外套下边露出倾斜状的深绿色毛衣下摆。 他下面穿着一条沾满泥泞的长黑色裤子,在裤脚处挽起来。露出脚上一双旧的看不清原来颜色的球鞋,上面也沾了很多黄褐色泥土,男人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嘴里正在嚼着猪肉脯。那双隐在黑暗影子里如野外捕猎的野狼的眼睛正幽幽的盯着柳微。 他开口了,因为嘴里被食物塞住而含糊模糊,但不改那里的杀气与凶狠,“老子没钱了,你那个傻逼也快要来了。” 柳微暗骂自己鬼迷心窍居然找上这个混混,还是被一些混混的人称为疯狗的人。她叹口气,目光冷凝逼视着男人:“他可没有死,你的事还没有做完,而我已给了你应得的那份。” 男人笑出声,带着张狂与嘲笑,往嘴里扔了两颗巧克力,“我不想说第二遍,没钱了。” “他是谁?” 突然而来的声音吓了柳微一跳,她看过去,心里发苦,想着还不如来个警-察呢。 叶明凡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身上只穿着薄薄的一件白色衬衫,灰色的裤脚都被大雨打湿,脚上拖着塑料拖鞋。 他凤眼压抑着黑色的雾气,怀疑的瞪着男人。 “你很忙啊,我下次再来,”男人撕开一袋鱿鱼干,转身离开。在经过叶明凡的时候,故意撞上他,那双野兽似得眼睛充满轻蔑与势在必得。 男人离去,豆大的雨一直在下,如一道透明的墙隔开对视的两人,叶明凡不仅脚底凉,那凉意还窜到心里,冻的他舌头结冰,什么也问不出。 他步履蹒跚的上前几步想冲破那层无形的阻隔,可柳微的目光让他明白,那堵无法跨越的鸿沟一直都在。 柳微先笑了,若无其事的样子,“送伞给我吗?” 叶明凡心麻木,他知道,柳微又开始粉饰太平了,将一切的分歧压下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可他只能随着柳微的愿望也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嗯,回去做饭。” 两人挤在一把伞内,却竭力让自己的身体不碰到另外一个。 哗哗的雨声隔绝了一切外在事务,但里面却沉闷的让人发疯。柳微心里盘踞着许多恐惧,她装作冷静的样子来杜绝叶明凡的发问。 稍远一些的景物罩在灰色大雨中,卷曲发黄的叶子无力挣扎,颓然的在柳微眼前划过落入肮脏的水洼里,寒气逼人的冷风撕扯着两人的衣服,像要将一切都卷走。 自家的公寓门前站着一只落汤鸡,大冷天的她还穿着白裙子,只在外面套上一件白色外套,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胸前,满脸水珠,狼狈不堪又清丽的仿若雨中茉莉。 是那个明珠。 柳微行走的动作顿住,她不可抑止的露出冷笑,耸耸肩,抢过黑伞的把柄,“走吧……吶,这个人你认识?” 叶明凡神色茫然的想了会,真的有些茫然,他没叫江明珠现在来啊。 那女人看到叶明凡脸上乍然露出喜悦的笑想要扑过来,但眼睛一错,看到了他旁边的柳微后,身子猛然想往后缩但止住了退缩,她磨磨蹭蹭的走到叶明凡面前。 “叶哥哥,你还好吗?”明珠小心的瞥一眼此时神情有些危险的柳微,怯怯的问着叶明凡。 叶明凡想到了自己的作!他尴尬的扯着笑轻咳几声,“这位小姐,我们不认识。” 明珠愣住,不可置信的看着叶明凡然后疑惑的望向柳微,白嫩纤细的手指纠结的绕在一起,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着不解受伤。 柳微一直讨厌见到这个明珠,因为看到她就会时时刻刻提醒她,自己只不过是个替身,是老夫人为了安叶明凡的心而找出来的鱼眼。 听说,是因为叶明凡十二岁的在花园读书的时候遇到闯过来的明珠,那时叶明凡因为沉默寡言、不喜交际而被老夫人送到医院希望能医好。 明珠就是在那时没有征兆的闯进来,从此也就驻进了叶明凡的心。但明珠是叶氏集团的对手的女儿,老夫人是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喜欢上敌人的女儿。 她便在各个孤儿院寻找与明珠相似的替身,她便‘幸运’的被选中。在叶明凡十四岁的时候,送到叶宅。 柳微心里不耐,但面上却是越加温和、优雅,她轻笑着对明珠说,“你的叶哥哥很想你呢,我便不留他了。”说完就一口气跑出伞下,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看似游刃有余实则慌乱不堪,她不敢赌,见了那个真正的明珠,那人还怎么可能再对着赝品微笑……反正叶明凡的股份转让书趁着叶明凡睡下的时候已经签好。 就等着老夫人的了。 哗哗的雨下的叶明凡心凉,而那个目露无辜神色的明珠更让他火大,“不是告诉你时间不到吗,你来干什么!” 明珠状似后怕的退后一步,用手捂住下半张脸,大大的眼睛收起无辜恶劣的眯起,拉长甜腻的尾音,“叶哥哥,没想到你那么弱!唉,我都替你害臊。” 叶明凡脸色铁青,“若不是你出来,她怎么会将我赶出来,你赶紧滚。” 明珠歪着头,装可爱的眨着眼睛,笑的狡猾而嚣张,“叶哥哥,是想让她……知道吗,嗯。”尾音拖的长长的,明显就是威胁。 第33章 以假乱真4 明珠的卧室里到处都是对比强烈的色彩,绚烂迷离的繁复图案,家具很少。只有最中间正对着整个落地玻璃,面向朝阳的白色大床,右边一个彩色半镂空的柜子与暗红复古的梳妆台。 大床左边是各式各样的乐器与武器,写满五线谱的纸张铺满黑白方格的地板上,稍微不小心就会踩在‘明珠的孩子’上面。 这所谓的‘明珠的孩子’出自亲手将孩子遗弃的明珠口里,她满面笑容,大眼睛弯成月牙形状,对着早已知道的叶明凡再一次重复。 叶明凡无奈的眯起凤眼,不甚在意的问,“既然是孩子,为何还要丢下。” 明珠这时没了满脸的笑意,她很认真的掰着手指,歪着头像是对这么浅显道理都不懂的叶明凡而感到惊讶,“孩子只有被遗弃才能活下去哦,叶哥哥不也被遗弃了吗?” “我没有被丢下。” “被遗弃了,不然怎么解释你能活这么大。” 叶明凡不想跟她辩解,他坐在床上,危险的眯起眼睛斜视着跪坐在地上的明珠,“为什么突然去见她?” 明珠头也不回的回答,“我们的约定。” “可我只让你在有些情况下以我暗恋对象出现,现在没有你的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哥哥爱她吗?”明珠停下看乐谱的动作,冷冷的问。 叶明凡愣住,他掩饰性的轻咳几声,撇过头不让她看见自己变得柔软的眼神,嗓音柔和下来,“谁知道呢。” 明珠大笑着抬头,牙齿雪白带着猎人的残忍与血腥,她歪着头说,“这不就对了,看她昨天的举动,不正好说明我的出现对她影响很大吗?排除她是蕾-丝,在为我吃醋。剩下的不就是她喜欢你,所以吃醋吗。” “……没你想的没那么简单,以前我也是那样认为,别转移话题。” “无趣,哼,”明珠低头继续看着乐谱,“她堵我那么多次,就不准我堵她一次。好了,你这个痴-汉,把我孩子放下!你车祸的的线索找到了,是一个叫疯狗的人在你车上做的手脚。需要告诉你是谁指示的吗,是——” “——闭嘴,别说了!”叶明凡脸色煞白,失魂落魄般痴痴的看着脚下的黑白格子。 明珠瞥了眼叶明凡无趣的反应,扑倒在乐谱堆里,装模作样的低声假哭着,“我可怜的叶哥哥好惨啊……自欺欺人啊……真是无聊。” 叶明凡将脸埋在掌中,声音沉闷,“够了,别说了。” 明珠咧开嘴唇,露出白森森仿若鲨鱼的牙齿,鲜红的舌头舔过牙齿,“好啊,是你不让我说的哦,不能后悔呦,”那么柳微要去叶宅的事就不说了哦,反正是你不让我说的。 她站起身出门,随手将木门关上。拖拉着软绵绵的拖鞋,啪嗒啪嗒的走过空旷的走廊。明珠双手背在身后,嘴里哼着怪异阴森的调子。 在路过独属自己的小厨房时,看到了自己最爱吃的草莓鲜奶与芒果布丁。一定是那个口是心非的小家伙做的。 真不可爱啊,应该做五六十个的。 。 柳微独自坐在出租车内,胳膊支在车窗边。无神的眼睛映着远处飞逝的风景,浅金色薄薄的阳光透过车窗打在光洁的额头,浓密的睫毛一动不动的在眼睑下投下浅色的弧度。 她要去叶宅。 叶宅,那个吞噬了她所有的地方,将她变成一个低劣的复制品。 还记得第一次进叶宅的情况。 她穿着洗的发白的连衣裙,身材消瘦因而显得那双惶恐不安的眼睛大的吓人。她局促的绞着双手,努力让自己站直,但富丽堂皇的大厅逼的她只能缩着肩膀无措的盯着脚下的地板。 老夫人当时也才三十多,但保养得好加之养尊处优,看着就像二十多的人。她带着上位者高高在上的怜悯与鄙夷问候了柳微,然后声音严厉的说着呆在叶明凡身边的规矩。 少年模样的叶明凡就在那时出现,他手里捧着一本英文原书站在二楼楼梯口,穿着浅蓝色格子的衬衫与黑色长裤。 他英俊的面庞轮廓还很稚嫩,线条柔和,四肢纤长,身材偏瘦。蕴藏着高傲冷淡的凤眼意味不明的看着局促不安的柳微,然后薄薄的嘴角往上弯,口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 就是这声嗤笑将沉浸在梦幻童话中的柳微惊醒,她涨红了脸,就连耳尖都因为难堪恼怒而染上粉红,她咬紧了嘴唇发誓再也不会看他入迷。 等柳微调整好心情再去看时,发现叶明凡已经离开,而老夫人与叶明凡相似的凤眼正冷漠的盯着她,神色是轻蔑与得意,她说,“这就是你要陪的人,不要忘了,你不过是从孤儿院来的假货而已,别妄想不可能的事。” 而今,这个不可能的事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还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叶明凡自愿发生的。 大一下半学期的一天,因为叶明凡昨晚做的太狠,导致柳微早上没有按时起来。当她慌乱不堪的跑下楼时,就看见高贵优雅的老夫人坐在首座,看样子是在等她。 柳微不露痕迹的将衣领往上拉企图遮住暗红的吻痕,她装作不在意的坐在位子上,吃着自己的早晨。 老夫人将手里的报纸放下,发出轻微但对柳微来说如雷鸣的响声。她端起咖啡姿态优美的珉了一口,放下后。老夫人抬起那双凛冽的凤眼望向柳微,“明凡今早是从你房里出来的。” 柳微无言以对,说什么。说自己不愿意,是叶明凡强迫的,谁会相信。 老夫人丢出一张支票,“这是一百万,晚上告诉明凡说你只是为了钱才跟他在一起的。” 柳微餐桌下的手狠狠的掐着大腿,她露出不下于老夫人优雅高贵的笑,“他怕是不会相信,不若给我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我保证让他不会再……迷恋我的身体。” “口气不小。” “哪有明凡重要,”柳微略有些挑衅的笑。 最后,柳微得了百分之五的股份,也失去了那个时而撒娇时而生气的叶明凡。 她拉回回忆的思绪,站在叶宅门口,她的手碰到了口袋里的硬物,安下了心,若是老夫人不同意,她还有其他的办法。 老夫人近几年衰老的严重,身体越来越差,两鬓已有几缕银发,眼角再也遮不住鱼尾纹与那浑浊的眼睛。 她穿着暗绿色的家居服,坐在美人椅上,手上翻着相册,听到动静她抬头,笑的漫不经心,“来了。” 柳微坐在她对面,“嗯,身体好吗?” “哪里能好,又哪里不好呢,见过明凡吗?” “……没有。” 老夫人闻言放下相册,脸上带着怒气与埋怨,“你说他是不是去了江明珠哪里了,否则怎么可能三个多月不回家?是不是?” 江明珠便是明珠,看,连名字都光明正大的告诉别人,自己才是那个无暇美好的明珠。 柳微耸耸肩膀,表示不知道,说了声去倒水就走到厨房。拿过两个玻璃杯,倒上橙汁与开水。她的脸隐在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亮的渗人。 她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瓶药,在橙汁里倒了两片,等药融化就若无其事的端起来,将橙汁放到老夫人面前,自己端着开水,看着她喝下去。 “老夫人,明凡死了。” “你胡说什么!不……不可能的,明凡……我打电话,”老夫人慌的手都不住颤抖,哪有以往的贵妇人样子。 柳微靠在沙发上,好整以暇的喝着开水,“老夫人,你应该有所察觉吧,明凡可不会一连三个多月都不会给你打电话,老夫人,喏,这是明凡出车祸的样子。” 柳微掏出手机,将因为好玩而拍下来的车祸现场给老夫人看,顺手再将股份转让书给拿出来,扔到桌上。 “老夫人,我现在拥有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在各大股东里算最大的。老夫人,反正你也用不到了,不若给我吧。” “来人……来人啊!”老夫人站起身踉跄一下,脚步不稳的跑向大门。 柳微轻笑着跟在老夫人身后,在她快要跑出门口时一把推到她,俯视着老夫人,“老夫人可真偏心啊,明凡已经死了,你也不将股份给你的孙子吗?” “柳微你疯了,你那个孩子早就死了,来人啊……咳咳。” 柳微脚踩在老夫人胸口,收回力道。两边黑发遮住白的像鬼的皮肤,她歪着头好像才想起来一样叹息着,声音很低的说,“是啊,死了,还没有成形就被自己的父亲与奶奶一同害死,老夫人,你说这么多年他在地下会不会冷呢?” 老夫人脸色青紫,像是喘不过气来,柳微放下脚,双手环于胸前笑着看她苟延残喘,“老夫人,其实你给不给股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连着散股,我也是股东里最多的,只是不想那股份烂在一个疯子手上而已。” “疯子……你刚才给我喝了什么?柳微,你这个白眼狼,我当初就该杀了你,你说,明凡的车祸是不是你找人弄得!”老夫人大叫着。 柳微眯起眼睛,笑的温和如水,“你说呢。” 真不经吓,不过一点安眠药就相信是让人神经错乱的药。柳微拉过昏过去的老夫人的手,在股份转让书上按上手印,她再仿照着老夫人的笔迹写下她的名字。 她拿着两份股份转让书走到后院的蔷薇园内,那棵梨树还竖在那里,树根的地方鼓出一个小包,那是她第一个孩子的坟墓。 她烧了那两张纸,苦笑着说,“宝宝,这是你应得的,待会妈妈就下去陪你好吗?再等一会。” “老子的钱,你他妈的什么时候给老子,”疯狗还是一身黑色的穿着,右腮帮子鼓鼓的装着糖果,姿势散漫的站在柳微旁边。 “下人都安排好了吗?” “都打晕过去,切,都是一群废材,全都被老子丢出去了,赶紧给钱!” 柳微轻笑出声,斜睨着疯狗,“少不了你的,你要那么多钱,是为了你房里那个女人吗?” 疯狗瞪着她,野狼似得眼睛冒出绿火,吐出一根白色的塑料棒,“闭嘴!不关你事。” “是啊,你说他会回来吗?” 柳微不等他回答就直接转身离开,她不需要答案。 第34章 以假乱真5 叶明凡一个人站在郊外,双眼所见的地方满是荒凉凄冷。半人高的杂草一直蔓延至远处地平线,灰暗的乌云遮天蔽日,偶尔几只声音嘶哑的乌鸦绕过叶明凡飞向远方。 冷风吹过枯黄的杂草传来沙沙声,叶明凡脚步平缓的往前走,脚下一直咯吱咯吱的响着,被惊动的蚂蚱一类的昆虫慌乱的往左右逃去。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衣领被风撕扯着拍打脸颊。脸色冷凝,凤眼酝酿着黑色风暴,嘴角抿的死死的,他不相信明珠所说,他要自己亲眼所看。 明珠曾甜甜的笑着说,“那疯狗在j市东郊外养了一个姑娘,什么都跟她说,他现在……谁知道上哪去了呢,你要是不相信我说的,自己去问问呗。” 他到了东郊外,这里果然有一间简陋的木头房子,木门被几道粗大的锁链锁着。 叶明凡脚步才走近就听见房子里传来窸窣声,他透过木头房子的缝隙可以看见一个人形团在堆满棉被的角落里里,像是睡的很熟。 他掏出一根弯曲的铁丝,学着明珠的样子将铁丝放入锁内,左右胡乱的扭动着。反复弄了好几次,铁链才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他推门而入,床上的年轻女人惊疑不定的跳下床。她长长的黑发乱糟糟的披散在身后,乱发下面的一张瓜子脸有着浅浅的泪痕,明媚的杏眼含着疑惑望着叶明凡。 木头房子大约五六十平方米,房子四周放了许多米面粮食,成箱成箱的矿泉水与坚果零食,角落边一张破旧的用棉花裹住坚硬四角的木头小床,上面的被褥丢到女人身下。床边放着两把木椅子,一张木桌,桌上许多空饭盒和可乐瓶。 年轻女人缩在木床的对面角落里,警惕的望着叶明凡。 叶明凡稍微靠近一点,她便颤抖的几乎要昏厥过去,他只好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酬酢再三,小声的问,“你认识疯狗吗?” 女人听到疯狗这个词,愣了一下。她往后缩去,眼神戒备的盯着他。 叶明凡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凤眼眯起,“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女人抬起头,那双明亮的杏眼变得黯淡,她静静的看着他,声音温和礼貌,“问什么?” “……疯狗是不是什么都给你说?” 年轻女人低头将身体缩的更小,“爱问不问。” “他一个多月前可曾设计让一人出车祸……是谁指使他的?”叶明凡声音低沉的问。 “嗯,一个叫柳微的人,她今天还叫他去做事呢。” “……今天?做什么!”叶明凡霍的站起身。 女人揉着额头站起来,头扭着不去看他,“不知道,他做过了才跟我说。” 叶明凡看她走的艰难,想要扶着她,但她动作迅速的躲过去。快走到门口时,小声的问,“有手机吗?” 叶明凡将兜里的手机丢给她,“我在外面等你。”便走出门。 他揉着紧缩的眉间,凤眼阖上。柳微不知道到叶宅做什么,至从高中以后她就独自出去,这会到叶宅干什么? 他本想带她先去医院看看红肿的额头,但她执意要回家。 叶明凡安排好年轻女人后,便直接开车去叶宅。 。 柳微斜躺在美人椅上,双手缓慢抚摸着肚子,好像还能感觉到宝宝的微弱动作。她闭上眼,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轻啜着杯中的橙汁。 她那时已察觉到自己的怀孕,每天小心翼翼的躲藏着,晚上缩在自己的床上带着隐秘、微小的幸福盼望着孩子的出生。 她没有想过利用这个孩子做什么事情,她是个孤儿对亲人有着致命的渴望。 而叶明凡…… 她没跟他说过,也许就是报应吧,他信了老夫人的谎话,以为这个孩子……是个野种。可不就是野种,除了母亲,没有任何人想要他出生。 叶明凡亲手端了一碗堕胎药,哄骗她说这不过是感冒药……她就喝下了。 喝下了对宝宝有致命伤害的药,还是他的父亲端来的…… 老夫人被安置在对面的沙发上,双手被反绑,嘴巴上贴着胶布。她眼珠在眼皮下动了动,身体僵住,似乎想要装作没醒的样子。 “老夫人,醒了就张开眼睛吧……还是说,你不想见到明凡了?”柳微眯起眼睛,轻笑着说。 “你想对明凡做什么?”老夫人怒瞪她,“明凡这几个月是不是被你关起来了?你这个白眼狼!” “……老夫人,白眼狼总比没命强吧,”柳微不耐烦的说。 疯狗突然从二楼跑下楼,兜帽下的脸阴沉的可怕,连口袋里的牛肉粒掉了都不知道。他手里攥着手机,脚步不停的往大门跑去,边跑边说,“屋子起火了,这里的事你他-妈的自己看着办。” 柳微耸耸肩,不甚在意疯狗的离去。她走到厨房,先选了一把切水果的小刀,白色的冷光划过她诡谲的眼睛,她温和的笑着换了把长长的剔骨刀,老夫人的厨房道具是应有尽有。 从冰箱里拿了块结冰的牛骨头,柳微试着用刀剁开。哐当一声,骨头很简单的被分为两块,想来叶明凡的骨头不会硬过结冰的牛骨吧。 她又打开了煤气灶,从厨房里搜出来一个打火机也揣入兜里。 她手里握着剔骨刀坐到老夫人对面,双眼兴味的盯着她,舌头难耐的舔着干涩的嘴唇,老夫人被这杀人狂似得目光给看的脸色发白。 她抖着嗓子问,“你……你不是爱明凡吗?你到底是想要干什么……杀他吗?” 柳微一根手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示意让她闭嘴。她漫不经心的用剔骨刀戳着美人椅,“爱?当然……爱啊,恨不得剥皮拆骨、吞吃入腹呢……这样不就融为一体了吗?你说是不是啊,明凡。”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门口的叶明凡说。 叶明凡开车应该开的很快,他脸色冷硬,头发凌乱的往后翘。凤眼复杂的看着柳微,下颌收紧。 “是我伤了你,不关母亲的事。” 柳微沉默的一把将老夫人拽到自己旁边,用剔骨刀横在她脖子上,冷眼看着他,“那孩子呢,他伤了谁,你便狠心将他杀死!” 叶明凡哑口无言,声音苦涩的说,“你从没说过——” “——所以他死不足惜,是不是啊?老夫人,”柳微将刀扎进老夫人脆弱的皮肤内,鲜红的血液压下了柳微急促的呼吸,让她冷静了些。 “明凡你快逃!她疯了,去报警……咳咳,” 柳微胳膊使劲的压着老夫人的脖颈处,一边挑衅的望着叶明凡笑着,“明凡,你想逃吗?你亲爱的母亲可在我手里呢。” 叶明凡蓦然笑出声,凤眼弯起,叹息一声,走上前,“微微,你开了煤气,是想与母亲同归于尽吗?可我只想与你一同赴死,好,我不动了,把刀拿远一些,我不想还没被烧死,母亲就被你亲自杀死了。” 柳微凝视他,视线突然看到他口袋里的鼓鼓的东西,她仰起下巴,眉尾一挑,示意叶明凡将兜里的东西掏出来。 叶明凡脸上飞起两片红霞,他撇过头,磨磨蹭蹭的将口袋里的几束头发掏出来,有些害羞还有些激动。 “…………” 她不说话,叶明凡就急了,“你……不问问吗?” “问什么?问你是不是一直喜欢我……” “不是喜欢,是爱,”叶明凡认真严肃的回答。 柳微嘲弄的笑出声,讽刺的在那头发上打卷,再看向那个局促的等着她回答的叶明凡。她将老夫人拽的更紧,剔骨刀也紧随其后的戳在老夫人的左胸口处,老夫人因为那先前柳微的动作已晕过去。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在这个时候,呵。” 叶明凡凤眼半掩,瞬间张开,薄唇勾起笑的恬淡温和,“我知道你不会信,所以我刚才来的时候已经在后院点了一把火了,现在能闻到了吧。” 柳微笑容僵住,刚才神情紧绷以至于到现在才闻到后院隐隐约约的烟味,余光看见一团团的白烟从后面冒起。 ……宝宝! 她快速的推开老夫人,脚步不稳的往后跑去,叶明凡在这时拽住柳微的胳膊,将她抱入怀中。柳微心里又急又恨,反射性的直接用手里的剔骨刀从他背后捅下去。 噗哧一声,很微弱的声音—— 弱的连叶明凡痛哼出来的声音都没遮盖下去。 叶明凡身体僵硬但还是死死的抱住柳微,叹息道,“傻瓜,我们的孩子早就移到墓地里去了,那里只是个空壳。” 粘腻温热的液体落在柳微冰冷的手上,铁锈味一瞬间就窜入口鼻。她的腰被叶明凡箍的很痛,脸埋在他的怀里。 ……但没有他的疼。 她嗓音沙哑的问,“你早知道……那是我们的孩子?你好狠。” 叶明凡目光柔和像是想到了那时不错眼的偷-窥,他轻笑出声,压下口中的腥甜,“你那时才十九岁,不该生孩子。”而且他也舍不得让她身体承受那么多的痛苦。 她嗤笑,“上-床时怎么想不到,后面倒是唔……” 叶明凡不说话直接吻上去,口舌极尽缠绵疯狂之意。拥抱着自己最爱的人,在自己还能活着的时候。 趁着柳微发愣,舌头撬开唇齿,卷起无措的想要逃窜的对方,贪婪的吞食着对方熟悉的口津,来不及吞咽的口水顺着两人交缠的口舌滑落下去,发出啧啧声。 他闷哼出声,将柳微死死的压在自己胸前,笑着说,“我等你。” 柳微愣愣的跌坐在地,腿上躺着的是没有了生息的叶明凡,他即使是死了也留给柳微一个烂摊子。 将老夫人拖出门外,柳微重新回到已燃起烈火的房间,厨房里的煤气快要触到火了吧。 柳微抱着叶明凡的头,额头贴在他冰冷的脸上,手指恶意的插入背后的伤口,恨恨的说,“你从来没有说过……是啊,你直接做了,呵,傻瓜。” 她闭上眼等待死亡。 “喂,他还没死,给你个机会,你想不想救活他?” 柳微心里一跳猛然睁开眼睛,就见眼前站着一个长发及腰,长相精致的小姑娘。她肩膀上坐着一个满脸红晕的一指长的白发少年,少年背后长着一对银紫色的蜻蜓似的翅膀。 女孩不耐烦的撅着嘴唇,黑亮的眼睛斜睨着坐在地上的柳微,“喂,你到底——” “——救他,条件是什么?” 夏娜瞥了眼肩膀上被她玩-弄的羞涩的快要冒烟的安亚,心情突然大好,决定给这个女子二个愿望。 “将你的黑气给我,除了救活他,你就没有别的愿望,比如让他一生爱你什么的……” 柳微笑的温和优雅,“……不需要,救活他之后,让他失去关于我的记忆,无论别人说了什么,即使他见到我,也别让他的记忆恢复。” 夏娜挑眉,只失去记忆吗?那对她的感情……不过,这才有意思。 柳微露出温柔到毛骨悚然的笑容抚摸着叶明凡白皙的脸。 伤口消失了,但不代表伤害不再啊。 第35章 番外 他从黑暗中醒来就看见母亲站在病床前,她脸色阴沉,神色中带着难堪与嫉妒,她尖叫着对叶明凡说,“忘了柳微,永远不许再找那个白眼狼!” 可柳微是谁?他茫然的想。 谁也不告诉他,为何听到这个名字,他觉得那么熟悉又痛苦。 医生在给他做完脑部检查后永远闪烁其词的挠着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他漠然的想着,总会有知道的那天,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在意那个叫柳微的女人。 后来在碎嘴的女护士口中,他知道了一点。 比如:柳微曾是他十分讨厌的未婚妻,他曾在公开场合搂着爱人,羞辱那个未婚妻。 比如:柳微曾是他家的养女,后来不知廉耻的勾搭上他。 比如:柳微忘恩负义,竟然想夺取他叶家的财产。 他不解,凭自己的个性,如果柳微真的像话里所说的一样,自己怎么可能会与她订婚,更何况会做出那样羞辱让的行为。 这让熟悉自己性格的他觉得……那个以前的他似乎在试探柳微,是的,试探,像个患得患失恋爱中的小女生,用着挫劣的技巧试探自己喜欢的人。 他在伤好后曾经问过绯闻里的另一位女主角,江家大小姐江明珠。 江明珠当时趴在她那颜色诡异的大床上,黑白方格地板上堆满各种各样的布丁。她笑容恶劣,甜腻的尾音拖的很长,幸灾乐祸的望着他,“你趁早息了找她的心,否则又该虐身虐心了。” 为什么会虐身虐心呢?柳微不喜欢他? 光是这么想想,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脏痛的要爆炸了。 出院回家后,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母亲对那个柳微厌恶又恐惧的情绪,她曾在叶明凡问过几次之后,咬牙切齿的吼道,“你知不知道那个柳微想要杀了我,她还想杀了你,她已经让你出了一场车祸,你还想找她!” 就连警-察也找上了他,问,“你还记得那天最后的情景吗,柳微涉嫌叶先生车祸一事,在七天前火烧叶宅,叶先生真的不记得了吗?” 她到底做了什么啊,他在听警-察这么说后,没有惊讶害怕,只感到担忧。 他似乎对柳微太纵容了啊,即使是犯-罪也不能阻拦他对她的爱。 可……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他真的不记得,脑海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但每次听到这个名字,心脏就好像被雷击一般,脑袋空白,身体发颤,一股颤栗兴奋的感觉席卷全身。 ……他明明不记得这个柳微。 为何却像爱了她几十年一样? 他出院那天,才下车就径直上自己二楼的房间,身体熟练的开门,进屋,走到床边,弯腰,从床下捞出一个很大的檀木雕花盒子。 雕成海棠的盒子上积满了灰尘……是因为他从来不让别人摸这个盒子。 他的记忆里也没有这个檀木雕花盒子,更没有自己收集过头发的记忆,所以……这些长长短短的黑色头发是谁收集的? 还有这些糖纸、纸条、断了的木梳、缺一角的铅笔,这些都是曾经的他收集的吗? 他明明没有收集癖,可身体的感觉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些东西全部都是他一点一点收集的。 还是……为了那个柳微? 可记忆里明明没有她。 ……但心脏每次听到这个名字,就算是不经意的听到,也会不争气的狂跳起来——扑通扑通扑通,强烈的就好像下一次就会从口中蹦出来,跳到那人的手心里,任人宰割。 他想方设法的去了解这个柳微。 可凡是给他看的柳微照片都会糊上一层白气,眼睛看不见那人的面容,只能看见那人黑亮的长发扎成马尾在脑后张扬的翘着,其余的什么也看不见。 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急效应,是说他潜意思里不想见到她。 可心里满满的都是对那人的感情。 听到她的名字,即使理智警告自己,感情也澎湃的好似要溢出来,软绵绵的像吃了棉花糖一样。 知道柳微曾经对他做的事后,他大声的为那个记忆里没有的人辩解着,因为心脏再也承受不了痛苦,痛的像被人架在烈火上烤,反反复复的煎熬。 柳微像人间蒸发了般,警-察找不到她,母亲找不到她。 他在一个秋日雨季眺望着窗外,却见紫藤旁站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米色大衣,身姿挺拔。右手握着一把艳红如血的大伞站在紫藤架子旁边。她及腰长发似乎与黑夜融为一体,只有微微反光的白玉脸颊反射着柔柔的莹光,一双温和的眼睛凝视着他,像是为他的遭遇感到难过,可她的嘴角却带着得意恶劣的微笑,毫不掩饰的告诉他,她喜欢他所受的痛苦。 叶明凡当即脑子一空,身体跌跌撞撞的跑下楼,连鞋也没穿就直接跑出门外。声音嘶哑的叫着柳微,狼狈不堪的翻找着花丛,跪坐在泥地上呼唤着柳微。 他不知道为何叫出这个名字。 好像从看到那个女人第一眼,他就知道这是柳微,这一定是柳微! 他不顾阻拦,在雨中找了她三四个小时。到底是不是这个时间,谁知道呢,他也不记得自己找了多久。只记得最后是母亲失望的脸,和胳膊上的刺痛。 母亲给他打了镇定剂。 她或许觉得他像个疯子,不,他就是疯子。 谁都知道曾有一个人陪在他身边十四年。 唯有他不知道。 甚至连她的模样都看不清。 喝下安眠药后,他躺在柳微的床上,凝望着天花板,慢慢的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久违的关于她的美梦。 那似乎是夏季,他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本书,至于是什么书,他到现在都不记得。 他只记得手心因为紧张潮乎乎粘腻腻的,将书的纸张都给浸湿了。只记得天色闷热的让他恨不得跳入水中但又有点舍不得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只记得柳微从枝繁叶茂的樟树下走出,点点被阳光射下的金色圆斑落在她白皙饱满的额头,微微汗湿的几缕黑发粘着两颊,发尾婉转的贴着弧度美好诱惑的脖颈,一点一点的探入精致的锁骨处。 她穿着黑色带白斑点的连衣裙,露出纤细柔嫩的胳膊与小腿,她脊背挺的很直,神情淡然坚毅,双眼发光,像瞳孔里燃烧着一把火,骄傲高贵的如同芭蕾里的黑天鹅。 她手里拿着高三练习册,似乎在后花园里看了很久。 他嗓音沙哑,叫了一声。柳微抬头,收起眼里的神气,只留下灰烬般的淡然不屑。他便恼了,压抑着怒气让她上来。 柳微站在房间的门口处,似乎有些无措,但只有他知道,她只是不想进到这个房间,他就偏不如她的意。 上前几步拉着她一同坐在床上,等理智回笼,他有些羞恼,撇过头,揪着床单。 而她就一句话不说的低头,他那时以为柳微讨厌他。所以一句话都不跟他说,后来才知道,只是她也无措茫然的不知道怎么说。 他眼睛盯着窗外的樟树,紧握书本,声音发紧的问,“你要考试?” 她只回了一句轻轻的嗯。 他有些生气,猛然转头。却见她低着头,露出来的白嫩脖颈变成一片粉嫩的红,就连黑发下的耳朵都红通通的,好像在引诱着别人上前去捏。 他就禁不起诱惑,迅速靠过去,直接上手去捏。手中滑嫩柔软的触觉让他打了个寒颤,似乎有一股电流从指尖传到心里再传遍全身。 她有些恼怒的偏头,黑色的眼睛瞪的很大,亮晶晶的燃烧着火焰。 这把火将他的理智烧个精光。 他猛地压下-身体将柳微按在自己身下,她有些惊讶的望着他,没有挣扎也没有主动。他心里羞涩不愿让她这么看着他,便微微侧头。 不知是谁主动,也不知道是谁的目光缠在彼此身上。 他脱她衣服时,她只咬紧下唇偏过头,让长发遮住脸,一声不吭。 只有在他抱住她的腰将要进去时,她才喃喃的小声说了一句,“你要娶我。”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感情内敛、自尊心强的她鼓足勇气说的一句类似‘我爱你’的话。 可那时他心傻眼盲,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她在威胁他。 他一个猛冲进去时,她眼睛通红但一声不吭,沉默的接受。 他抱着她,心脏裂成一块一块的。 他那时想:她就不会像正常女孩那样问一句,你爱我吗? 那样,他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回一句:当然。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是利益*的交换。 醒来后,天色变亮。灰蓝色的铅云挤在远方的东方,彤色的太阳缓慢的挣脱出云朵的束缚慢慢的跳出来,散发出柔和的红色光芒。 梦里的柳微逐渐消失,直到脑中的记忆失去,直到心脏痛的麻木。 他不顾母亲的阻拦离开叶宅,像个流浪者似的四处寻找着那个名为柳微的女人。 踏遍天涯海角,他也找不到自己的爱人。 他总在寻找一个女人,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摸样的女人。 第36章 无责任番外 叶明凡寻着线索来到一处荒凉偏僻的古村。 灰蓝色无云的天空掠过几只乌鸦,粗哑的叫声在耳边不停的回荡着。贫瘠干裂的土壤被厉风卷起吹到身上,他拉紧帽子,紧抿嘴唇,一副风尘仆仆的疲倦样子。 一簇簇枯黄的干草划过小腿,几只蟋蟀不知疲倦的叫着。脚底干燥的灰尘因他的走动而四处飞起,朦胧的视线里,他抬头望见古村最偏远的地方坐落着一座古老破旧的木头客栈。 被时间与风雪侵蚀的客栈门匾前挂着两个破破烂烂的大红灯笼,里面放着半截熄灭的蜡烛。他跨过门槛,屋内的光线骤然降低,昏暗模糊的只能看清大概。 扶着门框的手上沾了许多灰尘,他拍拍了手里的灰往里走。房内有一股潮湿的霉味,阴冷呛人的味道让他打了几个喷嚏,黑魆魆的大厅内只有左前方的柜台点着一个蜡烛。 他压住激动的心情,紧握双手,力求自己的表情是放松疲惫的。他慢慢的踏过坑坑洼洼的地板走到柜台边,凝视着柜台后面的老板。 客栈老板挽起长发,应景的穿着一身黑色旗袍,一朵朵妖异魅惑的红色罂粟绽放于肩膀侧腰。剪裁得体的高领旗袍裹住高挑的身材,两排纽扣紧紧扣着脖颈只露出一点莹白如玉的皮肤,清雅的气质有着隐晦的诱惑。 而他,傻愣愣的望着那一抹莹白,眼睛就像黏在上面似的再也移不开。 “客人,暂住还是常住?”老板低着头,额头以下的部分笼罩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她用剪刀拨动着放在柜台上的蜡烛灯芯,淡淡的说,“客人再看的话,小心自己的眼睛。” 他窘迫的涨红了脸,凤眼闪躲,高傲矜持的脸上泄露出一丝羞恼的绯红。“既然穿着一身相对于现代都市而言稀少的衣服,就该想到这个结果。” “客人不知道这是营销手段?”老板划拉着暗红色的算盘,白嫩的指尖滑过一颗颗珠子。在幽深寂静的大厅里响起略有些刺耳的咔咔声,“暂住还是常住?” “……暂住,”他瞥见老板一根根葱似的手指,莫名的喉咙发紧,口干舌燥,“有吃的吗?” “客栈没有食物那还能叫客栈吗,”老板嗤笑一声,没有问他要吃什么就径直撩开柜台旁边的帘子走到里面。 蜡烛被老板拿走,光明不在。他手脚僵硬磕磕碰碰的走到饭桌前。掏出纸巾在方桌上擦拭一番,几只小蜘蛛抱着自己的蛛网呆呆的望着他没有逃跑。 回到凳子上,他抿紧嘴角,凤眼微眯,偷偷的笑出声。 柳微,找到你了。 别想逃走。 ……别想再逃。 ……亲爱的,我再也不会让你逃走了。 背后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浅浅的一层薄光至身后亮起。他收起眼里的志在必得,矜傲的神情呈现在脸上。 他知道,这样的表情最能迷惑猎物。 他知道,猎物正在毫不知情的接近他。 他知道,猎物的脚上还缺少一具银质足枷。 升腾的热气在老板头顶形成一些薄薄的白雾,饭菜的香气引起他肚子的鸣叫。在老板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他隐晦的舔过下唇,告诫自己要忍耐。 在昏黄的灯光下,番茄炒蛋散发出酸酸甜甜的香味,艳红的番茄像是被切碎的心脏混杂在金白两色软软的脑浆中。切的很细的土豆丝有着清脆的触感,像是咬碎细软的骨头似的咯吱作响。 一碗白米饭放在他面前,莹白的颜色在烛光下仿佛正在蠕动的蛆虫。一点一点的被桌边的人放入嘴里,在后槽牙的地方被快速咬断碾碎,舌头贪婪的滑动着,很快就将零零碎碎的白色米饭给吞入肚中。 他吃完了。 不雅观的打了个嗝。 他迷迷瞪瞪的凝视着身前的老板。 嘴里含糊的吐出一个人名就彻底晕过去。 老板解开紧扣的纽扣,倒掉饭菜,薄薄的嘴唇勾起一抹玩味的浅笑。 。 柳微得到叶明凡找到她暂住地方的消息。 她调走这家客栈真正的老板,迎接顾客。 拿走蜡烛,在静谧中撩开帘子。无视背后的目光径直走到后院的厨房,案板上放着已切好的蔬菜,她点火,放油,将切碎的番茄倒入锅中。刺啦一声,番茄的香味混杂着焦味传入鼻腔。 她倒点盐,放些醋,加了些酱油,再扔点使人昏迷的药物。 将两盘加过料的饭菜端给一无所知的顾客,烛光下的顾客神色傲慢,凤眼微眯,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形成一道灰色弧度,火光摇曳,迷离的光在他脸上跳跃翻滚,从顾客身上投下来的影子被她踩在脚下。 顾客因饥饿而狼狈的吞咽着,一块块红似血的番茄被咬碎咀嚼,一根根土豆丝如软软的骨头被他撕碎研磨,一粒粒白如虫子的米粒接二连三的跳入嘴里。 顾客睁着迷茫的眼睛望向她,干净无辜的样子像是初生的稚子。 她知道,这是他的面具。 她知道,他又不怕死的来找她。 她知道,他还缺少一个金色鸟笼。 将晕倒的顾客拖到后院,点亮挂在墨黑屋檐下的大红灯笼。倾洒而下的红色光影温柔的照亮后院。隐隐约约的绯色光芒笼罩在杂草丛生的青石板上,镀上一层绯色的青石板一直往前就能看见一个遍布青苔的古井。 夜色深沉,繁星闪烁。 爬满毛茸茸青苔的古井幽深阴冷,而静立在古井旁的金色鸟笼弥漫着淡淡的黑气诡异妖艳。 巨大的金色鸟笼可以容纳一个成年男人直立在里面,手指粗的金色笼丝栅栏从笼底长出一朵朵暗黑色的玫瑰。柔韧有力的枝蔓舒展开椭圆形带有锯齿的叶子紧紧缠绕在一根根栅栏上向上攀沿着,一直向上,向上,向上。直到将半个鸟笼铺上黑色的玫瑰花纹。 笼内的冰冷金属反射着冷光,在一根笼架上则摆放着一具银质足枷,互相缠绕的链子从足枷上垂下来盘绕在笼底,似乎在等待着那个唯一等套上足枷的人。 被她扔在鸟笼里的顾客还在昏睡着,她解开第二颗纽扣,以驱散胸腔里鼓动的燥热。一口饮下清凉的井水,却感觉越发闷热。 ……好热。 她眼神迷离,头晕目眩。 疑惑的望着跪坐在鸟笼里的顾客,他微笑着仰头注视着她。 她想离开,双脚却软的如同面条。她想说话,嘴唇却被顾客给堵住。 不甘的晕过去,脑中转悠的是他在什么地方下的药。 顾客伸手抱住晕倒的她,冷傲的双眉舒展开来,凤眼里流淌的是醉人的爱意。 。 清醒过来的柳微依靠在古井边,金色的鸟笼不知为何被叶明凡给毁掉。她黑色旗袍下的两脚被脱下鞋,柔嫩的青草挠着足底。右手握着一条宠物型铁链,铁链的另一头铐在叶明凡的脖颈处。 绚丽妖艳的黑色玫瑰绽放在她耳边,魅惑的香气弥漫在鼻尖。她拂开鬓角边散落的碎发,嘴角优雅从容的笑意不变,施施然的抬头,凝望着面前的叶明凡。 叶明凡换上一件黑色唐装,宽阔的肩膀与侧腰都绣着一朵朵的红色罂粟花,深沉内敛的黑色融去他冷冽的气质。斜飞入鬓的剑眉弯起柔和的弧度,狭长的丹凤眼盛满甜腻的喜悦,他勾起薄薄的嘴角,慢慢变成一道心满意足的弯度。 “你想做什么?”柳微浅笑着折下一枝玫瑰,用玫瑰根茎上尖锐的刺划伤叶明凡的脸颊。 叶明凡伸手抹掉血液,伸出艳红的舌头舔净指腹上残留的血液。脖颈处铐着的宠物型铁链发出金属碰撞声,他单膝跪地,神色卑微,握住柳微白皙如玉的右腿。 曾经骄傲的他,如今折断自己的傲气。唾弃自己的尊严,咒骂自己的矜贵。 “我还是没有关于你的记忆,”叶明凡抬起柳微的右脚,亲吻她的足尖。姿态放的很低,宛若卑微低下的奴隶在亲吻高贵的女王。 “虽然看不清你的脸,但我记得对你的爱。” 第37章 口是心非1 “苗老-师,这是你学生送的?”身边的女同事好奇的凑过来,瞅着苗姝手里的信封,语气充满着显而易见的八卦意味,“苗老-师收了这个学生那么多的信,不会是情书吧?” “别胡说!” 向来文静温柔的苗姝失控的大叫出声,瞥到女同事诧异的表情。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动作慌乱的将手里的信封丢到办公桌抽屉里的最深处,勉强微笑着对女同事解释,“别乱说,老-师与学生谈恋爱可是被明令禁止的,我可不想丢掉工作。” 对,就这样冷静理智的回答,若无其事的样子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对,就这样语气淡然的解释,苗姝,别紧张,别叫嚷,别自乱阵脚。 苗姝在心里安抚着自己,慢慢镇定下来。她扫开办公桌散乱的杂物,弯腰整理着办公桌上的点名册与备课资料。撩开耳边垂落的碎发,她舔着下唇,眼神惶恐的盯着办公桌抽屉的最深处。 女同事手里捧着一杯热咖啡靠在苗姝办公桌旁,她不予置否的嗯了声,小口小口抿着咖啡冷眼看着慌手慌脚的苗姝。 “苗老-师,在这个学校里可就你最受学生欢迎了,对了,你以前好像在十三中实习吧?”女同事不等苗姝回答,抿了口咖啡继续说道,“我可听说了,从那个高中传来的谣言……苗老-师,好像说你跟几个自己班里的学生谈哎。” “……谣言岂能信,人云亦云罢了,”苗姝呼吸急促,涣散的瞳孔快速转动。她紧握拳头,尖锐的指甲陷进掌心,撕裂的疼痛瞬间攻向脑袋。 不断摇晃的视线里,女同事不带任何恶意的惊奇表情被放大扭曲,对,她没有恶意,只是想窥探别人的*做自己闲聊的资本。将那段往事丢到嘴里反复咀嚼,等没了讨论的价值,就会像被榨干汁水的甘蔗一样被随意丢弃。 “苗老-师,跟你谈的那个男生真的跟你求婚了?”女同事用手指掩住嘴唇,露出做作的惊呼声。“看不出来苗老-师这样文静腼腆的女孩,竟能迷的自己的学生向你求婚……” 别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她,别再像谈论一个光天化日裸-露的变-态一样看她。别看她,别看她啊,别用这种眼神看她! 别说了,别把那些被扭曲的事实用奇闻异事的语气说给她听,根本不了解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就不要用这种好像亲眼所见的口气转述给她听,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苗老-师,你脸色那么苍白,不会是因为被我讲到心底——” “——你知道什么,”苗姝突然转身,冷冷的打断她,柔美的杏眼充斥着冰冷的怒火,“不知道事情真相之前请不要随意散播谣言,谣言止于智者,我相信你不是个愚蠢的傻瓜吧?” 女同事目瞪口呆,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永不会生气的苗老-师发火的可怕样。“开个玩笑而已嘛,怎么反应那么大,”女同事‘小声’嘟囔着,捧着热咖啡走到自己的座位。 苗姝捂住额头颓然坐下,胸口剧烈起伏,四肢绵软无力的瘫在椅子上。余光掠过装着信封的抽屉又像受惊的鱼快速转开。 不能看,也不需要再看。 一定是跟以前同样的内容,同样的惊悚,同样的可怜。 歪歪扭扭的红色字迹像是一条条雨后冒出的红色蚯蚓在白纸上爬行,干涸暗红的字迹还可以闻到淡淡的血腥气,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独有的扭曲字迹写下一行行好像只要看着就能想象得到他炽热爱意的话语,那么的直截了当、纯粹浓烈。 摸着信封一角,指腹碰到一角坚硬的物体。 他的习惯还是没变,苗姝苦笑着想。 特意在信封里放了一把染血的刀片。是想告诉她,他为她做的事情吗。想告诉她,他用刀片划开手指为她写下血□□书吗。想告诉她,他的爱是多么的疯狂执着。 他还是那么任性自我,全然不顾自己幼稚的行为会给他人带来什么影响,决绝固执的斩断一切后路。仗着自己学生身份就可以肆意妄为吗,可她已经不是他的老-师啊,他到底想做什么? 也许她一开始就错了。 苗姝面无表情的将信撕成一条条的,散落在办公桌上的白纸还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红色。她漠然的望着桌上那堆碎屑,感到不解气。端来一杯白开水,她把碎屑全部泡在杯子里再倒到马桶内,按下抽水马桶,化成一堆堆絮状物的白纸卷着淡粉色的水流走。 她不该在毕业时选择十三中实习,不该满腔热血的期望能教化班里的个别特殊学生,不该不负责任的给他人温暖又犹豫不决的抽离。 苗姝靠在洗手间隔间的门板上小声抽泣着,哭声快要压抑不住,她抱着肩膀蹲在地上将脸埋在两腿处。不敢哭出声,怕其他同事会听到。 她该怎么办,三年前那个手捧戒指的学生来找她了。他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不会让她逃走的。 可他们不能在一起啊,老-师和学生怎么能在一起呢。这种感情……这种关系,会被人诟病的,会被人千夫所指的。 苗姝哭到脑袋缺氧,腿部发麻。抽噎着起身,她呻-吟着歪倒在隔板。两脚肿胀发麻,踩在地上如坠云中。手掌撑在隔板上慢慢踱步到门口,她擦净脸上的泪水,打开隔间,扶着墙壁离开洗手间。 上课期间,走廊里没有多少人。她留下一张请假条,背着栗色挎包离开。 回家路上,苗姝觉得背后发麻,像是有人在暗处看她。频频回头却找不到任何一个怀疑对象,她不禁怀疑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小区门口的两棵枝繁叶茂的橡树出现在眼中,她露出放松的笑容拐过十字路口。坐在小凳子上的门卫大爷举着报纸细细看着,在苗姝就要过去时,拍着额头回想起来。 “苗小姐,有人给你送了许多东西,在我屋里呢,你签好字赶紧拿走吧。” 苗姝嘴角没了笑意,脸色煞白的接过门卫大爷递给她的包裹。她神情恍惚像捧着个易燃炸弹似的走回住所。楼道里属于她的邮箱里塞满熟悉的信封,有些甚至掉在地上被踩上许多脚印。 她站在门口,为难的看着手里的包裹。最后,她做贼似的拎着包裹将它放到垃圾桶里。 希望不会被他看到,苗姝自欺欺人的想着。 打开房门,换上棉拖鞋,她瘫倒在沙发上闭目休息。鼻尖抽动,她闻到了不属于这里的孜然烤肉味,苗姝脸色瞬变,猛地起身,急转的身体在看到那人时骤然僵立。 他来了。 从卧室里出来的男人看着大约二十岁,当然,他本身也就是二十二岁。一米七几的个子在同龄人中有些矮,四肢纤长,身材偏向于瘦弱。穿着很旧的黑色兜帽外套与一条即使清洗过也能看出淤泥痕迹的黑色裤子,从外套下面漏出来的深绿色毛衣让苗姝瞳孔紧缩。 男人的外貌秀气纤弱,像是涉世未深的单纯少年。但一道横跨鼻梁的伤疤与男人那双幽暗深邃仿佛野外猛兽的眼睛便轻易打破别人的幻想。 这是个狼一样的男人,野性难驯,带有危险气质的野蛮粗鲁。 男人肩膀处扛着一柄短斧头晃晃悠悠的走到客厅,他瞄了眼戒备的苗姝,毫不客气的坐到沙发上。咬掉最后一串孜然烤肉,他扔掉叉子,口音模糊的说,“怎么,看到学生来也不招待一下吗。” “……你想做什么?”苗姝缓慢左移,后腰撞到金属把手,她小心翼翼的伸出右手,悄悄握住门把手。 “苗姝,我想你也不希望这漂亮的白地板撒上鲜血,”男人动作随意的挥舞斧头,锋利的刀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银白色的弧度,只听一声清脆的撞击声,苗姝放在桌上的水晶托盘被斧头从中间砍断。 苗姝吓的身子一颤,不可置信的望向男人。他以前从不会这样,哪有……哪有用武力威慑别人招待的? “我送给你的东西收到没,”男人放下斧头,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用金箔裹住的巧克力。他皱紧眉头不耐烦的撕开包装纸,急躁的举动就像第一次吃糖的小孩,“你抖什么啊,说话,收到礼物没!” “没……没收到,”苗姝说了谎话,她紧靠在房门口不敢动弹。 “……可惜了,”男人沉默的了很久才回话,右手掌心内托着那颗雕刻成玫瑰花的巧克力,他伸出手指小心的拨动着巧克力,语气遗憾的说,“可惜了,这么好的巧克力你再也吃不了了。” 他想做什么?他想杀了她? 苗姝心底一颤,抖着嗓子惶恐的叫道,“余良你这是在犯法!你不能,你不能——” “——别搞笑了,吃饭就算犯法啊,”余良无语的盯着松口气的苗姝,额前碎发遮掩下的细长凤眼晦暗不明,嗓音莫名低沉的说,“我可舍不得杀你,在未得到你的爱之前。” “你……你想吃什么?” “番茄鸡蛋汤与冬瓜炖肉,”余良右边腮帮子塞了巧克力导致他声音含糊不清,“记住,菜要咸的怄人,汤要淡的没味,唔……多蒸些夹生不熟的米饭,我喜欢吃。” 苗姝愣在原地,警惕的神情有些软化。他还记得,记得第一次在她家吃的她首次做的饭菜,就连她把盐放多放少的事情都记得。 余良在饭桌上表现可以让最差劲的厨师也感到不悦,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与其说是吃饭不如说是恐惧这没有食物的一种临时储存。大口大口吞咽着,一刻不停的张嘴咀嚼。每次看到余良这个样子,苗姝都会以为见到了灾区幸存者。 “呼,你的厨艺三年不见也没有增长,”余良拍着肚子,起身去卫生间。短柄斧头放在饭桌上,无声闪烁着冰冷的威胁。 苗姝桌前还摆放着未动的饭菜,她起身收拾着碗筷。余良突然从卫生间里出来,神色略微紧张,一把拽住苗姝的胳膊说,“快走,追杀你的那些人来了。” “走?上哪?还有追杀是什么,为什么要追杀我?”苗姝被动的随着余良的动作走到窗前,她的房间在二楼楼,窗户下面便是车棚。 因为余良沉郁的脸色,搞的苗姝也开始紧张害怕起来。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踏上楼梯,撞门声猛地响起。 余良推着苗姝想让她从窗户上跳下去,她死拽着余良胳膊,嗓音带着哭腔,“我怕高,不要。再说我又没做什么坏事,他们为什么要追杀我?” “你真是个累赘,”余良嫌弃的撇嘴,右手揽过苗姝的腰部,手一抬,将她扛在肩膀上。 他动作很快,只一眨眼的功夫就跳上窗户,苗姝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余良跳下去的余波给殃及,额头撞上他坚硬的脊背晕过去。 第38章 口是心非2 苗姝是被卤肉的香气给馋醒的,眼睛还未睁开,脸上就能感觉到一束灼热的视线。那道目光紧紧的盯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像把她当作一道甜品似的细细品着。 她眨着模糊的眼睛,只觉得脑袋轰轰乱响,头昏脑胀的像是酗酒后第二天的身体状况。她揉着肿痛的额头,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画面是自己穿着牛仔裤的双腿和双腿下面浅褐色的木板。 她做的椅子下面堆放着许多纸箱子,其中一个纸箱子被撕开,露出里面用金箔裹着的小圆球。她抽着鼻子,闻到一丝丝巧克力的味道。 “呦,早上好啊,”含糊不清的男声从面前传来。 苗姝吓了一跳,想起昨天混乱的时刻,她眼神慌乱又带着迷惑,满脸怒意的瞪着余良。 余良坐在苗姝面前仰视着她,他脱去黑色兜帽外套,里面那件不合身的深绿色毛衣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映到苗姝眼里。 她心底闷痛,难堪的偏过头,到嘴的质问在看到那件她三年前送给余良的毛衣后烟消云散。 余良眸色变暗,冷哼一声。他右手拿着油腻腻的猪蹄靠近嘴边,牙齿凶猛的张开咬合,啃咬猪蹄的架势像是与猪蹄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苗姝,幽幽的眼瞳带着野兽啃噬猎物的专注与执着。 他舔着油汪汪的手指,细长的眼睛斜睨着苗姝,口气很冷的说,“想吃吗……哼,我偏不给你。” 苗姝气恼的咬住下唇,眼里的愧疚自责被这句话驱散。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座简陋破旧的木屋,从墙壁门板的缝隙处还可以看到外面晴朗的天气与随风摇曳的半人高枯草。 木屋看着大约有五六十平方米,四角堆放了许多米面粮食矿泉水,成箱成箱的熟食坚果堆成一摞放在屋角。角落里放着一张用棉花裹住坚硬四角的木头小床,上面的被褥凌乱的堆在床头。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木桌,两把木椅子,其中一把木椅子就在苗姝身下。 这个地方简直就像是生存狂人的安全堡垒。 “余良……昨天那些人到底是谁,”因为许久未见,苗姝有些紧张的舔着下唇,生疏冷淡的气氛令她十分尴尬,“我只是个普通的老师,没有得罪过什么人。那些人也是你来之后才出现的,你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你是职业病犯了吗,问东问西的,”余良在黑色裤子上抹掉右手上的油脂,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保存完好的照片递到苗姝眼前,“还记得吗,啧,不是我瞎说,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丑的要命。” 苗姝放下揉额头的动作,扫过照片一眼,觉得眼熟到吓人。“余良,不要企图转移话题,”她接过余良递来的白开水,润湿干涩的喉咙,继续说,“你做什么事情得罪了他们,他们不会伤害你吧?” “我能做什么,”余良收回凝望着照片的视线,他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语气不由的暴躁起来,“我做什么事情你才不会像教训学生一样训斥我。 我就想在三年后去亲眼看看你,肚子饿的咕咕叫,却只想吃你那连狗都不吃的夹生饭菜!还有,我用不着你担心,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他们可下决心要抓到你。” 苗姝被余良吼的愣住,她瞧着余良别扭生气的神色,胸口里因昨天无妄之灾而凝结的怒火慢慢熄灭。 想到他送来的情书与昨天的威胁的举止,还有那些要追杀她的人,苗姝按着额头不由得苦笑。 他现在的感情也像个孩子呢。 喜欢就一定要占有,紧紧握住自己想要的东西走到哪带到哪。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只会用野蛮的举动来掩饰自己羞涩的内心。讨厌被人说中心思,心底深处偏偏又渴望着别人能理解。 他还只是个孩子。 苗姝无奈的浅笑:自己大约是职业病重症晚期了吧。明明都被他连累了,但只要看见这人烦躁神情下的不知所措就责任心泛滥。想教导他走上正途,想帮助他重拾微笑。 这个病,真要命啊,哪有用自己的生命来帮助学生的。 余良低下头,墨黑碎发下的细长眼睛晦暗不明。他磨磨蹭蹭的掏出刚才装进口袋里的照片,小心抬头从黑发缝隙处偷瞄着苗姝神色,详装不在意的样子将照片甩到苗姝腿上。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忘了,也对,那么寒酸的旅游,鬼才会记得。” “我记得。” 苗姝眸色变得柔和的注视着照片,照片显示那是一个初春的季节。天气还残留着冬季的寒冷,厚实的冬服还未换去显得每个人都那么臃肿肥大。 几只羽毛蓬松的麻雀掠过头顶在澄澈的蓝天上留下灰色的暗影,穹顶之下的两人揪着一株还剩些红果子的金银木讨论能不能吃,旁人给他们照相时,两人脸上还有着争论的怒气,傻乎乎的表情定格在照片上。 她记得那次十三中举行的春游,那是她第一次与自己手下班级的学生旅游,当晚兴奋的睡不着觉。 临行期间,余良出了点状况——他直接没来。 苗姝在上一次家访后就记住他们家的地址,她让其他同学先走,自己骑着电动车直接跑到他家。寒风凛凛,露在袖子外的手被冻的通红,稍微动弹便如针扎似的。 曲起手指,规规矩矩的敲着余良家铁门。连续敲了十几分钟,仿若一堵顽强城门的铁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余良黑幽幽的细长眼睛出现在门后,他沉默无言的望着苗姝,大半个身体都藏在门后看不清神色,从缝隙处传来嘈杂的叫喊声与刺鼻浑浊的酒味。 “余良,今天学校举办了春游还记得吗?”苗姝上前一步,嗓音提高,“余先生,你在吗?余良今天无故缺席学校组织的活动,我这个老-师要将他带走。” “叫什么叫,”一只大手猛地推开铁门,余良酗酒的父亲提着一瓶白酒晃晃悠悠的站着,“是你啊,小余的老-师……嗝,”男人打了个酒嗝,大掌拍在余良消瘦的背上,声音响亮,在黑魆魆的走道里回响着。 余良缩在铁门最里面,幽暗的阴影投射到他身上让他像个死去多时的幽灵,无声无息,不被人注视也不想被人看见。他透过脏乱的黑发凝视着苗姝,苍白瘦削的脸上暗藏着淡淡的喜悦。 虽是初春,可早上的气温还是低的吓人。余良却只有一件衬衫与一件薄薄的秋季外套御寒,脚上套着的球鞋已脏的看不清原色。 “余先生,”苗姝从电动车把手上拿下她的早饭送给余良父亲,微笑着说,“上次家访很不好意思,这是赔礼,在早上还是吃些热乎的早点比较好。你看,这也是学校组织的活动,学生是不好无故不去的。” “还是你这个老-师懂礼数,哎,去一次什么什么游,要多少钱?” “不要钱的,”要钱的,苗姝已经准备自己暗地里垫些钱了。 余良眼里一闪而逝的期待是那么的强烈,强烈到苗姝有些恐惧。害怕若自己不能带走他时,他会多么的失望。她不想让这个学生失望,况且,能远离这个糟糕的家庭也是好事,就算只有一天,那也是极好的。 “去吧,去吧,在这也碍眼的很,”余良父亲吃完包子,口齿模糊的推开余良将铁门关上。 余良愣愣的站在原地,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上车,老-师带你去玩,”苗姝坐上电动车,拍着后座笑着对余良说,“快点,同学们可都等着你呢。” 余良暗地里理正自己的外套,但发现无论如何整理都掩不住穷酸。坐上车,他接过苗姝扔来的用金箔裹住的巧克力,死死的抿着嘴角。他小心的将巧克力放到兜里,过了一会又不放心的摸进口袋去确认巧克力是否还在。 “怎么不吃?” “甜食是女孩吃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吃什么甜食啊,”寒风凛冽,余良眯起眼睛用来挡住冷风,舔着干裂起皮的下唇,他掌心按压在口袋里的巧克力上。“老-师,你犯不着来找我,那么寒碜的春游谁要去呀。” “可我想让你去,”苗姝瞅准机会,挤过几辆汽车。她停在一家早点店旁,想着反正春游都已经迟到了,还不如吃完早饭再去。再说,余良家里那么吵闹,他父母也不会有闲心给他做早饭。 “哪有……哪有你这样做老-师的,”余良下车,扭头望着远处盛开的腊梅。眼神闪躲,双颊绯红,结结巴巴的低声说道,“说什么……想让我去,骗人的吧,老-师惯会骗人了,那么无趣的春游,谁……谁要去呀。” “这话可伤了老-师的心,我有骗过你吗?” 她接过店员拿来的豆浆包子,大口喝了口香喷喷的甜豆浆,将剩下几乎未动的早饭递给站在门口不愿进来的余良,“帮老-师个忙,剩下的我吃不完了,身为人师又不能浪费粮食,余良,帮帮老-师吧。” 凛冽的冷风吹过,清冷的空气里夹杂着腊梅的香气与包子热腾腾的香味。 余良额前的黑发拂过眉眼,他狭长凶狠的眼睛似划过一抹亮光又快速湮灭。抱紧用纸袋装着的早点,他低头在袋子里挑挑拣拣,找出一个豆沙包塞到苗姝嘴里。 “都说了不喜欢吃甜食,就算是……剩饭也不能让人吃不想吃的东西啊。” 他是看出来了吧,明白苗姝想用这种不会伤他自尊的方式来帮助他。 这个一向跟她对着干的学生今天竟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这惊喜来的太突然,让苗姝情不自禁露出傻呵呵的笑容。 余良表情羞恼的瞪了眼苗姝,转身背对着她吃着包子。 第39章 口是心非3 余良,余良,余粮。这个从名字就可以看出他父母对他寄予的希望。 苗姝只知道他家是从农村来的,余良留过几次级,本来他父母都是勤劳能干的人。但不知怎么了,本来就没挣多少钱,又偏偏结识了些狐朋狗友,变得只知道打麻将喝酒赌博。 她刚刚实习时为了余良一个星期没去学校而找上他家门口,他父母甚至连家门都没让她进,只大嗓门的叫着不知道不知道就将她拒之门外。 苗姝失望的转身,见到提着两袋啤酒的余良。他穿着发黄的白衬衫,裤子窘迫的短了一截露出纤细的脚踝。黑发略长挡住目光凶狠的狭长凤眼,左边脸颊还有些红肿的擦伤。 他漠然的望着苗姝,神情平静淡然。他或许是想不明白,这个才来学校没几天的老-师为何会跑到他家门口。 “余良,我是你的语文老-师,你一个星期——” “——看我这样子也知道不可能上学了。” 余良那时麻木呆滞的眼神她至今都忘了,明明才十九岁却像个行将朽木的老人,没有一点希望就那么静静的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死亡。 苗姝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刚才学校出来的她,满脑子都是象牙塔似的梦想。她不会婉转措辞,不会察言观色,她有的只是用不完的耐心与韧劲。 十几次的跑进余良家,他的父母终于受不住她的热情或者说是骚-扰,便同意余良继续上学。 春游时余良父母再一次不允许余良出去的事,她当然也记得。她直接跑到他家,拉着余良出来。 记得余良背对她时单薄的身影,那时他左手抱着纸袋,右手时不时拿着包子递向嘴边。双臂活动时正对着苗姝的脊背会凸出两片明显的肩胛骨,风吹过他薄薄的外套,还能看出外套下面的后腰处有着若隐若现的青紫痕迹。 苗姝食不知味的咽下豆沙包,肚中的饥饿感在填了一个豆沙包后稍微减少,余光瞥到早点店旁边早开的服装店。她瞄着余良身上单薄的衣服,捏着自己微鼓的钱包下定决心。 拉着余良向服装店走去,店老板正在吃饭只让他们随便看看便低头猛吃。店里阴冷潮湿,左边放着一排排标有大减价促销字样的男士服装。 “余良,作为你乖乖听话的奖励,老-师决定给你送你件衣服,”苗姝指着一排排大减价的男士冬服,只觉脸在烧,难为情的说,“老-师工资不高,不过衣服嘛,保暖舒适就行了,反正已经到春天了。” 余良吃完包子,将纸袋揉成一团握在手里。“不是老-师给我买衣服吗,”他双手背在身后,头扭着望向店外,嗓音轻颤的说,“你让我选择的话,就别想出这个门了,不拿最贵的衣服都对不起自己。” 苗姝哎了一声,为难的皱眉。看着一排排样式简单、颜色灰暗的冬服有些拿不定主意,她的衣服一向是母亲给她买的,求学期间还真没自己买过几次衣服。这次要给一个学生买,买丑了会丢人的。 苗姝在货架旁一圈一圈的溜达,眼前一亮,她脚步顿住,拿出夹杂在灰色冬服里的那一抹绿色。 拿起一看,也就那样。深绿色的男士毛衣,圆领长袖,花式简单清雅,质量中等。 “这件?”余良回头就见苗姝拿着深绿色毛衣,他动作快速的拿走,说道,“我去试试,你等着付钱。” “……余良,不合身,换一件吧,”苗姝劝着一脸执意要买的余良,“大了一截,穿着也不好看,要不换一件小号的。” “不想买直说,”余良口气强硬,两手却仅仅拽着毛衣下摆不松。抿直嘴角,狭长凤眼斜睨着苗姝。像是躲藏在脆弱外壳下的蜗牛,以为语气的蛮横便可以掩藏内心的乞求。 余良瞪了苗姝一眼,不等她回答就一口气跑出服装店。 苗姝付好钱,急步走向门口。余良就站在店门口,双手插兜,外套下面是新买的毛衣。毛衣大了些,深绿色的下摆从外套下漏出来。 “走吧,”苗姝转动电动车把手,往春游的地方开。 “……你有什么好气的,”余良右手插在兜里,指腹摩擦着巧克力外面的金箔,“合不合身有关系吗,我喜欢不就好了。这衣服是我穿的,我喜欢就可以了。” “小孩呐,果然是任性,”苗姝神情无奈的浅笑着,声调有着大人包容小孩犯错的纵容,“不合身的衣服穿着不好看,也会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哪个别人,别人是我什么人啊!我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余良揪着毛衣下摆,指甲轻轻的刮着毛衣上面的花纹,满不在乎的回答。 “衣服是我穿的,关他们什么事。我只要在意自己是不是喜欢这件衣服,在意送给我衣服……切,反正……反正我的喜欢是不会在别人的闲言碎语中改变的。” “也就是现在这样说了,若是社会上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你,每天对你的穿着打扮指指点点说长说短,你就知道只凭心中的喜欢是不行的,要融入社会,就需要改变自己不一样的言行举止。” “我不!” 余良突然跳下电动车,秀气的脸庞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你好奇怪,为了不相识的陌生人就改变自己的喜欢,那样肤浅易变的喜欢真的是喜欢吗。喜欢什么东西,就要有付出生命的觉悟去喜欢她,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你过分在乎说些对你生活没有根本伤害的陌生人,却不在乎会被你易变-态度给伤害的真正喜欢你的人。你这样真的会幸福吗,随意更改自己的喜好,随波逐流没有真正的喜欢。 即使自己的喜好没有打扰到别人,即使自己的选择在别人眼里只是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就因为那几句轻飘飘的话语,那些惊奇的目光。就因为这,你就要丢下自己的喜欢吗。 苗姝,你这样胆小懦弱真的好吗?”余良口气强硬的说道,墨黑碎发下的狭长凤眼有着敢于反抗世界的决心。 “余良……你呐,”苗姝低声叹息,她震惊于他的言词,倾佩他的觉悟,怜惜他的未来。 有的人就是所谓的随波逐流、见风使舵。随着大众的言论,附和其他人的价值观,人云亦云。可恰恰是这样的人,在这个社会上才能活的轻松舒适。 能坚守本心、不愿妥协的人在社会上会活的很累,很苦。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固执让他们头破血流、血肉模糊。但也只有这样的人能活出自我、活出风采,准守本心,到死都是幸福的。 她想让自己的学生幸福,但又不想让他过于辛苦。 “老-师看好你哦,”苗姝眉眼弯弯,开心的笑着。右手温柔的摸着余良的头,“坚守本心很累的,累了的话就来找老-师,我给你准备巧克力。” “你……混蛋!都说了多少次,我一个大老爷们的讨厌甜食,”余良瞬间炸毛,苍白的皮肤染上夏日晚霞般的红晕,就连耳尖都是红红的,仿佛蒸煮的虾子。 苗姝笑眯眯的继续摸着他的头发,因为知道他再暴躁的吼叫也不会移开脑袋。 等到了春游地点,两人已迟到一小时多。 苗姝放好电动车,跑到校领导处跟他们汇报情况。说完,她转身离开,眺望着周围人群,在一角偏僻的小道上看到余良的身影。 余良双手揣在兜里,身姿纤长挺拔,下巴抬高,仰视着面前一株还剩下艳红果子的金银木。他碎发下的眉眼没了以往的阴沉戾气,秀气干净的仿佛青春电影里的邻家男孩。 他看着看着,突然伸出手拽住金银木的一根枝条,手指一捋,五六个红果子落到掌心。他抬手,准备往嘴里塞。 “等等,余良,那不能吃,”苗姝跑上去拦住余良,拍掉他手里的果子,解释道,“这是金银木,结出来的果实只有鸟类能吃,人是不能吃的。” “既然鸟能吃,人为什么不能吃,”余良皱紧眉头,重新拽了根枝条,“难道人还比不上鸟,凭什么鸟可以吃,人就不能。” “人与鸟的身体结构能一样吗,鸟能生吃虫子,你能吗。” “又不是没吃过,”余良反驳,“鸡肉味嘎嘣脆,还挺好吃的。” “别胡扯,金银木果实有毒,人类吃了会头晕腹泻,我——” “——苗老-师看这边,”乍然冒出来的男声让两人条件反射的回头。 白光一闪,手捧拍立现相机的年轻男老-师将洗出来的照片递给苗姝。 那时候的余良一边表情嫌弃的说丑死了,一边抢过照片顺手装到口袋里。 “看你的表情是记得了,这让我好惊讶,”余良擦净手里油光水亮的油脂,将剩下的猪蹄放到袋子里。他弯腰拿走苗姝大腿上的照片装进口袋,讽刺的说,“我很穷,买不起衣服,吃不起好点的食物,想送给你的戒指都是最廉价的。 ……就连和你唯一的合照都是别人施舍而来的。也对,这样的人要是让我选,我也走。谁都会选择离开的,对吧。我能理解,毕竟,这样的我给不起你美好的未来,对吧,苗姝。” “余良,我们从来就没有在一起过,”苗姝收起因回忆而惆怅的思绪,压下心里的酸涩,直截了当的拒绝,“你是我的学生,我那时对你好是应该的。但这不是因为爱情,我们也从未在一起过。” “是吗?”余良嗓音低沉沙哑,黑发下的凤眼蒙上一层阴霾,他突然猛地凑近苗姝。 彼此之间的距离近到能看清对方瞳孔里映出的自己,余良狭长的凤眼定定的望着她眼瞳最深处,目光犀利像是要看穿她灵魂深处。 “那我们一起约会,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算什么,老-师这算是玩弄纯情学生的感情吗?” “余良!”苗姝大声呵斥,“我从未与你做过这些事情,幻想的再真实那也不是事实的真相——” “——什么是事实,”余良打断苗姝,插话道,“我们坐在电动车上一起吃早饭,你给我买衣服,用甜言蜜语哄骗我,这不是约会?在你家里,你用首次做的饭菜招待我,这难道不是一起吃饭?我因为伤口发炎而睡在你家里,这难道不是一起睡觉?” 苗姝口中发苦,哑然失色,她不知如何言语,不知道怎样才会让余良明白,明白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他们,曾经可是老-师与学生。在这个社会,怎么能,怎么能在一起。 第40章 口是心非4 木屋内渐渐昏暗下去,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冷风乍起,半人高的枯黄杂草瑟瑟作响。几只秋日蟋蟀跳进木屋,摆动着长长的触须在地上跳来跳去,发出聒噪的叫声。 两人对视,彼此眼中的坚持一一传达给对方。 余良猛然起身,大步走向角落里的木床。掀开堆在床头的被褥,他弯腰在里面寻找着什么。 苗姝看不清背对着她的余良在找什么,她说出心里的话后心神猛地一松,身体与灵魂都觉得十分疲倦,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愿意做,什么都不愿意想。 苗姝抽着鼻子,觉得那股甜甜的巧克力味道越来越重。好奇的瞄着椅子下放着的纸箱子,她想起昨天余良送的巧克力,她可是一个都没吃。 腹中饥饿,精神的空虚让她想吃点甜食。 她瞄了眼背对着她的余良,做贼似的低头,手指拨开纸箱子,刚捏起一颗金箔裹着的巧克力。 眼前突然一暗。 一双破旧的看不清原色的球鞋伴随着幽幽的暗影逐渐走进她,黑色裤脚向上卷起高低不同,露出下面在幽暗的木屋里显得白如新雪的脚踝。鞋底与地板摩擦的沙沙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糟糕,偷吃学生的东西被看到了。 苗姝额前滑落的冷汗打湿鬓角,她咽下唾沫,只觉如芒在背。 一只温热的手掌按在她肩膀处,强迫苗姝抬起身体。 余良微微歪着脑袋俯视着苗姝,他背光,大团大团的黑色聚在他周围,看不清表情的脸上只有一双细长眼睛黑幽幽的闪烁着瘆人的光。 他右手拿着一杯牛奶,行走间摇晃着的乳白色牛奶如今已经停止晃动。余良弯腰,将这杯牛奶送到苗姝嘴边,语气强势,“喝。” “我不渴,不用喝了吧,”苗姝难堪的涨红了脸,瞥见余良阴郁的脸色,心虚的越发厉害,“余良,抱歉,我就是有些饿了。箱子里那么多的巧克力,我——” “——啰嗦,”余良不耐烦的叫着,一口喝下牛奶。他低头,右手精准的钳住苗姝的下巴让她不能动弹。他凑上去含住她的嘴唇,右手使劲,舌尖用力,撬开她的嘴唇将牛奶灌进去。 苗姝呆若木鸡,口中牛奶来不及吞咽被呛到了。 余良闷笑,一手轻柔的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探进舌头搅动她嘴里的津液,舌尖缠住另一条惊惶失措的软舌,划过敏感的上颚。 满意的看着牛奶滑到肚里,余良放开苗姝,等待她睡着。 他坐在地板上仰视着苗姝,墨黑碎发下的细长凤眼消去浓重的阴戾,带着心平气和的神色凝望着她。 他愿意等她。 等她睡觉的这点时间,他还等的起。毕竟,三年都已经等过来了。 牛奶所具有的镇定功能让苗姝慢慢打起瞌睡,加上天色昏暗,昨夜没有休息好的疲惫。她揉着眼睛越来越想睡觉,等了三个多小时,见余良还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她只好趴到床上去睡觉。 薄薄的一层灰色月光从木屋缝隙里探进来,大摇大摆的占据半壁江山,木桌上点燃的蜡烛不争不抢只静静的发出属于自己的光芒。风声减弱,草叶互相摩擦的声音细碎微弱的仿佛情人间的窃窃私语。 余良小心的掀开苗姝身上的被褥,抱起她走到屋外。他踩下一大片的枯黄杂草当作草垫,脱下衣服垫在杂草上面,抱着睡熟的苗姝一同坐在衣服上。 “很早以前就想这么做了,”余良搂抱着苗姝,抬头仰望着空中稀少的星星,“苗姝,我现在都有好好的听话,可为什么你就是那么的不乖。” 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金箔裹着的巧克力,一层一层的撕开,露出里面雕刻成玫瑰花的巧克力。他做了很多送给苗姝,可惜,她一个都没吃到。 余良捏着巧克力凑到苗姝嘴边,用巧克力的外层一点一点轻轻的碰着她嘴唇的每个地方。将巧克力塞到嘴里,转着舌头舔过巧克力的每个部分,细心品味着带有苗姝味道的巧克力。 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老-师,她总是带着一脸圣母光辉似的笑容关心照顾着每一个学生,耐心的聆听每个学生的烦恼忧愁。这让他极度讨厌着又暗暗期待着,期盼着她真能像圣母一样拯救他,让他脱离那个糟糕的家庭。 她不是善良吗,不是关心着学生吗,不是喜欢着学生吗。那为什么不来找他,上课时也不让他回答问题,迟到了也不会责备他? 心情不爽的他在听到某些言语后,冲出厕所跟一位男老-师打了一架。 苗姝当时在办公室整理学生送给她的礼物,初听到女同事告诉她余良跟男老-师打架时简直不敢相信。 再三询问后,她迅速跑到校长室。 余良的夏季校服被撕了几道口子,左脸颊微微红肿有些擦伤,伤势并无大碍。而跟他打架的男老-师就没有那么好运了,被打的鼻青脸肿,肿的像个猪八戒似的。他正用纸巾按着流血不止的鼻子,看见苗姝进来,激动的大叫。 “苗老-师,你的学生竟然敢殴打老-师!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竟然……哎呀,我的牙。” “杨老-师,殴打是单方面的打斗,可我看见的是你们两个都有伤势,这只算是打架,”苗姝不自觉的开始维护着自己的学生,“杨老-师,余良不会无缘无故就伤人的。” “狗屁,学生打老-师还有理了!”男老-师情绪激动的叫着,脑门发红,唾液四溅,“在学校期间就敢与老-师打架,这还有没有秩序,有没有纪律!这种学生我看出了校门也是社会的渣滓败类——” “——你再说一次试试,”余良突然大步上前,一把揪住男老-师的领口,眼神阴冷,“有种你再说一次。” “再……再说一次……又怎么地,”男老-师心生胆怯,使劲拽着余良的手,“苗老-师,你看看,你看看,就在你的眼前,就在校长室。这小子就敢直接拽着老-师的领口威胁老-师,你还管不管。” 校长脸色不佳,双手合十放在桌前。苗姝眼看局势瞬变,照这样下去余良一定会受到退学处理的。 “余良你快放开,”她冲上去,想拉开余良拽着男老-师的手却拽不开。余良手劲很大,他冷冷的瞥了眼苗姝,放开手走到墙边。 “杨老-师十分抱歉,我会把他带回去严加管教的——” “——还怎么管教,这种学生必须退学,退学!”男老-师神情激愤,指着余良所站的方向,“国有国法,校有校规。公然殴打老-师,在校长室不思悔改妄图再一次攻击老-师。这种学生,哼”男老-师轻蔑的冷哼,眼神嫌恶的瞥了眼余良像是在看臭水沟的老鼠。 “苗老-师,这个学生必须开除,”校长说。 “校长,不问理由,只听一面之词就将学生退学这是不是不太妥,”苗姝着急的望向余良,恨铁不成钢的叫道,“余良,你说啊,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打老-师?” 苗姝气急,却见余良双手插兜,晃晃悠悠的走到门边,打开大门准备离开。 她跑过去拽住他的衣服,心急如焚的问,“余良,你说话啊,你为什么打老-师?难道你想被开除。” “我被开除不正好称了你的心意,”余良抽出苗姝拽住的衣服,瞥了眼她的胸前,“用不着你管,放开。” “余良!” 余良愣住,偏过头望着窗外,眼里的戾气消失不少。他耸耸肩,不在意的说,“你们不都是这样想的吗,反正我这个出了校门也只会是渣滓败类,还不如早点退学。” “余良,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跟老-师打架?” “这个问题你该问他,”余良抬头,冷笑着注视着男老-师。他倏然转身,大步离开。 苗姝心烦气躁,紧皱眉头。她揉着额头,压低声音里的怒火低声问,“杨老-师,能告诉我们,你跟余良打起来的原因吗。被退学的惩罚这对于一个初次打架的学生也太严厉了。” “初次打架?”杨老-师怒极反笑,指着自己的伤口让苗姝看,“初次打架就能这么狠毒阴辣?像他那样的学生谁知道在外面做过什么事,没准早跟外面的混混流氓搞在一起。” “杨老-师,请不要随口污蔑我的学生,”苗姝恳求的盯着校长,解释道,“校长,余良虽然迟到过几次,但他从来没有在班级里捣乱。我想这一次只是一时激动,请校长再跟他一个机会吧。” “杨老-师,你怎么看?” “机会?好啊,让他给我赔礼道歉,”男老-师男老-师扔掉被鼻血浸湿的纸巾,抽出几张新纸巾按在鼻子上,“还要在星期一升旗的时候念检讨书,一定要让我看到他深刻的检讨过自己。” “好,我现在去找他,”苗姝跑回办公室,三步并两步的跑到车棚里,骑上电动车。她开出校门,往余良家跑去。 至上一次劝说余良父母让他上学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他家紧锁大门,周围的人也告诉她,他们家大人出现好几天,苗姝心急火燎的在周围找着余良。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居民楼点亮一盏盏灯泡,朦胧的灯光在外面幽暗的墙壁上晕染出星星点点的橘色光芒。枇杷树下的路灯一个个的亮起,一圈圈的飞虫围在灯罩边发出悉悉索索的细碎声响。 苗姝靠在车旁耐心的等着,她不知道余良常去的地方,只好用笨办法等着他。 一道黑影出现在树影下,绵软拖拉的脚步摩擦着水泥地。她眯起眼睛,眺望着那道黑影,想看清这是不是余良。 那人捂住肩膀缓慢的走着,他低着头,墨黑头发凌乱的翘着洒满灰尘。十三中的校服被撕毁弄脏,上面还有些干涸的血迹。 “余良?你怎么……我带你去医院。”苗姝快步走到他面前,发现他伤势挺严重必须要尽快止血。 “不去,”余良瞪着苗姝,碎发下的细长眼睛闪烁着如狼一样的凶狠目光,“你来干什么,别假惺惺的装作一副担心的我样子,我看着恶心。” “余良,你必须尽快得到治疗,”苗姝冷下脸,嗓音严厉的命令道,“上车,我带你回家。” 第41章 口是心非5 回家路上,苗姝尽最快速度在药店里买来抗炎药物、双氧水、纱布等。她动作小心的用镊子夹出伤口处黏住的碎布。伤口在左边肋骨处,大约五六厘米。幸亏伤口不太深,只要口服三天抗炎药物,近期忌辣椒海鲜等发物,定期清洗换药就可以了。 尽管这么轻描淡写的说着,但苗姝还是觉得心脏好像被人恶劣的揉-捏着,眼圈发红,鼻子酸涩的想哭。 “哭个毛线,我又没死,”余良大大咧咧的坐在苗姝沙发上,凤眼斜睨,仔细打量着她的住所。他眉间微皱,忍着伤口被清洗时苗姝不小心触碰所带来的刺痛感。 “看着……看着好疼,”乖乖女的苗姝什么时候看过这样血肉模糊的伤口,而且这伤口还是出现在她自己学生身上,这让她十分难受。 她是打心眼里喜欢班里的每个学生,虽然他们有时调皮捣蛋,有时精力充沛的让人头疼。但真的喜欢这班里的每一个学生,是他们的热情真挚的感情给了她工作后最想要的回报。 余良收回翘着二郎腿的两腿规规矩矩的坐着,阴郁的眉眼蓦然柔和下来。他嘴角挑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突然用手指挖开肋骨处的伤口,手指在伤口里搅动着,沾上鲜血抹到苗姝额头。 微凉的手指在额头胡乱划着,目光绕过他的胳膊,苗姝可以看见余良认真虔诚的神色。她目瞪口呆,困惑不解的问,“余良你做什么,把血抹我头上干什么,恶作剧也不能这样做啊。” “闭嘴,给我止血。” 苗姝忍无可忍,一掌拍在余良头顶。 擦净额上的鲜血,苗姝在伤口处贴上纱布,收拾手里的物品,她瞅着余良的平静的表情,“余良,能告诉老-师,你跟杨老-师打架是为了什么。别跟我说什么找他去,”苗姝抬手打断想要说话的余良,继续说。 “你现在不说,以后都没有机会说了。学校已经决定让你退学,若你自己都放弃辩解的机会任由别人安排你的命运,那老-师也没什么好说的。” 余良左顾右盼,就是不说。瞥到苗姝专注的眼神,他猛地偏过头盯着别处,手指扣着脸上的擦伤,语速极快的说,“他说你胸小没女人味上-床一定很不爽。” “……什么?”苗姝瞠目结舌,她舔着下唇,严肃的望向余良,“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他说你胸小没女人味上-床一定很不爽。” 苗姝勃然大怒,愤怒于杨老-师的猥-琐与虚伪,也怨余良在校长室的不解释。“那你怎么不说,现在可好。校长要你跟杨老-师道歉才能继续上学。” “说不说有关系吗,他会承认是因为自己的错误才被学生打吗,”余良小声嘀咕着,“再说,我跟他打架又不是为了得到你的感谢。”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夜色下的余良想起那时苗姝第一次做的饭菜闷笑出声,揉着怀中人软软的长发。他抱紧睡着的苗姝静静的仰望着星空,权当是在约会。 墨蓝色的星空铺满整个视线,点点钻石般的星星组成不同的星系。有浅色的云层簇拥在晕黄的月亮旁边,几只黑影啼叫着划过天空。夜风清冷,半人高的枯黄杂草随风摇曳,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为什么将肋骨处的鲜血抹到苗姝额头上。因为他记得,世上第一个女人夏娃便是用亚当肋骨做的。那时候不能直接将肋骨送给苗姝,只好以肋骨处的血代替。 告诉她,从此以后,她便是他骨中骨,肉中肉。 手臂搂抱着怀中昏睡的苗姝,他下巴抵在她软软的头顶。眯起眼睛,昏昏欲睡的眺望着远方繁星点点的高楼大厦,看着看着,他倏然一惊。 该死,忘了那个女人明天要去叶宅。 余良抱起苗姝将她放到木床上,盖上被褥。在兜里装了许多零食巧克力后,他扶着门框,回头望了眼乖乖睡在他床上苗姝。 这就好像,她是心甘情愿的呆在他床上等他似的。 余良嘴角勾起心满意足的笑意,哼着国歌的调子锁上木门,抬脚往叶宅走去。 苗姝醒来时,天色大亮,灰蒙蒙的冷光透过门缝。屋内没有余良的身影,静悄悄的有些瘆人。她起身开门,外面清脆的金属声哗啦啦的响着不绝于耳,在寂静冷清的木屋内显得刺耳尖利。 她使劲晃着木门发现真的开不了后,沮丧的坐在床上。她呆在这里已经有四天了,余良认为那些追杀她的人会等在她家门口,所以不愿让她走。但她在学校里就请了一天假,无辜缺课,估计领导会对她有很大怨言的。 门外传来微弱的脚步声,苗姝擦净眼泪准备再一次的劝说余良让她回家。门外锁链砸落在地的金属声响起,抬头,一位陌生的英俊男人进来。 男人目不斜视的望着苗姝,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男人。 “有手机吗?”苗姝下床,接过男人扔来的手机。首先打给父母抱下平安,然后打给学校领导,态度端正谦逊的表达自己旷课的不对,表示明天一定会去上课。 陌生男人将她送回小区,苗姝深吸一口气就像是重新活过来似的,望着小区门口熟悉的两棵橡树热泪盈眶。 走回自己家中,短短的一截楼道黑幽幽的带着诡异的气氛,空气中充斥着熏人的烟草味道。属于她的邮箱空荡荡的没了余良送给她的情书,就连地上掉落的一些信封也被人拾走。 真的有人堵在自己家门口啊。 苗姝脸色煞白,凌乱的脚步声在幽静的走道里响起。 五六个精壮男人坐在楼梯口,虎背熊腰的带着一股煞气。几人的脚下散落着信封碎片,坐在中间的一个高壮男人比着兰花指,用讥讽滑稽的语调念出信里的内容,凶悍的长相装腔作势的压着嗓子做出深情不悔的模样。 苗姝心脏剧烈的跳动,捂住嘴唇慢慢后退。 “嘿,她来了,”坐在最偏僻角落的一个男人啐口唾沫,扔掉烟头,用鞋底碾灭火星,嗓音沙哑阴冷,“就是她了,捉住她,我看疯狗还会不会来。” 苗姝听到余良的外号就知道要坏事,耐不住心底的恐惧。她猛然转身拼命往宽阔地方跑去。 阳光笔直的洒在水泥地上,她大声呼救,周围的人在见到后面追赶的凶神恶煞的男人皆四散逃跑。苗姝咬紧下唇,惊惶失措。她仗着对地形的熟悉使劲兜圈子,眼前一花,失重的感觉快的让人分不清是否是现实。 她脚底踩空,直愣愣的滚了两层阶梯。小腿磕破皮,火辣辣的疼痛传到脑中。苗姝眼角泛出泪花,瘪着嘴感到由衷的委屈与郁闷。她跛着脚一瘸一拐的往前跑。 背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使她惶恐。苗姝来不及细想,只要看到一路就一股脑的钻进去。 该死。 巷子的尽头是一堵长着苔藓的砖墙。 苗姝急忙转身,却看见五六个男人已堵在出口处。 “呦,那么有雅致啊,竟然在玩捉迷藏。” 是余良的声音。 苗姝惊喜的转头,只见余良蹲在墙头上,墨黑碎发下的细长眼睛晦暗不明。他神情莫名,肩膀处扛着一把短柄斧头,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幽幽的白光。 他低头俯视着苗姝,右手伸到兜中,拿出一枚三年前的戒指。左手转悠着短柄斧头,眼神幽深,语气飘忽的问。 “苗姝,选哪个?” ……选哪个。 是接受还是死亡。 他想让她选什么,难道不接受戒指,他就要丢下她? 背后的五六个男人逐渐接近,皮鞋与青石板接触踩出沉闷压抑的脚步声。他们灼热的呼吸似乎就要喷洒到苗姝脖颈,眼神里的杀气快要刺伤她的后背。 苗姝胸膛剧烈起伏着,脑袋晕乎乎的像是得了重感冒。 她咬紧下唇,眯起眼睛注视着背光的余良。他有点急躁,鞋底一直摩擦着墙头砖块,右手微微蜷曲,掌心里的戒指被汗水浸湿。 苗姝紧绷的身体倏然放松,她似乎不需要选择了。都到了这个时候,她为什么还不承认本心。 她黑发下的杏眼洗去困惑迷茫变得亮晶晶的如同天上的繁星。舔着干涩的下唇,压抑住心脏处不合时宜的甜丝丝感觉。 苗姝干笑着叹气,抬起受伤的右脚,走上前,快速伸手,握住余良冰冷潮湿的右手。 余良的手指一直在抖,直到他跳下墙头与男人厮杀,苗姝都记的他颤抖的手在她掌心的触觉。 余良打架凶狠果断不计后果,他像是一匹受伤的孤狼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与恨意,不顾一切的攻击着眼前出现的敌人。五六个男人没有这样的觉悟,他们连连后退,脸上带了惧意。 男人们丢下一句狠话就落荒而逃。 在他们走后,孤零零的站在中间的余良突然倒地不起。 苗姝嘴角的笑意瞬间凋零,她脚步踉跄的跪倒在余良身边,眼泪止不住的流。 “……哭个球,我还没死呢,”仰面躺着的余良缓缓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说。他抿着想要上翘的嘴角,态度极其自然随意的从口袋里掏出手铐,干脆利落的铐在苗姝手腕与自己的手腕上。 “这样,你就再也逃不了。既然真诚平等的爱情你不要,那我们就当个爱情牢狱里的狱友吧,这辈子,你别想再逃。” 苗姝默然,指尖摩擦着微凉的手铐。她伸出被拷的手与余良十指相扣,黑发下秀美的脸庞勾起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低声呢喃,“嗯,我不想再逃了。” 第42章 番外 日落西沉,薄云笼罩,彤色的晚霞铺满半个天空。 傍晚的风凉爽宜人,空气中夹杂着草叶的味道与身边那人甜滋滋的味道,像是巧克力的味道又像是牛奶的味道。 苗姝与余良坐在木屋前的草地上,身旁随风舞动的枯黄杂草擦过裸-露的胳膊微痒酥-麻。两人皆是目不斜视的望着天空,余光却都在观察着对方。 “明天……喂,你明天有什么安排,”余良突然出声,看也不看苗姝,只大声嚷道,尾音略微颤抖,“明天你没有安排对吧,好,那么——” “——你想要什么礼物?”苗姝心底喟叹,揪下一朵金盏花。默数着金黄色花瓣数目,她轻笑着说,“不用这么委婉迂回的提醒我,我记得的,明天是你的生日。” 余良猛咳几声,“提醒什么,我犯不着提醒你。记得的自然会记得,我只是问你明天有没有时间而已,是你自己想起来的。”他揪着身旁的狗尾巴草,鞋底使劲摩擦着泥土。 “喂……我说,明天不用给我送什么礼物了,”余良缩起肩膀,将身体团成一个球。头低低的垂着,墨黑碎发下的耳尖通红一般。他声音含糊不清的说,“晚上……晚上你会在桌上不小心发现一本黑色笔记本,记得,是黑色的笔记本。 然后,你按照笔记本里写的做,”他猛然抬头,细长凤眼定定的凝视着苗姝,神情别扭的像是讨要糖果的腼腆小孩,“不管里面写的是什么,你都要照做。” “不要礼物是反话吗?”苗姝挑眉,心知以余良的别扭劲,这句话说不定还是变相的提醒她一定要送礼物。 “我什么时候说过反话!”余良被人戳中心思,恼羞成怒的叫道。霍的起身,别过头不让苗姝看见自己绯红的脸颊,“罗里吧嗦的,按照笔记里的照做不就可以了。” “ok,ok,”苗姝举手投降。 夜色渐深,彤色的晚霞变成灰蓝的云块。一轮通身散发着晕黄光芒的半月慢慢升起,在深蓝如丝绸的天幕静静的悬挂着。 余良红着脸呐呐的看着苗姝,然后猛地跑走。苗姝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心生无奈的浅笑着。 这人呐,还是那么别扭傲娇。 回到重新搭建的木屋内,光线逐渐变得昏暗模糊,她找了十几支蜡烛。橘黄色的火光中,木桌上明晃晃的放着一个黑色笔记本。 这已经不是‘不小心’发现,简直是想不看都难。 摊开笔记本,里面写着明天苗姝需要做的事情。 【角色扮演,从晚上开始你就是余良,我是苗姝。装作现在是我们还未在一起的时候,你要扮演余良为苗姝做过的事情。】 余良为她做过的事情? ……写情书,还是带血带刀片的。 送巧克力,还是一个个雕成玫瑰花型的。可惜她当时直接给丢了,一个没吃。 跟踪and偷窥? 余良不会真想让她一个不漏的做完吧? “你不想做,”从门口突然冒出来的余良幽幽的说道,两手扒着门框只露出一张怨念的脸,“也对啊,这么变-态扭曲的事情也只有我会做。你可是个正!常!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我——” “——好了,我做不就行了,”苗姝温柔的说着,再次哀叹自己中邪了。她放下笔记本,走到床边,掀开被褥。准备找出巧克力先做些玫瑰型的巧克力。 “等等,”余良捂住眼睛气恼的叫道,“你就不能趁我不在的时候做,明天收到巧克力后,一点惊喜也没有了!” “……” 余良缩回头躲在木屋外,几秒钟后冒出来,语速很快的说,“巧克力在床底下第三个箱子里,雕刻刀在东边的坚果袋子里。还有我讨厌玫瑰花,要给我雕个包子型的。”说完,迅速藏在木屋外不见身影。 苗姝哑然失笑,她捂住嘴唇忍住笑意。 不能让他听到,他若是听到了一定又是一脸暴躁的害羞样。 她按照余良的话在床底找出一袋被金箔裹住的巧克力,慢慢撕开金箔,露出球状的巧克力。拿着刻刀,她为难在巧克力上比划着。 她只是一个语文老师,哪会什么雕刻美工啊。别说是包子了,就算是西瓜她也不会啊。 苗姝坐在床边,一手拿着巧克力,一手紧握雕刻刀。她抿着嘴角,试探性的在巧克力表皮上比划。手腕僵硬的像是石头,不会拐弯,不懂轻重。 她眯起眼睛,不自觉的咬紧牙关。手腕使力,刻刀突然向下一划,锋利的刀刃眨眼间便划破指腹。微微的麻木后是尖锐的痛楚,皮肤翘起,殷红的鲜血快速涌出来,一滴滴不间断的滴落在床单上。 “蠢死了,这都能受伤,”余良大步流星的跨过门槛,举起她的手指含在嘴里。 伤口被软软的舌头小心舔舐着,舌尖细微的凸起物划过敏感的伤口带来微弱的酥-麻感。余良额前滑落的黑发垂在手指上,因他的动作而滑动。 苗姝蓦然口干舌燥起来,她敛下眼睫,不动声色。“可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她眉眼弯弯,微笑着将刻刀递到余良眼前,“余良,你教我可好?” “不好,”余良斩钉截铁的拒绝。 然后他坐在苗姝后面,一手揽过她的腰,右手捂住苗姝握着刻刀的手。瞟到苗姝忍俊不禁的脸,他冷哼一声,“继续刻啊,看我做什么。” “对了,那天五六个男人为什么要抓我?”苗姝在余良耐心讲解刻刀技巧时问,“你得罪了他们,他们抓我做什么?” “谁知道,”余良咽下唾沫润湿干涩的喉咙,偷瞄着苗姝装作漫不经心的回答,“我是得罪了他们,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抓你。也许他们以为……你是我老婆。” “因为那张合照?”苗姝咬紧下唇,内心忐忑的说,“那我们结婚吧,我不能摊了这罪名,却一点好处也没有。” “……”身后的余良僵住,他捂住通红冒烟的脸颊,懊恼的低声说,“谁让你说的,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你竟然抢我台词,我——” 苗姝轻笑,她不想再听见余良嘴里吐出任何言不由衷、口是心非的话。她倏然转身,倾身靠近,用嘴唇堵住余良的嘴唇。 余良目瞪口呆,浑身僵硬。苗姝斜睨着他茫然的神色,惩罚性的轻咬着余良柔软有弹性的唇瓣。 余良反应过来,一把推开苗姝。在她惊愕的眼神中,恼怒的吼道,“不光抢我台词,还抢我动作,”话音未落,他上前吻住苗姝,用行动来捍卫主动权。 吻完,余良就突然别扭起来,死活不愿意再教苗姝雕刻。她只好磕磕绊绊的自己摸索着刻出第一个包子……光看圆滚滚的中间部分确实是个包子,撇开巧克力上面坑坑洼洼的洞。 半夜时分,苗姝睡的正稥却被余良给叫醒,他弯腰俯视着苗姝,脸色阴沉,“苗姝,你不知道准守诺言是一个教师的基本守则。” 遵守诺言? 哦,对了,巧克力雕完后,就需要她写情书。 苗姝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靠在床头,“可现在才三点多,写情书不是很快吗,没必要那么早吧?” “你这是敷衍搪塞,”余良撇着嘴恨恨的说道,“记住,我那可是用血写的,不过,看你这小身板就知道贫血的厉害,”他从兜里丢出一包用塑料袋包住的殷红液体,“喏,拿去用,我血多的很。” “喂……情书用的血全都是你自己的?”苗姝揪住转身要走的余良,眼神愤怒的说,“你不会用鸡血吗,不会到医院里买血包吗。你这个白痴,你以为自己血多的能经得起你这样浪费!” “不觉得很浪漫吗,”余良扭过头,挠着自己脸颊,低声呢喃,“我把自己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你面前,彼此之间没有隐瞒,没有秘密。 我将自己肋骨处的血抹到你额头上,就想告诉你,从此以后,你便是我骨中骨,肉中肉。我的血自然也是你的,用鸡血、血包什么的,喂,你见过写血书、表情意的还有弄虚作假的人?” “割伤的那只手给我。” 余良疑惑的伸手,见苗姝跪坐在床边,低头小心翼翼的含住他的手指。她鬓角边的碎发滑落垂在他手指上,柔软微凉的触觉在心脏撩起一片片灼热的火焰。 “苗姝,”余良哑着嗓子说,“一定要按照我曾经写过的情书写,我要看到你信里饱含疯狂炽热的情感。” “我喜欢你,”苗姝扬起下巴,吻上余良,在他嘴边轻啄着,语气轻柔真挚,“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余良眼圈发红,喉咙发紧。他紧紧抱住苗姝,沙哑的声音藏着不易察觉的梗咽,“……我讨厌你。” 明明就是几句轻飘飘的话语,还没有结婚这个词有分量。那么的轻易随便,好像两片嘴唇一碰就能随口说出。 明明那么的简单平淡。 明明还没有听到最想听的那三个字。 可以前的寂寞痛苦与绝望就在这几句话中瞬间烟消云散,心底满满的都是糖果般甜腻美好的味道。 “苗姝,我讨厌你。真的讨厌你,好讨厌你。” 讨厌她为什么说的那么慢,讨厌她为什么说的那么快。 他应该早就准备好了,可其实他一点都不确定。从不认为苗姝会喜欢他,不确定苗姝对他好是不是因为他的威胁。 “苗姝,我讨厌你。” “嗯,我知道,但是我喜欢你。” 第43章 平行世界 他讨厌苗姝。 对,极度讨厌她。 讨厌这个学校新来实习的语文老-师。 很讨厌她,很讨厌,讨厌死了这个叫苗姝的女人。 每天清晨双眼亮晶晶像宝石一样的真讨厌,对着学生嘴角扬起的温柔笑容看着真讨厌。因为他迟到而望着他的关心目光也讨厌,更讨厌上课时叫他名字的轻柔声音。 她的一切都令他讨厌。 不管是在下课时坐在学生旁边,聆听着学生诉说烦恼时的耐心模样。上课时拿着课本严肃对待每位学生的认真眼神,批改作业时细长的指尖勾起鬓角边的碎发。还是在回家路途中对行人的礼貌微笑,晚上照顾窗台上盛开的那朵丁香。 她的一切一切都让他讨厌。 他绝对是讨厌着苗姝,对吧? 为什么上课时总盯着她? 他那是在监视她,观察她。不是说最了解一个人的只有她的敌人吗,他讨厌苗姝,当然要好好了解她了。 为什么练习本上都是用修正液写的苗姝名字? 那是因为讨厌一个人是深入骨髓的,他讨厌她讨厌的不得了,不自觉的就在练习本上写满她的名字。 为什么总给她送信? 喂,那可是恐吓信啊。怎么可能是喜欢,里面怎么可能写满他无法言明的感情。 ……怎么可能会有感情。 昏暗的灯光下,发黑的白炽灯围着一圈扑棱着翅膀的飞蛾。飞蛾撞上灯泡而发出嗞嗞的声音,间或落下几只被烤死的蛾子,在地上变成再也无法飞翔的尸体。 飞蛾围在白炽灯旁边,因为挡住柔和的灯光而在桌面上形成一个个光怪陆离的虚影。 余良双颊绯红,墨黑碎发下的狭长凤眼亮闪闪的盯着手里刚刚写好的信。他左手才割破的手指还在流着血,其他手指上也有着或深或浅的伤口。 余良心不在焉的吸吮着手指上的血液,闪闪发光的眼瞳紧张兮兮的盯着手里的信。他的右手在抖,十分明显的抖动连带着手里的那封白色的信封也像起飞的蝴蝶似的缓慢飞舞着。 该死,他在害怕什么。 他可是最讨厌苗姝的学生,她难道不应该过来开导他、讨好他?苗姝可是刚从学校出来的老师,她难道不应该坐卧不安的害怕着会有学生讨厌她?难道不应该去尽力讨每位学生的喜欢? ……可她为什么还不来找他。 余良郁闷的坐在座位上,只觉的如坐针毡,怎么做都不舒服。他冷眼看着苗姝放下课本,走下讲台,慢慢被一群女学生给围住。他恨恨的瞪了眼那群叽叽喳喳的女学生,拿出桌洞里的豆沙包泄愤一样塞在嘴里使劲咀嚼着。 “嘿,余良,你怎么总是在盯着苗老-师?”浓眉大眼的同桌凑到他身边,促狭的撇着嘴,瞅着苗姝又做了个鬼脸看向他。 “我才不会喜欢她!” 余良大声嚷道,满脸羞红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咪一样突然炸毛。他霍的起身,速度之快以至于带倒身下坐着的板凳。 铁质的地板砸在白瓷地板上发出响亮刺耳的声音,下课时喧闹不休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周围没有出去玩的同学全都惊讶的望着他,就连苗姝也都在疑惑的皱眉看向他。 余良脸上的绯红在同学好奇探究的目光下迅速消退变得惨白一片,他心脏紧缩,身体发木,手脚僵硬的扶起板凳。连自己应该表现出满不在乎的表情也忘了,只空茫着眼神愣愣的望着课本。 “你这反应也太大了吧,”同桌靠在课桌上,双脚翘起放在后面的桌子上。他动作快速的捏走余良桌子上的豆沙包,本以为余良这个护食的一定会打他。结果他目光呆滞的盯着课本没有丝毫反应。 “喂,你傻了。只是问你为什么总盯着苗老-师而已,怎么你这反应好像跟她恋爱被学校师生发现一样啊。”同桌好笑的摇头,伸出手想再偷偷的拿一个豆沙包。 伸向豆沙包的手腕被人攥住,余良攥的很紧,手劲大的同桌都开始挣扎着想要甩开余良的手。 “别开玩笑,”余良丢下同桌的手腕,猛塞豆沙包。嗓音含糊不清的说,“她可是老-师,学生怎么能跟老-师在一起。这种感情,这种关系……会被人指着鼻子骂的。” 是的,这种不容于世、不能公布的感情是被世人所唾弃的。他可是最讨厌的苗姝的人,怎么会想着在一起所要经历的困难? 心里的萌芽就这样被他掐掉,他还一无所知。 他真的很讨厌苗姝。 讨厌她刚开始教学就为了自己的缺课而三番五次的跑到自己家门口,不厌其烦的说服父母就为了能让他继续上学。 讨厌她还记得学校组织春游活动时他的缺席,特意跑到他家门口带走他。讨厌她总是随随便便的就对他笑的那么温暖,做出那么让人感动的事情。讨厌她给他买的深绿色毛衣。 讨厌她在电瓶车上丢给他的巧克力,讨厌她总是小心维护着他渺小到可怜的自尊心。 也……好讨厌那张唯一的合照。 明明那么的讨厌着,可在听到她实习结束时那么的惊慌失措。 苗姝最后一天的教学结束,余良耐不住心里的恐慌奔跑在走廊里。平日里短小的让人根本想不起还有走廊这个地方,在离别这天却那么长,长的让他害怕自己会赶不上再见苗姝最后一面。 盛夏潮湿窒闷的空气紧贴着校服,他像是被突然钓到岸边的鱼一样大张着嘴巴却呼吸不到一点氧气,只能苟延残喘着。两条腿如同不存在似的没有任何感觉,只无意识的摆动着遵从他心底最深处的期望。 发黑模糊的视线在看到校门口微笑的苗姝时猛然变亮。 好像在看电影一样。 他眼前的景色从单调乏味的黑白电影,在看到苗姝后就慢慢染上色彩,蜕变成绚丽多姿的明亮电影。 她点亮了他的世界。 虽然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也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苗……苗老师……”他磕磕绊绊的说话。 余良绞尽脑汁的想从忽然词语匮乏的脑海里搜刮出一些感人肺腑的语句。可只要看到这个人,只要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他就自然而然的词穷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都不明白,像个傻子一样只会呆呆的望着她。 “余良,谢谢你来送老师,”苗姝放下怀里学生送给她的礼物,低头从黑色挎包里拿出一盒精品包装的巧克力,里面放着用金箔裹着的圆球巧克力,“喏,记得那次去春游的时候,你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真的要走?不是在这里教的好好的?”余良发出气势汹汹好像质问的话,他懊恼的低下头,紧咬下唇,像抢夺猎物一样夺走苗姝手里的巧克力。 “当初的计划就是先在这里实习半年,”苗姝笑眯眯的靠在电动车旁,也不在意余良粗鲁的举动,“你的成绩明显有所进步,只要——” “——你当这里是什么!” 余良抬头,紧握着拳头,墨黑碎发下的细长眼睛闪过怨恨与乞求,“你当这里是实验室吗,当这里的学生都是你手里的小白鼠吗! 随意的挥洒着自己无处可放的热情,改变了别人又拍拍屁股轻轻松松的离开,你想过这里的人吗,你想过我吗!” “余良?”苗姝迷惑的皱紧眉头,想理解他突然这么愤怒的理由。 余良凝视着苗姝耐心的神情却突然说不出话。 他要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 他啊,可是苗姝的学生,他能说出心里的话吗? 不能的,他害怕别人指指点点,恐惧着他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厌恶着像个过街老鼠一样躲躲闪闪的感情。 “我……苗姝,我讨厌你,讨厌你!” 余良沙哑着嗓子喊出这句话,他低下头颅。消瘦单薄的脊背弯的极低,像是被透明的重物给压的不堪重负。 苗姝只惊讶了一瞬间,然后露出大人宠溺孩童的浅笑。 “嗯,我知道。” 她离开的背影被夕阳打出一道浓重的阴影,这道影子笼罩在余良头顶一辈子。 他听说苗姝结婚的时候醉了三天,知道苗姝有了孩子后只呆了片刻。 她会怀孕这件事他有所预感的。只是她属于另外一个男人的事实却让他永远都像是做梦似的恍惚。 他讨厌苗姝……才怪。 他对自己说谎了。 他的谎言终于在最后时刻不攻自破。 他喜欢着苗姝,爱着苗姝,渴望着苗姝。 可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终生未娶,一人独活。在最后的一个小时,他从枕头下摸出苗姝送给他的那盒巧克力。 巧克力坏了,无所谓。它还是那么甜,吃在嘴里的味道跟以前苗姝递给他的巧克力味道一模一样。 浑浊的视线出现一个漂浮在空中的少女,她有着及腰长发与一双狡黠的大眼睛。 “喂,把你的黑气给我。” “好啊,”他说,“呐,平行世界是有的吧,肯定有的吧。请让其他世界里的我勇敢些。至少……至少要有一个我是幸福的。” “我骗了自己一辈子,我不想让其他世界里的我也自我欺骗着。” 少女点头,取走他身体里黑色的雾气。 他露出满足的笑容,慢慢闭上眼睛。 苗姝,我对你说谎了。 我爱你。 第44章 前因后果1 洛可可瞪大眼睛,黑亮的眼珠咕噜噜的转着,嘴里发出呜呜叫声。她挣扎着想叫门外与那人说话的微微救她,可又不敢惊动了那人,怕他连微微一起绑了。 再说——她嘴里被那人塞了一团布,四肢还被布条绑起来,根本叫不了微微啊。真不知道那人的指甲为什么会那么利,随便一撕,这质量上乘的被单就跟软绵绵的面条似得一撕就烂。 她被那人匆忙间塞进被子里,睡衣还掀开着,露出白嫩嫩的肚皮,盖着一层厚厚的棉花被子,那人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夏天,他是想让她被热死吗! ……这一定的最蠢的死法。 她不想死的这么蠢。 微微那么纯良的一个人怎么比得上这头腹黑野狼,她只能眼睁睁的听着微微下楼的声音,啪嗒啪嗒脚步声,断了一切希望。 那个一头及腰长发的男人笑的风情万种。腰肢似弱柳摇曳着走到洛可可面前,长而媚的细眉下面是双细长上挑的眼睛,鸽子灰似得瞳孔冒着冷光俯视着她,“小瞧某人了。” 洛可可像菜叶上的青虫挪动着,嘴里呜呜的叫喊着,心里从头到脚骂了他一遍又一遍,不就是相亲的时候让你‘帮一下忙’,你至于这么报复我吗。 虽然,是可可在相亲对象面前,哭着喊着抱着当时一脸复杂的他,说他抛妻弃子,狼心狗肺,花心大萝卜……反正她会的词都骂上了。 最后那个相亲对象看可可这么彪悍,而且还有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情敌’就顺手撤了。 可可也就是那天惹到了这个煞星变-态狂。 某一天晚上,他跑到她门前说,“某人,我们即已成为夫妻,便趁早圆房,免得不长眼的人看上你这棵杂草。” 可可当时憨笑着,直接关门。 但他不知在哪学的开锁技术,难道是跟蓝翔学的?反正,早晨起床时就看见这人大大咧咧,不躲不藏的躺在可可旁边,看她醒来,将一串项链强制的戴到她脖子上,还笑的特妩媚妖娆。 可可真想呵呵他一脸。 奈何……武力值比不上。 他可以徒手掰弯菜刀,飞檐走壁无所不能,其实这人是从武侠剧里冒出来的吧,可你找她干嘛,去找个仗剑走天涯的侠女妹子不行吗! 他姿势慵懒的坐在椅子上,把玩着自己黑亮如丝绸的头发,笑的可可慎得慌,“某人……很想为夫迎娶新人?怕是等不到了。” 可可虽然行事夸张荒唐,但还没有开放到跟一个陌生男人同居,她是求也求了,阴谋阳谋全用上了,这人还是举止妖孽的呆在她房里。 他甚至不让可可出门,这怎么可以,还有那么多吃的、喝的、动漫漫画等着她呢! 咳咳,所以她在今天晚上趁着他不注意给微微打了个电话,虽然……她平时有些不靠谱,喜欢开玩笑……但微微那么好,一定会来救她的。 结果…… 他就把微微给骗走了。 可可怒瞪着他,然后在人越来越冷的目光瑟瑟发抖,她就是个良民加普通人啊,怎么可能瞪的过武力值加强的妖孽。 他喟叹出声,似乎有些鄙夷的看着可可,“我虽知道某人是贪生怕死之徒,也实在让我……” 可可猛点头,大眼睛冒出希望的光,对啊,对啊,她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你老还是找个坚强不屈的女人吧。 “……呵,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可吃茶?” 可可忙点头,她虽然不怎么渴,但好歹暂时能将嘴里的布团拿出来,她嘴巴都酸了。 一杯温水放到嘴边,可可趴在床上,头仰着慢慢的喝着。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余光突然瞥到坐在床边那人不加掩饰的宠溺温柔的目光。 ——可可喉咙一呛,温水进入气管里火辣辣的痛,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最后看到的就是那人无措复杂的目光。 她居然是被水呛死的,还不如热死呢。 好丢人…… 。 成元三年,夜间。 巍然不动的黑色树枝挡住了高挂在高楼檐角前的惨白圆月,冷风呼啸拉扯着几十人身后墨如夜色的披风,隔开冷凝的气氛。 几十个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背披黑披风的东厂番子站在洛府门前。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热闹的喧哗声,橘黄色的灯光照亮墙壁上头的青瓦。 与杀戮相隔的寿宴。 今日既是洛丞相的六十大寿,也是洛府灭门之时。 当今成德帝最为信任的新人东厂督主宁长夏坐在暗红色良驹上,白色官帽下的狭长凤眼微微阖上,鸦黑长睫挡住鸽子灰般剔透明净的眼珠,他动作散漫的抬手。 ——那几十个渴望鲜血的番子像冲出牢笼的疯狗跳上围墙,攻入没有防备的绵羊群。 宁长夏凝眉低首,思考今早成德帝的一番话。 成德帝不及弱冠便登基为帝,朝中无忠他之人,内宫无亲信。他当初赌成德帝不是无能之辈,暗中助他。以求督主之位,今日虽愿望得成,可他却完全不懂成德帝灭洛府的行为。 这洛府是成德帝母妃的娘家,是他朝中的扶持,他却毁掉自己的臂膀。 ——是因为幼年遭遇吗? 察觉到有人近身,宁长夏收回思绪。他俯视着跪在面前的锦衣卫,声音沙哑阴冷,“何事?” “禀督主,在洛府发现一形迹可疑、举止怪异、身穿奇装异服的女子。” 宁长夏微皱眉间,“带她上前。” “是。” 。 洛可可咂巴着嘴,胡乱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束缚。左臂撞到一坨柔中带硬、冷冰冰的东西才回过神来,哦,她好像被呛死了。 ………… 这一点都不好笑。 她霍的睁眼起身,看见一间类似古代柴房的地方,黑魖魖的大房子,四面堆满黑色木头,只有一扇窗户透过一点微弱的光。 她眼珠滴溜溜的转着像偷吃小鸡的狐狸一样,掐着腰,仰头无声的大笑。 她就知道,自己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死了……还是被水呛死的。 她狐疑的转着身体,摸向自己的脸,发现还是自己的包子脸,就连衣服都是现代的小猪睡衣。看来是身穿了。 难道穿越大神不知道,现在身穿早就不流行了。 她一定会被人当妖怪烧死的…… 可可皱着脸蹲下去,为难的在地上画着圈圈,她目光随意的绕着柴房看着,蓦然看到自己边上有一个条状的黑影,模模糊糊的看着好像是个人? 想到自己迷糊的时候撞到的东西,不会就是这个人吧? 可那个感觉。 可可咬着嘴唇,兴奋中带着点好奇的一步步往前挪着,她伸手将侧卧的那人摆正。 朦胧的月光越过窗户呈扇形照亮这间柴房,那人面色青紫狰狞,布满红丝的眼睛瞪的很大,眼角发红几欲裂开,她穿着绿色绣青藤的长裙,衣衫凌乱,胸口一个刀印,周围留着干涸的血迹。 ……哦,是个死人。 没新意,无聊。 可可鼓着包子脸一屁股坐在女尸旁边,手指揪着她腰间淡绿色的带子。右手撑着脑袋歪头看女尸,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看你这样就知道是被人毒死的,该不会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或者听到了什么吧,唔,或者被其他小丫鬟陷害什么的,唉,你听,外面在吵什么?” 女尸当然不会回答她的问题,洛可可猫着身子,蹑手蹑脚的走到窗前,踮着脚往外看。 月亮的一点光辉照亮左右两侧的长方形房子,青瓦檐角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像藏着魍魉,一条干净的青石板路连着柴房门口直通到远处两百来米的地方,尽头是一座横着的大房子后墙,青石板从这里分为两条路,沿着大房子的墙壁往左右铺着。 好像是老北京的四合院建筑,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 隐隐约约的喧哗声、女子的尖叫声、器物砸碎的清脆声就从那大房子前面传来的,眼前一花,可可揉着眼睛觉得自己刚才好像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跳起又落下。 前方有难,自己怎么办? 她低头看着自己傻气的小猪睡衣,再瞅瞅女尸身上的衣服,最后腆着脸,蹲在女尸旁边,“好姐姐,反正你已经死了,你的衣服借我穿穿,我只要一件,一件就好。” 她动作飞速的扒拉着女尸外面的一层衣服,为难的点着下巴,她不知道怎么穿。 杂乱的脚步声踏踏的传来,女人惊恐的叫喊与哭泣戛然而止。这一刻静的连心跳声都觉得是噪音。 可可咕嘟一声咽下唾沫,小心翼翼的蹲下去,挪动着身体想往木柴后面躲着。 木门外铁链被刀具劈开的滋滋声在耳边好似死神的脚步,很快木门咯吱一声从外被人踹开。 一个身穿类似明朝锦衣卫的男人手提一把带血的刀,面色模糊的站在门口,阴森的气息沉默的充斥着这间柴房。 可可僵着脸,怀里抱着外衫,举着爪子,说了声,“嗨。” 门外的那人一言不发,可可撅着嘴巴,自己站起来,笑的掐媚,“嗨,小哥,我自己跟你走,别打人行吗?我怕疼。” 那人身体一僵,脸色阴沉的走近提着可可,向门外飞快跑去。 可可脑袋低垂充血,但不敢随意的挣扎,只在心里使劲的骂着。还没回神就被那人一下子丢在地上,撞的屁股发麻,尾椎痛的像要裂开。 她龇牙咧嘴的皱着脸,小心的睁开一只眼看到前面有四条蹄子,呃,是匹枣红色的马,她抬头就见一相貌绝色妖孽的青年坐在马上俯视着她。 他看着大约二十多,身材欣长清瘦。头戴白色描金曲脚帽,身穿银白色飞鱼服,身后披着墨色的披风。帽子一直压在长而细的眉毛上一点,眼型狭长深刻,左眼下有一颗泪痣。 此刻他正低垂着浓密的眼睫,用那双浅灰色流转着月光湖水的宝石眼睛看着可可,嘴唇微抿,下颌抬起,一个阴沉、妖孽的造型。 简直就是那个变-态的古代翻版,还年轻了一点。 可可当时脑抽的问了一句,“唔,你不会也叫宁长夏吧?” 他凝眉沉思,嗤笑一声。 第45章 前因后果2 “我说的是真的,你不能这么鄙视我!”洛可可被绑住手腕,跪坐在脏乱的地上,她鼓着腮帮子怨念的瞪着面前的人。 宁长夏斜靠在黄梨木椅上,右手轻点着眼下的泪痣,左手的指尖把玩着一串银白色的项链,看这材质、形状、造型倒不像现在所造,可要相信这女子的穿越一言实在荒谬至极。 洛可可被这疑似现代变-态的人带到东厂监狱里,不等别人来审,受不住身体疼痛的可可就全招了,反正那些剥皮、抽筋的光听着,她就心惊胆战的,还不如现在就招,省的身体受罪。 可是……人家根本就不信啊! 宁长夏眼尾上挑,嘴角下压,笑的轻蔑讽刺,“凭你?就让我心悦与你?可笑。” “我怎么知道,也许你脑子……哎哎,别生气,别生气,我错了,嗯,肯定是我脑子坏了,”才怪!明明就是他不管不顾的跑进她的世界,害的她穿越。 宁长夏余光看见徐成小跑进来,他示意徐成凑近耳边述说。 可可瘪着嘴,大眼睛好奇的环顾着东厂的监狱。她跪坐在受刑的台子上,台子大约几十平方米,坑坑洼洼的带着些斧痕、刀伤。左边是黑魖魖的出口,无数的木头组成一个个狭小的牢笼,里面关着些衣衫褴褛的犯人。每隔几米的地方就会有一个火把,橘红色的火苗带不来温暖,只留下鬼魅的黑影在地上飘荡着。 正对可可的一面墙上挂着许多稀奇古怪的刑具,头部有许多暗红色的污垢,有的还在往下面滴着鲜血,在刑具下面形成一滩紫红色的水洼。 刑具前面一点的地方有三架像十字架的东西,两边挂着铁链,铁链里面还有一些微小的铁刺。三个身穿黑色飞鱼服的阴沉男子站在宁长夏身后。 右边也是许多木头牢笼,不过里面的囚犯更‘热情‘些,都在骂骂咧咧、疯疯癫癫的叫着、哭着。 常年不见太阳让这里冷的像百年墓穴,潮湿的霉气与糜烂的血腥味蔓延在这里的每一寸地方,就连可可身上也染上了这个味道。可可身子一抖,她警觉的低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定是那个阴晴不定的宁长夏看不顺眼,正在瞪着她。 宁长夏揉着眼下泪痣,脸色阴沉的瞪着那个恬不知耻的女人。徐成找不到关于这人的任何消息,她也不像是在说谎,可真的能转换世界? 他岂会……喜欢这人! 他蓦然轻挑眉尾,眼波一转,示意徐成审问犯人,给这个脸皮奇厚的女子‘开开眼界‘。 可可狐疑的望着突然笑的妖娆魅惑的宁长夏,搞不懂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徐成向身边的狱守招手,让他们带个犯人来,两个身材适中的黑衣狱守拖着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犯人走到受刑的台子上,两人拎着犯人将他绑到架子上。 那铁链里面突出的铁刺刺入手腕,犯人压抑不住的呻-吟起来,身体颤抖。 可可捂住嘴,瞪大眼睛看着只有在恐怖片才会看到的景象。只见一个尖嘴消瘦的狱手熟练的从后面捡了一个刑具,那刑具约半米长,两片长长的剪刀状的刀具,在铁片上还有许多几厘米的尖刺,上面残留着些肉丝。 那刑具直接捅进犯人的肚腹,犯人惨叫一声然后猛然停止,哗哗流个不停的鲜血从裂口处淌到地板上,滴答滴答的。 好像嘴里嚼动猪肠的声音,咯吱咯吱的湿润粘腻的发出模糊的咀嚼声。狱守手腕微动,犯人发出濒死动物哀鸣的悲泣,然后是缓慢的哗啦声。 哗啦——哗啦——哗啦,像是黏糊糊的蛇在狭小的甬道里滑动。 狱守再往外一拉,犯人身体一颤便僵直不动了,一团挤在一块的红红白白的肠子便从肚子里被拽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发出咕嘟咕嘟的沉闷声。 ……哇,原来肠子从肚里拉出来,真的是哗啦哗啦的呢,真的是哗啦哗啦的。 哦哦,看的人血脉喷张啊。 宁长夏脸色微变,恼怒的看到洛可可不仅没有害怕还兴奋的满脸红晕的样子。 他压低声音,尾音甜腻带着威胁,“姑娘,可要试试?” 可可收起脸上的激动,头摇的几乎断掉。她喜欢血液喷溅,但不代表她喜欢用在自己身上。 他弯腰,挑起可可的下巴,眼睫挡住神色里的探究,“你说,这样的……你,有何本事让我喜欢?” “……也许,我那个世界里的人……不是你。” 宁长夏放下手,掏出袖里的手帕,细细的擦拭着刚才碰过可可下巴的手。他神色不明的凝视着她,莞尔一笑。 “徐成,将她带到府上。” 那个世界里的人到底是不是他无所谓,反正这个人他觉得很有趣,先养着玩玩。 可可就被当成阿猫阿狗的给拎回宁府。 宁长夏神色复杂的摸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手,他阖上眼。想着刚才女子所言,那个与他相似的男子可以光明正大、无需顾及的与所喜之人相处,他的一言一行与他多么相似。 但怎么可能是一个人,穿越之事实在……闻所未闻。 且……他是个阉人。 宁长夏起身大步离开,他目光阴冷狠厉。走的很快,墨色披风的下摆如水波翻转,灰尘腾飞。 他需要将洛府的情况禀告皇上,待策马行至朱雀门,他转身下马,快步走进皇宫。途径御花园的时候,在芍药花丛后站着几个碎嘴的宫女在议论着太后的嫡长公主。 “公主近几日食量变小,皇上看着也没用以前那么紧张公主了。” “多嘴,皇上与公主的事那容得我们讨论,我告诉你,有一天我好像看见……督主饶命,督主饶命啊。” 宁长夏知道皇上与嫡长公主的事不像外界说的那么简单,他神色不悦的招手,几个内侍上前捂住宫女的嘴拖下去。 他快步上前,径直走进御书房。 角落里的龙涎香冉冉上升,轻薄的金色帘幔轻轻飞起,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最里面的紫檀木书桌前站着成德帝,他动作轻柔流畅的在白浪纸上描画着什么。 宁长夏行完礼,站在离成德帝几步远的地方,神色沉稳,嗓音低缓的说:“陛下,洛府已毁,臣在洛府发现一个行动可疑、举止怪异的女子,因其所招供所说与臣有关联,臣便擅自做主将之放在臣的府上,以便就近观察。” 成德帝穿着一身明黄色的盘领窄袖袍,浅棕色的长发在脑后挽起,披散在身后。琥珀色的眼睛低垂着认真温柔的看着画纸。 宁长夏余光瞥见那似乎是嫡长公主,他将身子又往下压去,眼睛直视白玉地板。 成德帝将笔放下,弯腰在画纸上吹了一下,起身往殿外走去。等皇上走在宁长夏三步远后,他才抬头跟在后面。 皇上站在门槛外,身姿挺拔清瘦,双手背在身后,头遥遥的望着东南方,那里是嫡长公主的翠拢宫。 “厂臣所说的举止怪异,不知是何种怪异?” 宁长夏低眉垂眼,“恍若市井疯癫之人,口中说出幻想事情,并言与臣曾相识……相爱。” “果真是个疯癫之人,厂臣回去吧。” “是,陛下。” 。 可可无聊的坐在木桌边,两条腿不规矩的乱晃着。大大的眼睛左右瞟着,不满撅起嘴唇,她又一次堆满笑意问旁边的一个少女,“哎,这是什么朝代,你们这里是干什么的……我好饿,有吃的吗?” 两名豆蔻年华的娇俏少女这时才躬身,恭敬的回答,“督主未回,请小姐稍等。” “可他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要饿死了。” “这么有食欲,来人,今日的菜便用猪肠”宁长夏突然出声,进到屋内。 可可嘿嘿的笑着,知道以宁长夏别扭的性子,她若说绝对愿意吃,那他肯定会换掉。所以,她趴在桌上,讨好的放软声音,撒娇道,“长夏,明天再吃……大肠,今天吃别的好不好?” 宁长夏斜坐着,眼眸灰色光芒流转,似笑非笑的瞟一眼可可。 可可忙坐直,抢了少女的工作,端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水,恭恭敬敬的端到他面前,再笑的跟朵花一样,掐媚的说:“我也是为你好啊,那大肠看着很丑的,又是存放大便的地方,肯定不好吃,长夏,以后再吃吧。” 宁长夏瞬间耳尖一软,心中酥麻,身体好像服了软骨散般软软的,连手中的茶杯都差点掉落,他脸色骤然沉下去,冷哼一声,“来人,不仅要猪肠,还要猪脑、猪血、猪肺。” 可可假模假样苦着脸,激动的瞟着他,待看见他要转过头看她,赶紧将头低下,默数着桌面上的条纹,耳尖的听到轻讽的嗤笑。 这个宁长夏一点也没有现代的好,太讨厌了。 虽然很诡异,但可可的感觉告诉她,这个人就是现代的宁长夏,或许那个武功高强的宁长夏是从古代穿越过去的呢。 可可觉得自己有必要试探一下,她假咳几声想要引来宁长夏的注意力,但他理都不理。 可可鼓着腮帮子,小声嘟囔着,“讨厌鬼,讨厌大肠啊,现在吃肯定有心理阴影的。” 宁长夏突然瞥了她一眼,手举青花白瓷茶杯放到嘴边,声音凉凉的,“某人不是很大胆的,不过就是一根大肠,居然怕成这样。” “你记起来了!”可可站起来激动的喊着。 “……” 可可凑到宁长夏面前,语无伦次的说,“某人啊……某人,你只对我这样说过,你是不是——” “——凑巧,闭嘴,”宁长夏状似嫌弃的推开可可,掩盖住自己不自在的神色。 “哦,”可可看到他这样嫌弃的表情不知为何有些委屈,连她不洗脸的时候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吻上去,现在倒嫌她了。 晚上的饭……果然是猪的内脏,可可吃的很欢,看的宁长夏牙疼不已。 吃好喝足,可可打着哈欠进屋,猛然见到那人惊的连声音都结巴了。 第46章 前因后果3 烛光微弱,浅浅的黄色照亮宁长夏的身影,灰色的影子自他身后投到昏暗的床帐里,无端多了些绮丽缱倦。 他穿着白色单衣倚在床上,墨绿色棉被的一角松松散散的搭在腰间。淡青色的床帐挡住他的一半侧脸,越发显得面如冠玉、眉眼如画、气质清越。 他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成椭圆形,带着淡淡的粉色。手腕略显秀气,看着就让人觉得干净清秀,但他的手指上面有许多发白的旧年小伤口。 在现代的时候,可可看见,她曾问过他,宁长夏那时只抬起下巴,鸦黑般的长睫遮住灰色的眼眸,淡淡的说,“不小心伤到。” 现在他布满细小伤口的手指上吊着一串项链,正是那时,他强硬的塞给她的,没想到现在又回到了古代的他手里。 可可跳到床上,歪着头调笑的说着,“你不会还不信吧,嘛,虽然我也觉得有些异想天开、匪夷所思,但你看,上面刻着的就是你的名字。你的字,你自己总该知道吧。” 正如可可所言,这条银白色铂金项链刻着宁长夏的名字,在紫宝石花瓣后面有三个字。 “确是我的笔迹,”宁长夏面色如常的回答,将项链顺手放入自己袖中,无视可可惊愕的目光。 “下去,”他抖开被褥,神色阴冷的对可可说。 可可撇嘴,觉得他又开始莫名其妙的不开心了,她干脆趴在被褥上,双手抱着他放在床上的半截小腿,耍赖的说,“不下去,又不是没睡过,都同床共枕了,你这会居然抛弃糟糠之妻,我就不下去。” 宁长夏从来没见过这等撒泼打滚、厚脸皮的奇女子,莫不是她以为自己是个阉人,就不会欺辱她,呵。 察觉到宁长夏气息变冷,可可猛掐自己一下,眼泪刷的就流出来,她微微仰头让泪水在眼眶里滚动,憋着声音,“明明是你自己说的,我们成了夫妻,你要保护我、照顾我、疼爱我,不就是穿越到古代我们不认识的时候吗,都看见定情信物了,你还是不信我!好,我这就走。” 说走就走,可可起身就要下床。她在心里默数着一、二,没到三,胳膊就被宁长夏拽住,她装作委屈的回头。 宁长夏有些尴尬,阴冷沉郁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下去,他觉得面色有些发烫。看到可可回头,他若无其事的放下手,“只此一晚。” 说什么定情信物,一个女孩子竟这般……惊世骇俗。 她……真的那么喜欢他吗? 可可瘪着嘴,黑如葡萄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在心里比了个yes。 这一个晚上,可可睡的天塌下来都醒不过来。 而她身边的宁长夏睁着眼睛,僵着身体,一夜未睡。 朝阳初醒,薄薄的浅色阳光探入窗棂,将窗户上的雕花奇兽印在青石地板上,初秋早晨的空气清冽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还带着一点甜甜的桂花香。 金色的灰尘如起舞的精灵在阳光下翩翩起舞,那一寸浅金阳光缓慢的移动,攀上淡青色的床帐。 床帐里还有些昏暗,宁长夏皱着眉头,缓慢的抖动着蝶翼似得睫毛,然后霍的睁开,露出一双纯粹明净的鸽子灰般的瞳孔,他抿着嘴唇,无奈的将嘴角往下压去。 旁边那位甜睡的姑娘大概从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她侧着身体,脑袋靠在宁长夏脖颈的地方,温热的呼吸喷在因清晨而格外敏感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的酥-麻微痒感。 她的胳膊压在宁长夏的胸口,随着她的呼吸与宁长夏的呼吸一起一伏,就连一条腿也霸道的压在他两腿的地方,因为舒适还不时的磨蹭一下。 宁长夏侧头静静的打量这位大胆的姑娘,她的眼睛睁开时很大也很亮,当她想着坏主意时就会左右转着,看着十分机灵可爱。鼻子小巧,嘴唇红润,带着光泽。两腮肉肉的,让人很想捏上去,试试有没有看上去那么柔软白腻,整体看上去就是个可爱秀气的姑娘。 他这些年见过的女子个个都比她美丽漂亮,但……他们不像她,会正常的、没有胆怯恐惧的跟他说话、撒娇、生气。 让他都有些羡慕那个与自己相似的男人,起码他肯定是个完整的男人。 宁长夏想到此脸色瞬间冷下来,眼中席卷着黑色风暴,他粗暴的推开可可,动作极快的下床,隔间已经放好了洗澡水,他将自己整个埋进去,以消除掉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奢侈的情绪。 可可被人这么大力的推开有些恼火,她恼怒的睁开眼看见古香古色的床帐、桌椅。想起现在是古代,她拉开被子将自己整个团进去,纠结的抱着被子像菜青虫似得左右扭动着。 现代的他肯定是个货真价实的真男子,可他现在就是没有蛋蛋的太监……唔,或者全割了? 可可脸颊微红,皱着眉头,她将手举起想着现代他对她做的事情,才能鼓起勇气继续跟现在的他相处。 嘛,其实他现在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换她追求一次他好了。 可可打起精神坐起身,看到床边放着的衣服,她一件件的比划着不知道怎么穿,昨天那两个少女给她穿衣服时,她根本就没有看清楚啊! 求再一次穿衣。 宁长夏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可可旁边堆着一些衣服,她手上拿了一件内衣正在仔细的看着。宁长夏脸一红,轻咳几声,“你裁衣服吗。” 可可眼睛放光的看着他,“嘿,能帮我穿衣服吗?” 宁长夏脸色骤然变黑,长眉上挑,眼睛怀疑的打量着她,她是经过雨露滋润的女子吗? “这么看我干嘛,要不是你们这里的衣服那么麻烦,我分分钟穿好。” 虽不想承认,但他心里舒了一口气。这么蠢的女子,怎会有人喜欢。 宁长夏右手挑过可可手里的内衣,微抬下巴,眼睫低垂,轻声说,“这是里衣,自己穿上。” 他抿着嘴角,第一次觉得灵敏的听觉是一件尴尬的事,他可以听到她脱衣时窸窣的声响,黑发摩擦着丝滑的内衣发出的沙沙声,还有不小心缠到头发,她小声的呼叫声。 ……呵,蠢货。 可可穿好里衣后,跪坐在床前,眨也不眨的凝视着别扭的宁长夏,嘴欠的说:,哎,还有其他衣服呢,不如你直接帮我穿上吧。” 宁长夏转过头,细长媚眼斜睨着可可,嘴角勾起一抹似讽似嘲的浅笑,弯腰挑起她的下巴,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慢拉近,近到宁长夏鸦黑长睫触到可可的眼皮上。 可可又不是没见过暧昧的小姑娘,她瞅着宁长夏白净的看不见毛孔的细腻皮肤,唇瓣上点缀着淡粉诱惑的颜色,还有那双仿若月夜下的静静河流翻转的眼睛。 她在宁长夏停下的那一瞬间,猛地上前,亲到他嘴边。 ——宁长夏在可可动的时候,偏过头。 结果……可可需要自己穿衣,宁长夏冷着脸一点都不帮了。 可可穿好衣服,自己蹦下床,揪着自己及肩的头发,期期艾艾的瞟着宁长夏,她小步的磨蹭到坐在桌边的宁长夏身边。 “长夏,我不想梳马尾辫了,你帮我梳个发型好不好?长夏,长夏。” 宁长夏抿着嘴角,心里烦闷,但奇怪的是没有想杀她的想法。他拉过可可,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在凳子上,在柜子的最里面找到一把象牙梳。 握着牛角梳,一寸寸的将毛躁的黑发理顺,手下的小姑娘不安份的想要扭头。 宁长夏笑的恶意,用空出来的手捏住她的下巴,凑到她耳边,语音轻柔带着阴恻恻的冷意,“我看你是不想要这头发了,正好,监狱里还有一种刑法,就是将头皮整个剥下来,完整的不会损伤到一丝头发,还可以看见红红白白的脑浆,可可,你想试试吗?” 小姑娘吓的眼眶含泪,宁长夏心满意足了,手上的动作细致轻巧,黑发滑落的瞬间不知迷了谁的眼,乱了谁的心。 初秋的浅金阳光暖暖的照在两人身上,可可穿着淡蓝色的长裙,飘逸飞扬的裙摆有时缠上身后白色锦袍的下摆,宁长夏握着可可黑亮的头发,神色平常,但那双细长冷凝的眼俨然温和下来。 有一股岁月静好的味道缠绕在两人身上,弥漫着道不清看不见的甜丝丝的味道。 。 两人吃过一顿清淡的早餐,可可捂住撑了的肚子,向宁长夏撒娇,想要出去看看古代的集市是什么样的,他长眉一挑,想到自己要见的人,便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宁长夏在金堂酒楼的二楼要了一间雅间与兵部尚书把酒言欢,可可鼓着腮帮子,听那些阴谋、政-治听的头晕,跟宁长夏打了个招呼,她就偷溜出去趴在二楼的窗户边,凭栏眺望远处的集市。 与金堂酒楼相隔一条街的地方,是平民买卖的街市。各色小吃铺子,字画摊子,蔬菜摊子应有尽有。可可眼尖,在一个拐角处看到一抹红缨与白色闪光。 好像是官兵手上的佩刀与头盔,宁长夏的房内突然传来一声茶碟破碎的清脆声,然后是哗啦一声,还夹杂着男人的痛呼喊叫。 那确实是一队官兵,似听到金堂酒楼的动静,他们快速的走过来,跑进这间酒楼,长刀与盔甲的相撞声越来越近。 他们该不会来捉宁长夏的吧? 可可跳下窗户,慌乱的跑回宁长夏的房间,门打开,他长身玉立,身姿挺拔的站在一片狼藉的房间里,那个兵部尚书嘴冒鲜血歪倒在角落里,桌椅倒在地上,碟子里的汤汤水水洒满尚书一身。 “快跑,好像有人来抓你了。” 宁长夏闻言没有表示,只慢条斯理的掏出手帕,细细的擦拭着干净的手指。可可急的要命,站在门口抓耳挠腮的看着二楼楼梯口,就怕一不小心那些官兵就跑上来了。 宁长夏眼睫垂下,嘴角微勾,冷哼,“若怕,自己便逃去吧。” 可可身体僵住,咬牙低眉,神色变换。她猛地跑出房间,不再回头看宁长夏一眼。 在可可跑出房门的那一瞬间,宁长夏浑身气息蓦然变得阴郁浑浊,他讽笑着歪头打量这间狼藉的房间,像看到自己那一片混乱的内心,他居然有所期盼。 ……渴望那个小姑娘不惧生死陪在自己身边。 呵,不过是痴心妄想。 房门被人推开,宁长夏扔掉手帕,长眉一挑,细长眼尾突兀的下压,使得神色阴冷狠厉似地狱恶鬼,他嘴角勾起一抹魅惑的浅笑缓慢的回头。 ……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第47章 前因后果4 可可手里拽着一张玫红色蝙蝠纹带流苏的桌布,她鼓着腮帮子不满的看着像看见怪物攻城的宁长夏,她看起来很像贪生怕死……咳,好像她就是。 切,要不是念着现代宁长夏的好,她肯定跑的远远的。 “有什么好惊讶的,”她上前一把攥住宁长夏的手,“看在我对你那么好,回到现代以后一定要对我更好,更好哦。” 两人跑出房间,可可余光瞥到二楼楼梯口的那几个刚上来的官兵,现在跑来不及了。 她脑筋一转,黑亮的大眼睛里闪过明晃晃的坏笑。她转身猛力将宁长夏推到墙壁角落里,那旁边还放着一盆半人高的盆栽,能挡一下官兵的视线。 将宁长夏推到角落里后,可可手一扬,将桌布罩在两人身上。她像戏文里强抢民女的恶霸一样捂住宁长夏的嘴,欺身压上去,她故意挤眉弄眼的做成地痞流氓样,笑的贼兮兮的往他脸上凑,然后嘟起嘴唇吻着……自己捂住他嘴唇的手面。 可可为了力求看着像放荡不堪的二人组,刻意的将自己的身体挤到宁长夏的怀中,亲着手面的动作加大,发出啧啧的水声。 宁长夏比可可高一个头,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她微微的仰头,黑葡萄似得眼睛里蒙着一层水蒙蒙的雾气,撩人遐想。 他从未见过如此……大胆豪放的女子,比那青楼里的……还要……那个。他想转头或者去注意下外面的动静,但眼睛背叛了他,耳朵舍弃了他,他恐惧的发现自己只能注视着这个胆大的姑娘。 宁长夏手指颤栗着,心脏突突的猛烈跳动,突然沸腾起来的血液在四肢流窜,带来一阵阵的酥麻感。 狭小昏暗的空间里,他们能看清彼此眼睛所出现的自己,某种粘腻甜蜜的液体在发酵冒泡,外面发生的所以一切都已远离,他们只听的到彼此胸腔里的心跳声。 等到喧闹声消失,可可吻着手面的动作停下,她迅速的站直,摸着发烫的脸,暗道自己居然还会害羞。 她长舒一口气,手指微动想要掀开罩在头上的桌布,白光一闪、可可眼前一花。 她身体受缚,被宁长夏紧紧地箍在怀里,嘴唇贴在嘴唇,眼睛瞪着眼睛。 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可可根本看不清宁长夏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的嘴唇颤抖的贴着她的,没有再进一步。 ——他好像不会接吻。 可可眼珠滴溜溜的转着,闷笑出声。在宁长夏恼羞成怒之前,讨好的伸出舌头,缓缓的在宁长夏嘴唇上舔舐着,等唇部变得湿润,她试探性的用舌头颤巍巍的撬开他的。 宁长夏身子剧烈的抖了一下,僵硬的像要变成化石。可可忙用手安抚的抱着他,不让他逃开。 她舌头探进去,正要嚣张的想要巡视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领地时,宁长夏突然坚定而轻柔的推开她。 他脸颊通红,头扭着不去看可可,气息不稳,极力想稳住声音,“他们已经走了,某人先回去,来人,”宁长夏转身对着突然冒出来的身穿飞鱼服的三个男子说,“将洛姑娘送回府,若是发生意外,就不用我多说了。” “哎,等等啊,我……我自己走,”可可皱着脸,无语的瞥到似乎有些‘怕’她的宁长夏,她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在楼梯口又重重的咳了几声,但是,宁长夏铁了心的不再看可可。 此后的几个月,可可一次都没有见过宁长夏,他每天都在可可睡下之后才回来,又在可可早晨醒来之前离开。 可可耐着性子找了他几次后,就赌咒发誓若自己再找他,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味,喝可乐没有吸管。 ……反正这个地方也没有方便面、可乐。 有一次可可忍着睡意等到宁长夏回来后,她睡眼惺忪的问,“为什么躲我?” 宁长夏半边脸隐在阴影处看不清,声音冷淡没有一丝感情,“我还用不着躲你。”他细长的眼睛略轻蔑的向下一瞥,“不过是个水性杨花之人。” “……我水性杨花谁了?我——” “——某人心知肚明,”宁长夏说完这句就头也不回的甩门离去,黑魖魖的夜色很快吞噬那一点白,快的让可可反应不过来。 可可在这个陌生的古代里只对宁长夏有熟悉感,她知道这个人就是那个在现代宠她、囚她的人,可时间、空间的穿越,让那个人丢了。 宁长夏在现代将可可宠坏了,导致她现在根本受不了来自宁长夏本身带来的冷落、责怪,她可以笑着不在乎那些在背后奚落、鄙视她的奴婢小厮,可以不在乎别人对她的冷言冷语,但只要宁长夏露出一点点的厌烦的眼神,她就委屈的恨不得团成一个球再也不出来。 ——宁长夏不会以为他与现代的他是两个人吧。 真是……让人想下定决心恨他也恨不起来。 十一月的一天,气温骤降,昨夜下了一场大雨。朱红走廊外的青石板上积了许多水洼,现在还下着绵绵的细雨,落在水洼里荡出一圈圈波纹,打碎水中的倒影。 黑压压的乌云聚在天空上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移动着,冷如寒针的雨丝嗖嗖的往下落,打在园中墨绿色的芭蕉上,发出滴答滴答的闷响声。 屋中昏暗,豆大的烛光只照亮了周围一点。可可不想穿那些麻烦的衣裙,她只穿了夹棉的单衣,在外面披了一张藕荷色的薄毯,脚上拖着红色棉鞋往外走。 及肩的头发毛躁的翘着,她懒得扎头,就直接让它散着。可可打着哈欠,在心里又一次想念现代的空调、零食与漫画。 走到客厅,可可脚步顿住。宁长夏久违的坐在饭桌旁,他白的反光的右手里拿着一个天青色的茶杯,姿势慵懒的坐着。 他穿着玄色窄袖绣藤纹的长袍,脚下穿着白色厚底皂靴。乌黑柔顺的长发用温润的羊脂玉冠束在脑后,两缕鬓角留下的长发垂在他瓷白的皮肤上,黑的越黑,白的越白。 长眉入鬓,细长眼尾略微上挑,眼尾处晕点着些淡粉。左眼下的那一点泪痣清晰可见,浓密的鸦羽藏着那双剔透晶莹的浅灰色瞳孔,似月下被黑色树枝遮挡住的湖面,隐藏着看不清的危险。 他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配上看似多情的媚眼,艳丽妖冶的好似话本里勾魂夺魄的嗜血花妖。 听到动静,宁长夏身体不易察觉的僵住又快速恢复,他挑起长眉,细长的眼睛斜睨向可可,声音沙哑阴沉,“坐下,我很饿。” 你饿不会吃吗,可可心里腹诽着,不情不愿的拖着棉鞋,嘴撅的都可以挂一个油瓶了,她找了一个离宁长夏最远的位子坐下。 “衣衫不整,”宁长夏嘴角往下撇,脸色难看的说,“来人,给洛姑娘梳妆打扮——” “——用不着,我又不用每天出去,”可可皱着眉插话。 “你在……生气?”他眼尾垂下,声音极低的说。右手握着的茶杯缓慢的转着,在话音落下的时候,猛然砰地放到桌上。 “哈?”可可惊愕的望着他,然后气笑了,“我生气?我气什么?宁大人好心好意的给我一个吃住的地方,还不惜牺牲色相来安慰我这个小小的犯人,我还能气什么?” 宁长夏细长的灰色眼睛冷冷的盯着可可,嘴角挂着似讽似嘲的冷笑,“既然有自知之明,还不快来谢恩。” “谢恩,”可可嘴里低低的念着,蓦然睁大眼睛死死地瞪着宁长夏,“你以为我怎么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要不是你的大恩大德,我还见不到现在的你呢!” “那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你后背有三十一条伤疤,还有一块红色的胎记,这些都是假的吗?”可可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一句几乎是含在嘴里说的。 她眼底湿润,哑着嗓子,静静的凝视着宁长夏,“那是假的吗?你当初不管不顾就跑到我屋子里,又死乞白赖的要我跟你结婚,还限制我的自由,不让我出去,这些我都不气,”她抹了下落到嘴边的眼泪,“我学着当初你对我做的,你又有什么道理说我见一个爱一个。” 可可起初还压抑着哭意,哽着嗓子说完后立马像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宁长夏低眉垂首,嘴里细细咀嚼着可可说的话。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的露出喜悦的笑,他胸口凝结着的窒闷的火焰被可可委屈的泪水给浇灭了。 是,他在吃醋,在吃一出莫名其妙、痴心妄想的干醋。 他怎能将自己与那个健全的男子相比,他不过就是个有缺陷的肮脏的太监。 可……她说那个与她成亲相处的人是……他? 他可以奢求不属于、不该期盼的感情吗? 宁长夏眼神复杂的凝视着她,看着小姑娘委屈至极的大哭,没有一点形象,没有一丝丝美感的哭着,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狼狈痛苦的好像被负心人辜负了似得。 这个比喻让宁长夏闷笑出声,眼睛宛如夜空下的月牙。他斜靠在椅背上,长眉一挑,嘴角戏谑的勾起,笑的妖冶魅惑,“呵……咳,饭菜怎么还不上。” 可可不搭声,继续大哭着。 宁长夏轻咳几声,从袖口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凑近可可,动作粗鲁但很温柔的擦着。他有些鄙夷的撇着嘴,“丑死了,真该将眼睛挖出来泡到清水里去。” “嗝……你挖啊……”可可哭的打嗝,“你有本事……嗝,你把你的眼睛挖下来啊。” “好,”宁长夏抬手作势要挖眼睛,“不过我若瞎了,你便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哎?你白痴啊,”可可抓住他要挖眼睛的手,怒瞪着他,“谁要你的生生世世,就这两世都够呛的。” 宁长夏嗤笑出声,懒懒的如无骨的蛇靠在椅背。他曲指在饭桌上有规律的敲击着,细长泛着冷光的媚眼眨也不眨的盯着洛可可。 ——像蛰伏在阴暗草丛中色彩艳丽的毒蛇盯上自己猎物一般,势在必得,孤注一掷。 第48章 前因后果5 上元节的晚上,家家户户携儿带女的出去游玩、赏花灯。 洛可可趴在桌上,鼓着腮帮子,手指无聊的在桌上抠抠挖挖。她眯起眼睛,时不时瞥向左侧的宁长夏,嘴里一直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 宁长夏坐在靠窗的藤椅上,穿着天青色夹棉长袍,下摆、袖口处绣着繁复华丽的大朵花纹。黑亮柔顺的头发披在身后,在发尾处调皮的卷起。他装模作样的拿起一卷话本,作势在认真的看着,但眼角余光一直望着可可,安心愉悦的光彩划过灰色眼眸。 “长夏,”可可坐直,面对着宁长夏,笑容掐媚,“你看今天外面那么热闹,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你再看这间空旷的冷冷清清的房间,嘶,真是看着就觉得好寂寞啊,咳……长夏别不耐烦啊,我们出去玩一会怎么样?” “你寂寞了?”宁长夏就势放下手中的话本,斜睨着她,“如你所说,今日外面热闹非凡,那些躲在暗处的通缉犯、杀人犯、不法分子想必也会出去沾点喜气,这个日子可是东厂特别繁忙的一天,某人若是无聊了,我还是可以带你去——” “——别,我才不要去那阴森森、冷飕飕的东厂呢,”可可使劲的摇头,几步上去抢过宁长夏的话本,“我看书,我看书。” “真的不去?” “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 宁长夏眯起细长媚眼,嘴角勾起戏谑的笑。他走到桌边姿势优美慵懒的趴在可可面前,两手交叠着压在下巴处。黑如子夜的长发从素白的手面上穿插而过,蜿蜒着铺满半张桌子,他灰色晶莹的眼里缀满闪闪发光的碎钻,就连左眼下的泪痣都在熠熠生辉。 可可不明觉厉,学着他的样子面对面的趴着。她大大的眼睛亮闪闪的盯着宁长夏,刻意压低声音如同耳语,“哎,你这么看我干嘛?” 宁长夏闻言挑高左眉,笑的风情万种、仪态万千,“我在想,若某人不着寸缕的身上缀上满满的鲜红色鞭痕,或者用锋利的刀片划开脆弱的皮肤,露出下面如花瓣绽放的血肉,唔。” 可可无语凝噎抽着嘴角,在宁长夏越说越兴奋的时候,猛然冲上去用嘴堵住他说话的地方,发动爱人之间的战争。 可可仗着自己比他娴熟的吻技,准备一开始就将他吻的七荤八素,然后再趁机威胁……咳,是协商着出去玩。 但人算不如天算。 宁长夏就等着她呢。 他伸手按住可可的后脑勺,将彼此之间的距离拉的一点都不剩。他目光贪婪的游离在可染着红晕的脸,纵容着可可在自己口中的搅动,然后出其不意的发起攻击。 用舌头卷起可可的丁香小舌,猛烈的冲进他渴望已久的领域。他动作凶猛、迅疾、残暴。如饥饿的野兽咬上肥美的猎物,死不放开的执着与贪婪。 他先是用舌头一点不剩的在可可内壁舔舐着,按在她脑后的手插-入柔软的黑发中,因情动而胡乱的揉搓着。 久久以后。 可可四肢疲软的靠在宁长夏身上,喘着粗气,两眼湿润。宁长夏也不好受,但他有内功,情况好些。 “喂……呼呼,”可可喘着气,“我们出去玩吧,好不好?” 宁长夏伸出血红的舌头舔过薄唇,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懒洋洋的点头,算是同意了可可的提议。 。 今夜月光正好,黑珍珠似得夜色笼罩在灯火辉煌的皇城上空,几大块淡紫色的云层围绕在发黄的月亮旁边。 朦胧的水雾浮在护城河上,混着行人嘴里呼出的白气在上空升腾起一阵白茫茫的雾气。五彩的烛光透过各色的灯笼折射出千奇百怪的影子。 青石板上的泥水被行人一次次踩踏,红色的彩纸落在泥水里晃晃悠悠的好似河里的小船。行人肩膀挤着肩膀,脚尖抵着脚尖,熙熙攘攘的往前挤着,又忽的往后退去。 洛可可与宁长夏买够了东西……是可可买够了。两人挤过众人,慢悠悠的踱步到有些偏僻的道上。 踏上一条狭窄的仅够三人同行的鹅卵石路,他们拐过枯萎的花丛,走到一条拱桥上面。两岸黑色稀疏的树影倒映在橘色曲折的水面上,冷风也放慢了脚步变得温吞。拂过水面的风激起含蓄的波澜。 掉光叶子的垂柳在河岸边婀娜多姿的摇曳着柔软的腰肢,挺拔的松树不为所动的直立在柳树旁边,几只灰色的麻雀叽叽喳喳的飞过两人头顶。 可可走到拱桥上不愿再走,她手里拿着两串冰糖葫芦,小指上挂着一包热腾腾的才出炉的玫瑰糕,怀里抱着烤红薯、烤玉米与两包香喷喷的糖炒栗子,嘴里还含着一块热乎乎的烤肉。 宁长夏靠在石桥上,背对着风口,为可可挡了些冷风。他拂开吹到脸上的黑发,鄙视的瞥了一眼可可,口气恶劣,“粗俗不堪。” 可可吞下烤肉,翻了个白眼,“废话,我又不是神仙不需要吃东西,我吃东西当然粗鲁了,谁让你不帮我提着小吃的。 ” 宁长夏嘴角撇下,无言的举起手里那一包包浅黄色纸张包着的小吃。 可可嘿嘿笑着,跳到宁长夏面前,举起一串糖葫芦放到他嘴边,“嘿,你就是那云端里的神仙,我就是那泥潭里的凡人。” 宁长夏皱着眉头啃了一口他厌恶的酸甜食品,挑眉反问,“我是织女?” “不,你是二郎神,”可可说了半句,才反应过来,若宁长夏是二郎神,她不就是哮天犬了吗。 “嗯,有道理,”宁长夏笑的眉眼弯弯说。 可可不满的鼓起腮帮子,但看见宁长夏笑的开心便吞下了反驳的话。 宁长夏凝视着可可,收起嘴角的弧度,只有那双倒映着可可面容的灰色眼睛还残留着温暖的喜悦,他两手放在可可肩膀处,弯腰凑近她,近到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看。” 看什么? 可可疑惑不解,宁长夏轻笑着转过可可的身体,让她背对着自己。他手指放在可可下巴处抬高,让她看向天空。 几盏画着淡粉鹅黄的牡丹从可可眼前划过慢悠悠的飞向墨蓝色的夜空中,可可从外面都能看见里面的小油碟里燃起的橘黄色火苗,左右摇摆着如舞女摇曳的裙摆。 只一瞬间,几千盏几万盏的孔明灯从灯火辉煌的古城中飞出来,好似地上的星星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天上。 “好看吗?”宁长夏下巴抵在可可肩膀处,“说话,某人不说,是想受刑吗?” “喂,我就反应慢了点,”可可笑着抱怨说,“不会是你弄的吧?” “……做梦。”宁长夏扭捏的语气有着浅浅的得意。 “你再这样,小心我不要你了!”可可猛地转身,威胁意味十足的在宁长夏面前举起小拳头。 宁长夏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又快速的恢复,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挡住可可挣扎的动作,将她按在自己的胸口对着心脏的地方。 他贴近可可耳边,声音甜腻沙哑,拖着蛊惑的尾音,“某人不要我,我就去死。” 宁长夏省略了后一句,他笑容妖孽如嗜血艳鬼,敛下眼睫挡住灰色眼眸中扭曲疯狂的感情。 某人不要我,我就去死……死之前,先将某人杀了。 你撩拨了我,休想一走了之。 “……你好极端,哎……别咬,”可可猛地抖了一下。 宁长夏咬上可可的耳尖,含住那一小块的地方,用尖细的牙齿细细咬着。宁长夏温热的鼻息喷在敏-感的耳朵上,可可浑身颤抖的像得了帕金森病一样。 “某人要离开?”宁长夏哑着嗓子问。 “没……没有啦,嘶……别咬了。”可可眯着眼睛,颤着声音回答。 宁长夏深深的舔了可可耳朵一口,意犹未尽的松口,笑眯眯的瞅着她。 可可脸色通红,眼睛里含着因生理刺激冒出来的泪水。她瘪着嘴,动作极快的抱住宁长夏的脸,在上面啪叽一声啃了口。 嘴下的触觉柔软温热有弹性,可可砸着嘴巴,感觉像在吃果冻一样。她干脆抱着宁长夏的脖子,张口在他脸上啃了一口又一口的。 宁长夏忍着脸颊微痒酥麻的感觉,乖乖的任由可可在脸上舔舐着。他享受的眯起眼睛,鼻子里发出猫系动物舒服时特有的咕嘟声。 可可啃到孔明灯看不清时才略有遗憾的收回胳膊,她可惜的抱着怀里变凉的的糖炒栗子。 宁长夏瞟到可可遗憾的表情,有些吃味的冷声道,“某人觉得糖炒栗子可以比上我。” 可可憋着笑,捡出一个裂开壳的栗子,送到宁长夏嘴边,“你最‘好吃‘了,晚上回去我们继续。”可可贼兮兮的冲他意有所指的笑着。 宁长夏一噎,说不出话来。他别扭的甩袖率先离开,走到桥底还是自觉的停下等着那个脸皮奇厚的奇女子跟上来。 可可嘿嘿笑着,得意的拉着宁长夏的手,“长夏,你到底给不给我‘吃’啊。” “……”宁长夏无言。 “给不给嘛,给不给?” “……闭嘴。” 。 这时的快乐成了宁长夏在牢笼里唯一的回忆。 成元四年,东厂督主宁长夏以下犯上,藐视皇威,被压到菜市场斩首示众。 第49章 番外 肮脏昏暗的牢房里,只有几百米远的一个微弱的火炬在柱子上烧着。宁长夏面朝下的躺在墙角处的稻草堆里,身下的稻草潮湿酸臭,不时传来臭虫爬过稻草里的细碎声与饿极了的老鼠啃咬麦秸的咔嚓声。 除了宁长夏刚成为小太监的时候在这种环境里呆过,他何曾这么狼狈过。 积累已久的腥臭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尸体留下的骨质层即使被清水洗刷过也留下了腐朽糜烂的味道。 宁长夏的牢房里唯有左侧墙壁上开了一个小小的窗户,惨白的月光从栅栏里漏出来洒在他面前。 他的白色囚服沾满干掉了的血迹与麦叶,破烂的衣服下面是布满鞭痕、刀伤的身体。他小心翼翼的从紧闭着的嘴巴里摸到一根与牙齿颜色相近的线头。 他神经紧绷着,察觉到周围已没有人看管。稍微松下身体,侧身弓着身子,拽着线头往外拉着线。因为喉咙的不适,他压抑着反胃的干呕声。 等到月光溜到墙壁上的时候,宁长夏才终于从胃里拽出他与可可的定情信物——可可从她的时代里带来的项链拉出来。 他温柔的舔干净项链坠子上的唾液,用比较干净的手指拿着项链举到眼前,细细的仿若凝视着爱人般看着。 ……好像那个女孩还在眼前。 他痴痴的无声笑着,因为动作过大扯开嘴角的伤口,温热腥咸的鲜血流到口中,引起胃部的痉挛。 宁长夏等待着身体的强烈反应停下,即使浑身难受的好似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他手中的项链还是被他攥的死死的,没有沾上一点污秽的东西。 好一会,他才软下身体,捧着那银白色的干净的项链到眼前。他视线一寸寸的从链子滑到宝石坠子的地方,等到今天的时间看完,他才不舍的将项链重新吞下去。 他灰色的眼睛晦暗不明,看不见任何情绪,他阖上眼睛,无声的张口叫着洛可可的名字。 可可,可可,可可。 ……我不该让你去见公主。 。 那是上元节过后的第三天,皇宫里的公主突然召见了洛可可。 可可拽住宁长夏玄色宽大的袖口处,瘪着嘴对他撒娇道,“要快点来接我,我不想呆在这个冷冰冰的皇宫里。” 两人站在御花园一个偏僻的假山后面,几十米高的假山挡住两人的身影。宁长夏耳尖发软,心里酥麻一片,他掩饰性的勾起轻讽的笑意,屈指在可可额头温柔的轻敲一下,“行事小心些,某人的脑袋很容易掉的。” “哼,一点都不温柔。” 宁长夏脸色阴沉了下,他告诫自己。可可有口无心,只是随意说的,但轻松愉悦的心情还是很快消失化为虚无。 他敛下鸦翅般乌黑的长睫,嘴角习惯性的笑的漫不经心有些慵懒。他冷眼瞥到可可不知悔改的样子,长叹一声。从怀里掏出贴身带了好久的动情信物——那串可可带来的项链。 他微微弯腰倾身靠近可可,手指灵活的穿过黑发给可可戴上项链。 可可低头捏着坠子,不解的问,“怎么又给我了?还是你带着好看。” 宁长夏神色平静的为可可整理衣领,淡淡的说,“本就是某人的,带着吧。” 窸窣的脚步声传来,宁长夏退后几步,表情淡漠。 一个身穿墨绿色宫服,弯腰塌背的太监走到两人旁边,声音尖细的说,“公主有请洛姑娘到绿滕阁。” 可可不适应的揉两下耳朵,觉得还是宁长夏的声音好听。她对宁长夏挤眉弄眼一番后跟着太监离开。 可可不习惯身上穿着的拖曳长裙,她拎着裙角大踏步的在前面走着,好奇的左右看着。霜冻的花叶焉焉的垂着,在灰绿色的叶面上留下浅白色颗粒状的白霜。脚下的方形白砖弯弯曲曲的往前延伸,两侧种着身姿挺拔、四季常青的雪松。 天色灰蒙蒙的,宁长夏昨夜对可可说过明天可能会下雪。可可手指点着下巴望着高高的宫墙之外的天空,想着若在洛府后花园里看着雪再吃着火锅,那滋味,贼棒。 走到一处临湖而立的八角亭子,朱红色彩绘的木亭子里面站着五六个身穿藏蓝色夹棉宫服的宫女。正中的榻榻米般的雪白兽皮毛毯上坐着一个身穿淡紫色华服的年轻漂亮的女子。 女子面前放着一张檀木矮桌,桌子左边立着一鼎羊脂玉香鼎,清香淡雅的香气从香鼎里冉冉飘出,旁边是两盏剔透的青瓷茶杯与煮茶的茶具。 那就是公主。 可可为难的站前雪白的毛毯前,犹豫不决的想着该不该脱掉棉鞋,可是脱掉了鞋好冷啊。 公主放下手里量茶的象牙小秤,笑容温柔的说,“不必脱鞋,坐下吧。” 可可僵硬的笑着,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公主随意摆摆手示意可可不用行礼。可可坐在她面前,揉着鼻子不解的看向公主问,“公主找我……嗯,找民女有什么事吗?” 公主抬头瞥了眼可可,精致的眉眼弯起浅笑道,“有什么事?无事便不能找洛姑娘吗?” 可可无语凝咽,娘的,这个公主到底什么意思啊! 她低着头,左手揪着身下柔软的毛毯。 两人没有说话,这亭子里的宫女也不该发出声音。木亭内顿时一片寂静,十分……尴尬。 可可绞尽脑汁的想着该起个什么话题,便听见哗啦一声剧烈的破水声,她疑惑的抬头,便见公主背后突然冒出十几个身穿黑衣、手拿利剑的男人。 一瞬间,宫女惊慌失措的尖利刺耳声,嘈乱的脚步声踏踏的响起,两侧的侍卫与黑衣人全部往公主的方向跑去。 可可弯着腰一点一点的往后挪着,就盼望着那些宫女与黑衣人不要注意到自己这个小小的身影,她伸着脖子看到公主还是一脸温柔的淡定模样。 果然不愧是皇家的人啊,就连一个公主面对这明显是冲着自己的黑衣人都能那么淡定。 可可的目光突然对上了公主含笑的视线,公主弯起殷红的唇,有点做恶作剧的得意笑容,“洛姑娘,你跑什么啊。” 亭子里的人全都顿了一下,疑似头头的黑衣人冲身旁一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那个人就提着沾血的剑往可可这边跑来。 居然没有一个侍卫拦着! 我#¥。 可可提起裙子三步并两步的往亭子外面跑着,身后一道劲风袭来,她弯身往左斜去。脚尖绊到一个硬物,可可不由自主的往后扑去。 冰冷的湖水涌进鼻口,可可惊慌失措的胡乱动着手脚。 她知道掉进水里应该冷静,可她是个旱鸭子,掉进水里那一刻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手脚越来越沉重,棉花的长裙吸了水重的好像几吨的石块。她嘴里冒出一串串水泡,在透明剔透的水泡中,可可看到了宁长夏的脸。 胸口最后一点氧气消失。 可可苦笑着,来的时候因为水,没想到死的时候也是因为水。 长夏,抱歉,不能陪你到老了。 。 好像是一秒又好像是一个世纪,洛可可猛地弯腰,咳出口里的水,肺部窒息般的疼痛,脑袋发晕,眼前冒出一串串星星。 背后一只温热的大手缓慢的而温柔的轻抚着,给可可顺气。 可可气还没有顺就转身扑进那人的怀里,嗓子沙哑的哽咽着,“长夏,长夏,对不起,对不起。” 宁长夏拿着毛巾给可可擦拭着脸上的水,目光无奈,“别哭,某人已经回来了,回来就好。” 可可抽抽噎噎的哭了半晌,才抽着鼻涕,泪眼朦胧的凝视着宁长夏,“你怎么样啊,我死……呃,穿回来后,你怎么了?” 宁长夏神色复杂,冷哼一声,“某人死后,我好的不得了,又娶了个听话漂亮的妻子,活到九十九岁。” “……去死!”可可鼓着腮帮子扑到宁长夏,恼怒的往他身上挠着。 宁长夏捉住可可不安份的手,大掌按住她的后脑,将她死死的按在自己胸口,抱着这个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宝物。 她落水之后,他怎么做的呢。 他不过就是心冷了下来,不再关心朝中大事,不再收敛钱财权势。他最想要珍藏占有的宝物丢了,那些杂事还做什么。 他暗中集结人手去刺杀公主,要不是公主突然召见了可可,可可根本不会落水。 最后,当然就是失败了,结局不过就是死而已。 那时他想的是,也许死了就会见到可可了。 被压到菜市场斩首台的时候,他猛然惊醒,他从不曾对手上沾的鲜血感到后悔,可他罪孽深重也许会下地狱,可可那么干净一定早就投胎了吧。 怎么可以! 她的生生世世只能是他的。 他堕入地府,手里握着可可与他的定情信物在三生石那里等可可。 不记得是多久,从宽袖长发的人等到脑后有着一个辫子,再到短发西装。 他就那么等啊等,等到记不清可可的样子,等到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等。可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唯有等待才能得到最美的瑰宝。 “哎,想见到你要等的人吗?”一个身穿奇装异服的少女站在他面前,她肩膀处坐着一个银发小人。 宁长夏已经忘了如何说话,他身体僵硬如石块只能眨下眼皮。 “好。” 少女挥下袖子,宁长夏眼前猛然变黑。 他醒来的时候置身于安静的咖啡馆,明亮的光线刺的他眼睛干涩。他舍不得眨眼,目光凝视着坐在白色椅子上的人。 明明当初在地府什么都忘了,可一见到这个人,就知道她是可可。 她穿着半袖的白色衬衫,手肘支在桌上,鼓着腮帮子无聊的左右望着。 那正在可可,鲜活的可触摸的可可。 宁长夏正要过去,就见可可眼睛发亮快速的跑到自己面前抱着他,嘴里还说些什么‘抛妻弃子,花心大萝卜什么的‘。 他愣了一下然后彻底放下了隐秘的担忧,毫无保留的紧紧的抱着可可。 原来,那个留在可可心里的人真的是他。 原来他们在交错的空间里认识了过去的自己。 第50章 制服控 八月份的一天中午,软-绵绵懒洋洋的白云在纯蓝的天空上慢悠悠的飘荡着。几只麻雀躲在屋檐下有气无力的啼叫着互相梳理着蓬松的羽毛,汽车疾驰而去,扬起一阵阵灰尘洒落在苍绿色的侧柏上。 大门被人猛地踹开,洛可可一脸做贼的样子背着一个黑色大包跑进大厅。 宁长夏正窝在客厅里的棕色条纹沙发上,看着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狼。余光瞥到她的行为,不解的挑眉,“某人偷什么了?” 可可蹦到沙发上,献宝似的将挎包打开,露出里面一团银白色的飞鱼服。黑色丝绒披风与黑面粉底皂靴,还有一条黑色玉环腰带、盘龙玉佩、金色鱼符。 总之,凡是东厂督主上朝应具备的衣物里面全有。 她凑近宁长夏,贼兮兮的笑着,假咳几声,捏着嗓子掐媚道,“长夏,反正你头发都还留着,再穿一次给我看看。” 宁长夏瞥过自己的柔顺丝滑的墨色长发。 他齐腰黑发确实都在,当初那古怪神奇的女子将他从地府送到现代时,像是将整个身体重铸般,不仅保留了他古代的样貌,就连……胯-下物件也有。 宁长夏敛下眼睫,姿势慵懒的往后靠在沙发上,葱根白的修长指尖挑起腰侧黑亮顺滑的长发。倏然松开指尖,那宛若黑色丝绸的长发便一缕缕随然落下。 “某人胆子不小,”他猛然靠近洛可可,“到底想做什么?说清楚,某人应该清楚本督以何为职。” 洛可可白色的肤色顿时染上诱人的绯色,她舔-了下嘴唇,圆溜溜的大眼闪过一抹绿油油的光,“长夏,你穿上飞鱼服,我们就这样来一次吧!” 来一次? 宁长夏不解的看着她,待到洛可可意有所指的用目光点了点他的下-身,他才醒悟。 他身子一抖,耳尖瞬间通红发烫,掩饰性的躺回沙发,将发丝撩在脸上遮住表情。吞吞吐吐的说,“不知羞的女子,哪有你这样……这样求……求-欢的。” “嘿嘿,脸皮厚吃块肉,”洛可可跪坐在沙发上,凑近他,眼睛亮晶晶的,“长夏你答应吧,就一次,就一次,”为了增加可信度,她双手合十做出拜佛的姿势。 宁长夏耳尖滚烫,双颊也好像烧起来了。他垂下鸦黑般长睫挡住灰色眼眸里的羞涩,抿起嘴角,轻轻嗯了一声。 洛可可喜形于色,立马扯出飞鱼服,猴急的拉着宁长夏跑到卧室里让他换上衣服,她本想观摩一下他是怎么穿的,但瞅到宁长夏飞来的眼刀还是摸着鼻梁慢慢退出房门。 木门被关上,可可倚在门框上,举着手指默数了下两人‘吃肉’的频率,啧,平均一周一次。想到宁长夏阴柔魅惑的样子与两人相处的日子,居然才这么少,真是太亏了! 而且,洛可可磨着手掌,抿紧嘴角偷笑。 宁长夏穿着飞鱼服跟她上-床简直有种大庭广众之下猥-亵朝廷命官一样的羞耻感与征服感。她卧室里还从藏有手铐噢,可以做一次强制性的欢-好。洛可可舌头舔-着下唇色-色的想着。 原木门被打开,穿戴整齐的宁长夏走出来。 只见他身材清瘦欣长,穿着银白色的飞鱼服,白色官帽下的长眉挑起,眼尾处带着微微的粉色衬着狭长凤眼妩媚风流。五色海水纹路下摆的地方露出一点粉底皂靴鞋尖,他侧身撩-开黑色披风,莞尔一笑,越发显得身姿清隽,长身玉立。 洛可可两眼发直,赶紧摸了下巴,怕有口水流出。宁长夏看到她这幅猪哥的样子略微无语但又有些紧张羞怯。 “赶紧的,赶紧的,”洛可可急忙上前拉住宁长夏的手将其牵到卧室,一把将他推到在床。两脚相碰脱掉鞋子,动作迅速的跨-坐在他腰上。 迅速给他脱掉黑色长靴,洛可可趁其不注意从床垫下摸出一副银白色的金属手铐。为了不引起宁长夏的警觉,她玩笑似的捉住他的双手。 “长夏,长夏,你让我一次,”洛可可嘴里这么恳求着,但手上动作不断,干脆利落的将宁长夏的双手用手铐铐在床头柱子上。等到尘埃落定,宁长夏被绑的结结实实时,可可才捂住嘴唇得意促狭的笑着。 宁长夏一直懒洋洋不抵抗的躺在床-上,随意的甚至配合着洛可可的动作把自己置于不利的地步。他哑着嗓子,低低的问,“某人想做什么?” “你说呢,”洛可可故意桀桀坏笑着,做出电视剧里调戏美女的恶霸模样,俯身靠近他。指尖挑起宁长夏弧度优美的下巴,轻-咬一口他红-嫩嫩的耳尖,吐着暧昧的暖气,“美人,给爷笑一个。” 某人这是想上房揭瓦? 宁长夏心里嗤笑,面上却眯起凤眼,鸽子灰般的宝石瞳孔里水波流转,眼尾上挑熏染出桃花粉红。他做出无力娇柔任人蹂-躏的样子,轻声说,“爷,请对奴家温柔些。” 洛可可被他这反常的柔媚声音给打了个触不及防,像被雷劈了一样浑身颤抖,抖着嗓子,“那……美……美人可不要害怕哦,大-爷我最是温柔!”说完,饿虎扑食,上前一把掀开银白色对襟领口,露出下面仿若牛奶般白-皙精瘦的肌肉胸膛。 手掌按在弧度起伏不大的胸肌处,下方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带给掌心微微的酥-酥-麻麻的过电感觉。她手掌游移着,大拇指突然碰到一点软中带硬的小东西,身下的宁长夏偏过头闷-哼一声。 ……是朱果啊。 洛可可咽下口水仿佛着魔般,带着好奇心,低头张嘴含-住那颗红褐色翘-起的小圆点。 用尖利的前齿咬上软-肉,吃果冻一样啜-吸着。吸了一阵后,可可摆动着舌尖用力舔-舐-着,慢慢将其卷到后槽牙,像吃肉一样用牙齿慢慢的嚼着。 宁长夏身体僵直,在洛可可咬上的时候脸色瞬间涨红,猛地偏过头不让可可看见他蒙上水汽的眼睛,嗓音暗哑绵-软,“某人……某人,嗯。” “怎么了,长夏?”可可明知故问,将嘴里的红豆吐出,对看到的景象十分满意。 因为被咬过,那点嫣红顶端缀上亮晶晶的水渍,颤巍巍的,像是在无声的哀求让品尝的人动作轻点。 “某人……别,”宁长夏惊呼着,脚尖因为惊讶与快-感而蜷缩着。 原来洛可可在问话的时候,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上另一颗红豆,大-腿趁机抬起厮-磨着身下男子的腰间。 指甲搔刮着红果周围那一圈圈的小点点,可可突发奇想,撩过宁长夏的及腰长发,用发尖在红果顶端一次次的刷过,并竖起头发扎进朱果。 看着宁长夏丢掉以往镇定自若、从容淡然的模样,在她的手里,她的身下。染上情-欲的颜色,鸽子灰的眼睛逐渐蒙上迷离的水雾,喘息着,呻-吟着却无能为力。 洛可可瞄着宁长夏动情的模样,悄悄的伸手抬高他的双-腿,指尖向下探去。宁长夏一把抓-住她乱动的手指,恢复清醒的狭长凤眼闪着危险的神色。 洛可可眯起眼睛憨笑着,“长夏,”她压在他的身上,两手强制性的按住他颤抖的胳膊。凑到柔韧白-皙的脖颈处,张嘴轻轻的啃咬着。“长夏,”她吻上宁长夏的下巴、额头、脸颊,就是不吻嘴唇。 “长夏,长夏,长夏,长夏。” 为他脱下飞鱼服,腰间的黑色玉环腰带缠在手上。宁长夏浑身只着一件白色暗纹里衣,一条白色亵裤。洛可可直起身,掌心按着腰部突出的那点,缓慢的碾压着,指尖时不时撩-拨着顶端,大大的圆眼带着促狭得意的笑。 “长夏,要不要让你释-放呢?” 宁长夏面部潮-红,眯起狭长凤眼,仿若天鹅般修长的脖颈高高扬起。手腕刻意的晃着,金属碰撞的清脆声不绝于耳。平日高高在上的威严荡然无存,“求……爷了。”他似乎对自己说出口的话感到羞耻紧紧闭着眼睛。 “求什么?”洛可可突然停下撩-拨他身体的动作,状似无辜的举起手,“长夏在说什么啊,求什么?求……谁啊?” “某人可不要得寸进尺,”宁长夏喘息着,垂下鸦黑长睫挡住灰色眼眸,压低声音沙哑甜腻的‘威胁’着。 “哼哼哼,”洛可可起身下床,走到床头,手指隔着白色里衣捏着朱果。“长夏在说什么啊,我没听清,”说着,两手一起摸着红豆,像玩玩具一样将它拉起揉扁。 “啧,果然不能给某人机会,”宁长夏叹息着,手腕轻微的左右移动着,那闪着白光的金属手铐像面团揉成的一样干干脆脆的断裂掉在床-上。 ……玩大了。 长夏是故意想玩这出,结果被她搞砸了。 洛可可哈哈笑着,立马转身后退,往门口跑去。 肩膀一重,可可傻笑着转身。宁长夏就站在她旁边,指尖挑起黑发,笑容慵懒妖冶,“某人好像忘了,本督会武。” 她还真忘了。 被宁长夏单手提起放在肩膀处扛着回屋,洛可可头垂着,流下面条宽的眼泪。 求再给一次机会,她想在上面当攻啊! 第51章 成王败寇1 夜色深暗,冷月挂于墨蓝空中。 翠拢宫内光线暗淡,唯有杏黄色床帐前的两支金叶银蔓烛台上点着两支蜡烛。暗红木板铺就的地板下烧着地龙让赤足的嫡长公主晏倾不至于生病,金龙攀沿的柱子旁燃起淡淡梅香的香炉。 当今成德帝只着白色龙纹的里衣坐在床帐内,淡棕色的长发散下来,发尾垂至床单。他微微阖上琥珀色的杏眼,神色晦暗森然的望着脚下的绣鞋,那是他白天亲手为她穿上的。 ……她就这样丢下它。 宁愿赤足,也不想在他面前穿着。 阿梨那么……恨他吗? 晏倾细嫩的足底踩着柔软的地毯走到梳妆台前,取下鬓角边的蝴蝶玉兰步摇,洗去嘴上的胭脂。镶嵌着猫眼石、翡翠、黄金的铜镜映出晏倾含笑的黑□□眼。 她在梳妆台前挑挑拣拣的,最后挑中一枚小叶紫檀木雕成的木梳。抬头,见铜镜里多了一个身影,她收起眼中一闪而逝的厌恶,将檀木梳递给后方的成德帝晏安——她异父异母却篡夺皇位的‘哥哥’。 晏安不嫌累的弯腰,动作温柔细心的托起晏倾黑亮柔顺的长发,右手拿着木梳慢慢的从头顶梳到发尾。他在重复的动作间,渐渐忍不住嘴角弯起的弧度,笑意干净纯粹的便如总角小儿。 晏倾瞥见他嘴角纯洁不染纤尘的笑意,冷哼一声心里鄙夷。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能装,也没有人比他手上染的鲜血多,可上天就是这么不公,居然还能让他笑的如此干净纯洁。 晏安余光瞅到她嘴角下撇,知道她心里定是在骂他。他掩下眼眸里的喜悦与宠溺,只让她看见自己虚假的笑容。 她已经在心里对他加强防备了,不能再吓到她。 ……她会逃的。 “你杀了宁长夏的爱人,就是为了让他自寻死路吗?”晏安为了能吻上发尾,冷不丁的发问。 晏倾扬起精致的面容,笑容甜蜜露出嘴角边的浅浅梨涡,“皇兄,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所有人都看见了,洛姑娘是在被黑衣人追杀时‘不小心’落水了。” 不会有人知道,那洛可可往后躲时撞上的是晏倾特意放那的。她就是要那个女人死去,因为只有那个女人在自己的地方死了,宁长夏才会不留余地的攻击自己。 而这个所谓的‘皇兄’不会让她死的。 死的只会是晏安的爪牙宁长夏。 晏安痴迷的用嘴唇摩擦着微凉的发尾,在晏倾发现前快速放下。弯起形状美好的杏眼,他倾身俯视着向他的方向仰头的她,嘴角缓慢的弯起美丽的近乎鬼魅的笑容。 “阿梨,那个洛姑娘是不是你杀的已经无所谓了,”他脑袋亲昵的依偎在晏倾肩膀处,鼻尖不断的蹭着她光滑的脖颈,“阿梨,我帮你杀了自己的手下,阿梨没有什么奖励吗?” 晏倾忍住胃里的作呕感,她咬紧牙关冷声道,“皇兄身为一国之主,想要什么就要什么,还需要皇妹同意。” 晏倾冷笑,站起来,脚步踉跄的走向软榻。 不能在床上。 死也不要,不然……他们这样像什么啊。 晏安双手合十放于胸前,双颊飞上红晕。好整以暇的跟在晏倾后面,微笑着看她掩耳盗铃般的动作。 晏安上前抱住她,将她放在床上,杏黄色的床帐飘起遮住晏倾半张脸。 她后背柔软松散的床垫如万千刀片,手指就连拽住被单的力气都没有。她紧紧的闭上眼不去看晏安的动作,但不看也知道—— 他脱下白色里衣,□□的爬上床,修长的手指伸向她,褪下衣服,两人裸-裎相待。他动作一向温柔,非要等到晏倾情动才会压上来,含住耳珠,叹息似的低声不断叫着阿梨,阿梨、阿梨,一声声似要将这个名字烙在晏倾灵魂深处。 十指紧紧相扣,滚烫的汗珠砸在晏倾锁骨处,热度烫的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他缠着她,手足相抵,交颈缠绵。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一年前她还是那个世上最尊贵的嫡长公主,有疼爱自己的母后,为什么现在却成了这个人的……禁-脔。 他们的相遇狼狈滑稽,一如现在两人的关系。到现在晏倾也只记得那破旧肮脏的宫殿与蜘蛛网上猎物的干尸。 十三岁前的晏安连宫女生出来的九皇子都比不过,他常年呆在形同冷宫的华研宫内,身边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年老体弱的嬷嬷与疯疯癫癫的母亲。 他母亲曾是宠冠后宫、容貌绝世的容妃,嚣张的连晏倾的母后都敢直面讽刺。但风水轮流转,在晏安五岁时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皇上被冷落至今。 晏倾六岁的时候因为功课输给了大皇子、三皇子,她只能按照一开始的赌注去华研宫呆一个时辰。 她站在华研宫门前仰头看着结满了蜘蛛网的匾额,蛛网被风吹破,几丝蛛网上面还留着透明的露珠,两边褪色的宫墙裂开的地方长出了绿茸茸的青苔,墙角的地方一丛丛茂盛的野草随风晃动着穗子。 风吹过,一股陈旧的霉味与灰尘味扑向晏倾。她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等她站直后余波不断的回音还在响。 晏倾拽紧自己的袖口探头探脑的跨过门框往里看,这里破旧脏乱的出乎她的意料,她长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乱的宫殿。 宫门通向正殿的青石板上落满了杂草与鸟屎,倒在两边的木头上长出了白色的苔藓与一朵朵蘑菇,正殿的窗户掉了两扇倒在走廊上,有被烧过的迹象。几只黑色毛茸茸的蜘蛛在白色丝线的网上静静的呆着。她攥着裙摆,垫着脚尖,缓慢的在长出了青苔的石板上走着。 哐当一声巨响。 晏倾吓得尖叫着往外跑,脚尖勾到倒在地上的木头,她正面倒在地上。一瞬间什么孤魂野鬼、疯子傻子全部丢出脑外,她捂着自己磕破皮的鼻子大哭不止。 直到腰侧传来被碰到的感觉她才哽咽着抬头,一个穿着乱七八糟的小男孩正在解她的腰带。光从晏倾看到的碎布来说,小男孩上衣用宫女的淡青色春服下摆与旧式的棕色锦缎,下摆是杂七杂八的碎布拼凑而成。 他很瘦,瘦的都能看到脸部头骨的轮廓。一头淡棕色的头发乱糟糟的散在脑后,像极了秋后的杂草,不同于晏倾眼睛的琥珀色杏眼正紧盯着她的腰带。 晏倾的腰带用十五条七色璎珞系上,又用了一条镶上三十八颗南海珍珠的皮革菱型腰带裹在外面,她宫里的宫女每天用几分钟才系好,凭这个不知哪来的小孩解到天黑也解不开。 晏倾回神,推开小男孩,高高的抬着下巴,高傲的问,“你解本公主的腰带要干什么?” 他眼睛还是紧紧的盯着晏倾的腰带,嗓音沙哑干涩的说,“饿……丝线……卖钱买……米。” 丝线?晏倾想了一会才想到应该是那十五条绯色的璎珞。 不识货,她上好的珍珠他居然不要! 晏倾撅着嘴巴不满的叫道,“你只要丝线?” 他伸出黑乎乎的手想要抓住晏倾的腰带,她使劲拍开他的手,上前一步推倒小男孩。 “本公主问你话,你居然不回答,本公主要砍你的头!” 小男孩的身体很轻,被晏倾一推就倒。手掌心被粗糙的青石板磨破,在凸出的石块上留下丝丝白色的肉皮,过了一会,才有成串的鲜血滴落。 晏倾愣愣的看着他歪头将手上的血迹舔干净,没有在掌心留下一点血。在舔血的期间,他不像人的琥珀色眼睛一直瞪着晏倾。 晏倾心里慎得慌,她从没有见过人类的有着这样的眼神,就像那时被皇兄围堵的一条目光通红的疯狗一样,澎湃着旺盛的求生欲-望与嗜血的渴求。 在这种目光下,晏倾慌乱的往后退,撞到一根木头上的时候,她抖着嗓子骂道,“白痴,卖钱当然要珍珠了,”她解不开腰带,干脆一把撕开自己的外衫,连同腰带一起丢到地上,头也不回的跑出去。 留下身后的男孩愣愣的紧抱着珍珠腰带,脸颊出乎寻常的发烫。他脑袋埋进衣服,嗅着残留下来的香味,脑袋升腾起的热度几乎变成白烟。 “好……香,想吃。”男孩喃喃细语的说。 晏倾一口气跑到御花园,她软着两脚被找过来的宫女扶走,晚上便做了噩梦,躺在床上一个月。 大病痊愈时已经是初夏了,她不想再躺在床上,趁着宫女给她拿水果,她卷走几块蜜汁猪肉卷偷溜出宫。 本想去弟弟那,但母后现在肯定会在他那教他认字。她无所事事的走在偏僻的小路上,一个月前那场如同奇幻冒险的梦一样的相遇跑到脑中。 晏倾耐不住心痒痒的好奇又跑到华研宫,华研宫没有多大的变化,除了蜘蛛网更多了,殿外的杂草结出沉甸甸的草籽。 晏倾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往内殿走去,离内殿越近,嘈杂的噗哧声也听的越清楚。 她扒住内殿的后门往外看,见上次那个小男孩背对着她,手里拿着锄头在土里扒拉着。晏倾伸长脖子看到土里有一角朱红色的旧式绸布被黄土慢慢的盖住,小男孩每填一次土,都有几滴暗色的血迹洒在土里。 第52章 成王败寇2 晏倾好奇心重,她捏着嗓子假咳几声,双手背在身后大模大样的走到小男孩旁边。他这时已经填好了黄土,正用脚在那个坑里踩着,听到晏倾的咳嗽声他理都未理。 岂有此理!他居然不看她。 晏倾手指点着下巴恼怒的看着这块地,在小男孩几米远的地方也有一个坑,土黄色的一个小包,上面插着一根棍子,棍子上有一只被晒成黑色干尸样的小鸟。 晏倾已经穿上了单薄清透的夏服,而小男孩还穿着第一次见面的那身衣服,上面脏兮兮的有着灰土、血迹与污渍。 小男孩的脸上、下巴、胸口处洒满了血,正一滴滴的往下落,他大的吓人的眼睛瞥了一眼晏倾,蜡黄蜡黄的脸上竟然有一点红,同手同脚着往墙角一棵绚烂的梨树走去。 晏倾心高气傲当然被他的无视气到,她跺着脚大叫着也跟着跑到梨树旁。瞅着小男孩擦干净的下巴问,“喂,你怎么那么容易流血?” 男孩喝干有着细小红色虫子的污水,蹲坐在地上嚼着一根草根白嫩的地方,含糊不清的说,“不是……我的血。” 晏倾嫌恶的看着脚下堆满烂泥草叶的泥地,撩起裙摆,踮起脚尖。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靠在梨树黑褐色的树干上,初夏的阳光不算太热,浅金色的光线穿过白中带绿的梨花洒在树下两人的身上,清甜的空气被晒的暖烘烘,熏人欲睡。 晏倾倚在梨树旁望着翩然落下的梨花,意识被花瓣吸引过去。她对小男孩的好奇心减弱,敷衍的反问,“不是你的是谁的,本公主就没看见第二个生灵,唔,蜘蛛不算。” 小男孩的皮肤有着一种病态的青中带黄颜色,他擦干净手心里因为紧张冒出来的汗渍,眯起眼睛望着笼罩在阳光中的晏倾,干巴巴的开口,“我……我给你说个……故事。” “本公主凭什么要听,”晏倾冷哼一声,抬着小下巴,让蹲坐在地上的小男孩看着她的鼻孔。 他愣住,嘴唇不自然的颤抖着。琥珀色的眼睛暗淡下来,他放到身旁的手一把把的抓起干燥的灰尘,让风将灰尘吹到晏倾身上。 晏倾皱着眉踹倒男孩跑到另外一边,语气冷淡的随口说着好。她掏出从宫里带出来的蜜汁猪肉卷,小口小口的吃着,瞟到坐起身的男孩,便随手丢给他几块猪肉卷。 他狼吞虎咽的吃完,琥珀色的大眼睛幽幽的看着晏倾,嗓音沙哑粗砾,“有一只……鸟——” “——什么鸟?”晏倾插话道。 “嗯……一只麻雀……或者,或者燕子也行……你先听我……说完。”男孩脸上飞起红晕,支支吾吾的补充,舔着干裂的嘴唇说。 晏倾秀气的皱着鼻子,气势嚣张的让男孩脱下衣服垫在地上。她再抽出袖口里的白绢兰纹手帕垫在他的衣服上,姿势优雅端庄的坐好。 柔软娇嫩的花瓣如冬夜白雪簌簌下落,暖风和煦,浅蓝色的天空澄澈明亮的如纯粹宝石,几缕白云飘过遮住成群结队的大雁。晏倾双手环膝倾听男孩断断续续的故事,他似乎好久没有说过话,声音嘶哑难听还有些结巴。 “有一只鸟……就是小麻雀,它以前生活的很……幸福,有虫子吃,也有鸟窝。”小男孩紧张的频繁舔着干裂的嘴唇,眼睛一直看着晏倾,“但麻雀的母亲……老麻雀,它不喜欢这个鸟窝,常常叫来……另一只麻雀。两只鸟就整天……的在一起。” “两只鸟在一起做什么?”晏倾插话问。 男孩脚尖蹭着灰尘,几次望向插了一只黑色干尸小鸟的土包。“不知道……在做可以生蛋的事吧?但是……但是,小麻雀的父亲……就是那个母亲的配偶……知道了,你知道……我说什么吗?” 晏倾有些不耐烦的点头,眼里是烦躁的冷光。男孩眨着眼睛,在晏倾没发现的时候,黑色的小手悄然抓住她的衣摆。“小麻雀的……鸟窝也就没有了,它等了好久也没有,那个母亲……麻雀它就天天又跳……又叫的,在雪地里……跳着,死了。” “死了?”晏倾惊讶的瞪大眼睛,“怎么死的?” “被雪……埋了,”男孩眼角余光掠过土包,“红色……的雪,连……小麻雀身上也是,小麻雀也用土……把它埋了。”他舔下嘴唇,“小麻雀很……饿,很饿,而跟在小……麻雀身边的红色老鸟天天……偷吃小麻雀的虫子,你觉……得,要怎么办?” 男孩异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视着晏倾,带着蜜糖般粘腻甜蜜的色彩网住晏倾的视线。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男孩不动声色的拉近。晏倾苦恼的皱眉,霍然站起,叫道,“她敢!让母后帮本公主抢回来。” “可小麻……雀没有母后,它就……是一只鸟,”男孩目光掠过洒满血迹的土坑,蓦然笑了,“老鸟藏的东西……味道挺……好的。” “味道挺好?”晏倾望了眼西边下落的太阳,玫红色的晚霞渲染天际。“那就让小麻雀把它藏的东西全吃了呗。” 她说完起身,剩下的蜜汁猪肉卷全部丢给男孩,“本公主是齐国最尊贵的嫡长公主,除了父皇母后就本公主最大,你以后……嗯,就说是本公主的狗,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喂,你叫什么?” 男孩迟疑的眨着眼睛,“晏……晏安,为什……么要当你的……狗?” “因为……”晏倾食指点着下唇,恍然大悟的说,“母后以前说过,打狗也要看主人,本公主是你主人,就没人敢欺负你了,听好了,你以后就是本主公的狗,听到没?”晏倾踢着晏安的腰部。 “嗯,” 低低的声音恍若游丝,晏倾根本没听见他的回答,不过回不回答都没关系,反正他晏安就是她的狗了。 晏安擦净脸上溅到的血珠,舌尖舔过牙齿,还有猪肉卷的味道。他站在花瓣飘飞的梨树下,琥珀色的眼睛渐渐蒙上阴霾。 他没觉得以自己做晏倾的狗有什么不妥。 反正……狗也会因为恐惧而弑主。 至于晏倾……她是纯粹的没有想到这层关系。 那时天真任性,肆无忌惮欺负着她的‘狗’——晏安。直到四年后晏安十三岁,在晏倾十岁生日宴时。罕见的不顾自己生死、奋不顾身的救下刺客刀剑下的父皇。昏厥三天四夜后,晏安成为最受宠的二皇子。 听到这个消息,母后脸上温婉端庄的笑容僵住,生生折断了粉色指甲。她藏在紫檀座屏后面,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被一直养着的乖巧温顺的‘狗’给欺骗了。 说好要做她的狗,竟然敢背叛她! 趁着夜色正浓,她甩开侍女跑到二皇子的折桂宫。“你这条狗,竟然敢背叛自己的主人!”重重的一巴掌,在晏安脸上留下红色手印,她的手也在不住颤抖。 晏倾将发红肿痛的手背到后面,眼睛刺痛,鼻子发酸,一定是手掌太痛了。 他变了。 换下晏倾给他的莲青色锦袍,穿上御赐的月白色对襟云纹长袍,脚踏千层黑面皂靴,白玉腰带上挂着淡青麒麟玉佩——是父皇给他的。曾经干枯如杂草的淡棕色长发被仔细梳洗,用上好的羊脂白玉冠束在头顶,两缕长发垂至胸前。琥珀色的眼眸流转着淡淡光华,眉目精致,气质出尘,仿若栏外仙人。 ……一点都不像她的‘狗’。 “……皇妹这样说,让为兄怎么回答。”晏安指尖拂过左脸发红灼热的掌印,低垂眼睫,眼睛里闪烁着湿润光芒。 晏倾第一次看他哭。胸口沸腾烧灼的愤怒被这几滴将落未落的泪珠给浇灭,愧疚不安袭上来。她上前几步,想要仔细看他脸上的手掌印。 “晏倾!”父皇突然从大殿帷幔后走出,怒不可遏的吼道,“朕就是太宠你了,竟然把自己的皇兄当作狗,还敢掌掴兄长,看来这个皇后对朕女儿疏于教养!来人,去把皇后叫来!” 晏倾被皇帝愤怒的样子震住。“父皇,”晏倾咬着下唇,固执的不看任何人,“不关母后的事,他本来就是我的狗——” “——混帐!”父皇打了晏倾。 那一掌力道之大,让晏倾摔到在地,嘴角撕裂。铁锈味顿时充斥着口腔。被打过的地方立刻肿起来,火辣辣的,但再疼也没有心脏疼。 她倒在地上,打过晏安的手不正常的弯曲着。那是晏倾摔到时习惯性的用手去挡而导致脱臼。心脏像被刀子掏空,冰冷的风从洞口里呼啸而去。她僵立在地板,脑子哄哄的响,几百只苍蝇在脑袋里盘旋着。 ……他在笑。 光可照人的白玉石地板倒映着晏安身影,她茫然的捂住脸看向他。他身上那股不染纤尘的气息散去,眉尾往下弯,从眉间、眼睛到嘴角,如水潭里一*涟漪荡漾开来,愉悦至极的笑容在他嘴角绽放。 那么开心,那么快乐……那么单纯的恶意。 纯粹原始的像是孩童在夏日树林间捉到一只猎物般的天真残忍的笑容。 晏倾被这笑容刺到,周身阴冷。她双手抱膝,不去看任何人。 她不是傻子,父皇一定早就在帷幔后面,晏安故意说出那样的话就是为了让父皇厌弃她与母后。甚至……他们交好也是晏安存了利用她去见父皇的算计吧。 父皇的愤怒来到如此突然猛烈,他大声呵斥母后,脸色狰狞恐怖,带着想要弥补愧疚的心。就连一向疼爱的六弟也厌恶的挥开,折桂宫朱红大门在他们眼前关闭,晏倾从门缝中看见父皇弯腰小心爱怜的摸着晏安早已消下去的巴掌印。 既然那么疼他……早几年为何不理不睬。 变故来的如此之快。 好像……父皇心底深处一直有废后想法似的,前朝要求废后的折子与保后的折子如雪花一样飘到父皇书桌上,同样也落了个雪花的下场——丢到青铜火炉里。 母后日渐消瘦,风姿不再。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家族、前朝、争宠的压力将她从尊贵的皇后折磨成一个患得患失的女人。 第53章 成王败寇3 试过冬天跪在青石板上三个时辰吗? 那日清晨,母后拉着她与嫡亲六弟晏笙跪在折桂宫院内,请求……二皇子晏安放过杨家——母后的娘家。 晏倾眉宇间的骄傲天真被消磨掉,变得沉默寡言。她身上披着一件黑色鼹鼠披风,但冷冰冰的无一丝热气。手指逐渐僵硬,膝盖以下麻木冰冷,动一下便犹如针扎。 六弟软软的跪在她身边,黛色长袍的领口处镶着灰色松鼠毛,呼吸时喷出的白起在灰色皮毛上凝成水珠又变成薄冰。弟弟带着点婴儿肥的两颊染上病态的红晕,目光迷离,他生病了。 淡淡的灰色影子一开始乖乖的呆在晏倾西边,然后从西边游到前面又倏然变短跑到东边。昨夜下了场小雪,青石板上还有残留的薄雪,踩上时咯吱咯吱的响。稍不留神便会滑到,两侧种着常青的松柏,还能听见叶上的白雪滑落在地的声音,沉闷寂寥。 讨厌冬天,要是每天都是夏天就好了。 晏倾手指紧紧缩起,目光空洞的盯着青石板上一处凹洞。到了夏天就不会这么冷了,可以穿着轻薄透气的夏服,可以让晏安给她剥葡萄皮……他现在可是二皇子了,又不是她的狗,晏倾闷闷的想着。 母后跪在她左边,一开始笔直的腰背开始弯曲,坚定的目光化作一杯苦涩的酒水。母后黑黢黢的眼珠茫然的左右望着,想要起身却差点摔到在地,是二皇子折桂宫内一个叫宁长夏的太监扶起。 晏倾挣扎着起身,扶着母后在太监冷淡的神情里难堪的走出折桂宫。回到宫,六弟没说一句话就晕倒,他身上滚烫的热度能融化冰雪。母后叫侍女去请御医,但太医院所有的御医都跑到折桂宫为二皇子诊断旧疾,没有御医会来。 晏倾紧握拳头,下定决心去求晏安。无论他想对她做什么,想怎么报复她……都可以。只要别伤害母后与弟弟。 趁着母后照顾弟弟时,她溜出后殿,往折桂宫跑去。尽管有灯笼,但脚下漆黑一片,凛冽的寒风撕扯着鼹鼠披风,啪啪作响。夜色深沉,星星亮起,然后镰刀形的月亮也升起来。 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鼻子灌进冷光,酸涩刺痛,像要喘不过气来。 ……她咬牙,推开折桂宫的朱红大门。 门内只有一人。 金色屋檐下,晏安手持一柄浅黄色的素色灯笼立在走廊上。 他穿着银白色翠绿竹纹窄袖长袍,领口与袖子处镶上柔软的猞猁毛,身后披着厚重且柔软的白狐披风,通身晕染在檐下红色灯笼的绯色光晕中。 淡棕色的长发散下来,在发尾处系着一条墨绿镂空丝带。琥珀色的眼眸带着浅浅笑意,嘴角弯起的弧度温暖的让人不敢相信。他身姿清隽,见到晏倾时,缓步向她走来,淡淡一笑,恍若穿过漫天梨花,向人莞尔一笑。 “阿梨,”晏安走到晏倾两步远的地方,低声温柔的问,“要我做什么?” “……皇兄,”晏倾叫的有些勉强,“皇兄旧疾有什么——你干什么!”她惊恐的瞪大眼睛,踉跄的后退躲过晏安伸过来的手,却在那双眼睛的逼视下硬生生的钉在那里。 这个时候的晏安揭下虚伪温和的皇子面具,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里面充斥着澎湃的渴望与嗜血的杀戮——如同第一次见面时舔净伤口渗出的鲜血。 他想……杀了她。 晏倾如坠冰窟,她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就算再胆大妄为也会害怕。从来没有人这么明目张胆、毫无顾忌的对她释放出杀意。 他是真的想杀她。 见晏倾被吓到,晏安收起杀意。“别动,”晏安琥珀色的眼睛闪着光,轻柔小声的说,“阿梨的披风带子松了都不知道,……没有我,阿梨可怎么办。” 晏安眉眼柔和,笑容温柔干净。 ……好像刚才那个想杀了她的人不存在似的。 晏倾心脏剧烈的砰砰跳着,眼睁睁的看着晏安走近她,彼此之间的距离近到能数清睫毛。 他微微弯腰,修长有力的手指伸到晏倾脖颈处,指尖绕过黑色金丝的披风带子,动作灵活的挽出两个漂亮的蝴蝶结,末了,晏安蹲下-身,小心仔细的捋平晏倾披风下摆的皱褶。 晏倾狐疑的看着他,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晏安起身,不容置疑的揽住晏倾肩膀,提起灯笼,带着他走进内殿。每经过一个地方,他都要仔细的介绍一番。 折桂宫里点了许多淡黄色蜡烛,层层帷幔中,橘黄色的烛光轻轻摇曳着,拉扯出无数淡灰色的影子,那似耐心蛰伏的灰色影子蠢蠢欲动的伏在晏倾脚下,似乎只要晏安一声令下,便会将晏倾整个淹没。 室内烧着地龙,热气升腾。晏倾心里像装了只小猫,被挠的微痒发疼的。她提心吊胆的坐在拨地床上,手指紧张的拽着床单上的白色柔软毛皮,局促的四处望着。 晏安脱下白狐披风,银白色长袍上翠绿竹纹在烛光下变换光泽。他走到檀木圆桌旁,拿起紫茶壶,白气随着淡黄色的茶水流入白瓷茶杯里,淡淡的清香萦绕鼻尖。 “皇……皇兄,”晏倾鼓起勇气说,“我需要御医,你能——” “——好啊,”背对着她的晏安说,“无论阿梨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毕竟,我可是阿梨的狗。” 晏倾起身,借着鹅黄色床帐的遮挡,尴尬的说道,“皇兄在说什么啊,我那时候是不懂事,以前的事是我不对,皇兄,可以不计较吗?” 晏安握紧紫茶壶,烛光打在他脸上,投射出一道暗色的影子。 “阿梨是不想要我这条狗了吗?”他指尖把玩着小巧玲珑的茶杯,垂下眼睫,嗓音轻柔,“阿梨总是这样啊,随随便便就让人当你的狗,又简简单单丢掉变成家养宠物的狗,阿梨,想过被丢掉的狗的心情吗?” “哈,皇兄在说什么啊,”晏倾恼羞成怒的讽刺道,“皇兄难道还想再当我的狗吗?不就是你这个狗背叛主人吗!”她眼睛涨涨的,喉咙哽住,“是你要背叛的,现在居然说这些话。” “因为主人太粗心了啊,”晏安侧头,笑容温柔,语气不解的回答,“因为主人态度随意,对自己养的狗很粗心,根本不在乎狗害怕恐惧的心情,狗也会生气的啊。你说,是不是,我的主人。” “生气?”晏倾嗤笑,压下酸涩的感觉,“不是宠物吗,讨好自己的主人本来就是宠物的任务,谁管它生不生气。” 背叛就是背叛,哪有那么多的理由。 “唔,是这样啊,”晏安似乎赞同的说。他放下茶壶,低头不语,长长的淡棕色长发垂下来挡住他的脸,看不清神色。 烛光摇晃,那暗处的影子趁机壮大自己的身躯,游到重重帷幔后面。晏倾觉得有些发冷,她抱住胳膊,疑惑的看着不再说话的晏安,迟疑的走近他,伸出手。 ——晏安猛然攥住晏倾伸出的手指。 他攥的那么紧,像要将那根手指活活的扯下来。 “阿梨,”晏安琥珀色的眼睛明亮如火,嘴角的笑意干净纯粹,“阿梨,不是想求我放过杨家吗,呐,御医好像都回家了,皇后的命令也不太管用啊,你那个发烧的弟弟会怎么样呢?” 晏倾咬着嘴唇,胸口燃气愤怒的火焰,她刚要说话。晏安就上前几步捂住她的嘴,靠近耳边,说话时的热气喷进耳蜗内,痒痒的。“阿梨,会为狗而感到后悔痛苦吗?会的吧,我一定会让阿梨怀着这份浓烈的情绪直至死亡。” 晏安突然放下捂住的手,拽着她的胳膊,推到门外。 “皇妹,”门内的晏安眉眼弯起,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纯洁的笑,“皇兄骗你的,其实御医在为皇兄诊完旧疾后便去了母后的明泰殿,这时候回去,皇妹应该就能看到了,天色已晚,皇妹还请回宫吧。” 不等晏倾反应过来,晏安快速的关上宫门。 晏倾愣愣的看着窗纸上印出的黑色剪影,抿起嘴角,下颌绷紧。她扯掉披风,扔在地上,转身飞奔而去。 明明是他先背叛的,错的是他! ……晏倾固执己见的这么认为。 在这个冬日的晚上,晏安那时的表情、语气、动作在晏倾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就算她不承认,心里也深深的印着对他的恐惧与愤怒。 六弟的病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当御医来到,身体里的火也烧到了脑袋,弟弟从此变成了痴痴傻傻的呆子。父皇最终也没有成功废掉母后,母后知道后,没有笑也没有哭,只呆坐在六弟的床前,摸着弟弟柔软的黑发,眼神幽森。 他们两人不再见面,一次也没有。晏倾躲着他,晏安……似乎也在躲她。但关于二皇子的消息在这宫中却从不停止。 父皇对那个宠妃的爱好像移到了冷落多时的晏安身上,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给他最好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报应,在与晏安生活在一起后,父皇的身体就日渐衰弱,撑了五年,终于在晏倾十五岁时死去,临终前只让晏安侍候在旁,遗嘱写的皇位继承人当然是……二皇子晏安。 登基后的封号为成德帝,他的报复来的很快,所有以前得罪过他的宫妃朝臣全部凄惨死去,株连九族。他任命宁长夏为东厂督主,专为他监视朝臣,探听消息。 就算母后不说,她也知道,母后终日惶恐于晏安的报复。 等了好久,呵,没想到报应在她身上。 及笄礼时,母后言及为她招驸马,晏倾低眉回答,‘全凭母后做主。’在琉璃珠帘后面见到那位赵家郎,模样英俊,气质高洁,门第、人品、样貌皆与她相配。 可……为何无一丝喜悦? 晚上,晏倾躺在靠窗的美人榻上,她揉着太阳穴,感慨果酒喝多了也会醉。月色朦胧,春风吹过,窗边的竹叶便随之沙沙作响。 晏倾下巴抵在手背上,眺望着远处八角凉亭,高低起伏的墙角挖了一条浅河,淡淡的乳白色水汽如轻薄鲛纱罩在上面,几只夜莺在夜间婉转啼叫。她久违的多了点月夜游玩的兴致,说做就做,找到烟灰色绣绿萼梅的披风,她系上,跳过窗台,偷偷跑出去。 月光很亮,晏倾熄灭蜡烛,心情平静。走到玉灵宫的墙角,她想到这里的梨花开的最美,便推门进去。 簌簌下落的如雪梨花中,一道欣长清瘦的人影站在花雨中。 听到动静。 他转身,浅浅一笑,似踏月而归的仙人。 第54章 成王败寇4 青玉色的梨花在月光下有种半透明的质感,风乍起,花落下。 晏倾站在门槛处,抿着嘴角,拉紧烟灰色披风边缘,紧张的想要夺门而出。 “阿梨,来的好晚,”晏安眯起琥珀色的眼睛,笑容温和,“及笄礼的礼物。”他掌心摊开,放着一支精致的白玉梨花簪子,在银灰色月光下闪过温润的光泽。 “……皇兄,”晏倾退后一步行礼,作势转身。“皇妹无意惊扰,这就离开。” “阿梨,”背后的晏安冷冷的开口,“阿梨若再走一步,我便割下那赵家郎一块肉,或者,直接剜出他看了你的眼珠。” “你想割就割,”晏倾说,“把他一家株连九族也无所谓,反正皇兄最常干的事情不就是连坐吗。” “母后也可以喽,”晏安拽住她的胳膊,轻笑着,“六弟也十二岁了,他的肉想必挺多的,阿梨连母后与弟弟也不在乎?” 这是晏倾的死穴。 她猛吸一口气,回身甩他一巴掌,掌心肿胀发烫。她冷冷的瞪着晏安,“你到底想做什么。” “阿梨,我们成亲吧。”晏安握住她的两手,指尖轻轻摩擦着发红掌心,晏倾挣扎的动作顿住,不可置信的叫出声,“你在说什么,成亲?我们是兄妹啊。” 就算两人心知肚明他们不是兄妹,可其他人不知道啊。 “对,成亲,”晏安微笑,“喜服凤冠我都准备好了,就在玉灵宫里。”他揽住晏倾的腰,强迫的带着她走进玉灵宫正殿,在翘首紫檀刻金案台上果然有大红色的两套喜服。 “你疯了,”晏倾使劲抽出手,脚步不稳的后退着,扶住门框。 晏安一直浅浅的微笑没有阻拦她逃跑,银色月光透过雕花窗户,照在脸上使其蒙上一层浅白色的光晕。他步履平稳的走到案台前,拿起女式喜服放在身前面对着晏倾。 他眉眼柔和,嘴角勾起一抹开心单纯的笑,嗓音轻柔。“阿梨,把母后与六弟也请来观礼好不好?” “你是在……威胁我,”晏倾感到浑身发冷,她踉跄的走回晏安身边,不安的拽住他肩膀。“晏安,别这样,我们可是兄妹啊,怎么能成亲,别这样。”她手指颤抖的纠结着肩膀布料,喉咙发苦。 “阿梨不是知道吗,知道我们不是真正的兄妹。没有血缘关系了,那我们现在就成亲了对吧,”晏安浅笑着,动作迅速的脱下晏倾衣服,为她换上金凤喜服。艳红的衣摆似洒满鲜血,她好像都能闻到腥臭刺鼻的血腥味。 令人作呕。 晏倾在整个过程中如木偶一样被他牵着动,银灰色月色下。晏安琥珀色的眼瞳一直散发着淡淡的光,他高兴的如同孩童,在最后行礼的时候,抱住晏倾,低低的喃语道,“这样,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阿梨。” ……是的,她离不开晏安,只要晏安一天是皇帝,只要母后与六弟呆在皇宫里,她就永远逃不走。 但……凡事没有绝对。 对吧,我那异父异母的皇帝哥哥。 。 晨曦微露,钢蓝色的夜幕转为浅灰色。昨夜下了场大雪,天色压抑,一缕缕如棉絮般的灰云铺满整个天空。洒扫庭院的小太监们已经开始洒水扫地,沙沙的声音穿过银红色窗纱不绝于耳。 翠拢宫内就算是白天也烧着地龙,热气升腾,熏然欲睡。杏黄色床帐里,晏倾紧皱眉头厌恶的看着鬓角边少了一小截的头发,她侧卧在床,半阖眼睫,暗想:他又做了什么? 晏倾胸口一窒,转而冷漠的收起思绪,不再想他。 “阿梨,醒了,”晏安悄无声息的走近,拨开床帐。“气色看着很好,阿梨今天穿这一件绯色兰纹长袍好不好,领口上还镶着你最喜欢的白狐毛。”他俯身轻吻晏倾额头,留下湿润微痒的触感。 晏倾垂下睫毛,脑中思绪翻飞,想着自己的计划,她难得对晏安带着点内疚。 她冷着脸,顺从的站起,按照晏安的动作抬手、转身。 晏安欢喜的抿着嘴角,笑意单纯干净。他拿着银色云纹绣着南海珍珠的腰带为晏倾系上,手指翻飞如玉色蝴蝶为她挽了个精致漂亮的蝴蝶结。 穿好衣服,晏倾坐在床边,无所适从的拽着身下柔软的毛毯。淡淡的梅香至墙角白玉三足香炉中冉冉升起,浅灰色的光线穿过淡绿色窗纸,室内光线暧-昧。 单膝跪下的晏安被两侧淡棕色的长发遮住脸颊看不清神色,掌中托着晏倾的绯色牡丹珍珠软鞋,手上的动作格外温柔体贴为她穿上厚实柔软的软鞋。 晏倾起身,不耐烦的用脚尖蹭着朱红色地毯。“阿梨,今日还去如暗香阁吗?”晏安举着冒热气的白绢毛巾问道。 他知道? 晏倾心脏狂跳,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瞥了他一眼,见晏安神色如常的,似乎只是随意的问一句。 “……嗯,”晏倾有些羞恼的拽过毛巾,粗鲁的擦着脸。 “阿梨就不能让我省心点?”晏安琥珀色的眼眸淡淡的发着光,嘴角笑容安详柔和。“阿梨,若没了我,阿梨可怎么办。”他拿过毛巾,温柔仔细的为她擦拭。 “皇兄是一个人惯了,”晏倾轻讽笑道,“宫里那么多奴才,随便找一个都比皇兄伺候的舒服,皇兄还是别抢奴才的活了。” “可我愿意伺候阿梨直至我死亡,”晏安将她按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声音低低的说。“阿梨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只要阿梨呆在我身边,好不好。” “什么?”晏倾漫不经心的挑眉问,“快点梳,你不是还要上朝吗。” “……没什么。” 晏安拿过小叶紫檀木梳,一下下仔仔细细的为她梳理着长发。怕弄疼了晏倾,他曾经用自己的头发做实验,拽掉了一大把。 他那时庆幸着,幸好是自己的头发,若伤到了阿梨,他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阿梨,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 阿梨,让我再自欺一段时间吧。 头皮与梳齿的相触十分适宜,晏倾低头不去看他满怀温柔的神色。她一遍遍的想着晏安曾给她的□□,六弟因为他而变成傻子,母后空洞悲凉的目光。 她只能这样回想,才能让软化的心重新变得冷硬。 晏倾细嫩的指尖摩擦着红玉海棠步摇,镶嵌着宝石的铜镜映出晏安远出的背影。也许是外面灰暗的光线,才使得这一瞬间的他尤为苍凉孤寂。 “晏安,”她忍不住胸口的酸痛叫住他。 晏安快速的转身,眼里的惊喜遮也遮不住。他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阿……阿梨,怎么了?你想要什么?” 叫他做什么?终止计划吗? 怎么可能会终止。 “没什么,”晏倾难得心平气和的微笑着,“晏安……你,你的手艺抵的过大宫女了,我都想让你变成小太监天天为我梳头。” “就算不是太监,我也会天天为你梳,”晏安敛下睫毛,神色不明的回答。“阿梨……没有其他的事了?”他琥珀色的眼睛藏着期待,紧张的哑了嗓子小心翼翼的问。 “没有,”晏倾冷硬的回答,倏然背过身不去看他。 “我走了,”背后的晏安勉强的笑着,目光深深地凝视着晏倾,像要将她铭刻在灵魂深处,永远永远的记得她。 晏倾握着拳头,不安的咬着下唇,猜测他什么时候走。 轻轻的脚步声远去,似乎听到了晏安的一声轻叹。等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晏倾呼出一口气,摘下碍事的宝石头饰,在层层帷幔最后面的楠木大箱子底层翻出墨绿色太监服。利索的换上衣服,她翻过窗户,从后殿种有桃树的地方爬出墙头。 母后那边找人代替她去如暗香阁的宫女应该已经出发,她弓着腰小心的避开侍卫,走到四面环水的液香阁。 一口气跑进阁内,晏倾提着的心脏终于安心的放下。她抹了把额头渗出的冷汗,微微喘着气。 “公主还是这么小心。”沙哑低沉的女声嘲弄的说。 “比不得你那么大胆。”晏倾走到身穿血色长衫的女人身前,伸手,“药呢?” 女人名叫梨安,是三个月前突然出现在她宫殿里的不速之客。要不是她自称可以杀死晏安,她早就让侍卫将她抓起来处死,即使知道这个女人太过于诡异复杂。 可想要杀死晏安的心理压过防备心。 女人身材高挑,脸上带着一个黄金梨花面具,头上还蒙着层层黑色厚纱,只露出一双似晏安的琥珀色眼睛,她姿势妩媚的靠坐在撒花黄金蟒软榻上,指尖一直揪着血色衣摆。 “药?”女人反问,低低的笑着,伸出白皙手指拽着晏倾墨绿色的衣袖。“公主就那么想杀死……晏安?”她微微眯起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流转光泽似狐妖般勾魂夺魄。 “你想反悔,”晏倾冷笑着,上前压住女人,握住从袖口滑出的匕首,横在她白皙脖颈处,锋利的刀刃逼近柔嫩的皮肤,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她威胁的眯起眼睛低声说,“把药拿出来,不然……杀了你!” 女人惊愕的瞪大眼睛,琥珀色的瞳孔清晰的映出晏倾的身影,她左右瞟着,嗓音发干。“公主,你先起来。” “不,”晏倾凑近女人,低吼,“药在哪,你衣服里。”不等女人回话,她直接摸进女人衣服胡乱找着。 “等等,”女人有些慌乱的叫着,“你别乱动,药在这。”她从黑色皮革腰带里掏出一个褐色小瓶,“你……真的要杀晏安?”她拽住要起身的晏倾衣袖,紧张的问。 晏倾夺过瓶子,淡淡的回答。“对,这药真的能杀死他?”她直起身,瞥一眼女人攥住她衣袖的手,干脆的用匕首割断。 女人颓然垂下攥着墨绿色破布的手指,她仰面躺在软榻上以袖口遮住脸,声音含糊不清,“对,能杀死他。” 晏倾将药瓶装在袖口里,转身要走,踏过门槛时。她回身见女人如死人般仰卧在软榻上,血色衣摆静静的遮住她的面容,像躺在血泊般死寂苍凉。 “谢谢,你,赶紧走吧,”晏倾说。 “真的要杀晏安,”女人第三次问道。 晏倾望着灰白色的天空,斩钉截铁的回答。 “对,真的要杀晏安。” 第55章 成王败寇5 晏倾一路跑回翠拢宫,关紧大门。她快速的脱掉太监服丢到金龙攀沿柱子旁的三足青铜鼎里,蓝中带黄的烟苗迅速舔上墨绿色太监服。她余光瞥到被丢到床下的绯色兰纹长衫,弯腰拾起,她指腹摩擦着领口柔软的白狐毛。 最后一次了,便……如他所愿吧。 换上长衫,没有唤宫女,她自己磕磕绊绊的将头发挽成髻。铜镜里的她,眉目精致,面白如玉,却不带一丝笑意,冷硬僵直的好似一具死尸。 右手里的褐色药瓶被她握的死紧,晏倾只需要在晚上做汤的时候放进去,他就会死。晏安绝对会死的。 会死的……因为只要是她给的,无论是什么,他都会接受。 晏倾走到庭院里,将沾了血迹的匕首丢到墙跟的荷花池内,匕首砸破薄冰沉入池底。池中在昨夜已结了一层薄冰,断枝枯藕伶仃的立在中央,几堆残雪垒在荷花池的边缘。三只麻雀叽叽喳喳的掠过褐色断枝飞向远处。 她目光追逐着麻雀,突然想起晏安给她说的故事,那个至母亲死去就再也吃不饱的小麻雀。 那个小麻雀其实就是他吧。 晏倾摇了摇头,暗道自己是糊涂了。她握紧袖中的药瓶,眼眸蒙上阴郁之色。披上柔软保暖的白狐斗篷,她大步走出翠拢宫,在经过六弟的清言宫时,站立片刻,最后推门进去。 清言宫内唯有六弟蹲在院中池塘边。他穿着墨蓝色窄袖蟒袍,身后披着的黑色貂皮斗篷垂在地上,沾了些枯枝烂叶。长长的黑发用紫金冠束起,露出麦色肌肤、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黑亮,黑亮的眼睛里带着傻子常有的茫然目光。他蹲在一棵掉光叶子的柳树旁,没有抱暖炉的手指扣着地面自言自语的说着话。 “阿笙,在做什么?”她拉起六弟,细细端详着,“让阿姐看看你……你的玉佩呢?”晏倾脸色铁青的看着六弟腰间一块玉佩也没有,就连她以前送给他的一块麒麟纹黄玉玉佩也不见了。 晏倾环顾四周,见偏殿屋内有几个黑影围在一起,她走上前,冷眼一看。那是几个三等小太监聚在一张红木桌旁赌博, 她怒极反笑,一脚踹开大门,冷笑着打量目瞪口呆的太监们,“奴大欺主了,本公主看你们是不想活了,来人,全部杖责三百!” 门外的侍卫拖着大声哭喊的太监离开,晏倾还是止不住怒火,愤怒的跺着池边的柳树。 “别……别打青青,青青是我的,不能……不能打,”六弟突然冲上来,一把抱住晏倾的腰将她拖到一边。 晏倾的愤怒来的快去的也快,她轻轻摸着六弟的头发,眼睛发酸,急忙仰头。“不打了,阿笙,不打了。” 六弟不习惯的缩着肩膀嘿嘿笑着,黑亮的眼睛好奇的瞅着她,“嘿嘿,你没有青青好看……没青青漂亮,漂亮。” “是吗?”她拉着六弟走到殿内,在白绢上沾了点凉水,一点点洗着六弟手上的黑泥,“今天的午饭吃了吗?” “青青……要青青陪我吃,”阿笙缩着手,待见到晏倾静静的落泪,好奇的用指尖沾了点眼泪放到嘴里,“不好吃……不好吃,唔,青青,青青,”他叫着,“青青的水好吃,甜的,甜的嘿嘿。” 六弟。 她的弟弟是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嫡子,却变成了一个……傻子。 “青青……等等我,”六弟突然挣开晏倾的手,急急忙忙的跑出殿外,半道上还差点摔了一跤,就像有什么人在外面等他一样,那么高兴、开心。 晏倾揉着眉间,只要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的,阿笙,姐姐会治好你的。 傍晚突然下起了小雪,慢悠悠飘下的雪好似梨树摇下的一片片梨花。灰绿色的竹叶沙沙的想着为这寂静的世界添了一道声音。天色越来越暗,走道上、松柏上、金色蟠龙琉璃瓦上被雪花镀上了一层浅浅的白色。 翠拢宫内的地龙烧的火热,晏倾却觉得浑身发冷,她拽紧白狐披风,愣愣的看着八仙桌上的白瓷蓝纹碗,那里面装了些清甜的银耳莲子粥,半透明的银耳微微翘起,边缘处冒出一缕缕白烟,在半空中幻化出各种形状。 她垂下眼睫,思绪转到晏安那里。 ……他吃甜吗? 不知道啊,真可笑,两人在一起总共有五年了吧,她却连晏安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来人,”晏倾嗓音嘶哑,目光空洞的叫道,“将这碗银耳粥送给皇上,就说……是我给他特意熬的。” 她亲眼看着这碗加了□□的银耳粥被蓝衣的宫女端起,动作小心放到檀木漆盒里。刻着八仙图的漆盖盖上,银耳粥升起的白气便被阻拦在里面。 宫女离开后,翠拢宫的空气好似被人吸走,晏倾感到头昏脑胀,心脏急剧的跳动着,舌根像吞了一大把黄连似的,苦的人心痛。 她不能在这等。 晏倾站起身,找出黑色披风,拿着素色梅纹灯笼跑出翠拢宫。 万阑寂静,两侧的红梅盛开,红艳艳的花瓣中点缀着些白雪。脚下的雪咯吱咯吱的响,晏安所在的宫殿点着许多蜡烛,橘黄色的烛光在黑夜里显得特别温暖。 晏倾无意识的走着,等到发觉的时候才知道她来到了华研宫。 华研宫还是老样子,破旧脏乱的宫殿睁着黑洞洞的眼睛望着眼前,宫门通向正殿的青石板落满枯草与鸟屎,点点积雪为这所破败的宫殿增添了点美感。晏倾现在不像以前那样踮着脚尖,她绕过烧焦的窗框,直直走进正殿里。 几只麻雀因为晏倾的到来惊慌的飞走带起一阵阵灰尘,她打量着晏安以前居住的地方,竟有点同情。大殿空无一物,只有片片损坏的帷幔轻纱挂在墙上、柱子上。以前铺着白玉地板的地方被太监宫女们翘走了好多,地上还有重物移动的痕迹。 左边还有几顿浅灰色的灰尘木屑,应该是晏安烧的。 冷风吹起,一股陈年霉味跑进鼻腔,逼的晏倾顷刻打了几个喷嚏。她她以手掩鼻,用灯笼挑开丝丝缕缕的帷幔轻纱。 脚尖似乎碰到了东西,只听。 ——哐当一声巨响。 晏倾脚步不稳的往前扑去撞到大殿正墙,手指勾到凉凉的红色丝绒帷幔。等到站好,灯笼里的蜡烛被摔出来,火苗舔上帷幔,橘色的火焰一下子就窜上来。 她手忙脚乱的把着火的布给撕掉踩灭,转身见帷幔遮挡下的灰色墙壁有着明显的一道道浅色痕迹,像是暗道。 这里怎么会有暗道? 晏倾试探的伸手去推,只听一阵轻微的吱吱声,一扇大约十几尺的石门往内移去。阴风袭来,露出往下延伸的一阶阶石梯,左边石墙上每隔几米就放着一个火把,幽幽的冷光照在晏倾脸上,在头顶的石块上投下诡异的黑影。 脚步一直往下,往下,往下。不知道绕了多少弯道,直到晏倾适应了下面阴冷的空气不再哆嗦,她才望见前面有一扇暗青色梨花铁门,这时,她才看清,就连脚下的石块都刻着梨花。 晏倾突然有些后悔。 ……不该来的,就这个秘密随着他的死去消失不就好了! 不能看。 晏倾目光惶恐的将头抵在铁门上,袖口里的褐色药瓶冷的好像一块玄冰,好冷。她颓然转身,脚步踉跄的走回去。 她不能看,会后悔的。 ……不。 晏倾咬牙,眼里闪着倔强的光。 她……绝不会后悔。 晏倾站住,茫然空洞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她深吸一口气快速的转身推开铁门,脚步迈进。她抬眼一看,惊讶的瞪大眼睛。 这是一间几百平米的房间,地上铺着光可见人的梨花玉地板,正中央放着一具两人份的水晶棺材,在四周长明灯的照耀着闪烁着五彩的光芒。她一步步的走进,看清水晶棺材里隐约透出的红色是两件大红色的喜服,正是那年他们成亲时穿的衣服。 她走进棺材,脚尖踢到一块柔软的东西。她吓的瞬间往后退,等了好久,什么也没有发生。 晏倾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发现那正是自己上午才见到的东西——梨安的黄金梨纹面具与红色长衫,梨安就是晏安? 骗人的吧。 晏倾无法相信,她茫然无措的环顾四周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梦。四面墙壁上刻着些花纹,走近时发现原来是晏安一笔一划刻的字与梨花。 【阿梨,即使是死亡,我也想与你共赴,不过,阿梨肯定不愿意的吧,我只好用喜服代替了,阿梨,穿上嫁衣的时候真的很美。】 【阿梨,遗嘱已写好,让别人坐在那个位子我不放心,所以,阿梨当皇帝吧,我还没有看过阿梨穿黄袍的样子呢,好可惜。】 他知道! 晏倾苦笑着捂住眼睛,他确实知道,就连□□都是他准备的。 【阿梨,一直好粗心,好粗心啊。】 【阿梨,会因为后悔而记得我吗,以后在那个位子上的时候会偶然想到我吗?】 阿梨,阿梨,阿梨,无数个黑色比划的阿梨这两个字变成晏安的模样在晏倾耳边喃喃低语着,‘阿梨,你会后悔吗?’‘阿梨,你会后悔吗?’ 晏倾眼前出现了幻觉,那一道道深深的字痕猛地流下了血迹,一滴滴的砸在地板上,开出血花,花里长出了晏安的头。 【阿梨,你会为了失去我这个狗而后悔吗?】 才不会,她才不会……怎么可能……会后悔。 【阿梨,还是没有认出我啊,阿梨,你有认真看过我吗?】 当然有!她有认真的看着他啊,有仔细的想过他的喜好,可明明是你先背叛我的啊! 【阿梨,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会的吧,因为我可是在阿梨生命中留下一道很深很深的伤口】 不会不舍,绝不会想起的,所以,所以…… 晏倾心脏痛的麻木,她猛力推开大门。看见母后与士兵站在晏安左右,他笑容轻软的坐在红木硬椅上,左手端着一碗银耳粥。 晏倾这么大的动作,顿时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引过来。 她紧绷下颌,一步步走向目露期待的晏安面前。“皇兄,”她咽下喉咙的血腥味,冷笑着踹倒他,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的晏安。 “皇兄,莫不是忘了,本公主可最是睚眦必报。” 晏倾转身面对紧张的母亲,挥手命令,“来人捉住这个亵渎皇家血脉的罪人,三日之后,斩首示众!” 她一直背对着晏安,不去看,不去想。 好像这样,她就能将自己从看到那间暗道就来临的噩梦里脱离一般。 淡淡的叹息传来,那是晏安的。 阿梨,你会记得我吗? 第56章 番外 他站在恢复往昔辉煌的华研宫殿外,带着怀念的神色静静的看着自己母亲从坟冢白骨化为绝世美女——母亲在世的时候就是最美的女人。 他在做梦,他知道。 ……因为自己的母亲早已化为一培黄土,魂追秦安……或者应该称他为……父亲。母亲不说,他也知道,她是想让他唤秦安为父亲的。 他也知道,母亲认为是他害死了秦安——这个昔日将门之后,后来变成太监的男人。 “你就是个祸害!所有你爱的人都会凄惨至极的死去,都会死!哈哈哈哈。”母亲疯疯癫癫的大喊大叫着,尖利刺耳的声音划破长空。 她长长的青丝拖曳于地,赤着白如玉的两脚踏在火焰升起的宫殿内,白色轻纱裙摆撩上艳丽浓烈的火苗,她就像只浴火重生的凤凰——骄傲高贵,肆意妄为。 母亲是洛家的老来女、掌上明珠。听说她出生的时候,天降甘霖,东边五色祥云铺满半个天空,满城的玉兰花乍然盛放,使京城为白色玉兰花所重重遮掩。 听说抓周时,她一把抓住自己大哥旁边站着的少年秦安。半岁说话,一岁能走,三岁能诗……世人称之为神女。她总有稀奇古怪的点子让人叹为观止,她不畏皇权,任性妄为,骄傲的就连皇子都敢当面顶撞,即使是现在,民间也都流传着她的故事。 她这样奇女子当然也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当今皇上——三皇子,七皇子,江湖上的少侠盟主,无阙崖的圣子,千机殿的教主。就连二舅舅也对母亲怀有异样的感情。 也许就是那抓周礼上的孽缘。 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却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一个被指腹为婚的男人,秦安。 他们相爱——或者是母亲自以为相爱却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哈,这是当然的。世人谁会允许这样的爱恋?不可能的吧。 母亲的爱像一团炽热明亮的火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同时也摧毁其他。她不惧世俗的公然表示自己爱的是有妇之夫,肆意破坏秦安的婚姻,强行留下秦安与之共处一室。 母亲所做的事惊世骇俗,所有人都觉的母亲疯了。 只有疯子才会这样肆无忌惮,无所不用其极的毁了自己与别人。 皇帝——阿梨的父亲,在所有人都觉得母亲疯的时候还爱着她,一道圣旨将母亲逼到宫中,不过听说她曾让秦安带她私奔,但想必是没有成功,不然也不会有他这个偷-情而来的孩了。 她与皇帝互相折磨了五年,明目张胆的在华研宫留下被皇帝阉-割过的秦安过夜。她的疯狂终于磨灭了皇帝对她的爱。而母亲真不愧是大家所说的神女,在最后的时候设计让皇帝看见她与秦安的尸体缠绵。 她在报复皇上,特意让他看到,让他知道就算是尸体她也会爱的比谁都深。 ……为了报复皇帝毁了秦安。 母亲像一朵绽放在冬日夜空的烟火,开放时绚丽极致,瞬间的美丽然后消失殆尽。以燃烧自我的方式在天空留下属于自己的色彩。 而他不愧是母亲的孩子,他们的脾性相似到极点。 五岁的他站在华研宫走廊下,茫然的看着母亲在殿内*。 那是父皇彻底厌弃她的那年。 华研宫内的红色火焰窜上金色帷幔,急躁的伸出手臂缠在房梁上。它越升越高,越升越高,墨蓝色的夜幕压不住它,任由火红的裙摆旋转飞舞,化为一块块黑色的火星纷纷落下。 “秦安……哈哈哈,秦安,月儿来陪你了。”女人停下动作,收起脸上疯狂的神色,苍白肌肤染上红晕,琥珀色的眼睛温柔似水,嘴角勾起喜悦的笑容走向火海。 他不明白,为何一瞬间他的世界翻天覆地。他需要自己穿衣,自己找饭吃。陪着他的老嬷嬷常常半夜偷吃东西,有些都是他千辛万苦才找来的。 怎么办呢? 很简单,他在小太监种花的时候偷来铁锹,趁着夜深放在老嬷嬷必经的路上。黑天摸地的,老嬷嬷出去时撞到铁锹,她就像风干的腊肉一样折断了,散发出来的味道也很像尘封已久的腊肉。 这些事情如上辈子的事,久远的差点想不起来。 但今晚的梦又让他重新想起那一切。 母亲是笑着死去的,她在最后还是得到了秦安。 即使那是具僵硬冰冷的尸体。 那……他呢,他得到的也会是阿梨的尸体吗? 不要,他宁愿抱着憎恨他的阿梨,也不愿亲吻死去的阿梨。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留下的只是具空壳,而他要的是灵魂。 十三岁的他渐渐明白,他只是阿梨无聊时解闷的宠物,随时可以丢弃也可以漫不经心的抱起来。懒懒的哄上几句,他就会像家养的狗一样摇着尾巴跑过去。 他不要这样,就算是宠物,他也想当一只唯一的宠物。 母亲曾说过,‘世间唯有恨,能抵过爱,有时甚至能超越爱。’ 他信了。 与宁长夏联手设计出舍身救父的戏码,晕了几天后,得到了自己真的是皇上孩子的消息。虽不知宁长夏是如何做到的,但结果如他所愿不就好了。那人一脸愧疚内疚想要补偿的样子,无论他想要什么都会给他。 是不是唯有失去才懂得珍惜? 是不是掺杂着愧疚后悔的心情才会那么强烈炽热。 那……阿梨呢? 阿梨,你会记得我吗? 阿梨总是那么粗心啊…… 看不见他害怕阿梨的若即若离,看不见他嫉妒阿梨对他人的欢笑,看不见他愤怒阿梨对他的不在乎。 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不明白。 不明白当他知道那个给他珍珠腰带的小仙女是自己妹妹时的喜悦,不明白让他当狗时的决心与纠结,不明白他强迫欢好时的痛苦与希望。 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 他看着阿梨眼中的恨意,苦涩的想:是恨也好,只要能记住他,什么都无所谓。 他让宁长夏砍下自己的臂膀——洛家,因为他知道洛家会是阿梨登上皇位的阻碍,他愿意将自己的所有献出,只为阿梨能在偶然的时候想起他。 她会说:他啊,一个傻透了的笨蛋。还是会说:哼,不过是本公主的一条狗。 只是这样想想,他就觉得自己如死灰的心又重新燃起火星。 从梦中醒来,他漠然的望着杏黄色床帐,淡淡的想:也许是到最后时候了,所以才会让他梦见母亲的结局。他苦中作乐的笑着,自己的死法比母亲的稍微好点呢。 他是自愿被阿梨杀死的,用他给的□□。 清冷的梅香充斥着周围,杏黄色床帐里的光线暗淡,可足以让他看清枕边的爱人。 阿梨紧皱眉头,嘴角下撇。是一种自跟他在一起就有的厌恶忍耐的表情,他从来都知道,阿梨恨他,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其实这样也挺好,他们会融为一体,但喝血是会生病的。 指尖挑开阿梨白色里衣,露出精致纤细的锁骨与上面斑斑点点的玫红青紫。他倾身轻吻下微微起伏的白嫩胸-脯,那下面是为阿梨供奉生命的心脏。 ——扑通扑通。 他的心脏渐渐与阿梨的一同跳动,就好像两人的生命共用,他们的命运从此相连。 他找了一把红绸包着的银色剪刀,小心翼翼的剪下阿梨鬓角边的一缕黑发。用红色丝线缠起与自己的长发绑在一起,永不分离。 ……结发亦同心。 他目光哀切,喃喃低语,“在你明白真相之前,请允许我用自己的死在你心上刻上一道痕迹,阿梨,记住我。” 阿梨从来没有看过自己心虚时的表情,昭然若是、一目了然。他等待着、期待着,可阿梨还是没有后悔,她是铁了心的想要杀了他。 呵,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什么那么不甘心呢。 他换上穿过几次的绯色长衫,戴上明显有含义的黄金梨花面具,就连眼睛他也留在外面,只为阿梨能想到……这是他。 他不求阿梨停止暗杀,只求阿梨知道是他,然后带着愧疚不安与疑惑的心情将他永远刻在心里。 记得曾有个傻瓜……甘愿让她杀死自己。 可是,这个愿望还是没有实现啊。 听着阿梨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让人捉住他,看着阿梨背过身连最后一次也不让他见。 他早已麻木的心还是隐隐的传来刺痛。 好痛啊,痛的恨不得杀了自己。 阿梨,你会记得我吗? 脏乱的菜市场上的黑褐色木桩几天前才砍过宁长夏的头,现在轮到他了。他发丝凌乱,抿起嘴角,轻咳着压下喉咙上窜的血腥味,被绑在身后的双手死死的握住同心结发。 那是他仅有的。 阿梨坐的位子离他太远了,太远了……他使劲的往那看也看不见,一如他永远看不清阿梨的心。 身后强壮的刽子手在锋利的大刀上喷出烈酒,冰冷的酒水溅到他身上。银白色的光闪过,他浅笑着闭上眼睛,等待自己的结局。 ……阿梨,你会记得我吗? 会的吧,阿梨,你可是看到了我的心啊。 阿梨,记住我,记住我,记住我。 阿梨,记住这条名叫……晏安的狗。 第57章 斩首后的故事 “他背叛过你哦,”窗外凌空的黑发少女说道。 晏倾扯过金色龙纹锦被盖在满身伤痕的晏安身上,拉扯间撞到他手上束缚的铁链使得叮当作响的声音充斥大殿。 她面无表情的从龙床上起身,目光凌冽的看着她。对于少女明显不同于凡人的表现,她从惊恐敬畏变得麻木、视若无睹。她指尖拂过晏安一夜过后变得红肿的薄唇,神情淡淡的凝视着少女。 少女从几天前的夜晚出现在她面前,一直不停的试图用言语挑起她心里的黑暗。她揉着眉间,暗道少女已经不算是试图了,她已经成功了,不是吗。 晏安在要被斩首的时候,她派去东厂番子暗地里用个易容过的死囚犯代替他。本来只想救下他,让他离开,结果…… 少女纤细的身体慢慢下移,脚尖垫在窗棂上,肩膀上像是妖精的半指小人一直目光严肃的看着晏倾。“你真的不杀了他,就不怕他再次背叛你?”少女大胆的目光瞟过龙床上鼓起的地方。 “他没有机会,”晏倾挡住少女看晏安的目光,冷冷的回答。 对,他没有机会,他现在是自己的狗,休想再背叛她。 “是吗?”少女反问,飞进乾正殿。她及腰黑发闪过淡淡的光泽,月光在她周围渡上银灰色的光晕,她大约十六七岁,穿着露胳膊露腿的奇装异服。及腰黑发随风轻舞,白玉似的脸上镶嵌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浓密的睫毛俏皮的上下翻飞,琼鼻樱唇,嘴角勾着戏谑的笑意。 她似云中漫步般飞到梳妆台前,甜美的声音带着引诱,“他真的值得你信任吗?上次你付出的信任可像一场笑话一样被他毫不留情的给利用了呢,真的要再次付出脆弱的的信任吗?阿梨,阿梨?” “闭嘴!” 晏倾喘着粗气,绝不承认自己被蛊惑了。 对,她没有!她只是当晏安是自己的狗,只是自己的狗,主人对狗有占有欲不是很正常吗? 呵……呵呵。 她掌心潮湿颤抖,脸上带着病态的红晕,瞳孔放大映着癫狂的神色。晏倾咽下唾沫润湿干燥的喉咙,掩饰性的往后退坐回龙床上,旁边就是晏安被拷上铁链的双脚。 他睡着了……或者应该说是昏迷了。 昨晚做的太疯狂。 心里的黑洞越来越大,快要吞噬最后的光明,她自言自语的反驳着自己。 对,她一定是被这个诡异的少女给蛊惑了,不然。 不然她怎么会关起晏安,让他做自己的禁-脔。 就像晏安曾经对她做的一样,她也一模一样的用各种手段对付晏安,不……她的更加过分。不仅将他囚-禁在龙床之上,白天他要像条狗一样吃着地上的食物,晚上还被她各种凌-辱。 他对她的爱一定消磨掉了吧? 不该是这样的,他只是自己的狗,这一个理由根本说不通现在的情况。谁会与自己的狗同吃同住,哪个主人会与自己的狗……欢好? “既然不能杀了他,将他一辈子囚在你身边不也挺好的吗,”少女的声音源源不断的传到晏倾耳边,妖异的音调勾起晏倾隐秘的情绪。 “他就躺在你的身边,一切都必须依靠你,再也不敢隐瞒秘密,不会再背叛你,是的,不会再背叛你。” 不会再……背叛她? 怎么可能,像对待狗一样对待他,他怎么可能会永远喜欢自己……为什么要他喜欢自己呢,他曾经不也这样对待过自己吗?那她也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对,她没有错。 晏倾捂住脸的手放下,黑色眼瞳里的愧疚不安越来越少,癫狂之色染上脸颊。她没有看见自己心脏里住着的一朵娇艳玫瑰正在慢慢枯萎生病,红色的花朵被心脏衍生的黑色气体慢慢染黑,花心开始生出霉斑并自主催生出一缕缕纯粹的黑气。 那正是夏娜需要的黑气。 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已经出现,夏娜得意的笑着,得瑟的瞥过肩上的安亚,她轻轻的走到晏倾面前,掌心正对她胸口。 “夏娜等等,还没有成熟。”安亚动了下身后的银紫色翅膀,嗓音清冷的说。 “用不着你说,我早知道,”夏娜目光掠过晏倾心里的病玫瑰,发现玫瑰的花蕾还有一点光,在黑色的花瓣里不易察觉,但确实是一点点的光。她心虚的假咳几声,叫道,“我那是试探你,前面几次我不就做的很好!” “……嗯,”安亚无言,耐不过夏娜一脸骄傲的样子,还是违背原则的默认了。 “那,要等?”夏娜不确定的咬着下唇,“我说了这么多,结果她还是心存希望,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快了,”安亚敛下银色睫毛,紫色眼睛瞟过晏倾。他看得出这个女人就快就要被黑色的绝望所掩埋,那丁点希望不过是最后的挣扎。 “啧,走啦,”夏娜不满的捏着安亚银紫色蜻蜓似的翅膀,带着孩子气的占有欲低声叫着,“我才是你的主人啊,别给我乱动小眼睛。” 安亚默默的涨红了脸颊,试图用严肃正经的眼神击退夏娜无耻的言行。 不……不该这么害羞的。安亚脸上的热度足以烫熟鸡蛋,他默默的低头,默默的用翅膀挡住自己的番茄脸,默默的在心里刷屏一万遍。夏娜对他有占有欲了,夏娜对他有占有欲了,夏娜对他有占有欲了。 夏娜捏着突然沉默的小人跳出雕花窗户,望了眼被她弄晕的晏倾,她发出饥饿之人常有的哀叫声慢吞吞的飞走。 在夏娜走过几刻钟之后,晏倾醒来,她疑惑的看着四周,不解自己怎么在上朝的时候还待在乾正殿。 乾正殿里燃着龙涎香,地龙火热,熏人欲睡。晏倾望了眼刻漏,想着既然延迟了那干脆不上朝了。指尖在丝滑的床单上游离,终于碰到晏安布满青紫痕迹的左手,他修长的手指不正常的弯曲着,那是因为被她折断了啊。 他忍着痛楚的呻-吟声还真是好听。 晏倾怀着留恋的神色,淡淡一笑,轻吻上斑驳的手面,嗓音含着甜腻的笑意,“本公主的狗,我们再玩一次吧。” 翻身坐上晏安的腰部,她嘴角勾起如小女孩般天真的笑意,手指却毫不留情的掐住晏安胸前的红果,张嘴啃噬着留下他伤疤的脖颈,含糊的叫着,“哎,你这条狗该醒来讨好主人了吧。” “唔,哈……哈,”晏安喘息着,琥珀色的眼睛艰难的张开,浓密的棕色睫毛因为泪水而黏在一起,他闷哼出声,声音断断续续,“阿梨……为何不去……啊,上朝,唔。” “上朝?”晏倾将指尖含进嘴里,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我不正在‘上’朝吗?”说着,把玩他朱果的手指猛然掐着他脖颈。“你要背叛我吗?” 晏安安安静静的任她掐着,琥珀色的眼睛泛起迷离的水汽,眼眸里有着不容忽视的纵容痴迷。他在晏倾微微松手的时候,嘶哑的说,“上我,阿梨,让我感受到你。” “哼,”晏倾指尖粗鲁的探进他嘴里,强势的捏着他舌头随意的玩-弄着。“好处不能全让你占了,”她眼睛余光瞥到自己的衣裙,突然有了个主意。 晏倾挑眉,嘴角勾起玩味的笑,俯身凑近晏安,鼻尖抵着他柔韧有弹性的脖颈,撒娇道,“狗,你穿上女装,我们来一次吧。” 身下的晏安僵立片刻,沉默的空气慢慢蔓延。晏倾眼里的阴霾加深,他果然恨上了她,是不再喜欢她了吗? “那……我想穿阿梨曾穿过的喜服,”晏安雪白的贝齿轻咬住下唇,白皙如玉的脸上飘着两抹绯红,琥珀色的眼睛因为难耐的羞耻而闪躲着,但……他没有憎恨。 “啊,你……愿意?” “只要是阿梨,我什么都愿意。”晏安勾起温柔纯粹的笑,详装不解的问,“阿梨,在心疼我?” “怎么可能!”她嘴硬道,“告诉你,你不过是本公主的一条狗,谁……谁要心疼你。”她跳下床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像落荒而逃的样子。 晏安憋着笑,不愿再让她羞恼的退缩。在看不到晏倾的身影时,才敢轻笑出声。笑着笑着他慢慢止住了声音,琥珀色的眼睛带着淡淡的幸福仰视着金黄色龙纹床帐。 ……心疼啊。 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念头现在居然敢轻易说出口,即使这是以被囚-禁为代价,他也愿意。 那天在菜市场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直到被身穿飞鱼服的东厂番子带走,用易容成他的样子的死囚犯代替他死的时候,他才敢让微弱的希望重新点燃。 阿梨,在救他。 他被静默无言的太监洗刷身体,穿上轻薄的白纱长衫,独坐在自己几天前才睡过的龙床上,紧张的情绪如一只小手玩弄着他的心。 直到红烛快要燃尽,晏倾才穿着龙袍推门进来。晏安身体猛地绷紧,耳尖因为紧张而颤抖着,他抿着嘴角,想着阿梨要是亲他怎么办,他的嘴里还有没有臭味? “皇兄,”晏倾握着白瓷药瓶,嘲弄的扫视着握紧双手的晏安,“皇兄只怕是忘了本公主锱铢必较的个性,”她倒出黑色药丸丢给晏安,“你囚我三年,我必囚你一辈子。” ……一辈子啊,真好。 “狗,你笑什么,”回来的晏倾看到晏安嘴边幸福的刺眼笑容,羞恼的吼着,“穿上,就像你扮成梨安的样子,哼,你扮成女人不是很在行吗。” 晏安半阖眼睫,乖乖的甚至主动的配合晏倾换上大红色的喜服。红烛低垂,光线迷离,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两人身边,晏安长发如泼墨,面白如玉,唇若涂脂,红色的喜服半遮半掩的露出白中带青的胸膛。 喜服上五色凤凰的嘴正对着晏安胸前的朱果,就像要啄食般。晏倾忍下淡淡的嫉妒,一把撕开喜服压上他,尖利的牙齿研磨着无辜的红缨。 晏安嘴边溢出轻轻的呻-吟,他眯起琥珀色的眼睛,像似新婚燕尔的新娘子般,羞怯的说,“相公,请……请进来吧。” 晏倾附上他,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染黑,再也回不去曾经的纯白。 狗,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 你敢背叛我,我就杀了你。 第58章 夏娜安亚古代二三事 成元三年,成德帝因病暴毙,改立嫡长公主为帝。昭告天下,大赦亿民,以承正统,建元开明,即日起为元贞明年。 糊着白色元宝纹窗纱的暗红色雕花窗户下的官道上,一小队骑着棕红色战马的蓝衣官差快马加鞭,疾驰而过。黑色披风翻飞如墨铮铮作响,蹄下灰尘四处飞腾如云雾。 夏娜倚窗而坐,面前放着一张暗红色梨木方桌。最不起眼的左边放着一盘绿油油的散发着不详气味的炒青菜,她几乎能想象到那绿不拉唧苦兮兮的青菜在嘴里如嚼蜡的感觉。 “咳,那个女皇帝的傻弟弟真的跑了?”夏娜收回眺望窗外的目光,她黑亮的大眼睛似乎因为无聊乏味而半阖着,浓密纤长的睫毛遮住狡黠的眼神。 ……她内心还残留着侥幸心理,认为安亚发现不了她的小心思。 夏娜从睫毛下小心翼翼的瞅着安亚,放在桌上的胳膊悄悄的将左边的一盘炒青菜往外一点一点的挪动着。为了引开安亚的注意力,她故意捏起一颗安亚不愿让她多吃的琥珀山楂。 浅金色的阳光下,夏娜捏起的红色山楂反射着点点光晕。颗粒饱满的山楂外皮是诱人的鲜红色,没有半点黑色小斑点,新鲜水灵的好似刚从枝头上摘下来似的。山楂外皮被一层琥珀色半透明的糖浆紧紧包裹着,咬一口,酸甜之中又带着糖浆甜滋滋的清脆感。 夏娜嘴里吹着口哨左顾右盼,就是不看安亚,左边的炒青菜被她推的只差一点就要从方桌上摔下,香消玉殒矣。 “夏娜……” 安亚心塞无力的叫道,他就站在梨木方桌上,但因为他科多尔人的能力,想让谁看见就让谁看见。所以,就算他大咧咧的顶着非人的形态站在方桌上,也只有夏娜可以看见。 安亚穿着天青色立领长袍,在对襟衣领处用银色丝线绣着浅浅的常春藤蔓。背后的银紫色蝉翼翅膀收拢垂下,银色长发松松散散的披在身后。肤色上近乎于雪色的白,而那双紫宝石一样的眼睛是安亚浅色的面色中唯一的深色。 他眸色清冷淡漠,张开背后的银紫色翅膀,如点水蜻蜓飞到空中,将那盘即将死亡的炒青菜重新拉回生命线上。 夏娜挑眉,再推出去。 安亚继续推回来。 夏娜推出去。 安亚再推回来。 …… “我就是不喜欢吃青菜,怎么了,谁规定就一定要吃蔬菜!”夏娜毛了,手中的桃木筷子啪啪啪的敲着方桌。 “蔬菜内含各种人体所需的营养,”安亚揉着眉间,目光无奈,清冷的语气莫名的柔和,“夏娜不再是小孩子,该知道挑食不好……这盘摔了,还有两盘青菜,夏娜。” 夏娜表情怏怏的收回推着青菜的爪子,尖利的虎牙咬住桃木筷子的顶端含糊的说,“可我觉得吃肉也能补充营养啊,像那肘子、猪蹄、鸡鸭鱼什么的不很有营养吗,再说了,不还有黑气吗,哦,对了,孕育黑气的傻皇子跑了,不怕,还有几个备选的。” 安亚银色睫毛轻颤一下,紫色眼眸晦暗不明。他知道夏娜的小算盘却不准备再纵容她了。身子前倾,银紫色的翅膀往下划动,他收回翅膀站在暗红色梨木方桌上,神色淡然的仰视着巨大的夏娜。 “只要他心里种着病玫瑰,无论跑到哪里都能找到,夏娜别想转移话题,把青菜吃了。” ……啧,揪住了就不放手。 小算盘打空,夏娜瘪着嘴,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她心中恼火,筷子敲击桌沿的力道越来越大,已经有好多客人惊讶不耐的望向窗边。 “客人,”戴着蓝色瓦楞帽的小二走到夏娜旁边,满脸堆笑的说。“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夏娜张口欲说,却见安亚轻飘飘的飞到炒青菜的盘子边缘,眸色十分冷淡,嘴角抿成一道直线,表情冷硬严厉的望着她。 与其说‘望’,不如说是另一种含蓄的威胁。 “……没,”夏娜皱着脸,艰难的吐出回答,遗憾的盯着桌上丰富的菜肴。 其实她还想再要一道五香鸭脖,麻辣香鸡,酸辣鱼片啊! “夏娜不是总说自己是大人吗,” “大人就不能挑食?”夏娜猛然坐直,黑亮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她停下敲桌子的幼稚行为,捡了一颗琥珀山楂丢给七厘米的安亚,“你吃一个,只有你把这吃完,我就……吃了那个□□。” 说完,她焉焉的趴在桌上。 “……不是□□,是青菜。” 山楂的重量加上夏娜丢的速度极快,使安亚脚步踉跄的往后退差点跌倒,他苦中作乐的想:至少夏娜知道他不喜欢吃酸甜的口味。 安亚扶住足有他大半个身体高的山楂往后略退几步,琥珀色的糖浆黏在手上、下巴处黏乎乎的不太舒服,他银色的长发因为刚才的冲力而粘在山楂上弯弯曲曲如同蛛丝。 夏娜幸灾乐祸的趴在桌上,下巴抵在交叠的胳膊肘上兴致勃勃的看着这滑稽好笑的场面。 见安亚似乎有些为难,夏娜眉眼弯弯,似笑非笑的说,“大人可不能挑食哦,这可是安亚亲口说的。” 安亚沉默不语,紫宝石似的眼睛静静的凝视着夏娜。神色一如往日的严谨、冷静的样子。他面上不显但心里一直吊着的担忧之心终于落下,松了一口气。 至从夏娜离家外出,他就一直担心爱兰的事会让她痛苦不堪,见到夏娜恢复以往轻松的态度,他才终于安下心来。 撕下天青色长袍下摆的布料,系住银色的长发。安亚面无表情,紫色眼瞳波澜不惊的走到有他大半个身体高的山楂面前,凑上去,干脆利落的咬一口。 ……只咬到甜脆的琥珀色糖浆。 夏娜笑得捂住肚子直哎呦,抹掉眼角落下的泪水。她憋着笑说,“谁让你那么小,要不要我帮忙啊。” “不用,”安亚擦净脸上粘着的点点糖液,在夏娜戏谑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又咬了一口。这次终于咬到了山楂肉,一瞬间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嘴里炸开,好像有无数个携带酸甜素的敌人在舌头上跳跃,攻击着味蕾,山楂果肉绵软的内瓤和着糖浆的甜脆组成一道奇妙的味道。 果然不喜欢吃酸的,安亚木着眼睛想。 “傻了,”夏娜挥着左手在安亚眼前晃悠着,“不就是个酸果子,至于吗,”将琥珀山楂的盘子拉到面前,她连塞三颗,直接把左边的腮帮子填的鼓鼓囊囊的。 嘴里的山楂嚼到一半,夏娜眼一闭、心一横。手指颤抖着用筷子挑起一根绿油油的□□——青菜塞到嘴里,她囫囵吞枣样,连嚼都不嚼就一鼓作气将山楂与青菜一起吞下去。 梗着脖子,咽下青菜。夏娜脸色灰白,气若游丝的趴在桌上说着遗嘱,“安亚,我若是死了,记得给我捎蜜糖熊掌,记住,一定要李记的熊掌。” “只是一根青菜死不了,夏娜你还剩下二十三,不,是二十四根青菜。”安亚飞到她肩膀上,‘尽职尽责’的汇报着夏娜接下来要吃的数目。 “……我已经死了。”夏娜额头撞到桌沿,死也不起来。 安亚摇着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浅极淡的笑。 对于夏娜的赖皮他早已预料,不过是想看看她苦恼烦躁的表情罢了。安亚表示不在意后,夏娜瞬间’复活‘,捏着他银紫色的翅膀跳下楼,一路往城门奔去。 路过一个铺子,夏娜咬着指甲疑惑的看着老板拾起一张白色的面皮,老板右手娴熟的在旁边的铁盆里用白勺子舀出一勺肉馅放到面皮里,食指与大拇指微微一动,手掌一握,那肉馅就乖乖的被面皮裹住,像个圆滚滚的金元宝。 “这是什么?”夏娜问。 “小姑娘,这是饺子,”肤色黝黑的老板笑呵呵的说,“皮薄馅大,肉馅里加了香菇、大葱,个大管饱,小姑娘,来一碗?” 她沉吟半刻,转身离开,拎起安亚放到掌心里。“安亚,我想吃你做的,看着好好玩啊。” ……其实,最后一句才是她的心里话吧。 时逢初夏,阳光温暖怡人而又不至于太过炽热。干净温热的空气里夹杂着丝丝洋槐花的清香,风吹过,嫩绿的洋槐叶传来细碎的沙沙低语声。 夏娜事不关己,懒洋洋的躺在平坦的石块上。嘴角的弧度就是压不下去后,她干脆放声大笑。 “夏娜,请不要发出噪音扰乱我的工作。” 安亚淡淡的语气里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成分,为了做出饺子,他飞上飞下。但和面剁馅什么的,凭他那七厘米的身高,怎么可能做的出来。 白色的面粉洒满一身,就连脸上也全都是面粉。天青色的长袍湿漉漉的如在水里滚过一样。银紫色的翅膀被面粉黏住使他像苍蝇般粘在木板上动弹不得。 “要不要我帮忙,”夏娜撸起袖子,跃跃欲试的看着水花四溅的案板。 “……请将我背后的面粉去掉。”安亚心塞的闭上眼睛,闷闷不乐的说道。 “别那么伤心嘛,”夏娜捏起他说,“反正就是玩,把自己玩死了也是一种玩法,嗯,够厉害。” “和面,洗菜,剁馅,选一个。” “嗯,”她握住刀把,做出攻击的动作铿锵有力的回答,“剁馅!” 安亚脱掉长袍,露出里面的白色蚕丝衬衣与黑色长裤。他扎起银色长发带着奋不顾身的英勇表情一头扎进面盆,只见银发与水花齐飞,翅膀与面粉共舞。 夏娜在案板旁边的藤条篮子里捡了两颗熟透了的红番茄,她手指捏着下巴露出兴奋的表情。丢下菜刀,挑挑拣拣,她在篮子里又拿了一根黄瓜,三个青椒与四个红色朝天椒。 “安亚,”夏娜难掩激动的抱着她捡的蔬菜,“在肉馅里加点黄瓜或者番茄吧,不然,辣椒与番茄也行,看着红红绿绿的肯定好吃!” “……去洗菜。” 安亚已经做不成任何表情,他面瘫着脸,冷冷的说。 第59章 命中注定1 “小和尚,你哭什么?” 临沂茫然的眨眼,睫毛与眼睑接触时传来的粘腻感告诉他,他真的哭了。临沂用袖子粗鲁的擦掉眼角落下的泪珠,他只觉难堪,竟然在洛小姐面前哭哭啼啼的。 临沂抬头,撞见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那双在阳光下呈浅褐色的眼睛里盛满对他——对一个和尚的关心。 他迟钝的捂住至从看到洛小姐就开始刺痛的心脏,眼泪不自觉的滑落。 他到底哭什么啊,他不记得……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洛小姐就想哭。不是为自己哭,是为洛小姐哭。 为什么? “小和尚,是府里的人欺负你了?”朱红走廊下的洛卿依以袖掩口,轻咳几声。苍白如玉的脸上染上病态的潮红,水润星眸变得雾气蒙蒙。她缓步走下亭廊,好奇的望着落泪的青衣和尚。 临沂青涩稚嫩的脸上带着茫然憨傻的神情,眼泪却流个不停。他干脆挽起袖口使劲擦拭着眼泪,粗糙不平的青衫麻衣将眼睛磨的发红。“没,没有。府里的人没有欺负贫僧,是贫僧……贫僧自己不知为何就流泪了。” 临沂局促的往后退,浓黑直眉下的大眼睛无措的左右望着,清秀干净的脸庞因为洛卿依的靠近而爆红。后背撞上潮湿坚硬的水缸,他慌乱的扭头望了眼泛起涟漪的清水。 他竭力想压下心里的羞涩,努力表现出一个成熟稳重、从容镇定的和尚模样,却在洛卿依戏谑的目光下不攻自破,只会支支吾吾的小声解释着。慌手慌脚的疾步后退,在洛卿依的惊呼声中撞上青石板上的木桶,一头栽倒在地。 水声回荡在耳边,清凉的水花洒在脸上,在透明的水幕后面是洛卿依笑意盈盈的浅褐色眼睛。临沂起身的动作突然僵住,傻傻的盯着她。 青衣很快被木桶里的水浸湿,他慢半拍的甩着湿透的袖口,涨红了脸颊,只觉脸在烧。他僵硬的起身,对洛卿依尴尬羞赧的笑着。 “小和尚,赶紧去厢房换下衣服吧。晚上就要与大师们一起为父亲诵经念佛,这个时节最好不要生病。” 洛卿依抿着嘴轻笑,走到水缸边开心的看着小和尚送来的三条银红鲤鱼。水缸里的几朵荷花在碧绿的椭圆叶子簇拥下绽放,粉白的花瓣挺立于碧绿的叶子中间,清风拂过,散发出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 洛卿依穿着淡紫色兰纹轻纱长裙,腰间系着海棠珍珠蔽膝,及腰青丝用白玉簪子挽在后脑。在阳光下似半透明白玉的脸庞有着一双柳叶长眉,褐色的琉璃双眼极少有较大的情绪波动,总是温和疏远的望着别人。 临沂偷看的目光慢慢定在洛卿依嘴角勾起的浅笑,他提着木桶,指甲扣着手背。眼睛猛然错开,满脸羞红。 临沂羞愧的敲着额头,觉得灵台寺和尚的清规戒律都被他给毁了。哪有这样笨拙孟浪的和尚,简直……简直给灵台寺和尚丢脸啊。 今日是洛丞相六十大寿,丞相特宴请灵台寺和尚在寿宴上诵经念佛,祈求上朝庇护洛府。他自幼生于灵台寺,今天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盛大隆重的寿宴,也是第一次接近这样高贵优雅的女眷。 听闻洛家小姐自幼体弱,几次病危,养在闺阁里鲜有人知。在给洛小姐送鱼时,经过的婢女都说洛小姐脾性最为温和醇厚,他见了,觉得果然如此,这样温柔的小姐,怎么会被病魔缠身。 可惜了。 临沂压下心里莫名的酸涩,收起脸上的绯红,神情是和尚的肃穆庄重。向洛卿依恭恭敬敬行礼后,他放下木桶回房换衣。 洛卿依收回探入水中的指尖,拢起袖口,静静的注视着临沂和尚拐过曲折迂回的朱红走廊,青色的身影很快被重重树影给遮挡。 她脸上温雅的笑意消失,轻叹一声,眼里是久病之人常有的孤寂淡漠。 她自幼体弱,大夫都说她活不过豆蔻之年。但父亲用金山银山堆砌的珍贵药品还是将她养到十六岁,近来,她觉得也许是自己大限将至了吧。 真遗憾,她还有好多糕点没有吃过,还有好多地方没有看过,好多事情都没有尝试过。怎么偏偏是她呢,或许,她命当如此吧。 注定要在十六岁死亡。 洛卿依半阖眼睫,嘴角勾起习惯性的笑容。不是真的觉得有什么事情值得笑,而是她不知道若自己不笑,这张脸还能做出什么表情。 她一手扶着潮湿微凉的水缸,右手挽起淡紫色荷花边的袖口,伸出指尖试探性的探入水中。洛卿依指尖谨慎的掠过荷叶触碰到银红鲤鱼滑溜溜的脊背,鲤鱼受惊,鱼尾一摆,快速游走,只留下映着阳光波光粼粼的涟漪与洛卿依被水纹分开的清丽脸庞。 “……还不如当条鱼,起码可以畅快的在水中游。” 洛卿依笑的无奈认命,她揉着太阳穴,抽出袖中的手帕,细细擦拭着刚才碰过鲤鱼的指尖。扔掉手帕,她眯起眼睛直视太阳迈入阴凉昏暗的走廊。 夜色加深,圆月明亮。 凉爽的夜风吹过窗外的湘妃竹发出窸窸窣窣声,走廊下的几只五色鹦鹉瞪着无神的大眼睛左右观望。层层青色帘幔后面的三足白玉香炉里冉冉升起的熏香在空中形成光怪陆离的烟雾,再厚的房门在挡不住前厅嘈杂吵闹的欢闹声。 洛卿依讨厌热闹,讨厌人群发出的哈哈大笑声。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只是个旁观的过客,不懂他们为何发笑,不被允许参与其中,也无法融入人群。 她撕下一缕棉花塞到耳中,前厅欢声鼎沸的笑闹声变得隐隐约约不会再扰乱她的心神。洛卿依抿了口茶水,看着绝版的棋谱,右手捏起一枚白子准备围住黑子直捣黄龙。 雕花木门被突然打开,就算离的很远,那熟悉的苦涩药味还是飘到她鼻尖。洛卿依心生烦闷,抿紧嘴唇,丢掉白子,将棉花拿下来。 烛光摇曳,身穿绿色绣青藤长裙的侍女端着药碗走进洛卿依,“小姐,该喝药了。” “秀秀,能先帮我把《茶经》找来吗?”洛卿依倚靠在美人榻上,接过药碗,微笑着拿起矮桌上的核桃酥递给侍女,“大多数婢女都去前厅看热闹了,也只有你还记得后院有个要喝药的小姐。” “谢小姐,”侍女收起核桃酥,脸色微白,异样的眼神掠过冒热气的药碗,“茶经在左边的博古阁架子上吗?小姐,这边好像没有,要不,小姐先喝药吧。” 洛卿依挑眉,察觉到秀秀今日的不同,她拿起棋谱只当婢女是有了些小心思便也不太在意。 洛卿依小口小口吃着玫瑰酥偷瞄着婢女的举动,只见站在玲琅满目的博古阁下面的婢女不断的舔着下唇,脸上表情变幻不停。最后还是挽起袖口,踮起脚尖,在博古阁上慢慢找着。 洛卿依撩起袖口,用棋谱挡住自己兴味的眼神,饶有兴致的品着玫瑰酥,像看戏似的望着婢女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 内院无聊,她身体不好。只能逗逗婢女来解闷。 婢女偷偷的擦拭了冒冷汗的额头,为难的转身,“小姐,你要的茶经实在找不到。” “无碍,帮我拿些桂花糖蒸栗粉糕,”反正茶经只是她无聊至极的借口,洛卿依磨磨蹭蹭的使唤着婢女拿东拿西就是因为她想拖延喝药的时间。 等到白玉碗里的褐色药汁不再冒出热气,洛卿依才放下栗粉糕装作刚想起的样子端起药碗送到嘴边,眼角余光瞅着婢女的反应。 婢女鹅蛋脸上带着勉强的微笑。果然如她所愿,走上前拿走药碗,“小姐,药凉了,我去给你重新热一下。” 暗红色的雕花木门被婢女关上,空气中残留的苦涩药味经久不散。洛卿依眼里的笑意彻底消失。她苦笑着从美人榻的垫子下面拿出《茶经》,将墨蓝皮子的书丢到矮桌上。 如一湖死水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惊起波澜,她不想在死去也是这么平平淡淡的过着最后的日子,好歹……好歹让她去看看外面山清水秀的世界。 但父亲是不会答应的,他宁愿让她乏味至极的多活几天,也不愿她离开这个家开心的死去。 木门被再次打开,婢女身上的绿色纱裙掠过门框。帘幔飞舞,熏香缭绕。绿衣的婢女端着白玉药碗走向洛卿依,她喟叹一声,端起药碗凑到嘴边。 ——哐当一声巨响! 木门被人大力撞开,两扇木门撞击墙壁震出点点粉末。 凌乱不堪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屋内响起,一只麦色的大手夺过药碗砸到地上。 玉碗破碎的清脆声瞬间传到耳边,眼前投下一道暗影。 洛卿依稳住心神,脸色苍白的收回刚才端着药碗的手,她疑惑的抬头,不解的凝望着浑身颤抖的和尚临沂。他眼里是深深的迷茫困惑,唇色发白,清秀稚气的脸上是一副后怕的样子。 嗞嗞作响的药汁引起洛卿依的注意,她低头,见四散的白玉碎片中的褐色药汁在地毯上缓慢蔓延,冒出一个个青紫色泡沫,泡沫散发出刺激性的气味噼里啪啦的碎掉又冒出一个个泡沫。 这药里有毒? 可谁需要害她? 婢女见事情败露,目光阴狠,从袖口里掏出一把匕首冲向洛卿依。 临沂神情好像梦游似的,身体却大步上前,一把拽住婢女及腰长发。他右手勾住婢女的脖子,左腿猛地扫向婢女的双腿,只听咔嚓一声,婢女抱着双腿呻-吟着倒地。 临沂大口大口的喘气,从口中喷出的气体化为茫茫的白气。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眼里还有着空茫无措,可右手干脆利落的夺过匕首,刺中婢女胸口的动作却像专业的杀手。 浓郁的血腥味在房内散开,走廊下的五色鹦鹉扑棱着翅膀发出尖细的啼叫。 洛卿依感谢和尚的舍命相救,但也惧怕他的冷酷多变。她躲到圆桌后面,远远的望着临沂问,“小和尚,多谢你的搭救。但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杀我?” 临沂脚步踉跄的跌倒在地,身上穿着的粗布青衫染上艳红的血液。“贫僧……贫僧杀人了?” 他无措的望向洛卿依,澄澈干净的眼瞳带着恳求,“洛小姐请相信贫僧……贫僧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知道有人要杀洛小姐……贫僧真的不知道,可真的有人要伤害洛小姐,请相信贫僧。” 第60章 命中注定2 临沂目光无措,语无伦次、磕磕绊绊的辩解着,稚气清秀的面孔有着显而易见的愧疚自责。若他的表情是真的,那刚才杀死婢女的举动不过是一时情急,若他是装的,那他的神情未免太过真实。 洛卿依选择他是真的一时慌张错杀了婢女。“无碍,我会为你作证。我去叫父亲,让他——” “——不能出去!”临沂猛地大声嚷道,他起身跑到洛卿依面前,瞥到她挑眉的动作,急忙解释道,“洛小姐,一炷香之后,当今成德帝的爪牙东厂便会来屠杀洛府上下所有人。江湖上的人也会来杀洛小姐,洛小姐,我们赶快走吧。” “胡说八道,”洛卿依冷下脸,“你有什么证据说明成德帝会屠杀洛府,他是我表哥,我父亲是当朝丞相,表哥他根本没必要杀我洛家。还有什么江湖人,那就更可笑了,我未出过洛府,何曾结怨江湖人,他们又为何要杀我?” “……贫僧……不记得,贫僧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杀洛小姐,”临沂抓着脑袋,急躁的闷哼。他倏然抬头,眉眼间的单纯憨直变得冷厉阴郁,“洛小姐,请跟我走。留在这真的会死的,贫僧不想你死,你不能死。” 这人怎么那么善变? 早上还是一副墨守成规腼腆单纯的和尚样,怎么晚上就变得有些强势阴沉? 洛卿依为自己的看走眼而心生不悦,甩开袖子,她瞥见地上面容狰狞的尸体。暗想:也许,是这个和尚杀过人之后就有些神志不清。 她感激和尚的救命之恩也就不愿多计较他刚才话里的荒唐怪诞。 “跟我走,”洛卿依面色如常绕过地上的尸体,走到临沂面前说,“小和尚跟我去见我父亲,关于下毒的事,我希望那时你能有个好的理由。别说什么成德帝会屠杀洛府、江湖中人什么的,这话,我就当没听过。” “贫僧……贫僧真的没有骗你,虽然我觉得自己绝对是疯了,不然脑袋里为什么会突然有关于洛小姐的死亡地点与原因,”临沂眨了眨眼,眼里的强硬与执拗消失,他揪着袖口,清秀老实的面容有了些坚毅严厉,“还有,洛小姐不要叫贫僧小和尚了,贫僧法号临沂。” 临沂眼圈慢慢发红,心脏因为洛卿依的怀疑而发闷。他恼怒自己的不争气居然说着说着又哭了,羞赧的挽起袖口惩罚性的大力擦拭着眼泪,被血浸湿的袖口在擦拭眼泪的过程中在脸上沾上一点点血迹。 走到门口的洛卿依看到,回头,指着他的左脸颊说,“你这里脏了,有血迹。” 临沂愣神,乖乖的在袖口处找到一块干净的地方使劲擦着脸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脸颊,加上临沂因为懊恼自己的笨拙而使劲揉搓,使的左脸颊红彤彤的一片像要破皮似的。 洛卿依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人,她抿紧嘴唇闷笑。从袖口抽出手帕丢到水盆里,浸湿后拧干,扔给临沂,“小和尚,用这个擦吧。” 临沂手指哆嗦的接过有着淡淡幽香的手帕。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女眷用过的东西,违反寺庙戒律的羞耻背德感与他天性里的好奇憧憬交织在一起。使得临沂脸颊涨的通红,这次不仅脑袋红通通的像番茄,就连脖子以下也染上晚霞般的晕红。 他小心翼翼的捏着手帕,不敢用力怕弄坏布料昂贵的手帕。偷瞄着洛卿依,他按住扑腾扑腾乱跳的心脏小口小口的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他这是怎么了,从来没有的感觉让他惧怕又上-瘾。 他颤颤巍巍的走到尸体旁边,双手合十低声呢喃往生咒。 洛卿依看到临沂的反应好笑的摇头,她率先出门,刚踏入前院,就见数十道黑影从天而降。身姿轻盈的跳过墙头,飞入院内。 洛卿依大惊,惊讶的回头凝视着临沂,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这边,”临沂见到黑衣人,脸色大变。他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教规,大步上前,揪住洛卿依淡紫色的袖口将她带往偏僻昏暗的庭院。 “不行,我要去提醒父亲,”洛卿依反应过来,虽脸色惨白但神情坚定的说,“府中侍卫还有些本领,我不信在有准备的情况下还会被灭门。小和尚,你是无辜的,赶紧逃吧。” “……来不及了,”临沂侧耳倾听,耳尖的听到前厅阴影重重的惨叫声、尖叫声与碗碟破碎声。“洛小姐,贫僧不希望你死。你这样温柔的人,不应该这么早死。” 烛光黯淡,星光闪烁,略带烟味的夜风吹过洛卿依灼热的脸颊。在夜风的拨弄下,她淡紫色的纱裙与和尚的青衫混在一起。 面容清秀的少年和尚神色认真专注的盯着洛卿依,郑重其辞的说:‘你这样温柔的人,不应该这么早死。’ “……再不走,你也会死的,”洛卿依攥紧袖口,嘴角紧抿,不愿内心的躁动表现在脸上。 她瞪了眼和尚,转身,错愕的望着走廊对面正要走来的一个东厂番子。 “走这边,”临沂拽住洛卿依的袖子,示意她跟着他离开。 洛卿依眺望人声嘈杂的前厅,一咬牙,跟着临沂转身跑向后院。 夜晚的庭院褪去白日熟悉的模样,戴上洛卿依不熟悉的鬼魅外表。密林深处黑魆魆的像是盘踞在后院里的妖魔鬼怪正张牙舞爪着等待着上门而来的人类。 呼吸急促,脚步紊乱。鼻腔喷出的热气像是火焰烘烤着肺部,脚下坚硬的青石板随着两人的跑动而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身后的脚步声不疾不徐的跟着,厚实的皂靴踏在青石板上想起清晰的啪嗒声。玉环互相撞击的清脆声,番子身上的刀具撞上腰带的金属声,布料在跑动时的摩擦声都一一传到耳朵里。 种种混合在一起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持续不断不停歇的响起,像是胸腔里的心脏,只要它不停止跳动,身后的人就不会停下追杀的脚步。 洛卿依本就体弱,久不运动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她喘息着不愿再跑,按住抽痛的腰部,她望见墙角放着的水缸。 昏暗的庭院内,专门蓄水的十几个水缸立在墙角。水平如镜的清水上支起几片大大的墨绿色荷叶,几滴透明的露水滚落叶心,在夜风的吹拂中滚来滚去。临沂送来的三条银红鲤鱼在水缸最深处静静的呆着,偶尔吐出几个快速消失的泡泡。 来不及思考,在身后番子的迫近下。洛卿依拉住临沂的手将他推到水缸内,她赶紧跑到其他水缸旁撩起里面的水打湿地面,借以掩饰他们的痕迹。等地面全部打湿,看不出来到底那个水缸藏人后,她也跟着跳进水缸内。 冰冷轻柔的水流裹住全身,水波压迫着感官像是步入另一个世界。头顶宽大的荷叶挡住二人的身影,受惊的鲤鱼在身旁窜来窜去,引起水流波动给身体带来压迫感。 水波带动一点微弱的光芒,缕缕莹白色的反光照在荷叶底部。模模糊糊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刀鞘碰撞的响声从未如此清晰。洛卿依紧张的脸色发白,胸口发闷的感觉让她有些眩晕。 临沂还有些发蒙,他们根本用不着躲进来呀,一个番子他还是可以对付的。 可是洛小姐推他时,他手脚软绵绵的像是毫无武功的平凡人,不……连普通人也比不上,他甚至毫无反击之力的就被洛小姐给推入水内。 他好像有些明白又像什么都不懂……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水下的洛卿依似蒙着一层朦胧的轻纱,若隐若现、似有似无。长发缭绕下的清丽面容淡然从容,纤长的墨黑睫毛静静的半垂着挡住褐色的眼珠。像是大师兄跟他说过的水妖,在水下用清丽纯洁的面孔诱惑着闯入的和尚。 她墨色长发被水流带到临沂面前,他不自觉的往前凑,青丝如水拂过面颊引起微弱的酥-麻感。 更多,更多,更多的,他想要更多。 临沂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心里的迷惑不妨碍他靠近洛卿依。水波荡漾,鲤鱼翻滚,水缸里的荷叶梗反射着粼粼波光。连带着,洛卿依似笑非笑的脸上也有着妖异的磷光。 他与她在水下目光相触。 临沂愣了一会,然后惊慌失措的叫出声被清水呛到。他慌忙移开视线,恐惧自己的心思会通过眼神传达给洛卿依。 临沂满脸羞愧的跳出水缸,正对着番子落下的绣春刀。 打斗声很快湮灭,清水哗啦作响。等到洛卿依爬出水缸时,临沂正双手合十对着死去的番子念往生咒。 前厅燃起熊熊烈火,被火苗缠住的梁木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橙红色的火苗快速蔓延到屋顶与四处飞舞的黑色灰烬一同占据半个洛府。浓烟滚滚而来,洛卿依掩住口鼻轻咳几声。 额头发烫,身体滚热,她知道,自己是生病了。 “小和尚,成德帝真的是要杀光洛家人,而不是逮捕我们?他没有理由这样做啊,”洛卿依以袖掩口,极力忍住咳嗽,却还是咳嗽起来。“小和尚我……” 她头昏脑胀,眼前一黑晕过去,身体软软的倒向后面。 临沂伸手想拉住她,想到自己刚才的唐突,他猛然收回手。眼见洛卿依就要倒在地上,他深思熟虑后,一个猛扑迅速倒在地上当洛卿依身下垫背的。 第61章 命中注定3 “开门。” “不行的,洛小姐。外面——” “——我说,开门!”洛卿依双手环抱于胸前,神色冷凝,眼神凛冽的看着临沂。 这是一间客栈的房间,内部空间不太大,只能容纳一张雕花拔地床,一个铺着绯红蝙蝠抱桃文桌布的暗红圆桌,三个木头圆凳放在桌下隐隐约约显露出来。床头还有些瓷器花瓶之类的。 天色大亮,柔软蓬松的白云一团团的铺散在蔚蓝的天空上,向下方热闹的街市投下块块灰色的阴影。空气中带着初夏的闷热与脂粉味,阳光洒向房内的光线也是纯粹的白光。 洛卿依站在房门前半米的地方,半阖眼睫挡住漠然的眼神,面色如常的望着挡在门前的临沂。 临沂面红耳赤,浑身颤抖。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慌乱的闪躲着,明明窘迫的好像下一秒就会逃走,可他还是抖着指尖坚持不让洛卿依出门。 “不行的,”临沂用身体将木门挡的结结实实的,他急的脑门冒汗,手心潮湿,清秀干净的脸庞为难的皱成一团像个干瘪的橘子。“洛小姐你真的不能出去,外面很危险的,你出去后会死的。” 他小心的瞥了眼身姿纤细、面色苍白的洛卿依,在心里暗暗的说:他是对的,外面那么危险,有许多人想要杀她,有许多危险的东西。洛小姐身体本就虚弱,若是出去了就一定会死的。 他不想洛小姐死,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一定要阻止她的死亡。 “真的是我会死,还是这只是你想让我呆在客栈里的借口,”洛卿依拂开鬓角边的碎发,脸上的淡然温婉完全消失变得咄咄逼人,“临沂,你心里到底想做什么。你真的认为外面会有危险,而不是你的一厢情愿。” “我……贫僧没想做什么,”临沂慌了一下,强行镇定下来,吞吐吐吐的说,“可外面真的有危险,洛小姐出去了会——” “——我再说最后一遍,开门。” “可真的……”临沂在洛卿依的逼视下咽下嘴里的话,他心里不情愿,磨磨蹭蹭的挪着小碎步让出房门的位置。 洛卿依放下环于胸前的手,冷冷的瞥了眼神色委屈的临沂,上前打开房门。 临沂眉头紧锁,目光凝重。在洛卿依开门的瞬间,他快速拽掉旁边帘子上的一颗桃木珠子。指尖翻飞,手掌下翻,那颗珠子便如离弦之箭猛地射出,正中门外抬着匾额的店小二脚踝。 洛卿依打开房门,眼前顿时一花,迎面一堵坚硬的木板。她没有防备,本能的往后仰,脚底一滑,整个身子向后仰去。 临沂急忙冲出去,手刚伸出去就觉得脸在烧,似乎不经意的透露了小心思。 他只是想告诉洛小姐外面是危险的世界,这是正确的做法,他为什么要羞愧。临沂虽然这样对自己说,可还是免不了羞红脸颊。他忙跑过去,弯腰,用自己的背部挡住洛卿依的后仰。 门外抬着匾额的店小二连连道歉,疑惑的望着自己的脚踝,小跑着离开二楼。 屋内的两人背部相触,互相都绷紧了身体。夏衣单薄,只一瞬间的触碰就能感觉到彼此的温度。 洛卿依慌忙起身,跳到窗边。许是阳光过于炽热,她摸着微微发烫的脸颊,瞟了眼比她更羞赧的临沂不由得轻笑出声,嗓音带着许调笑,“小和尚,还真是多谢了。” “你看,贫僧都说了外面有危险的,”临沂脚底摩擦着地板,指尖在青衫袖口的掩饰下悄悄摸到后背还有些余温的地方。他抿着嘴唇,羞涩的笑容里有着淡淡的得意,“洛小姐,外面真的有危险,还是不要出门比较好。” “这是意外。” “一切的死亡都是由意外造成!” 临沂离奇的愤怒起来,一股莫名其妙的像是积累了许久许久的无能为力席卷全身。灵魂像被撕裂一样,痛的让他看不清洛卿依的表情。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两颊晕染出病态的潮红。 他不明白,为什么听到洛卿依这样漫不经心随意的一句话就那么生气。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震怒下的绝望那么真切,就好像他真的经历过洛小姐的死亡似的。 临沂清隽的面孔慢慢变成像是面对千古难题似的永远束手无策的神情,他看到了洛卿依惊惧的眼神,心中一痛,痛的他不自觉的弯腰用来挡住自己扭曲的脸庞。 他捂住了眼睛,可一颗颗透明的泪珠还是从指缝中流下来,打湿地上褐色的地毯。他先是无声哭泣,然后像是痛苦到极点一样发出撕心裂肺的抽噎声,那一声声断断续续的哭腔,让人怀疑下一秒他会不会因为窒息而晕过去。 临沂这像是疯子一样的癫狂善变让洛卿依有些恐惧,她呆立在窗边良久,见他只是歇斯底里的哭泣没有伤害她,便有些于心不忍。 洛卿依小心翼翼的走到临沂身边,抽出袖中的手帕递给他。慢慢拍着他的肩膀,说些干巴巴的安慰。 “我……嗝,贫僧无事……嗝,吓到洛小姐了吧,十分……抱歉,”临沂搞不懂自己这阵恐惧从何而来,但这不能阻止他发泄后被悔恨与羞怯的情绪给掩埋。他咬紧下唇,只觉无颜面对再面对洛卿依。 洛卿依看戏的兴致被挑起来,她按住临沂的肩膀哄骗性的让他抬头。 临沂控制不住的抖着肩膀小声抽噎,清秀干净的脸哭的满是泪痕。黑葡萄似的眼瞳被泪水清洗像是一块剔透纯净的黑宝石,里面清楚的映出洛卿依的身影。 他两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春日桃花似的绯红,傻愣愣的半张着嘴唇,可以看见淡粉色的两片薄薄的唇瓣微微张开,露出里面瓷白牙齿与乖巧羞赧的艳红舌头。 他现在这副呆傻的模样像是被人欺负的小孩,委屈难过中又暗藏着想让人讨好的期待。 “小和尚,你怎么总喜欢哭?” “贫僧也不想的,可……可看着洛小姐就觉得想哭,”临沂仰视着洛卿依,无意识的将心里的话说给她听。他难为情的涨红了脸颊,难堪的揪着袖口使劲擦拭着眼泪。 “我看着很吓人?”洛卿依以袖掩挡住嘴角的坏笑,心里升起想欺负小和尚的欲-望。她半生平淡无趣,唯一的乐趣就是捉弄别人,看着他们为难焦躁还乖乖的照她吩咐做事。 她走出房门,轻叹一声,“小和尚不回答,怕是心底认定我是个很可怕的人了。” “不是,绝对没有,洛小姐是贫僧见过最温柔的人,”临沂连忙摆着手回答,他起身,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洛卿依身后。 “小和尚能见过几个女人,我这个最温柔的人恐怕是不作数的。” “不,我见过的其实也挺多的。” “小和尚见过许多女人了,”洛卿依猛然回头,浅褐色的眼瞳里是浓浓的调笑,“和尚可是要求清心寡欲的,没想到,你倒是见过许多女人。” 临沂惊愕的哎了一声,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站在原地,用求饶的眼神眼巴巴的盯着洛卿依。 洛卿依轻笑出声,眉梢眼角都是愉悦的色彩,明媚开朗的像是初夏澄澈的天空。“小和尚,我们先吃饭吧。” 两人走到客栈一楼,点了几个素菜馒头。 临沂端正笔直的坐在饭桌前,青衫裹住下的身体挺拔清隽。他神情严肃木讷,一双眼睛却却左右瞟着。从左边看到右边,再从上边看到下边。放在身旁的胳膊紧绷着,似乎随时准备捞起洛卿依逃跑。 “小和尚,这里可不是龙潭虎穴,”洛卿依吐掉客栈里无味苦涩的茶水,抽出袖口里的手帕轻轻擦拭着嘴边水渍,似笑非笑的说,“难不成这里也有危险?” “确有危险,”临沂郑重其事的点头,紧皱眉头,紧张兮兮的盯着周围吃饭的客人,压低声音,“客栈人多眼杂,恐有危险。洛小姐请放心,贫僧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危险? 洛卿依瞥过外面车水马龙热闹喧哗的街市,狐疑的目光掠过客栈内毫无异样的行人。轻叹一声,微微摇头。 这个和尚,也未免太过大惊小怪。 她提起茶壶往茶杯里倒水,将手帕放进去浸湿拧干,细细擦拭着两双筷子。 临沂期待的眨着眼等她问话,洛卿依瞟了他一眼,不以为意的轻笑,敷衍的问道,“这样热闹的客栈能有什么危险?你说一个听听。” “……也许那两个吵架的人是官府的人,在那争吵是为了掩人耳目,”临沂把洛卿依搪塞的话当真,一一说出心里的担忧,“也许厨房里的厨子不够细心,把不能吃的东西倒在我们的饭菜里,洛小姐会中毒。 也许下一秒这间客栈就会起火,客人惊慌失措的推挤着,可能撞倒洛小姐,洛小姐会被踩死。也许洛小姐正在吃饭时,后面的人突然撞到了你的后背,筷子的顶端会刺穿洛小姐的喉咙。也许——” “——够了,你说的这些不过是杞人忧天,哪有那么多的巧合,”洛卿依放下手帕,将擦洗过的筷子递给临沂,“若像你这么说,那我去什么地方都不安全。” “所以……才需要贫僧。”临沂低声呢喃着,眼神迷离。 临沂脊背挺直,呆板内敛的神情下暗藏着羞涩。他牙齿轻咬着洛卿依递给他的筷子,在她吃饭的时候,偷偷瞅几眼。明亮的眼睛散发出炽热的光芒,仔细的,耐心的一点点的盯着洛卿依咀嚼食物的每个细小动作。 临沂小麦色健康的肌肤慢慢晕染出层层的绯色,剔透澄澈的大眼睛因为脑中的幻想而闪闪发光。他舔着下唇,舌尖细细的舔过嘴里的筷子。妄想自己嘴里的这根筷子就是洛卿依所用的,那样他就是最接近洛小姐的。 细长的筷子除了木头的味道还有一丝丝淡淡的幽香,那是洛卿依手帕上还未来得及消散的香气。 洛卿依吃完饭菜,出门到外面买帽子。 独留下来的临沂弯下腰,小口小口的喘气。他半阖眼睫,浓密睫毛遮挡下的瞳孔水润迷离透着一股难耐的渴望。他在与脑海里的欲-望抗争,明明他该是清心寡欲一心向佛的和尚,明明应该遵守清规戒律不问凡尘。 可……办不到。 临沂趴在桌上,脑门冒汗。藏在身后的右手颤颤巍巍的伸出,想偷走洛卿依用过的筷子。他神经极度绷紧,眼睛因为激动与恐慌而亮的惊人,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猛地收回右手。 如此反复多次,临沂余光瞄到店小二的身影后。不再纠结,手一伸,眼一闭,将那双放在碟子上的筷子给偷走。 “师傅,要加菜吗?”店小二弯腰,殷勤的问。 “不用,”临沂脸上的潮红在面对店小二时快速褪去,他轻咳一声,神情里的羞怯腼腆逐渐变得沉着冷静。 店小二走后,临沂瞄向袖口里藏着的筷子,笑的心满意足。 第62章 命中注定4 昨夜那场大火将洛府烧的一干二净。 所见之地皆是断壁残垣,焦黑骨炭。一缕缕黑色的烟雾从还冒着点火星的梁柱上冒出来,呛人的烟味还留在这里,片片被烧成黑色的瓷器碎片散落一地,踩在脚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洛卿依脸上没了笑意,她拉紧帽檐垂下的纱幔,轻咳几声,摸了下发热的额头感觉头昏沉沉的。临沂戴着斗笠跟在洛卿依身后,时刻注意着周围是否有危险。 出城的路上,行人避而不谈的态度让她心寒,他们是默认了她洛府的下场吗。难道成德帝真的连最后一点颜面都不留给洛府。可为什么,她父亲竭尽全力废寝忘食的辅佐他、支持他,他就真的没有一点感激。 至少,不要将她洛府百年清誉给毁掉啊。 盯着城门下面贴着的告示,洛卿依怒不可遏。成德帝还真当天下人是傻子不成,说她洛家私通外敌,贪污枉法,徇私舞弊,难道凭他一张嘴就可以颠倒黑白。 “洛小姐,你这样激动会被官兵发现的,”临沂扶着头上戴着的斗笠,侧身挡在洛卿依的前面,四处观望,“洛小姐你不要冲动,以卵击石只会落个死亡,洛丞相不会想让你这么白白死去的。” “我知道,”洛卿依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的怒火。她搂紧怀里的衣服,那是在洛府找来的唯一还剩下些的衣服,她准备在城郊为父母做个衣冠冢。 城外绿荫蔽日,空气凉爽。她挡开临沂想帮忙挖土的手,语气坚持的说,“这是我父母,我要亲自为他们做个最后的归宿。” 她绷紧下颌,一言不发的挖着坑。将父母的衣物放到坑里,填好土。她起身,久蹲的姿势让她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临沂找来一根棍子,两颊绯红的小声解释着。洛卿依擦拭着额前汗水,沉默的拽住另一头棍子跟着临沂走出林子。 临沂带她来到一处水潭边,他半蹲在洛卿依旁边,用手指着她侧脸说,“洛小姐,你这里脏了。” 洛卿依低头,看着水里的倒影擦拭着侧脸上的泥土。 水流潺潺,回声响亮。剔透澄净的蓝天与白云倒映在水潭里,几尾青色的小鱼在石缝间追逐像是与鸟儿同时翱翔于天际。 临沂坐在洛卿依旁边,风吹过,带着洛卿依的香气飘到他鼻尖。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小心的咽下唾沫润湿因紧张而干涩的喉咙。想偷瞄的心这次鼓动他大大方方的望着水中倒影。 这是个极好的办法,不是吗。谁会想到有人坐在水潭边,只为看到另一个倒映在水里的影子呢。 他耳尖发红,稍微一碰,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就从尾椎骨蔓延到心脏。他捂住胸口,埋怨肋骨下的心脏跳的未免太快了。扑通——扑通——扑通的跳着,快的让他恐惧着会不会被身边的洛卿依听到。 全身的感官都在时刻注意着身边人的动静,他面色绯红一片,痴痴的望着清水上倒映的另外一人的影子。水面泛起一*涟漪,连带着也让临沂的影子一晃一晃的像要碰到洛卿依的影子。 再近一点也无妨的,对吧。 只要小心一点,她就不会发现的。 他只是想再靠近一点,佛主也不会怪罪他的,是吧。 临沂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他耐不住心里的渴望,一点点谨慎的挪动着脚步。 水流渐渐归于平静,清澈的水面像是一面忠诚的镜子。清楚的映出两人缓慢靠近的倒影。 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自己的影子就能触碰到洛小姐的倒影了。 波纹乍起,水声哗哗。突然溅起的水花喷到临沂脸上,一尾小青鱼猛地跳出来打断他的遐想。它出来的太突然,让临沂吓了一跳。脚底一滑,他来不及反应就跌入水潭里。 青衫全部湿透,临沂哆嗦着嘴唇。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一溜烟的跑到水潭后面的山坡。 ……他这是怎么了? 临沂皱着眉头,穿上被阳光晒干的衣服,系腰带的动作慢慢停下。他指尖摸过头上点着的戒疤,触到疤痕时,手指如被烙铁烫住一样猛然缩回。 他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做? 临沂垂下头,神情困惑。清秀干净的脸庞苦兮兮的皱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似蒙上一层阴霾看不清里面的神色。 为什么想要亲近洛小姐的倒影?他现在的行为举止就好像被水妖迷惑了的和尚似的。将在寺庙里学到的一切佛经教义全部丢弃,像一只遵从本能的野兽一样。 可……洛小姐没有勾引他啊。 一切都是他死乞白赖的硬跟上去,厚颜无耻的陪伴在她身边。恬不知耻的抛弃自己从小学到大的教育孟浪的想亲近她一下,哪怕只是水中倒影也愿意。 他是生病了吗? 临沂捂住心脏,思绪乱糟糟的仿佛面对今生最大难题一样想不明白搞不清楚。他舔着干涩的下唇,决定将不明白的事情给抛开。 绕过一丛丛茂密繁盛的灌木丛,结出红果子的野山楂在灿烂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好似一颗颗红宝石。一排排直耸云霄的杉树高大笔直,落下的叶子在干燥厚实的土地上形成棕黄色的柔软地毯。 粗布鞋踩在叶子上发出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灼热的阳光笼罩在身上加上心里的燥热让他觉得浑身发痒。临沂慢慢的藏在山坡上一棵枣树后面,像是不轨之徒似的向下面水潭偷看。 ……什么都没有。 哗哗直响的水流拍打着岸边石块,溅起的乳白色水花将灰白色的石块打湿。清澈的水潭边缘还可以看见几尾青色小鱼在石缝间穿梭。可无论是石头上,水潭里,还是周围草丛都没有洛卿依的身影。 临沂脸色煞白,惊慌失措的从山坡上直接跳下去。青衫衣摆被山坡上的灌木丛枝桠给勾住,他身子不稳,连滚带爬的跑到水潭边。惶恐的瞪大双眼看着空无一人的水潭。 什么都没有。 洛小姐难道是掉在水潭里了? 临沂来不及细想,三步并两步的跨过岸边石块。纵身一跃,跳入水潭里。 身体惊起一阵高高的水花,一串串透明的泡沫从嘴边升起然后在半空中破碎,幽暗森冷的水潭反射出粼粼波光。冰凉刺骨的水流快速裹住身体,冻住心脏与四肢。他抿紧嘴唇,双腿一蹬,在水潭里四处寻找。 ……什么都没有。 临沂的动作越来越急躁慌乱,胸口的氧气因为恐惧而快速流逝。他眨着酸涩的双眼,不放弃的继续潜入潭底搜寻。 ……什么都没有。 他还是没来的及吗,还是没有阻止洛小姐的死亡吗? 这句话在脑海里快速闪过,临沂想不通为什么会反射性的想出这句话。他突然不想动了,只想安安静静的躺在水底,任由深入骨髓的疲惫感渗入全身各处。 “临沂……小和尚,你快上来啊……” 模模糊糊的温婉女声从岸边传到水中,失真的声音还是让他听出这是洛卿的衣。他猛地起身,在水下仰视着岸边。一道隐隐约约被水纹扭曲的清丽倒影出现在他眼前,她脸上焦急关心的神情毫无保留的映在临沂眼中。 临沂僵硬冰冷的四肢慢慢回暖,眼角不自觉的流下眼泪,温热的泪水混入水中再也分不清谁是谁。他潜入水底,慢慢游到洛卿依的倒影下面,身体躺平,闭上双眼,亲吻水中倒影的侧脸。 方丈,他真的生病了,不然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举动。 这种病,无药可治,病入膏肓。只有洛小姐才能缓解痛苦。 “你还好吗?”洛卿依坐在水潭边的石头上问他,清雅秀丽的容颜带着疑惑,“我刚从后山的森林里出来,就看见你静静的躺在水潭里,难不成你想在水里领悟佛法?” 临沂身上的青衣半湿不干,他听出洛小姐口中的取笑,不由得羞红了脸颊。他忍着心里的羞涩困窘,紧盯着洛卿依,神情专注,结结巴巴的说,“贫僧……在治病,嗯,贫僧生病了。十分严重的病情,只有冰冷的水才能缓解炽热的内心。” 洛卿依挑眉,笑弯了眼睛。“这病可真是闻所未闻,那小和尚不就只能与水为生了。” 临沂呐呐的说不出话,懊恼的低头。 清澈的水面忽然映出一位娇小玲珑,有着及腰长发的美丽少女,“小和尚,这可是第九万四千五百二十一次了。”少女咬一口手里的糖葫芦,口齿模糊的说,“这次你一定要给我最纯的黑气哦。” 临沂不解的指着自己,全然听不懂这位少女所说的话。他刚要问话,就见少女黑亮的大眼睛骨碌碌的掠过前方的洛卿依,低笑着眨眼间便从眼前消失。 他惊叫一声,身边的洛卿依听到了便回头,“小和尚,你是发病了吗?” “没……贫僧没有发病,”临沂挠着脸颊,皱紧眉头想着不要吓到洛小姐便小心翼翼的问道,“洛小姐有看到一个凭空消失的少女吗?” “……” 洛卿依指尖点着下巴,惊觉这个小和尚也不是全然乏味可陈的呆木头嘛。“有啊,”她面色无辜,一本正经的胡扯着,“这位少女不仅可以凭空消失,还有偷天换日、起死回生的本领。” “哎?她那么厉害?”临沂信以为真,惊讶的叫道。双眼亮晶晶的盯着洛卿依,崇敬的低声说,“洛小姐也好厉害,居然能看见这样的神人。” “我当然厉害,”洛卿依闷笑,双肩抖动着,嗓音变调的说,“这位神人还是我创造的呢,梦里的人能不厉害吗。我想让她有什么能力,她就能做什么。” 临沂傻眼,呆愣愣的看着洛卿依从抿着嘴偷笑变成毫不掩饰的大笑。他揉着通红一片的耳尖,看着看着也跟着笑起来。 天色逐渐昏暗,彤色的太阳渐渐落下。半个天空被灰蓝色的厚重云层给铺满。晚风夹杂着泥土的腥味,呈现出风雨欲来景象。 临沂嘴角的笑意突然僵住,他猛地抱起洛卿依,背着她往幽暗的森林跑去。 第63章 命中注定5 “我们为什么要逃?后面有追兵在追我们吗?”洛卿依疑惑的问,她趴在临沂背上,两手搂住他的脖子,不时低头来躲过前方高速飞来的树枝。 身下是临沂因为快速奔跑而微微起伏的脊背肌肉,手下的触觉软中带硬,柔软有弹性。他身上的温度烫的惊人,后颈慢慢冒出一颗颗汗珠在黄昏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眼角余光看到的是飞速掠过的绿色帘幕,两边树木像是在马车上看到的情景一样往后退去。夹杂着树叶清香与临沂身上淡淡檀香味的厉风刮过头顶,他细细喘息的呼吸声与粗布鞋踩在树枝上的摩擦声一同响起。 只管闷头逃跑的临沂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在水潭边的时候只是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像是天黑要睡觉一样,自然而然的在脑海中就预见了洛卿依在水潭边的死亡。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但他愿意相信。 临沂恐惧着洛卿依的死亡,便慌不择路的背起她逃跑。 “对……有危险。只有贫僧身边才是最安全的,贫僧会誓死保护洛小姐的,”临沂咬紧牙关,双目赤红。他呼吸急促,斩钉截铁的回答。 洛卿依皱眉,觉得这小和尚很奇怪。哪有直接说自己身边最安全的,言外之意是说她只能呆在他身边才是安全的吗? 最后一缕血色残阳湮灭于蓝色天际,森林里逐渐变得诡谲阴冷。穿梭于森林时,响起两人或深或浅的呼吸,除此之外只有树叶落下的窸窸窣窣声。静立无言的高大杉树披上一层灰蓝色的影子,在安静的环境下像是默默警戒的哨兵。 洛卿依拉紧领口,如玉的脸庞在幽深的森林中显得十分凝重。她眉头紧锁,惊疑不定的望着身下奔跑的和尚,内心对他各种行为感到一丝违和感。 也许是她多想了,临沂可是三番两次的救了她。 在金黄的月亮升至半空时,临沂找到一处隐蔽干燥的山洞。 升起的篝火点亮周围,橘黄色的灯光映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浅浅的蜜色。劈啪作响的树枝将两人之间的沉默衬的更加疏离冷淡,插在树枝上的果子被烤熟,散发出一股甜腻软糯的水果香。 洛卿依瞟了眼紧皱眉头,神色紧绷压抑的临沂。“怎么了?那些追兵不是都撤回了吗,为什么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洛小姐,你相信贫僧的话吗?”临沂舔着在篝火中发白的嘴唇,澄澈的大眼睛映出熊熊烈火,从火苗中升起的黑魆魆影子也跳跃在他眉间,“贫僧能预知洛小姐的死亡地点,洛小姐……不信?” “我信有何用,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洛卿依转动着临沂留给她玩的一串果子,火光下的双眼有着无动于衷的冷漠,“从小时候就有无数人预言过我的死亡,伴着自己的死亡通告活到现在也值了。” “贫僧不会让洛小姐死去,”临沂直愣愣盯着篝火的目光移开,专注的凝视着洛卿依,眉眼隐藏在黑色的影子下面,“只要洛小姐相信贫僧。” “好啊,”洛卿依漫不经心的回答。 若真的注定她要死,难道这个小和尚还能与阎王抗争。 临沂听出洛卿依语气里的心不在焉,他眼神黯淡下去又瞬间恢复。将烤好的水果用洗过的叶子包住送到她面前,他坐回原位,继续烤着。 此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临沂整天都是一副如临大敌、胆战心惊的样子。不允许洛卿依离开他视线半米的地方,不可以单独外出,不能回城。 洛卿依看在他救了自己两次的份上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外面真的有你所讲的危险?”洛卿依站在山洞内,双手环胸,冷冷的发问,“你这一番行为只会让我对你越来越不信任。” 临沂挡在山洞门口,从他身上投下的影子笼罩在洛卿依身上。他哑口无言,脸色惨白。近几日迅速变得深沉阴郁的双瞳略微心虚的盯着脚下的几只蚂蚁。 他只能感觉到有危险在迫近,却无法准确预知是哪一天。 “怎么,无言以对了?”洛卿依撩开耳边碎发,温婉清雅的脸庞勾起无奈的浅笑,“小和尚,我们已经呆在这五天了,你不能要求我一个大家小姐变成山村野人吧。” “……很快了,”临沂低头,盯着那几只在搬运食物的蚂蚁。他紧抿嘴角,低声乞求道,“洛小姐,还有几天,只要再呆几天就好了。贫僧绝对会保护洛小姐的安危的。” 临沂沙哑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丝不确定的轻颤,说完后懊恼的咬紧下唇。自己也觉得刚才空洞无力的话语无法说服濒临爆发边缘的洛卿依。 临沂舔着印有齿痕的下唇,紧盯着脚下忙忙碌碌的蚂蚁。他黑幽幽的眼瞳如墨汁一般有着纯粹压抑的黑色,全然不见前几日的单纯稚气。 他低着头,望向蚂蚁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漠然。他慢慢抬起自己穿着粗布鞋的脚,很随意坦然的放在蚂蚁上面,然后……一一碾死脚下无力反抗的蚂蚁。 他的洛小姐就像自己脚下的蚂蚁,赢弱不堪,他人不小心的触碰都会让她致死。他是对的,洛小姐这样娇弱的人到外面只会死。 “临沂,你在听我说话吗,”洛卿依推开挡在门口的临沂,眺望着纯蓝天空下的绿色大海,淡淡的说,“临沂,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我也十分感谢你对我的恩情。可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危险,你不能阻止我想回城的心。” “……可外面真的有危险。” 洛卿依冷笑着正要反驳,却见临沂猛然抬头,几日前还是清秀干净的面孔现在变得有些阴郁冷凝,他炙热的目光精准的对上洛卿依疑惑的双眼,声调中带着一丝喜悦的诡异。 “洛小姐听到了吗,是马蹄的声音。贫僧忘了,洛小姐不会武功听不见,请你呆在这里不要动,贫僧去引开他们。” 洛卿依愣住,反应过来后焦急的问道,“追兵很多吗,我们一起躲——” “——不行,若是他们发现了洛小姐一定会穷追不舍的。贫僧将他们引开后,会很快回来的,”临沂打断洛卿依的话,利落的转身,将早就放在门口的枯木堆放在山洞门口。 “临沂!”洛卿依走到洞口,从枯木之间的缝隙向外看,她担忧的望着临沂,“小和尚,你小心点。要是追兵太多,你就逃吧,没必要为我这个必死的人费心。” “洛小姐不会死。” 是的,洛小姐不会死。他不会让洛小姐死,绝对不会。 临沂一路跑到森林最深处,路途中惊起林子里一阵阵的飞鸟松鼠。他跑到在偏僻阴森的丛林深处,突然停下。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把身上的粗布青衫撕成拼死搏斗的样子,他手指翻动,干脆利落将左手腕掰脱臼。 “看着不太像……” 临沂喃喃自语,像个苛刻严厉的陌生人似的审视着狼狈的自己。 他不满的皱着脸颊,身子下蹲,就地滚了十几圈。等身上沾满泥泞落叶后,他起身,一头撞上面前茂盛的大树,将自己的脸颊按在粗粝的树皮上使劲摩擦。清秀光洁的脸颊立即流血红肿。 他擦拭侧脸流下的鲜血,还是不满意。瞥了眼地上散落的石头,他一个个捡起,向自己的身体猛砸。青紫淤痕很快浮上来,他摸着肿起来像鸡蛋的眼睛笑的腼腆羞怯。 这样……洛小姐就一定会相信他的。 外面的时间那么危险狡诈,洛小姐这样柔弱温婉的女子出去后只会被吞噬。 洛小姐不能出去,他这样的行为是正确的。 临沂脚步蹒跚的走回山洞,迎接而来的洛卿依全然的关心与信任。她为他止血包扎的动作轻柔小心的像是在抚摸惊吓中的鲤鱼脊背,温柔谨慎的举动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 看,她相信了。 临沂眯起眼睛,在火光中偷瞄着忧心忡忡的洛卿依。他装作愁眉不展无可奈何的样子安慰她,好让自己伤心表情下的欢欣雀跃变得不再明显。 他只是为了让洛小姐认识到外界的危险,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他咒骂自己阴险的心思,鄙视自己卑鄙的举动,唾弃自己罪恶的情感。他像个喊着狼来了、狼来了的愚蠢孩子,每次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但在洛卿依越来越不耐烦的言行下,他一次又一次的打破自己的誓言。 只要洛卿依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有想出去的想法,临沂就喊着有危险、有危险。跑到森林里将自己弄的头破血流、鲜血淋漓,来以此打消洛卿依想要出去的心思。 如此反复多次,洛卿依起了疑。 一日,临沂说过有危险后。洛卿依神色不变的坐在山洞里静立片刻,外面慢慢静下来。她起身,搬开洞门口前几棵挡住关键部位的朽木,从缝隙处爬出去,悄悄的跟着临沂留下来的脚印。 幽静的森林中央,临沂挽起袖口,将青青紫紫满是伤痕的胳膊放在一块稍微平坦些的石头上。他右手举起一块脑袋大的石头,目光无惧,神情坚毅。 “这就是你说的危险?”洛卿依走出掩藏身影的铁树,脸色苍白,嘲弄的冷笑,“临沂,你所谓的危险就是拿着石头砸自己吗!” 她急促喘息着,两颊逐渐染上一丝激动的潮红。被蒙骗的感觉让她愤怒不已,特别是这个欺骗她的人还是她一直相信的小和尚。 “洛……洛小姐,”临沂大吃一惊,他丢掉石头,手足无措的望着洛卿依。 洛卿依绷紧下颌,连连说了几次好。她讽笑着,急步后退。临沂浑身颤抖,手指哆嗦的如同病入膏肓的人,他期期艾艾的跟着洛卿依,却又不敢直言开口乞求她的原谅。 后脚猛地一空,洛卿依慌忙回头见身后是一个陡坡。她放下心,转过头。迎面撞上一双黑幽幽的闪烁着愧疚与癫狂的眼睛。 冷不丁被吓一跳,洛卿依本能的向后仰。身子悬空的感觉瞬间攥紧她的心,她尖叫着滚下陡坡。 临沂舔着干裂起皮的下唇,目光幽幽。在看到洛卿依滚下去的时候迅速跳出去,如同依附乔木的藤萝一样紧紧的用手脚缠住她。 陡坡上长满柔韧细软的杂草与细碎尖利的石块,这些平日里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在滚下山坡的时候变成虽不致命但也能伤人血肉的利器。 临沂搂抱着洛卿依,用自己的身体当作垫背。尽管如此,在滚落坡底的时候,洛卿依还是晕过去。 临沂抱着洛卿依仰面躺在坡底,下巴抵在怀中人的头顶。 他苍白清秀的脸庞露出一抹含羞带涩的笑容,沙哑颤抖的嗓音含着显而易见的兴奋,“你看,外面是很危险的。卿衣,唯有贫僧能够保护你,所以……呆在贫僧身边好不好。” 第64章 命中注定6 圆月高挂,夜色清冷。 厉风卷过山洞,吹起门口堆放的枯枝烂叶。 阴凉简陋的山洞里不知何时放了一张雕花梨木床,轻薄如纱的天青色床帐随风飞舞,在干燥的地下映出一道道变化莫测的浅灰色影子。左边的土墙靠着两个暗红色檀木大柜,旁边则是一个带金属锁扣的暗红色大箱子。 山洞中间则放着一张圆桌,铺着浅绿色桌布的圆桌放着一个白瓷花瓶,瓶内有一支含苞待放的君子兰。若洛卿依醒来的话,她就会发现这个山洞里的布置与她的房间相差无几,就连浓郁的苦涩药味也是一模一样。 床上躺着的正是滚下山坡时昏倒的洛卿依,她面色苍白如玉,清丽的脸庞蒙上一层死亡的阴影。若不是被褥下的胸口还有些微弱的起伏,怕是任何人看到都会以为床上的是具尸体。 橘黄色的烛光笼罩在床边的临沂身上,他靠坐在床边的姿势始终不变,僵硬拘谨的态度好像在面对着醒来的洛卿依。黑魆魆的暗影游走在他冷峻的眉眼处,将那双单纯干净的眼睛染成深沉阴郁的墨色。 “卿依,你知道吗,”临沂突然出声,嘶哑紧绷的嗓音像一根拉的太紧即将绷断的弦。他凝视着洛卿依,磕磕绊绊的说,“死亡,有时是一件很仓促突然、不甚庄严的事情。” “你看,”他停顿了下,舔着发白起皮的下唇,目光闪躲急躁,像是在跟洛卿依解释着,“卿依,你看。有人正值壮年却在床榻间马上风死亡,徒留笑柄让人讥讽。 有人掉粪坑里被闷死,捞上来的时候连妻子儿女都会鄙夷嘲笑。有人走路时被路边的马车撞到,身体被马车拖着,五脏六腑全部都挤出来洒了一地。”他沙哑颤抖的音调慢慢弱下去,最终湮灭于寂静的空气中。 临沂向床边靠近,胸口紧贴着床底。他神情有些紧张激动,脑门冒汗,手心潮湿粘腻腻的。眉清目秀的脸庞带着明显的窘迫羞涩,“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危险,随处可见的有害物体伺机而动。像洛小姐这样纤弱温柔的女子是不适合外出的。” “……会死的,洛小姐出去后一定会死的,”临沂慌乱不堪的心情被自己的话所安抚蛊惑。他凑近床边,深吸一口气,可以感觉到胸口里弥漫的是苦涩药味与洛卿依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幽香。 “所以……所以,贫僧这样做是完全正确的,”临沂脸上晕染出病态的潮红,眉宇间的愧疚渐渐消失,“卿依,贫僧不想你死。” 对,他不想洛小姐死。 无论以何种方法,都要阻止洛卿依的死亡。 他下巴抵在床边,目光痴痴的凝望着床上的洛卿依。看着看着,他突然抬起手。 被夜风拨动的烛光将临沂举起的右手变成影子,如实的投射到洛卿依脸上。他张开手,下方的影子也伸展开来,像是确确实实的触摸到她一样。 临沂抿着嘴角,想压下心里不住沸腾的喜悦。他屏住呼吸,脸色不由得开始发红。就这样,一点一点的,缓慢小心的移动着自己的右手。映在洛卿依侧脸上的影子也随之游走。 ……好像真的摸到了一样。 摸到了……也没什么吧? 洛小姐睡着了,她不会知道的。 临沂黑葡萄似的眼神直愣愣的注视着洛卿依,炙热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喷洒在空气中好像火焰一样烫人。他揪紧身上代表身份的青衫,膝盖在地上使劲摩擦着。 临沂紧皱眉头,清秀干净的脸庞冒出一颗颗汗珠,随着他剧烈的动作滑入领口打湿衣服。衣服前襟被润湿,印出一大片的深色的水渍。 也……没什么的吧,反正……洛小姐不会知道的。 临沂被脑海中的想法给蛊惑,举起颤颤巍巍的右手伸向洛卿依的脸颊。他颤抖的指尖在烛光中抖的像个大病初愈的病人,他也的确是病了,中了洛卿依的毒,无可救药。 手指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要碰到洛卿依的脸颊。 然而——她醒了。 临沂呆滞的眼神正对洛卿依漠然的目光,他猛地收回右手,脸色爆红,吞吞吐吐的解释道,“贫僧……贫僧看洛小姐脸上……脸上……” 洛卿依仰面躺在床上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沉默无言。 她在想:为什么他还是这幅羞涩腼腆的模样? 为什么他还能以这样无害乖巧的面孔继续呆在她身边? 他这幅单纯无辜的样子好像之前在森林里发生的事情全部不存在似的。 “我睡了多久?”洛卿依半阖眼睫,纤长的睫毛挡住褐色眼瞳里的戒备冷漠。她借着被褥的遮挡检查自己的身体,发现没有任何异样后才放下心。 她半靠在床头,嗅着苦涩的药味。环顾这间熟的不能再熟的房间布置,“小和尚……你的记忆挺好的。只去过我房间一次,还是在那么紧急的时刻,居然都能记住我房间里的布局。” 临沂羞红了脸哑口无言,他既不能解释为什么会那么熟悉洛卿依的房间,也不能反驳洛卿依口中对他隐隐的嘲讽。 “洛小姐没睡多久,”临沂脚步踉跄的起身,背对着洛卿依回答。害怕她会询问刚才的举动,他生硬的转移话题,“喝……喝药了,外面煮的药该好了,贫僧这就去端来。” 临沂青色的身影消失在黑幽幽的山洞门口,洛卿依收回注视着他的目光。一把掀开身上盖着的被褥,跑下床,在山洞里寻找可以利用的武器。 什么都不能用,太显眼的东西消失只会让临沂警觉。 山洞口传来一阵被人故意踩重的脚步声,似乎想要提醒里面的人。洛卿依倏然转头,神情是下定决心的坚定。她上床,盖上被褥,倚靠在床头带着临沂出现。 “洛小姐,给你药,”临沂踏进山洞,偷偷瞄了眼周围。发现没有任何变化后,吊在喉咙的心脏终于放下去。他走到床头,将药碗递给洛卿依。 洛卿依嗅着碗里不变的味道,知道临沂给她买的药是跟她以前喝的相同。她晃着碗里的褐色药汁,神色不变的一口喝完。 呆立在床头的临沂失望的微叹,藏在袖口里紧握着的一包蜜饯没了用处。他本来十分期待着洛卿依喝药时露出难受的皱眉,向他撒娇要蜜饯吃呢。 “给你,”洛卿依将空碗拿给临沂,手臂撞到他的袖口时,一根筷子应声掉落。 筷子? 临沂反应过来急的脸色涨红,他慌忙捡起筷子,垂下头羞愧难堪的说,“洛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样,贫僧……贫僧没有偷你的……你的——” “——小和尚喜欢我?”洛卿依挑眉,打断临沂的话。她难得主动的靠近临沂,拉起他的袖口,从口袋里拿出两块手帕、一包蜜饯与一根筷子。 看来,他真的喜欢她。 这是个好机会,不是吗。洛卿依冷冷的望着惊慌的临沂,在心里算计着。 “不说话,那就是讨厌我?”洛卿依退回床头,撕开抱着蜜饯的纸。捻了一颗蜜枣吃下。味道不太好,她快速皱了下眉头,紧盯着满脸羞红的临沂。 “蜜饯不好吃?”临沂发现了洛卿依的皱眉,眸色黯淡,语气愧疚,“十分抱歉,贫僧不知道洛小姐喜欢吃哪些蜜饯。便擅作主张的买了你不喜欢吃的蜜饯。” “我喜欢吃天缘阁的果脯,”洛卿依收起蜜饯,扔给临沂,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浅笑,“可药已经喝完了,小和尚还要去买吗?” “去,贫僧现在就去,”临沂惊喜的望着洛卿依嘴角的笑容,他急步跑到山洞门口。忽然停下,转身,期期艾艾的看着洛卿依,小心翼翼的问,“洛小姐不会是想引走贫僧——” “——我困了,请你离开,”洛卿依冷下脸,语气冷厉的回答。她躺回床上,用被子挡住心虚的神情。 “贫僧……相信洛小姐,洛小姐不会逃走的,”临沂握紧手帕,手背冒出的青筋如雨后爬出地面的丑陋蚯蚓。他眉眼被黑幽幽的阴影所充斥,大大的眼瞳蒙上一层幽深的阴霾。 他神情阴郁压抑,但声音还是往日的胆怯羞涩,“再说了,洛小姐又为何要逃呢。贫僧所做的一切可全部是为了洛小姐好。是吧,洛小姐?贫僧这就出去为洛小姐买果脯,希望这次的蜜饯你喜欢。” 临沂沉重的脚步声逐渐消失,等到山洞里只有风声呼啸时,洛卿依推开被褥,她擦拭了下脸上的汗水,快速跳下床往外跑。 白日的森林已经像个沉默寡言的哨兵,到了晚上,被人监视着的感觉更加强烈。墨蓝色的天际只有星星点点的光,脚下不知名的草纠缠着小腿让人只能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沉寂的森林只有洛卿依一个人急促的喘息,呼哧呼哧,像个濒临死亡的野兽苟延残喘着不愿死去。她推开挡在眼前的树枝,柔嫩的掌心被树枝划破的刺痛也无暇顾及。 现在,她只想远离那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和尚。 胸口里像是被塞了一堆火炭,呼出来的气体都好像带着火星。她颤抖着身体靠在一棵杉树旁,发黑的视线里猛然撞见一点白,她眯起眼睛,细看那个方向。 昏暗模糊的月光尽情倾洒在森林中,灰色的月光照亮周围几米的地方。洛卿依扣着树皮,望见那原是芝麻粒大白点慢慢变大,越来越近。 洛卿依察觉不对劲,慢慢后退。背后如芒刺背,她倏然转身,却见一位少年站在山坡上。 “呦,没想到你自投罗网,”身穿白色劲装,容貌俊美,有着一双桃花眼的少年举起弓箭对准洛卿依。笔直对着她的箭矢被猛地射出,划破空气,向她冲来。 而站在逃跑必经之路的临沂正耐心的等着洛卿依跑来,打开纸包,他捻了颗蜜枣送到嘴里。甜腻软糯的蜜枣到了他嘴里就变得苦兮兮的像泡了黄连。 临沂捻起一颗蜜枣在指尖摩擦,眼神迷茫困惑。他望了眼洛卿依将要跑来的方向,将纸包里所有的蜜枣丢到嘴里。声音嘶哑的说,“这么苦,早知道……不买了。” 早知道……谁又能早知道。 “别等了,洛卿依已经死了,”及腰黑发的夏娜从杉树顶端跳下来,悬空在临沂头顶。她瞥了眼神色不明的临沂埋怨道,“什么啊,黑气才有百分之九十三的纯度值。” “……这是第九万四千五百二十一次?” 临沂突然能解释出来为什么他会知道洛卿依的死亡地点。因为他早就经历了九万四千五百二十一次洛卿依的死亡。 即使每次回到过去会失去记忆,对她死亡的恐惧感还是烙印在灵魂深处。会本能的保护着她,不折手段的想要避开会导致洛卿依死亡的地方。 可她还是死了。 这次是为什么? “……再来一次吧,”临沂神色疲倦,但还是坚持的说,“再来一次吧,你不是想要我最纯的黑气吗。只要再来一次,就一定能满足你我的愿望。” 夏娜耸耸肩,她收走临沂黑气的代价就是送他一个愿望。既然他自己想要困在那段没有出路的记忆里,她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深沉静寂的夜晚突然变成闷热大亮的白天。 临沂静静的抬头,心里的种种喜怒哀乐随着抬头的动作逐渐消失。他望见走廊下的洛卿依,恍若初见,恍如隔世。 他不记得她,她同样也不记得他。 “小和尚,你怎么哭了?” “好苦,嘴里……好苦,真的好苦,”临沂眨着流泪的眼睛,舌尖舔过牙齿,迷惑的感觉到一股从心里的苦味蔓延到口腔内。 好苦……早知道。 早知道那么苦,就去买个蜜饯了。 第65章 如果临沂拥有记忆 炙热的阳光挥洒在背后,青衫如水紧密的黏在身上。水花溅起,莲叶轻晃。淡淡的荷花香夹杂着水腥气弥漫在身旁。他仰头,凝望着逐渐变黑的太阳,神情恍惚的看着这熟悉的一切。 “小和尚,你怎么哭了?” 熟到骨子里的温婉女声说着他早已烂熟于心的生疏问话。他蓦然明白,自己是又一次轮回到过去。可为什么他还记得,还记得这是第几次,还记得洛卿依上一次的死因……还记得她临死前怨恨恐惧的眼神。 ……不要这样看他。 ……不能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临沂僵硬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抖的十分明显像是看见了万分恐惧的事情。他脸色煞白,额头不停的冒出冷汗。黑葡萄似的眼睛涣散无光像是一滩墨色的死水。他紧紧的捂住嘴唇,疯了一样用牙齿使劲咬着自己的右手。 ……就是这双手,就是这双手掐死了洛小姐。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不该的,不应该的。他明明是想要救洛小姐的。 ……不要这样看他,不要用这种含着讥讽嘲弄的怨恨目光看他。 这种目光……这种尖锐辛辣的目光,好像在嘲笑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不知天高地厚的妄想从死亡手里偷来一点平静的生活,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不过是死亡看在他滑稽表演下给予的一次愚弄。 他当初是想救她的,可为什么最后杀了她的会是一心想救她的自己? “小和尚,你疯了!”洛卿依大惊失色,惊惶失措的跑下走廊急步走到他身边。本以为陷入牙齿里的右手会很难拿下来,可她的手指才刚碰到临沂的手背,他就顺从的松开牙齿放下鲜血淋漓的右手。 洛卿依皱眉,不解的瞥了他一样,她抽出袖口里的手帕,动作小心轻柔的为他包扎血肉模糊的右手。 “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咬自己的手?”手帕在临沂手背上打个结,洛卿依抬头,惊觉眼前的小和尚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明明是与以前一样的面孔,可就是让人觉得是其他人假扮的。 小和尚青衫下的脊背绷紧如惊弓之鸟,右手一直在颤抖着。他眉眼呈压抑的姿态紧紧皱起,之前看到的单纯干净的眼瞳如今蒙上一层阴霾,看不清里面的任何情绪。他嘴唇抿的紧紧的导致唇色发白,憨厚耿直的气质也变得阴郁深沉。 临沂眼神复杂的望了眼洛卿依,嘴唇微张却又闭上。如此反复多次后,他捏紧右手包着的手帕一角,偏过头,嗓音嘶哑低沉的说,“贫僧在惩罚自己。” “惩罚自己?你能做什么坏事?”洛卿依浅笑着,眉眼弯弯。在阳光下变成浅褐色琉璃状的眼瞳有着浅浅的关心好奇。她打量着这个分外陌生的和尚,猜测道,“你不小心踩死了一窝蚂蚁?” “……比这严重,”他不光踩死过蚂蚁,还杀过人。被动的、主动的,间接的、直接的。他杀了好多人,无数次重复的轮回导致他根本记不清自己反复杀过多少人,他只记得自己杀过人。 “那是忘了方丈交给你的任务?” “……比这复杂严重,”忘了方丈的任务?他开始连信奉的佛主也忘记。像个遵循本能的野兽只懂得满足自身欲-望,方丈是哪位,他早就连自己都忘了,又岂会认得一个陌生人。 “猜不出来了,小和尚难不成是犯了寺庙的清规戒律?”洛卿依手指点着下巴,端详着这位性情大变的小和尚。她好奇的瞅着他,猜测着他变化的原因,天马行空的想着各种原因。 ……猜不出来的,临沂凝视着洛卿依,默默的说。 猜不出来的,谁会相信真的有轮回转世这件事。谁会相信,他回到过去只是想救下必死的洛卿依。 “洛小姐,你相信贫僧吗?”临沂舔着发白的下唇,突然攥住洛卿依的胳膊,目光灼灼,“洛小姐已经死过上万次,再过几个时辰,洛小姐就会被一个婢女给毒死。” “……哦,是吗,”洛卿依眯起变冷的眼睛,嘴角笑意不变的回答,“曾有无数大夫预言过我的死亡,他们不过是说我会缠绵塌侧病入膏肓的死去。你倒好,直接诅咒我会被婢女毒死,原因呢,她为什么要毒死我?” “这不是诅咒,这是无数次轮回始终不变的事实,”临沂眼里的期待湮灭,下唇被他咬出深深的齿印。他按住痛到麻木的心脏,神情空茫哀戚的松开攥住洛卿依的右手。 是啊,她不会相信他口中的真相。谁会相信呢,这种荒诞不经、离奇古怪的事情没有人会信的。连他也是轮回两次才相信世上真的有诸天神佛。 洛小姐不会相信的,一如以往的上千次。她会不动声色的呆在他身边,然后寻个最有利的时机从他身边逃跑……最后,死在陌生的地方。 明明每一次都会刻意避开她上一次会死亡的地方,可下一次她又会死在其他地方。就好像冥冥之中自有规律似的,她注定要死,不管是被淹死、杀死、掐死,她都会死。 是啊,命中注定她会死。 临沂突然停下扣着右手伤口的动作,他缓慢的抬起头,清秀苍白的脸上那双大大的眼瞳黑幽幽的如最深沉的夜色。他痴痴的望着洛卿依平静面容下的愤怒,贪婪的嗅着空气中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 既然无论如何都要死,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无法阻止她的死亡。那为什么不能自己来终结她的痛苦?反正都要死,那就让他来结束这绝望悲哀的生命。 “婢女为什么要毒死你?因为这是命中注定的啊,”临沂苍白的嘴角扯出一抹癫狂扭曲的笑容,墨色的眼瞳似染上鲜血散发出浓郁的血腥疯狂。他神情带着诡谲的怜惜,清亮的嗓音变得低沉甜腻。 “卿依,你总是死呢。不管我轮回多少次,无论我怎样的想办法带着你避开上一次你会死去的地方。可这个死亡地点避开了,你又会在不久后因为其他原因在另外一个地方死去。 你总是会死,总是会死,”临沂哑着嗓子闷笑,发出的笑声古怪至极。怪异的笑声中含着绝望的哭腔,“卿依,你为什么要逃。明明呆在贫僧身边可以活下来,可为什么你每次都要逃开,然后在不知名的地方死去。” “胡言乱语,”洛卿依退后几步,着急的望着走廊想叫人来赶走这个奇怪的和尚,“请你离开。” “贫僧不能离开,”临沂大步上前,按住洛卿依的肩膀。他目光幽幽的俯视着她,低声呢喃,“卿依,既然无论如此你都要死,那便死在贫僧手里好了。贫僧会很温柔的,绝不会让你感觉到一丝痛苦。” “王侍卫,请抓住这个古里古怪的和尚,”洛卿依神色不变,冷冷的望着临沂肩膀后面说。 临沂莞尔一笑,目光无奈而宠溺。他跟洛卿依相处那么久,又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他详装被骗,按照洛卿依的愿望回望,静静的等待着她的动作。 洛卿依果然利落的转身逃跑,她惊惶失措的呼救声在空旷寂寥的走廊里回荡。温婉淡然的声调有些慌乱嘶哑,可还是那么的好听。 临沂跳上墙头,抢先一步将这个庭院的四角房门关上。他打晕庭院里因洛卿依的呼叫声而发懵的仆人,将穿着绿色绣青藤长裙的婢女杀死丢到柴房内。 洛卿依按住剧烈跳动的心脏奔跑在阳光之下,她的呼吸急促紊乱,气息灼热不稳。每一个房门都被紧紧的关闭,凭她的力气根本打不开。她大声呼救,引来的侍卫却被木门给挡住。 背后一直尾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咽下唾沫润湿干涩的喉咙,额前滴落的汗水溅到眼里生疼生疼的。她靠在朱红柱子后面,拔下头上插着的白玉簪子,在瞥见一抹黑影后,她急忙躲到身后一间黑魆魆的房间里。 沉稳平静的脚步声接近房间,停留在门前。临沂深深的叹息声响起,他的身影被阳光变成一道影子投射到窗框上,同时也笼罩在洛卿依身上。 门把手被拉开的声音传来,临沂推门而入,躲在门口的洛卿依猛地扑上去,高举手里的白玉簪子。 临沂看到了,以他的功夫可以轻而易举的躲开并制服洛卿依。但他不想动了,沉淀许久的疲倦感蔓延至全身,骨头软软的不想再动。他目光平静悲戚,呆立在原地,微笑的望着她。 白玉簪子插在他的胸口,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涌出来。洛卿依松开手指,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不安的后退。 临沂握住簪子,右手用力,将尖锐的一头往心脏更深的地方按下去。 撕裂灵魂般的痛楚传到脑中,他脚步踉跄的一头栽倒在门框上。厚实的门框撞上墙壁震落一室的灰尘,四处飞散的灰尘在阳光下变成如梦似幻的金色飞尘迷漫在两人中间。 在金色的粉尘中,她与他遥遥相望。 “或许贫僧一开始就不应该狂妄自大的想要拯救你,”临沂喘息着,断断续续的说,“明明一开始只是觉得像洛小姐这样温柔的人不该死去,明明一开始是想救下你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后面会变得这样悲哀可怜。” “你疯了,神志不清。我若是死了就不可能站在阳光下,”洛卿依上前一步,俯视着临沂,目光漠然冰冷,“你所说的事,不过是黄粱一梦、胡思乱想的结果。” 临沂笑出声,吐出一串血沫。“……是啊,或许这一切都是贫僧的一场梦。现在,梦醒了。” 临沂眉宇间的阴霾消失,眼瞳重新变得澄澈干净。他艰难呼吸着,向俯视着他的洛卿依微笑,雪色的嘴唇勾起的是一抹腼腆羞涩的浅笑。 一如初见的那抹羞怯笑容。 第66章 假凤虚凰1 女扮男装的将门之后该怎么娶亲生子? 穆岩脊背挺直如松柏似的端坐在绣有桃花纹的豆绿色软垫上,虽满腹心思,但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她凝望着屋檐下的瓢泼大雨思考着成德帝给她出的难题。 从傍晚起,积压在西北方的重重乌云就开始酝酿着大暴雨。果不其然,约莫半个时辰,电闪雷鸣,倾盆大雨。豆大的雨滴砸在杏子坞庭院内的几株芭蕉叶上啪啪作响,透明的水花顺着深绿色的叶子滚落青石板,在长有青苔的石缝间流淌。 雨丝如帘幕,遮天蔽日。恰如皇权,可以随心所欲的致人于生死之地。现在已是十一月中旬,距离洛家被灭已有五六个月,不知所踪的洛家小姐只怕是凶多吉少。 她父亲是先帝钦定的镇北大将军,手握齐国三分之一的兵力,骁勇善战但也**成性。她与洛小姐的娃娃亲便是被逼入绝境的母亲自欺欺人的另外一个错误。洛小姐体弱多病,大夫都说她活不过豆蔻之年,母亲便打着让她当鳏夫的主意给她俩定亲。 洛府出事的时候,她在关外镇守边疆。无圣旨召见根本不能擅自离职,等她回来也已经尘埃落定、万事休矣。 如今,洛小姐消息全无。她刚回来就被成德帝召入皇宫,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让她迎娶碧月群主。若她真娶了,只怕没多久她手里的虎符与性别都会被成德帝所掌握。 这个群主,绝不能娶。 除此之外,她好像还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可到底是什么事情,她却想不起来。 穆岩敛下眼睫,神情冷凝肃穆。她指尖有规律的敲打着面前的朱红长榻,发出的玉石撞击声混杂着屋外的雨声在耳边萦绕。倒一杯京城有名的梨花落,水色的酒液透出一股醇厚绵软的清冽酒香。 一口喝完,她抿紧嘴角,略微不满。这享有盛名的梨花落还不如军营里的烧刀子。 不能迎娶群主,那就只能在成德帝以权压人之前娶其他姑娘。可她本就是个女子,若娶了良家姑娘也只会耽误人家,逝去的母亲心腹赵管家出了个主意,让她娶个青-楼女子。 穆岩又倒了一杯梨花落,透明的酒液砸在碧色玉杯里像是在水面上开了一朵朵透明花瓣。 她转着酒杯,在杯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一双寒冰似的双眼漠然冷厉,像是沉积着千年不化的极地寒冰。骸骨微高,唇色浅淡,肤色苍白,整体勾勒出一幅严肃刻板的模样。 世人看到她的第一眼会觉得这人定是个恪守陈规、谨慎小心的。但熟识了,就会暗骂自己一声,第一感觉是个屁啊。这人发起疯来,可是六亲不认、肆无忌惮任性妄为。 屋外雨势渐弱,杂音变小。紫檀木座架翡翠玉雕的屏风后面传来一阵错落有致的脚步声。穆岩放下手里的白瓷酒壶,理正本就一丝不苟的墨蓝色衣领。 光线昏暗的室内,反射着粼粼波光的水晶珠帘被一双修长白皙的手给撩开。 这双手骨节分明,肤色白腻如玉石。笔直的指根处还有些浅浅的暗色漩涡,修剪成椭圆形的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 美则美矣但看着单薄纤弱,毫无力量。让人只想压在脚底慢慢碾碎,折-辱这份无能为力的美好。 穆岩抬头,迎面撞上一双潋滟秋水般的桃花眼。 ……看着十分眼熟。 穆岩不动声色的猜测着到底像谁,抿了口梨花落,望向女子身后的杏子坞老板娘。 “穆公子,这人,我可给你找来了,”老板娘浓妆艳抹的脸上有些许不自然,她揪紧身上垂落的青色流苏披肩,指着身边的女子说,“这可是最符合你要求的女子了,家中无父母牵挂,心中无情郎爱慕。耐得住寂寞,受得了孤独又急于赎身的妓-女。” 只见女子身材高挑挺拔,比身旁的老板娘足足高出一个头。初冬之日,她还穿着薄薄的藕荷色露肩长裙,肩膀披着一件厚实柔软的白狐坎肩正好挡住胸前。通身气派不似女子倒像个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 女子脸上蒙着一个乳白色半透明的面纱,一缕墨色长发在光洁饱满的额前垂下,打着卷落在侧脸旁。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也有着卷曲的弧度,像是有塞外异族的血统。 纤细长眉下,是一双极为眼熟的桃花眼。眼部轮廓深刻,眼尾狭长并在眼尾处略微上翘,像极了春日里绽放的桃花。睫毛长而翘,茶色的眼瞳似晕染着点点醉意睡意朦胧,带着些似醉非醉的感觉,里面盛满浅浅的得意与高傲。 像个涉世未深刚成年的狐狸精,天然带着些妖娆媚意,又有些单纯稚嫩的青涩感。 面纱下面的样貌看不真切,可那双眼就叫穆岩心生熟悉。 她嗅着嘴边梨花落的香气,冷凝的眉眼因想到梦里的少年而柔和了些。 应该把这个女子的存在告诉叶小侯爷叶少棠的,那人可是京城里无法无天飞扬跋扈的混世大魔王。若是知道有个女子与他有七八分相似还不气炸。 叶小侯爷是她八岁前的玩伴,玩的要好时,明明是个爱干净很娇气的男孩子却还是天南海北上树摸鱼都陪她一起疯。后来不知为何,他一言不发的跑回家,怎么哄都不搭理她。她哄了几次也就烦了,正巧那时父亲要带她去边关,这个儿时玩伴也就不长了。 老板娘悄悄溜走,留下的女子眼神晦暗不明。她神色扭捏了一阵就大大方方的走到穆岩面前。 “奴家名叫阿棠,公子觉得奴家如何?” 女子径直坐到她旁边,倒了杯酒递给穆岩。她雾气朦胧的桃花眼闪过莫名的情绪,墨色的眼瞳水汽萦绕看不清里面的内容。面纱下传来的声音沙哑甜腻,就像女子递给她的梨花落,清冽的声线中透着隐隐的**。 穆岩瞅着女子与叶少棠□□分相似的脸庞感到尴尬羞耻,更何况,这人极有可能跳入她挖的火坑。她敛下眼睫,不知如何言语的难堪与内心的愧疚夹杂在一起,只好沉默无言的眺望着外头渐渐昏暗的天色。 身旁的女子凑近穆岩,她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炙热的呼吸喷洒在穆岩脖颈处带来一阵虽短暂但持续不断的酥-麻感。 女子瞄着穆岩坦然自若的面色不由得埋怨起来,她倒了杯梨花落送到嘴边。勾起鬓角前垂落的卷曲长发,水润迷离的桃花眼闪烁着复杂的情愫与恼怒。 她眯起眼睛,灼热的目光像是有实物的长舌舔噬过穆岩放在朱红长榻上的右手。她眼珠一转,心里有了主意,喉咙因紧张而变得干涩发痒。 女子装模作样的用指尖勾着自己卷曲的长发,然后在穆岩看不到的地方,伸出手快速的向长榻方向移去,想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摸到穆岩的右手。 恰在此时,穆岩想到了如何回答女子的问题。她拿起酒杯抿了口醇香的梨花落,眼角余光对上女子来不及收走的手。 “还可以,”穆岩瞥着女子似曾相似的桃花眼,淡淡的说,“姑娘真的愿意与我走?” “有人给我……奴家赎身,还愿意娶奴家,傻子才会不愿意!”女子舔着下唇,告诫自己要耐心要冷静,这个臭石头迟钝又没自觉,她可要好好谋划。 女子大声说话时眉眼亮晶晶的与叶少棠更是十分相似。穆岩心里一跳,神情恍惚的放下酒杯。手背一动,碰倒了碧玉酒杯。 穆岩身边的女子暗暗咬牙,抚着乱跳的心脏。她忍着脸上的烧灼,大着胆子,学着里的女子那样伸出手,想搂抱住穆岩。而穆岩却刚好低头,弯腰,捡起倒在地毯上的碧玉酒杯。 女子捞了个空,暗自恼火。但在穆岩起身看她时,只好忍着羞赧笑脸迎人。“公子便赎奴家出去吧,”她卯足了劲,瞅准时机,猛地起身,想扑倒在穆岩怀中。 “不行,”穆岩眉眼平静,思量一番,拒绝道。她起身,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巨响。 穆岩立刻转身,却见女子姿势妖娆魅惑的侧卧在乳白色羊毛地毯上。 她一手支在下巴处,一手放在小腹上。卷曲的墨色长发从身后垂下蜿蜒着落在白色地毯上,无端多情的桃花眼勾起绯红的眼角,墨色的眼眸有着似醉非醉的朦胧。像是刚成精的狐狸,妖媚惑人,偏还有着些许生疏的青涩感。 她低笑,尾音甜腻魅惑。“为什么啊,公子想要的不就是一个妻子的摆设。难道公子嫌弃奴家的身份?” “因为一些私人原因,”穆岩暗想道:她总不能对着一个女子说,她与叶小侯爷相似的面孔实在让她无法面对吧。 “哪些私人原因,”女子猛地起身,眉目阴霾,厉色道,“你给小……奴家说清楚。” 穆岩回眸,瞥见女子自觉失言后羞愧的低头。她无奈的轻笑,暗骂自己鬼迷了心窍,竟然觉得这人就是叶小侯爷。一口喝完整壶梨花落,拿起放在朱红长榻旁的紫色少女绘油纸伞,向外走去。 蹲守在杏子坞周围的龟公打手在看到穆岩的面孔时,脸上的狐疑打量褪去笑的掐媚。穆岩绕过走廊,踏出杏子坞的大门。 而独留下来的女子……或者该叫叶少棠,他摔破酒壶,恼恨的揭掉面纱。霍的起身,准备去拦住穆岩。 半老徐娘的老板摇着孔雀扇上前,媚笑道,“呦,叶公子这是在找谁,那么急吼吼的。” “臭石头……穆公子呢?”叶少棠环顾四周,没发现穆岩的身影。 “穆公子?哪个穆公子?”老板娘还想再问就被急躁的叶少棠给推开,她脚步踉跄的撞到门框,揉着肩膀,望着他急切的身影不解其意。 叶少棠大步跑出杏子坞,抬眼一看,见穆岩举着紫色油纸伞立在雨中,朦胧昏暗的傍晚,扇面投下的淡紫色笼罩在她淡然冰冷的眉眼。 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雨中凝视着叶少棠,长身玉立、风姿卓越。他心里滔天的怒火也就轻飘飘的熄灭,只余一丝青烟缭绕在心脏处。恨不得,怨不得,让他恼的牙痒痒却无能为力。 穆岩望着女子与幼年时叶少棠七八分相似的脸庞心生无奈,她脑海里划过梦境里的少年,鬼使神差的上前,为女子挡住细雨。 “你说的对,”穆岩紧盯着女子,语气冷冽强硬,“知道我想要的只是一个花瓶妻子还有自知自明的人,我不该错过。” 第67章 -首-发 儿时玩伴的小侯爷该怎么嫁给暗恋的‘少年’? 叶少棠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击退其他竞争者,不折手段也要让穆岩在不得不娶亲的时候只能接触他一人。 现在,时机到了。 用暗卫打听到成德帝的谋划与穆岩的苦恼后,他甘之如饴的穿上别扭怪异的女装。对镜梳妆,压低嗓音,在胸口塞俩馒头。伪装成一个女人的身份跑去杏子坞,接近他、他、死缠着让他娶他。 若成功,叶少棠就会用这幅让他嫉恨的女子身份呆在穆岩身边,可在期待着穆岩迎娶他的同时,又可笑的满心记恨,阴暗的嘲笑着自己挫劣的计谋绝不会成功。 对,他可以放下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一切,用女人假壳子的靠近穆岩,可越是接近他的心愿,他就越是不可避免的憎恨着这个假身份。 要是穆岩娶阿棠就好了,要是穆岩揭穿他就好了,要是穆岩……喜欢他就好了。 可刚才……穆岩说了什么? 伞下的世界朦胧模糊,淡紫色的影子笼罩在二人头顶。 当梦寐以求的愿望乍然实现,巨大的惊喜使叶少棠反应不过来。他傻愣愣的凝望着穆岩,咬紧微颤的下唇,水润的桃花眼闪闪发光。他藏在袖口里的手指可耻的颤抖着。 叶少棠揪紧衣袖,轻薄丝滑的布料提醒他现在的身份。 对了,他现在可是一个渴望赎身的女子。 应该……应该快点回答啊,若无其事的微笑着答应,仿佛他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快点回答……回答啊,怎么像个傻子一样只会盯着他看,这幅呆样会不会让穆岩后悔?他会不会在心里觉得刚才问出的话是个错误? 叶少棠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穆岩,全神贯注的盯着他微微张开的嘴唇。指甲陷入掌心,心脏剧烈跳动,耳蜗因为紧张而轰轰乱响,可他还是听清了穆岩说的话。 ‘你说的对,’穆岩说,眉眼还是平静冷淡的样子,全然没有私定终身时的羞涩难堪。“知道我想要的只是一个花瓶妻子还有自知自明的人,我不该错过。” 叶少棠抿紧嘴角,眼神晦暗不明。他舌尖舔过干涩的下唇,口腔内弥漫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他不该错过这个女人? 难道他叶少棠就是应该被错过的人? 这算什么,小时候对他说的甜言蜜语、承诺约定。蝴蝶泉的那个吻,难道都是年少无知可以在长大时一笑而过的荒唐事? 这算什么啊,病秧子一样的女人与这个人尽可夫的女子都可以被允许呆在他身边,为什么他不可以? ……是了。 穆岩这个自我淡漠的人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更何况……他故意没有易容,只戴着一个若隐若现的面纱去见穆岩。可看他陌生的眼神,生疏的举止,冷淡的语气,就知道他根本就不记得他! 叶少棠心口熄灭的火苗重新燃烧起来,他咬紧牙关,眼角发红,脑中转悠着无数让穆岩痛哭流涕、后悔莫及的计划。可思绪如浆糊乱成一团,心脏剧烈的跳动让他恐惧。 他紧紧的按压着剧烈起伏的胸口,惊觉掌心下的心脏跳的是那么的响亮,那么的激烈。一下下,一声声,好像下一秒就会挣脱束缚,跳到穆岩的手中任他宰割。 对于穆岩的问题,他是答应……还是答应? 当然是答应了。 就算怨恨着这个女人身份,就算恨不得将穆岩囚-禁起来关在身边。可还是舍不得,舍不得穆岩看他时眼里浅薄的暖意,舍不得穆岩对他平常心的对待。 若是真的把他绑起来,他们再也不会有这么稀疏平常的对话吧。 “我……不对,是奴家……奴家愿意,无论穆公子想要做什么……奴家都愿意,”叶少棠紧闭双眼,自以为是用雷霆之势的气势回答,可其实他的声音细弱未闻,仿若蚊蝇一般。 幸好穆岩耳力极佳,她瞅着紫色油纸伞下的貌美女子双眼紧闭,身体紧绷,面红耳赤的好像受惊的小动物。穆岩心神一晃,微微俯身靠近女子,平静淡然的双眼凝视着女子闪躲迷离的桃花眼。 “说清楚,我需要确认你的意愿。” 穆岩的声调低沉悦耳,如深潭积水冷冽清幽。嗅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梨花落的香气,急躁不安的叶少棠突然冷静下来,脸上灼热的潮红褪去,眼神不再闪躲,茶色的眼瞳直直的望着面无表情的穆岩。 叶少棠半阖眼睫,眼角晕染这绯红的桃花眼斜睨着穆岩。他慢悠悠的伸出右手握住穆岩拿着伞柄的左手,指尖**的摩擦着下面那只微凉的手。他低笑着,仿若捉到猎物的狐狸。 叶少棠猛地凑近穆岩,艳红舌尖探出下唇,快速的舔过穆岩淡色的唇部。 “公子觉得这个回答如何?”叶少棠眯起餍足的眼睛,回味着穆岩嘴唇的味道。“奴家可是被穆公子给占了便宜,你可要对奴家负责。” 穆岩神色如常的擦拭下唇,“猫猫狗狗舔了我的嘴,难道我也要对他们负责。不要转移话题,如实回答。” 这个呆子,叶少棠气结。“那些猫猫狗狗——” “——楼里的姑娘居然敢私通男人逃跑!来人啊,把这个胆大包大的狗男女给我抓起来!”骤然响起的怒吼声盖住叶少棠气恼的声音,他皱紧眉头,愤怒的回望。却见七八个满脸杀气、一脸横肉、手拿棍棒刀剑的男人跑出杏子坞围住他们。 叶少棠卷着鬓角边垂落的墨色卷发,尴尬的扯着嘴角,想起自己早上对杏子坞打手们说的计划。他本以为凭这副尊容很难成功,便准备在穆岩离去的时候演一出痴情女子寻夫记的戏码来缠上他。 现在穆岩主动求娶,这个计划就不需要了。 傍晚的天色越发昏暗,成块的乌云被风吹散,冰冷的雨丝淅淅沥沥打在油纸伞上,湿润的土腥气充斥鼻腔。 穆岩举着紫色油纸伞挡在脸色怪异的阿棠面前,坦然自若的默认狗男女的称呼,直面杏子坞的打手。 被穆岩挡在身后的叶少棠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向杏子坞的打手龟公们挤眉弄眼的使眼色,让他们取消计划赶紧离开。 对面的打手们挠着头发面面相觑看不懂叶少棠含蓄委婉的提示,他们凑到一起小声讨论一番。决定还是按照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一开始的计划行事,来个欺男霸女、英雄救美的戏码。 “胆敢擅自离开杏子坞,是谁给你的胆子。来啊,把她给我抓回来。”为首一个健硕男人啐口唾沫,眼神阴戾,手一挥,身后的打手们皆张牙舞爪的扑上去。 穆岩从容不迫心平气和的将凑上来的阿棠推出战斗场地,她双腿微微分开,下盘稳固。上身左躲右闪、横劈侧挡就将人高马大的打手一一击倒在地。 鼻青脸肿的打手们在地上翻滚,骨头断裂的声音一声声传来。穆岩神色冷峻淡然,可手下的动作越发狠毒残暴。 叶少棠在旁边看的心潮澎湃,恨不得跑进去与穆岩并肩作战。眼见战况即将结束,他激动的心情稍稍减弱。 看着穆岩死鱼眼的眼神,叶少棠心生胆怯。他怕,怕刚才那番话只是穆岩喝醉了胡言乱语的,万一,他打了一架酒醒了,后悔刚才说的话怎么办? 叶少棠脸色煞白,心急如焚。他慌乱的眼睛忽然瞥到杏子坞门口的两座石狮子,计上心来,他急忙跑到石狮子旁边,将右腿猛地撞上石头。令人牙酸的闷声响起,他细细喘息着,拉起裙摆,望着红肿青紫的脚踝满意的笑了。 “穆公子,没事吧?”叶少棠一瘸一拐的蹦到穆岩旁边,瞅着在地上打滚的打手,十分幼稚嚣张的说,“奴家现在可是穆公子的人了,你们打哪来滚哪去。” “腿能走吗?”穆岩双眉微皱,狐疑的目光掠过面前的阿棠。这人的言行举止为何与叶小侯爷那般相似? 她嗤笑一声,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那人可是尊贵的小侯爷,母亲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怎么可能扮作一个女子来接近她。 “没事,没事,”叶少棠笑的虚伪做作,眼睛一直瞟着穆岩修长的小臂,脸上是一副想让他搀扶着的神色。 穆岩瞄了下自己坦荡荡的胸前沉思片刻,虽说看着完全不像有胸的样子,但还是小心为好。她大步上前,右手搂住阿棠柔韧的纤腰。然后手一抬,直接将她扛在肩膀处。 半路上,稀疏黯淡的星光渐渐亮起。穆岩的步伐沉稳有力,直视前方。肩膀扛着的阿棠随着她的走动而微微摇晃,她软中带硬还有些微凉的胸口正好压在她肩膀上。 穆岩的思绪渐渐被肩膀的触感给吸引,想不通什么样的胸-部会是这种触感。她神色不动,余光却瞟向阿棠露肩领口下露出的白腻肌肤。 心情郁闷的叶少棠察觉到他的视线,羞恼的瞪了穆岩一眼,慌忙拉起柔软的白狐坎肩挡住胸口。那里面可是塞着两个冷馒头,绝不能让他看见! 厚重的铅云散去,周围晕染这暗黄的圆月高挂枝头。穆府的金蓝匾额近在眼前,大气庄严的建筑如一尊被人遗忘的战神静静的守在路旁。门口两只石狮子饱经风雨,表面已残缺不全。 至父亲战死,她驻守边疆,这座承载着穆家辉煌的宅邸便开始落魄。府中仆人散去大半,只有忠心耿耿的赵管家和几个奴仆还守在这座荒凉的屋子。 跨过高高的门槛,绕过先帝题字的石碑。走过练武场与几座厢房,二人踏入客厅。首先闻到的是一股淡淡的香烛味,橘黄色的烛光将大厅照的灯火通明。叶少棠眼尖,在朱红雕花大门后面瞅到些凌乱的白色丝绢。 花白胡子的赵管家翘着两撇八字胡从门口进来,他眼角泛着泪花,嗓音哽咽,欣慰的说,“家主,你回来了。” “嗯,做饭吧,”穆岩收起油纸伞放在太师椅旁,她撩起墨蓝色的长袍下摆,端正的坐在椅子上。接过赵管家递来的茶水,她掀开茶盖,一饮而尽。 叶少棠姿势优雅斯文的坐在穆岩旁边,轻嗅着白瓷蓝花茶杯里的茶叶香。他茶色的眼瞳因为享受而漫上一层轻雾,看到穆岩牛嚼牡丹吃茶的样子颇觉可惜的皱眉。 他抿了口茶水,让散着清香的水滚动在舌尖细细品着。瞥到走来的三个清秀的婢女,他蓦然想到这可是表现贤良淑德的好时机。 “穆公子,初来乍到,请你一定要尝尝奴家做的饭菜,”叶少棠说完,不等穆岩回答,轻车熟路的跑到后厨。 他轰走后厨的人,熟练的洗菜、切菜。后厨虽然打开了窗户,可炒菜时升起的烟雾还是将厨房弄的烟熏火燎的极其呛人。他眨着刺痛的眼睛,随意的掏出自己胸口里塞着的冷馒头啃了几口。 “做好了?”穆岩清冷的声音倏然响起,叶少棠手一抖差点将馒头给扔掉。 “谁让你进来的,我还没有……奴家是说,君子远庖厨,穆公子不该来的,”叶少棠勉强的微笑,心惊胆跳的弯着腰怕穆岩发现他瘪了的胸口。 “七天后成亲,”穆岩平静的眼神掠过阿棠心虚的神色,淡淡的说。她握住阿棠拿着馒头的手凑到嘴边,大口咬下半个馒头。 叶少棠目瞪口呆没有反应过来,他白皙的脸颊迅速的染上绯红,眼神涣散的盯着穆岩咬下与自己肌肤相贴的馒头。 “嗯,”他慢半拍的发出疑惑的反问,“……嗯?什么?” 第68章 假凤虚凰3 他们的婚礼低调有序的进行着。 夜间,许久不曾热闹过的穆府还充盈着淡淡的硝烟味,青石板上散落着许多烟花碎屑。门框上、走廊上、乔木上都铺天盖地的挂着些喜庆艳丽的红条子,紧闭房门的新房里红烛垂泪,青烟袅袅。 本该是红鸾帐暖、被翻红浪的洞房之夜,可新婚的二人却不约而同的围在桌旁盘踞一方,警惕戒备着对方。 穆岩大刀阔斧的坐在铺着鸳鸯戏水桌布的方桌一头,与身体紧绷的阿棠呈对立姿态。她穿着一身暗红色交领大袖长袍,领口与腰间装饰着古朴大气的黑色万字镶边。但里面却还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的墨蓝色长袍。 齐腰黑发束起用黑玉鎏金冠固定着。她拨动着腰间系着的一条黑色镶金腰带,黑玉鎏金冠两边垂下的红缨时不时的碰着侧脸。在摇曳昏暗的烛光下越发显得眉目幽深、神情冷峻。 令人窒息的安静逼向两人,烛光摇晃时为四周增添了些黑魆魆的暗影。穆岩瞟了下自己一马平川的胸口,稍微放下心。虽说用婚礼破坏了成德帝的打算,可这洞房……要怎么进行? 干脆,下药吧。 而坐在方桌对面的叶少棠也打着同样的主意。 他低眉顺眼,双腿并拢。藏在袖口里的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大腿上,看着十分乖巧温顺的样子。身上一袭大红牡丹拖曳长裙将他衬的很是风流肆意、妩媚多情,天生微卷的墨色长发用鎏金镶翠凤冠束起,一缕卷曲的长发垂在侧脸,在如玉脸庞投下一道浅浅的暗影。 叶少棠心急如焚,手心冒汗。他茶色的眼瞳胡乱望着,迷离的桃花眼水润朦胧像快要哭出来似的。他向下瞄了眼自己塞俩馒头而鼓起的胸口,烦躁的想直接敲晕穆岩。 要不……下药吧。 更夫敲响的打更声惊醒穆岩,望着不知所措的阿棠,她慢慢镇定下来。“阿棠,我们好像还没喝交杯酒,”她从桌上拿起红瓷团花珐琅酒壶,在两个配套的红瓷酒杯里倒了些清酒。 她不动声色的用宽大的袖口挡住自己的动作,手指翻动,一个白瓷蓝花小瓶便跑到手心。她指尖快速抖动,瓶口轻轻洒下些轻盈细腻的白色粉末。收回小瓶,她放下袖子,轻晃着下了药的左边酒杯。 “我来吧,夫君,”叶少棠抿紧嘴角,笑的腼腆羞涩。右手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夺走穆岩手里的酒壶与右边的红瓷酒杯。 他直起身子,手心里藏着从腰带里摸出来的一小包迷药。微微倾斜身体,倒酒时,他举起胳膊,用宽大的袖口挡住穆岩的视线。 指尖剥开纸包,倒了一半在右边的酒杯里,白色的粉末很快融化在清酒中。他极快的瞟了眼穆岩,不太放心,遂将纸包里的所有粉末都倒进酒杯内。 等到粉末全部融化在清酒中,叶少棠松了口气。他笑眯眯的举起右边的酒杯递到穆岩面前,压低的嗓音甜腻低沉,“夫君,请。” 穆岩眸色清冷,略过阿棠递到面前的酒,径直拿过左边放了迷药的酒杯。她晃着酒杯中透明的酒液,暗想:只要自己晕倒,这洞房就不必进行了。 叶少棠傻眼,被穆岩的举动给弄的措手不及。“夫君是嫌弃奴家吗?”他咬着下唇,挤出几滴眼泪,泪眼汪汪的凝视着穆岩。“夫君连奴家手里的酒都不愿意喝,那又何必娶奴家。” “喝酒与娶你是两码事,”穆岩抿了口手里的清酒,给阿棠扔块手帕,“若是嫌弃你,我一开始就不会同你交谈——” “——那为什么不喝我手里的这杯,”叶少棠打断穆岩的话。 他凑近穆岩,动作温柔的捧起穆岩放在桌上的手,慢慢含住他的指尖。在此其间,他潋滟的桃花眼一直凝视着穆岩,白皙的两颊渐渐浮上绯红,鸦黑长睫仿佛受惊的蝴蝶轻颤着,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下为眼睑渡上一层暗色的痕迹。 “夫君,喝我这杯好吗?”叶少棠沙哑的声线有着暧昧的闷哼声,他挑起鸦黑长睫,茶色的眼瞳带着蛊惑的流光直直的望着穆岩。柔韧温热的舌尖舔噬着穆岩的指尖,牙齿仿佛水中鱼轻柔小心的啃咬着指腹。 他模仿吃糖葫芦的动作,将穆岩的指尖整个含进嘴里。舌尖用力,猛地吸吮着穆岩微凉的指尖。再用舌头细细的舔噬着,卷到后槽牙一轻一重的咬着。 吮吸了一会,叶少棠觉得时机已到,便张开嘴巴,将穆岩的手指拉出口腔。 穆岩微凉笔直的手指被叶少棠的口水润湿,在烛光下显得亮晶晶。一根反光的银丝透着股淫-靡的气息从他的舌尖一直连到穆岩的指尖,很快的,银丝断裂,纵容叶少棠举动的穆岩有了动作。 她对阿棠妩媚诱惑的行为不为所动,眉目冷凝,面色平静淡然的拿过阿棠手里的红瓷酒杯递到她的嘴边,语气不容拒绝的低声说道,“阿棠,喝下去。” 对面的女人扬起眉毛,茶色的眼瞳带着点怒火。她刚要说话,穆岩就一言不发的直接将杯里的清酒给灌进去。女人瞪大眼睛,猝不及防被酒液呛到,她捂住胸口,弯下腰使劲咳着。 穆岩走到旁边轻抚着她后背,将那杯下了迷药的酒喝下,等待着药效发作。手下女人剧烈咳嗽的动作慢慢停止,不一会,她就迷迷糊糊的往下倒。 穆岩眼疾手快将她抱住,瞅着女人平缓的呼吸与潮红的双颊。她略微疑惑,难道青楼里的女子那么容易醉? 走到挂着红绸的床榻边,她弯腰将阿棠放在床上。女人自觉的卷着锦被侧身睡。穆岩目光定在阿棠衣服下露出来的一点馒头,轻笑出声。 翌日。 灰蒙蒙的天空刮着厉风,成片成片的乌云被大风吹散。浓郁的水汽充斥在空气中,走廊、屋檐下挂着的红绸全部收起来不见踪迹。 叶少棠醒来的时候,静谧的新房里只有他一人。他睡眼惺忪的眨着眼睛,手指碰到鼓起的胸口时乍然惊醒,慌忙起身,见胸口里塞着的馒头还好好的被大红喜服裹着。 梳洗打扮完成,他换上一件清爽的青绿色竹纹长衫,卷曲的墨色长发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挽起来。 走出房门,迎面一阵卷着土腥气的冷风。院中的桂树沙沙作响,低矮的灌木丛低声呼啸着。 圆形石门后面走来一个瓜子脸的秀美婢女,她怀里抱着些针线盒子与一个半成品的藏蓝色双鱼荷包,上面用丝线绣了个岩字。 叶少棠挑眉,被这个字引的醋海翻波。“给夫君做的?”他拦住婢女,神情倨傲,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面露疑惑的婢女。他拿起荷包,用挑剔苛刻的目光瞥了几眼,语气酸溜溜的说,“也不怎么样嘛,这种货色就不要拿到夫君面前丢人现眼了。” “谁是你夫君?这位姑娘,请问你是怎么进入穆府的?”眉清目秀的婢女抢回荷包,眼神鄙夷不屑,“想攀高枝也要好好打听消息,谁不知道我家少爷——” “——阿棠,跟我走,”穆岩清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身穿墨蓝色长袍。她大步流星的跨过石头门,走到二人旁边。敌视叶少棠的婢女望见穆岩,脸上的鄙视散去,双颊绯红的行礼,羞涩的低声问好。 “阿棠,与我一起进宫面圣,”穆岩点头回应婢女的问好,她拉起叶少棠的右手,指腹摩擦着他不同于女子小巧纤细的指骨,眉眼柔和下来,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叶少棠闷闷不乐,心里又酸又涩。他猛地甩开穆岩的手,率先踏入马车。 承清殿里端坐的成德帝举止不凡、温润如玉,他轻声细语的询问了些穆岩婚礼上的事与今后的打算。几次拐到手里三分之一兵权的话题都被穆岩打哈哈的略过去,绝不正面回答。 午时已过,乌云散去。二人辞别成德帝,气氛僵硬冷淡的走出皇宫。踏进等候在西门的马车内,穆岩收起一直举着的紫色油纸伞。叶少棠嘲弄的冷哼,撇着嘴坐的离她远远的。 穆岩瞟了眼生闷气的叶少棠,心知,此时上前询问他为何生气也只会得到一个白眼与冷哼。她不慌不忙的坐在软垫上,吃着腌牛肉,品着京城名酒。 “你家婢女都挺好看的啊,就连贴身物品都是这些唇红齿白的婢女给你做的,艳福不浅呐,”叶少棠说些尖酸刻薄的话,见穆岩若无其事的吃着牛肉,心里恼火,抢过穆岩手里的酒壶。 “一直都是他们做的,你这时生什么气,”穆岩慢条斯理的用巧劲夺回酒壶,,她捏了片沾着酱汁的牛肉塞到叶少棠嘴里,“吃你的,不该管的不要管。” 叶少棠鼓着腮帮子,怒不可遏。在马车停下的时候,他使劲推开穆岩跳下马车。直到晚上,穆岩都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吃过晚餐,穆岩坐在新房里的太师椅上擦拭着不知为何变成坑坑洼洼的银红长-枪。青铜鼎里的熏香冉冉上升,一室静谧。水晶珠帘忽然被人大力掀开,一阵火急火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叶少棠满头大汗的走到她面前,茶色眼瞳闪闪发光的瞪着她。 穆岩放下银红长-枪,直视叶少棠。他呐呐的说不出话,双颊绯红的将手里藏着的东西扔到她怀里。墨蓝色布料的香囊绣了两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在角落里还用红色丝线绣了岩棠二字。 “以前的我不管,”叶少棠舔了舔干涩的下唇,极快的说,“以后……你的贴身物品只准用我做的。” “用‘阿棠’给我做的?”穆岩特意加重阿棠二字。 “当然!” “……阿棠,你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穆岩轻叹,清冷的眼瞳柔和下来。她摩擦着染血的针线,平静的抛下能引起惊天骇浪的言语,“其实我喜欢男人。” 第69章 -首-发 “……阿棠,你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穆岩轻叹,清冷的眼瞳柔和下来。她摩擦着染血的针线,平静的抛下能引起惊天骇浪的言语,“其实我喜欢男人。” 她就这样随意的淡淡的甚至是漫不经心的抛下这句能刺穿心脏的言语。 叶少棠眼里的羞恼扭捏、手心的濡湿黏腻如同一场滑稽可笑的哑剧。拼尽全力想讨好唯一的观众却被告知这场戏一无是处、乏味无聊。他愣在原地,表情僵硬空洞,茶色的眼瞳空茫茫的像是找不到家的幼童。 穆岩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他从小到大一直确信的认知全部打碎。 叶少棠无措困惑的目光瞥到穆岩膝盖上绣着两只鸳鸯的香囊,他扯着嘴角勉强笑着想:臭石头喜欢男的,不是正好吗。 “是……是吗,”叶少棠干巴巴的说,“你……你怎么不早说,我装女人装的都快疯了!”他眼里的茫然化为恼恨,泄愤似的大力掏出胸口塞着的俩馒头,用力丢出门外。 叶少棠昂首阔步,雄赳赳气昂昂的坐在穆岩身边。挺直腰板,轻咳几声,高傲自大的嗓音掩不住颤抖的声线,“你喜欢男的啊,那正好。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小爷我配你绰绰有余了,你——” “——你不行,”穆岩低头擦拭着坑坑洼洼的长-,十分坚决的打断他。 叶少棠兴高采烈、神采飞扬的表情凝结在脸上,鸦黑长睫受惊的抖动着遮住涣散的瞳孔。他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似的,断断续续的说,“你这样脾气……又臭又硬的家伙,也只有……只有我才会……” “阿棠不行,”穆岩重复一遍,放下长-,眉眼冷凝肃穆,斩钉截铁的拒绝道。 “我不行?”叶少棠反问道,茶色的眼瞳阴郁深沉,喃喃自语着。 “阿棠……不行。” “是啊,只有我不可以,”叶少棠猛地抬头,晦涩阴郁的桃花眼滚动着无数复杂黑暗的情绪。他直直的盯着穆岩,上翘的眼角发红似染上鲜血,诡谲妖媚。 叶少棠探出艳红舌尖舔过干涩的下唇,鬼魅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纤长睫毛在眼睑处透出一道暗色的痕迹。 他突然朝穆岩扑过去,右手抬起,快速拨出挽着长发的白玉簪子。双腿用力,紧紧的压制住穆岩大腿,白玉簪子锋利的一头抵在穆岩柔软脆弱的脖颈。 “臭石头,是全天下的男人都不行,还是只有我不行?”叶少棠单膝跪在太师椅上,将穆岩整个身体都笼罩在自己身下。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穆岩,白玉簪子尖尖的一头已陷入肌肤里划出浅浅的红点。 “很惊讶吗,你八岁随镇北大将军出征后。我便苦心学武,不过,比不上你就是了。”他抬高穆岩的下巴,憎恨他脸上从容不迫的神色。“不说话,是默认了吗。为什么我不行呢,” “病秧子的洛小姐与这个女人阿棠都可以呆在你身边,为什么独独叶少棠不可以?” 叶少棠绷紧下颌,钳住穆岩下巴的手指不禁用力,指腹在他苍白的肌肤上印上几点暗红的印子。“臭石头,呐,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行,你不是喜欢男人吗,不是在蝴蝶泉还——” “——因为我是女的,”穆岩眉目舒展,冷峻的神情似蒙上一层轻纱透着点柔和的味道。 “哈?” “我是女人,”穆岩喟叹一声,右手按在叶少棠后脑勺,将他压向自己。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在她主动接近时迅速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近到微微靠前便可以吻上叶少棠因惊愕而张开的嘴唇。 “我是女人,而你喜欢的是扮作男人的我。我不确定你有没有断袖之癖,”穆岩不慌不忙的解释道,眼神锁定在叶少棠唇部。她抬手,冰冷的指腹按压在他粉红滚烫的下唇上。 穆岩面色平静淡然,双眼晦暗不明。她动作粗鲁的揉捏着叶少棠唇瓣,让那抹粉红变得更加深。指尖有时会碰到他蠕动的舌尖,带着点温热濡湿,让人上-瘾。 “呵,刚才说自己喜欢男人,这会又说自己是个女人,你在耍我吗……”叶少棠愤怒的声音越来越弱,两眼发直,直勾勾的瞅着穆岩。 穆岩拉开衣领,下面是有些纤细但还是能看出一个凸起物的喉结。她扯掉用人-皮制成的喉结,手指微微用力,挑开衣领。露出下面裹着布条与软甲的胸口,布条裹的很紧,只在软甲没覆盖的地方有一点微弱的起伏。 一滴鲜血滴溅在穆岩白皙的胸-脯上,她抹掉血液,抬头凝望着流鼻血的叶少棠。 叶少棠两颊绯红,双眼直愣愣的盯着穆岩胸口。见她看过来,叶少棠随意的抹掉鼻血,粗声粗气的大声嚷道,“管你是男是女,反正我就是喜欢臭石头……也就是你。” “看来你明白了,”穆岩推开叶少棠,拉起衣服。她起身,走到方桌旁,“给我拿笔墨来,我会写下休书,你——” “——穆岩,戏弄我很有意思?”叶少棠把玩着染血的白玉簪子,橘黄色的烛光下,脸色惨白惨白的。发红的眼角让他看着像个择人而噬的厉鬼。“穆岩,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刚刚还是一幅柔情蜜意的表情,转眼间你就要……休我?” “对,休了你,”穆岩在方桌上摊开细腻光滑的宣纸,用暗红色麒麟檀木镇尺压住纸张的两头。她瞟了眼莫名其妙就变得伤心欲绝、痛不欲生的叶少棠。顿了一下,慢条斯理的说。 “叶少棠,你可以委屈自己用女人的面貌呆在我身边一辈子,可我不愿意。休了阿棠,娶你叶少棠。” “……” “当然,我的真实性别不会公开。你若是不能接受在世人的目光中嫁给一个男人,我们可以——” “——怕你不喜欢男人,我想法设法的扮成女人嫁给你。现在可以名正言顺的跟你在一起,傻子才不愿意。” 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之后,叶少棠放下心里的骄傲矜持嘿嘿傻笑着。将白玉簪子藏在袖口,他凝视着穆岩,潋滟的桃花眼盛满醉人的温柔。 夜色加深,气氛旖旎。叶少棠踱步到穆岩身边,弯腰,极快的舔过她下唇。眯起眼睛回味着。 “你做错了,”穆岩一本正经的说。伸手揽过叶少棠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她凑近叶少棠牙齿重重啃咬着他柔软有弹性的唇部,舌尖探过他主动张开的嘴唇,舔噬过舌苔,划向敏-感的上颚。 叶少棠呼吸急促,双颊绯红如云霞。他遵循着本能吸吮着穆岩的舌头,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像要将穆岩吸入体内似的。 穆岩按兵不动、游刃有余的与急躁激动的叶少棠交-缠,她右手有规律的揉搓着他后颈,身子前倾,两脚一转,将他压在方桌上。 烛光被劲风吹的四处摇晃,幽幽的影子变化莫测。 桌上的墨汁向上溅起如水花洒在二人身上,镂刻成亭台楼阁的白玉砚台掉落在地与地板相撞,发出清脆嘹亮的一声。狼毫毛笔散落一地,滚落在叶少棠卷曲的长发里,方桌在二人撞上时响起一声绮丽的闷哼。 叶少棠仰面躺在方桌上喘息着,他想推开压在他身上的穆岩。但看到她似笑非笑的眼神便双手发软,只能恨恨的想着:这次小爷让她,下次……下次再好好收拾她。 他双手如藤萝紧紧的搂抱住穆岩,舌尖在她口腔里搅动用力吸吮着。穆岩抽气,感觉舌尖生疼生疼的似被他咬破,她稍微松开叶少棠,扯开叶少棠身上穿着的天青色长衫。 柔韧厚实的胸膛在烛光里渡上一层迷离**的蜜色,浅褐色的朱果中间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红痣。 “……原来是你,”穆岩脑中模模糊糊的掠过许多景象,她捂住额头,神色如常,额头却冒出许多冷汗。叶少棠慌忙起身,帮她揉着太阳穴,“怎么了,什么你啊我的。” 穆岩放下手,眼神恍惚的望着叶少棠。才一会,全身就大汗淋漓的。她拿起紫色少女绘油纸伞,低叹一声。“我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现在想起了。” “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心想别的,”叶少棠撩起额前垂落的一缕卷曲长发,笑的妩媚妖娆。他凑近穆岩,牙齿咬住她下唇,舌尖细细的舔噬着,卷起她的软肉在牙齿间研磨着。 穆岩眼里划过丝落寞又很快消失,拉着叶少棠将他推到-上。艳红的帐轻晃着,在地板上印出一道波纹。她扒开叶少棠所有的衣服,认真专注的目光划过他水润的桃花眼、晕红的两颊。 她跨坐在他身上,冰冷的手指从宽阔的肩膀、纤细精致的锁骨、线条优美的人鱼线与精瘦的腰身。穆岩俯身,轻吻他胸前浅褐色的朱果,低声呢喃,“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叶少棠,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将我刻在灵魂深处永远不要忘了我。” 红烛垂泪渐渐黯淡下来,红色的帐垂在榻边形成一道道波浪,榻咯吱作响,在静谧的新房内奏响乐章。 “臭石头……停……停下来,”叶少棠的嗓音嘶哑低沉带着点哀求意味。 “叫我名字,”穆岩冷淡的声音一如既往有着强势执着。 “穆岩,阿岩,阿岩,停下来……我不要了。” 帐里的穆岩停了一下,她抬高叶少棠的右腿,淡淡的说,“夜还很长,你坚持下。” 第70章 -首-发 穆岩逃了,这是脑中唯一且坚信的念头。 叶少棠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痛,嘴唇发麻肿胀。他两颊绯红,小心翼翼的摸了下红肿的唇瓣,钝钝的痛楚一丝丝的传到脑中,微弱的痛疼却不容忽视。他藏在被子里的手悄悄的揉着酸酸的腰部。 叶少棠抿紧嘴角,耳尖滚烫,一向厚脸皮的他竟会在同房后第二天感到羞涩尴尬。 身旁一直没有动静,叶少棠揪紧被单,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猛地转头望向自己的身侧。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枕头旁边没有穆岩,被子下面也没有一点温度。 他趴在床上,心情低落。天上的太阳挣脱出乌云的束缚逃到空中,一缕缕白金色柱状体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投射到大红床帐上,也将这片红映到叶少棠眼中。金色的粉尘在空中飘荡,好像伸手就能抓到。 也许她有要紧事吧。 叶少棠这样安慰着自己,急忙起身,酸痛的腰部传来抗议,又重新跌回床榻。他呲牙咧嘴的揉着腰,小声埋怨着。撩开床帐,床边也只有一双青绿色绣牡丹的布鞋,没有穆岩的黑底皂靴。 穆岩一直形影不离、不管下雨晴天都拿着的紫色油纸伞孤零零的倒在方桌下面,桌上垂下的红色流苏挡住油纸伞半个身影。方桌上面铺着宣纸砚台,染上墨汁的毛笔被扔在白纸上,好像穆岩在写字时突然叫走似的。 新房里还留有穆岩的痕迹,这让叶少棠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穆岩后悔了,又会像小时候那样忽然丢下他独自离开。 叶少棠穿上白色单衣下床,他按着腰部姿势别扭的弯腰捡起油纸伞。竹制的伞柄在阳光下可以看见两个浅浅的怪异字体,依稀可辨是个简化的夏字。他打开油纸伞,一道微弱的撞击声在耳边响起。 一个绣着两只鸳鸯的墨蓝色香囊掉在棕色地毯上。 什么啊,她居然敢把他送的东西随意丢弃。 叶少棠眯起桃花眼,脸上闪过薄怒。他捡起香囊,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灰尘。 遥望外面的太阳,时间大约是辰时,该是吃早餐的时候,也许穆岩在大厅等着他。叶少棠换上宝蓝色交领长袍,用白玉冠束起卷曲的长发,一缕弯起的墨色长发垂落在脸庞,也勾画出脖颈处的斑斑点点。 对着铜镜扫视了一下,叶少棠指腹按压了下脖颈锁骨上的青青紫紫。“她是狗吗,那么用力,”他撇嘴,嫌弃的神情又带着得意甜蜜。 跨过门槛,向大厅走去。途径练武场,叶少棠心血来潮想耍一套枪术。稍微变热的阳光挥洒在平坦的还有些潮湿的校场上,围在练武场周围的低矮灌木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高一台阶的打斗台上摆放着一排排刀枪棍棒等武器,他挑出一根缀着红缨的长-枪,与穆岩常用的长-枪大体相同。叶少棠摆好姿势,挥劈挑刺,在练武场上耍的虎虎生威,脚下带风。 收回长-枪,长舒一口气。这套穆府枪术还是他专门找人教他的,本想与穆岩比试一番,结果她十几年后才回来。将长-枪扔回原地,叶少棠跨过九曲回廊,向大厅走去。 穆府仆人很少,半天不见一个。当在走廊对面看见头发花白的赵管家时,叶少棠简直欣喜若狂。 赵管家身穿灰蓝色直缀长袍,花白的头发用檀木簪子挽起。没有留胡子,露出干瘪的嘴唇与皱巴巴的如同风干橘子的皮肤。他虽是六十多岁,脊背仍然挺直带着武将不屈不挠的精神。 他低着头,怀里抱着一个暗红色灵牌,正在全神贯注的擦拭着干净的灵牌。叶少棠大步上前,心里不解。家里近期死过人吗?好像没有吧,那为何赵管家要这样郑重的为其清洗擦拭? “赵管家,你抱的是谁的灵牌?”叶少棠出声拦住赵管家,好奇的目光瞟着背对他的灵牌。 “小侯爷?”赵管家惊讶的叫出声,“你怎么在这?这些天府里闭门不见客,小侯爷是怎么进来的?” “我怎么进来的?当然是嫁进来的喽,”叶少棠微微皱眉,暗想:赵管家的记忆不至于这么差吧,才几天功夫,就忘了他们的婚礼。 “嫁给谁?”赵管家回神,深深的叹息一声,浑浊的的眼瞳带着同情惋惜,苦口婆心的劝道,“小侯爷,你不要再等我家小姐了,她——” “——她这样对你说的?她在哪,既然想让我走,为什么不自己当没出来对我说,”叶少棠眼神变冷,眉眼蒙上一层阴郁。他冷笑,“呵,我说昨天怎么那么热情,原来是打着吃干抹净不认帐的主意。” “小侯爷,小姐的事情,我就不该对你说。你……你就不要自欺欺人,徒增痛苦,我家小姐……” “她什么她,你们是不是串通一气的。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就想赶我走,她想的到美,让我走,门都没有。”叶少棠怒极反笑,他大步上前,抢过赵管家怀里的灵牌扔出去。 暗红色的灵牌在炽热的阳光下划过一道弧线,速度很快,砸在花岗石上发出一声刺耳尖利的声音。灵牌在地上翻滚着露出正面,上面用金色的笔墨写着穆氏第七代家主穆岩之位。 叶少棠反应过来脸色铁青,他握紧拳头,怨恨穆岩为了摆脱他竟做出这样荒唐至极的事情。她居然给自己做个灵牌还让赵管家抱着特意带给他看,怎么,是想让他以为她死了,然后她就可以逍遥自然的离开吗! “有必要这样吗,”叶少棠猛地上前,揪紧赵管家的衣领,脸色狰狞,磨着牙齿低声咆哮,“有必要这样吗,为了让我主动离开竟然连灵牌都做好了,她就不怕成为——” “——小侯爷,五个月前我跟你说过一次。”赵管家神色如常,或者说是带着自暴自弃、心如死灰的感觉,“我再说一次,即使我根本就不愿想起这件事。小侯爷你听好了。 我家小姐在五个月零二十七天前死去。 死无葬身之地,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小姐的遗体。”赵管家掰开叶少棠潮湿僵硬的手指,拾起灵牌,用衣袖仔细的擦拭着,“就在洛府被东厂灭门不久后,唯一活着回来的部下告诉我。” “呵,编的还挺顺,”叶少棠扯着嘴角,眼神幽暗晦涩,讽笑道,“接下来是不是要说,皇上为了收回兵权派人用洛府被灭门的消息引出穆岩,然后在一个荒郊野外的地方杀了她。” “请小侯爷不要将真相随随便便说出来,隔墙有耳,”赵管家笑容冰冷,恭敬中有着伤人的客套,“三十七人随小姐出城,活着回来的只有一人。告诉我小姐被杀后,第二天也死了。 小侯爷不相信很正常,镇守边疆保家卫国的将军竟然被自己人杀死,悄无声息的没有几个人知道。这种事,恐怕皇上是不愿意在京城里散播的。” 假的吧,叶少棠神情恍惚的想。 穆岩怎么可能会死,她只是为了让他主动离开才让赵管家胡言乱语的。 “怎么……可能,她昨天,对了……她昨天还跟我在一起呢,”叶少棠惊惶失措,顾不得羞耻,拉开衣领,露出脖颈上的青紫斑点,焦急的说,“看,你看,这是她昨天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记。她怎么可能死,怎么可以死!” 紧抱灵牌的赵管家瞟了眼叶少棠干净的脖颈,叹息一声,“小侯爷,请节哀并面对现实,我家小姐不会喜欢看见这样的你。” “我这样?我哪样,你以为我疯了,我脖子上明明……”叶少棠跑进新屋对着铜镜想证明他说的话是真的。可模糊的铜镜里倒映出来的脖颈干净白皙,空无一物。没有青紫的吻痕,没有浅浅的齿印,什么都没有。干净到空白好像昨晚的一切都是他幻想出来似的。 叶少棠脸色煞白,脚步踉跄的后退,后腰撞到方桌跌倒在地。一张宣纸被震落掉在他怀中,他努力稳住心神,只见纸上写着‘我在xxx等你,’最重要的地点被墨汁糊掉,后面两个字也潦草凌乱看不清楚。 她在等他? 是啊,她应该等他。编一个谎话就想糊弄他,绝不可能。他会找到她,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找到她,然后……然后要怎么做? 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叶少棠心里一喜,迅速转身。眼里的喜悦瞬间凋零,进来的是赵管家。他走到叶少棠面前,手里拿着一个香囊,疑惑的问道,“小侯爷这是你掉的,上面怎么绣着两只公鸡?” “公鸡?哈哈哈哈哈。终究不是鸳鸯,即使再自欺欺人,它也只是一个不伦不类滑稽可笑的公鸡,”叶少棠攥紧香囊,猛地推开赵管家。跑到马房,骑着一匹骏马往外跑。 蝴蝶泉的面貌渐渐显露出来,绿草茵茵的大片草地上长满淡紫色的野豌豆、黄色的金盏菊与淡绿色的狗尾巴草。阳光倾洒在中央蝴蝶形状的水潭里,泛起一*耀眼的光芒。 在水潭旁边,一匹棕红色的骏马正在低头吃草。它背上托着一个身穿墨蓝色长袍的尸体,经过长时间的风吹日晒,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被太阳晒到的皮肉腐烂生蛆,露出下面的森森白骨。 骏马察觉到有人接近,黑亮的大眼警惕的望着叶少棠的方向。快速转身,向远处跑去。跟来的赵管家大声吆喝,骏马听到熟悉的声音缓慢的停下来,在水潭旁边小跑着。 一支坑坑洼洼的银红长-枪砸在地上,压弯青草。 穆岩死了,在五个月前就死了。 叶少棠在赵管家牵来骏马的时候,眉眼蓦然弯起,眼角翘起的桃花眼波光潋滟,鸦黑长睫倒映到茶色眼瞳就像这蝴蝶泉。他哈哈大笑,嘴角勾起一抹傲慢自大的笑容,不可一世的姿态可笑又可悲。 快要看清骏马身上的尸体时,他突然伸出手指,戳瞎双目。妖艳的鲜血很快就从黑幽幽的眼眶滴落,在如玉脸庞上画上两道妖异的艳色。 叶少棠低声轻笑着,沙哑低沉的声音在旷野中好似压抑的哭声。他眉眼弯弯,神情骄纵高傲,好像他还是以前那个无法无天、横行霸道的京城小霸王,好像他不曾遇到穆岩,也没有与她成亲。 看不到,便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穆岩逃了,他一直这样坚信着,就如同以往那样始终坚信着穆岩……还活着。( ) 第71章 番外 “你的名字?”穆岩在梦中发问。 她单手按住少年使劲挣扎的双手,跨坐在他腹部,满意的感受着少年如脱水之鱼的微弱颤栗。手里的在云端之上反射着冰冷的银白色,尖锐的刀尖轻点在少年看不清五官的脸庞。 “你的名字?”穆岩随意的问着无数次的问题,不指望少年能够正面回答。她指尖用力,刀尖划过少年慌忙避开的秀美喉咙,锋利的刀刃在脆弱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色。 一直向下,向下,向下。割开少年包裹着美味身体的绯色衣领。翻飞,绯色长袍便如一只只血色蝴蝶飞舞在身旁。只一瞬间,他被衣服裹着的身体便裸-露在穆岩眼前。 银白色的划开少年光滑的皮肤,淡粉色的伤口很快渗出点点血珠。即使已经做过很多次,她依旧被这艳丽妖异的美丽给蛊惑。穆岩清冷的眼瞳蒙上一层阴霾,她低头,像嗜血的野兽舔着腥甜的鲜血。 少年压抑着闷哼,但还是从嘴里泄出细碎的呻-吟。“你猜啊,”他急促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一次次的迎向穆岩的嘴唇,仿佛渴望着她的舔-弄。明明很恐惧无助却还要守着尊严逞强的回嘴。 强势倔强的语气带着胆怯的颤抖,这份羸弱的坚硬让人更想狠狠的打碎。 穆岩神色冷凝肃穆,眉眼淡然。她不慌不忙的张开雪白牙齿,轻轻啃咬着伤口旁边紧绷的血肉。在少年放松时猛地咬上他被划开的伤口,在他压抑不住的闷哼中咬下一块肉,放在嘴里细细咀嚼着甘甜可口的血肉。 穆岩发烫的指尖轻刮着少年胸口处黄豆大小的红痣,清楚记得叶少棠身上也有个这样的红痣。她低头,温柔怜惜的轻吻着被她咬掉块肉的胸口。 不要紧,这是个梦。一个无法控制也无需控制欲-望的春-梦。只要醒来,这里的一切都会忘记。等到下一次进入梦境才会想起以往在梦中所做的事情。 他也一样的吧,她的儿时玩伴——叶少棠。 为什么不害怕她? 这样在梦中冷静交织着疯狂,残忍的施加酷刑又心无波澜的穆岩连自己都会害怕。为什么他还要接近她。为什么每次回忆起她残暴行为后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挑衅她、靠近她、陪伴她。 为什么不远离她? 明明被她用各种方式杀死过,明明每次都痛苦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承受不住。可为什么就是不逃,为什么还要继续接受她给予的伤害。 都是你的错,穆岩咬着叶少棠左胸口的朱果,在后槽牙用力嚼着。 ……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 穆岩手腕微动,银白色的便从胸口的伤口滑进去。她动作娴熟精准的用快速剔开叶少棠胸口的皮肤。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的梦中?”穆岩割下叶少棠胸口的皮肤,在痛呼声中凑近他。嘴唇急切的寻找着他颤抖的唇瓣,舌尖没有阻拦的探进口腔,与他濡湿微凉的舌尖纠缠在一起,用力吮吸着摄取他微弱的暖意。 为什么只有对着叶少棠才会恢复本性。 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无论怎样伤害叶少棠,他都会在哭着跑回家后,又期期艾艾、眼巴巴的跑到她家门口。 这种被纵容溺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再怎样肆无忌惮、无所顾忌的想怎么做都可以。因为啊……叶少棠永远属于她。 那又为什么会这样对他发-泄残忍暴虐的欲-望? 可能是因为……她对他有渴望。 喜欢他凝视着她的迷离水润的桃花眼,里面满满的都是因为她的举动而变化的情绪。喜欢他倔强着不愿妥协却又忍耐不住而吐露出细碎呻-吟的舌头,不经意间泄露同样对她有渴望的情愫。 喜欢他白皙柔韧的身体,温热的,会随着她的动作而颤抖冒汗的滑腻身体。无论在梦境里怎样对待都不会在下一次梦境中变得僵硬恐惧。喜欢他明明害怕着被她折磨但又一次又一次主动凑过来的态度。 穆岩慢条斯理的将身下的叶少棠翻个身,她附在他身上,低头,咬上他的肩膀。牙齿用力,撕下一小块肩胛肉,温热腥甜的鲜血喷溅开来,溅在二人身上。叶少棠咬住手指,不愿自己叫出声。 他胸膛急剧起伏着,呻-吟着,喘息着。“我……我怎么知道会出现在你的梦中。你个笨蛋,轻……轻点啊。” 轻不了啊,想再一次将他吞吃入腹,这样他们就会短暂的在一起。 只有在梦里才敢这样毫无保留的释放自己的愿望,只有在梦里才敢将心里压抑的欲-望展现在他面前。因为知道,只要二人醒来,梦里的一切都会化为虚无,变成不存在的记忆。 可不能一直这样。 她不想要这样缥缈易变的记忆。 去找他吧,伪装成淡然自若的样子靠近他、引诱他、占有他。 “告诉我,你的名字,”穆岩起身,她需要确认叶少棠的心意。擦拭着嘴边的鲜血,凝望着他鲜血淋漓的后背,心里咆哮疯狂的野兽被叶少棠无怨无悔的态度给驯服。 “你猜,”叶少棠低笑着,沙哑的嗓音有着甜腻嚣张的尾音,撩起心里阴暗隐秘的想法。 “叶……猜不出,”穆岩低叹一声,心生无奈的看着刚说出叶字,身下的少年就剧烈颤抖的身体。她弯腰,牙齿啃咬着少年后颈。 “猜不出来就继续猜,”叶少棠松了口气,得意洋洋的笑道,“臭石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猜得出我是谁,反正时间多的足够我们挥霍,你什么时候猜到都行。” ……没有时间了。 穆岩醒来时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她恍惚的想着在梦里到底又做了什么。 寒风凛冽,厉风卷过沙化的土壤,撕扯着身上盖着的厚实柔软的黑鼬披风。三十几匹军中战马不耐的喷气声、马蹄声与清脆的铃铛声在耳畔响起。她闻到浓浓的肉汤味,似乎是蛇肉的味道。 斥候在远处巡逻,三个身穿便服的士兵在周围找些干枯易燃的树枝。一个神情懒散的士兵正在牵着马匹去喂草。搭在高坡后面的铁锅冒着滚滚热气,咕嘟咕嘟的水泡不时掀开上面的盖子。 “洛伯父有说叫我回去是什么事吗?”洛伯父是洛府的家主,等到她与洛小姐成婚也相当于是她的岳父。她系上披风,转头问着旁边一个精瘦沉默的洛家侍卫。她在洛府见过这人,这也是她为什么见到洛伯父的书信后立刻跟着男人回城的原因。 “将军倒是心系洛府,”男人随手拔下一根枯草咬在嘴里,“一听见洛家主暗中求救,就不顾边关十万士兵,飞奔回来。” 穆岩沉默,只觉寒风冷冽,便裹紧披风。洛伯父虽是丞相但没有多少实权又以为自己是成德帝的舅舅,对成德帝多有顶撞。在朝其间,有时更是在满朝文武面前直言训诫。 成德帝看洛伯父的眼神是一日比一日柔和,可就是这反常的神情让穆岩警觉。 蛇肉的味道越来越浓,肉眼可见一团团白气飞上天空。穆岩接过士兵递给她盛满蛇肉的木碗。来报信的男人躺倒在高坡上,仰望着灰蒙蒙的天色,嘴角翘起的枯草一颤一颤的。 “不饿吗,”穆岩吹了下碗里冒出的滚滚热气,小口抿了一点热汤。滚烫的热汤驱走口腔里冰冷的寒气,蛇肉的浓香勾起腹中的馋虫。 “最后的晚餐,该让你们吃个饱,”男人吐掉嘴里的枯草,拔-出身后背着的长剑。“洛家主早已死亡,洛府被烧个干净。有人想你死,我也想荣华富贵。” 穆岩扔掉木碗,银红长-直指男人。背后传来士兵们的呕吐声,所有吃了蛇肉的人都口吐白沫倒在地上。腹部开始绞痛,她捂住肚子,眼前阵阵发黑。 醒来的时候,无数的萤火虫亮着幽绿色的灯笼飞舞在四周。黑魆魆的青草随风轻舞轻轻触碰着脸颊,深沉的夜空缀满点点星辰。银灰色月光下的蝴蝶泉像是一面平静的镜子,反射着夜空与圆月。 清脆的铃铛声与马匹咀嚼青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不疾不徐的踏踏声越来越近。穆岩起身,神情漠然的看着骏马背上的尸体。 尸体穿着墨蓝色长袍,腰侧挂着一个银红长-。那是她,她的身体。 她就这样死了? 穆岩茫然的眨着眼睛,感到一种不真切的感觉,恍恍惚惚朦朦胧胧的像是在做梦。一切发现的太快又太慢,快的她来不及阻止自己的死亡,慢的足够她回味自己的一辈子。 她还不知道梦里的那人是谁,她还想找到那人后与他成亲。管他是男是女,她都想要跟他在一起。 可现在……她死了? ……不甘心。 她的一切愿望还未展开就戛然而止,心里对未来的规划全部作废。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有找到梦中人,她还没有告诉他。 她喜欢他。 “不甘心吗?” 突然冒出来的清亮女声惊醒穆岩,她呆呆的凝望着飘浮在半空中的少女,心里的死灰重新点燃。 少女穿着淡粉色立领长袍,在对襟衣领的地方用金色丝线绣着一朵朵花瓣。及腰长发披散在身后,在月色下划过浅浅的光泽。白玉似的脸庞有着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粉色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浅笑。 “不甘心又怎样,我死了,这是不变的事实,”穆岩垂下眼睫,神情冷淡的陈述道。 “又不是没接过死人的愿望,呐,你的愿望是什么?”少女绕着穆岩飞行,及腰长发如丝绸般柔顺黑亮。她指尖轻点着下巴,啧啧称奇。“你的黑气好纯粹,这么纯粹的黑气还能压制住,太奇怪了吧。” “我的愿望?”穆岩忽略掉听不懂的词语,专心想着愿望。她眉眼蓦然柔和下来,低声说,“我想知道梦中人是谁,想去看他一眼。” “就这个愿望?”少女点头,踏着平静无波的靛蓝水面,闭上眼睛。 她微微张开嘴唇,清亮的嗓音低声呢喃着奇异的优美旋律,柔和的声调有着古老圣洁的气息。“好了,愿望达成。你会忘掉关于自己死亡的所有事情,当你出现在他人面前时,他们会忘掉关于你死亡的消息默认你还活着,但当你离开他们视线的时候,他们就会恢复原样。 当你找到梦中人的时候,我的能力就会失效。你会重新变成死人,”少女丢给她一把紫色少女绘油纸伞,“这可以让你在白天出现,记得千万不要见到阳光。” 少女如出现一样瞬间消失,穆岩举着紫色油纸伞,神情略微茫然的仰望着穆府匾额。她揉着太阳穴,记起自己是接到成德帝的圣旨回京,洛府也在她回来之前被灭。 穆岩侧身,望了眼远处叶府。暗想:她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可那件事到底是什么呢? 第72章 一切的起因 “穆岩这个笨蛋,白痴,大白痴!”八岁的叶少棠躲在狭窄的衣柜里小声哭泣,暗红色的实木柜门被紧紧闭合,幽暗封闭的空间滞闷潮热。他哑着嗓子,潋滟迷离的桃花眼哭的像两个核桃。 他鼻尖通红,肩膀时不时的抽-动着,哭的自己开始打嗝。身下是几床厚实柔软的锦被,在盛夏紧贴在潮湿黏腻的皮肤上十分难受。他哭的很委屈,当然,他也确实感到十足的委屈难过。 叶少棠无意中发现蝴蝶泉后,第一时间让家奴带他去穆府。他匆匆忙忙的跑上台阶,在高高的门槛处还摔了一跤。 轻薄的绯色夏衫下面与地面接触的膝盖火辣辣的疼,他立刻爬起来,抽着发酸的鼻子,忍着眼底的湿润,瘪着嘴继续向练武场跑去。 叶少棠知道穆岩不喜欢爱哭的小孩,他努力克制着想哭的感觉。 炽热的阳光烘烤着发白滚烫的练武场,热气升腾的高台上站着一身墨蓝色劲装的穆岩。她长发束起,满头大汗,八岁的年龄却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沉稳冷漠。她瞥了眼气喘吁吁的叶少棠,面无表情的耍着穆氏枪术。 练武场周围只有些低矮稀疏的灌木丛,不能为穆岩遮阳。摆放着一排排刀枪棍棒武器的架子旁边站着四个比叶少棠大个一两岁的贵族子弟。 叶少棠眼里的喜悦兴奋在看到多余的四个人后瞬间湮灭,躲在一棵墨绿色的灌木丛后面恼恨的揪着树叶。 才不要告诉他们,蝴蝶泉是他发现的,是只属于他和穆岩的。这些多余的不相干人根本没必要知道! “叶少棠,来了怎么不出来,”穆岩将长-枪丢到架子上,接过一个贵族子弟递给她的毛巾。正要擦拭额头的汗水时,叶少棠猛地跑出来,抢过毛巾丢在地上使劲踩着。 周围站着的四个王孙贵族早已习以为常,“小侯爷,你讨厌我的态度也太明显了吧,”递毛巾的清秀男孩耸耸肩,在同伴坏笑的眼神中重新拿了块毛巾递给穆岩,“只是一块毛巾而已,又不是要将你这位唯一的朋友给抢走——” “——你敢,穆岩是我的朋友,你们这样讨厌的人才抢不走她!”叶少棠像一头愤怒中的小牛犊冲向男孩,在半道上被穆岩从背后揪住衣领。 四个男孩哄然大笑,指着叶少棠此时被穆岩揪着衣领好似一只犯错猫咪似的神态捧腹大笑。 穆岩暗地里微微皱眉,叶少棠这样不给其他贵族子弟面子,只怕会被人背地里恶整,甚至可能会牵连叶少棠的父亲。她扯着叶少棠的衣服擦净脸上的汗水,眼神冷厉的望了他们一眼。 虽说会得罪他们,可还是看不惯四人这样取笑自己的玩伴。这人可只有她能捉弄,其他人,想都别想。 四个养在深宅大院里金枝玉叶的王子王孙哪见过像穆岩这样轻飘飘的极其平静漠然,但又好像下一刻就会拔剑而起血花四溅的眼神。欢乐的笑意迅速凝结在脸上,他们恐惧的同时也激起憎恨情绪。 “父亲与藩王的谈话应该结束了,各位世子请去前庭等候,”穆岩松开叶少棠,拉着他潮湿黏腻的手,转身走人。 前路被人挡住,四人双手环抱于胸,脸上带着戏谑的浅笑。“世子都未离开,身为一个将军的儿子竟敢先行离去,”其中一个身穿宝蓝色长衫,颈带项圈的世子冷笑道,拍拍袖口,瞟着乖乖跟在穆岩身后的叶少棠,“小侯爷刚才急匆匆的跑来,想必是有急事要告诉穆公子吧。” “慌慌忙忙的就是有急事啊,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还是阎罗殿里的小鬼,居然那么了解我。”叶少棠反驳道,理正衣领,轻蔑的眼神不亚于四人嘴角的冷笑,“再说,就算我有急事那也是跟穆岩说的,关你们什么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阿棠,不得无礼,”穆岩偷偷拽了下叶少棠的衣服,暗示他莫要太多嚣张会被记恨,“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不行,就在这里说,”世子们拦住二人,“王孙贵族的尊严不是用来践踏的,今天,你叶少棠必须说个明白。” “才不要,就不跟你——” “——阿棠,说吧,”穆岩眸色柔和安抚着叶少棠,袖口下的手攥紧他微微颤抖的指尖。 “不要,让他们滚,”软弱的语气如同恳求。 叶少棠哽咽着回答,眼圈发红,鼻子酸涩。 才不要告诉他们,蝴蝶泉是他发现。 他瞪大眼睛不愿让泪水滑落,只觉得膝盖的擦伤疼的让人难以忍受。可在身体的疼痛之外心底的委屈更让他难过的想哭。 穆岩竟然帮着他们,明明他才是她的朋友。就不告诉他们,他只想与穆岩分享这个宝藏。为什么要让他说,说了的话……这个宝藏就不再是只属于他们的了。 “我不要说,”叶少棠重复道,发红的眼睛恳求的望着穆岩,断断续续的言语减弱气势,像个被欺负的孩子只会用叫声来掩饰自己的愤怒与无助,“凭什么……要告诉……你们,这是我与……穆岩的秘密。” 四人挤眉弄眼的坏笑,用一种惊奇调笑的语气说道,“呦,小侯爷哭了啊。”身穿宝蓝衣衫的男孩耸耸肩,“穆公子,我们只是想听一下小侯爷到底有什么急事。这个要求不难吧,至少比你父亲求父王的事简单多了,对吧。” “阿棠,说,”穆岩皱眉又快速的松开,偏过头,命令道。 叶少棠咬紧下唇,不情不愿的说,“我……我发现了蝴蝶泉,”他低着头,紧握拳头,尖锐的指甲陷入掌心钻心的疼。 “蝴蝶泉?想必小侯爷不介意带我们去的,是吧。” 穆岩极快的眯了下眼睛,她指尖互相摩擦着,觉得手……有些痒。真想打碎他们的牙齿,将碎片塞到他们鲜血淋漓的嘴巴里。 叶少棠双眼发直的瞪着地面,茶色眼瞳似晕染着墨汁变得阴郁幽暗。心脏剧烈跳动着,连带着耳蜗轰轰乱响。他舔着因为汗水流过而微微发咸的下唇,牙齿轻轻咬住舌尖,“好啊,”他瞬间改变强硬的态度,爽快的答应。 呐,这可是你们自己要求去‘蝴蝶泉’的,不要后悔哦。 叶少棠脊背挺直,笑的张扬明艳。他眯起水润迷离的桃花眼,鸦黑长睫如一只栖息在眼睑处的黑色骨蝶挡住冰冷的茶色眼瞳。目光似有实质的粘稠蜂蜜倾洒在四人身上,眼底深处是择人而噬的疯狂与暴虐。 四人惊讶了一下又觉得理所当然,穆岩狐疑的目光快速掠过叶少棠,沉思片刻,她觉得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世子们兴致勃勃的讨论着什么时候去,要带什么什么。而叶少棠就笑眯眯的跟着讨论,纤长睫毛下的茶色眼瞳像个躲藏在暗处的蜘蛛眼瞳。正在冷眼打量着黏在蛛网上的猎物,寻思着要如何吃掉这些自掘坟墓的猎物。 “你不是想去吗,怎么不说话了。哦,我忘了,你的臭嘴被袜子堵上了,”叶少棠轻笑着,笑容干净澄澈的仿佛天真无邪的正在与同伴开玩笑的纯真孩童。 他蹲在世子身边,握着匕首的手灵活机敏,指尖微动,动作熟悉的划开被五花大绑的世子衣服。“很抱歉将你放在最后一个,要知道,其他三个人已经在蝴蝶泉玩了几天了。” 叶少棠遗憾的轻叹一声,神情无奈为难,似乎真的为世子感到伤心。“不过没关系,他们跟你可是好朋友,一定会等你的。” 在幽静的夜色下,他不慌不忙、从容不迫的用匕首一下下的划开世子的皮肤,很小心的只割破一层浅浅的皮肤,让血珠渗出来,没有多大伤害,就是看着吓人而已。 即使叶少棠的动作一再小心,这个容貌清秀的世子还是翻着白眼,脸色煞白,一副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 他提起草地上放着的一罐用褐色陶罐装着的蜂蜜,直接将黏稠的琥珀色蜂蜜倒在世子浑身是伤的身上。 “感觉怎么样,可不要晕过去哦。不然我会忍不住想要用匕首叫醒你的,这些蜂蜜可是他们最喜欢的食物了,也希望他们也会喜欢你。”叶少棠拿掉世子嘴里塞着的袜子,艰难的拖着他,丢到身边一个蝴蝶形状的土坑里。 坑里堆满了许许多多的黑色蚂蚁,在一些枯枝烂叶的下面露出一些惨白的骨头,看形状,很像是人骨。世子在蚂蚁爬到身上时就吓得屁滚尿流,连连求饶。 叶少棠蹲在土坑边,指腹摩擦着染血的刀刃。“世子不是很喜欢蝴蝶泉吗,怎么这会哭爹喊娘的要逃走?” “我不喜欢,一点也喜欢。” “那明天还要不要去蝴蝶泉?” “不……不去了,叶少棠,你快把我拉起来,拉起来。我再也不去了……” “会把蝴蝶泉的秘密告诉别人吗?”叶少棠把玩着匕首,在夜色下空洞平静的好似一面湖水的茶色眼瞳定定的盯着坑里的世子,语气飘忽不定的低声说,“其实说出去了也没什么,看到你旁边的骨头吗。若说出去,那便是你的未来。” 世子哆哆嗦嗦的尖叫道,“我绝不会告诉别人,绝不会!”他扭着爬满蚂蚁的身体,大声哭喊着。在蚂蚁即将跑到他嘴里的时候,吓的晕过去。 “那么快就晕了?”叶少棠不满的叫道,“切,不过是羊骨头就被吓晕了,这四人的反应怎么如出一辙的,该说不愧是朋友吗。” 好了,这下碍事的人没有了。蝴蝶泉还是只属于他们,真好啊。 “我今天要练武,”穆岩推开愣住的叶少棠,因为在夜里潜到四位卧病在床的世子家里暴打了他们一顿而心情舒畅。 哎? 穆岩拒绝了叶少棠期待已久的同游,他僵立在原地,恍惚的看着穆岩认真的在那练武。他咬紧下唇,心底翻滚着委屈与怨恨。 “笨蛋,笨蛋,臭石头最讨厌了,我要把她杀了,”叶少棠揪着潮湿的被褥闷在柜子里低声哭泣,他为了这件事情做了那么的准备,结果她说不去就不去。 厚重的柜门突然被人打开,耀眼的白光刺的叶少棠不由得眯起眼睛。他心底一喜,叫道,“臭石头,你还知道来啊。” “我可不是石头,而且我也不臭,”陌生的清亮女声回答,等到眼睛适应了外面的亮度,叶少棠失望的发现外面站着的是个及腰长发不认识的美丽少女。 “滚,不然把你丢到‘蝴蝶泉’去,”叶少棠粗鲁的擦掉眼泪,连忙起身,拉紧柜门。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指拦住柜门,少女凑近他,笑的诡谲神秘,“我有个好东西,可以满足你一切愿望,想要吗?” “那你要什么?”叶少棠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他跳下衣柜,期待少女将要给他的东西。 “我要的东西你身上很多,而我给你的东西却是世间少有,”少女丢给他一个布偶,“魂思梦引,可以让两个人在梦中相遇,限制设定什么的你自己设。” 少女消失,叶少棠坐在地上摆弄着布偶。在他想到穆岩时,没有面孔的布偶变成穆岩的脸,他惊讶的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那么好用,好,臭石头,你不是不跟我玩吗。那我要你天天晚上与跟我玩。” 话音刚落,叶少棠就捂住通红滚烫的脸颊,羞恼的叫道。“说来说去还是我求着臭石头来玩,那就……那就让穆岩看不清我的脸,醒来以后忘掉梦里的一切,等到下一次进入梦境的时候再想起来好了。” 而他。 他什么都不变,毕竟自己想要的就是跟臭石头一起玩。若是梦醒后什么都不记得,那不就相当于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他又不傻,怎么可能坑自己,所以还是什么都记的比较好。 第73章 风花雪月1 百年以后,人说说起那时的正邪之乱,常常用一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态度来评论。几个闲来无事的茶客围着茶楼的圆桌评论着正道之首无阙崖与邪道魔教千机殿的对抗。 一圆脸大肚的富态男人肯定的说,“别扯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到底,这不就是千机殿的堂主想让无阙崖的圣子当压寨夫君没成,便要霸王硬上弓。说动千机殿教主围攻无阙崖,还怕那圣子不答应?” “此言差矣,”一长须男人气定神闲的品着茶楼中的大红袍,用一种感叹的语气说道,“据我所知,那无阙崖的圣子早已恋慕千机殿堂主。在堂主因教主命令要去偷取琉璃圣果的时候,是圣子自愿暴出琉璃圣果的所在地来引诱千机殿的堂主去往无阙崖。” “哎,这圣子是不是傻?”富态男人诧异的叫道,“我听闻,这琉璃圣果可是无阙崖的命脉,更是一种有神奇能力的圣物。那圣子居然用这等重要之物当诱饵,真是……真是一个痴儿。” “陷入爱情的人哪个不傻,”长须美髯公的男人闻着茶水的香气,慢慢道来百年前的那一场背叛与泪水的战争。 千机殿堂主辛雅初见无阙崖圣子清芜的时候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同,对于辛雅来说不过是又一个倾慕者被她拒绝了。她那时在杏子坞醉卧美人膝,睡眼惺忪的听着歌姬舞女的欢声笑语,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辛雅大约二十多,身材高挑匀称。有着浅褐色细腻健康的皮肤与轮廓分明的脸型,上挑的细眉天生带着点邪肆英气的味道,杏眼微眯,薄薄的嘴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被她的追求者戏称为猎人的怜悯——假慈悲。 因教主的任务,她只好穿着让人不舒服的黑色紧身劲装,外罩一件薄薄的皮革软甲。黑底皂靴踩在杏子坞干净的矮塌上,挂在腰侧的黑色长鞭被一位妖娆的美人拿在手里把玩。 她迷迷瞪瞪的搂抱住身后美人的纤腰,漫不经心的吃着美人递给她的水晶葡萄。葡萄在杏子坞井水里浸泡了许久,轻咬一口,冰冰凉凉带着葡萄鲜美的味道充盈着口腔,酸甜可口的味道刺激着味蕾,滑过喉咙时让人满足的喟叹一声。 靡靡之音之外,传来一阵规规矩矩又带着些局促不安的脚步声。绯色薄纱被人一层层的掀起,那抹白色的影子便也越来越近。 来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袍,帷帽下的脸庞只能看清白雪似的肌肤。在秋老虎的酷热日子里,绣着银色莲纹的领口也紧紧的裹住脖颈,没有露出一点多余的皮肤,一丝不苟的模样就像他的人。 看到他的那一瞬,辛雅浑身哆嗦了一下。暗想:这人跟个冰块似的,在酷夏抱着岂不解暑清凉。 他伸出一双苍白如雪仿佛冒着寒气的修长右手,对辛雅认认真真的说,“我会洗衣做饭、劈柴烧水。占卜医术、天文地理略知一二,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样样精通。 我还会易容伪装,武功与毒术都可以,不需要你操心。被敌人抓走时我会自杀,绝不暴露你一丝消息。”清芜淡淡的瞟了眼辛雅背后的妖媚女子,低声说,“我还会……铺被暖床……” “……所以?”辛雅挑眉,一口闷下梨花落酒。心里略感无聊厌烦,这又是一个被她放浪不羁、潇洒快活的传闻所吸引的仰慕者。 “所以……你……你可以勾搭我,”清芜抿着嘴角,低声细语的回答。银发遮掩下的耳尖红彤彤的似要冒烟,帷帽下的脸也滚烫发热的好像一只煮熟的螃蟹。 明明是他不知羞耻的说着大胆豪放的话语,可在辛雅戏谑的目光下还是羞耻窘迫的想夺门而出。但想留在辛雅身边的愿望将他颤颤巍巍的双脚定在原地,不能动也不愿动。 他哆嗦着嗓子,忍着羞怯难堪重新说,“我……我会许多许多东西,不会让你感到无聊郁闷,不会让你忧心烦闷。若你不想见我,我会躲到你看不到的地方。若你需要我时,只需吹声口哨,便会立刻回到你身边。 我只是想……想让你勾搭我,想成为辛雅的所有物,我想变成辛雅的东西。”他越说越顺,清冷的嗓音也变得像祭祀一样空灵神圣。 “勾搭太麻烦了,这么多姐妹在这,我还用的着勾搭你一个不明来历的人?”辛雅靠在妖娆美人绵软有弹性的胸-脯上,杏眼微眯,审视的望着清芜,不正经的调笑道,“你说的这些他们可都会,我犯的着用你?” 清芜略微沉默了一瞬,突然扔下帷帽,露出披散在身后的及踝银发。 “我天生白发,父亲十分惧怕,在一个雨夜彻底离开,”他定定的凝视着辛雅,用极其平淡无味的语速说,“母亲含辛茹苦的将我带大,七岁那年,山上的强盗闯入村子,母亲不堪受辱在当夜自杀。 我侥幸逃出去,在路上被人贩子捉住,欺侮打骂如家常便饭,挨饿受罚也是常有的事。他们把我卖到一个杂耍团当个小丑倡优,在一次次的被嘲笑讥讽后,我一把火烧光这个杂耍团,在大火中,我发誓再也不会让别人耻笑我笑话我。” “……这就是你打晕他们并扔出去的理由?”辛雅举着酒杯的右手僵在空中,身后美人的余温还在,就跟这间屋子里所有的歌姬舞女一样全被这个不请自来的男人给扔出窗外。 几声呻-吟娇喘在窗外模模糊糊的响起,她望着一脸正直严肃的圣子慢慢笑出声,起身,拍着男人骤然僵硬的肩膀忍笑说。“这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喂,小子,当我没看过神童洛小姐写的话本啊。” 即使谎言被揭穿,清芜还是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他敛下银色眼睫,挡住眼里的羞怯,小声反驳说,“不是话本,是皮影戏。” “都一样,都一样啦,”辛雅快速后退几步,耸耸肩无可奈何的说道,“无阙崖需要保持纯洁之身的圣子,我勾搭不了。被无阙崖臭老头们大卸八块的下场我可不想要!”话音未落,她人已经骑着马跑到城门外。 马蹄轻踏,尘土飞扬,辛雅玩世不恭的笑声在辽阔的旷野中响起。 杏子坞蓦然静下来,独留下来的清芜直挺挺的站着,昂首挺胸,神情肃穆淡然。他抿紧嘴角,墨色眼瞳黯淡了下又快速恢复。指尖微动,身体瞬间消失。 此后几个月,两人一直维持在我跑你追,你躲我找的状态下。 辛雅被他堵在一个高峰悬崖上的时候真的是欲哭无泪,她挠挠鼻子,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个无阙崖的圣子,她好像没有接触过他吧? 而且,她还没有盗取琉璃圣果好不好,为什么这个圣子一副她杀了他全家的样子穷追不舍啊!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逃跑让辛雅气喘吁吁、疲惫不堪,她舔着干裂的下唇,观察着这个脸不红气不喘从容不迫的圣子。 既然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躲也躲不过,那么干脆来个美人计迷的他七荤八素,好趁机套出琉璃圣果的消息。 “喂,喂,你到底想干什么,追了我那么久不累吗?”辛雅放弃抵抗,收起鞭子,打量着这个身姿清越、容貌绮丽但因为圣洁禁欲的气质而显得淡漠庄严的圣子。 啧,越看越对口味。 清芜愣了下,连忙回答,“想让你勾搭我,”他语气正直认真的好似与长老们商讨重大要事,半点也没有单恋者表白的紧张忐忑。 但也只有辛雅是这么认为了,其实清芜羞涩不安的几乎要遁地逃跑。 “……真是的,”辛雅哭笑不得,“这种美好甜蜜的关系,请不要用勾搭这么粗鄙的词语。请用心相悦之。” “嗯,我心悦于你,”清芜顺杆上爬,知错就改的又说了一次,“我心悦于你。” “名字,”辛雅动作粗鲁的坐在地上,啃着早几天买的馒头酱牛肉。 “清芜,”他吐出一口浊气,吊在喉咙眼的心脏终于安稳的落下。清芜抿紧的嘴角勾起一点点微弱的弧度,银色长睫下的墨色眼瞳湿润了一瞬。他单膝跪地,将苍白光洁的额头对向辛雅,“……吻我。” “还真是恬不知耻,”辛雅吐出辛辣的讽刺。 垂下头颅的清芜身体微微一颤,目光因为心底的痛楚而空茫无措。 辛雅放下馒头,低声轻笑着,猛地揽过他的脖颈,在清芜惊愕的眼神中对准他淡色的唇部啃了下去。 口腔里弥漫着酱牛肉的味道,就连呼吸好像也有。辛雅娴熟老练的勾着清芜呆愣的舌尖,把他的舌头勾到自己嘴里细细的品着。再不疾不徐的舔噬着他敏-感的上颚,牙齿轻微用力啃咬着柔韧微凉的唇部。 清芜笨拙的随着辛雅的动作而动,他不知所措,脑中一片空白。呼吸渐渐急促紊乱,不曾有的感觉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势袭上心头,白雪似的肌肤染上两抹绯红,为他圣洁沉静的脸庞添上些旖旎春-色。 “纯洁的圣子能接受这样的亲昵?”辛雅放开他的唇瓣,满意的看着他喘息的样子。 “若是你的触碰,无论什么都行,”清芜稳住嗓音淡淡的回答,他指尖颤抖的拉起辛雅的右手按在自己衣领上,“辛雅,我随你处置。” 第74章 --首-发 “哎呦?他们真的在悬崖欢好了?”圆脸大肚的富态男人惊奇的叫道,“无阙崖的圣子必须是纯洁无暇的,他要是真的……哎呦,恐怕会遭到无阙崖所有人的报复。”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长须美髯公也低叹一声说,“琉璃圣果听过吧,它既然有那么大的威力那肯定会有一定的限制。圣子可以掌控他,同样,它也控制着圣子。 被琉璃圣果所附身的人,必须一生都是处-子。要是破戒了,就是不死不休的地步。”男人抿一口大红袍茶水,神情变得轻松,“故事既然得以继续下去,那辛雅定是没有在悬崖上辣手摧花,接下来的故事可就不太好喽。” 上一章说到二人的相识,千机殿堂主辛雅为了盗取琉璃圣果而与无阙崖圣子虚与委蛇。圣子虽知道她的目的但为了能跟在辛雅身边也装糊涂,在相处了两个多月后,辛雅便跑到无阙崖。 无阙崖上常年积雪、白雪皑皑的高峰挡住凛冽的寒风也阻拦来自中原的敌人。在阳光下反射出灰蓝色光芒的山体呈莲花宝座形状,就在这座山峰内天然形成一个四季如春的山谷。 山谷里孕育出一个正派之首的教派——无阙崖,传闻无阙崖最神秘的是拥有半仙体制的圣子与唯有圣子能掌控的琉璃圣果。莺啼燕语、鸟语花香的山谷内最偏僻隐秘的地方便是圣子清芜的住所。 但见轻纱飞舞、雾气缭绕。莲香四溢、水声潺潺。露天式的温泉坐落在山脊最上方,周围束起许多乳白色的轻纱来挡住他人的视线。左边是木头造成的卧榻之处,中间用一堵白玉雕刻而成的屏风挡住。 ……她现在是否在看他? 清芜站在升腾着滚滚白气的温泉池边凝视着白玉雕刻的屏风。纯黑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不惊的眼神好似凛然不可侵犯的神。 他穿着初见时的白色长袍,绣有银色莲纹的衣领还是一丝不苟的裹住脖颈,一丝多余的皮肤也没有露出。 白雪似的肌肤就像是这座养育他的雪山,带给他沉稳、内敛、强大、冰冷的气质。及踝的银发披散在身后似月光倾洒在上,额前戴着一个碧玉抹额给他淡色的脸庞加了些人味。 ……她在看我吗? 清芜光是这样臆想着,脸上平静淡然的神情就渐渐龟裂。空茫漠然的眼眸慢慢变得湿润缀着星光,苍白的肌肤染上情动时的绯红。他压抑着激动的心脏,利用强大的意志力压下羞涩来维持表面的镇定。 清芜藏在袖口里的手指发麻颤栗,他抿紧淡色的唇角,使本就显得禁欲冷淡的面孔更加刻板庄重。他眼睛眨也不眨的凝望着白玉屏风,神情是祭祀时的庄严神圣。 他小口小口吸着气,脸颊的绯红加深。指尖颤抖的摸上自己整整齐齐的腰带,手指微动,修长苍白好似冰雪雕刻而成的指尖解开白色腰带。绣着银色花纹的腰带与外衫落下时悄然无声。 ……她在看我吗? 全身赤-裸的清芜浑身上下只有额头的碧玉抹额与身后的及踝银发,他的毛色浅淡近乎没有,从远处看好似一块人形白玉,还有种刚从寒冰池里捞出来的感觉。 他脊背挺直,双腿并拢。两片纤瘦雅致的蝴蝶骨微微凸起,一条弯曲的优美弧线沿着后颈向下延伸,最后划过浅浅凹下去的脊椎骨没入后臀。 清芜直挺挺的站着,好似衣衫整齐的面对着无阙崖门徒那般严肃认真。他有意识的控制着炽热急促的呼吸,因为长久以来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他将激烈浓郁的感情表露出来。他只能绷着身体,竭力忍住身体在爱人视线中本能的颤栗。 ……她在看我吗? 清芜昂首挺胸,一步步踩着台阶步入温泉池。滚烫温柔的水波立刻裹住侵入者,渗入皮肤。波澜起伏的水流向他涌来挤压着脚踝、小腿、大腿、下腹与胸膛,他猜测着她的目光是不是像这水流般流连在他身上,并进一步减慢自己深入温泉的动作。 他探出粉色舌尖舔过湿润的下唇,银发遮掩下的白皙耳尖红似鲜血,轻微一碰便是酥酥-麻麻的感觉。他站在温泉边,上半身裸-露在白玉屏风面前。拿起岸边放着的白色毛巾,在水里浸湿后细细擦拭着身体。 他慢悠悠的动作与其说是擦拭身体,不如看作是无意识的勾引诱惑。毛巾的水没有拧干,一颗颗透明的水珠迅速划过纤长柔韧的脖颈,在两点樱-红中间滚落后砸在水面溅出一朵朵透明的水花。 清芜撩起黏在后背的银发,倾听着水泡浮上水面而发出的咕嘟咕嘟声。他半阖银色眼睫,墨色的眼瞳水润迷离,圣洁的脸庞因水汽的蒸腾而泛着诱人的绯红。 ……她在看我吗? 他靠在圆润温热的石头旁,扬起头颅,白皙的脖颈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他抬手,水珠落下发出清脆的声音。修长的指尖滑过胸前唯一深色的朱果上,指腹按压在朱果上生疏笨拙的揉捏着。 他半睁着茫然湿润的眼睛,咬紧下唇压抑住难耐的呻-吟声,幻想那人就站在岸边双手环胸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望着他弄拂尘。清芜的鼻息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他指尖快速划过胸口、腰部、在下腹上停留了一会后义无反顾的往下探。 指尖颤抖生硬的握住勃-起的那物,想象着这是她的手,摸索着滑动。一开始因为不熟练的原因弄的很痛。清芜眯起眼睛,脸上严谨冷淡的神色彻底消失。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闷哼一声,清澈的水流涌出一股股白色的浊液。 脑中一片空白,像是烟花爆炸又像是浸泡在温泉中,在他的眼前一直有她的身影。 ……她在看着我吗? 不可能的,这不过是痴心妄想,她不会看我的,怎么可能会看我的呢。 清芜脸上的潮红迅速褪去,满足的神情逐渐变得空白僵硬。他闭上眼将所有沉郁的情绪收起来,睁开眼时又是那个不苟言笑、单调乏味的无阙崖圣子。 擦净水珠,穿上白色交领长袍,衣领拉紧裹住脖颈处,绝不多露出一点皮肤。腰带系紧,袖口的皱褶也一丝不苟的抚平。银发用毛巾擦的半干披散在身后似月光倾泻在上面。 清芜走近白玉屏风,注视着上面一个个不易察觉的小洞。他按下温泉池边喷水的莲花宝座,屏风向左移开,原来的地方露出一个黑魆魆的通道。他扣下屏风上镶嵌的夜明珠,拿在手里走下楼梯。 寂静无声的地下道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清芜轻车熟路的走近一间暗室。他眼中迅速划过紧张又被他掩藏,推开铁门,只见最左边的墙壁上绑着一个女人,而她对面的墙壁开了一个个小孔,正对着上面的温泉屏风。 也就是说,只要女人稍微抬头便能看到刚才沐浴的清芜。 女人立在稍微平坦些的石头边,双手被铁链吊在头顶。脖颈处带着一个有尖锐铁刺的圆形铁环,铁环左右两边的尖刺向两边延伸变长并弯曲停留在耳朵旁边。若女子不想被刺穿下颌与耳朵就只能抬头向前看。 她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就是本该挂在腰侧的黑色长鞭被清芜拿走,就连她每月必吃的千机殿给的可以增加内力的紫元丹也被搜走。 “你刚才在看我吗?”清芜走近女子,伸手提起绑住女子的铁链。清脆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女子身体微微摇晃,她漫不经心的撩起眼睫,轻笑道,“皮肤白腻如雪,身材秾纤合度,宽肩细腰,窄臀长腿。不错,勾起我的兴趣了” “真的……看我了?”清芜耳尖微红,即使明知道她在说谎依然心动羞涩。 “看的不是你难道是鬼?”女子瞥了眼自己脖颈上带着的铁环,嬉皮笑脸的讽刺道,“特意在墙壁上挖出那么多洞,又送给我一个这么‘有趣’的项链,我想不看都难。” “你说,要是无阙崖的人知道他们要找的小偷就在纯洁无垢的圣子房间里,”女子露出恶作剧的坏笑,“古板严谨、循规蹈矩的圣子居然会窝藏罪犯,这个消息定会让他们眼睛瞪的比牛还大吧?” “你想看?”清芜敛下眼睫,若有所思。他利落的放下铁链,转身大步离开出门,准备让无阙崖的门徒露出目瞪口呆的模样。 “喂,喂,你跟了我那么久,怎么还是这副什么都当真的死样子,”女子无奈的叫道,“每次都把随随便便说出口的笑话玩笑当作真的,害我一次次的解释。” 她倏然收起脸上的笑意,平常玩世不恭嘻嘻哈哈的赖皮脸突然正经起来,竟比一直都冷着脸的清芜还要瘆人。“现在的情况,该你好好解释了。” “如你所见。” “哦,你是想说不忍心看我被无阙崖的人给杀死,就决定在其他人未找到我之前把我打晕藏在房间里,”女子晃着手腕绑着的铁链,冷笑道,“又怕我会随便乱跑只好把我牢牢绑住,还贴心的送给我一个特殊的项链,清芜,你是这样想的吗?” “前面不对,囚-禁你的事,早就想做了,”清芜目光定定的凝视着女子,神色郑重认真。 “……清芜,不要开玩笑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放了——” “——辛雅,我从不开玩笑,”清芜微凉苍白的指尖贴上辛雅温热的侧脸,他重复道,“这不是玩笑,从一开始我就想这样做。” “不准备放我走?”辛雅嘴角勾起无所谓的浅笑,漫不经心的说道,“圣子可要想好了,我身为千机殿的堂主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你想好无阙崖与千机殿杠上的后果吗,恐怕你这里没有一分的把握。 世人传言无阙崖有半仙体制的圣子与一颗毁天灭地唯有圣子可以使用的琉璃圣果,可传言已有几百年,谁还会惧怕虚无缥缈的传奇故事? 我千机殿虽被正道所不耻,可在邪道上却是至关重要的。到时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你可有教毁身死的觉悟?你……”辛雅顿住,脸色微变。她轻咳几声,嘴角溢出黑红色的血丝。 “你下毒?” “是,”清芜供认不讳,直言坦白。 “与紫元丹相克的苗疆白砂?”辛雅脸色煞白,若真的是白砂,那她苦学一身的武功都会被废。她试着提气,发觉丹田一运气便刺痛无比。 “是,”清芜捏起白色袖口擦净辛雅嘴边的血渍,那一抹红在白色上分外刺眼。他掏出袖口里的白瓷小瓶,倒出一颗奶白色的药丸,“阿雅,吃下。” 辛雅脸色阴沉,目光阴戾的瞪着清芜。墙壁那头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一道低沉悦耳的男音响起,“请圣子移架正清殿。” 辛雅慌忙敛下眼睫,来挡住眼里的喜悦。这个声音,她认的,是千机殿与她同是堂主的刘颖。 第75章 --首-发 “圣子,你在听吗?”白玉石高台下的大长老提起拐杖敲击着黑曜石地板,低沉压抑的声音响起。争吵不休的大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众人面色不由的尴尬起来。 “嗯,”姿势端正笔直的坐在高台银色宝座上的清芜微微点头,淡漠的眼神俯视着众人。虽然他的神色十分认真严肃,可被他看着的人还是觉得清芜在透过自己寻找着什么。 大长老皱眉,心有怒火却慑于琉璃圣果的威力不敢发作。“三日前意图盗取琉璃圣果的无胆匪类还未找到,这对我们无阙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撩起白披风,面向圣子的方向单膝下跪,请求道。 “我认为这个小偷一定躲在无阙崖某个地方,全面搜查一番定能找到。圣子,请允许我们下令彻查所有人的房间,”长老话音刚落,就起身对站立在大厅门口的侍卫长命令道,“圣子有令,彻查无阙崖所有人的房间。” “是!”侍卫长面向着大长老恭敬的回答。 长老们自顾自的讨论着,端坐在高台上的清芜依然神情端庄严肃。他眼眸迷离空茫似蒙着一层轻纱看不清看不透,苍白的指尖摩擦着白色袖口染上血迹的地方。一向洁癖的他在对上辛雅时就变得邋遢肮脏。 ……不想洗去这些血迹,要是长长久久的留在他身上该多好。 高台下无聊乏味的争执再次响起,面红耳赤的长老们吵的沸沸扬扬、唾沫四溅。嗡嗡的叫声好似无数盘旋在头顶的苍蝇,让人心生厌烦心里只想拍死。 清芜敛下银色眼睫,墨色眼瞳闪过一丝突兀的阴戾色彩。他心一沉,不动声色的凝望着众人,透过他们遥望着温泉方向。 “还有一事,”大长老突然出声,犀利阴鹫的眼睛紧盯着清芜,“探子在百鬼林立找到些篝火的灰烬,白雪掩埋下藏着的骨头有些豆蔻、肉桂、紫苏的味道,似乎是中原来的人。 看样子,他们是准备偷袭我无阙崖,”大长老话音一转,矛头直指清芜,“圣子,我教的希望全系在你身上,我希望你尽快与琉璃圣果相融合,化为一体,侍奉我无阙崖。” 清芜垂下的眼睫不自觉的颤抖着,眼里的悲凉孤寂快速闪过。苍白冷硬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与脚下的白玉高台相差无几。 “……是,”他喉结微动,清冷疏远的嗓音变得干涩沙哑。他抬高下巴俯视着众人,墨色眼瞳的深处有着猎物毫无退路时的绝望癫狂。 长老们露出喜色,长舒一口气。会议潦草的结束,所有长老恭恭敬敬的弯腰恭送圣子走下高台去往琉璃圣果所在的寒冰崖。清芜起身,纯白无垢的长袍下摆在高台上拖拽着划过发出细碎的声音。 他一直挺直腰板,不能弯腰也不允许自己弯腰。一定要这样高高在上的、冰冷无情的……才符合圣子的身份。 寒冰崖是无阙崖最冷的地方,这里的冰足有五六尺厚。所见之处皆是熠熠生辉的冰柱、冰塔与巨大的冰块,没有中原那种蓬松柔软好似棉花一样的雪,这里只有冰,坚硬寒冷,碰上便会黏住皮肤的寒冰。 护送清芜的两个侍卫哆嗦着身体,在他推开结满冰霜的厚重石头门时,迎面扑来一阵刺骨的冷风,两名侍卫的眉目与头发瞬间撒上一层白色的冰霜。 清芜还是那副圣洁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他摆手,两名侍卫迫不及待的跑出去。踏进门内,石头门立刻闭合发出一声响亮的碰撞声。 闪闪发亮的室内闪烁着梦幻般的冰蓝色,凸起尖锐的冰柱向中间竖起。唯有中间一小块的平坦地方,里面是结冰的水潭。水潭中央竖起一根一米多长的冰柱,在冰柱的上方放着一个正在散发着橘红色光芒的圆珠。 清芜目光空寂的褪下衣服,走入水潭。他面无表情的跪坐在冰柱下方,无声呢喃着古老神秘的咒语。在他念出咒语的时候,白色的冰霜迅速爬上光-裸的身体,在身上附上一层白色铠甲。 他的身体起初很冷,冷的全身没有任何知觉。然后又逐渐变得很热,滚烫滚烫的身体像是在跑热腾腾的温泉,旁边是坏笑的辛雅,她同样赤-裸着身体,纤细白皙的手指搭在他的肩膀上,低声轻笑着递给他一杯茶水。 ……她现在是否在想他? 想着如何哄骗自己,逃离这里。想着怎么利用自己,拿到琉璃圣果。想着怎么甩掉自己,自由自在的与其他人生活。 她不会想他的。 清芜跳动的心脏渐渐减慢,缺氧而导致混乱的思绪迷迷糊糊的想着不能这样,不能再这样顺从的与圣果沟通联系。若真的与圣果融为一体,清芜这个人便再也不复存在,这具身体只会成为圣果的傀儡,宛若行尸走肉的被长老控制。 不要,他不要变成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傀儡。他知道的啊,辛雅喜新厌旧、贪恋新鲜,若不长久的呆在她身边,她会很快的忘记自己。 清芜赤-裸的身体附上一层厚厚的冰霜,跳动的心脏在减慢的同时也被一股寒气所包围。心脏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停止跳动。清芜呼吸所喷出的白气逐渐减弱最终消失,他正在死去。 冰柱上的圆珠却像一颗心脏似的扑通——扑通——扑通的跳动着,在清芜死去的刹那,圆珠猛地放射出耀眼的红光然后归于平稳,它跳动着,带动清芜的心脏一起跳动着。 侧身躺在冰柱旁边的清芜渐渐醒来,他眨动着睫毛将冰霜抖落,银色眼睫下面的墨色眼瞳像是被水稀释的墨汁变成浅浅的银色,但很快的又恢复原样。他全身裂开鲜血涌出绘成一副血色的花纹,花纹一闪一闪的随着圣果的跳动而闪闪发光,就像与圣果共用一个心脏的身体。 清芜眼里闪过憎恨与恐惧,他唇色青紫的哆嗦着,举起尖锐的冰块划破花纹。升腾着热气的鲜血很快被冰霜冻住并迅速消失,鲜血淋漓的皮肤重新变得干净整洁完好无损。 他仰面躺在冰块上砸出许多细碎的冰花,银发铺满冰块蜿蜒着伸展开来,像是一朵银色的花朵。 他仰望着倒悬冰柱的头顶上空,墨色眼瞳空茫的似神庙供奉的神像。 这副样子……如何让阿雅看见。 怪物一样的身体怎么能让阿雅看见。 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 别看我啊,阿雅,别……看我。 冰柱上的红光减弱,与琉璃圣果产生羁绊的仪式结束,清芜竭力稳住因剧痛而颤抖的身体,他额头冒着冷汗,嘴唇发白起皮,身体一顿一顿的走到白色石门旁边。僵硬的穿好衣服,手指哆嗦着十几次之后才系上腰带。 清芜对着镜子一丝不苟的梳理着凌乱的银发,目光移到自己的眼睛上,只见原是纯黑的眼瞳现在有了一层隐隐约约的银色,妖异鬼魅的银色任谁见了都会认为这是一个怪物。 止住颤抖的身体很快又颤抖起来,他用了很大的克制力来压抑着自己不要动怒,可还是一拳砸向镜子,镜子应声而碎,蜘蛛网似的花纹从拳头中心向外扩散,与镜子相撞的骨节流出鲜血,在镜面上蜿蜒着流淌,也像在清芜隐隐疯狂的脸上流过。 他屏息静气,半阖眼睫将自己外露的情绪全部收回。等到重新伪装起自己变成那个严谨肃穆的圣子后,他才敢睁开眼睛。 怎么办? 他想见阿雅,想见她,想见她,一刻也不能停的想立马见到她。 清芜稳住心神,握住颤抖的手指一笔一划的写下咒语。他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感官链接到他的宠物小蛇身上。心神一动,被他附身的小蛇在暗道里快速移动,黑魆魆的隧道中在小蛇滑行后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一些尖锐的石砾摩擦着小蛇鳞片时,远在寒冰崖的清芜也有感觉。 小蛇吐着蛇信子,在空中寻找辛雅的气味。幽暗的视线里,一块块黑乎乎的石头被小蛇擦过。它转着身体滑过出口,扭着身体灵活的攀岩到山洞上空的石柱上。黑白色的景象里有两人形彩色形状,小蛇嗅到除辛雅之外的活人气息。 小蛇猛地收回蛇信子,嘴里发出威胁性的呲呲声,冰冷反光的银色眼瞳俯视着下方交谈的二人。 “呦,刘颖,好久不见了,”辛雅依旧没心没肺的大笑道,“可惜这里没有好酒好菜招待你,您这么受教主器重的堂主居然跑到这冰天雪地的无阙崖,该不会是被教主厌烦了吧,啊哈哈哈,开玩笑,做你该做的事,看到老朋友被绑还不赶快松绑。” 站在辛雅面前的男人身姿清隽,面容俊秀,嘴角一直带着和煦的浅笑。他眯起眼睛审视了辛雅一会后,耸耸肩,轻笑道,“辛雅,这次你可踢到铁板上了,叫你沾花惹草随意玩弄人家纯情小男孩。 被你抛弃的痴男怨女可都拍手叫好呢,扬言要凑个几千两银子找个杀手把你的狗头带回去。我可顶着重大压力前来救你,若那个圣子吃干醋要杀我,你可要护着我。” “狗屁!”辛雅笑骂道,“我居然就值几千两,怎么着也得万把两黄金吧。再说,我这人可最是专一痴情,什么时候玩弄别人感情了,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他不乐意可以走啊,多得是男男女女找我玩。” “呵,这话被圣子听到了可不寒心?”刘颖上前,长剑一挥,绑住辛雅手腕的铁链眨眼间便掉落。 盘绕在石柱上的小蛇张开嘴巴,长长的毒牙向下滴着粘稠的液体。越来越响的呲呲声也传到二人耳中。 两人抬头,呆若木鸡的望着一个长达十四米以上的银色巨蟒张开血盆大口缠在石柱上。 小蛇因为清芜的情绪愤怒起来,它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挑衅。柔软的身体用力勒紧石柱,细碎的石块砸落在地,砰砰作响。它的獠牙在幽暗的山洞中闪烁着水光,有粘液随着石块落到地上。 第76章 --首-发 死亡的威胁近在眼前。 辛雅脸色苍白无声催促着,刘颖鼻尖冒汗,手上的动作加快。在他偶然间碰到辛雅侧脸时,倒悬在尖锐石柱上的银色巨蟒发出古怪奇异的嘶嘶声,那声音的音调类似于人类口吃时含糊不清的语调。 巨蟒蠕动着身躯,长有银白鳞片的身体在幽暗阴森的山洞里闪烁着白光。它巨大的椭圆形银色眼瞳冷冷的盯着刘颖,前半身迅速弓起来,像一根直立的冰柱。它嘶嘶叫着,猛地弹出身体向刘颖发起进攻。 恰在此时,辛雅脖子上的铁环被去掉。她就地一滚,想提气却被丹田中的绞痛给扯着身子只能忍痛蜷缩成一团。刘颖急步后退,手中长剑挡在胸前来阻止巨蟒想绞住他身体的意图。 巨蟒尾巴迅速冲过来,钩住刘颖的脖颈,将其放倒在地,然后身体迅速蠕动着将他缠紧并使劲收缩着。辛雅按住绞痛的腹部,捡起铁环,并大力扔到巨蟒头上。 巨蟒被辛雅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它晃着发痒的头颅,银色眼瞳竖起并盯紧辛雅。被巨蟒缠紧的刘颖趁其不备,用锋利的长剑□□它的身体内。 巨蟒低声咆哮着,扔出刘颖。辛雅见其不妙,迅速后退着。余光瞥到一抹银色的影子划过,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秒,腹部一紧,眩晕感紧随其后。 辛雅被巨蟒的尾巴卷住腰部拉到身边,巨蟒蜷缩着身体,将她带到自己柔软不设防的腹部中心,吐着血色的蛇信子轻轻舔食着辛雅□□的皮肤,银色眼瞳餍足的眯起。 银色巨蟒温顺乖巧的晃着头颅小心翼翼的蹭着辛雅的侧脸,冰冷滑腻的皮肤带给人异样的触觉。它尾巴不自觉的缩紧带着渴望紧紧的贴着辛雅身体的每一寸曲线,滚烫的硬-物悄悄的探出蹭着她的后背。 巨蟒头昂起,吐着蛇信子在黑白色的景象里寻找清芜所在地。它在岩石上快速爬行着,尾巴一直将辛雅藏在安全的地方。 背后一阵劲风袭来,跳上岩石的刘颖脚尖轻点,长剑挥舞出剑花,晃的巨蟒眼花,在它疏忽的时候,锋利的剑刃打在巨蟒鳞片上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巨蟒被激怒了,调转身体,张开血盆大口。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刘颖微微皱眉躲开攻击。巨蟒弓起身子,猛地弹出上半身咬住刘颖的胳膊。它合上牙齿,轻轻一甩,刘颖的胳膊就被生生的撕扯掉。 辛雅被喷了一脸的鲜血,温热腥甜的血液不断地从刘颖伤口喷涌而出。巨蟒尝到了血腥味,动作仓皇无措的将胳膊丢出去,银色眼瞳流转间透出股委屈嫌弃的神情。 巨蟒不恋战,卷着脸色嫌恶的辛雅攀上山壁,向寒冰崖跑去。刘颖半跪在地,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俊美的脸庞阴沉铁青。他掏出袖口里藏着的暗红色小瓷瓶,倒出里面的红色粉末,冷笑着望着向上攀岩的巨蟒。 巨蟒嗅觉十分敏-感,辛雅还未闻到。它就已经头晕目眩,身体软绵绵使不上力气。它此时爬到最高处的一块石头,卷着辛雅的尾巴却渐渐没了力气,差点让她滑落。 在辛雅吹着口哨的欢笑声中,巨蟒头一甩,忽然向上冲出去,张开大嘴咬住隧道口的岩石将辛雅轻轻的放到隧道口里。刘颖趁机跳上岩石,逐渐接近已经发软快要掉下去的巨蟒身边。 他举起长剑,对准蟒蛇的七寸。 “刘颖,逃命要紧,”辛雅拦住刘颖,瞥了眼一直盯着她的银色眼瞳。她撕下衣服下摆为刘颖止血,在绑住布条的时候,巨蟒落在地上发出扑通一声巨响,并在其周围泛起一阵灰蒙蒙的尘雾。 整个山洞剧烈摇晃了一段时间,辛雅打了几个喷嚏,揉着鼻子眺望着黑幽幽的隧道。被咬掉左胳膊的刘颖思量一番竟也同意,他平复了下急促紊乱的呼吸,跟在辛雅身后向隧道走去。 潮湿阴冷的隧道上空不断有冰冷的水珠滴下来,脚下一片泥泞,不时碰到石块发出的沉闷撞击声与水珠滴溅的清脆声在寂静黑暗的隧道里响起。蟒蛇粪便的味道越发浓郁,周围的空气也越来越冷。 辛雅知道目的地即将到来,她余光注视着刘颖又快速收回视线。黑灰色的岩石渐渐被冰霜所覆盖,脚下坚硬的石块也换成会咯吱作响的冰块。 在看到那一抹冰蓝色的光芒时,身后的刘颖加快速度超过辛雅。他疾步向前,雀跃不已的神情在隧道口时僵住,警惕的看着悬浮在寒冰崖半空中的无阙崖圣子清芜,暗中将装有□□的小瓷瓶塞给辛雅。 清芜身姿清越的悬浮在半空中,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带着神职人员特有的圣洁飘渺的气息。及踝银发与白色长袍交缠着在空中飞舞,他眉眼低垂,淡色的唇角严肃的抿起,神情无悲无喜、庄严肃穆。 明明与以前所见的道士和尚有着相差无几的严于律己、严谨冷淡的气质,可在二人看来,清芜淡漠冷静的神情之下正在燃烧着的熊熊烈火,压抑着、克制着、憎恨着却越发汹涌澎湃的黑色火焰。 这种火焰不仅伤人也会自伤。 清芜慢慢抬头,通身弥漫着的圣洁纯净的气息变得阴郁晦涩。他一步一步的向辛雅走去,墨色的眼瞳逐渐变成银灰色,他开口,清冷空灵的嗓音有些轻颤沙哑,“阿雅,你想去哪?” “反正不会呆在这里,”辛雅活动着身体,脸上是毫不在乎的痞气笑容。 “他会伤害你,”清芜的目光掠过辛雅身后躲着的刘颖又很快移到她身上,“阿雅,他会害死你。” “失去自由的活着或者快活的死去,”辛雅耸耸肩,无所谓的说道,“怎么看,都是后一种死法更好吧。” “阿雅,回到我身边,”清芜向前伸手,苍白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无法遏制的颤抖着。他静静的凝视着辛雅,银色眼瞳荒凉悲戚的好似没有一丝生机的沙漠。 辛雅心脏猛地抽痛,这种神情她只见过一次。那是在苗疆寻宝时,身后的敌人紧追不舍,慌不择路下她拽着清芜掉入深潭。洞中无岁月,她伤势未愈只能呆在深潭里。 闲得无聊,辛雅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清芜说的故事。“我仔细想了想,好像洛小姐写的话本中没有你说的故事吧?” “不是话本,是皮影戏,”清芜坐在湿漉漉的岩石上,橘黄色的篝火在他墨色眼瞳中跳跃着,他手里正在翻转着插着水果的木棍。 因圣子不能食荤,害的辛雅也跟着吃素,虽然这是她自己提出的,但清芜还是很愧疚。 “这个故事,我重新说一遍,”他把烤好的水果放在一片洗过的叶子递给辛雅,水果烤的有滋有味,绝不亚于京城名厨的手艺,这也是辛雅乐意吃素的重要原因。 “我天生白发,从小记事。乡亲父老与父母皆惧怕我厌恶我,”清芜的语气带着旁观者的冷漠淡然,“在一个雨夜,父亲想把我扔到狼群里,天上突然降下一道淡紫色的雷电将父亲劈死。 我爬回家中,面对的是母亲歇斯底里的咒骂与毒打。母亲一直想把我卖掉,但周围的村庄所有人都知道我克死了父亲,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没有人会傻的买我。七岁那年,母亲与山上的强盗交好。 他们时常跑到家里吃吃喝喝,一个强盗酒醉后想欺侮我,我杀了他逃出去。在半道上被村民捉住,强盗把我卖给了杂耍团,因为我的容貌与白发被杂耍团当小丑倡优。 九岁,无阙崖的人找到我,我要求杀死母亲与强盗,并一把说烧了杂耍团。”清芜沉默了一下,眼睫缓慢的撩起,纯黑澄澈的墨色眼瞳有着紧张胆怯,“阿雅,我绝不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是我自己要求杀死母亲的,所以……所以阿雅与我在一起不会受伤的。” 辛雅收起脸上痞气的笑意,杏眼微眯,神情很冷的说,“过来。” 她的声音太冷漠,她的表情太陌生。清芜心中忐忑,慌慌忙忙的走到辛雅旁边。来不及询问,就被她按住后脑勺咬住嘴唇啃了一遍。 “天煞孤星?”辛雅发出讥讽的笑声。 她掌心用力,额头抵着清芜微凉的额头。眼神深邃的凝视着他闪躲的眼瞳,“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天煞孤星?喂喂,你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喜欢上人也会害羞腼腆,惹急了也会生气,被拒绝了会伤心的平凡人吗。” 清芜彻底愣住,嘴角却慢慢溢出羞怯的笑容。他闭上眼,猛地凑上去,两唇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辛雅惊呼声中,他轻轻舔舐着她流出的鲜血。 “……还好你没变。” 但他变了。 当初那个亲吻脸红的纯情小男孩现在变成弄拂尘也脸不红心不跳的男人,辛雅露出落寞的浅笑,手腕微动,刘颖暗中塞给她的瓷瓶便滚落掌心。她大步上前,捧起清芜呆愣的脸,对准他淡色的嘴唇啃下去。 手中的瓷瓶打开瓶塞,倒出里面的粉末。与巨蟒同样嗅觉敏-感的清芜眼前阵阵发黑,他无措的眨着银色长睫,嘴角勾起苦涩的微笑,但还是顺从的张开唇瓣让辛雅的舌尖探进来。 清芜彻底晕过去,辛雅沉默的接住他瘫软的身体将他放到隧道口旁边。她手脚利索的度过铁索桥,爬下寒冰崖,撕下衣服裹住琉璃圣果装到兜里。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刘颖悄然无息的走到辛雅背后,锋利的长剑抵住她后心口,卸下肩膀后,刘颖拿走琉璃圣果,笑容温和的说,“教主一直想杀你,没想到你居然能诱惑圣子将你藏在无阙崖。 我多番周折才混进去,本想一开始就杀了你。后来一想,也许你这个受圣子喜欢的人真能偷到圣果。”刘颖手腕用力,长剑刺穿辛雅的软甲,“没想到你这么走运,好了,琉璃圣果已经得到,你这个早该命丧黄泉的人就请接受自己的命运。” 第77章 风花雪月5 “怎么样才能让无阙崖圣子与琉璃圣果分开?”辛雅披着黑斗篷站在笔直高耸的杉树下,仰视着苗疆大祭师。 “唱支歌来听听,”嗓音慵懒沙哑的男音在幽静的夜色中响起,大祭司仰面躺在树枝上,嘴里叼着支琥珀色的小烟袋。 “一摸呀,摸到呀,大姐的头上边呀,一头青丝如墨染,好似那乌云遮遍天。”辛雅挑眉,顺口溜出青楼楚馆里常听的淫-词艳-曲十八-摸,“三摸呀,摸到呀,大姐眼上边呀,两道秋波在两边,好似葡萄一般般——” “——闭嘴,把你比作乌鸦都算是侮辱乌鸦了,拿酒来,”年轻男人接过辛雅扔来的就囊,猛灌一大口,“让他死心。” “死心?”辛雅疑惑的呢喃着。 “琉璃圣果既然是与无阙崖圣子相生,他生它活,他死它离。让圣子死心,无论是什么亲情还是爱情全部都要在心里死掉。当琉璃圣果还未完全控制圣子时,只要圣子心死,琉璃圣果便会重新寻找宿主。” “心死了,还会重新活过来吗?” “你死了还能复活?”男人嗤笑道,“不想心死,那就人死。圣子死了,不就能跟琉璃圣果分开了。” 辛雅沉思片刻,身子跃起。抢过大祭司手里的酒囊喝了一大口,她擦净嘴角的酒液,道声谢便离开。 。 身上的琉璃圣果被抢走,身后的长剑刺穿皮革软甲,那一点尖锐冰冷的铁片即将刺破后心肌肉。辛雅眼神阴戾,她提不起真气,无法躲避。 眼前突然一黑,一道劲风刮过身边,她眯起眼睛,余光掠过一抹银色。刘颖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就被银色巨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吞入肚中。 脑袋发晕,耳蜗轰轰乱响。辛雅咳嗽几声,被它用尾巴卷住腰部带到巨蟒最安全的腹部,摸着它冰冷顺滑的鳞片,辛雅笑的无奈惆怅。 巨蟒蠕动着身体,神情嫌弃的将不断挣扎的刘颖吐到寒冰崖的水潭中,刘颖满身黏腻的躺在冰面上干呕,辛雅搜出琉璃圣果,跟着她身后的巨蟒吐着蛇信子,发出呲呲声吐出寒气将来不及反应的刘颖冻住。 辛雅心底一沉,她在巨蟒路过刘颖落下的长剑时极力弯腰拾起长剑。巨蟒循着清芜的味道爬上岩石,到达隧道口时,本该放着清芜的地方却没有他的身影。 她安抚着暴躁的巨蟒,抱紧它滑溜溜的身体。巨蟒温顺的吐出蛇信子舔舐着她侧脸,不断抬头嗅着清芜的气味。在跑到一座石桥的时候,它身体一软,体力不支的掉在石桥下面的水潭里。 冰冷彻骨的潭水裹住身体,趁着身体的热气还未完全消失。辛雅双腿摆动如一条灵敏的小鱼游上岸,她甩着头发滴落的水珠,呼吸间一团团模糊的白气从嘴里呼出。 巨蟒头部砸在水潭边的碎石上,大半个身子被水淹没,此时正用银色眼瞳凝视着向它走来的辛雅。 辛雅浑身水淋淋的像一只水鬼似的走上岸,她脸色苍白,唇色发紫,青筋冒出的右手握着一柄长剑。 长剑在岸边碎石上摩擦,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 辛雅单膝跪在巨蟒身边,动作温柔的抚摸着它微颤的头部。她头一次感觉到紧张与害怕交织而成的期待,凝视着巨蟒纯粹干净的眼睛,她能在它眼瞳里看见自己迟疑的神情,心底的算计丑陋到龌龊。 “……请去死,”辛雅低低地说道,举起长剑,对准它的眼睛。 巨蟒的神情懵懵懂懂的,像是不明白她此时的行为又像是早已接受自己的命运。它乖巧顺从的舔着辛雅裸-露的皮肤,在长剑抵在眼珠上的时候,它忽然流下了眼泪,一颗颗透明的与人类相同的泪水滑落眼角。 一道含糊不清隐隐带着清芜声线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你没变。” 辛雅往下刺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神情不变,眉眼带着决绝与狠戾,“正巧,你变了。” 一开始没想起,后来辛雅便与清芜心照不宣的隐瞒过往,无阙崖圣子与千机殿堂主第一次相遇并不是在杏子坞,而是在一个肮脏杂乱充斥着腐肉蛆虫的乱葬岗附近。 那时,她是一个靠坑蒙拐骗偷的乞丐,他是杂耍团被人虐待毒打的妖怪之子。她烤了要咬他的小黑狗,他偷了她身上从小带大的碧玉玉佩。 辛雅挖掉巨蟒的眼睛后,低头,脸上流露出愧疚与虔诚的吻了它再也看不到东西的眼睛。她指尖顺着巨蟒缓慢起伏的身体向下滑,找到心脏。毫不犹豫的举起长剑刺进巨蟒皮肤的时候,它痛的尾巴乱甩但还是本能的控制着方向没有伤到她一丝一毫。 手臂伸进巨蟒温热的体内,手指精准的抓住正在跳动的心脏。她仰头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后才再次低头,干脆利落的摘掉心脏。 巨蟒奄奄一息,在死去的最后那一霎那,因为痛苦而颤抖的尾巴小心翼翼的蜷缩起卷住辛雅的小腿缓慢摩擦着,尾巴的颤动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死了。 辛雅咬破舌尖,混合着自己的鲜血面无表情的吃掉手里的心脏,一点不留的全部吃光。 在水潭里洗净血液,跟着莫名的感觉,辛雅爬上岩石跑去无阙崖的大厅。 宽敞明亮的白色大厅内站着黑压压的一群人,都是些千机殿的熟人,当然,还有些虽面熟但不曾接触的陌生人。千机殿的教主坐在白玉石高台的银色宝座上,邪肆俊美的容颜带着阴冷的神色。 清芜被他们绑在大厅内的一根柱子上,终年不离身的白色长袍被脱下,浑身上下只有一条裤子与及踝银发可以避体。艳丽凄美的鲜血流淌在赤-裸宽阔的胸膛,不断喷溅的鲜血似一条条小河在冰面上蜿蜒伸展。 两个年轻男人站在清芜面前,手中匕首不断飞舞旋转。一滴滴鲜血从敞开的胸膛滴落,一根根肠子被两人当作绳索玩耍游乐,星星点点的肉屑似雪花飞溅。 两人每割掉一个内脏都会高声汇报,哦,看啊,多么漂亮的一颗肾脏,还有这两片正在呼吸的肺部。天呐,还有这颗挤压着血液的心脏它居然还在跳动。 因为琉璃圣果的原因,即使再重的伤,只要清芜没死就能很快的愈合。这种有利的能力在凌虐中却是助纣为虐的效果。清芜的神色一直是淡然空茫的,他苍白如雪的皮肤溅上艳红的鲜血,银色眼睫低垂,眼瞳则是彻底的银色。 清芜的呼吸平稳轻柔,他不愿在这帮人面前露出脆弱的神色。只有她,只有她能看到自己软弱哭泣的面容。可是……好痛啊,说不清是内脏被摘除的痛苦还是心脏被两人握在手里的痛。 他好痛,痛的不想思考辛雅所说的那句‘请去死’的含义。 辛雅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回望她。年轻的教主笑着说,“看啊,我们的功臣来了。” “教主圣安,”辛雅行礼,跨上高台,凑到教主耳边说,“琉璃圣果已拿到,人多眼杂,请教主随我到后厅。” 教主点头,率先离开。辛雅停留片刻,假装没有察觉到清芜期待的视线。 “教主,属下有一事不明,”辛雅舔着干裂的下唇,望着对她有知遇之恩的救命恩人,是他从乞丐堆里接走她,是他成就了今天的辛雅。“教主,琉璃圣果已找到。看在我就要死的份上,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我吗?” “有羁绊的人在千机殿活不长,”教主目光惋惜的看着辛雅,“况且你想要相伴一生的还是无阙崖圣子。我要你来是盗取琉璃圣果,不是让你来跟任务目标亲亲我我的!” “感情来了我也无能为力啊,”辛雅耸耸肩不在意的回答,“教主,我一直有个疑问,紫元丹真的可以提升功力?” “当然可以,以消耗生命的代价,”教主话音未落,掌心一道劲风袭向辛雅。 她急步后退,苦笑着说,“教主,我吃了那么多紫元丹,即使你不杀我,我也没多少活路。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在死之前,我想求你个事。” 教主心知她活不了多久便点头答应,要来琉璃圣果后,他挥手让所有人离开大厅。 乍然寂静下来的大厅唯有二人,辛雅大步流星的走到清芜面前,神色阴沉,“去苗疆寻宝那次,你向大祭司问了紫元丹的秘密?” “是,”清芜撩起眼睫,银色眼瞳流露出与巨蟒相同的情绪。梦寐以求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么多的疑问质疑却突然说不出口。就这样吧,就这样坦然接受来自爱人赠予自己的命运。 “苗疆白砂可以缓解紫元丹的毒性?” “嗯。” “我杀了你养的宠物银色巨蟒,”辛雅走近清芜,手中长剑对准他鲜血淋漓的左胸口。那下面是才愈合的心脏,还能看清一些断裂的血管。 “……我知道,”清芜舌尖发苦,思绪混乱。他想:接下来,她请求去死的会不会是自己。 “我偷了与你共生的琉璃圣果,”辛雅举着的长剑刺破心脏。 “我知道。” “我要杀了你,”辛雅左手悄悄的搂住清芜的腰。 “我知道,”清芜唇色发白,白的可以媲美雪山。 “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一生被动,只能接受别人赐予我的命运,”清芜低笑,嗓音沙哑带着释怀,“心悦与你,是我一生中做过的唯一一次主动也是我最主动的一次。” “……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心。” 辛雅长剑刺穿清芜心脏的同时吃下真正的琉璃圣果。她踮起脚尖吻上呆愣的清芜,在他惊愕时,一刀捅死自己。 “他们就这样死了?”圆脸大肚的富态男人诧异的叫道,他砸着桌子愤愤不平的叫道,“你这故事太平庸无趣了,结果是这样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说!” “老兄,你急着什么,”从开头听到现在的一个白发老翁说,“这个故事我曾从奶奶那里听过。故事还没结束,让他继续说。” “千机殿的人后来回忆说,”长须美髯公喝了一口茶水慢慢道来,“两人死后,大厅立刻崩塌。山崩地裂、天地变色,电闪雷鸣随之响起,倾盆大雨淋的众人心惊胆颤。 就在黑压压的云层中间,突然冒出一条银色长蛇。有千机殿的弟子吓的脸色青紫,他指着长蛇说,‘那条蛇长着两个人头’。” “莫不是圣子与堂主的脑袋?”富态男人嗅着茶香,神情轻蔑,“这么一个胡编乱造的故事你也敢到这名人聚集的茶楼说。” “反正是百年以前的传说,谁知道事实真相,还不随我们瞎编,”长须美髯公笑呵呵的给富态男人倒了杯茶,“你请喝。” 富态男人一口喝完拂袖而去,围在长须男人身边的人逐渐离去。男人耸耸肩,继续品着这茶楼里有名的大红袍。 “阿雅,你脾气愈发温和了,”从长须男人的胡子下面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空灵的男音,男人似笑非笑的撩开胡子,笑看脖颈处的头颅吃干醋的表情。 那颗脑袋渐渐的从长须男人分离出去,变成一个完整的穿着白袍、气质圣洁的年轻男人。 “我在他茶水里下了些泄-欲的药物,永久性的,”长须男人撕掉人-皮面具,笑容透着股邪气已有所指的说,“男人嘛,还是禁欲比较好,你说是不是,清芜。” 清芜脸红,不言无语的凝望着她。 第78章 妖怪之子 妖怪之子,他们这样叫他。 “妖怪之子,妖怪之子,抬头,快抬头,让我们看看你丑陋的脸,”杂耍团的人围在铁笼外面,像一层黑色的粘液将铁笼包的密不透风。他们抓住铁笼的手不断摇晃着,带动身下的稻草堆惊起一只只蟑螂。 他缩在角落里,尽量减少他的朋友与食物的损失,抓紧片刻闲暇时间休息。闭上眼没多久,铁链的门就被人粗鲁的打开,栅门与铁栏相撞发出的刺耳尖锐的摩擦声将他惊醒。 来人壮硕的身影投射到他身上,如同一座铁塔巍然不动的笼罩在头顶。他眯起眼睛,眺望着男人身后朦胧温暖的橘黄色火光。 寒冬腊月,唯有那一抹火光能让他感受到短暂的温暖。 男人捏着他的肩胛骨将他提起,一只粗糙黑硬的大手捏起下巴强制性的抬起他的头。他慌忙闭上眼睛,不去看外面那群人闪烁着残忍暴虐的眼睛,干裂起皮的嘴唇紧紧抿起决不露出一丝软弱的神情。 冻裂肿胀的耳朵还能履行它的职责,一丝不苟的将他们粗哑尖细的怪叫声统统传到脑中。一股由人嘴培育酝酿的臭气扑面而来,与夏日乱葬岗的腐臭味也不遑多让。 他屏息静气,脚尖勾着些碎石来稳住身体。身后男人猛地将他按在铁笼上,他急忙抓住两根铁条防止自己的脸被挤压在铁笼上。上一次动作慢一点的下场就是他眼睛看不清,鼻子断裂只能喝清水。 “付钱,别以为同是杂耍团的人就不用付钱!”捏着他下巴的男人粗声粗气的吼道,在外面那群人的嘘声中抓住他的头发提起来,好让它们可以清楚的看见他银色的头发与一大片从额头、左脸颊到下巴处的青紫色凸起的狰狞胎记。 “啧,无论看了多少次都觉得瘆人。” “真丑,不亏是妖怪之子啊,不过这摸样才能体现他妖怪之子的名号嘛。” “哎呦,快走吧,小心他诅咒你。” “让他诅咒啊,哈哈哈,顶多让我晚上被吓的睡不着而已。” 一句句讽刺谩骂如同夏日围绕着半死的苍蝇,嗡嗡叫着不断提醒他人自己的存在,扇动着短小的翅膀,仗着身小速度快便肆无忌惮的在空中跑着、跳着、蹦跶着。别人懒的一巴掌拍死它,它还会嗡嗡叫着主动落在你周围引起你的注意。 就那么想吸引注意力吗? 就那么想表现自己存在的价值吗? 就那么想让人杀死吗? 他不言不语沉默的张开眼睛,用那双被称为‘恶心死人的烂眼睛’幽幽的盯着外面的人。就这样盯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嘴皮子再蠕动着发出些意味不明含糊不清的词语。 “呦,还真想诅咒我们。你说出声啊,有本事说出声啊。” “走吧,他这样子真恐怖。” “有什么好恐怖的,待会就会被阿大打死,阿大,打他,狠狠的打他!” “开饭,”抱着一个铺着蓝色碎步的中年妇女走过铁笼前,往前面一个七拼八凑的帐篷走去。她嘴里塞着些煮土豆,细小的眼睛冷淡蔑视的瞟了他一眼。 “吃饭,吃饭了,”围着铁笼外面的人顿时轰然散开,前赴后继争前恐后的跑向帐篷。几个小孩来不及转身体被大些的孩子给绊倒摔在地上,抹了把鼻涕继续往前跑。 身后的男人叫骂一声,往稻草堆上啐口唾沫。他轻轻一甩,便将他扔到角落里。男人背对着他弯腰捡着铜板,他紧盯着男人,双手在稻草堆里摸索着找到些掌心大的石头。 不够,这么小的石头不够。 来不及寻找更有利的武器,他就被男人给提出铁笼,扔在乱葬岗附近的一个灰白色磨盘旁边。这一小片因为离乱葬岗最近,虽是冬季,没有腐臭味传来,但莫名的忌讳还是让这一片的地方空出来没有扎营,只放了一个借来的磨盘来磨豆浆与麦粉。 “弄不出一袋大麦粉,你就别想吃饭,”男人骂骂咧咧的推攘着他,在他脚上套上脚拷,链条连在百米之外的一块大石头上。 他推着沉重冰冷的磨棒在磨盘上磨着麦粒,一圈,一圈,又一圈,手臂长时间重复运动而酸痛不已,他揉着腰部,眺望了下帐篷里橘黄色的火光。 五颜六色的帐篷印着些跳动的黑影,在烛光照耀下扭曲了身体变换了形状,比他还像妖怪之子。 那是杂耍团其他的成员,他们可能围着方桌吃着煮土豆,他闻到了土豆的味道,淡淡的一丝丝的清香味。但也有可能是煮红薯,毕竟土豆可没有那么香甜的味道。 杂耍团的小母狗多多跑过来,它是杂耍团共有的财产,当然,这里面没有他的份。它是只农家常见的狗,浅棕色的毛色因为打架而秃了几块,耳朵高高竖起,身子低矮干瘦,四肢有些白色的毛发。它喜欢同他玩,虽然表达喜欢的方式与众不同罢了。 多多吠叫着,压低头颅,呲牙咧嘴的咆哮。它褐色的眼睛瞪着他,发黄锋利的牙齿流出些涎水打湿了嘴下一圈细小的棕色毛发。前爪在冻结的土地上扒着,划出一道道痕迹。 他抬头望了下空无人烟的外头,放下磨棒,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多多是喜欢他的,唯有它会陪他玩。 他捡起一块小石头左躲右闪,口中呼出的白气在眼前飘荡。多多动作敏捷,总是会先一步截住他的退路。他低声轻笑着,连忙后退,后腰突然撞上磨盘,多多趁机跳上来,张开獠牙凑近他的脖颈。 一声短促尖细的破空声在耳畔响起,胸前多多温热柔软的身体滑落在地,它来不及向他求救就闭上双眼砸在地上,额头有个血窟窿在吱吱冒着鲜血。 他愤怒起来,口中发出怪异的低吼声怒视着杀死他朋友的敌人。 敌人收起弹弓,快步向他走来。他穿着黑乎乎的看不清原色的破破烂烂的棉袄,可能外面的棉袄很薄,里面塞着些其他季节的衣服将身体塞的鼓鼓囊囊的。敌人在快要接近他时,一个猛扑将他压倒在地。 “想吃狗肉不?”敌人出声,他才听出这是个女孩,可能是跟他一般年纪的女孩。 他瞥了眼毫无声息的多多,点头。 “那就别叫喊,跟我来,”女孩猛压了下他的脖子借以警告他,她起身,提起多多的后腿向乱葬岗走去。 他脚步顿了下,因想到食物而湿润的嘴巴迅速变得干涩。他低头,沉默的望着限制动作的脚拷。眼睛变得酸涩,鼻子像生病似的透不过气。他茫然的眨着眼睛,不明白此刻为何想哭泣。 “想留在这里?”女孩意外的还会回来,她蹲在他脚边摆弄着脚拷。 “会……会照到……我,”他出声,因长时间不说话而口齿模糊断断续续的,他盯着多多的尸体,舔了下干裂的下唇,“多多……很耗……吃它时……温……温柔些。” “啥?”女孩疑惑的眨着眼睛,黑漆漆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嘲笑讥讽,“喂喂,我是要吃它,不是要供奉它,说你呢,到底想不想留在这?” 他手指哆嗦着,嗓音也抖的像哭腔,“不……不想留,不留。” 一双粗糙干裂如同树皮的手指摸上他的脸颊,脸皮被摩擦的很疼,可在刺痛之外又有种很舒服的感觉。女孩凝视着他的双眼,目光掠过他左边的胎记,在他闪躲时,随意的说道,“也不怎么样嘛,还妖怪之子呢,不照样跟我们一样会哭鼻子。” 他躲避的动作顿住,手指颤抖的厉害,身体也僵硬的如一块岩石。 “我观察你很久了,”女孩掐住他的下巴,指腹摩擦着青紫色狰狞的胎记,“这是胎记吧?” “……嗯,”他微微低头,好让女孩不必抬高手臂便能摸到他的胎记。 “像一条盘绕着的蛇,”女孩凑上来,亮晶晶的眼睛瞅着他银色的头发,“你头发真亮,这么明显的颜色太过耀眼与众不同,当然,容易被人发现也是个弊端。” “嗯,”他摸着自己的头发,第一次发现这个颜色是美丽的。 “你去偷些土豆与红薯,”女孩笑嘻嘻的说,拍着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赞美之声可以让人焕然一新、鼓足勇气,小妖怪,有肉没菜可不好,去偷些,顶多揍一顿,但绝不会打死你的。” “……好,”他点头,揪着女孩的衣服,期期艾艾的说,“你跑……跑了怎么办?” 女孩的身体骤然僵硬又快速恢复,她嘴角的笑容勉强尴尬,语气略微心虚,有被说中心思的恼怒,“不想偷就别去,我还用不着低声下气的求你去偷!” 他哑然失色,心里的雀跃烟消云散。女孩黑亮的杏眼中闪烁着橘黄色的火光,温暖明亮带着隔阂,不是他可以触碰的。 他凑近女孩,忽然将她扑倒压在身下,紧紧的抱着她,嘶哑的嗓音大声叫喊,难听的如同一只乌鸦在哭泣悲鸣。 女孩咒骂着使劲挣扎,在杂耍团的人跑出帐篷时。他稍微放松身体,好让女孩可以成功脱逃。 女孩跑了,提着多多的尸体。留下憎恨厌恶的眼神与一枚碧色的玉佩,他握紧玉佩放在胸前,蜷缩着身体沉默的接受着拳打脚踢。 在他因高烧快要死亡的时候,无阙崖的大长老找来。 “果然,是与琉璃圣果最为契合的身体,”长老看着他青紫色的胎记,抚摸着他银色的头发,“想走吗?” “不留……我不留在这,”他哑着嗓子回答,胸口绑着的玉佩染上他的温度。 他低笑着亲吻带有他体温的玉佩。 温暖可以没有隔阂的,只要他努力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化她。 第79章 合体后的故事 变成怪物的原因 一个朦胧深沉的夜色,两人正在床榻之间耳鬓厮磨。素净的豆绿色床帐在褐色地板上印下一道道起伏不定的暗色波纹,两双鞋子胡乱的放在脚踏上,一只女式黑底皂靴压倒一只白色布鞋。 梨木制成的床榻偶尔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声来提醒上面的两位不要太过火。水绿色的锦被皱巴巴的揉成一团扔在床尾。 仰面躺在床上的清芜雪似的肌肤透着股艳丽旖旎的绯色,及踝银发凌乱的散在水润迷离的银色眼瞳旁边。他咬住冰冷的指尖来阻止自己发出可耻的叫声,但还是会在辛雅的突袭之下发出些细碎暧昧的闷哼声。 他急促喘息着,眼神空茫的望着头顶不断摇晃的床帐感到似不确定的恍惚感。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觉得此时的幸福不过是当时被千机殿的人打晕后做的一场梦。 若这一切都是梦……或许这真的是梦。 清芜大口喘息着,肤色苍白如雪。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猛地攥住心脏,他放在辛雅背后的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腰身,腰部用力,身子一转,将她压在自己身下。他额头抵住辛雅额头上,惶恐的望着她,“阿雅,阿雅,阿雅,你在吗,你真的在吗?” “我不在,”辛雅不厌其烦的抚摸着清芜额头带着的碧玉抹额,一遍又一遍的说着重复多次的话,“我这样随心所欲放荡不羁的人不会乖乖的呆在你的梦中,”她指尖点着清芜的心脏,“我在你心里。别忘了,我吃了你的心,你也吃了我的心。” 清芜跪坐在辛雅两腿之间,慢慢的将脑袋枕在她胸口处,耳朵倾听着她平缓有活力的心跳声,“阿雅,你当日如何想到与我共心这个方法,你就不怕——” “——怕什么,左不过两人一起死,”辛雅拉起清芜紧握成拳冰冷微颤的右手,放在嘴边,吻了吻他主动张开的手心,安抚的笑着说,“既然你变不了人,那我就跟你一起变成怪物。你是我的人,我不允许你的人生永远在琉璃圣果的控制之下。” 清芜脸色回暖,急促的呼吸也开始平和下来。他倾身,用脸颊蹭着辛雅脖颈。 辛雅温柔吻着清芜手心的动作逐渐变得色-气,她伸出滑腻的舌头,舔噬着他冰冷修长的手指,一点不漏的舔完,偶尔轻咬一口。她嘴角勾起一抹邪肆放-荡的笑容,凑近满脸羞红的清芜,让自己的鼻尖蹭到他的鼻尖。 “这是一个原因,不过嘛,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两腿夹住清芜的腰部,身子一转重新将他压在身下。单手将清芜的双手压在头顶,她捏着他白皙的下巴,一下下的啄着他淡色的唇瓣。 “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我可不想每次吻到情动,都要违心的离开,去洗冷水澡,”辛雅指尖挑开清芜的白色腰带,拉下白色长袍。在他难耐的闷哼声中吻上胸前挺立的两点朱果。 醋坛子 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朱雀街上走来两个容貌俏丽、各有千秋的美女。 左边一个姑娘紧紧拉着女伴左手的姑娘一身白色长裙与她雪似的肌肤交相辉映,好似雪塑的雕像。绮丽的容颜因为其端庄肃穆的神情而显得异常圣洁纯净,让人觉得看见了寺庙供奉的菩萨,生不起旖旎心思只会让人心生尊敬崇敬。 白衣姑娘总是会拽住右边深紫色劲装的姑娘不让她随便乱跑,紫衣姑娘有着不同于白衣女子的细腻健康的浅褐色肌肤,她浓密黑亮的长发用五彩发带高高束在头顶,垂下几缕发带随风飞扬。 右边的姑娘眉眼张扬肆意,双目明亮似火,走路有些吊儿郎当的。嘴里叼着些牛肉干,杏眼微眯,左顾右盼。看到周围走过的貌美女子,眼睛总会闪闪发光冒着绿光。 “……别看了,”清芜抿紧嘴角,眉间微皱。他握紧辛雅的手,戒备的盯着周围的美貌女人。 “除非你把我眼睛挖出来,”辛雅吐掉牛肉干,向左边一个带着帷帽的娇俏女孩吹了声口哨,捡了几个橘子丢给清芜,朝看呆了的菜贩子脑门扔下几个铜板,“女孩的美丽就是用来欣赏的,我又没做什么,为什么不能看。” “我不美?”清芜脚步骤停,手臂使力,将迈步的辛雅拉到自己身边。 他挺胸抬头,眼波流转。圣洁的面孔冷不丁的露出浅浅的魅惑笑容,像是堕落的神仙。既有着仙人的纤尘不染又有着妖物的妩媚风流,“阿雅,难道我不美?” 辛雅无奈扶额,扯着嘴角听着耳边看呆了男女老幼相撞时发出的惊呼声。几个男人看着看着掉到河里才反应过来,买菜的菜篮子都掉了还在往前走。 “美是多种多样的,”辛雅烦恼的挠着鼻子,捡起菜篮子扔到那人的脑袋上。“就好比鲜花,牡丹雍容华贵,玫瑰艳丽高贵,荷花清丽婉约。你能说他们中谁最美?你能否认其中一个不美? 当然,你很美,”她急忙说,随手剥开清芜手里被捏瘪了的橘子,“美的让我不想下床。可清芜,你要明白,你是不能只吃一种菜的。” “我知道,可女人不是菜,我也可以幻化成其他女人的容貌,”清芜咬着辛雅递给他的一瓣橘子,酸溜溜的说,“阿雅不需要看其他女人,我……我只是不想你在我身边的时候还看着其他女人。” “那抱歉了,我们的意见不能统一,”辛雅耸耸肩,不在意的捡起一瓣橘子扔到嘴里。 “吻我,”清芜按住辛雅的肩膀,语气强硬,坚定的说。 “啥?”辛雅愣住,橘子从手里掉落都不知道。清芜可是一向内敛含蓄的,在床事上也一直是被动的。这次居然要求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而且……而且他现在可是女人的装扮。 “吻我,”清芜嘴唇抿起,凑近辛雅,眼睛盯着她的唇部。 辛雅摇摇头无奈的笑了,她倾身吻上清芜淡色的嘴唇。在目瞪口呆的观众眼前含住他柔软的唇瓣,舌尖勾起他的舌尖温和轻柔的舔舐着。 她搂住清芜的脖颈,将他的额头抵在自己的额头上。眼睛深深的凝视着他纯黑的眼瞳,轻笑着说,“清芜,不需要用吃醋来吸引我的注意,我一直在看着你。” 清芜舔过下唇,半阖眼睫,低声问道,“那以后上街只看我?” “不行,”辛雅斩钉截铁的回答。 “……” 弄拂尘 化蛇的第三年,二人故地重游。没想到无阙崖最偏僻隐秘的圣子居住的地方却没有被损坏,他们沿着鹅卵石小道走到温泉,辛雅挑眉,似笑非笑的将目光掠过清芜下-身。 清芜脸颊涨红,牵着辛雅急步离开。绕过白玉雕刻而成的屏风,按下机关,露出黑魆魆的通道。下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就连碎掉的铁链与带尖刺的铁环上面也有着很多灰尘锈迹斑斑的带着岁月的侵蚀。 辛雅拾起铁环,吹起上面的灰尘。斜睨着撇过头不看她的清芜,指尖敲击着铁环说,“清芜,还记得这里发生什么吗?” “对不起,”清芜揪紧白色衣袖,咬紧下唇,神情愧疚不安。他脚步轻移却又顿住,依然背对着拿着铁环的辛雅。 “有什么对不起的,那样的美色我终生难忘,”辛雅丢下铁环,走到一堵墙边,手指划过上面一个个不易察觉的洞。从这里往外看,可以清楚的看见温泉。“雪白光滑的肌肤滚落一滴滴冒着白气的水珠,朦朦胧胧的水汽笼罩着若隐若现的胴-体,银发如月光倾洒在单薄的背部,真美。” “阿雅……想看吗?”清芜脚尖绷紧,羞赧的问出这句话。 “外面温泉有些脏呢,在这里如何?”辛雅指腹滑过清芜发烫的脸颊,舌尖舔过他绯红的双颊,咬上他红彤彤的耳尖。“清芜,再来一次,再让我看一次雪山融化的场景。” “好,”清芜耳尖轻颤着推开辛雅,他走到镂空的墙边,按下一个隐蔽的按钮。四周墙壁突然降下四面明亮清晰的水晶镜,镜子清楚的映出二人此时的表情。 “哇哦,该不会你一直想再做一次吧?”辛雅挑眉,掀开深紫色劲装的下摆,大爷样的坐在一块岩石上兴味的望着被镜子包围的清芜。 清芜背对着辛雅,但这不过是无用功,对面的镜子会如实的映出他现在淫-乱的模样。辛雅舔着下唇,目光灼灼的盯着清芜的动作。他的手臂在颤抖,慌乱不堪的解下白色腰带。 腰带与外衫脱落时在地上扬起一阵朦朦胧胧的灰尘,站在灰尘中间身姿清越的清芜好似云端之上的仙人凛然不可侵犯。 他低垂着头部,将全部的衣衫除去,赤-身裸-体的站在辛雅面前。空气立刻裹住赤-裸的身体,胸前两点因为刺激而挺立着。他抿紧嘴角,鼻翼不断的耸-动着,呼吸炽热紊乱的如同一个被发现的小偷。 清芜闭上眼睛,不愿去看自己面前的镜子,也不想低头看见自己不知羞耻的手指。眼睛看不见的同时其他感官却只会更加敏-感,他能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他的臀部,咽口水的声音与鞋底摩擦岩石的声音一同在耳边回荡。 她在看我,她在看我,她在看我。 清芜的呼吸越发急促,手指因紧张而笨拙的弄痛自己。他闷哼一声,指甲刮过柔嫩的外皮,哆嗦着身子。 “小东西在哭呢,”辛雅沙哑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黏腻的舌尖舔过他的耳朵。他喘息着,在她的手里释-放。 第80章 鸾吟凤唱1 “玉儿,你在看什么?”坐在她身边浣纱的姐姐蓝月儿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停下在黑水溪里浣纱的动作,身体前倾,挡住她的视线。姐姐神色复杂的伸出手,握住她肩膀的右手不断用力,有冰冷的水珠浸湿肩膀的衣物渗入心底,冰冷刺骨。 姐姐快速的瞥了眼走出会议大厅正要向黑水溪走来的大祭司白陵,对她语重心长的说,“玉儿,不要看,你不要再看了。” 蓝玉儿抿紧嘴角,心虚的收回注视着大祭司的目光,眼神空茫呆滞的盯着水中一团团游走飞舞的轻纱。 黑水溪名为黑水可一点都不黑,反而清澈干净的时常可以看见水底的游鱼石头。浣纱是苗疆花灯节前的习俗,每位想要参加花灯节的女孩都要亲自浣纱,为自己求取姻缘,为家人祈求健康,为族人祈求安宁。 湍急清凉的溪水冲刷着一只只在水中浸泡变得冰冷僵硬的手臂,纤细的手指在水里泡的发白肿胀没有知觉。水流撞击石块而发出的哗哗声不绝于耳,和着岸边的轻柔女声一同变成某种单调的曲子。 不好听,重复性的无聊音调一点也不好听。要是……要是师傅在这,一定可以让平凡单调的水声变得生动悦耳。 蓝玉儿的余光一直望着大祭司,藏在深蓝色袖子下的手指拨动着一个吊坠,咬着下唇神情复杂挣扎。她浣纱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干脆收起淡蓝色的纱布,小声抗议道,“姐姐,大祭司可以娶亲的,只要我——” “——对,可以娶亲,要等到黄花菜都凉了的三十五岁,”蓝月儿冷笑着打断她的话,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用食指使劲戳着她的额头,引来旁边几个浣纱女的注目。她愧疚的低头,无言承受着姐姐的训斥却毫无悔意。 她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也没有什么好羞耻的。 为什么要羞耻,她坦荡荡的面对着自己喜欢师傅的心情,也接受这份单恋所带来的焦灼痛苦与嫉妒。她喜欢师傅,喜欢他躺在树上用慵懒醇厚的嗓音唱出一支支美妙高雅的歌声,喜欢他漫不经心看向她的目光,喜欢他隐藏在面具下的浅浅笑容。 好喜欢,好喜欢。 若能……独占师傅该多好,若能让师傅的目光只看向她一人该多好,若能……亲吻师傅粉色的薄唇该多好。 姐姐突然靠近蓝玉儿,抬高她的下巴,深深的凝视着,“玉儿,你现在多大。不要告诉我,你想从十六岁一直等到三十一岁!” “姐,小声点”蓝玉儿身体一震,白净的脸颊通红一片,圆圆的大眼睛闪躲着不去看蓝月儿。她拨动着挂坠的手忽然握紧葫芦状的坠子,小心翼翼的瞟了眼在榕树下的大祭司白陵,羞怯但坚定的低声说道,“我可以等,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他。” “你是可以等,”姐姐叹息道,冰冷滑腻的手指在她脸上滑动着。可以感觉到发白肿胀的手指纹路在脸上摩擦时的酥-麻感。姐姐皱紧眉头,眉眼处蒙上一层阴霾看不清眼里的神色,“玉儿,族长不会等,大祭司不会等——” “——大祭司会等的,”蓝玉儿急切的插话道,挂坠紧紧的陷入掌心。“他会等的,他一定会等的,因为……因为,”她的声音慢慢弱下来,坚信的眼神变得迟疑。 手指在袖子下抚摸着挂坠,她偏头,炽热的目光凝视着大祭司黑色腰带上藏着的挂坠。 大祭司从枝繁叶茂的榕树下走过,灼热的阳光透过绿叶将细小的金色斑点投射到白陵身穿的白色长袍上,通身泛着淡淡的白光如云端之上的仙。 他手里的狼头木杖栩栩如生,在阳光下好似真的狼头。一头浓密黑亮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一丝不乱,没有其他装饰物,只在额头戴着一个用五彩丝线镶嵌着翡翠而编制的抹额。 不同于夜晚藏身树上的慵懒散漫,白天的他谨言慎行、谦逊有礼。清俊的脸庞带着慈悲怜悯的危险,温柔圣洁可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大祭司走动的时候,可以看见从黑色腰带上漏出来的一点琥珀色玉石,在阳光下反射着点点波光。那个挂坠是雕成葫芦状的,且上面还刻有两个连在一起的小人,与她手里的这枚挂坠一模一样。 ……当然一模一样了,手里的挂坠是她在师傅睡着后偷偷描下来仿制的赝品。 她屋子里可是有一堆这样的仿制品,不过大多是大型的赝品,唯有这个挂坠可以放在手心里时刻握着又不会被人发现。 “玉儿,你在听吗?”脸颊上的痛楚惊醒沉浸在幻想中的蓝玉儿,姐姐掐着她脸颊上的软肉,眯起眼睛,威胁道,“你怎么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生病样子,看来晚上的花灯节你是不想去了。那好,我们就呆在屋子里唱歌,省的你又起什么幺蛾子。” “姐,我哪有什么幺蛾子,”蓝玉儿将手里的挂坠藏在最贴身的地方,笑嘻嘻的扑过去挠着姐姐的胳肢窝。 两人在岸边玩闹起来,带动附近的几个年轻姑娘一起在溪边打水仗。清脆的笑声时不时响起,透明冰冷的水花一次次的被扬起,在阳光下呈现出琉璃似的质感。 直到日暮西山,天色变暗。浣纱女们才弯着腰互相瞅着,站在浅水区里喘着粗气,浑身**的笑着回家。 “姐,这件怎么样?”蓝玉儿回到家就换上新装,她舔着干涩的下唇,神情紧张的站在姐姐面前等待着她的评价。 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绣莲纹的窄袖褂子,衣服上的丝带垂在下-身的黑色百褶裙上。裙裾上有着一寸寸的皱褶,在昏暗模糊的烛光下像是起伏不定的海底沟壑。纤细的腰肢仅用一条深紫色织锦腰带束起,不起眼的地方挂着葫芦坠子。 蓝玉儿心情本就紧张,在姐姐面无表情的打量目光下忐忑不安的揪着编成一个个小辫子的头发。她没有多少饰品,只在头上插了一枚枫叶银簪,一片片的枫叶上刻满师傅的名字。 “姐?你说话啊,怎……怎么样?”蓝玉儿着急的凑近蓝月儿,询问道,“姐姐,你为什么不说话?” “玉儿长大了,”姐姐笑的略微惆怅落寞,她转身,从竹床下找到自己的桃木锦盒,打开后,拿出里面一对莲纹银圈给蓝玉儿戴上,“以前那么小的手腕,现在都能戴上这银圈了,走吧,去晚了可就没有好东西了。” 三年一次的花灯节为沉寂冷清的苗疆带来一丝生气与活力。从山上向街道俯视着,便可以看见花灯节所处的街道是一条长长的蜿蜒曲折的橙色银河,宛若银蓝色丝带的黑水河环绕着街道,薄薄的一层乳白色水汽在晕黄的月光下流动着。 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擦踵的往前移动,十分缓慢的向前游走,有时还会有一小队人逆流而上。欢闹的人群笑着、闹着、玩着,五彩的灯光在清风的挑逗下摇曳着烛光,使五彩的烛光投射打行人脸上映出光怪陆离的影子。 蓝玉儿手拿糖人小心舔着,左手被姐姐拽着。她左顾右盼,眼睛一直望着前面。“姐,你看着泥人像不像大祭司,”她扔掉没了糖浆的糖棍,高兴的拿起泥人转身想让姐姐看看。 拽着她手的是个不认识的男人,他身材挺拔纤瘦,透着股乖僻阴沉的气息。穿着一件黑色短褂,两臂与胸前皆绣着五彩莲纹。两排扣子的最下面挂着一个琥珀色的小型烟袋。浓密黑亮的长发在脑后用一根深蓝色的锦带绑起,脸上带着一个红色恶鬼面具,眉眼隐藏在阴影下面。 蓝玉儿惊叫一声,尴尬的扯着嘴角用泥人挡住面孔。她后退几步,撞到摊位,慌忙向摊主道歉。 “这个才不像大祭司,”男人走近蓝玉儿,嗓音懒洋洋的带这些未睡醒的沙哑低沉。他伸手,动作迅速的抢过泥人猛地摔在地上,“这个才像。” “喂,你这人……”蓝玉儿嘴笨,说不出骂人的话。她恼的眼角发红,气鼓鼓的捡起泥人碎片,撞开男人往人群跑去。 一口气跑出拥挤的人群,黑水溪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心里的憋闷没有消去,她握紧葫芦挂坠一遍遍的唱着师傅教给她的曲子。等到暴躁愤怒的心情平静下来后,她长舒一口气,到黑水溪岸边的摊位上买了一只莲花形的花灯。 点燃花-心中的蜡烛,橘黄色的火苗伴着清风舞动,将蓝玉儿手里的白纸染上暖意的橙色。手心里琥珀色的挂坠似渡上一层蜜色,她咬紧下唇,下定决定,在纸上写下愿望。 还没来及写上自己的名字,几个打闹的小孩撞上她的胳膊。来不及反应,手里的花灯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掉到黑水溪里。湍急的流水卷着花灯向下游飞去,蓝玉儿只要想到下面是师傅居住的枫叶林就心惊胆颤的只想遁地而逃的冲掉。 她慌手慌脚的站起身,跟着花灯在岸边跑。余光瞥见一抹白影,猝不及防下一头撞上前面的人。鼻梁与那人宽阔坚硬的胸膛碰撞,蓝玉儿都可以想象到鼻梁断裂的清脆声。 她眼泪汪汪的揉着鼻梁抬头,瞬间眼泪干涸,脸颊爆红。 大祭司白陵微笑着俯视着蓝玉儿,他身姿清瘦挺拔,穿着白色短褂,两臂还有胸前都绣着黑色莲纹。两排黑色扣子的最下面挂着琥珀色的葫芦吊坠,及腰长发用一根黑色锦带绑在脑后,清俊的脸上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 “你就那么怕我?”白陵眼神黯淡,微微低头,温热的没有一点茧子的手指轻柔的揉着蓝玉儿酸痛的鼻梁。他神情局促,目光四处移动的低声问道,“我还以为玉儿……或许是我的错觉。族长选亲那天,你会去吗?” “不知道,”蓝玉儿按住狂跳的心脏,小声呢喃。她舔着干涩的嘴唇,两手背在身后纠结在一起,试探性的说,“大祭司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记得自己从未对大祭司说过名字。再说……再说我去不去都与大祭司没有关系吧?” “你希望与我没关系?”白陵绷紧下颌,眼神孤寂,一字一顿的说。他大步走近蓝玉儿,轻揉着鼻梁的手指慢慢下滑,但从鼻梁滑落嘴角的时间足够蓝玉儿阻止。 她没有阻止,她怎么会阻止呢,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愿望。 “你……你这是答应了?”白陵眨了下眼睛,眼里的冰霜褪去变得水润朦胧。他神情恍惚有些做梦般的不确定感,放在蓝玉儿嘴角的手指颤抖的厉害,连带着她也开始浑身颤抖。 “我答——” “——玉儿!”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声打断蓝玉儿的话,她身子一抖,惊讶的看着满脸怒意的姐姐。 她一把拽住蓝玉儿的手拖到偏僻的地方,神情焦虑,按住她肩膀说,“玉儿,你被选为族长的第四夫人。你不可以等大祭司了,玉儿,放弃吧。” 第81章 --首-发 被选为族长的第四个夫人? 骗人的吧,明明上半夜一切都按着她的心愿实现,为什么一眨眼便变成这样? 师傅……会怎么做? 蓝玉儿僵硬的躺在竹床上纹丝不动,黑幽幽的大眼睛直愣愣的望着房梁。耳边是姐姐平缓的呼吸与屋外蟋蟀的叫声,银灰色的月光月光探进窗棂,蔓延过灰白色的窗台倾洒在她身上,将她眉眼处那一抹阴暗映的越发幽暗阴森。 大祭司听令于族长,他会要求她嫁给族长吗? 她要嫁给不是师傅的男人吗?她以后只能望着师傅再也无法接触他吗? 不要。 才不要! 她无声呐喊,眼睛紧闭又猛地睁开,玉色的眼白布满血丝,幽深的眼瞳充斥着复杂阴冷的情绪。 才不要睡在不是师傅的男人旁边,才不要。若避无可避,那她……宁愿杀了师傅后自杀。 蓝玉儿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青筋冒出的手背渐渐变得白皙光滑。她急促紊乱的呼吸打断房内静谧的空气,望着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闪烁着银白色冷光的匕首,她舔着干涩的下唇,神情偏执决绝。 踮着脚尖绕过姐姐的竹床,跪在微凉的地板上找出藏在柜子最下面的墨绿色长斗篷。她披上斗篷,宽大的后摆像朵墨绿色的花瓣在月光中绽放。扶着门框望了眼酣睡中的姐姐,她抿紧嘴角,甩开斗篷飞奔出门。 冰冷刺骨的溪水漫过脚踝,赤足踏着光滑湿润的黑水溪石块。她懊恼的敲着额头,犹豫不决的眺望下游的大片枫叶林。 只能这样走路了,蓝玉儿轻叹出声,握紧匕首向下游走去。 只能这样走了,再说……再说坚硬滑腻的石头还有助于提高警觉、转移注意力。也可以理清思路,决定要不要走那最绝望的一步路。 先看看吧,听听白陵对这件事的意见。 连绵数百里的枫叶林就在黑水溪的下游,起伏不定的丘陵生长着大片大片的枫树,每到秋日便是漫天遍野绚丽艳美的红枫飘扬。 枫叶林是历代苗疆祭司祭祖休息的地方,虽不曾明言禁止闲人勿近,但基于某种心知肚明的忌讳还是鲜有人去。她七岁的时候也是因为与姐姐争吵才不小心跑进枫叶林遇到大祭司,也就是她的音乐师傅白陵。 白陵义正言辞的警告过她,不允许在枫叶林之外的地方靠近他,更不能让他人察觉到两人的师徒关系。所以在枫叶林之外的地方,她都叫着师傅为大祭司。 积年累月的腐质层在夜间散发出一股潮热湿润的霉味,枫叶清新的味道夹杂着兽类的膻气萦绕鼻尖。棕黄色的落叶地毯在踩上去的时候咯吱作响骚挠着脚底板,有人藏在枫叶林中唯一一棵高耸入云的杉树上,轻声哼唱着遥远古老的神秘歌谣。 蓝玉儿心里的躁动不安静下来,她躲在一棵枫树后静静聆听师傅的歌声,试着感受他所歌唱时的感情。 近在咫尺的深蓝色天空被一行行波浪形的灰蓝色云朵给铺满,越接近晕黄的月亮,波浪形的云也越发密集。今夜月光很亮,银灰色的月光照亮脚下的金盏花,微风吹过,狗尾巴草的叶子划过脚踝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感。 藏身在羊齿草后面的蟋蟀不停地啼叫着,伴着师傅低沉悠扬的歌声在耳畔环绕。几只松鼠抓挠着树干,嘴巴不停地啃咬着松子咔嚓咔嚓。雀鸟扬起翅膀,划破空气,停在树枝上的爪子钩住树皮,发出细碎的声响。 蓝玉儿白净的两颊绯红一片,按捺不住心里的情愫,她跟着师傅白陵的曲调轻声哼着他教给她的歌谣。轻灵空茫的歌声带着迷茫困惑与师傅突然升高的音调在寂静的森林中响起。 她的歌饱含自己此刻的痛苦嫉妒,她痛苦于不能与师傅在一起,嫉妒于师傅以后定会忘了她迎娶其他姑娘。她哑着嗓子在师傅的歌声中含着哭腔,像黑水溪落潮时留恋着岸边的石块依依不舍的缠绵在石头缝的每一点。 师傅应该是察觉到她此刻的不对劲,低沉醇厚的声音提高,带着安抚包容,宛若漫过脚踝的溪水潺潺流动间浅吟低唱,独具风韵。 一曲终了,余音缭绕,轻音细颤在耳畔。 蓝玉儿擦掉眼角的泪水,脸上的潮红褪去变得惨白。她握紧匕首,走到笔直高挺的杉树下面,仰望着师傅白陵。 “这样魂不守舍的歌声不要在枫叶林唱,神明会咒骂你此时的漫不经心,”师傅抿着棕色酒囊里的烈酒,毫不留情的批评道。 “我从未像今天这样饱含所有感情的去唱,”蓝玉儿哽咽道,摸着手腕上戴着的莲纹银圈。她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嗓音,稳住急促的呼吸,仰头,凝望着树上的师傅。 他换了一件黑色短褂,白色面具下的眼睛目不斜视的望着天上的圆月。银灰色的月光洒在他浓密的与夜色相溶的黑发上,琥珀色的葫芦坠子在他手里丢来丢去,在月光下划过一道琥珀色的弧线。 蓝玉儿指甲扣着银圈,黑水溪与白陵说的话历历在目。她认为自己应该拼一下,也许师傅真的喜欢她,也许师傅真的想让她等他到三十五岁。 “师傅,这里的神明会喜欢我的歌声吗?你喜欢听吗?”她还是不敢直言询问,只会胆怯懦弱的委婉试探。 “……喜欢,”师傅偏过头,醇厚的嗓音变得沙哑低沉。蓝玉儿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搞不懂他说的喜欢……是针对哪个问题。 不该这样含蓄的,应该更……更大胆些的。 “师……师傅,在黑水溪,就在今天花灯节,我……我在黑水溪与你说的话,”蓝玉儿舔着干涩的下唇,握着匕首的手潮湿黏腻。她闭上眼,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羞怯毅然决然的大声问道,“师傅,你还记得在黑水溪你问我的问题吗?” “记得又如何,”师傅背对着她,忽然收起抛在上空的葫芦挂坠,猛灌一大口棕色酒囊里的烈酒。 几滴酒液溅在她脸上,蓝玉儿嗅着酒香觉得自己是醉了。不然为何听到师傅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在黑水溪白陵的意思明明就是有喜欢她的意思啊,为什么现在这样含糊不清的回答她? 是碍于族长便想拒绝她吗? 蓝玉儿眯起眼睛,眼里的癫狂一闪而逝。她舔干净脸上的酒液,低下头,指腹摩擦着锋利的刀刃。“师傅在否认吗?否认在黑水溪对我表现出的感情,丢弃自己的愿望就为了族长的命令?” “那你要我怎么办?”师傅跳下杉树,黑色的短褂在夜色中铮铮作响。他扔掉酒囊,厉声叫道,“你要我怎么办?与神明对抗,与族长对抗,与他……与你对抗?” “为什么把我算在里面,”蓝玉儿握着匕首的右手背在身后,走进师傅揪紧他胸口的衣服,脸颊蹭着他胸前绣着的五彩莲纹,“师傅,我喜欢上一个人。他在黑水溪边揉着我酸痛的鼻梁,神情忐忑不安的问我是否答应他的请求。 我现在回答,答应,我答应。我愿意等他,等他三十五岁没了大祭司的责任来娶我。” “师傅,我愿意逃到森山野林中,”蓝玉儿抱紧他,眼神惶恐急切的在他戴着面具的脸上寻找着答案,“师傅,回答我啊。答应我或者……或者死。”她放在师傅背后的手握紧匕首,刀尖对准他的后心可耻的颤抖着。 她下不了手。 “明晚子时到枫叶林来,我们一起逃,”师傅推开她,夺走她右手握着的匕首与莲纹银圈,“没有杀人的勇气就不要拿着武器,会自伤,”他冷笑,随手向远处丢掉匕首。拾起酒囊跳上一棵枫树,深深的凝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蓝玉儿心慌意乱,她的本意是想自己逃走。然后在师傅三十五岁的时候再出来,哪想到师傅竟愿意与她一起逃。 一整天她都跟没睡醒似的神情恍惚,到了晚上,更加坐立不安的四处走动。姐姐看在眼里,她回屋,突然将自己的桃木锦盒放到蓝玉儿桌前,“玉儿,带着这些碎银子。既然大祭司答应了要娶你,我也不会在阻止了。 像玉儿这样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女孩,嫁给族长也只会落到自杀的局面。所以,逃吧,与大祭司一起逃。” “姐姐,你不是不喜欢大祭司吗?” “我不喜欢他不喜欢你,”姐姐摸着她的头发,叹息道,“谁知道……他也是喜欢你。” “姐姐我们一起逃吧,”蓝玉儿握住姐姐的手,神情忧虑,“留在这,族长会找你麻烦的。跟我们一起逃吧,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重新开始。” “玉儿,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奔波劳碌的日子,我喜欢的是一成不变的生活,”姐姐淡淡的说,“晚上我会呆在邻居那里,就当不知道你离开。不知者无罪,族长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蓝玉儿张口欲言被姐姐用眼神制止,她收拾好包袱,准时到枫叶林。黑魆魆的森林空无一人,只有几只蟋蟀不知疲倦的叫着。 她靠在一棵枫树旁,漫无目的的望着周围。厚厚的腐质层地毯有些凌乱像是被人移动过,几片棕黄色的落叶沾着些新鲜的血迹,估计是兔子或松鼠的鲜血。 等到圆月降到枫树后面,师傅没有来。 她坚信白陵回来,指甲扣着树皮。孤零零的站在枫树旁,一直等,一直等。 一直等到橘黄色的火把升起,一直等到愤怒的人民将她绑起来,一直等到跪在族长面前。 一直等到站在族长身边,穿着黑色红边长袍、手握狼头木杖的大祭司白陵。一直等到自己的姐姐被五花大绑丢在大厅。 “成为我的夫人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你为何丢弃光荣,私自逃走?”头戴翎毛,眼神威严庄重的族长问道,他捋着夹杂几根银丝的胡须,听到白陵在他耳边说的话后微微点头。 “我喜欢别的男人,无法接受族长,”蓝玉儿眼神迷茫的望着自己的包裹,那里面专门为师傅准备的薄饼,现在被族人践踏弄脏丢到一边。 “族民要遵守的第一条便是服从,服从族长的所有命令,”族长问白陵,“大祭司,私自出逃该如何处罚。” “按罪当罚七十鞭挞。” “那好,将蓝月儿拖出去鞭挞四十,蓝玉儿关在水牢里。” “为什么,族长你要打打我啊,姐姐她没有错,她根本就不知道我会逃,”蓝玉儿惊慌失措的跪倒在地上,因双手被缚,她只能趴在地上挣扎着,“大祭司……大祭司你不是能与神明通话吗。那你的神明就该告诉你,逃走的是我,不是蓝月儿,不是她。” “将两人拖出去,”大祭司站在宝座旁,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蓝玉儿。清俊的面容漠然冷淡,嘴角的笑容却依旧怜悯仁慈。 蓝玉儿的哭喊声就在大祭司淡漠的眼神下戛然而止,她扬起下巴,脸色惨白,眼角红似鲜血,幽深阴郁的目光定定的盯着大祭司,低声呢喃,“骗子,骗子,你这个骗子。” 第82章 --首-发 蓝玉儿静静的坐在竹床上,头戴翎毛银冠,耳垂兽纹大环。她脊背挺直,双腿并拢,低眉垂眼的呆望着烛光映在木板上的阴影,带着宝石手镯的右手一寸寸抚摸着琥珀色的葫芦坠子。 屋外吵吵闹闹、沸沸扬扬。载歌载舞的族民敲锣打鼓、欢闹不休,木棒敲击着牛皮鼓发出低沉浑厚的咚咚声,笛子紧随其后发出清脆、明亮、极具穿透力的响声,间或响起几声宏亮深沉的芦笙筒声音。 外面的热闹将屋内衬托的更加幽静冷清,烛光摇曳,黑魆魆的影子幻化成千奇百怪、斑驳陆离的形状投射到方桌上、竹椅上、墙壁上。到现在她都没有见过白陵的身影。 也许黑水溪的那次对话根本就是她求而不得的一场梦。 可她如今的下场为何是这样? 白陵这个骗子,既然不喜欢她,为何要骗她。 他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出不负责任的话来引诱她到枫叶林当个待宰的猪羊,却害的姐姐重创在家,她要嫁给族长。 他在外面喝着烈酒,吃着猪肉,享受着族长对他的信任,族民对他的敬仰崇拜。她却要在一张陌生的竹床上被一个可以当她阿爹的陌生男人压在身下。 蓝玉儿指甲扣着葫芦坠子,眼神空茫涣散。 也许下一秒族长就会推门而入,用冒着脏臭酒气、长有胡须的嘴巴凑过来对准她的嘴唇。用粗糙干裂长满茧子的手抚摸她从未被人碰过的身体,将她按倒在地,用龌龊的动作带领她踏入女人的世界。 她不要。 ……可现在由不得她要不要。 蓝玉儿身上的利器全部被收走,头上戴着的银冠也是小型叶子与小碎花的,不能当作武器。房间里所有尖锐的物体也都被收走,防止她一时冲动捅死了族长或想不开自杀。 屋外渐渐静下来,族长突然推门而入。干瘪的脸颊潮红湿润,嘴里如她所想的喷着酸臭的酒气。 真奇怪,蓝玉儿沉默的想。 真奇怪,师傅也常喝酒,为何她不嫌弃师傅嘴里的酒气。反而时常在师傅睡下后,凑到他身边嗅着嘴里的酒气。 “玉儿,来……嗝,来唱支歌给我听听,你的歌声可是族里最好听的,”族长脚步略微不稳的走到她身边,健硕的身体如一座高山笼罩在她身上,通身弥漫的酒气让她作呕。 族长伸手,要拍在她肩膀上。 蓝玉儿敏捷的后退,避开族长落下的手。 “族长,悲伤的心情唱不出美妙的歌声,”蓝玉儿揪紧葫芦坠子,脸色在烛光下白的如同死人。她身体紧绷,像一只面对大型野兽的兔子时刻准备逃跑。 “那就唱些忧郁凄凉的悲歌,”族长冷笑道,逼近蓝玉儿,“还在想着你那不守诺言的情郎?大祭司与我说过了,你那情郎可是在私奔之夜违约没去,独留你苦苦等候几个时辰,只等来背叛与失信。” 蓝玉儿身体颤抖,哑着嗓子低声问道,“……我要与……情郎私奔的事,是他跟你说的?是他跟你说的?”她唇色惨白轻颤,胸膛剧烈起伏,失控的掐着自己的掌心肉。 他果真是骗她的,说什么要与她私奔离开重新开始,都是假的,假的。 骗子,骗子,这个骗子! “玉儿,你现在恨我,可过不了几年,你却会感激我,”族长拍着蓝玉儿的肩膀,神情是长辈疼惜后辈的慈祥神情,他轻叹一声,庄严的脸庞带着回忆的神情说,“我年轻时喜欢上一个姑娘,她家境好、容貌美、歌声甜,族里大半的年轻小伙子都喜欢她。 我那时要啥啥没有,不过就是个靠打猎为生的穷小子。在一次虎灾中我救了她,趁机对她表白,她只笑笑,说‘要是你在这一年的每一天都在枫树林为我点亮一盏灯,我便会在年末的最后一天与你私奔。’ 我坚信着,真的就跑到枫叶林中等她,并点亮一盏孔明灯。我等了一天、十天、五十天,当这一年的除夕到来,我茶不思饭不想,紧张焦虑,点亮孔明灯后,我在天际将明的时候转身离开。” “……为什么?”蓝玉儿瞪大眼睛,疑惑的叫出声。“这都是最后一天了,为什么要离开,天都要亮了,为什么要在最后一刻放弃,那你前面所做的都是假的吗,你不爱她了?” “我当然爱她,就是因为爱她,我才会在最后一刻离开,”族长苦笑道,“我怕,玉儿,我怕天亮了她却没有来。我怕等来的结果会让我伤心欲绝,我就是个懦夫,不敢面对会让我心碎的结论,我不敢面对天亮了她没来的事实。” “玉儿,放弃吧,”族长按住她肩膀的手用力,眼神中有着同姐姐相似的神情,“玉儿,放弃吧,既然他能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放弃你,又怎会在以后日子想起你。” 蓝玉儿低下头,眼睛里没有以往的灵气。她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动着葫芦坠子,清亮的眼神慢慢变得浑浊无光。 师傅的意思也是这样的吗? 让失望变成绝望再变成无望,经历了他没有来的失望,承受了他背叛她的绝望,最后……成为族长的女人变得无望。没有喜欢就没有痛苦,他是想让她忘了他吗? 好,若这是师傅的意思,她会照办。 蓝玉儿自暴自弃的闭上眼睛,挺起胸膛。顺从的接受族长向她伸来的手,裹住脖颈的深蓝色短褂被挑开衣带,一串串的银质项链被拿下去,系住裙子的深紫色织锦腰带被拉开,她将赤-身裸-体的面对陌生的男人。 房门被敲响,一个稚嫩的幼童声音响起。“族长,大祭司婚礼后夜观天象,发现紫微星移动,天狼星即将被吞噬,恐有凶兆。今夜不能与女人同睡,否则怕有对我族不利的事情发生。” “确有此事?”族长立刻放下手,起身问道,“会有什么后果,我现在呆了一刻钟,不会有坏事发生吧?” “不会,只要族长离开女人的房间,同男人睡在一起就不会发生坏事,”幼童镇定自若的回答。 族长穿上衣服,沉思片刻,拉开门离开。 蓝玉儿没有发现幼童的身影,在族长离开后才发觉自己刚才竟一直在憋气。她大口大口呼吸着甘甜的空气,无声哭泣着大笑。 既然决定放弃她,又为何说谎,装作幼童骗族长出去。为什么要给她希望,就那么享受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吗? 蓝玉儿止住哭泣,抽噎着打嗝。她屏住呼吸,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发狠的将琥珀色葫芦坠子砸在地上。 清脆的破碎声恰如她对白陵的信任。 翌日。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清爽的微风夹杂着竹叶的清香,厨房升起冉冉青烟,窃窃私语的交谈声不时响起。在蓝玉儿路过时,谈话声瞬间停止,异样的眼神投到她身上。 蓝玉儿咬住嘴唇,忍住哭意。这里没有姐姐,没有她熟悉的人,不需要无用的眼泪。 “真是个美人啊,七天前的那场闹剧引来族长那么大的火气。没想到刚来就被族长给厌弃,连新婚之夜都没有过,族长直接摔门走了,”有着丰满身材的二夫人挺着鼓囊囊的胸脯靠在走廊边讥笑道。 她手里提着茶壶,与另两位夫人在走廊边闲谈。蓝玉儿充耳不闻,径直走过三位夫人。手臂一痛,她急忙向后跳,躲过滚烫冒烟的茶水。 拉开深色的袖口,即使她及时躲开了,手臂还是被烫出许多细小的水泡。蓝玉儿撸起袖口,急步转身,撞上白陵平静无波的眼瞳。 二夫人的冷嘲热讽没有伤到她,让她心脏闷痛的唯有站在走廊下冷眼相看的白陵。他手握狼头木杖,冷淡的眼神快速掠过她腰侧。清俊的面容仿佛带着一个面具似的毫无表情。 白陵对她狼狈的遭遇毫无反应,只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一句话都没有对她说。 蓝玉儿嘴唇蠕动着,想发声却好似哑巴一样不能说话。她在胳膊上洒些凉水,上好药膏。在新房里转了几圈还是忍不住委屈在心里酝酿,扑倒在竹床上压抑着嗓音低声哭泣着。 天色变黑,日落西山。外面吵吵嚷嚷的好似煮开了锅,她红着眼眶,推开木门。 房前空旷的地方放着一根笔直的柱子,昏暗模糊的天色还能看清柱子上绑着一个发红的人,蓝玉儿忍着恐惧细看了一眼,惊讶的发现被绑在柱子上好似一个煮熟猪肉的人竟然是二夫人。 她早上穿着的衣服**的紧贴在身上,丰满圆润的身体发红起泡,一个个粉红的大大小小的水泡遍布全身。有些肉被煮熟了在周围人群拥挤下掉在地上,踩成烂泥。 高挑健美的大夫人脸色煞白,双腿发软的倒在地上。蓝玉儿艰难的扶起她,却被她一把推倒在地上。她捂住撞上石头而发痛的后脑勺,茫然不解的看着大夫人歇斯底里的神情。 “蠢货,离我远点!”大夫人高傲的扬起下巴,啐口唾沫在蓝玉儿边上。她理正衣服,冷冷的说,“族长去不去你屋里是族长决定的,你敢使些狐媚手段勾引族长,别怪我家法伺候。” 蓝玉儿心里冷哼,点头答应,吃过晚饭立刻回屋。 早起的时候,脸色还有些发青的姐姐神情惶恐不安的推开门,握住她双手紧张的问,“玉儿,你有没有怎么样。晚上有人来敲你门吗,没被什么人给伤害吧?” “姐,你在说什么?”蓝玉儿扶着她坐下,递给她一杯温热的茶水润喉,“我能有什么事,还不就那样,姐,你慌什么啊。” “死人了。” “嗯,二夫人昨夜死的时候我知道。” “不是二夫人,是大夫人,”姐姐手指颤抖的喝完茶水,稳住心神,抱紧蓝玉儿的腰,低声说,“玉儿,你要小心。这凶手专杀族长的夫人,昨夜二夫人被煮熟绑在柱子上,凌晨的时候,有人发现大夫人也死了。 是被勒死的,舌头被割掉,一双手被砍掉,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姐姐抬头,仰视着脸色苍白的蓝玉儿,“玉儿我们回家,我决不会让凶手伤害你一丝一毫。” “不,如果凶手的目标是族长夫人,那我会连累姐姐的,”蓝玉儿动作轻柔的推开姐姐,单膝跪地,将头放在姐姐柔软的大腿上抱紧她,“姐姐,我已经连累过你一次。我不想下一次的后果是你的尸体,姐,这是我自作自受,你回去吧。” 蓝玉儿将姐姐姐姐推出门外,靠在门上,听着姐姐的怒斥声,她捂住嘴唇抽泣着。 浑浑噩噩过了一天,晚上她收拾被褥的时候,族长猛地推开门进来,喝的醉醺醺的扑倒在她床上。 “族长?请你出去好吗,我要休息了,”蓝玉儿躲在桌子后面,望着房门,语气清甜想将族长哄走。 “休息?好啊,我们一起休息,”族长说着脱掉衣服,露出强壮的身材。蓝玉儿吓的捂住眼睛,慌忙跑到门边却被族长堵住去路。 族长拦腰抱起蓝玉儿,将她扛在肩膀处扔到床上。冷笑着说,“想上哪去,你现在是我的夫人。别说我在这休息了,就算我强上了你,也不会有人阻止。” 第83章 鸾吟凤唱4 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事情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发生了。 随意平常的让她有些懵,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族长将她丢在床上的力道很大,扬起的风吹灭蜡烛,视线瞬间昏暗一片。她慌忙移开身体,却被族长拉住小腿拖回原位。在模糊不清的房内,族长的身影似一座诡异古怪的黑塔将她死死的压在床上。 族长冒着浑浊酒气的嘴蹭着她的脸,长着胡须的下巴刺的她脸疼。他嘴唇蠕动着寻找她的嘴唇。 蓝玉儿咬紧下唇,眼里闪过冷光。双手被族长反剪在身后使不上劲,她扭着身体使劲挣扎,族长大约是恼了,嘟囔一声,扬起右手,似乎要打她。 手扬在半空,投下的剪影落在她脸上。族长突然闷哼一声,右手颓然放下,响起沉闷的碰撞声,身体也软趴趴的倒在她身上。 族长的身体被人粗鲁的推倒在地发出咕咚一声闷响,蓝玉儿喘着粗气,在枕头下找到私藏的匕首,惊疑不定的望着站在床边的男人。 他静静的伫立在床边,披着一件墨绿色斗篷看不清面容。宽大幽深的下摆拖曳在地像一只阴暗丑陋展翅趴下的蝙蝠。斗篷下的身体挺拔纤瘦,露在斗篷外面的右手握着一柄劈柴用的斧头,在黑魆魆的房内反射着幽幽的冷光。 难道这人就是杀害大夫人与二夫人的杀人凶手? 蓝玉儿背在身后的手握紧匕首,脸色煞白,胆战心惊的瞅着巍然不动的男人。手指颤抖的厉害,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好像是最后一次。她不敢叫人,不敢乱动,身体僵硬冰冷的像块石头。在男人灼灼的目光下如被阴冷的毒蛇钉在原地的青蛙。 “不是喜欢我吗,披了件衣服就不认识了,”墨绿色的斗篷下发出一声讥讽的嗤笑声,男人拿掉斗篷,露出清俊文雅的容颜,是大祭司白陵。 “你在取笑我?”蓝玉儿气笑了,心里的愤怒与怨恨在白陵淡淡宠溺的目光中轰然爆发,“笑啊,笑啊,你尽管取笑我。我如今不堪的下场全是拜你所赐,你这个骗子,骗子……” “没事了,无用的眼泪尽量少流,”白陵讥笑道,丢下斧头,踩着族长的身体,抱紧缩在床边颤抖的蓝玉儿。他呼出的气息带着烈酒绵软悠长的酒味,嗓音低沉醇厚似夜色下悠扬的芦笙筒。 蓝玉儿的颤抖在白陵温热宽厚的胸膛中停下来,贪恋的嗅着师傅身上熟悉的味道。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她心里有了主意。嘴角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眼神森冷深沉。 白陵既然回来了,就别想再走了。 “……白陵,你不觉得来的太晚了吗?”蓝玉儿难耐的舔着下唇,纤长眼睫下的眼瞳闪闪发光。她在白陵看过来的时候慌忙敛下眼睛挡住眼里的算计,哽咽着推开他。将昏迷中的族长拽到床上,盖上被子,背对着白陵。 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异常,猎物自动送上门。哪有安全无恙的走出猎人家中的道理。 “你还喜欢我,”白陵神色不动,不容置疑的语气傲慢的可爱。他拉起蓝玉儿的右手,从披风下拿出莲纹银圈给她戴上,“物归原主,你也该回来了。” “回哪?” “枫叶林,”白陵眉梢微动,眼神闪躲,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回哪?”蓝玉儿重复道。 “枫叶林,”白陵舔了下嘴唇,眼瞳定定的凝视着蓝玉儿,神情紧绷压抑。 “你搞错了吧,”蓝玉儿低下头,黑幽幽的阴霾笼罩在眉眼处。她挠着发痒的脖子,指甲细细的扣着银圈上的一圈圈暗色莲纹,背在身后的右手摩擦着冰冷的匕首刀面。 “白陵,是你抛弃我带来背叛,让我不得不嫁给族长,”蓝玉儿上前几步,紧紧的揪住白陵衣领,凝望着他不动声色的眼神,干净清秀的脸庞笑的扭曲阴戾。她压低嗓音,甜腻沙哑的声音带着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郁。 “师傅的忘性真大,连自己定下的私奔时间都会忘。害我白等了几个时辰,等来的却是热情的族民,”她右手绕到白陵背后,手中的匕首抵在他后心处,这次可不会颤抖,坚定的一如她此刻想杀死师傅的决心。 “原因很多,有人执意要见我,被重要事情拌住了。” 白陵忽然搂住蓝玉儿,夺去匕首。手中闪烁着冷光的斧头在月光下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放在她脖颈处,锋利的刀刃紧贴着皮肤。他凑到蓝玉儿耳边,低声呢喃,“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吃醋了。” “放开我,”蓝玉儿恼怒的挣扎着,身体被白陵紧紧束缚着不能动弹。 “玉儿,先乖乖睡一觉,”白陵淡淡的说,一个手刀打晕她。 。 蓝玉儿呻-吟着醒来,迷迷糊糊的望着熟悉的家具。捂着隐隐作痛的后颈,踉跄起身,她靠在竹子做成的墙壁急促喘息着。 宽敞空旷的室内被透明的阳光洒满,明亮的家具泛着淡淡的莹光。敞开的窗户映出一颗枝繁叶茂的红豆杉,茂密细碎的叶子长满枝条。几只云雀落在上面婉转啼叫。 她摸着身上穿着的淡蓝色碎花短褂与黑色百褶裙脸色发红,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羞的。屋内空无一人,静的让人发憷。 她脚步发软的向木门走去,绕过方桌,没有注意脚下,一头栽倒在地。绊倒她的是个浅棕色花梨木箱子,半遮半掩的放在竹椅下面,盖子被撞开一点,露出一角红色面具。 蓝玉儿觉得眼熟,推开盖子,将面具拿出来。红色恶鬼形状的面具越看越眼熟,箱子里还放着一个琥珀色小烟袋与一件黑色短褂,胸口与两臂都绣着五彩莲纹。 是他? 花灯节那天拉错人的男人。 他为什么要装作陌生人还摔碎泥人,居然还换掉衣服跑去黑水溪。 蓝玉儿舔着下唇,呼吸急促,轻嗅着短褂上淡淡的酒香。 师傅的秘密还挺多的,没关系,她会一一找出来。 白陵在后院厨房熬粥,雾气朦胧,青烟缭绕。软糯的粥香随着他每次搅动散发出来,蓝玉儿在屋外捡了一根细细的棍子,静悄悄的走到他身后,用棍子捅着他后心。 “师傅在熬粥?”蓝玉儿踮起脚尖,下巴抵在白陵肩膀上。手中握着的木棍慢慢转着角度,一会移到后颈,一会跑到侧腰。 “我记得你不是瞎子,”白陵神色淡然,从容不迫,照做他的事。将煮好的白粥盛出来放到凉水中的白瓷碗里,等了一会后,滚烫的白粥变得不太热。他找出腌好的青梅丢了三颗放在白粥里。 “师傅能告诉我吗,花灯节那天为何不坦白,一人分饰两角很好玩?”蓝玉儿眼馋师傅白皙的耳尖很久了。她威胁性的将木棍往里捅了一下,倾身凑近白陵的耳尖,用牙齿一点一点的轻咬着变红的耳尖。 柔软又带着点脆脆骨头的耳朵在嘴里微微颤抖,肉眼可见的红晕从耳尖一直蔓延到脖子下面,隐没于黑色衣服下不见。 “师傅不相信我会杀你,有恃无恐吗?回答呐,快点回答,”蓝玉儿往绯红的耳蜗里吹口热气,在白陵想要躲开的时候。动作迅速的拿起菜刀放在他脖颈边,指甲轻弹了下菜刀,冷笑着说,“你的斧头也放在我脖子上,一人一次,很公平。” “那玉儿先回答我,葫芦坠子的那个赝品跑哪去了,”白陵轻声反问。 蓝玉儿愣住,眼里的癫狂褪去。想到枕头边碎尸万段的葫芦坠子,她轻咬下唇,心虚的眨着眼睛。就在她晃神的一瞬间,白陵揽过她的腰身,身子一转,反攻成功,将蓝玉儿按倒在案板上。 零零碎碎的蔬菜洒了一地,锅碗瓢勺向上飞去又快速落下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大蒜辣椒四散飞去,大米绿豆噼里啪啦的落下来。手里的菜刀被白陵使巧劲夺走,他冷笑着,猛地将菜刀扔到案板上。 菜刀斜插在浅棕色的案板上,刀面轻颤着嗡嗡作响。 “砸了?丢了?或者是烧了?”白陵按住她挣扎的双手,身体强势的放在她两腿处。他俯身,捡出蓝玉儿黑发中的一点青菜碎片,指尖抚摸着她右手戴着的莲纹银圈,沉郁阴戾的眼神盯着着她,“告诉我,玉儿,它是如何死的?” “你怎么知道有复制品?” “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白陵逼近她,鼻息近若可闻,“它死了,你对我的爱便会死?玉儿,为何不回答我。” 蓝玉儿被戳中痛点,恼羞成怒的叫道,“我砸了它,不让它死去难道我还要每天睹物思人。是你杀了它,是你要杀死我心中的爱。” “你对我的爱……死了?”白陵喃喃低语,眼神迷茫困惑,他长舒一口气,神情带着点异样的释然,“告诉我,是对师傅的爱死了,还是对大祭司的喜欢死了?” “白陵你扮两个人上-瘾了,”蓝玉儿恍然大悟,她偏过头,忍着心里的委屈酸涩,哽咽着说道,“不管是师傅还是大祭司不都是你吗,就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嫉妒,你就在那夜违约,你就任由族长处罚姐姐。白陵,你这个骗子。” “不是莫名其妙的嫉妒是有根有据的嫉恨,”白陵拉起蓝玉儿,动作不甚温柔的为她擦掉眼泪,指腹粗糙的小茧子磨的眼睑发红。“跟我来,与我一同回忆儿时记忆。” 白陵带着蓝玉儿来到了木屋的地下室,空气干燥带有霉味,幽静的屋内点着几支蜡烛。橘黄色的烛光照亮墙壁上的壁画,黑红白三色的壁画清楚的画出两个双胞胎男孩从婴儿到幼童所发生的事。 双胞胎中像是弟弟的孩子面容怪异可怖,随着生长,凸起发红的疙瘩皮肤慢慢消下去,但还是在脸上留下痕迹,像是一条条蜈蚣趴在脸上似的恐怖瘆人。 壁画一直画到大约□□岁的样子,后面没有了。只有一堵糊着白纸的竹墙耸立在那里,墙上挂着小孩的衣服与壁画中出现过的玩具。 “双胞胎一直是苗疆忌讳的东西,且弟弟的身体不好便养在枫叶林中,”白陵取下墙上挂着的一个九连环,娴熟精准的拨动着九连环,“看到他脸上的东西吗?” 蓝玉儿点头,握住白陵颤抖的手。 “弟弟与我的感情甚好,我们经常一起在枫叶林捉迷藏、唱歌、打猎,”白陵轻吻蓝玉儿握住他手的手背,神色自若声音却发颤的说,“八岁那年,他不小心掉到黑水溪中。我不会游泳,找来阿爹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阿爹阿娘接受不了,不到一个月就疯了。我被族长收养,为了让他们安心就在晚上扮作弟弟的样子。他们在我十五岁的时候老死,我继承阿爹职位成为大祭司。就算他们死了,我假扮弟弟的习惯也没有变。 时间久了,我便以为弟弟又活了,只在晚上活着的弟弟,”白陵抱住蓝玉儿,额头抵在她肩膀上,冰冷的脸颊蹭着她温热的脖颈,声音闷闷的说,“弟弟还活着,玉儿,你最先遇到的是弟弟。你喜欢的是弟弟,对吧?” “我喜欢教我音乐的师傅,也喜欢温雅的大祭司,”蓝玉儿抚摸着白陵后背,郑重的表白,“我喜欢你,白陵,我们逃吧,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回答我,你现在喜欢师傅还是大祭司,”白陵指尖按压着蓝玉儿后颈,向下压的力道带着威慑。他掐着她下巴,神情咄咄逼人,“别想搪塞过去,玉儿,回答我!” “可两个不都是你吗?”蓝玉儿无奈的目光掠过壁画上落水身亡的弟弟——也就是白陵假扮的师傅,她捧起他的脸,轻轻吻在微凉的额头上,“我喜欢现在的你,大祭司的你。” 第84章 --首-发 “可两个不都是你吗?”蓝玉儿无奈的目光掠过壁画上落水身亡的弟弟——也就是白陵假扮的师傅。她捧起他的脸,轻轻吻在微凉的额头上,“我喜欢现在的你,大祭司的你。” 白陵没有任何动静,沉默无言的垂着纤长眼睫,脸庞神经质的抖动着。 充斥着陈腐霉味的空气压迫着蓝玉儿敏-感的神经,她茫然的看着眼神无端变冷的白陵,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古怪至极的浅笑。 “唱支歌给我听,”他突兀的转移话题,揉了下诡异的微微凸起的嘴角。甩开蓝玉儿拽着他胳膊的手,转身离开。独自靠在发霉的墙边,凝望着陈旧的壁画。 蓝玉儿心脏紧缩,手心潮湿发痒。她嗅着干燥冷清的空气,神色变化不定。白陵奇怪的态度让她心凉发憷,莫名的直觉告诉她:不要拒绝白陵此刻的任何请求,不要试图反抗,惹怒他的后果承受不起。 慌什么,她不是爱着白陵吗? 蓝玉儿安抚着慌乱的心情,声音软下来,浅吟低唱,空灵轻缓的歌声带着不易察觉的不安焦虑。她脚步微动想靠近白陵,却在他猛然抬起眼神中看到冷漠警告。 现在的白陵如受伤的猛兽,脆弱不堪又警觉凶猛带着垂死挣扎毁灭一切的愤怒疯狂。 蓝玉儿僵立在原地,白陵陌生的神情使她手足无措。 “他教给你的歌,”白陵忽然打断蓝玉儿的歌,沉郁的目光一直望着壁画中面容丑陋扭曲的弟弟。 “也是你教的,”蓝玉儿紧皱眉头,狐疑的瞥了眼气息浑浊的白陵。 他为何将自己扮演的两个角色分开,师傅与大祭司不都是他吗,为什么那么嫉妒另一个自己? “‘你’是谁?白陵吗,”白陵嗤笑一声,神情讽刺,“玉儿的记性也不大好呢,明明教你唱歌是弟弟白芷,”他低声咆哮,充血的眼睛怒视着蓝玉儿,“他将自己唯一的所有物教给你,你却背叛他喜欢上大祭司。玉儿,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忘恩负义? 他是这样想自己的? “对,我是忘恩负义,那又怎样,我喜欢的不还是你,”蓝玉儿反唇相讥,紧咬下唇。她喘着粗气来缓解自己想哭的感觉,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她不愿意自己在白陵面前流泪。 “你这个骗子,我是谁,你分的清楚吗?” “……我是骗子?”蓝玉儿惊愕的叫出声,脚步抬起又落下向后退去,咬牙切齿的低声吼道,“我骗你什么了,你有什么好骗的。你可是能与神明通信的大祭司啊,我又怎么能骗过什么都知道的大祭司。” “神明不辨爱情,”白陵一拳砸在壁画中哥哥的脸上,墙壁晃动了一下,震落许多粉尘。温热腥甜的鲜血迅速从裂开的关节处流下来,在遍布灰尘的地上溅出一朵朵混浊发黑的血花。 “你说你喜欢我,可这个‘我’,你从来没分清过,”他抬起下巴,伸出艳红柔软的舌头舔舐过指关节的鲜血。嘴角染上鲜血,目光如炬的紧盯着蓝玉儿,“玉儿,我以为你喜欢的是我。但事实上……你喜欢的是他。” “这个‘他’是谁?”蓝玉儿醒悟,不再步步紧逼,气势弱下来。她走到白陵面前,柔声问道,“‘他’是大祭司吗,那你呢,你认为自己是师傅白芷吗。有什么关系,我爱的始终是你。” “不是认为自己是白芷,我就是白芷,”白陵凑近她,幽深的眼瞳亮的惊人,似燃烧着火焰。他抬手,将指关节流出的鲜血抹到她脸上,有几滴血溅到嘴边咸咸的带着铁锈味。 “你只看到我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暴躁样,却不知道导致我发疯的原因。玉儿,你骗了我,你骗了我。” 蓝玉儿敛下眼睫,不忍心看白陵此刻偏执疯狂的神情。她张口欲言但被白陵捂住嘴唇。 白陵清俊文雅的容颜扭曲乖僻,眼珠充血发红,平静淡然的神情下有着濒临爆发边缘的癫狂。他手指神经质的抖动着,嗓音沙哑低沉,一字一顿的说,“世人爱慕光鲜亮丽的东西,凡有瑕疵损坏的全部丢弃,你,”他染血的食指指着蓝玉儿,嘴角抽搐着,“你,蓝玉儿,你也一样。” 蓝玉儿无措包容的目光定在白陵染血的手指上慢慢变得惊慌。 他的手指呈细腻的小麦色,修剪成短短的椭圆形的指甲边缘满是湿润的鲜血,骨节分明,指骨修长笔直。但在指腹、虎口与掌心指根处长着许多浅褐色的老旧茧子与大大小小的伤疤。 茧子?伤口? 身为大祭司的白陵不会有这么多的茧子,在黑水溪轻揉她鼻梁的大祭司白陵确实……没有茧子。 那……这个人这谁? 这个知道她与大祭司、师傅所有事情的人……是谁? 也许她的目光暴露出害怕的情绪,捂住她嘴唇的白芷手指颤抖起来,失控的发出嘶哑的叫声,他急促喘息着将她推倒在墙边。 无数灰尘落下来,洒在两人的头顶。白陵抬高她的手,将她死死的压在墙上。一只手空出来,指尖停留在她胸口的黑色扣子上。 “玉儿总是在跟我作对,”白陵低声呢喃,“我想让你发现的时候,你浑然不觉。我想重新开始时,你又变得敏-感起来。”他眼瞳沉郁森冷,利落的解开紧扣领子的黑色扣子,露出下面一点白腻的皮肤。 蓝玉儿想到一种可能,颤抖的身体突然平静下来,用眼神示意白陵放开手,“所以……你是……白芷?自导自演一出戏,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白陵玩味的重复道,指尖一挑,一颗扣子便开了。他眯起眼睛,如朗诵神圣咒文似的咏叹道,“干你。” “那么是谁在……干我,”蓝玉儿舔着下唇,定定的凝视着白陵。“是白芷想干我,还是白陵?” 白陵耳尖蓦然发红,默默低下头。 趁此机会,蓝玉儿挣脱束缚猛地将他推倒,脚步踉跄的逃跑。 她慌手慌脚的躲进阴暗储物室里的一个狭小昏暗的柜子里,进来时后背撞上一个冰冷僵硬的东西。封闭偏狭的柜子滋生诡异的气氛,发霉潮湿的柜子里充满浓郁呛人的生肉腐烂味。 沉稳的脚步声与硬物拖拉在地上的摩擦声渐渐逼近,白陵黑色的布鞋停留在储物间门口,锋利的斧头一角也落入眼中。 蓝玉儿身体更加往里靠,整个后背都紧贴着那个腐化的东西。细碎的声音响起,有细小柔软的东西掉在肩膀上,她偏头,几只白胖的蛆虫正在肩膀上欢快的蠕动着。 尖叫声即将冲出喉咙,蓝玉儿慌忙捂住嘴巴。泪水在眼眶里流转模糊视线,腐烂的味道越发浓厚。她心里有了猜测,小声呜咽着回头。 一具尸体靠在柜子边上,他穿着白色短褂,胸口和两臂都绣着一朵朵黑色莲纹。两排黑色扣子的最下面挂着琥珀色葫芦坠子,长满蛆虫的凌乱长发用一根黑色锦带绑在脑后。 尸体的脸皮被剥掉,身体腐烂发臭,长出蛆虫。 但还是可以看出,这是大祭司白陵的尸体。 白陵死了,外面的人……真的是白芷。 他的故事是假的。 柜子门悄然无息的打开,金色的粉尘在脚下跳跃。一道阴森幽静的黑影投射到蓝玉儿身上,她屏住呼吸,瞳孔放大。 “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 白芷磁性醇厚的嗓音如恶鬼降临,蓝玉儿惊声尖叫,不管不顾的一头撞在白芷胸口。猝不及防下,他脚步不稳的倒在地上,她乘胜追击,敏捷的搬起储物柜里的旧板凳发狠的砸在白芷头上。 白芷哼都没哼就昏过去,蓝玉儿捡起染血的斧头朝屋外跑去。 明亮纯净的金色阳光近在眼前,她欣喜的露出微笑,小腿猛然发软,一头栽倒在地。额头撞上一个滑腻僵硬的东西上,她手忙脚乱的撑着微微下陷的斧头起身,呆滞的看着自己身下血肉模糊的族长尸体。 她手里的斧头很巧的插在族长腹部,半凝结的鲜血缓慢的流出来在原木地板上凝固。族长仰面躺在地板上,裤子被人脱掉,胯-下血淋林的没了东西。 凌乱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木门被人大力打开。两扇木门撞到竹墙无力反弹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族人震惊的眼神齐刷刷的落在她手中的斧头上。 “不……不是我,我没有杀族长,”蓝玉儿脸色煞白,语气虚弱空洞反驳着。此时此景让她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不会有人相信她的。 族人窃窃私语,怀疑审视的盯着蓝玉儿。 “是她杀了族长,”白芷扶着墙走出来,坦然自若的栽赃嫁祸,“她还想杀了我,捉住她。” 蓝玉儿来不及解释就被愤怒的族民一哄而上给逮捕,也没有审判就稀里糊涂的给丢进水牢。 水牢没有水,或许以前有,但现在只有些老鼠蟑螂还眷恋着这里。几只蜗牛在长满青苔的墙壁慢悠悠的趴着,三米之外用一扇生锈腐蚀的铁门拦住,闩门的铁链可有可无的挂在铁门上,几个猜拳喝酒的族人面红耳赤的叫着。 橘黄色的烛光随着几缕清风舞动,摇曳的烛光下倏然出现一个伫立在楼梯口的黑影。烛光凸显出他身上那份孤僻乖戾的气息,仿佛是不该存于光明的黑暗物体。 身披墨绿色斗篷的白芷走下旋转楼梯,几个族人面面相嘘争先恐后的离开。他缓步走到囚牢前,深深的凝视着蹲在墙角的蓝玉儿,脸上带着诡异生疏的微笑,像是强行提起死人的嘴角,“玉儿,该说你愚蠢还是单纯,你从来不曾怀疑过我跟哥哥是两个人吗?” “师傅,”蓝玉儿苦笑着,停下碾死蜗牛的动作。她喉咙干涩,轻咳几声,语气带着埋怨,“你面具那么多,我怎么知道哪个是真的。我认错人,你也不说……你从来不说。” 白芷走上前,推开铁门,上锈的门闩发出牙酸的咯吱声。他蹲在蓝玉儿面前,撕下白陵的脸皮,露出怪异狰狞的脸,“你是第四个看到我脸的人。” 蓝玉儿抱紧双腿将自己更紧的蜷缩起来,双眼失神的望着白芷,“前三个都死了,师傅也要杀了我吗?” “……唱支歌给我听,”白芷轻吻着蓝玉儿的手背。 她沉默,此时无心唱歌。 他亦无言。 “吞下去,”白芷捏住她的下巴,将一颗黑色的药丸塞到她嘴里。 蓝玉儿闭上眼睛,眼角滑过一滴泪水。她咽下药丸,抱住白芷的腰,抽噎着说,“师傅,即使我说我喜欢的一直是你,你也不会相信的吧。我喜欢的是师傅,可你让我分不清白芷与白陵的区别。” “玉儿是不想分辨吧,不过很快你的眼里就会只有我,”白芷吻了下蓝玉儿的头顶,收紧抱住她的胳膊。 蓝玉儿的气息逐渐弱下来,直至消失。她死了,在苗疆族民眼中杀害族长的第四位夫人已经死亡。 。 她浑浑噩噩的醒来,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位穿着黑色短褂、带有白色面具的男人。她茫然的握着脚腕铐着的铁链,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玉儿,唱支歌给我听,”男人抱住她,将铁链更紧的缠绕在两人身上。一圈圈的链子将他们捆绑在一起,永不分离。 第85章 嫉妒 要说没有嫉妒白陵,那是骗人的。 山脚下的花灯节还在继续,明明灭灭的桔黄色烛光顺着蜿蜒起伏的小镇连绵数十里闪烁不定。模模糊糊的喧闹声传到耳朵里有些失真,似笛子里堵住棉花隐隐约约的。 他不屑一顾的冷笑,嘴角抿起,猛灌一大口棕色酒囊里的烈酒。 本该辛辣的烈酒灌入口里没了以往的味道,如清水般寡淡无味。 该少喝些的,不知节制的喝酒只会逐渐减少酒液对大脑的麻痹。他这样想着,又大口灌下烈酒。 目光清明的遥望着天边一轮晕黄的月亮,在圆月周围,一层层波浪形的灰蓝色云朵铺满天空、簇拥着圆月。几只黑色的鸟儿掠过天际消失不见,至于是什么鸟,他不知道也不在意。 他在意的、他想要的、他渴望的唯有……蓝玉儿。 轻嗅着胸口处的衣服,那里还残留些玉儿的香气。若有若无的一点淡淡的草木香,足够他回味好几天的了。 他哑然失笑,轻抿了一口酒液,暗笑自己也变得像玉儿那般痴态。 侧身躺在高耸入云的杉树树枝上,树干上几只秋蝉还在不知疲倦的鸣叫着。黑幽幽的边缘缀着银灰色的枫叶随着清风摇摆着身体。 他枕在胳膊上,控制着回忆的速度,在脑中重演今日与玉儿相遇的场景。 说实话,她手里的泥人一点也不像大祭司。 他撇嘴,眼里划过讥笑。灌下烈酒,让酒气熏烤着思绪。他压下嫉恨的情绪,酸溜溜的回想着哥哥白陵的模样。 白陵喜欢白色,他从小就喜欢一些温和无害的事物,讨厌深沉压抑的东西。干净纯洁的白色确实能衬托出他文雅谦逊的气质,让他看上去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泥塑菩萨。 他这样装模做样的男人竟会喜欢玉儿这样表面看上去无害乖巧实则执拗偏激的女人。真不知道该说是双生子的感应还是神明对他的捉弄。 而他……他喜欢黑色,黑色让他有种沉浸在夜色中的感觉。黑色对于他来说是保护色,是唯一包容他、接受他的颜色。 不过也对,一个怪物用些亮丽鲜艳的颜色,他人定会讥笑他丑人多作怪。一个怪物,就该老老实实的泯灭于灰扑扑的尘土里,一个怪物……一个怪物怎能厚颜无耻的去肖想纯洁美好的少女。 他举着酒囊的动作顿住,无力的放下似乎支撑不起酒囊的重量。扶着树干的手指颤抖的近乎痉挛,手背浮现出一根根青筋似蠕动的蚯蚓。 不要想,不能想。 无法实现的愿望想了也是白想,只会徒增烦恼与怨恨。 搪塞空洞的话无法填满心中日益变大的黑洞,他依然一边鄙夷着自己一边妄想两人的未来。 墨蓝色天际的月亮逐渐变成玉儿的模样,浅笑盈盈、眉眼弯弯的望着他。他窘迫的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只好借由酒液来压下心里的燥热。 酒囊空了大半,圆月滑落树下。山脚下的喧嚣消失,花灯节结束。 他晃着手里琥珀色的葫芦坠子,眼神随着坠子滑落的轨迹移动。 坠子。 这个坠子惹下的祸让他又爱又恨。 玉儿以为大祭司白陵是他,这是他不曾想到的。这个坠子他雕刻的,赠给六岁前不曾害怕他的哥哥,但也只是六岁前的哥哥了。白陵应该早就丢了才对,怎么还会让玉儿看见。 该死,若没有白陵突如其来的这一手,玉儿对他的感情就不会变得这么迅速猛烈。 他猛地收起葫芦坠子,下颌紧绷,脸上的红色纹路因为愤怒而越发鲜红。 他有想过告诉玉儿真相。 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一直教导她音乐的是他白芷,是他这个被父母族民厌弃的怪物。 手里的酒液洒了一地,浓厚香醇的酒香飘向远方。葫芦坠子在掌心烙下形状,他慢半拍的想起应该要收起酒囊。大片的乌云遮住圆月,夜风加强,窃窃私语的树叶不再胆怯加大交谈的声音,互相摩擦的沙沙声回荡在耳边。 不能说。 绝不能说。 他颤抖的指尖摸到脸上的纹路似被烙铁烫到似的猛地收回,哆嗦着身体不愿再碰。喝下苦涩的酒液,视线变得模糊。 不能说。 坦白了的话。 玉儿一定会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他脸上的白色面具。以她执拗固执的性格,一定会趁其不注意拿掉面具。 然后……她会失声尖叫,瞪大眼睛,眼瞳流露出厌恶与害怕。她会抖着嗓子引开他,跑的无影无踪。 这不是幻想,她看到了自己的真面目,一定会逃的。像阿爹阿娘那样逃走,用死亡来割掉彼此的羁绊。 不能说的后果就是他越来越嫉妒憎恨白陵。 嫉妒白陵可以在阳光下光明正大的行走,嫉妒白陵可以坦然面对别人不用带着密不透风的面具。嫉妒他可以以一种英俊美好的形象出现在玉儿面前而不必担心自己的模样会吓到她。 更嫉妒他成为玉儿心目中‘师傅’的形象。 怪他作茧自缚,偏偏在那日纵容玉儿在他身上胡作非为,结果弄出了一个赝品葫芦坠子。 怪他自作自受,在玉儿将哥哥认作自己的时候,因为害怕与侥幸而没有解释。 怪他得寸进尺,即想保留在玉儿心中潇洒俊美的形象,又贪婪的想成为玉儿心中的唯一。 怪他不自量力,竟真的想用自己丑陋鬼魅的样子来赢得玉儿的芳心。 他在杉树上辗转反侧、心如刀绞。指甲陷进粗糙的树皮中,尖细的木屑刺进指甲里传来丝丝缕缕的疼痛,但比不上他被嫉妒与自卑啃咬的心脏。 浓郁的酒香弥漫在周围,风停下,树叶停止互相摩擦的沙沙声。他张开嘴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企图寻找不断流逝的香气。 不会有了,玉儿留下的香气再也不会有了。 也只有花灯节这样人多热闹的节日,他才敢走出枫叶林踏入人群。他才敢鬼鬼祟祟的走到玉儿身后,窥视着她甜美的面容,嗅闻着她淡淡的体香,偷偷摸摸的握着她的手。 祈求这一刻慢一点、慢一点、再慢一点。他还没有准备好离开玉儿的心里,他还没有记下更多玉儿此刻的音容笑貌。 他是玉儿的音乐师傅又怎样,这样难看诡异的面容他怎么敢让玉儿看见。他让玉儿在枫叶林之外的地方不要提起他,他怕别人察觉到蛛丝马迹后分开两人。他更怕玉儿听到些有关他的闲言碎语,然后……厌恶他,逃离他的身边。 他知道呀。 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的生理缺陷,他知道自己性格古怪阴暗不讨人喜欢。他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什么东西。 怪物,异类,妖怪,他们的眼神告诉他。 即使再怎么掩饰,不经意间的细微本能的动作还是会表露出真正的想法。他们讨厌他、害怕他、嘲笑他。 他们像自己的天敌时时刻刻准备杀死自己。 他是怪物,在清澈的黑水溪、动物纯黑的眼瞳、父母白陵无奈的眼睛里。他能看到他们眼里反射出的怪物模样,殷红如血的纹路如无数蜈蚣趴在脸上纠缠着扭曲着,这就是他的脸。 他与白陵明明是双生子不对吗? 为什么只有他是这幅诡异的样子? 幼年的他总是歇斯底里的叫喊,每分每秒好像要撕裂喉咙叫哑声带般大喊大叫。疯狂的又砸又砍,宛若一个疯子般肆意破坏着能看到的所有东西。 八岁那样,他突然就看懂了父母在他发泄时的眼神。 他们在迁就他。 他们表现的好像很爱他、包容他的一切、怜惜他此时的遭遇。但是……他们的语气、神态、动作、表情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怪异可怜的怪物,他是个该胎死腹中的怪物! 在这样的目光下,他的癫狂瞬间消失。他害怕了,他不得不逃离这种含着怜悯讥讽眼神的房间。 他跑到黑水溪,隐约听到模糊的歌声。 是女孩的歌,稚嫩的、没有章法、有时还会忘词。但其中欢快喜悦的心情却意外的感染到他,他喜欢这种方式,看不到彼此,但能从对方的歌声中感受到她想要传达的情感。 不必担心对方看到自己的脸,不用害怕看到对方嫌恶的眼神。 他入了迷,不小心掉入黑水溪中。 被救上来后,他安静了下来,至少在父母眼中是这样的。他将自己外露的感情压在心里,借由歌谣唱出自己的心情。他在枫叶林唱,唱给麋鹿松鼠听,唱给枫树杉树听。 十一岁,哭泣的女孩惊慌失措的跑到杉树下。她应该是迷路了,还有着婴儿肥的两颊滴着泪水,眼圈红红的,就连小巧的鼻子也红红的。 他听出这个女孩的声音,借着黑夜的掩藏,磕磕绊绊的与她交谈。压抑着喜悦的心情,一点一点的侵入女孩的生活。 他——令人咒骂的怪物,师傅——精通音律的面具男人,玉儿——认真好学的学生。 他万分艰难的维持着这份平衡,怀揣着易碎的心愿小心翼翼的保持着与玉儿平淡如水的师徒关系。 可这份平静被白陵给亲手打破了。 他喜欢上玉儿并在花灯节向她表白。 私奔? 他冷笑着丢掉匕首,大步离开。 为什么要逃走,这里是他的枫叶林,是他的领地,是他的王国。要逃走的该是那些胆敢窥视别人所有物的杂碎。 还有哥哥……他也打起了玉儿的主意。 “白陵,你为什么要表白,”他用玉儿的消息引来白陵,就在枫叶林与她约定的地方袭击他。按住他的手脚,在他清俊温雅的脸庞比划着匕首,“我?如你所见喽,还能干什么。” “乖乖的别动,这张脸你戴了二十年也该换我戴一下了。” 他用这幅模样解决后患,除掉玉儿心中对白陵的喜欢。在事情差不多解决完的时候,喂给玉儿忘忧蛊,这种蛊让服用的人看着就像死人,三个月后醒来宛若新生。 族长的第四个夫人必须死,蓝玉儿必须消失在族人的眼中。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安枕无忧的在一起。 第86章 惩罚 初秋的天气凉爽起来,枫叶林开始变得绚烂多姿,似啜饮鲜血的枫叶随着清风的逗弄变换着身子。大祭司白芷的简陋木屋隐藏在丛林深处隐隐绰绰,木屋一角种着的红豆杉披上了淡红褐色的衣服似害羞的新娘。 一抹黑影从黑水溪山脚边走来,随着距离缩短,黑影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身穿黑色短褂与长裤的白芷背着竹子编制而成的草药筐走向木屋,他依然带着遮盖半张脸的白色面具,但通身弥漫的乖戾孤僻的气息变得柔和温雅。 “玉儿,我回来了,”白芷推开紧闭的房门,在桌上放下草药筐,拉开卧室的木门。他倚靠在木框上,望着床上隆起的一块。面具下的墨黑眼瞳似点缀着无数星光在闪闪发光,带着浓浓的宠溺。 卧室寂静一片,唯有阳光充盈着室内,蓝玉儿没有回答。 白芷耸耸肩,解下腰侧挂着的棕色酒囊,猛灌了一大口,向木床走去。“有乖乖的躺在那里吗?不会又想出什么幺蛾子吧,”他走到床边,掀开绯红色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锦被,露出里面用红色绳子绑住手脚的蓝玉儿。 如待宰羔羊无法动弹的蓝玉儿察觉到白芷的到来,她无神的目光慢慢变得炽热明亮,两颊晕红,胸膛剧烈起伏。她嘴里塞着白芷的贴身衣物,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 蓝玉儿扭着身体,嘴里呜呜叫着想让他将嘴里变得粘嗒嗒的衣物拿开。 “想让我解开绑住你手脚的绳子?”白芷明知故问。 蓝玉儿忙不迭的点头,亮晶晶的眼神紧盯着白芷。 师傅这几天心情忽高忽低、喜怒不定的。还特喜欢翻旧账,一言不发就将她绑起来。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接受。 白芷冷哼一声,微凉的带有草木味道的手指抚摸着蓝玉儿因为闷热而冒汗的额头。他拉起袖口细细擦拭着,无奈的轻叹,语气宠溺但十分强势坚定的回答,“不行呦,解开了的话……” 他尾音低哑暗沉,修长的手指从蓝玉儿额头顺着鼻梁弧度划过嘴唇,手指一直向下、向下、向下。掠过平坦的腹部、笔直的大腿、纤细的小腿、白嫩的足尖。“不能解开,稍微有一点松懈,玉儿都会毫不犹豫的离开。是吧,这样的我,这样的我,谁看了都会跑的。” 蓝玉儿急忙摇头表忠心,唯恐慢一点惹的白芷不高兴……然后她就惨了。 白芷身体微抖,猛地收回手指,眼里的宠溺化为讥讽。 他发出意味不明的嘲弄笑声,神情紧绷,低沉的嗓音压抑沉郁,“到现在你还想骗我,你这个骗子,善于欺骗我的惯犯。” 他拿掉蓝玉儿嘴里的衣物,抬高她的下巴。俯身,舌尖探进去纠缠着她的舌头。他的力气很大,舌尖缠绕时发出黏腻色-气的水渍声。蓝玉儿皱眉,觉得舌尖发疼,她想回缩却被白芷缠住不放。 “别动,又想像之前那样承受痛苦吗?”白芷收回舌尖,彼此相连的地方拉出一条淫-秽暧昧的银丝,如雨后的蛛丝亮晶晶的很快便断开。 蓝玉儿想起两人狼狈痛疼的第一次,脸色一白。无奈乖巧的张开嘴巴,让身上的白芷可以顺利的吸吮着她的舌头。 白芷满意的点头,舌头重新闯进去重重的搔刮着她敏-感的上颚。舌尖用力缠绕着她的舌尖拉到自己嘴里细细舔噬着,偶尔兴致一来,还会用牙齿轻轻的咬着唇瓣。 他的动作粗鲁强硬带着急躁不安的莽撞慌乱,像是要确认蓝玉儿是否真实存在似的。每次舔噬的力道都大的惊人,似要将她吞吃入腹。 白芷气息不稳的放开蓝玉儿发红肿胀的嘴唇,脑袋往下,用牙齿与舌头解开她深蓝色短褂的扣子。 蓝玉儿唇瓣发麻,因生-理性的疼痛而流出泪水。不由得哀叹道:师傅的力道每次都那么大,她的嘴唇又不是死肉。 “玉儿总是哭呢,”白芷轻笑着擦掉掉蓝玉儿眼角的泪水,盯着指尖透明的泪珠,他放入嘴里吮吸掉,“很讨厌疼痛?也对,谁不讨厌疼。不过,玉儿在我进去时总是会哭呢。” 蓝玉儿翻了个白银,无语凝噎,两颊飞起红晕。师傅那么大的力道不哭才怪吧,她又不是死人没有感觉。 “不要动,乖乖的听我的话,”白芷俯身,用牙齿一一解开蓝玉儿的扣子。“玉儿只能给我一个人唱歌,只能看着我一个人,只能爱着我一个人。不然的话,”他手指插到蓝玉儿嘴里,用眼神示意她舔湿。 手指变得湿润,白芷的眼神因蓝玉儿柔软温顺的舔噬而变得更加深邃沉郁。他凑近蓝玉儿耳边,嗓音因情动而沙哑低沉,“不然的话,我就干-死你。” 蓝玉儿浑身哆嗦了一下,白芷低笑着啃咬她红肿的嘴唇,偏头,报复性的咬着她颤抖的耳朵。滚烫黏腻的舌尖重重的舔舐着耳朵,并玩味的笑着往耳蜗里吹气。 蓝玉儿呜咽一声,身体红的像个虾子。脚尖因快-感而紧紧缩起,脚背绷紧似一根弦。 “耳朵好红,像染了鲜血。眼睛也亮晶晶的水润迷离,”白芷的手指被蓝玉儿眼角流下的泪水浸湿,他啧啧称奇,“刚刚还让我解开绳子,现在只轻轻吻一下、摸一下就湿-了呢。” “师傅……师傅被我这样摸也会湿,”蓝玉儿喘息着,不服气的想要起身却忘了自己被绑起来只能像个青虫在床上蠕动。“师傅解开,给我解开绳子好不好?” “不好,”白芷斩钉截铁的拒绝道,挑开蓝玉儿的衣服,露出下面白嫩的身体。他着迷的巡视着他的东西,喟叹道,“玉儿,我好喜欢,你的身体太棒了。” “闭嘴。” “看着我,”白芷强硬的捏着蓝玉儿的下巴让她只能注视着自己,“玉儿,你只能看着我哦。” “……我知道了,”蓝玉儿两颊晕红,眼睛湿润,声若蚊蝇的呐呐说道。 “你这副样子是什么意思?”白芷爬上-床,凝望着蓝玉儿急促喘息的模样。他指尖滑过她上下起伏剧烈的胸口,似笑非笑的说,“玉儿那么迫不及待啊,身体被束缚都那么兴-奋,玉儿,你是想让我再强硬一点吗?” “可以哦,如你所愿,”白芷捂住想要说话的蓝玉儿嘴唇,他俯身,舔舐着在空中轻颤的红-果。初秋的冷空气夹杂着红豆杉与枫树的味道,加上白芷凑近红-果时喷出的灼热气息。蓝玉儿闷哼一声,羞赧的望着自己挺立的红-果。 “看,你的果实已经立起来了,”白芷目光痴痴的望着急剧起伏的白嫩胸-脯,他低头,温柔小心的舔着红-果,“再舔一下好了。” 蓝玉儿失神的望着头顶的红色床帐,床帐是白芷在新婚时买来的。他在晚上偷偷摸摸的在床帐上放了好多花朵,两人躺在上面时,稍微动弹,娇嫩细腻如丝绸的花瓣便会纷纷落下似下着红雨。 木床在白芷移动身体时发出细碎的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是某种带有规律性的摇篮曲,咯吱咯吱的响个不停。跟师傅舔噬她红-果所发出的声音好像,滑腻腻粘稠的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在耳畔持续不断。 是水声吧。 师傅口水润湿红-果的声音再加上舌头逗弄红-果的声音。 正在响,它正在响。 “玉儿,你在想什么?”白芷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心里一怒,想狠狠的咬一口红-果,又在要咬上的时候心软的减弱力道只轻轻的咬了一下。 蓝玉儿被拉回思绪,她呻-吟一声,坦率的说,“师傅,我在想你。” 白芷耳尖微红,他假咳几声,装模做样的压抑着喜悦。“我当然知道,下面也该好了,那我从下往上好了,”蓝玉儿身上的绳子不知何时被白芷去掉,他顺势脱掉她所有衣服,让她像个刚出生的婴儿般赤-身裸-体。 蓝玉儿抓紧被单,在那一点被触碰的时候慌忙咬住手指防止叫出声。她偏过头,不愿去看师傅趴在自己身下的样子。 透明无暇的金色阳光掠过红豆杉与红枫的叶子,它随着灼热的空气小心翼翼的跑进不属于自己的窗棂,急不可耐又谨慎小心的滑进来。阳光变得赤白,贪恋的嗅闻着带有草木香的房间,让自己的温度充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原木地板因阳光的投射而印下一片片随风摇曳的灰色树影,影子窥视着床上之人。缓慢移动着、奔跑着、跳跃着,逐渐爬上蓝玉儿的蜷缩的足尖、颤抖的小腿与分开的大腿。 “玉儿,你刚刚颤抖了一下,对吧?”白芷呼吸紊乱的抬头,面具拿掉,脸上红色的纹路越发鲜艳。他气息滚烫炽热,喷洒在蓝玉儿也变得发烫的身体,“玉儿,告诉我,你也是想回应我的,对吧?” 蓝玉儿四肢瘫软在床上,艰难的点头。手臂抬起,将白芷的脑袋拉到自己胸口,“师傅,进来吧。” “不行,今天主要是为了惩罚你,”白芷吻了下蓝玉儿汗湿的额头,低声轻笑,“累了就睡吧,我自己会动。” 第87章 自欺欺人1 第一个傍晚。 “抱歉,吵醒你了。已经是傍晚了,比你平常起来的要早些呢。” “我?当然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青青想让我再示范一次吗?” “不想?真的吗? 可青青的脸颊好红,水汪汪的眼睛也一直望着我。似乎在述说着渴望,希望我再亲一次,再纠缠着唇瓣深深的亲一次。” “抱歉,别气了。我瞎说的,在你睡着的时候没有偷亲,真的……没有偷亲。” “睡的那么长,有做梦吗?因为青青在睡着的时候嘴角都带着笑容,梦里真的那么美好吗?” “哎,梦到我了……那还真不是什么好梦呢。” “稍微有些惊讶,毕竟……你看,白天我们呆了那么长时间,时时刻刻的腻在一起。没想到在梦里青青也想看到我,不觉得无聊吗?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我,无论做什么事情,我都在你身边。 青青一定会觉得我很烦人吧。” “抱歉,我不该说些混账话来气你。我知道的,青青永远都不会讨厌我,觉得我烦。你也是想和我永生永世在一起的,对吧?” “鼓着腮帮子好像青蛙呢,青青做了什么梦?” “怎么了?为什么不看着我,你的脸好红,就连白皙的耳尖都开始发红。难道……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青青真是的,若……若真的那么想做的话……我……我会让你梦想成真的。” 坐在草地上自说自话的晏笙突然顿住,凤眼划过懊恼。他放下揪着松果菊的手使劲敲了下自己的额头,低下头喃喃自语道:不对,这对话完全不对劲。青青不会想亲吻自己的,她又不是自己。 对话错误,这让他还怎么幻想下去。 重来。 “醒了,怎么笑的那么开心。是因为梦到我了吗?” “嗯?真的有啊。为什么青青做梦会梦到我,是……喜欢我吗?” “……不对,”晏笙眉头微蹙,烦躁的揪着黑发。手肘轻触到大腿处柔软的物体,他心烦意乱的动作完全僵住。屏息静气,小心翼翼的放下胳膊。眼神温柔的几乎能滴下水般凝望着躺在大腿上睡着的柳青青。 淡绿色的长发似一条蜿蜒曲折的绿色小河流过大腿蔓延至草地上,她精致完美的眉眼在头发遮掩之下若隐若现。淡色的唇瓣勾起浅浅的笑意,仿佛真的如他所说做了好梦。 “我在说什么傻话,笨蛋,她肯定是喜欢我的。”晏笙屏住呼吸凑近柳青青,克制住颤抖的近乎痉挛的手指勾起她一缕淡绿色的长发,轻嗅着散发出淡淡柳叶香的发丝。他肯定的点头,喃喃低语道,“白痴,明摆着的事情,我居然问出口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笨蛋才看不懂。” 他傻笑着,被突如其来的女声吓的一个哆嗦。 “阿笙,你在自言自语什么?”醒来的柳青青打着哈欠,睡意朦胧的问。她起身,通身泛着淡淡的莹绿色光芒,化作一棵快要枯萎的柳树。在充斥着橙红色晚霞光芒的庭院里随着晚风轻轻摇晃着干枯发黄的树枝。 “我……我在说梦话啦,”晏笙身体轻微颤栗,暗地里按住狂跳的心脏。眯起眼睛,憨笑着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 他揪起一朵白色雏菊,数着花瓣来占卜。 青青听到了他的话,揪一朵花瓣。 青青没听到他说的话,揪一朵花瓣。 …… 青青没听到他说的话,揪掉最后一朵花瓣。 晏笙心底隐隐的期待落空,快速瞥一眼化为柳树的青青。他眼瞳黯淡,嘴角紧紧的抿起。 这朵雏菊的花瓣好像有残缺,重新占卜一次。 日落西沉,蚊蝇增多。透过金瓦红墙的空隙还可以看见斑斓的天空,缕缕夹杂着御花园花香的春风拂过枝条微微发黄的柳树。清言宫的池塘冒出一片片荷叶的小尖角,锦鲤鱼游过在水面上泛起一*涟漪。 几只云雀黄鹂呆在清言宫屋檐下的鸟笼里婉转啼叫,一排排的大雁从南方飞回北方,一行行明晃晃的晚霞红光穿过层层楼宇。点点碎金似的阳光洒在清言宫前面的池塘边,也落在柳树下方的晏笙身上,为他渡上一层虚幻不真实的暖色。 晏笙脚边一堆的雏菊尸体,他单手托腮,痴痴凝望着池塘边的柳树。 皇宫他不想再呆了,姐姐成为皇帝也不需要他再装作傻子暗中保护。三个月前离开皇宫后他就带着青青来到这一处悬崖山脚,山脚边的一个山洞里有他早就布置好的九转百魂阵。 按照计划,那只狐狸精也该来了。 “到吃饭的点了,”晏笙抬头望了眼陡峭的悬崖——金碧辉煌的宫殿,“青青你等一下,我这就把花肥给埋进去,”他起身,拖过草地上画着暗红色圆圈外的一具尸体。 在围绕着柳树几米之外画着暗红色的圆圈,在尸体拉到圆圈里的时候散发出隐隐约约的血色光芒。若仔细看,那暗红色的圆圈是用无数凝固的鲜血写成的符文。 暗红色圈圈便是九转百魂阵,是除妖者为了困住妖物而专门设计出来的。但外面的妖物也进不去,可以看成一个囚住妖物的监狱。 拖到九转百魂阵里的男尸是他委托别人找来的最新鲜健康的尸体,这些琐碎的事情没必要亲自去做而浪费与青青呆在一起的时间。 尸体是个年轻男人,大约二十左右,穿着黑褐色亚麻布猎户衣服——墨绿色太监服。单薄瘦弱的身体软软的拖在地上,头部被人从正面用钝器砸开一个豁口,黑发被鲜血浸湿紧贴在扭曲狰狞的脸上。 晏笙蹲下-身,捋起身上穿着的深棕色亚麻短衫袖子,藏蓝色方巾裹住的炭黑色长发乱糟糟的垂下,有几缕甚至贴在汗湿的脖颈处。他有一张与晏倾四分相的脸。凤眼薄唇,高鼻剑眉,麦色肌肤衬的这张脸不仅英武且带着浓重的煞气——前提上他不笑。 “每天都在这个是修炼,至少也该问我几句刚才做什么梦吧,”晏笙‘小声’嘟囔着说,瞥一眼山洞口——池塘边没有任何动静的柳树。 失望久了,也就不会失望。他耸耸肩,嘴角勾起轻松的笑意。将尸体的双手双脚折断堆放在胸口处,熟练的拿着铁锹在柳树旁边挖了个大洞。 昨夜山间——京城下了场春雨,空气弥漫着泥土的土腥味。柳树树根下的黑褐色土地一夜之间长出青草嫩芽,土地变得十分松软湿润,最适合挖坑了。 “我明白的,”晏笙说着瞥了眼柳树,“青青肯定是想知道我梦里做了什么,只是不好意思问而已,”他煞有其事的点头,眼里盛满浓浓的无奈与宠溺,“真是的,青青每次都那么害羞。我梦里有你哦,要问为什么会有青青,那当然是因为……” 晏笙停下,偷偷瞄着柳树。 池塘边的柳树依然无动于衷的随着晚风挥舞枝条,半点也没有好奇的影子。 “青青,你再不问。我……我就不给你施花肥了,”晏笙色厉内茬的威胁道,蹲在草地上仔细的扒拉着大块的泥土,嘴里嘟嘟囔囔的埋怨着手上动作倒是不断。 白色雏菊花瓣被埋在土里,洁白的颜色染上污泥。他扒开挖好的土坑周围堆积的烂叶草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拨动土壤时翻出一块块埋在土里的零碎白骨。 黑褐色湿润的泥土黏在他手上,也黏在那明显就是人类的头骨上。他哼着歌谣,咧开嘴角,笑容阳光灿烂好似拿着一朵雏菊般捧着一颗人类头骨。 那头骨似乎是不久前才埋的,脏乱的黑发藏有粉红色的蚯蚓,零碎的腐肉还挂在脸上。黑洞洞的眼眶里爬出一只只白胖的蛆,他随手捏死想要爬到自己手上的白蛆。 晏笙摆弄着头骨,眯起眼睛,神情为难的挠了挠头发,在黑发上留下一些可疑的污渍。“啧……还是踩碎了比较容颜吸收营养,”他确定似的点点头,脸上绽放出直率阳光的笑,脚底却随意的踩碎人类头骨。 “青青一定要乖乖的把这些营养吸收完,头骨可营养了,不要浪费阿笙的心意哦。” 晏笙将碎成无数瓣的头骨重新埋入土坑,拉过男人的尸体随之抛到坑内。他挥动着铁锹将一块块湿润的泥土扔到坑里,随手在男子头部重重的敲击几下,以便柳树能够迅速的吸收其血肉的营养。 花肥埋好,变回原形的柳青青还是不搭理他。 “青青我好疼,肚子好疼,”晏笙丢下铁锹,忽然抱着腹部在地上打滚呻-吟,滚到柳树旁紧紧抱住粗糙不平的树身,“青青怎么办,内丹在肚子里好疼,你快出来帮帮阿笙,”他皱着眉头,沙哑低沉的尾音拖长带着股孩童腻歪大人的撒娇味道。 “撒谎,你只是想让我摸你,”从柳树冒出一道软糯甜美的声音。 幽暗的山洞——清言宫池塘前的柳树忽然卷起无数的柳枝抱住树身,在层层包裹着的茧中闪烁着淡淡的绿光。只一瞬间,打滚求抚摸的晏笙面前就站着一位明显不是人类的少女。 她模样看着大约十六七岁,长及脚踝的淡绿色长发随风轻舞没有任何装饰物。发下有着与叶子同样颜色的柳叶绿大眼睛疑惑的眨着,苍白的肌肤泛着浅浅的莹白色光晕。 五官精致完美的一看便知不是人,干净出尘的气质不似妖物倒像个不谙世事的花仙。她揪着身上绿色轻纱长衫的袖子,狐疑的看着在地上打滚似乎很痛苦的晏笙。 “真的疼?”她蹲在晏笙旁边,掌心在他腹部上空停留了一会,不解的说,“内丹没有丝毫动静,你撒谎。” “青青知道什么是谎言?”晏笙委屈的叫道,英俊的脸庞可怜巴巴的皱着,“青青才分不出什么是谎话呢,我说喜欢你,你竟然觉得是真的。” “嗯?”柳青青惊叫一声,迷茫的眨着眼睛,“阿笙讨厌我?” “我不喜欢你,”晏笙爬起身,趁机握住她的手,“我爱你,青青永远呆在我身边好不好,我会给你杀虫除草施花肥。青青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呆在我身边就好了。好不好?” “好啊,”柳青青不甚在意的立刻回答,瞅着晏笙平坦的腹部,诚实的说,“内丹在你身上。即使你赶我走,我也会隐身在你身边,跟着你一辈子直到你死。” “……到我死就离开?” “当然,”柳青青漫不经心的回答,指尖发出朦胧的浅绿色莹光又检查了一遍晏笙的腹部。她长舒一口气,埋怨道,“阿笙不要再吓我了,内丹坏了我又要多修三百年。” 晏笙沉默无言,垂在身侧的两手死死的抓着潮湿的泥土。阳光落下,大片的阴霾笼罩在他眉宇间,他喉咙发出含糊不清的讽笑,眼瞳晦暗不明的盯着地上蠕动的白色蛆虫。 在死之前在一起? 那相处的时间太短了。 他是人类少年,青青是修炼五百年的妖怪。人类的生命对于妖怪而言短暂的似冬日烟火,转瞬即逝,来不及记住就要面临永别。徒留青青一人面对着没有他的人生,一个人修炼,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休息,一个人看落日。 这样一想……死亡还真是可怕。 第88章 --首-发 第二个傍晚 “今天换餐好不好?”晏笙丢下占卜用的月季花,抖落下摆衣衫上堆积的艳红花瓣。“喜欢前几天的尸体吗,那女人是内宅主母,养尊处优,我好不容易才捡到的。”他凑到柳青青旁边,满眼嫉恨的瞪着她手里的那朵金盏花。 “不喜欢,”柳青青心不在焉的回答,注意力全在手里的一株金盏花上,“你给的东西都是徒有虚表的,我喜欢这朵花。” “……是徒劳无功,”晏笙冷冷的盯着金盏花,眼神带着杀气。可怜的金盏花颤抖了几下,在他加强的杀气面前焉焉的垂落花瓣。“很快了,只要将那个抢夺你内丹的狐狸精引来就不用那些劣质的尸体。” 等那个杀千刀的狐狸精跑来,一定要将它剥皮拆骨、挫骨扬灰。 晏笙凤眼微眯,艳红柔软的舌尖难耐的舔过贝齿。阴暗狠毒的想法充斥着头脑,他嘴角的笑容依然干净阳光的似站在太阳之下。 “很喜欢这朵花?” “嗯!”柳青青重重的点头,期待的仰望着晏笙。 “金盏菊是吗,我晚上给你种,”才不会种,这种勾引青青的烂花趁早灭绝才好。 “尸体虽然会腐臭生蛆,可青青不是说这样修炼最快吗?”晏笙趁其不注意夺走柳青青手里的金盏菊,背在身后将金盏菊粉身碎骨。 “傻子也能记的那么清楚?”柳青青脱口而出,没有羞辱的意思,单纯好奇的问。 “……青青,好讨厌。” 晏笙微蹙眉头,捡起地上的花瓣糊了自己一脸,干嚎不落泪的哭闹着。柳青青茫然的盯着他了一会后不感兴趣的低头找着金盏花。 晏笙从指缝中斜睨着蹲在地上兴致勃勃找花朵的柳青青,心里哽了一下。 她怎么还不来安慰他? 再这样对他冷处理下去,他可要移情别恋了……嗯,就当重新认识青青,再一次喜欢上她。 晏笙从柳青青背后抱着她,磁性低沉的声音一波三折的干嚎着,如在唱戏娓娓动听。嗓子都要叫哑了,才终于等到柳青青的‘安慰’。 柳青青指尖拉扯着晏笙深棕色的袖口,眼巴巴的瞅着晏笙,声音软软糯糯的,“阿笙,我想出去。” “不行,”晏笙毫不犹豫的拒绝道,揉着柳青青的头顶,用哄骗的口吻说,“外面有很多坏人,那个狐妖不就想杀了青青。等剥了那只狐狸的皮再出去,青青不可以偷跑出去知道吗?” “哦,”柳青青皱着眉头,不满但乖巧的答应。“我饿了。” “想吃皮薄肉嫩的少女还是有嚼劲的少年?”晏笙把玩着柳青青白嫩的指尖,态度随意自然的像是在问柳青青想吃萝卜还是白菜。 “随便,反正都难吃的要死,”柳青青皱着鼻尖抱怨道。 晏笙笑眯眯的点头,装作看不懂柳青青想要换食材的期待目光。他傻笑着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到悬崖下的山洞深处——清言宫内殿。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晏笙瞬间收起脸上开朗温和的笑容面无表情。 这座悬崖是晏笙在好几年前特意找的高山深洞,在万丈悬崖下面有一块凹陷的地方,里面有一大片的长着雪松的岩下森林。顺着崎岖不平的森林石梯往前走就是他所在的一个可以容纳几百人的溶洞——内殿。 晏笙走进溶洞——内殿,拿下洞里的火把——烛台上的蜡烛,一条天然的路口蜿蜒着前向蔓延——敞开的暗室。在橘黄色的火焰下可以看见幽幽的莹白光芒从溶洞里的钟乳石上闪烁——夜明珠在黑魆魆的墙上散发着光芒,幽暗的墙壁带着许多暗红色的痕迹,有些甚至还是新鲜的艳红色。 晏笙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柳青青,见她还是乖乖的坐在池塘边等待他的喂食,心情瞬间变好。他眯起眼神,神情餍足的伸出柔软的舌尖舔过干燥的下唇,黑色眼瞳晦涩阴暗,翻滚着无数黑暗念头。 最终,他轻皱眉头,低叹一声又变成青青眼里的傻子。 脚步往下,左拐,然后再往上,右拐,一直往下,往下,一直走下去。就到了他为青青存放食物的冰窖,山洞——冰窖特有的阴寒也在逐渐包裹住他的身体。 两个火把放在黑魆魆的山洞前——暗室门口,他迈步踏进去,一阵凛冽似薄刀的冷风瞬间吹到脸上,面部还残余的红色快速消失变得苍白。 冰窖大约有一个宫殿大小,无数的钟乳石倒挂在山洞上面——冰柱在暗室上空悬挂。四周墙边堆放着许许多多的半透明冰块,在冰块的簇拥下一具具大小不一的石棺立在墙壁前,里面的尸体是他让别人精心挑选出的。 晏笙挽起袖口,迟疑的在左边第三排的两个石棺旁停下。他咬着食指,神情为难。 是选少女还是少年……要不,就两个都要吧。 青青最近口味开始变得挑剔了呢。 晏笙剑眉上挑,凤眼半眯,笑的甜蜜又苦恼。浅色的嘴唇如花瓣般向上下分开,露出一口整齐锋利的大白牙,闪烁着森然的冷光。他屈起指尖在石棺上敲敲点点,态度随意仿佛正在挑选食材般走到一具明显大了点的石棺前面。 推开石棺,迎面扑来一阵异香。两具赤-裸的男女尸体静静的躺在金黄色丝绸上面,两人十指相扣明显就是情人。他们面容平静安详,肤色恍若活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一对是自杀的恋人,不容于世的姐弟恋人唯有自杀才能在一起。 “那怪女人给的保尸珠还挺有用,今天加餐,希望青青能喜欢,”晏笙低声呢喃,笑容灿烂,嘴里哼着明亮轻快的曲调。 他动作随意甚至有些散漫的用锋利的匕首先割开两人胸口的皮肤,薄薄的一层皮肤连着乳白色的脂肪一起掀开,露出下面艳红色肌理分明的肌肉。 他掂量了下手中的匕首,脸上的笑容开朗阳光。 剔除肌肉,用斧头砍断一根根肋骨,下面正在不断跳动的就是心脏。拿起剪刀剪断青色与红色的血管,他捧起那颗像红果子的心脏。 “看着有些不健康啊,”晏笙用挑猪肉般嫌弃的目光打量着红中带点微白的心脏,它离开了本体还在挣扎着跳动着,在他手里不甘心的鼓动着红色肉团。 晏笙扔下剪刀,提着心脏在冰室里东走西逛。“找到了,”他拿着一块红色丝绸将心脏包在里面,直接揣到怀里。 晏笙动作猛地顿住,腹部一紧,似被人用手狠狠的捏了一下。 ……青青。 顾不得食物,他飞速往往上跑。 “你要上哪!”晏笙喘着粗气出现在山洞口,怀里的心脏早在跑上来的时候就掉了。他满头大汗的弯腰喘气,黑如水晶的眼眸焦急的望着柳青青,“青青,你要上哪?” 柳青青已飞到半空,身影在晏笙的叫喊声中慢慢从半透明变成实体。 她茫然的揪着袖口,呐呐的回答,“我闻到狐妖的骚臭味,要去追她。”两手指尖发出的淡绿色光芒慢慢消失,她飞回晏笙面前,手足无措的看着他。 晏笙咽下唾沫润湿干涩的喉咙,眼角余光瞥到柳青青使用法术而极速转动的九转百魂阵。无数符文化为血红色的液体急速流动,还可以看见半透明的恶鬼无声咆哮着想要冲出来。 晏笙抹净额头的冷汗,勉强傻笑着,握住柳青青的双手。“你忘了九转百魂阵了,没有我的允许青青哪也去不了。要追也不告诉我一声,就不怕我被其他妖怪夺走内丹?” “一时忘了,”柳青青坦然认错,“我错了,内丹好像是更容易被其他妖怪夺走,那怎么办?” “带我一起去。” “可你会拖后腿。”柳青青随口说出,瞬间回答。 晏笙被噎了一下,无语凝噎。 就是情况真的是这样,也不要这么直白的说出口啊……这让他怎么回答。 柳青青还是茫茫然的望着他,不明白他怎么一副被水呛到的表情。 “青青说话好伤人,”晏笙无视她还想说什么的样子,直接将她按在怀里。鼻尖蹭着她白皙细腻的脖颈,低声说,“青青,内丹没了,你就再也修炼不成大妖了。” “嗯,那你是想要我现在就杀了你取内丹?”柳青青自然而然想到这个办法,神情带着跃跃欲试的激动。 “……不是,”晏笙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内部的痛楚。他双手握住柳青青的肩膀,神情认真严肃,“我是要你无时无刻不看住我,保护我不被其他妖怪杀死夺走内丹,陪着我……直到死亡。” 青青要陪着他啊,一直,一直,直到他不甘愿的死去。 不想死,他没了声息,喜欢着他的青青该怎么办。她可是修炼了五百多年的柳树妖,比之人类多出几十倍的生命。他死后,留下青青一个人孤孤零零的活着,这让他还怎么放心的下。 她很笨,又蠢又呆。就连渡劫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被狐狸精给算计的丢了内丹,又那么善良,非要等到他自然死亡才肯取走他身体里的内丹。 他怎么放心的下这个总让他操心的笨蛋。 他死了,青青就吃不到丰富多样的食物,不会有人在春天为她除草。夏天的虫子爬满枝条也没人给这个胆小鬼杀虫,到秋天她又该眼泪汪汪的瞅着自己掉一地的头发,那时没人给擦眼泪该怎么办。冬天来临时也没人给她加衣,递上一杯她爱喝的蜂蜜茶。 不想死,死亡……那么的寂寞可怕。他死了,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该怎么办。 晏笙脑袋埋在柳青青脖颈处,只觉遍体阴冷,脚底发凉。他不由自主的用双手紧紧箍住青青的腰,深深的呼吸着属于她的气息。 “那我做的不就是你说的这些吗?”柳青青不明觉厉的仰着头,掰着手指头算,“你看,至从内丹被你不小心吞了。我就每天跟你说话,看着你。” 晏笙挠着头发,敛下眼睫挡住眼里的贪恋神色,笑的露出一口雪白牙齿。 她确实‘陪着’他,渡劫失败的青青内丹被他不小心吃了。她不杀生,只在他还是婴儿的时候出现在他梦里不言不语,真身化为清言宫的一棵柳树看着他从婴儿变为十六岁少年。 她就这么默默的看着,不干涉不介入。要不是八岁那年生了场大病,他为了韬光养晦装成傻子,恐怕到临死的时候才会见到真正的青青。 没关系,在死之前,她的身边会有他相伴。 ……但他老死了以后她该怎么办? 晏笙只要想到他死去后的场景就心如刀割,胸口似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呼啸而过的寒风从胸腔穿过隐隐作痛。空虚死寂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拿什么东西填满它,但也只有青青能填满它了。 ……很快了,很快他的愿望就会满足。 第89章 --首-发 第三个傍晚。 昨天阻拦柳青青去追狐妖,为了弥补,晏笙主动凑到她身边,“青青我们去追狐妖吧,”他半阖眼睫,幽暗的眼瞳划过冷光。舌尖堵住牙齿,笑容傻兮兮的拉着她的手,“青青,那个狐妖害你渡劫失败,我们把她内丹吃了吧。” “她内丹好臭,”柳青青皱着眉头,嫌弃的说,“那样腥臭的内丹,才不要吃,我宁愿吃你。” “……” 吃他? 晏笙被这天大的好事给砸晕了,首次没有装傻而是真的乐呵呵的傻笑。他大步上前,握紧柳青青的双手。两颊晕染出病态的潮红,喷洒在柳青青脸上的呼吸也炽热的烫人。 他咽着口水,迫不及待的望着她,“青青来吃吧,吃了我的话就能与你融为一体。”主动将自己的手指送到柳青青嘴边,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嘶哑低沉,“青青,来,不管是从容易食用的手指头开始,还是脆脆的头盖骨开始都可以,” 晏笙瞅着自己一身衣服,微蹙眉头,干脆利落的脱下短衫露出胸膛。他手放在柳青青后脑勺将她按在自己肩膀上,“从肉多有嚼劲的肩膀开始也行,这里活动的次数很多肉也会变得甘甜肥美,青青,来吧。” 青青的发丝落在自己侧脸凉凉的柔柔的,她平稳轻柔的呼吸洒落到自己肩膀上带来一阵阵酥到骨子里的麻痒感。淡淡的柳叶香充斥鼻腔,她微凉的体温也染上自己滚烫的热度。 柳青青张大嘴巴,一口咬住晏笙的脖子。 晏笙慌忙咬住掌心防止自己兴奋的叫声泄露出去,他嘴巴张大无意识的呼吸,一双凤眼迷离水润仰望着天际。可以感觉到连绵不断的微弱闷痛从脖颈处传来,急速窜动的血液找到一个出口快速涌出去。 吞咽血液的咕嘟声传到耳朵里,浓厚的血液弥漫在周围。她柔软的舌尖舔过伤口卷走血液,晏笙脑中几乎能想象出柳青青咀嚼血肉吞入腹中的景象,他身体一颤,眼角发红似乎要落下泪来。 “你颤抖了,害怕?”柳青青抬头,神情迷惑,淡色的唇瓣渡上一层血色,就连嘴角也都是艳红的鲜血。 她的身体里融入了他的血。 光是这么一想,晏笙就觉得下-身硬的几乎要爆炸。他喘息着断断续续的说,“不……是高兴,高兴的克制不住身体的本能反应。” “你脸好红,眼睛也水汪汪的像是要哭,”柳青青单纯无辜的目光掠过晏笙黑发下通红的耳尖,踮起脚尖,伸手揉了下软中带硬的耳朵。 晏笙身体一个哆嗦,口中溢出细碎的呻-吟声。他握住柳青青作乱的手,“不是要吃我吗,继续,别停下。” “我尝了下你的血,不好喝,”柳青青实诚的表达喝过血的感受,瞟了眼脸色瞬间灰败的晏笙,手足无措的‘安慰’,“不过……不过比狐妖好多了。嗯,真的,你的只是苦苦的,她的可是腥臭难闻。” “……是吗,”晏笙穿上衣服,干巴巴的扯着嘴角权当微笑,情绪低落,“青青我们走吧,去追狐妖,快点……唔,青青?” 晏笙呆愣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摸着额头一点湿润的痕迹。柳青青动作很快,从踮起脚尖,拉过晏笙的脑袋,嘴唇吻上他的额头,一瞬间的触碰快的让晏笙差点反应不过来。 “青青?” “你表情太难看了,”柳青青解释道,语气平淡随意,“明明看着下一秒就会哭泣还在强笑,好丑。喏,现在这幅又惊又喜的表情就挺好看的。” ……就不能指望青青嘴里能吐出什么好听的话。 晏笙哭笑不得地捂住脸,不愿让青青看见湿润的眼底。他暗中咬破舌尖,口中默念着九转百魂阵的阵法符咒,无形的风吹来围在两人身边,他猛力吐出舌尖血喷洒在阵法上,血光一闪,阵法被关上。 腹部绞痛,他知道是因为自己强行运用了一丝青青的内丹之力才会这样,他竭力忍耐着。“青青,我们走……”视线黑暗的瞬间,看见的最后一个景象就是青青惊慌失措的样子。 该躲到暗处关上阵法的,青青害怕的样子太难看了,难看的让他再也不想再看一次。 还没有完全清醒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柳叶香味,湿润凉爽的微风吹过脸颊轻柔的似青青的发丝拂过侧脸。强行睁开眼睛,睫毛缝隙处窥见星星点点的淡绿色,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终占领视线。 一望无际的淡绿色天空仿佛就在伸手可得的地方,背后柔软舒适,是早已躺了无数次的柳叶垫子。 这里是青青的内丹世界。 他从婴儿时期到现在每晚都会梦见的地方,青青的内丹融进他的身体,与他的生命相容相生。也只有青青那个傻瓜,会等到他自然死亡的时候才来取内丹。 晏笙揉着眉间,嘴角甜蜜的笑容怎么压也压不下去。他揉揉笑僵的脸颊,深吸一口气挣扎着醒来。 这是什么地方? 大红色如血般的天空就在他不远处的头顶,怪诞的暗红色实物固定在天空上,金色与粉色的轻纱云层摇摇晃晃的,他从云层的缝隙处看见两具肉白色的长条人形怪物扭成一团,上下起伏着翻滚着。 忽而高亢忽而软糯的呻-吟声,在粘腻腻的莫名让人脸红心跳的嗞嗞水声中响起。金粉两色的云层也因为声音的变化而激烈的摇晃着。一股像是麝香又像是兰花香的味道忽近忽远。 喉咙莫名的干渴,声音也沙哑的不自在好像暴露了心思似的。他只觉得全身像被无数只蚂蚁齐齐爬过,酥-麻痒痛,让人不爽的同时又情不自禁的想要继续加重这种感觉。 “醒了。” 是青青的声音。 他头转了一圈也没发现轻青青的身影,这时迟钝的感觉才传来,他感觉到自己的脚腕被人抓住,血液倒流,头昏脑胀。 晏笙脸色难看的低下头,发现柳青青倚靠在房梁上,精致的脸庞俯视着他。 是的,俯视。 因为晏笙被柳青青握住脚踝,倒挂在房梁上。 ……怪不得看的东西都是怪异荒诞的。 晏笙腰部使力,翻身上梁。“这是什么……”问到一半,他才发现这实在不是个好问题。 金粉床帐里的两人正在酣畅淋漓的‘大战’,奢华糜烂的装饰与白玉香炉里燃放的迷情香都表明这是城郊青楼——乾正殿。 “……狐妖在这?”晏笙活动着手指,尴尬的傻笑。 不知道现在捂住青青的眼睛来不来得及。 “大概,”柳青青说,“这里味道太杂了,我闻到了一点点狐妖的骚臭味,”为了保证自己说话的正确率,柳青青两手比着小拇指指甲盖的大小。 “阿笙,他们在干什么?” “唔,在……在妖精打架,”晏笙实在说不出口,拉着青青的手傻笑着。 “那我要下去参战吗?”柳青青兴奋的说,双眼亮晶晶的瞅着晏笙。 晏笙上前几步捂住柳青青的眼睛,压低声音无奈的说道,“青青,狐妖要紧。” 也许是床帐里的‘战事’太过要紧,直到两人翻出窗户,踏着屋檐飞上屋顶,他们都没有发现。 站在碧绿色琉璃朱雀屋檐上,可以清楚的看见墨色天空铺散着一块块灰蓝色的云块。在头顶上空一颗微微发红的圆月镶嵌在灰蓝色的云层中间,淡红色的光晕将身边的云层晕染除浅红色的块块不规则光斑。 受环境影响,晏笙倏然拉住柳青青坐在屋檐上呆望着月亮。 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 朦胧的月光围绕在两人周围,清凉的晚风拂过柳青青淡绿色的长发,缕缕发丝吹到晏笙脸上。她两手托着下巴,默不作声的瞅着月亮,柳叶绿的大眼睛不知想到什么越来越亮。 “青青在想什么东西那么高兴,嗯……想的是我?” “真奇怪,明明我就在你身边为什么还要想我?” “怎么不说话了,青青来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直接跟我说你想做什么不就好了。” “想吃我?不是说我很臭吗,哎,是因为不想我死才说那种伤人的话?” “青青若真的那么想吃的话……可以哦,只要是你的请求无论什么我都答应。” 晏笙单手托腮,双眼闪闪发光的痴望着柳青青。他时不时的傻笑着,发出莫名变得猥琐恶寒的笑声。 “阿笙,你的笑好奇怪,”柳青青在晏笙眼前挥手,几次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擦了下嘴巴,疑惑的望着她。 “青青,”他凑近她,笑容狗腿,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等你的柳枝发芽了,我能摸摸吗?” 柳青青闻言羞恼的转身,嘴角擦过柔软的东西,她茫然的望着近在咫尺的晏笙。他紧紧的闭上双眼,眼角甚至挤出皱纹。嘴唇轻轻的碰到她的嘴角,就那么浅浅的贴着,不敢再有其他任何动作。 月光大亮,银灰色的月光倾洒在彼此身上,浅浅淡淡的桃花香充溢周围。风声变慢,吹过梨树时发出悉悉索索的花落声。细碎的虫鸣不时响起伴着灯芯碎裂的微弱声音回荡在耳边。 晏笙慢慢撩起颤抖的睫毛,掌心潮湿黏腻。他的心脏不正常的跳动着,剧烈的砰砰声响亮的让人发晕。他咽下唾沫润湿干燥的喉咙,眸色水润。微微张开嘴唇,舌尖紧张局促的探出来,小心翼翼的点在青青的唇瓣上。 碰到了……快要碰到了。 “忍不了了,阿笙的气味很浑浊混乱,太难闻了,”柳青青猛地后退,打了几个喷嚏,揉着鼻子,“阿笙,你怎么呆呆的?” 第90章 自欺欺人4 第四个傍晚。 春风变凉,清言宫的池塘泛起一*的涟漪。几天前还是小尖角的荷叶也开始展开变得有巴掌大,红红白白的锦鲤鱼吞吐着水泡在池底悠然自得的游来游去。 身穿粗布麻衣,头戴蓝色方巾的晏笙坐在山洞前——池塘前的草地上,黑色布鞋的脚边一笑堆粉白的绣线菊花瓣。他低着头念念有词嘟囔着,手里揪着一朵绯红色的绣线菊还在占卜柳青青有没有听到他前几天的自言自语。 青青听到了,揪一朵花瓣。 青青没听到,揪一朵花瓣。 …… 青青没听到,最后一朵质地如丝绸的花瓣孤零零的站在花萼上瑟瑟发抖。晏笙的手指僵立在花瓣上空,他若无其事的在身旁又重新揪了一朵白色绣线菊。 “郎君好悠闲啊,”酥媚入骨的女声宛若高楼琴声飘飘忽忽的传来,身穿白裙的妖媚女子莲步轻移款款走来。傍晚的云霞在她后方形成一圈橙色光晕,她端着魅惑的笑容踏空而来。 女子白皙圆润的肩膀裸-露在白衣之外,优雅如天鹅般的细长脖颈上是一张千娇百媚的脸庞。精致的瓜子脸,一双上挑的细长媚眼,眼尾晕染着桃花妆,眼波一转,绮丽暧昧流转其间。素净的白色长裙不仅没有让她看起来的清丽,反而多了份艳丽的张扬。 她腰肢柔软似池边柳枝摇曳生姿,纤足踏在青草上悄无声息。走到晏笙面前,瞥过一地的花瓣,眼神不经意间流露出鄙夷神色。 “郎君?”晏笙忙不迭的丢下还剩下一片花瓣的绣线菊,英俊的脸上咧开嘴角,露出傻不拉几的笑容。“郎君是什么?阿笙不叫郎君,阿笙叫阿笙,不过只有青青可以叫哦,你不可以。” “奴家真的不行吗?”女人染上绯色丹寇的长长指甲贴在晏笙肩膀上,缓慢上移似锋利的刀刃紧贴在他裸-露的脆弱脖颈上。女人媚眼轻佻,吐气如兰,“奴家教给郎君的阵法可还好用,那木头是何反应?” 晏笙揪了一朵白色雏菊,傻笑着露出白生生的一口整齐大白牙。他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什么,频繁的望向女子雪白的衣袖,默默的将手心里的血抹到女子纯白宽大的衣袖上。 女人瞄了眼袖口上刺眼的红色,脸色铁青。“……算了,跟你这白痴说什么,”她抽回染血的衣袖,打了个响指,只一瞬间那衣袖便又纯白如初。“奴家要你将这瓶药水给那木头喝了。”掌心一翻,一件绿色琉璃般的细颈长瓶在她掌心浮空,瓶口冒出缕缕紫烟。 晏笙往后爬了几步,瘪着嘴,眼圈泛红似受了极大的委屈。“才不要,青青说了,不能接受陌生人的东西,无功不受禄,嗯,就是这样。” “呦,还懂这个啊,”女子讽刺的冷笑,细长白嫩的手指将晏笙的脸捏变形。“郎君,不想要你的青青永远呆在你身边吗?你可以为了这个愿望将你的青青囚禁在九转百魂阵里。郎君,只要木头喝了这个,奴家保证,她再也离不开你。” 女子的声音渐渐飘忽甜腻,带着狐族天生的魅惑。她黑色的眼睛凝视着晏笙,口中轻吐青烟。晏笙只觉天旋地转,明亮的眼睛逐渐染上浑浊的红色,恍恍惚惚,不知所在何方。 “阿笙弱死了,不是教了你抵抗狐族魅术的方法,”柳青青空灵软糯的声音传入耳中,晏笙浑身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寒颤。 “可她是妖啊,我是人,”晏笙将狐妖给他的琉璃绿瓶子丢给柳青青,心虚的后退几步,脚下碾压着泥土盖住一地支离破碎的绣线菊花瓣。 青青总想着种金盏菊,若让她知道自己毁了几十朵金盏菊的亲戚,他……他还是毁尸灭迹吧。 “困魂散?这东西她居然也能找到,好厉害,”柳青青摆动着小瓶子,惊讶的发现这瓶子里装的竟是困魂散。 这困魂散只要沾上那么一点,就会慢慢侵入妖怪的灵魂,吸食灵力,缓慢而痛苦的将妖怪吸干,活生生困死。 “她也不怕自食恶果,”晏笙埋好绣线菊的残肢断臂,趁其不注意一把抱住柳青青。蹭着她微凉的后背,黏乎乎的撒娇道,“青青昨天的问题还没有回答,发芽了给不给我摸?” 他心情忐忑的等待着柳青青的回答,却突然觉得手中抱着的东西触感变了? …… “青青,回答完再化形好吗。” 晏笙哭笑不得的放下手,后退几步无言以对的望着化作一棵柳树的青青。 天际边暗,模糊的光线照在柳树枝条上一个个小小尖尖的柳芽上。乌鸦飞过,留下嘶哑难听的叫声,云雀啼叫,留下委婉动听的鸟鸣,池塘边的柳树随着清风挥动着发黄的枝条。 柳青青的本体是一棵垂柳,不高,只有一米多,树身纤细笔直。似乎感觉到晏笙灼热的视线,那青黄色的柳枝动作一顿一顿的将自己的身躯裹住。 “青青还是这么容易害羞,”晏笙计上心来,凤眼微眯,笑容格外灿烂。“青青化型后相当于裸-身,要是我现在摸着树干,不就当于直接摸到青青皮肤上吗,”他走上前,手指悬空在粗糙的褐绿色树皮前一点,“青青不回答是想我摸摸看吗?” 晏笙头上的柳枝倏然垂下,柔韧的顶端似条锁定目标的毒蛇迅速的缠在晏笙腰部、四肢将他呈大字型的拉到半空中。一根泛着淡绿色光芒的柳枝直直的竖在晏倾眼前耀武扬威般得意的左右晃着。 晏笙身体悬空,离地半尺。全部的支撑点都在柳青青柔软的枝条上。一想到这是青青身体的一部分,甚至有可能是青青直接用赤-裸的双手捆住他,他的身体就难以控制的轻颤着。 身上穿着的深棕色亚麻短衫因为青青的捆绑而变得皱巴巴的,襟的衣领被大大的扯开,露出下面一小片深色细腻的胸膛。傍晚的清风吹过,却燃起身体更深处的火焰。 他的呼吸渐渐加重,喷出的白气在傍晚下化作朦朦胧胧的烟雾。胸膛起伏剧烈,细腻的麦色肌肤慢慢沁出点点晶莹汗珠,火炭似的身体因为这一点湿润而变得非常痒麻,只希望青青能更紧更重的束缚着。 清言宫内,柳树柔韧结实的枝条捆绑住一个年轻男子。男人四肢被黄绿色的枝条紧紧的缠绕着,双手双脚大大的张开,露出脆弱的部分。 晏笙棱角分明的麦色脸庞染上羞耻病态的潮红,浓黑直眉微微皱起,黑幽幽的凤眼因为内外刺激而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似泪水在眼眶流动,雾气朦胧。为他英武冷硬的脸上添了份妩媚与羸弱。 重重的喘息在寂静的夜空下回荡,晏笙能清楚的听见自己断断续续细碎的沉吟声。他干脆放下心底的自尊与矜持,磁性的男音变为低哑的媚声,“青青……好痒,青青,给我……嗯,抓抓可好?”最后一句好像含在嘴里的蜜糖,吞吐模糊间有着脆弱的甜腻腻的祈求。 柳树很可疑的颤栗一下,一根泛着淡绿色光芒的青褐色柳枝迟疑的伸到晏笙眼前,久久不动。 “青青,快点,”晏笙难耐的舔着干涩的下唇恳求道,“胸口好痒……青青快点。” 柳青青树身轻颤,粗糙的褐色树皮因为晏笙放-荡大胆的祈求迅速变红。柳枝剧烈颤抖着按照晏笙的要求慢慢滑到他□□的麦色胸口上。 微凉的粗糙枝条碰到炽热的胸口,缓慢而有节奏的摩擦着,这让晏笙咬紧牙关,觉得自己在饮鸩止渴。 “青青,重点,力道再大点……唔,”晏笙猝不及防下呻-吟出声,麦色光滑的胸口因为枝条的鞭打立马泛出一道轻微鼓起的浅粉痕迹,火辣辣的感觉从鞭痕处向四面八方扩散着。 “太重了?”化为半人型的柳青青脸颊通红,收起两臂的柳枝,神情不安的询问。 “不,再重点……”晏笙咬住下唇以防自己尖叫出声,粗重的呼吸萦绕在耳边,胸口微微的痛疼在心里撩起一大片漫天灼热的火焰,他眼角发红,温热的泪珠滑下眼角,顺着鬓角流入耳尖里。 “哦。”柳青青操纵着柳枝,乖乖的按照晏笙的指示为他‘止痒,’在安静空旷的夜空下,此起披伏的啪啪声不绝于耳。 直到圆月高升,头顶墨蓝的夜幕变为深沉的黑色。月光照亮柳树在身后的山洞——清言宫墙壁上投下稀疏有致的黑色剪影,束缚在灯笼中的烛光照在晏笙隐忍的脸上。 他松开陷入下唇的牙齿,眉眼舒展开来,艰难的抬头望向柳树,哑着嗓子低声请求,“青青,过来,我想……看看你。” 柳青青松开捆住他四肢的枝条化作完整的人形,犹豫不决。她双手背在身后,局促不安的踱步到跌坐在草地上的晏笙,瞅着他被自己打的碎成一条条的衣服,吞吞吐吐的说,“是你要大力打的,不怪我。” 晏笙炭黑发丝凌乱的黏在侧脸、脖颈处。他脸色潮红,汗水淋漓。胸口的麦色皮肤上横七竖八着添上一道道粉色、深红色的痕迹。摸着已经鼓起来的伤口,肿胀麻痒的感觉瞬间从伤口蔓延到心脏处。 他挣扎着站起,体温发烫,衣衫尽碎。“没事,青青,我们休息吧。”因为叫了许久,嗓子沙哑的不成样子。晏笙只好尽量不说话,握住青青的手,不敢去看她。 两人向山洞——清言宫走去,半道上,柳青青突然蹲下专注的盯着青石板缝隙中长出的杂草。 她淡绿色的长发与轻盈飘逸的衣衫下摆被晏笙提起免得沾了灰尘。柳叶绿的大眼睛闪烁着好奇光芒,定定的凝视着一根根翘起的条状植物,植物顶端还长着毛绒绒的东西。 “青青,那是狗尾巴草,没什么好看的,”晏笙半蹲在柳青青身后,黑炭似的长发垂落在柳青青淡绿色长发上,月光倾洒在两人身上,他黑魆魆的影子完全笼罩住她的身影。 青青在他的身体之下,这让晏笙有种自己可以保护她的错觉。 错觉终究只是错觉,唯有变成与青青相同的种族才真的有能力保护她。 计划即将实现的喜悦让他觉得这吸引了青青注意力的狗尾巴草也不甚碍眼了,“青青若是喜欢,我就在山洞前的草地上种上金盏菊可好?” “只要它。” “……好。” 晏笙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他为难的挠着头发,不知道怎么将这野生的杂草种到家里。 第91章 自欺欺人5 第五个傍晚。 树影重重,晚风凉爽。 朦胧圆月隐藏在黑幽幽的树枝后面,灰紫色的云层从远方飘过转瞬消失。几只乌鸦扑棱着翅膀发出刺耳尖锐的叫声,云雀躲在油松枝头上——清言宫屋檐下在睡梦中呜咽着。 烤肉的香味与蜂蜜、胡椒、紫苏的味道在空气中游走,噼啪作响的熊熊烈火照亮火堆旁的一人一妖。两人的脚下放着好几根啃完肉的骨头。 晏笙表情木然的转动着插上两只兔子的木棍,目光茫然空洞,嘴角勾起习惯性的傻笑。柳青青就坐在他旁边,靠着他的肩膀。淡绿色的长发铺散在身后,蜿蜒着铺满半大半个身体似一条绿色长河。 清脆悦耳的铃声至天边传来。坐着的晏笙猛然站起,面色空茫呆板,仰头望着天空。柳青青愣了一会才记起他们的计划慌手慌脚的倒在草地上,动作一顿一顿的艰难抬头,看向来人。 狐妖一袭大红长裙如血莲绽放,纤足踏着一条长长的血红丝绸从天而降。她光滑圆润的肩膀裸-露在外面,银白色的白狐型铃铛脚链松松的戴在她白嫩纤长的足踝。 她精致的瓜子脸在黄昏下泛着莹莹的玉色,上挑的细长狐狸眼高傲的俯视着柳青青。柔韧纤细的腰肢摇曳生姿,每走一步似足下生莲。 她俯身凝视着柳青青,松垮的红色领口露出下方白腻胸脯。她细眉上挑啧啧称奇,妩媚娇俏的瓜子脸露出嘲弄的笑容,她半跪在地,动作强硬的勾起柳青青的下巴,目露鄙夷。 “还不是栽在奴家手里,木头,你说你早将内丹交给奴家多好,”她得意的冷笑,“如今中了这困魂散,你就等着痛苦而亡吧。” 柳青青脸色诡异,她极力憋着笑,望着形如死尸的晏笙嗓音古怪的说,“你对他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司月把玩这自己艳红的指尖,调笑着反问道,“奴家能做什么?木头还不知道吧,可是他,跑到我的面前,说想变得聪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给了他困魂散而已。” “想……变聪明?”柳青青快速瞥了眼晏笙,暗道:他原来是找的这个理由引诱狐妖上当。 “你不会以为他是个傻子就任你鱼肉吧,傻子也是想活的。” “哎?我跟他说过啊,等他死了才会取走内丹,”柳青青努力表现出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奈何做不成这个高难度的神情。她立刻放弃,被草地新长出来的野豌豆吸引注意。 “不跟你多废话,奴家可有要紧事要做,”狐妖丢下柳青青,扭腰摆胯走到晏笙面前。媚笑一声,白嫩指尖上染着豆蔻的指甲暴涨变得如匕首般尖锐锋利在夜色下反射着金属光泽。 柳青青鼓着腮帮子坐等计划实现,她有一搭没一搭的瞅着狐妖与晏笙的对决,全部的注意力还是在野豌豆上面。 正要取出晏笙肚中内丹的狐妖突然被一张散发着不详血光的大网罩住挣脱不开,血光大盛,皮肉被烤焦的味道伴着嘶嘶的声音传来。凄厉的惨叫声从狐妖口中发出,她保持不住人形化为一只哀嚎不已的巨大三尾白狐。 狐妖充血的兽眼怒瞪着侧身而立的晏笙,他换上久违的锦袍,身穿宝蓝色团花圆领长袍,外罩乳白色轻纱。踏着深棕色鹿皮长靴的右脚正狠狠碾着脚下白狐的尾巴,炭黑长发用一只白玉冠束在头顶,几缕黑发垂在光洁额头。 他洗净总是黑乎乎的脸,露出棱角分明的英武容貌,细腻的麦色肤色为他添加冷硬的气质。斜飞入鬓的剑眉矜傲的挑起,深邃幽暗的凤眼晦暗不明的盯着惨叫连连的白狐。 晏笙惬意的轻笑着,含住因施法而流血的指尖。凤眼微眯,笑容憨直醇厚,一如以往的傻笑模样。 “你们合起伙来欺骗我!”狐妖张开血盆大口,低声咆哮,在缚妖网里使劲挣扎。网上施的法术烘烤着白狐毛皮,时不时闪烁的电光更是将雪白的毛发给毁坏。 “我答应了吗?”晏笙抽出袖口中巴掌大的木剑,低声念出咒语,桃木剑很快变成一尺来长的长剑。他握着长剑,在白狐胸腹处比划着,似在寻找最有力的切入地点。“狐妖,我好像从未直言答应哦,所以不受你那言咒的约束。” 白狐血色眼瞳划过慌乱,她确实没有听过这个傻子的直面回答。他总是含含糊糊的说些暗示语言,自己也一直当他是个傻子不甚在意。哪曾想,被这两个自己当傻子的人给耍了。 “青青,把她的毛皮剥下来做垫子好不好?”晏笙偏头,心里的雀跃瞬间消失在专注于望着野豌豆的柳青青身上,“青青,喜新厌旧可不好,金盏花还没种又想着野豌豆了。” “我要的是狗尾巴草,”柳青青不满的皱眉,走到晏笙旁边,盯着狼狈不堪的白狐看,“三尾白狐的毛皮不够软,我不喜欢。” 困住缚妖网里的白狐彻底怒了,这个算计她的人当着她的面讨论如何处理自己的皮。她看不起的木头竟然还嫌弃自己引以为傲的毛皮不够软! 白狐发出一声怒吼,硬生生的拼着全部功力整过出缚妖网。她的身体瞬间变得巨大无比,三条尾巴拍打着地面溅出零零散散的碎石,随便一甩就是一片建筑被毁坏。 柳青青推开晏笙,两臂化为柳枝。她凌空飞起与白狐缠斗,白狐动作敏捷轻盈,她虽是两百年功力但狡诈多端,跟她一比,柳青青这个不常出山的树妖嫩的像个幼童。 白狐与柳青青纠缠一番,寻个空子猛然冲出去一口将晏笙吞入腹中。柳青青喉咙一热,咽下腥甜的鲜血。她瞪大眼睛,背后瞬间长出无数条柳枝。 千万条柳枝将清言宫遮盖的密不透风,柳枝柔韧有力在裹住狐妖时又迅速变得如钢铁般坚硬。她控制着柳枝将白狐的身体刺穿,大团的内脏鲜血喷洒在地上,被腐蚀了一小半的晏笙随之掉落。 晏笙衣服被腐蚀掉,鲜血淋漓的躺在地上无声无息。他脖子上还挂着几根手臂粗的肠子,零零碎碎的内脏黏在身上。一条小腿上的血肉被彻底腐蚀露出下面惨白的骨头。 “……青青不许哭,”晏笙醒来,想要为柳青青擦掉眼泪。瞥了眼自己脏脏的手指,他苦笑了下,“我……我不想要其他妖物的唾液鲜血留在身上,能吃我的唯有你。” “不要,狐妖内丹可以让你恢复变成半妖,”柳青青握住晏笙脏污的手,身后柳枝剖开狐妖肚子,挖出散发着黑紫色气息的内丹。柳枝裹着内丹凑到晏笙嘴边,“张嘴,吃掉。” “青青,我不想带着其他妖物的味道变成独属于你的半妖,吃掉我好不好?”晏笙轻笑着露出一口血色的牙齿,颤抖的手指揪了几次才把野豌豆给揪掉,嫩绿的叶子缀上鲜血在空中抖动着,“青青,你不是很想要吗。来,把我吃了,我醒来后就给你种狗尾巴,好不好?” “不要。” “要的,来,把我吃掉吧,求你。”晏笙喘息着,不停抖动的野豌豆依然放在柳青青面前。 “……好,”柳青青茫然的擦净淡绿色的泪水,嗓音哽咽,她张开背后的柳枝将晏笙裹进去。 。 单独住着六皇子的清言宫门外重兵把守、道士众多。刀剑撞击着铠甲的刺耳金属声不绝于耳。沉重的脚步声在傍晚来临时骤然加重,每个士兵脸上皆凝重深沉,不断传来的窃窃私语中有着恐慌与压抑。 四周红墙贴满桃符黄纸,朱砂画出的阵法也比比皆是。当最后一缕残余的阳光湮灭于天幕,门外的士兵吐掉旱烟渣滓,拉紧毫无用处的头盔,脸色煞白,整装待发时刻准备着。 第五个傍晚,所有的士兵默念这个早已知晓的死亡时刻。 晏笙坐在他自以为是万丈悬崖山洞的池塘前草地上,脚边一堆堆的花瓣,分不清是月季、雏菊还是野豌豆。他背后的池塘边伫立着一棵干枯已久的柳树,土褐色的树身长出点点白斑——是蘑菇的菌种。 “青青怎么还不睡,听入迷了?” “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在这个傍晚随便一说也能引来青青的注意。” “我?我一直记得呢。记得我被青青吃掉后,醒来变成一只半狐妖。” “我也睡不着,也许是昨晚的亲吻太甜让我现在也兴奋的睡不着。嗯?青青有什么事要说?”晏笙指尖拨动着一朵淡紫色豌豆花细嫩的花瓣,眉眼宠溺,斜睨着身边的‘柳青青’。 吴国间谍的女杀手百无聊赖的叼着一根杂草,至刺杀暮年的女帝失败后,她就被送到这个诡异古怪的清言宫听了五个傍晚的故事。这个不知哪位妃子所生的六皇子是个傻子,一直说着神神叨叨的故事还没头没尾。 “六皇子,其实五天前就想问你了,那个……柳青青是谁?为什么你总把我叫成柳青青……”年轻女人惊恐万分的看着晏笙背后倏然冒出的千万条细长柳枝。恐惧让她动弹不得,甚至连呼救都不敢。 “你问的太多,要我回答哪个呢?”晏笙站起身,背后的柳枝伸展开来遮天蔽日。他小心翼翼的放下豌豆花,眉眼弯弯,嘴角的笑容爽朗温柔。 数万条柳枝在豌豆花落地的时候眨眼间穿过年轻女人的身体将她钉在池塘边的柳树旁,浓郁的血味充斥鼻腔,满目红色,鲜血溅到池塘里发出咚咚的声音泛起一*红色涟漪。 晏笙将女人放在枯萎的柳树旁边,收起背后的柳枝,拾起变成血色的豌豆花在手里轻轻的转着。 豌豆花承受不住血珠的重量,在旋转时喷出点点血液。 没有所谓的出宫,没有九转百魂阵。也没有周全准备的计划,没有反杀。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狐妖跑到清言宫,青青推开他与狐妖同归于尽,他得到青青的功力变成半妖。 “青青,”晏笙坐在柳树旁,将那朵染血的豌豆花放在柳树上,“抱歉,我找不到狗尾巴草。怎么办?我总忘记你早已死去。” 他总是自言自语,因为他想要与之对话的人早已不再。 第92章 不能声色的占有 “为什么那么恨夏莱特?”安亚端端正正的坐在客栈圆桌上倒扣的茶杯底,眼神晦涩深沉。他敛下银色长睫,嗓音干涩的重复一遍,“为什么那么恨夏莱特?” “他杀了爱兰,”夏娜愣了片刻,吐掉嚼了一半的糖葫芦。她紧皱眉头,嘴里发出嘟嘟囔囔的不满声。端起放凉的温茶一口气喝完,嘭的一声将空茶杯砸在圆桌上。 烛光摇曳,光线忽闪不定。瓷器与木桌相撞的清脆刺耳声在寂静下来的客栈房间回答。酸甜的糖葫芦味道不再美味变得苦涩难闻。 “这不是你离家出走的根本原因,”安亚撩起眼睫,紫宝石似的眼睛定定的凝视着神情厌烦的夏娜。 “我这是越狱,”夏娜扣着一片云片糕,零零碎碎的糕点碎屑似雪花飘落,在暗红色圆桌上堆成一个小丘。“别把我追求自由的伟大行为偷换成离家出走这样像小孩子过家家般的幼稚可笑。” “你这种行为确实很幼稚简单,”安亚握紧拳头,紫宝石的眼瞳沉郁落寞。他在逼夏娜,逼她面对自己不愿面对的事情。可若永远呆在蓝星逃避下去他便再也见不到敞开心扉的夏娜。“夏娜,告诉我,为什么那么恨夏莱特?” 夏娜手一挥,圆桌上的糕点碎屑四散飞去。她抿紧嘴角,被刺中心底隐情的难堪让她恼羞成怒的嚷道,“闭嘴,别用夏莱特的口气跟我说话!”揪住安亚薄如蝉翼的翅膀,她冷笑着说,“闭上你的嘴,不过是我闲暇时拿来消磨时间的玩具,别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安亚挣脱开,冷峻的脸庞面无表情,淡淡的说,“你逃避的不是夏莱特而是自己,夏娜你抛弃了自己。” 在安亚平静淡然的眼神下,那种好似迁就包容胡搅蛮缠的小孩感觉再一次裹住全身。她心里的怒火被一盆水浇灭,发出扑哧的声音只升起一缕青烟余烬。 夏娜咬紧牙关,充血的眼瞳瞪着半空中的安亚,咬牙切齿的低声吼道,“你懂什么,你又懂什么。” 她逃回卧室,猛地关上门,歪倒在拔地床上。木床咯吱一声,豆绿色的床帐晃悠了几下不再动弹。 他懂什么,这个科多尔人懂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的恐惧害怕,恐惧着自己不复存在,留在他人眼中的只是个夏莱特的附属品、提线木偶、机器人。他不知道自己面对夏莱特无奈包容的目光就火冒三丈好像错的全部都是她一样。 他不知道夏莱特的一举一动都会让她觉得自己只是个胡搅蛮缠任性妄为的小孩子,他不知道夏莱特想用心灵到身体都支配着她,控制着她,操纵着她。 不允许注意力停留在除他之外的人身上,不允许记住其他人的姓名面貌,不允许有自己的朋友、亲人就连宠物也不允许有。 她讨厌夏莱特,讨厌到只有放逐自己才能减轻心里的惊惧感。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三十一岁的时候,那是联盟纪元三千五百二十一年间的五月三日。 索然无味的吃过夏莱特亲手做的营养早餐,一口喝完琉璃瓶装着的黑气。她蹑手蹑脚的下楼,铺在楼梯上的柔软红地毯吸走脚步声,宽敞空旷的城堡大厅宛若无人的墓地坟场。 初夏的阳光经城堡外层的光罩过滤掉有害物质,透过镶嵌在城堡上空的五彩玻璃洒落在木制楼梯上。夏娜屏息静气丝毫不敢放松的向前走,非万不得已,她都不想从夏莱特的办公室走过。 左边白色墙壁挂着城堡以前主人的画像,大多是各种各样血脉相承的贵族世家。当然。从联盟十三年起就是夏莱特祖先霸占了这里,也一直是联盟第七军将军的住所。 夏莱特的办公室安了两扇暗红色厚重坚硬的橡木门,按说外面的微弱声响在里面办公的夏莱特根本听不到。可夏娜还是不敢大意,踮起脚尖像只三耳兔似的慢慢滑过去。 成功抵达安全地带——走廊尽头的旋转石梯,夏娜不由得长舒一口气,拍了拍扁平的胸脯。五彩玻璃装饰的塔楼窗户盘绕着一圈圈绽放的紫色蔷薇,斑驳破损的外墙长出毛绒绒的青苔,也留下一行行蜗牛爬行过的反光痕迹。 这座城堡的年龄比夏莱特的曾曾曾祖父还要大,悠久的历史赋予它庄严恢弘的气势与满身伤痕。相对来说就是地形复杂麻烦,错综复杂的道路机关没个几月根本摸不清。 而好处……就是容易偷藏小东西。 特别是这个小东西是只只有手掌大小且天性安分胆小的三耳兔。 夏娜兴冲冲的跑过后堂,跨过三个小池塘,拐过一座小型塔楼跑到地下室第三十七间房间,推开一扇不易察觉的暗门,跳到一条长长的暗道里。在第九十二个排水口有一个用棕色坐垫与衣服做成的兔子窝。 里面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黑魆魆散发着霉味的地下室没有,干净整洁充斥着糖味的厨房没有。种着玫瑰矢车菊的花园没有……没有,没有,哪里也没有。 是偷偷跑了?女仆偷走了?夏莱特发现丢出去了? 上述情况一个都没有发生,因为她的兔子死了,死在荒废的塔楼下面的蔷薇丛里。 巴掌大的三耳兔静静的躺在白色蔷薇丛下面,墨绿色的椭圆形叶子映着光斑挡住兔子的大半个身影。它的身体僵硬如石,它的毛发凌乱脏污,它的蓝眼睛空洞涣散,它的心脏不再跳动。 它是被掐死的,看脖子上的痕迹很像一个与她年龄相似的孩童。 浓郁的蔷薇香气变得腥臭刺鼻,夏娜脸色煞白,她捂住口鼻后退几步,撞上后面的蔷薇花丛栽倒在地。尖细的小刺划破裸-露的胳膊,尖锐的刺痛传到脑中,一条条血痕很快浮现。 一道黑幽幽的影子投射到夏娜头上,身后站着的人不言不语俯视着她。阳光不再炙热变得阴冷,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整个城堡用古历史中的墨水写字的唯有一人——夏莱特。 夏娜僵立在原地,仰视着来人。眼圈发红,身体颤抖的厉害。 夏莱特单膝跪地捧起她受伤的胳膊,温热柔软的舌头舔过伤口又痒又痛。夏娜不敢出声,紧抿着嘴角,偷偷瞅着夏莱特的脸色。 他专心致志的舔舐着伤口,只用一根紫色镂空发带绑住的及腰长发有几缕垂落肩头,银色的发色有着不属于太阳的亮丽耀眼。碎发下是一双平淡无波的紫宝石眼睛,眼瞳被浓密纤长的睫毛挡住只能看见点点紫色。 他肤色近乎于雪色,白的没有人气好似冰雪雕成。面容青涩稚嫩,身材纤细单薄。身上白色联盟军装一丝不苟的扣紧纽扣,不露出一点多余的皮肤。镶着金属玫瑰型纽扣的硬领扣紧透出一股严谨、禁欲的神色。 “我……我没养宠物,”夏娜慌乱的说出口后懊恼的紧咬下唇,微蹙眉头紧张的盯着神色不变的夏莱特。 “我知道你没养,”夏莱特反射出金属光泽的紫色眼瞳静静的凝视着夏娜,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抱起瘫坐在草地上的她,冷淡疏离的嗓音罕见的带了些温存的味道。 “心心念念的三耳兔死在不知名的凶手手中,暴尸荒野。你找不到凶手不能报仇,你也没有能力复活不了心爱的东西。一条鲜活的生命羸弱廉价的还不如脚底的杂草,起码杂草还有着坚韧的生命力。 夏娜,不能保护心爱的东西相当于亲手杀死了它。”他直视前方,神情淡漠,淡淡的说,“只要你说还想要三耳兔,下一秒你就会得到。” “不想要,”夏娜焉焉的说,有气无力的靠在夏莱特肩膀上。“不负责任的要来宠物也只会给它带来杀机,我不想要了,死掉的三耳兔太丑了。” “真的?” “假的啦,”夏娜气势嚣张的冷哼,脑袋胡乱摇着。蝴蝶结绑着的马尾甩到夏莱特脸上。她立刻心虚的停下扣着伤口周围红红的皮肤。 “明天是联盟纪念日,想见父母吗?”夏莱特突然开口,踏上旋转楼梯。娇嫩的紫色蔷薇掠过肩膀,落下一片片的如雨的花瓣。 夏娜猛地直起腰,斜睨着夏莱特不苟言笑的神色又平静下去。“随你,我见不见谁不都是由你安排的吗?” “只此一次的机会,”夏莱特拐到三楼向图书馆走去,整齐划一的步伐不疾不徐像个天然的悬浮车一点也不颠。他推开原木门,将夏娜放到浅棕色的书桌上,握着她的肩膀,“我数到三,一……” “想见,”夏娜舔着干涩的嘴唇,在夏莱特平静的目光下紧张的低头。她翻着泛黄的书籍,指腹停在翻动的纸张上面感受着书页滑过的触觉,声音很小的说,“也许……也许他们把我丢了是有原因的,况且……况且明天可是联盟纪念日,我还一次都没有见过他们,我——” “——可以,”夏莱特拿走她手里的天文书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图书馆有六百多万的书籍也只有他这个无聊天才才能记住每本书的原位置。 蜂蜜色的阳光倾斜着透过水晶玻璃在原木板上形成一群群斑驳的光斑,一排排的书架伫立在宽敞的图书馆内。淡淡的霉味与木浆味充斥鼻腔,夏莱特向她走来,擦肩而过,笔直的走出图书馆。 他有些奇怪。 夏娜想了一秒就将其抛掷脑后,着重思考明天该如何留给父母一个好印象,再狠狠的臭骂一顿。晚餐急匆匆的吃完跑到房间里找衣服,这一晚她辗转反侧的好长时间才睡下。 “夏娜,起床,”夏莱特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飘飘忽忽的不甚真切。 夏娜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睁开眼睛。她迷瞪了好一会才哀嚎着跳起,额头撞上一个坚硬的物体,她捂住肿痛的额头呻-吟着倒回床上。身下的水床似湍急的流水晃晃悠悠的,额头通红纹丝不动的夏莱特弯腰,一把将她拉起。 “九点了?你怎么不叫我,”夏娜瞥一眼时钟,惊慌失措的推攘着夏莱特。他身姿不动反而自己累瘫在床上,她瘪着嘴,气鼓鼓的瞪他,“出去,我要换衣服。” “有什么好害羞的,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看过。” “滚,”夏娜羞恼的涨红了脸颊,枕头扔出去正中夏莱特右手里。他盯了她一会,放下枕头,转身离开。 暗红色的木门关上,卧室一片寂静。 夏娜呜咽一声卷着被子在水床上滚来滚去,露在枕头外的脑袋两颊绯红,眼睛闪闪发光。 在滚动的过程中没有撞到任何东西,床上也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撞的。没有玩偶,没有上星网的光映,连夏尔卡人二十岁小屁孩都有的小型狩猎武器她这里也没有。 夏娜蹦下床,头发乱糟糟的跑到立在墙边的紫檀木柜子前。换了一件又一件裙子,最终,她选了一件夏莱特在她三十岁送的白色蕾丝蓬蓬裙。裙子立领的领口绣着一圈圈镶钻的蕾丝,在胸前垂下几缕白色丝带,两边的蓬蓬裙也留下三圈皱褶完美的荷叶花边。 换上衣服,她趴在床边往床底下捞出自己的多宝盒。盒子里装有这几年收集的黑气、武器与钱,除此之外还有一串菱形紫宝石项链。 “很美,”直接推门进来的夏莱特身穿白色修身长袍,银色长发用抹额束在脑后。他走到夏娜身后,握着一把檀木梳为她梳理着乱糟糟的长发。“这项链是你刚来时我送是,喜欢吗?” “嗯,”夏娜重重的点头,啪唧一声亲在他侧脸,“这串项链是我最喜欢的。” “他们就在外面,你学校里的同学……嗯,叫什么——” “——恩多,是他对吧?”夏娜插话道,捡起梳妆台上的白色蝴蝶结给夏莱特。“他们……真的来了?不会是你骗我吧?” “在夏娜心中我就是个说谎成癖的骗子?”夏莱特敛下眼睫,嘴角抿起,气息变冷。他手指灵活的为双马尾绑上蝴蝶结,吻在她的发顶闷闷的说,“这种小事,我还不屑于骗你。对了,这项链设置了命令——” “——他们就在大厅?”夏娜激动的打断他,提起裙子往外跑,“一会再说,我先去看他们。” 余音缭绕,佳人不在。 夏莱特面无表情,握着檀木梳的手停在半空。他瞥了眼夏娜离开的方向,嗤笑一声。脚步轻移,后背靠在梳妆台仔细的收集着檀木梳上残留下来的发丝。眺望窗外,满目所在皆是一片澄澈的蓝天。 今天确实是个看猴戏的好日子。 夏娜急急忙忙的跑下木制楼梯,在拐角处看到了他们。脚步慢慢停下,心中的躁动不安加剧,她舔着干涩的嘴唇不知所措。 他们站在大厅,看着大约八百多岁,父亲穿着一件几年前时兴的黑白斑点西装,握着崭新黄金拐杖的手不断蹭着裤子擦拭汗液。漆黑的短发用发胶全部摸到后面,额头的皱纹很深,只要略微抬头便能清楚的看到一条条纹路。 他努力挺起胸膛,嘴角下移显得傲慢十足。浑浊发黄的眼球始终盯着墙壁上挂满的勋章奖状,时不时与身边的母亲交谈几声。 比之父亲强撑的骄傲,母亲显得木讷的许多,对于父亲的问题她多数只胡乱点头嗯嗯啊啊几声。她穿着一件半旧的黑天鹅绒长裙,带着白色蚕丝手套的右手提起裙摆防止落地。金色短发佩戴着一朵艳红的大丽花,配上她那不安忧虑的脸庞实在不搭。 父亲在骄傲什么,母亲在忧心什么。 夏娜双脚钉在楼梯上,脸上的红晕褪去,平静下来的心脏再一次鼓动起来。她握紧拳头,忽然不确定自己要不要下去。 笑容僵硬的走下楼梯,站在他们中心,凝望着完全陌生的面孔,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他们会怎么回答?是心平气和的回忆丢下她的原因还是痛哭流涕的抱着她乞求她的原谅? “走吧,”跟上来的夏莱特握着她潮湿黏腻的右手,强硬的拉着她走到两人中间。 “先生挺守时的,”夏莱特递给她一块糕点,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你同学在前厅,带他一起来。” 夏娜点头,慌不择路的逃离这里。 “夏娜我在这,”尖细刺耳犹如白鸦的男声响起,声音主人三两步的从前厅跑来。崭新的黑色西装领带歪斜,整齐的棕色发丝也略微凌乱。他气喘吁吁的弯着腰,断断续续的说,“夏娜你家好大,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你。” “这不是我家,”夏娜吃掉糕点,抽出真丝手帕擦拭嘴角的碎屑。 “你吃的是天香阁新出的限量版三丝芙蓉血糕?真好啊,我求了妈妈好久她都不给我买,”同学咽着口水,羡慕的说道,“有个将军哥哥就是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跟我走,”夏娜率先转身,脸色不郁。 大厅里所有人就座,父亲歪倒在扶手上正在对夏莱特喋喋不休的说着赞美话。夏娜路过象牙长桌,顺手捏了几块芙蓉血糕扔给同学。 她站在夏莱特背后,细细打量着父母。母亲察觉到她的存在头低的更深,父亲光顾着与夏莱特说话没有注意到她。 “……将军,没想到你会在联盟纪念日邀请我们,真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父亲搓着手,脸色潮红,气息不稳。正要说话,母亲却突然揪了下他的衣服。父亲愣愣的抬头,惊讶的望着夏娜,“这……你……你是我们的女儿?” 夏娜眼瞳黯淡又快速恢复,冷哼一声坐在夏莱特的扶手上。捡了一颗矮桌托盘放着的红色水果,她下巴抬高,神情冷傲像个盛气凌人的大小姐,“连你们都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女儿,我怎么知道。” 父亲浑浊的眼瞳越发混沌,眼角流下泪水。他激动的站起想抱住夏娜,双手还未接近她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推出去,健硕的身体撞上墙壁,砸落一地的勋章。 “你没事吧,”夏娜连忙上前,止步于父亲跪在地上用衣服擦拭勋章的动作。 “我刚要跟你说的便是这件事,”夏莱特握着她的手,拿出被捏扁的红色水果摆弄了一会,“这串项链设置了密码,除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碰,否则,喏,”他下巴微微抬头,望着父亲,“就像他那样。” “十分抱歉,”母亲神色忧虑的走到两人面前,“十分抱歉给将军添麻烦了,既然小女被将军收养那也是极好的,我们不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夏娜冷冷的打断母亲的话,眼睛酸涩,嗓音紧绷的问,“为什么我会在战场边缘的地方,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 “我……我们养不起你,家里有十三个孩子,你本就不在计划之内,”母亲惊愕的捂住嘴巴,但残酷的话语还是源源不断的说出,“本来想把你丢到孤儿院但需要上缴一百晶币。这样昂贵的价格我们负担不起。丢到战场上就好办了,你死后我们会得到一百五十晶币的安慰费。”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妈妈吗?”夏娜脸色苍白,即使被夏莱特抱紧也冷的发抖。 “这个时候说什么真话啊,至少……安慰一下我啊。你们来这不就是……不就是想要钱吗,为什么不……骗骗我。” 夏莱特手中的红色水果冒出一只亮晶晶的眼睛,它张开一对苍蝇似的翅膀晃晃悠悠的飞到母亲身边,红色的体表变得越来越红,像是在吸收着什么营养。 “臭婆娘你在说什么,”父亲放好勋章听到母亲的告白瞬间暴怒,挥下去的拐杖在半空中被夏莱特击中,他勃然大怒,脸上的谦卑变成蛮横,“我告诉你,这根拐杖值三十晶币,还有这件衣服、发胶、跑路费、食宿费总共一千晶币,你要是不给我,我就跑到她学校里大声嚷嚷。” “一千?哈哈哈哈哈,你这身破行头顶多一百多晶币,”同学讽刺的大笑,怪声怪气的对夏娜说,“哈哈哈,同学都猜测你根本就不是夏莱特的妹妹,没想到还真是。居然是两个乡巴佬的女儿,哈哈哈,明天同学们可就有乐子了。” “……你们变脸的速度跟蜥蜴有的一拼,”夏娜咬紧下唇,勉强镇定。她攥紧夏莱特的袖口,狐疑的瞪着他,“是你搞的鬼?” “真心话果实,”夏莱特伸手,盘旋在同学头顶胖了一大圈的红果子乖乖的飞到他手心,亮晶晶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口中发出软糯的呜呜声。“我从别的大陆得到的生物,平常伪装成水果,以谎言为食,可以让别的生灵说出真话。” “为什么要是今天,为什么不能让我感受一下亲人的温暖,”夏娜揪着他的衣服,压抑着哭腔哽咽着说,“混蛋,为什么不能是其他时候。” “虚假的谎言总有一天会暴露,倒不如一开始就知道免得更痛苦,”夏莱特抱紧夏娜,下巴蹭着她的发顶。 悄然无息的仆人进入大厅堵住其他人的嘴将他们带走。 “假大空的话别跟我说,不是你的心愿被打破你当然不知道我此时的痛苦。” 夏娜推开夏莱特,用袖子粗鲁的擦净眼泪。她眼圈红红的,鼻子也发红似一只受委屈的小奶猫。张牙舞爪的挥舞着嫩嫩的小爪子,却不知道在他人眼中没有任何威慑力反而更想欺负一下。 “他们的演技挫劣的漏洞百出,也只有你还期待着家人。” “我期待家人怎么了!” 夏娜尖叫出声,红红的眼睛瞪着夏莱特好像下一秒就会嚎啕大哭,但她咬紧下唇的动作却在暗示就算咬掉嘴唇也不会在他面前哭泣。“你不是我亲哥哥,这里也不是我的家。你是联盟中的大英雄大将军,迟早会丢下我这个累赘,你迟早会把我抛弃。 我思念家人有错吗?我以为……我以为丢在战场上只是逃离战争的慌乱行为。他们不是有意的,他们会找到我,接走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你这里担惊受怕而又没有了父母的容身之地。” “我不会抛弃你,”夏莱特稍微弯下腰,温柔的擦净她脸上的灰渍。紫宝石似的眼睛深深的凝视着她,柔声说道,“不用担心我会抛弃你,该担心的应该是我。” 他抱住夏娜,轻嗅着她的味道。“没有宠物,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也无所谓,你还有我,我还在哦。” 夏娜愣住,脸上的血色瞬间消退。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在夏莱特看到她眼中的恐惧之前,她紧紧的抱住他。 兔子,兔子,害你被杀十分抱歉。 兔子,兔子,她该怎么办? 兔子,兔子,她要怎么逃? 第93章 作茧自缚1 灵岩寺坐落在桉山半腰处,远离城镇,幽静偏远。青瓦红墙,翘起的兽型屋檐被重重绿叶所遮掩。落日晚霞为寺庙周围的菩提树渡上一层绚丽的红晕,金绿色的叶子越发耀眼。 归家的鸟群婉转啼叫,森林深处响起渺渺钟音。寺庙上空有袅袅青烟升起与淡紫色的晚云融为一体,淡淡的饭香与浅浅的诵经声传来。 灵岩寺禁止入内的后山池塘坐在一个少年与半身浸在水里的少女,少年懒懒散散的曲起一条腿坐在池塘边。洗的发白的青色僧袍凌乱的堆在脚步,虽是灵岩寺的一名和尚,但他却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及腰长发。 少年白如羊脂的脸上带着专心致志的小心谨慎,浅褐色琉璃珠似的的眼瞳随着自己右手的动作上下移动。纤细长眉中间一点艳红朱砂痣好似落雪红梅般在少年脸上格外显眼。 了缘手握桃木梳一遍又一遍的梳理着身前少女淡粉色的长发,少女身材娇小,身着乳白色长裙,宛若荷花花瓣似的裙摆浸在水中随着少女拨动池水的动作左右摇摆。 手中的桃木梳染上手心的温度与湿度,均匀密集的浅棕色梳齿划过柔顺的粉色长发发出细细的沙沙声,一声又一声伴着少女踢打池水的哗啦啦声回荡在耳边。 余光瞥到日落西山,轻嗅着空气中弥漫的稻米味。了缘失落的轻叹,眼瞳黯淡,知道已是离别之时。他抖落青色僧袍上不小心跑进来的蚂蚁,拿起灰白色石头上的粉色锦缎为少女绑上。 青禾不适应的摇了摇头,奶白色的双颊浮出红晕。她踢打池水的双脚停下,纤细单薄的双肩绷紧一颤一颤的。甜美软糯的嗓音吞吞吐吐的问,“阿缘,你会不会一直喜欢我?” 了缘整理缎带皱褶的动作顿了顿,白净的脸皮闪过红晕。他拳头抵住嘴唇轻咳几声,假装漫不经心的低声嗯了一声。 青禾突然转头,剔透澄澈的绯红眼瞳定定的凝视着眼神闪躲的了缘。她舔了下嘴角,锲而不舍的问,“那……那要是我把你的云片糕都吃光了,一点不剩全部吃光。阿缘……你还会喜欢我吗?” “会啊,”了缘摆正青禾的脑袋,背对着她后才能露出落寞的苦笑。他重新整理缎带皱褶,清亮平缓的声音好似诵读经文般郑重庄严,“无论青禾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会一直喜欢你,一直一直,直到……”直到我的眼睛看不清你,直到我的记忆变得模糊,直到心脏不再跳动。 青禾长舒一口气,鼓着腮帮子做贼心虚的抚摸着饱饱的肚子。她随意嗯了一声,注意力被清水下似舞女裙摆的水草所吸引。 了缘放下桃木梳,挥走想要爬到青禾裙摆上的蚂蚁。“青禾呢?”他小心翼翼的攥紧她乳白色的衣裙一角,若无其事的抛出极其恐怖的问题,屏息静气的询问,“青禾会一直跟我在一起吗?” “当然,”青禾坚定的点头,晃着两边垂落的粉色锦缎。 “那要是我把云片糕给吃光了——” “——不行,”青禾霍的转身,刚出池塘的双脚眨眼间便变得干燥整洁。她跪在了缘面前,握紧他的肩膀重重的压了一下,轻皱着眉头,义正言辞的说,“阿缘不能吃光云片糕,你可是凡人和尚,吃太多甜点会蛀牙的。就让我为你消灭云片糕吧,别客气,谁让我喜欢你呢。” 了缘气息紊乱了一瞬间,他张口欲言,在青禾忐忑的目光下又咽下问题。他轻笑着点头,将一切不甘苦恼全部藏在笑容下面。藏在袖口里的双手颤抖的严重,他使劲掐着掌心,平息颤栗。 早知道的啊,这时候愤怒什么、害怕什么。他不是早知道吗,在青禾心目中的重量还不如一块掌心大的云片糕。若让她在自己和云片糕选择一个的话,她肯定眼睛眨也不眨的奔向云片糕。 ……没关系。 了缘嘴角勾起一抹无谓的浅笑,琉璃珠似的眼瞳晦暗不明。他温柔的安抚着偷吃的小妖,无奈的表示以后还会有甜点,选择性的忽略青禾开心的笑容。 没关系,她在意的起码是个死物。只要他努力,总有一天会超越糕点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青禾拍拍了缘的肩膀,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欣慰模样。她假咳几声,装模做样的捋直不存在的胡须,哑着嗓子说,“了缘大师,我饿了。” “嗯,已经是晚饭时间了,也该饿了。”了缘笑眯眯的说,理正青禾肩膀上的粉色缎带。将桃木梳装到袖口口袋里,他起身,抖落身上莫名出现的荷花花瓣。 “阿缘,我说我饿了,”青禾放弃模仿夫子,眼巴巴的瞅着他。淡粉色的嘴唇微微张开,艳红舌尖微露,等着了缘一直以来的投食。 了缘气息不稳,目光锁定在青禾露出的舌尖上。抬手,滚烫的指尖快速掠过她唇瓣,放在嘴里吸吮着淡淡的花蜜味道。他无辜的眨着眼睛,不解的问道,“青禾可是修炼百年的妖,若是饿了便去修炼,看我作甚,我又不是厨子。” “讨厌鬼,你以后别想再吃我的花蜜!”青禾恼怒的大叫,特意将跳入池塘的动作弄的很大。 被阳光晒的温热的池水飞溅开来,透明的水花扬在半空中染上晚霞绚烂多姿的颜色。水波荡漾,莲叶轻晃,一圈圈的涟漪泛开。噼里啪啦落下的水珠滚落荷叶,向下砸在晃动的池中发出滴答滴答声。 背对着池塘的了缘笑出声,拧干青袍下摆的水。他偏头,白皙干净的侧脸在余晖下可以看见一圈圈细小柔软的绒毛,根根直立的眼睫倒映在琉璃似的眼瞳似树枝遥望着天空,清隽的身姿如亘古不变的山峰执拗的凝望着碧绿色的荷叶。 方丈说的是对的,爱上一个人真的会让他万劫不复。 虽然,他爱的不是人而是一只荷花妖。 了缘不记得出生、不记得父母。他的记忆来自简陋但温馨的僧舍、来自憨厚的师兄与仁慈的方丈。倚靠在藏书阁书架上的他不曾疑惑自己的身份,临摹经书的他也不会伤感被父母丢弃的事实。 九岁的他醒来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再看一本经书,怎样让方丈教给他另一种字体。近日,他想做的事情又加了一样,如何让池塘里的小妖怪在意他。 “了缘,方丈找你,”二师兄推开僧舍的木门,在凛冽的寒风扑进来时关紧木门。他脱掉破旧的藏青色布鞋钻进被窝,夺走他手里的经书,“天那么黑,小心眼睛被床底下的妖怪给吃掉。” “妖怪不吃我的,”了缘跳下木床,理正坐歪的传单皱褶,给二师兄塞好棉被,“方丈找我有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二师兄从被窝拿出一包红薯干,塞到了缘嘴里几根,嚼着红薯干口齿不清的说,“不过师傅的脸色很差,好像从几天前脸就黑黑的。跟几十前大战的时候一样魂不守舍的也不知道再想什么。” 了缘嚼着红薯干点头表示知道,大战他在一本杂记上看过,最后结果不清不楚。虽然结尾写着魔界退兵,神界胜利,但不过是神界得到了片刻时间得以喘息。 内室点着许多檀香,浓郁的香味夹杂着蜡烛味十分呛人。室内冷清空旷,黑魆魆的房内唯有一个靠墙而立放着佛像的佛龛柜、两个灯心草织成的蒲团、两排点着檀香的架子与跪坐在蒲团正向佛祖诵经的方丈。 冷彻骨髓的冬风呼呼直响,摇晃不定的烛光拉成房间内所有物体的影子。布鞋踏上光洁地板的微弱声音清清楚楚的响起,了缘神情虔诚的快速走到方丈身边,跪坐在蒲团上默念经文。 摇曳的烛光时不时发出几声噼啪声,浓厚的檀香变得清淡不再呛人,融化的蜡烛也越来越多。寒气侵体,下半身变得冰冷僵硬,身旁的方丈停止转动佛珠,深深的叹息出声。 “了缘,知道老衲为何不给你剃发吗?”方丈嘴角抿起,两颊的皱纹更加深刻。他起身,剪掉发黑的灯芯,关紧房门将一件棉服搭在了缘身上。“你可曾讨厌这枯燥乏味、清苦寂寥的寺庙生活?” “不曾,”了缘立刻回答,攥紧肩膀的棉服。疑惑不安的舔着干裂的下唇,期期艾艾的问,“方丈想赶我下山,我做错了事方丈便责罚我,不要……” “了缘不要害怕,”方丈粗糙的指腹擦净他眼角的泪水,拍着他肩膀严厉的说,“了缘呼吸,快点呼吸。你这孩子,不是老衲不想收你,实在是不能收你。 你命有一劫,在此之前无论以何种方法也无法将你带进仙路,”方丈放在了缘肩膀上的手用力,握的他很疼,“了缘,你会爱上一个人,她将让你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怎样一个万劫不复法? 他默不作声,只低眉垂眼的盯着蒲团磨损的地方。默念着经文不以为然,方丈见他神色肃穆便让他回房休息。 翌日,天气难得的晴朗,阳光晒的人懒洋洋的不想再动,宽阔的庭院里放满潮湿的被褥与棉服,就连修剪好的灌木上也放了许多被褥。 了缘怀里放着几个热乎乎馒头,轻车熟路的绕过厨房后院,拨开废弃已久的墙边杂草钻过去。双脚还未过来,他抬头,迎面撞上一双绯红似宝石的眼瞳。 那人……那妖小声嘟囔了几下,匆匆忙忙的拉着他起来,熟练的在他怀里找到白胖的三个大馒头。 了缘脱掉棉服裹住女孩单薄的身体,尽管知道她是妖怪不可能受冻可还是看不得她只着单衣的模样。他打了个喷嚏,缩着身体坐在小妖怪身边笑看她贪吃的样子。 他眺望方丈所在的内室,暗想:方丈说不能爱上一个‘人’,否则便会万劫不复。他不能接近人类女孩,那么,妖怪女孩就无所谓了吧? 第94章 --首-发不得 小妖怪是了缘在后山池塘遇到的,至今不知道是何妖怪。初见时是秋天,她死气沉沉的趴在池边,下半身浸在水中,浑身赤-裸。他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脱掉僧袍披在她身上,小妖怪从发丝缝隙瞄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跳入池底。 他跳到水池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才知道她是个妖怪。她有着纤细小巧的四肢,矮矮的个子,乱糟糟的粉色长发披散在身后。奶白色的肌肤与一双绯红眼瞳,澄澈的可以窥见蓝天。 小妖怪抢走馒头后坐在池塘边吃的很香,无暇顾及身上忽然冒出的棉服。她淡色的唇瓣一次次的张开,雪白贝齿嵌入绵软的馒头,微微用力撕下一大块填入嘴里。每次口里的还未咽下又贪恋的张大嘴巴狠狠的咬下一块,弄的腮帮子鼓鼓的像个青蛙。 她的速度很快,眨眼间三个馒头只剩下一个半。浅浅的阳光晒的人脸皮发烫,身体无力懒散的只想倒下就睡。冷风吹过,只穿了件秋日薄衣的了缘打了几个喷嚏,他揉揉鼻子,看着小妖怪的吃相闷笑出声。 “我叫了缘,你叫什么?”了缘抱紧胳膊,凑近她。 小妖怪充耳不闻,一心只想馒头。感觉到了缘的靠近,她往后缩缩,啃馒头的速度越来越快。 “你是什么妖怪?为什么会在灵岩寺后山池塘里?”了缘好奇的问道,暗地里揪紧小妖怪粉色单衣下摆,防止她一怒之下跳下池塘。 “妖怪?那个,就那个,”小妖怪嘴里含着馒头模模糊糊的说,白嫩的指尖指向池塘冰面上颓败的枯枝烂叶,“那个就是我。” “荷花?”了缘单手撑着下巴,兴致勃勃的盯着她,促狭的浅笑。天马行空的猜测道,“住在莲蓬里,听着水声,看着游鱼。饿了的话就啃一口莲子,不过莲子心很苦,开花的时候可以有花蜜吃,肯定是甜甜的吧?” “闭嘴啦,我叫青禾,你这个凡人好啰嗦,”她打断了缘的幻想,咬一口馒头闷闷的说,“才不是住在莲蓬里,是呆在根茎中。房间是细细长长的还很闷,才没有你说的那么好玩。” “鱼儿会咬根茎吗?”了缘嘴角的笑意加深,眼瞳闪闪发光的瞅着青禾。“池塘里有什么鱼,草鱼或者鲤鱼?” “会啊,不过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鱼。他们总是一个又一个的跑到根茎旁边,围着根茎游来游去的,”青禾说着抖了抖身体,脸色变得苍白,心有戚戚的低声说,“他们吐着泡泡,张开大嘴巴,用尖尖细细的牙齿啃咬根茎。你没住过根茎,根本不知道被鱼咬有多痒。” “真好,这样的感觉在陆地上的我是不曾体验的,”了缘十指交叉抵在下巴处,眉眼弯弯,羡慕的说,“池塘里的鱼很多,你在水里绝不会寂寞。他们会围在你身边,逗你乐,给你解闷,每一天都会是不一样的景色。” “哎……你这样说,好像也对,”青禾茫然的眨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啃着馒头。 了缘笑弯了眼,清俊稚嫩的脸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轻咳几声远望着寺庙屋檐,余光却一直注视着贪吃的青禾。 太阳慢慢被乌云遮蔽,阳光不再,寒风占了上空,似一根根铁钉扎进体内。了缘哆嗦了一下,双腿并拢,抱紧胳膊凑近青禾。 吞咽馒头的青禾忽然抬头,绯红眼瞳困惑的瞥了他一眼。她眼瞳一亮,恍然大悟的点头。三两下吃光馒头,正对着了缘。生疏笨拙的将双手并在一起试探性的上下摩擦。 了缘下巴靠在膝盖上,嘴角笑意不变。墨黑碎发的眼瞳剔透澄净的好像琉璃珠,白如羊脂的脸颊在寒风中发白,兴味的望着她在那可劲搓手。 青禾眨着眼睫,回想着以往看到的将双手放在嘴边哈了一口热气。她向前倾身,一把握住了缘冰冷的双手,“不知道对不对,喏,你还冷吗?” 她问的很认真,白嫩的两颊因为馒头还没有吞咽下去而鼓鼓的。绯红眼瞳专注的盯着了缘,行为举止随意的好像握住一个陌生男孩的手很正常,给他取暖的行为也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了缘彻底愣住,嘴角的笑意冻结消失,表情僵硬不知作何反应。他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冻的青白的两颊浮上一抹红晕。 “喂,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我做的不对?”青禾眨着眼睛努力回想,加大力度握住了缘后退的双手。她的动作很大,抖落肩膀搭着的青色棉服,不解的轻皱眉头,“你给我披的?我又不是你,用不着这些衣服。” 了缘臊的面颊发烫,咬紧下唇低头默数着馒头碎屑。 “我……我要回去念经了,下次再来,”了缘火急火燎的起身,慌里慌张的跑回洞口一头撞上墙壁。耳尖的听到青禾发出的笑声,他捂住额头手忙脚乱的爬出去。 天气变阴,乌云骤降。庭院的被褥已经收回,僧舍里的师兄们正在抢夺二师兄的红薯干。他捧着棉服躲过撞来的师兄,轻嗅着手上淡淡的荷花香,偷笑着躲在被窝里。 青禾是唯一与他同龄的朋友,分享他的一切。她是朋友,朋友,朋友?好像又不是朋友,想接近她又害怕接近她的这种情绪他说不清楚。 青禾的存在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最尊严的方丈也没有说。她是他唯一的朋友,那么同样的,他也必须是青禾唯一的朋友,可这种纯粹专一的关系在云片糕的打击下脆弱不堪。 话说,为什么他要那么在意云片糕啊。 为什么只有他的敌人这么不堪又诡异。 它不就是个甜点糕点吗,不就是由炒熟的糯米粉加上白糖芝麻做成的一堆块状物吗,不就是个食物吗。为什么青禾要那么在意它啊,为什么不能像渴望云片糕一样思念他,为什么不能像舔噬云片糕一样亲吻他…… ……好像混进了什么不得了事情。 “阿缘,你在想什么,云片糕在哪,你放哪了,”得不到回答的青禾跳出池塘,蹲在了缘面前挥着右手。他双眼发直,失魂落魄的呆望着池塘里绽放的荷花。青禾抿紧嘴角贼笑着靠近,干脆伸手探进他松散的僧袍衣襟。 “青禾?你在干什么,”了缘反应过来,手足无措的后退几步跌倒在地。他双颊绯红,眼瞳湿润,急促喘息着看着呆呆的青禾。揉着眉间朱砂痣,他理正衣襟,掩饰性的偏头,低声说,“虽然还没有碰到我,可味道很好闻,是荷花香……咳,我是说荷花妖当然是荷花香……嗯,你刚才问什么?” “云片糕,”青禾收回僵立在半空中的右手,瘪着嘴可怜巴巴的仰视着了缘。尽管面容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可她的神情还是懵懂纯真的孩童模样。 她还小,不懂得此刻他心里的挣扎痛苦。 了缘脸上的绯红褪去,恢复了持成稳重的样子。“云片糕在这,”他尴尬的扯着嘴角,从青衫袖口里拿出白色手帕包着的云片糕递给青禾。 她欢呼一声,夺过手帕迫不及待的啊呜一口咬掉半个云片糕。点点碎屑沾在青禾嘴角,她不耐烦一片片的撕着吃,每次都是直接咬。 了缘眼瞳黯淡,扭过头不愿去看青禾欢喜的神情。他吃味的冷哼,动作轻柔的拽过一支绽放的荷花,指腹贴近花瓣,一寸寸抚摸着细腻如丝绸的花瓣,想象着这便是青禾的肌肤。 始终注视着青禾余光发现云片糕渐渐露出的红色豆子,他蓦然想起老板所说的话。急忙叫道,“青禾别吃了,这里面……” 蹲在了缘旁边的青禾一听,越发狼吞虎咽,嚼也不嚼的就吞咽下去。 了缘眉间的朱砂痣更加艳红,气恼的抿紧嘴角。他轻叹出声,双手横过身后撑在石块上,微微后仰着身体,兴味盎然的盯着青禾,嗓音懒洋洋的说,“老板跟我说不加东西的云片糕没了,只有加红豆的。” 青禾疑惑的嗯了一声,咀嚼的动作顿住,脸色越来越青。她瞠目结舌,怪叫着将碎屑吐出口,喷了了缘一脸。她哭丧着脸望着手里还剩下的云片糕,犹豫片刻还是将云片糕丢给了缘,气鼓鼓的跳入池塘。 水花溅起,在月色下泛起一*的纹路,鱼儿受惊的四散游去,升起薄薄的一层乳白色水汽。留在原地的了缘轻笑出声,痴痴的凝望着身上的碎屑。捻一块衣襟上散落的白色碎屑,放在嘴里细细咀嚼,尝到了淡淡的荷花香。 吃掉身上的碎屑,了缘拍拍青袍下摆的灰尘向青禾告别。回到僧舍,二师兄丢给他一包剥好的核桃,“师弟你不会就是下届方丈吧,这些天方丈可是天天晚上找你。差点忘了,方丈刚才还找你呢。” “多谢,”了缘收好核桃,向内室走去。 内室的布置如七年前的一样丝毫未变,包围着内室的浓重檀香,一个靠墙而立放着一尊纯金佛像的佛龛柜、两个浅褐色灯心草织成的蒲团、两排点着檀香的红木架子。方丈正在点蜡烛,听到动静,向后招手让了缘过去。 方丈穿着崭新茜色金纹□□,胸前垂落一串檀木佛珠。他很瘦,像一支笔挺的长-枪。干瘪紧绷的脸上是一双冷静威严的眼睛,犀利的好似一把锋利的长剑直刺要害。 “了缘,近日都不曾在藏书阁见到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方丈脚步不稳的走到架子后面点亮最后一支蜡烛,吹灭火种,审视着低头的了缘。 “藏书阁里的经书已熟烂于心,我正在实践中,”了缘回答,面无愧色。 “是吗,了缘,师兄弟几个唯有你法术最为高深,”方丈从佛龛里拿出一个浅金色卷轴交给了缘,“山脚下有妖魔作祟,你明日下山。卷轴里是火莲子,若受重伤,便将卷轴打开。” “是,”了缘行礼,转身离开。 “等等,了缘,”方丈握住了缘的胳膊,凹陷的眼睛亮的惊人,“这卷轴只有重伤之人才可碰,在此之前千万不要打开,知道吗?” “知道了,”了缘再次行礼,跨过门槛,关紧房门。 第95章 --首-发 薄暮清晨,钟声飘渺。 一人一妖在后山池塘对持。 了缘身着玄色紧身僧袍,腰系黑色皮革软甲,侧腰垂落些璎珞环扣,胸前戴着棕红色檀木佛珠。及腰长发披散在身后用一根黑色布条松松散散的系住,眉间朱砂痣点在白如羊脂的脸上恰如落雪红梅般清耀干净。 了缘清俊的脸上略带怒意,薄唇紧抿。眼见时间已过卯辰,他瞥了眼固执己见的青禾怒意消退,甩袖轻叹后退一步,屈膝靠坐在池塘边假山上。 “青禾,跟我出去有甜点吃。” “云片糕?” 青禾反问,上前几步。花瓣似的绯色裙摆摇曳生姿划过地面沙沙作响,月白色交叉的领口被她扯开,散散的半开着露出下面微微凹陷的锁骨口。粉色长发用一根粉白桃花玉步摇固定住,镶嵌极好的细碎玉珠子随着急切的步伐胡乱晃动。 “甜点里包括云片糕,青禾也可以选些其他糕点的。”了缘扣了下鼻尖,眼神闪躲的建议道,“总吃一样会腻的吧。绿豆糕或者桂花糕都挺好吃的,要不要试试看?” “只要云片糕,”青禾坚持。 “……没有,”了缘偏过头,紧闭嘴唇,冷冰冰的说。 “撒谎,”青禾瘪着嘴巴,大步流星的跑到了缘面前。毫不客气的一把攥住衣襟,凑近他,“你撒谎,云片糕还有好多。” 突如其来的浓烈荷花香包围了缘,绯色眼瞳似纯净的宝石近在眼前。他心跳骤升,流窜全身的血液像沸腾的热水烧红了脸颊,手心潮湿发麻。他咽着口水急步后退,脚后跟撞上假山,身体来不及反应,一头撞上石头,哼都没哼就彻底晕过去。 昏睡时,后脑勺刺痛,总有一股浓郁的香味弥漫在身侧减轻痛楚。 眼睛还未睁开,便感觉到一点凉凉的东西点在眼皮上,像是指尖,随着微弱呼吸上下起伏。了缘打了个激灵,心跳如鼓声,竭力控制着呼吸不愿惊扰到她。 凉凉的指尖带着井水的温度与淡淡的水汽,它在眼皮上滑动,隔着一层薄薄的眼皮感受下面眼球运动的轨迹。像是对这种温吞磨叽的方式厌烦,指尖很快向下移动,掠过挺直的鼻梁,在鼻尖停留了一会。 衣裙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接近耳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激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他放在身侧的双手猛地握紧又快速松开,呼吸几乎没有,唯恐被青禾发现自己醒来。 凉凉的指尖染上了缘脸颊的温度,从她身上散发出的荷花香越发浓郁,似一层层雪白的蚕丝缠上手脚将他裹住变成蚕蛹里的蚕。 指尖继续向下,忽略掉嘴唇,轻点在下巴处。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就向下,向下,一直向下,最终停留在平坦的小腹处。黑色的皮革腰带略微发紧,似有人轻拽着绳结。 了缘白皙的脸庞掩不住红晕,他小心翼翼的撩开眼皮,从眼睫缝隙处看见青禾蹲在他腰侧,双手在他下腹处捣鼓着,专心致志的解着腰带。他掩耳盗铃的紧闭双眼,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再难的腰带也终有解开的时刻,僧袍被掀开,露出光洁的胸膛。衣裙互相摩擦的沙沙声越来越近,其中夹杂着利器碰撞时发出的卡擦卡擦声,十分诡异。 了缘半睁着一只眼睛,发昏的视线里望见蹲在腰侧的青禾双手握着一把锋利的大剪刀,尖锐的刀片正对着毫无遮掩的腰部。 “青禾你做什么?”了缘迅速直起身,撩开肩膀处的黑发,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后仰着身体。因为后仰的姿势与半-裸的衣服,使得柔韧精瘦的胸膛与两点朱果都暴露在青禾面前。 “吃东西啊,”青禾疑惑的歪头,软糯的嗓音甜如蜜糖,神情纯真茫然,绯红眼瞳也干净如初。她右手举着巨大的剪刀,跪在了缘双腿之间,膝盖慢慢上移抵住他那里。 了缘浑身一震,在青禾的逼近下身体逐渐往后,双颊也越来越红。她左手撑在他耳边,冰冷的剪刀贴近侧脸,俯视着了缘,软软的说,“我好饿,给我吃好不好?” “吃……吃什么?”了缘脑中如浆糊似的搅成一团无法思考,声音发抖,浅褐色的眼瞳湿润迷离。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呼吸间满是浓厚的荷花香。 “吃你,”青禾淡淡的说,仿佛为了验证自己的话。她神情痴迷的低头,伸出小巧红润的舌尖,舔过了缘的下巴。像是小狗舔食一样,毫无章法的这边舔一下,那边舔一下。 “可我是人啊?”了缘半阖眼睫,胸膛剧烈起伏。他放弃抵抗瘫软在地上,任由滑腻温热的舌尖舔过自己的脸颊。 “人?你当我没见过凡人吗,”青禾困惑的眨着眼睛,直起身,粗鲁的掀开半掩住胸膛的僧服,掌心研磨着左胸口的小点,反问道,“凡人会有这雪白细软缀着糯米粉与芝麻的身体?会有云片糕清香扑鼻的味道?” 雪白细软缀着糯米粉与芝麻的身体? 云片糕清香扑鼻的味道? 青禾是饿出幻觉了吗? 了缘敛下眼睫,清俊容颜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意。他突然闷哼一声,无奈低头,就见青禾凑到他胸口,双眉微皱,小声嘟囔着咬住朱果,舌尖卷起果子丢到后槽牙处碾压。 含糊不清的不满声传到耳边,他低声轻笑,喉咙发出模模糊糊的甜腻闷哼声。青禾的力道加到,将朱果扯开,拉出一道不短的距离。了缘抽气,握住她的肩膀,压抑细碎的呻-吟。 ……青禾果然很讨厌红豆啊,就连相似的朱果也要蹂-躏一番。 了缘漫不经心的低头,豁然瞪大眼睛,瞠目结舌的看到自己的身体竟然真的变成巨大的云片糕。 真的是一片片绵细如面的糯米粉压制而成的云片糕,长方形的表面有着雪白细腻的颜色,轻软棉柔的好似夏日白云。整齐的边缘缀着几粒黑芝麻,胸前两点也不是像红豆,是真的是红豆。 他的身体全部变成云片糕,没有手来阻止吃掉红豆的青禾。了缘躺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青禾急躁的舔净身体上的糯米粉碎屑,嘴角微勾,绯红眼瞳闪闪发光的俯视着他,右手举起巨大剪刀,闪烁着银白色冷光的刀片向他靠近,将他拦腰折断。 了缘猛地睁开眼睛,口中发苦,心脏咚咚咚的跳个不停。嘴巴干涩,胆汁的苦味经久不散。额头冒出的冷汗滑落鬓角,打湿耳边的头发。 他侧头,凝视着躺在身边睡熟的青禾。两人中间的缝隙被一缕缕粉色长发与黑色头发填满,互相纠缠着似要永不分离。 ……看来是场梦啊。 了缘松口气,半阖眼睫,挡住深处的失落。他转回头,举起右手挡住炽热的阳光。 发红的指缝可以窥见星星点点的阳光,背后的土地坚硬发烫,虚望着池塘,还可以看见升腾的热气。身体被太阳持久的暴晒而变得麻痒,稍微动弹,身体各处便传来抗议。后脑勺隐隐作痛,提醒他这里不是梦境。 旁边的青禾发出几声含糊的呓语,悉悉索索的细碎声音传来。睡眼惺忪的青禾打着哈欠趴在他身上,指尖微动,熟练的剥开玄色僧袍,埋首在胸膛处,舔舐着朱果。 了缘哆嗦了几下,浑身紧绷,耳尖红似鲜血。他搞不清青禾的想法,手足无措的问,“青青青禾……我是在做梦吗?为什么你要……你要……” 忙着咀嚼红豆的青禾呜咽了声,眨着迷惑的眼睛抬头。挠着头发,嘟囔道,“真奇怪,云片糕居然会说话。” 了缘思绪清明,嘴角溢出苦笑,眨着莫名干涩的眼睛直视太阳。寂寥的叹气声响起,僵硬的身体渐渐变得柔软放松去迎合青禾。 她吃相一向不好,梦里也一样。急不可耐的咬着肩膀,细细的牙齿嵌入糯米粉中,还未完全咽下又贪恋其他地方的香甜,急匆匆的转头,啃噬着云片糕的边角。 了缘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完全湮灭。 有风吹过脸颊带来淡淡的水腥气,这次了缘毫不在意的睁眼,心平气和的准备迎接又一次噩梦……或者说美梦。 所见之处皆是墨蓝色的天幕与闪耀的繁星,镰月隐没于屋檐下面,假山藏着黑魆魆的影子。夏风清凉,晚荷起舞,鱼儿休眠。眼角湿润、鼻子通红的青禾躺在他身边睡的正香,嘴里不时呢喃几句云片糕。 了缘支起身体,单手撑着脑袋深深凝视着青禾。 等了约半个时辰,她还没醒来,了缘这次相信这里真的是现实。他不可避免的失落,脱下玄色僧袍盖在青禾腹部,撩起一缕粉色长发与自己的黑发,放在手里,手指灵活的分成三股编成一个辫子。 两种颜色各异的头发融合成一体,黑是黑,粉是粉。黑又参杂着粉色,粉色又交织着黑色。 分不清谁是谁,也用不着分清。 了缘就坐在青禾旁边,看了辫子一个晚上,只是看着。 彤色太阳告别云朵的怀抱跳入半空,了缘眨动着睫毛抖落露水,眉头微皱,朱砂痣黯淡下去。他心疼的将辫子分开,一缕缕的发丝划过指尖流下转瞬即逝的感觉。尽管刻意的拖延时间,可还是在青禾醒来时分开辫子。 缠绕一个晚上的头发变得弯曲,与其他头发截然不同。了缘弯起眉眼,嘴角的笑意青青浅浅,浅褐色的眼瞳似点缀着星光在熠熠生光。 这点痕迹可以证明昨晚的一切不是梦。 “青禾,跟我出去有甜点吃哦,”了缘穿上僧袍,束起头发,浅笑盈盈的向青禾伸手,等待她的回应。 “没有云片糕就不去,”青禾依然很坚持,软萌精致的面容在阳光下发着光。 “好啊。” 他指尖向前伸,试探性的触碰青禾的手指。停顿了几秒后不再迟疑的握住手指,变换掌心。十指相扣,拉着她奔向山脚城镇。 第96章 作茧自缚4 昨夜下了场暴雨减轻暑热。今早天色大亮,凉爽的风吹散积压一个晚上的乌云,纯金般的阳光似一根根金柱打破凝重的乌云飞向下方。行人践踏的青石板上积水未退,溅起的污水打湿旁边干燥的路面。 镇子里的人大多早起,推开一扇扇窗户,打着哈欠往下倒污水。被淋到的人骂骂咧咧的咒骂几句也就随它去,挑着瓜果蔬菜的商贩一个接一个从四面八方汇到小镇中心,穿过逼仄的小道,买几个烧饼揣到怀里。 位于偏僻地方的小客栈也渐渐嘈杂起来,起床的、招待的、用餐的、走动的。林林总总的杂声形成一道模糊杂乱的声音。面带萎靡之色的店小二放下暗金色的脸盆,接过碗碟向后厨走去。 客栈的后花园简陋朴素,唯三棵石榴树、两盆金橘与几口水缸。 靠墙而立的深棕色水缸盛满昨夜的雨水,水缸底部还沾着些溅起的淤泥与枯叶。其中左边的一口水缸突兀的长满异常茂盛的荷花。 其他水缸也有荷花,但不过是孤零零的几朵即将凋零的花朵。 左边的水缸里长满碧绿色的宽大荷叶,叶面中间积满透明的水珠,风吹过,因荷叶表面的绒毛而变成圆珠滚落下面一片荷叶。亭亭而立的粉白荷花挤满水缸,向空气挥洒出芬芳的荷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茂盛的荷花渐渐缩到水缸里消失。重新冒出来的是顶着一朵含苞待放花骨朵的青禾。 她揉揉眼睛,仅露出一双骨碌碌圆溜溜的绯红大眼睛瞄着周围,葱根似的指尖扒着水缸像一块块玉石。等了一会见没人经过,她急不可耐的跳出水缸偷偷溜到了缘房里。 了缘房内烛光刚灭,浓厚的蜡味充斥这里,淡淡青烟从融化成一滩蜡液上的灯芯升起。罩着天青色床帐的拔地床上锦被整齐纹丝不乱,床边落了一地朱红碎屑,不知是何物。 了缘洗簌完毕,玄色僧袍已穿好,及腰长发用一根黑色布条一丝不苟的系在脑后。玉似的肌肤越发苍白,眼底缀着点点青紫。他瞥了眼跳窗进来的青禾,眸色微亮,努力抿直嘴角。 “今日起的挺早,”他拉着青禾坐在梳妆台前,从袖口拿出袖珍版的桃木梳子。顺着乱糟糟的头顶一遍遍的梳理着头发,指尖轻点花骨朵,他深深的叹气,“青禾,收起头上的荷花可好。若被有法力的人看到会有麻烦的。” 青禾充耳不闻,只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头顶的荷花遵循心底的情绪微微摇晃,甩落几滴水珠砸倒了缘脸上。 “还在生昨天的气?”了缘放下桃木梳子,挑起青禾脑后的三缕发丝,手指灵巧的变换姿势挽出发髻。“昨夜封印妖怪后回来太晚了,各个铺子里的云片糕也早已卖光。若你收起荷花,我就带你吃。” “要三……不,”青禾收起花骨朵,微蹙眉头,认真的掰着手指算数,“要三加五块,也就是三十五块。” “……三加五是八,不是三十五。” 了缘轻笑,一手按住编好的发髻,左手从怀里掏出昨夜用红珊瑚做好的蝴蝶簪子。红珊瑚易碎,稍微用力便会碎个干净,他也是很小心很小心才雕好这一个。 “阿缘大笨蛋,三加五当然是三十五喽,我怎么可能算错,”青禾骄傲的抬起小巧的下巴,得意的斜睨着了缘。眯起眼睛,调侃道,“阿缘不是凡人吗,居然还没我这个妖怪算的对,羞羞脸,阿缘羞羞脸。” “好吧,是我笨,”了缘浅笑不在意的说,小心翼翼的将蝴蝶簪子插在粉色发髻上,认真审视一会后又移动了下位置。他举起铜镜对着簪子,凑近青禾,嗓音干涩紧巴巴的问,“簪子很粗糙,红珊瑚颜色也有点不太正。嗯……你觉得簪子好看吗?” “不好看,”青禾瞟了眼簪子便将全部注意力投在屋外的后厨。 “青禾的回答好让人伤心,”了缘眉尾微挑,收起桃木梳子,靠在梳妆台边凝视着青禾,凉凉的说,“青禾不是凡人可能不知道,我们的心情会影响记忆。当心情变坏就会记忆减退,可能也许或者就会忘掉刚才许的承诺,比如请客吃云片糕之类的——” “——好看!”青禾猛拍了下梳妆台插话道,紧拽着了缘的衣服,眼睛真诚的仰视着他毫无敷衍的说道,“好看,这个坐着(簪子)……只要是阿缘做的统统好看的不得了,好看的要人命。” “要了你的命吗?”了缘抿紧嘴角,眼瞳晦涩。他偏头眺望着后院水缸,那里的荷花完全没有青禾美丽,像个拘谨羞涩的新娘,无所适从的挺立迎接陌生的世界。 “没要……可这个坐着(簪子)确实很漂亮很好看很……”青禾绞尽脑汁的想着赞美之词,偷偷瞄着了缘的脸色,吞吞吐吐的说着重复的词汇,“就是很漂亮……很好看。” “不是坐着,是簪子,”了缘诅丧的微笑,握住青禾主动示好伸出的手,“走吧,云片糕该做好了。” 推开房门,走过一条幽暗的狭窄走道。楼梯在左边靠墙的地方,浅褐色的木板遍布裂纹,年代久远的木梯在踏上去的时候发出寒碜的卡擦卡擦声。走到一半,迎面上来一位青衣道士。 他衣衫凌乱,道袍的下摆胡乱掖在黑色金纹的腰带上,背放藏蓝宝剑,腰系一柄拂尘与深黄色的雕刻蛇纹的葫芦。墨黑长发在脑后乱糟糟的束起,鬓角漏了几缕垂在肩头,俊朗儒雅的脸庞,温润如玉的气质,嘴里却不正经的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兴致勃勃的观望周围。 ……幸好下山的时候为她结印封住妖气。 了缘轻吐浊气,下颌绷紧,挡住青禾的身影。 楼梯空间不大,只能容纳三人并排行走。了缘腰板挺直,目不斜视的拉着青禾走下楼梯。擦肩而过时,道士豁然转身,凑到青禾旁边,笑嘻嘻的对了缘说,“法师,没想到你还有这趣味。” “贫僧问心无愧,”了缘拉过青禾,挡在二人中间,“道友用妖物酿酒也不怕妖邪入体。” “这样的酒才对味嘛,”道士耸耸肩,提起酒葫芦猛灌一大口。擦净嘴角溢出的酒液,他将葫芦递给了缘,“法师,来,喝一个。”话音未落,他拍着额头,懊恼的叫道,“怪事,虽然法师养着个美貌女子,但我居然忘了法师可是和尚不能喝酒,对不住了。” 了缘对于道士的讽刺恍若未闻,神色冷淡漠然。他警惕着道士的每个动作,不厌其烦的将一次次探出头好奇盯着道士的青禾推回身后,她不满的嘟囔着,锲而不舍的伸头。 “法师这是要用餐?”道士自来熟的走到了缘旁边,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爽朗的笑道,“一起一起,我在桉山捉妖捉到现在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呢。不是要吃饭吗,赶紧的啊。” 两人一妖落座,气氛诡异,剑拔弩张的氛围轰走周围的食客。食客能走,店小二可走不了,头戴蓝色瓦楞帽,肩搭毛巾的年轻人苦着脸走到桌旁。 青禾坐在了缘旁边,对面是道士。她傻不愣登的看不出来二人的不对劲,笨拙的握着一双筷子,望眼欲穿的盯着连通后厨的走道。 “一碟云片糕,两个馒头与一碗水,”了缘对店小二说,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掀开纸包,里面是自制的李子脯,“青禾,在云片糕来之前先吃这垫垫。” “李子脯啊,”道士乘其不意的抢了几个李子脯丢到嘴里,啧着嘴漫不经心的说,“健胃消食的果脯,不知道能否将昨夜的凡人给消化掉,或者说早就连骨头都化了。” 青禾捻了一颗李子脯递到嘴里,迷茫的眨着眼睛,愣愣的盯着道士说话。 “道友,无凭无据请不要胡乱猜测,她修的是善道,”了缘拍掉道士还想再偷李子脯的爪子,青禾慌忙将纸包拢起抱在怀里,怒瞪着道士。 “见谅,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诚实,”道士揉着发红肿起的手背也不恼,笑呵呵的盯着青禾,眼里毫无笑意,“妖就是妖,哪有什么善道恶道。法师,你魔怔了。” “魔就是魔,装什么道士,”了缘撩起眼睫,浅褐色的眼瞳锐利阴郁。他笑容浅淡,方桌下的手指快速翻动结下阵法,“贫僧不管你是何人,不打她的主意一切好商量。” 吐出李子核的道士挑起长眉,嘴角笑意加深,儒雅俊朗的面容散发出邪肆冷傲的气质。“呦,发现了啊。我自认为装的很像,你这个和尚是怎么发现的。” “贫僧与溯言道友有过一面之缘,如松如竹的君子人物岂是你这个魔物可以伪装,”了缘不动声色的结印,将不明觉厉抱着李子脯的青禾罩在阵法里,可保护她不受伤害。 “原来是老相识啊,解释就解释别贬低我啊,”魔物歪曲了缘的话语,双手撑在脑后,身体放松,目光直指青禾,“你圈-养的这个小妖可不简单,小心把你吞的渣都不剩——” “——我吃云片糕不吃人,更不会吃阿缘,”青禾惊愕的哎了声,急忙插话道。气鼓鼓的瞪着魔物,即使再懵懂单纯,也知道了缘相信自己会吃掉他有什么后果。她拽着了缘的袖子语无伦次,“阿缘你知道的,我不吃人。阿缘,我跟山脚那些妖怪不一样,你别杀我。” 了缘握紧青禾的手,眼瞳温柔的似柔柔的月光。 “这个小妖才化型?理解能力不成啊,”魔物语气遗憾的耸肩,灌一口烈酒,嗓音深沉沙哑,“七十几年前的大战有个战无不胜、骁勇善战的战神初云,她手里有颗洪荒出现的第一颗灵珠‘听云珠’,可以毁天灭地,也可以开天辟地。 大战中遗落凡间不知所踪,神界派了许多仙人都未找到。没想到灵珠开了灵智,还自以为是妖,硬生生的将自己变为妖物。和尚,你说,我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第97章 作茧自缚5 阿缘不在,云片糕也没有。 怀里抱着的李子脯掉了几个,皱巴巴的李子脯像是迫不及待似的跑出怀抱滚到几米外的黑色雕花盘龙柱子旁,停住不动。 光洁平整的黑檀木地板倒映出她的身影,地板擦洗的很干净,好像每走一步都会在地板上留下脚印。 青禾低着头,抱紧怀里剩下的李子脯。沾着客栈后院灰尘的青色绣花布鞋小动作的前后移动,自娱自乐的消磨着没有了缘的时间。 台阶上面的宝座上传来喋喋不休的胡言乱语,青禾掐着掌心,眉间皱起,神色不耐。 她是妖,是了缘口中的荷花妖,才不是什么战神的灵珠。 “你说自己是妖?自甘堕落,”魔物冷哼,恢复本来面具。 他端坐在精致绝伦的宝座上,血红的长发似流动的血液蜿蜒至身后,冷峻的脸庞有着一双金色眼瞳带着蜥蜴类冰冷的金属光泽,摄人魂魄,令人压抑到窒息。他古铜色的脸颊横着几道浅褐色的疤痕,很深,很显眼,像是被人近身时大力刺下。 “我本来就是妖,”青禾反驳道,理所当然的语气十分坚定。 “好,你既然要当妖,那就看看妖的下场,”魔物起身,绣着白色谈话纹路的玄色衣袍在宝座上散开如一朵开至茶靡的妖异花朵。他笔直的伸出手,掌心带着魔力让人不由自主的凝视。 青禾绯色眼瞳渐渐涣散,呆若木偶。怀里的李子脯没有了保护全部掉下去,皱巴巴的、小小的李子脯在黑色地板上弹了几下四处散落。 像个低廉卑贱的垃圾等着被人碾压踩扁。 灼热的阳光照在脸上火辣辣,汗水滑过脸庞带来蚂蚁啃噬般的痒。她缓慢的扬起眼睫,被阳光反射地面发出的耀眼白光刺的睁不开眼。身体被束缚动弹不得,手腕刺痛有温热的液体缓慢的流淌。 青禾不适应的眨着眼睛,神色迷惑,茫然的半张着嘴唇。她被绑在一根粗硕的柱子上,粗粝的木刺扎进体内,不是很疼,但很不舒服。柱子下面是一圈堆满的木柴,纵横交错的灰褐色树枝细细长长的看着好像随意丢下一点火苗都会燃起漫天大火。 柱子下面站着一圈黑压压的人群,纹丝不动紧盯着青禾。黄色的衣衫与光亮的头皮都泛着刺目的光芒。 许久不见的了缘站在和尚最前面,正对着俯视着他的青禾。他身披大红金纹□□,颈带暗红色檀木佛珠,手里也捏着一串檀木佛珠。剃发点戒疤,陌生的容貌让她不敢认。白白净净的脸上唯有眉间那一点红豆似的的朱砂痣还像以往的模样。 他淡淡的望着青禾,无悲无喜的神情如寺庙供奉的雕塑佛像。浅褐色的眼瞳在阳光下剔透澄净的好似一汪泉水,干净的彻底也虚无的彻底。 青禾脸色煞白,牙齿小幅度的抖动,发出咔哒咔哒的细碎声音。她不懂得羞愧也不知道掩饰,恐惧就是恐惧,害怕就害怕。她咬着下唇,小声呢喃,“阿缘,阿缘你看着好吓人。我是青禾,是小妖怪啊,你不要我了吗?” “方丈别被这妖孽蛊惑!”群情激愤的和尚们叫嚷道,“事到如今她还想迷惑方丈,烧了她,烧了她,烧了她!” 无需刻意煽动,全部的和尚都自发的高举拳头,嘶声叫嚷。眼里带着汹涌的恨意,胸口澎湃着怒火。 青禾茫茫然不知所措,只专注的盯着了缘,她只相信了缘。 了缘停下转动手串的动作,眼睫微动,眉间朱砂痣越发鲜红像啜饮鲜血般红润。他慢慢举手向下压,周围乱糟糟嘈杂的叫嚷顿时烟消云散。 “交出听云珠,”他淡淡的说,仰望着青禾的目光清冽纯粹。 清澈的看不见一丝温情,纯粹的找不到一点感情。 “听云珠?那东西我没有啊,”青禾委屈的眨着眼睛,瘪着嘴,嗓音软软糯檽的撒娇道,“阿缘放开我好不好,绳子绑的我好疼,都流血了。” “被捆仙索绑住当然很疼,”了缘步伐平稳的走上高台,白如凝脂的手指对准她左胸口。白皙的指尖冷冰冰的如冬日的冰块无一丝人气,他感受着掌心下的心跳,缓慢下移,干脆利落的动作带着凛冽的杀气,似一把锋利的匕首,随时准备剖开她身体似的。 “哎?这绳子是捆仙索?可我是妖啊,为什么要用捆仙索?”青禾眼里浮出笑意,得意的抬起下巴,洋洋自得的说,“阿缘真是个笨蛋,不是早就知道我是妖了吗。居然那么笨随随便便就相信了别人。” “抱歉,我误导了你,”了缘语气敷衍的道歉,清俊的脸庞阴沉冷冽。他手指用力,陷入粉色长裙,“你是听云珠,洪荒时代第一颗灵珠。由战神初云所得,大战时落入灵岩寺后山池塘,是我说错话,把你引向妖怪的道路。” “可……可阿缘说我是小妖怪啊,”青禾慌了,哽咽的说道,“我是小妖怪,住在根茎里,那里有鱼咬我,虽然我还是分不清什么是草鱼什么是鲤鱼。阿缘说他们是朋友,我就不讨厌他们了。阿缘……阿缘我是小妖怪啊,不是听云珠。” “青禾,我很苦恼,”了缘手指用力,指甲刺进她的皮肉,触到滚热的鲜血,“灵岩寺内部颓败无新鲜血液注入,藏书阁里的经书功法被魔物洗劫一空,只留下残本。再这样下去,我灵岩寺百年之内定会湮灭于众生之中。青禾,帮帮我,给我听云珠好吗?” “可你说我是小妖怪啊,我哪有什么听云珠?”青禾哭出声,撕心裂肺的稚嫩哭声响彻云霄,回荡在寂静的庭院内却像幻听的产物,除了她自己没人在乎。 “说到底,你就是不愿给我听云珠,”了缘嘴角勾起凉凉的笑意,手腕猛地向里一戳,刺破皮肤,直达滚热的内脏。粘稠的鲜血瞬间涌出来,打湿红色的□□与它融为一体。 青禾吐出腥甜的血液,抽噎着哭泣,“好疼,嘴里好苦。阿缘,阿缘给我买云片糕好不好?” “把听云珠交出来,我就给你云片糕。” “……可以要三十块吗?”青禾努力弯起嘴角,笑的不伦不类,“阿缘好讨厌,每次都骗我。在客栈明明说过要给我买三十五块,结果……还是没吃到。” “只要交出听云珠,你要多少有多少。” “只要三十五。” 小半个手臂陷入青禾体内的魔物微微挑眉,神情略微惊愕。背后劲风传来,他猛地跳开,回身挡住袭来的佛珠。暗红色的檀木珠子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在黑檀木地板上蹦蹦跳跳,响个不停。 魔物冷笑,血红发丝无风自动。手臂一甩,挥落一地的血珠。 了缘抱住昏迷中流泪的青禾,眉眼沉郁阴冷。他咬破舌尖吐出一口鲜血喷在她身上减缓血液流动,单手快速结印,逼退魔物。 了缘不恋战,主要目的就是逼退魔物赶紧逃跑。脚下生风的逃到一处森林,掏出方丈给的火莲子卷轴搭在青禾身上,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事情突变,浅金色卷轴化为一张大网捆住青禾。 原地突然升起一道强劲的龙卷风,风卷沙尘,遮天蔽日。狂风过境后,灰白色的地上只留下一滩血迹。 了缘脸色白如纸张,身体剧烈颤抖。他为了稳住心寒的颤栗,紧咬拳头。 ……是方丈? 为什么,他所尊重的方丈为什么…… 了缘深吸一口气,眼底缀着深深的青紫色。他撩起袖口,指尖利落的划伤手腕。鲜艳的血液很快滴成一根线,他变换姿势,在地上画出符文阵法。转移空间的法术一般消耗其精血,大多修仙之人都是用外物来达到这个目的。 熟悉的灵岩寺出现在眼前,了缘按着闷痛的额头,忽视眩晕的视线,脚步踉跄的往内室跑去。途中撞到几个师兄,他只暗暗咬牙推开师兄们继续向内室狂奔。 猛地推开木门,发黑的眼前出现让他目眦欲裂的景象。 方案上躺着绑住四肢的青禾,腹部的上空再次被站在旁边的方丈撕开。黑魆魆的影子跳跃在不停进进出出的手臂,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这间点燃檀香的内室。红到发黑的鲜血流个不停,滴答,滴答,一刻不停的往下落。 青禾那么怕疼的女孩子却没听见她一声痛苦的呻-吟,轰鸣的耳朵里只听到内脏被移动时滑腻的咕叽咕叽声。 “方丈!”了缘失控的大叫,推开方丈,再一次咬破舌尖喷出鲜血洒落在青禾身上。但重复的方法最是无用,腹部的伤口依然源源不断的流出血液。“方丈,她身上没有听云珠,她只是个荷花妖,只是个小妖怪!” “你糊涂了,她就是听云珠,”方丈逼视了缘,恶狠狠的叫道,“了缘你该知道,我灵岩寺一日不如一日,再这样下去,就真的要毁在老衲手里。” “……你真的要杀她?” “了缘,你爱上她了?”方丈冷笑,“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初就该让你在河里自生自灭。” “对不起,”了缘欺身而上,右手快速挥出。方丈挡住攻击,冷不丁被了缘的右腿给踹倒。他急转身体,拽掉佛珠。一颗颗珠子似坚硬的石头砸在了缘身上,他喷出一口鲜血,克制不住痛楚停在原地。 “了缘,放下屠刀,归依我佛。” “我的屠刀为青禾而举,我的归属只属于她,”了缘淡然一笑,指甲迅速抠掉手腕结出的血痂,凑到嘴边,大口大口的吞咽腥甜的鲜血。 方丈惊讶的叫道,“了缘你不要命了,禁术哪是那么好用的。”他气笑了,“为了一个灵智不全的死物想杀死师傅,了缘,你行啊。” “对不起,”了缘低声愧疚的说道,手中动作却不慢,“请你睡下。” 一道血光从他身上发出,呼啸而过的金色佛像飞过方丈的身体。他瞪大眼睛,不甘心的倒下。 直到方丈昏迷,了缘才倒在地上。 他挣扎着向前爬,身后一条弯弯曲曲的血迹。 解开绳索,双目无神的青禾沉默的望着了缘,白色的嘴唇哆嗦着像是要哭,他已经准备好迎接她的泪水。但青禾弯起眉眼,嘴角微勾,露出一个淡如晨雾的笑容,很浅很淡,可还是一个笑容。 “阿缘,我没有听云珠,我真的没有,”她艰难起身,发髻的蝴蝶簪子倏然掉落,轻轻触碰便粉身碎骨,碎个干净,十分彻底。 了缘攥住青禾的胳膊,视线一阵阵的发黑,手里的温度再也握不住。轻飘飘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 “阿缘,玉碎了,”青禾想要弯腰拾起染血的碎片,却被了缘死死拽住。 “你不要惊慌,”了缘舔着干涩的下唇,笑容温柔,浅褐色的眼瞳似轻柔的月光落在水面上,“趁着现在没人发现赶紧离开。切记,出去后不要再接近寺庙道观,不要到人群里,想吃云片糕了就午夜上出去,晚上人少。” “阿缘,玉碎了。” “还有,不要随便出现在人群面前,不要像小时候那样倒在水池边会被人发现的。也不要相信任何人,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了缘急切的说道,恨不得将所有防身本领教给她。 “阿缘,玉碎了!”青禾淡淡的说,绯红眼瞳沉静淡然,不似往日那个呆傻的女孩。 “……笨蛋,这是珊瑚,不是玉,”了缘手指哆哆嗦嗦的捧起青禾的脸,想要擦净她脸上的血渍却越擦越脏。他苦笑,嘴唇缓缓靠近她浅色的唇瓣,快要接近时,他顿了一下,向上移,深深的吻在额头。 “青禾,不要相信任何人,快走吧。到一个人烟稀少、山清水秀的地方。” “那你呢?”青禾眉眼弯弯,笑容温婉,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擦净了缘眼角的泪水。含进嘴里,怕苦的皱眉,“阿缘,你让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可阿缘也是人,我要相信你吗?” “总是阿缘骗我,至少也该让我得意一次,”她冰冷的指尖点在了缘眉间朱砂痣上,“红色,红豆色,珊瑚色。阿缘,其实我真的是听云珠。” “你……”了缘话音未落便晕过去倒在青禾肩头。 她凑近了缘,舔了下眉间朱砂痣,“好苦,果然没有云片糕好吃。我真笨,现在才想起来。听云珠可以改天换地,倒转时空。 阿缘,记的我那三十五块云片糕。” 时光回溯,转回十七年前。 顺流而下的长河飘着一个篮子,篮子内铺着些藏蓝色碎布还有一个小婴儿。婴儿眉间缀有一颗艳红朱砂痣,在白嫩的脸上仿若雪地红梅。 篮子在水面上飘飘荡荡,一角已经浸水。在篮子快要坠入河底时,一片宽大的墨绿色荷叶托住篮子慢悠悠的送到最近的桉山山脚。 “二师兄,你看那有个婴儿,”面容稚嫩的和尚慌忙跑下石梯,拽住篮子。被称为二师兄的少年捏捏婴儿滑嫩的肌肤,疑惑的看着篮子下面的荷叶,“奇了怪了,这荷叶怎么跟通人性似的托住篮子,管他呢,六师弟把小婴儿带给师傅。” “好嘞。” 小婴儿似乎察觉到自己将要被带到陌生的地方,他小小的手紧握着荷叶,但肯定的敌不过一个六岁孩童的力道。 很快的,两个和尚带着一个手里捏着荷叶碎屑的小婴儿回到灵岩寺。 缺了一小块叶片的荷叶抖了几下,悄悄隐没于河底。 第98章 重来一次 “出来吧,”七岁的了缘小声呢喃道。 他虔诚的闭上眼睛,满心期待睁开眼后便会看见自小守护自己的人。他抿着发白的嘴唇,睫毛轻颤在眼睑处投下晃动的暗影,白白净净的脸上一点朱砂痣像是粘上了一颗红豆。 了缘抱着一堆师兄们换洗的衣服站在灵岩寺后山的石梯上,他穿着师兄们穿不下的青色僧袍,宽大破旧的衣衫下摆与袖口用黑色布条系住。莲藕似的小胳膊戴着用黑绳串起的珊瑚珠子,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红光。 浅薄的阳光透过遮天蔽日的树叶零零碎碎的落下来,耳边除了湍急的流水声与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别无他物。 ……那人没有出来。 了缘松开紧攥着衣衫的手指,缓慢很慢的撩起眼睫,浅褐色的眼睛似流转着雾气,水汽朦胧。他咬紧下唇,抚平被抓皱的衣服,捡起掉在地上的一件换洗衣物。 “你好害羞哦,不过,没关系的,”了缘深吸一口气,肩膀骤然放松。他眉眼弯弯,脸上的笑容柔和愉悦,“没关系,我还小,总会看见你。” 他勒紧布条系紧衣衫下摆防止蹲下去的时候踩脏衣服,大步跑下石梯,在河边停住。撩开一角青衫蹲在河边一块爬满青苔的石头上。 初春的河水还带着冬日的凛冽寒冷,清澈的水面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吹在脸上凉丝丝的很舒服。急速流淌的河水在岸边石块中打着卷飞奔到远方,偶尔冒出几尾小青鱼甩着水珠扑通一声隐没于水底。 了缘将袖口撸到肩膀,抱起一大堆的衣服浸泡在河边一个专门挖出来的凹洞中。浸在水里的手指冻的发白,他转头拿起旁边放着皂粉的竹筒,回头,惊讶的看到所有脏污的衣服都洗净拧干挡在脚边干净的石块上。 了缘眼睑发红,吸着鼻子不愿落泪。“好狡猾的人,”他揪着半湿的衣服,指腹在上面细细摩擦着,小声呜咽着,“好狡猾,不想跟我见面偏偏每次都用这么挫劣的温柔哄我开心。讨厌鬼,一个完完全全的讨厌鬼。” “你出来好不好?”了缘揉着手腕戴着的红珊瑚,慌乱不安的说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出来好吗?我就是想看看你,想知道你是谁。” 周围寂静一片,没有任何人出现。 身后传来模模糊糊的男声,熟悉的声音是师兄们互相调侃时的语气。了缘慌忙揉着眼睛,以便让那点红晕不太明显。 他眼睛红通通的像个兔子,抱起洗净的衣服,瞥了眼身后的河水,抿着嘴角磕磕绊绊的说,“谢……谢谢你帮我,请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就当那是小孩胡搅蛮缠的蠢话。” 他扣着鼻尖,几次回头望向河面。师兄们笑哈哈的跑来拿走衣服,拽着他胳膊跑回灵岩寺。 灵岩寺是他的家,他赖以生存的家。师兄们虽然懒惰些、常爱使唤他,但他们心地善良性格淳朴,会把自己珍藏的玩具零食向他分享。时常在午夜过来检查弟子是否睡熟的方丈也很好,对他偷偷藏书阁看书并拿走经书临摹的事心知肚明却不追究。 他有时会十分惶恐,半夜惊醒,攥着棉被彻夜不眠。怕这种平静安逸的生活会一去不复返,会被他身上的秘密彻底击碎烟消云散。怕方丈会以为保护他的那人是妖怪将她杀死,怕师兄们会怀疑他时不时怪异的举动近而远离他。 他很怕,很怕,可……还是想见她。 “出来吧,”十四岁的了缘轻轻呢喃。 他穿着白色衣衫,胸前戴着暗红色檀木佛珠,墨黑长发用一顶红珊瑚蝴蝶发冠束在脑后。脸上的婴儿肥全部褪去,轮廓变得明朗清晰,浅褐色的眼瞳柔和温雅,清俊的脸庞有着谪仙般的淡然出尘。 了缘靠在后山池塘的假山,从怀里掏出一包浅黄色纸包,纸包用红绳子系住,表面似乎被重物压过瘪瘪的。他解掉绳子,掀开纸包,露出下面三块压碎的云片糕。 三块云片糕的边角全部被压碎,雪白细腻的糯米粉围住中间可怜巴巴竖起的一点云片糕。黑芝麻散落在碎屑中像是大雪中的泥点,虽然云片糕的卖相不好,但香甜软糯的味道一点也没变。 “抱歉,云片糕被我压碎了,”了缘指腹沾了点云片糕碎屑含在嘴里,敛下眼睫,浅褐色的眼瞳似一汪春水般迷离清亮,“云片糕很好吃的,我想你也会喜欢。是喜欢的吧,有时师兄们放在枕头边的云片糕会无故消失,是你拿的吗?” 没有回答,没有人影。 干燥滞闷的空气无一丝微风,池塘里的荷叶死气沉沉的低着头。地面被炽热的阳光晒的发白,几只蚂蚁匆匆忙忙的搬着蚂蚱的死尸跑到阴凉地方。 了缘神色平静冷淡,一次次的沾着碎屑含进嘴里。脸颊晒的发红,鬓角的发丝被汗水打湿泛着亮光,滚滚汗水从额头冒出顺着眼角滑落衣襟,胸前的衣服已经汗湿。白衣紧贴着身体,黏腻闷热像是另一层皮肤。 “你出来好不好?”了缘的声音很轻很淡的说,眼神发虚的望着地面。“不要再躲了,出来啊,你出来啊。”他一把握紧纸包,点点碎屑从指缝漏出,“不要再躲了,我怕你藏的太深,我再也找不到你。” 背后有细碎的悉悉索索声响起,绵软拖拉的脚步声踩过杂草慢慢接近。 了缘浑身一紧,欣喜若狂的转身。 “了缘,你的样子好像看到鬼一样,”二师兄挠着发红的脑门,好奇的瞅着了缘发白的脸色,“喂,你不会真的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你别吓我啊,我可不会被你吓到。” “买来了?”了缘弯起嘴角,将失望掩饰在笑意之下。接过二师兄递来的浅黄色纸包,他漫不经心的挑着系住纸包的红绳子,“你先走吧,我一会就出去。” “你小心点啊,这后山可是被方丈明令禁止不准进的地方,”二师兄从袖口里摸出两颗毛桃,在袖子上随意的擦了几下,丢给了缘一颗,“对了,方丈刚才找你,待会你直接去内室。” “嗯。” 二师兄啃着毛桃离开,了缘解开绳子,将完整的十三块云片糕放在假山平坦些的地方。“云片糕就放在这里。若你喜欢,我便天天备下云片糕。” 没有任何回应,他的问话便如疯癫之人的自说自话。了缘轻笑了声,抖开手里的纸包,将里面完全碎掉的云片糕吞入肚中。 内室是方丈诵经念佛的地方,里面点着两排檀香,浓厚的香气充盈这里。了缘关紧木门,跪坐在佛龛下面的蒲团上。 “了缘,知道老衲为何要给你起这个法号吗?”方丈起身,替换掉佛像前快要熄灭的一支香烛,“了缘,了缘,了却情缘。你小时候,老衲为你卜了一卦。命有一劫,无法躲避。可今日老衲重新卜卦,你的劫竟自行消去。” “我的缘……死了?” “老衲不知,”方丈喟叹道,“既然命里无劫,你可愿剃发?” “我……不愿,”了缘低着头,指腹摩擦着手腕戴着的珊瑚珠子。神情挣扎困惑,忽然闭上眼睛,神色逐渐平静下来。“方丈,我心里住着他人,若剃发为僧,也只会对佛主不敬。” “你出去吧。” “方丈……是要赶我走吗?”了缘抿紧嘴角,嗓音干涩,“我自当遵守。” “灵岩寺还不至于多一人的饭就吃垮了,”方丈转着佛珠,无奈的轻笑,“可惜了,以你的资质定会飞升为仙,你真的不愿剃发?” “我会住在后山,”了缘起身,拿过方丈手里的火捻子点燃檀香,“平日以字画卖钱,日常生活不会频繁的往寺庙里去,木柴清水也不会让方丈操心。只劳烦方丈将后山那座破庙借我暂住。” “你……去吧去吧。” 了缘弯腰,尊敬的行礼。 后山的破庙积了一层厚厚的灰,稍微动弹便是一阵阵沙尘暴似的灰尘。霉味充斥着里面,蜘蛛网比瓦片还多。他借用木块修好屋顶的破洞,用几根粗硕的木头撑住歪斜的墙壁。到桉山砍了三捆木柴给寺庙,他跑到池塘边修剪杂草。 “从今以后我便住在这里了,”了缘轻轻抚摸着绽放的荷花,“请多来劳烦我吧。” 他在这里一住几十年,自娱自乐的活到暮年。 天晴了,就搬出粗糙的板凳坐在池塘边。在边上放着两三块云片糕,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临摹着荷花挺立的模样。 下雨了,就举着一把残破的油纸伞立在廊檐下。眺望着池塘里水汽缭绕的景象,聚精会神的倾听着荷叶发出的每个声音。 生病时得偿所愿的裹着被子坐在床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池塘。装作昏迷的样子等待夜晚来临时那人温柔小心的触碰。 旱灾时心急如焚的从灵岩寺后山挑来一桶桶河水浇灌到池塘里,看着荷叶依然保持绿油油的颜色,欣喜的揉着酸痛的腰部。 头昏眼花的老年让人很不适应,最煎熬的便是再也看不清池塘。 他躺在床边,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抹粉色的身影。 “你总算出来了,”了缘布满老年斑的手颤颤巍巍的从枕头便摸出一包云片糕,“喏,今日的你还没吃。” 青禾掀开纸包,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果真是三加五三十五块。 “能……凑近些吗?”了缘趴在床边,仰视着青禾,“凑近些,我看不清你的模样。” 青禾握住他的手,蹲在床边。她描绘着了缘的眉眼,疑惑的低语,“怎么那么快就老了,好快,我还以为你才十几岁的。” “凡人的时间当然很快了,我不想问的,”了缘前世的记忆至见到她时便恢复,他目光贪恋的留恋在青禾脸上,一笔一划的将她的音容笑貌全部记在心里,“虽然总说着不要问、不要问。可还是有一句话堵在心里不吐不快,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我的能力很弱,”青禾羞愧的咬着下唇,将他的手放在脸庞轻轻蹭着,“时间回溯法只能在一个人身上用一次。阿缘,我好怕你会因为我受到伤害,非常害怕。” “对我的这一世满意吗?”了缘呼吸急促,低声咳嗽,他迅速用手捂住嘴唇,藏起手心的血液。“你没有出现,我过的普通安逸。满意吗?” “……满意,”青禾眨着湿润的眼睛,微笑着说。 “可我不满意,”了缘抱着青禾,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我欠你的三十块云片糕还没有还,青禾,等我投胎好吗?” “三十块不是给了吗?”青禾迷惑的数着手里的云片糕,重复数了好几次还是正确的,“阿缘,这不就是三十五块吗?” “笨蛋,说了多少次了,三加五是八。” “三加五是三十五,”青禾斩钉截铁的叫道,“三加五就是三十五块,明明是阿缘数错了。” “三加五不是八?”了缘靠在床头,嘴角宠溺的笑意无论如何也压不住。 “当然,”青禾立刻回答,昂起小巧的下巴,得意洋洋的回答。 “三加五是三十五?” “当然。” “你愿意等我转世?” “当然……哎?”青禾反应过来,怔忪的望着闭上眼睛面带微笑的了缘。她凑近了缘,轻吻额头,“不需要骗我了,大大方方的问我是否愿意等你转世,我也会理所当然的回答你‘当然’。” 第99章 甜蜜生活 剪影般的黑色树枝后高挂着镰形弯月,清风自动,院内的一棵桃花纷飞落下似一场漫天大雨。 桃香充斥着这间静谧幽然的卧室,几片粉色桃花趁着银灰色的月光落在原木地板上。风吹过,打着卷儿飘到地板上铺着的被褥之上。 月色照在窗棂上投射出的横纹清楚的印在锦被上,也留在一双绯色眼瞳中。 白天吃多了,毫无睡意的青禾双目无神的盯着头顶幽幽的房梁。有几只小小的壁虎快速爬出阴暗的地方,在房梁上肆无忌惮的到处游走。 耳边萦绕着均匀有节奏的呼吸声,一声长——一声短,很有规律性。她忽然转身,在悉悉索索的细碎声音中侧着身体面向了缘,脑袋枕在胳膊上。用目光一点一点描绘着身旁睡熟的了缘,用呼吸去感受他喷洒出的气息。 月光下的了缘像渡着一层柔光的白玉像,细细的绒毛在银灰色的月光中清晰可见。纤长浓密的眼睫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似栖息在眼睑上的蝴蝶抖动着薄薄的蝶翼。 看着看着,了缘纤长的眼睫突然颤动了一下,眼皮下的眼珠左右转动似乎就要醒来。青禾不知为何有种做贼般的心虚,急忙闭上眼睛假装睡下。 了缘静静的睁开眼睛,神色不动,习惯的瞟了眼侧身对着他的青禾。他慢慢起身,衣服摩擦被褥的沙沙声仿若夏日雷鸣般刺耳尖锐,莫名的口干舌燥起来,吞咽唾沫的响声大的惊人。 他小心再小心的弯腰凑近青禾,越来越接近红润的唇瓣。他深吸一口气,浅褐色的眼瞳晃动着水光。迅速低头,轻吻在青禾额头。嘴唇与光洁的额头相触碰的感觉柔软的不可思议,他舔着干涩的嘴唇,急急忙忙的倒回床上,拉起被子挡住整张脸。 摸着额头的青禾困惑的小声嘟囔了一句,猛地起身,干脆利落的捧起了缘的脸深深的亲了个爽。尝到久违的甜味,她心满意足的叹气倒回床上很快睡着。 睡不着的了缘愣愣的摸着嘴唇,脸颊通红,头顶冒烟的呆呆望着房梁数着移动的壁虎。 印出的窗棂条纹从脸颊移动到脚尖,镰形弯月从墨绿色的枇杷树梢跳跃到绽放的桃树后面。深褐色的树干边缘泛着光,粉色花瓣落下的速度开始变快,风声逐渐加紧。 “阿缘,阿缘?”下半夜睡不着的青禾眼睛胡乱转着,抓着被褥挡住自己下半张嘴导致软糯的声音隐约模糊。她指尖骤然抓紧被褥,在上面留下很深的皱褶。小心的瞟了眼身旁紧闭双眼,呼吸平缓的了缘,“阿缘?你睡了吗?” 无人回答,唯有花瓣时不时的飞进来,卷着香气的清风吹到身上凉飕飕的令人发寒。寂静幽深的卧室黑魆魆的如一片墓地,静默吸收着所有声音。 青禾用力攥紧被褥,脸色微白,绯色眼瞳带着惶恐的水光。 “阿缘……阿缘你睡了吗?” “嗯,”了缘轻轻嗯了一声,慢慢撩起眼睫,浅褐色的眸色在月光中像缀着满天繁星。他向青禾的方向翻身,脑袋枕在胳膊上,温热的手指撩起青禾脸上凌乱的发丝,柔声问道,“害怕?” “本来不害怕的,”青禾低声说道,嗓音委屈。她扭动着身体凑近了缘,额头蹭着他的下巴,“可叫了你的那么多声你都不回答,我就害怕了。” “用不着害怕,”了缘低下头,轻吻在青禾的额头,胳膊搭在她腰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我就在这里,看,我的胳膊搭在你腰上。你可以感觉到我的温度、我的身体。所以,用不着害怕的。” “嗯。” “明天吃什么,还要云片糕吗?” “当然,”青禾软软的说,“要很多很多。”她撒娇的用额头蹭着他胸口。蹭了一会,将本就松散的衣襟蹭开,露出下面柔韧精瘦的胸膛。她嘴唇若有若无的触碰到一点凸出的朱果,感觉身下了缘颤动的身体,觉得好玩的笑出声。 了缘微蹙眉头,耳尖发红,肩膀不易察觉的紧绷了一瞬间又快速恢复。 “唔……有些多呢,”他挑起青禾的下巴,指腹按压着她红润的唇瓣,眼神幽深,“青禾该知道人间的规则,想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等的代价。你准备用什么换那许多许多的云片糕?” “阿缘要什么?”青禾巴拉着他的衣服,直接问出口。她神色懵懂信任,好像无论了缘做什么都可以,“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了缘微微瞪大眼睛,抿着嘴角。在青禾期待的目光中,眼神闪躲,四处乱瞄。他摸着鼻尖,喟叹一声,额头抵在青禾微凉湿润的额头上,嗓音低沉沙哑,“先……问个问题,为什么那么讨厌红豆呢?” 青禾困惑的眨着眼睛,抿着嘴促狭的笑了。她抬起下巴仰望着了缘,指尖点着他眉间那一点朱砂痣,小声解释,“红豆色,不喜欢这个颜色。阿缘不觉得红豆跟它很像吗,看着这个就一点都不想吃红豆。” “……是因为讨厌我吗?”了缘脸色变得煞白,语气很冷的说。 “哎?为什么这么说?”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了缘神色苦闷,淡淡的说道,“真抱歉呢,因为我而让你讨厌一种食物。” “不,是喜欢,”青禾反驳道,目光专注的盯着朱砂痣,特认真的说,“在我心里,红豆就是这颗痣,要是我把红豆吃掉,不就相当于把你吃掉一样吗。” “因为这才不吃红豆的?”了缘眉眼蓦然柔和下来,浅褐色的眼瞳柔软的一塌糊涂像屋外的月光。他第一次主动亲吻在青禾嘴角,倏然后退,舔着下唇羞涩的抿着嘴角,“明天……会有一个很大的惊喜。” “现在不可以说吗?” “说了就不是惊喜了。” 翌日,青禾特意起了个大早,趁着了缘不在翻遍房间也没有找到所谓的惊喜。她站在散乱的房间中央不满的撇着嘴,不耐烦的将房间全部弄乱。零零散散的家具玩偶被褥杂乱无章的堆在大厅里,好像遭贼似的凌乱不堪。 宁静的屋外响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啪嗒啪嗒的木屐声逐渐接近。青禾惊叫一声,慌乱的捂着额头将房间快速恢复原样,傻呵呵的坐在房门前挠着门框祈求了缘不要发现她弄乱房间。 原木地板上散落一地的桃花瓣,薄薄的一小片边缘已开始卷曲泛黄。灰白色的雾霭围绕在两棵桃树旁边,慢悠悠的左右晃动好似缓慢流淌的溪水。 墨发白衣的了缘捧着一个暗红色雕花食盒走来,他在门前停留片刻,眉尾挑起,意味深长的俯视着憨笑的青禾。 “哈……看……看什么,我又没有捣乱,”青禾鼓着腮帮子语气很冲的叫道,眼睛不敢直视着了缘,手指纠结在背后。 “我也没说你把房间弄乱了,”了缘脱掉木屐,踏进房间。青禾长舒一口气,放心的跟在了缘身后,狗腿的搬来矮塌与两个蒲团。 了缘撩起下摆,跪坐在蒲团上。青禾坐在他对面,两眼发光的盯着了缘,企图找出惊喜。 “先吃饭,”了缘掀开食盒,将青禾的一碟云片糕拿出来放到她面前。他胳膊往里伸,端出下面一层的一碟馒头、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与一小碟咸菜。 青禾攥着筷子,疑惑的嗅着空气中弥漫的香气。这股香气不同于云片糕与桃花,也不像白粥的味道,更不是咸菜的味道。 很香,起初是浅浅淡淡的一点不易察觉。但只要注意到了,就绝不会忽视掉,想不注意都难。悠远清淡深处带着勾魂夺魄的诱惑力,像是一层又一层的云片糕,每一层都会有不同的味道。 青禾啃着手里干巴巴的云片糕,越吃越不对味。 以前最喜欢的云片糕现在也像无味的蜡烛似的,那股香气到底是什么,为何与记忆中的云片糕越来越像? “阿缘,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 “有吗?”了缘咬着馒头,敛下眼睫,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得意笑容。他握着筷子敲了下装着白粥的瓷碗,清脆的撞击声引来青禾的注意。他撩起宽大的白色袖口,伸手,从青禾面前的盘子里夹出一块云片糕。 白如玉的指尖握着深色的木筷,淡粉色的指甲泛着柔和的光泽。缓慢的从眼前滑过夹走雪白的云片糕,那股抓心挠肺的香味越发浓郁,似乎是从手指里散发出来的。 青禾目光愣愣的,耸动着鼻翼贪恋的嗅闻着这股诱出馋虫的香气。 “好香。” “有多香?” “嗯……很香很香,”青禾笨拙的说着赞美之词,凑到了缘旁边,趴在他盘着的双腿上。她蹭着了缘的腰部,眼神痴迷,双颊透着病态的晕红,喃喃道,“好香,这味道好像云片糕的香气。” “你饿糊涂了吧,”了缘还是不动声色的,神色淡然出尘,墨发如瀑披散在身后。他状似不经意的拉开衣襟,指尖虚虚的划过胸膛,咬一口曾经嫉恨的云片糕。细细品味着软糯细腻的糯米粉在口中化开,任甜到腻人的味道在口腔泛滥。 一点糯米粉的碎屑沾着唇角,在他玉似的脸上分外显眼。 像是被这米粒给引诱,青禾直起身,低声呢喃,“阿缘,我好饿,让我舔一下好吗?”她双手撑在了缘身侧,抬起下巴,精准的凑到了缘嘴边,舔过碎屑。 了缘放下筷子,云片糕打个滚掉到地上碎成两半。他倾身,轻轻含住青禾的唇瓣,嗓音压低甜如蜜糖,“好啊,想舔多久就舔多久。” “……好,”青禾目光痴迷,猛地将了缘压倒。 阳光变得炽热,地板上的桃花瓣彻底枯萎,懒懒的空气催人欲睡。了缘倚靠在门框上,膝上躺着睡熟的青禾。他的身后一盏刻着简体夏字的青铜香炉正在燃烧,冉冉青烟徐徐冒出,编织出他想要的美梦。 “青禾,祝你做个好梦,”了缘将青禾鬓角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弯腰吻上她额头。望着屋角不再需要的云片糕,他嘴角的笑意加深。 第100章 有缘无份1 故事的主角是一条鱼,不是叫‘一条鱼’的少女,当然更不是名为‘一条鱼’的少年。主角呢,就是一条鱼,一条生长在淡水河中,普普通通,吃着杂食长大,有着流线型脊背,红金鳞片,白肚皮,死鱼眼的雌性红——鲤——鱼。 当然,作为主角也不能说我们的鲤鱼是个平凡普通随常可见的鱼。最起码,它可是吴源村内十里八乡生的最可爱、长的最快、身子看着最肥美的一条鲤鱼。 周围一切村庄的村民在路过吴源村的时候,哪怕相隔几百米也要特意跑到村长家屋前的那条河去看望我们的主角。蹲在河边点着旱烟称赞它、遐想它,指手画脚不说还会用怪蜀黍般垂涎的目光盯着它肥美丰腴的小身体。 村民们雷打不动每天观望的热情可惹恼了吴源村村长家里的那条大黑狗。说来也奇怪,两个不同物种的小动物竟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刻出生的。 大黑狗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生灵便是我们的主角红鲤鱼,那一眼可谓是天雷勾地火啊。从此以后,红鲤鱼与大黑狗就过上了‘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你只能是我大黑一个狗的。生是我的鱼,死是我的尸’的霸道门卫小娇鱼的路线上了。 虽然我们的大黑狗时时刻刻捍卫着红鲤鱼的生命,用低沉的咆哮轰走想要捕捞鲤鱼的熊孩子,找到各种尸体丢到河里当食物。虽然我们的红鲤鱼每天睁眼闭眼看到的最多的就是大黑狗,可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却是赤-裸-裸的一大硬伤。 过了两三年,红鲤鱼还是记不清村长家的大黑狗与其他狗狗有什么区别。只遵循着本能在定时定点的时刻跑到岸边咀嚼死肉,填饱肚皮。 咳……当然。若是一直这样平淡无奇的过下去,最好的结果就是大黑狗保护红鲤鱼的举动真的惹怒了村长。然后与红鲤鱼一起在某个夜晚变成村长家难得一次的美味佳肴,同年同月同日死。 本文故事结束。 …… 骗你们的。 故事的转折缘由大黑狗吃多了,不光吃过了还在仲夏之夜吹了凉风。于是,我们忠诚威武的大黑狗就这样华丽丽的拉肚子了。 没了大黑狗的警戒,敢于路过小河的村民自然也多了起来。那些抽着旱烟、面色萎靡不振的村民们冷眼打量着河里的浮尸,暗地里鼓励自家孩子拿网捞鱼、争抢尸体上的值钱东西。 吵闹不休的河里泛起一圈圈的波纹,层层荷叶之下的主角——红鲤鱼甩着尾鳍跟在自己兄弟姐妹身后悠然自得的蹦跶着,因为它生的最为肥美——肥胖,也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最后面。 天边已是暮时,残阳如血大片大片的铺展在河面上。不断摇晃的水面倒映着光怪陆离的人影,扭曲怪异的面容似地狱恶鬼。随着皮肤黯黑的孩童撒网拉网的动作一条条泛着银光或金光的青红鲤鱼被打捞上岸。 头颅低低垂着的莲蓬被一只只手攥住根茎,拦腰折断。荷叶无助的晃动着,血染的河水突然映出一抹翠竹般的青色。 红鲤鱼躲过漫天挥洒的渔网,毫无光彩的死鱼眼倒映着一个身穿青色衣衫的和尚。 和尚面容清俊冷淡,眉眼蒙上一层暗沉沉的阴霾,嘴角紧抿透出一股生人勿进的阴沉。眉间一点朱砂痣在白如羊脂的脸上衬的越发艳红,与他阴鹫冷厉的气质不太相符。 和尚的青衫沾上些干褐的血迹,两手血淋林的一路滴着血珠。他步履沉重的路过小河,盯着手里的散发出不详血光的珠子看了一眼。不屑的冷笑,随手将珠子丢到水里,溅出一小朵透明的水花。 大如珍珠的珠子很快沉入水底,水波荡漾间萦绕着淡淡的红。 红鲤鱼可不管那是什么,秉承着丢到水里那就是它的原理。它摆动鱼鳍,嘴张,腮动,那颗有着淡淡血腥味的红珠子就滚到肚中。 拉肚子的大黑狗毛绒绒的脸上还能看出郁闷与不爽的神情,它一瘸一拐的走出高高的草丛。嗷呜一声从草丛里一跃而起,大声咆哮着风驰电掣的飞奔到河边赶跑想要逮走红鲤鱼的小屁孩。 面露凶光的农民挥舞着铁锹想要攻击大黑狗,身姿健硕、动作灵敏的黑狗扒拉着灰尘,龇牙咧嘴的低吼。为首的一个村民瞥了眼村长家的门匾对其他人说了几句后皆焉焉的离开。 大黑狗得意忘形的转着圈,甩着毛绒绒的脑袋被垂在脑袋旁的耳朵打了几巴掌。它呜咽一声尴尬的用爪子挠着脸颊,舔着嘴唇一步一歪的走到河边。低头,嘴里发出有节奏的低鸣,将嘴里一颗颗与和尚手里相似的黑丸子丢到河里。 丸子上面还有大黑狗的唾沫,可红鲤鱼可不管这些,照样一个不漏的吃掉黑丸子。 报应很快就来了。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天边夕阳的余晖渐渐消失。层层荷叶下面变得昏暗幽深,红鲤鱼忘了自己已经吃饱还是围着荷叶根茎有一搭没一搭的啃着根茎。 它覆盖着细细小小鳞片的白肚皮突然冒出一丝丝红光,随着时间消逝,红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直到覆盖整条长河。 大黑狗惊的往后蹦了几下,错愕的瞪大眼睛,摇着头被耳朵扇了几巴掌。它猛地扑上去对着河面汪汪叫个不停,也不管红鲤鱼是否听得懂狗语。 村长家的人听到动静,扒着门框呆若木鸡的看着跟疯狗似的狂吠的大黑狗与河里不详的红光,喃喃低语道,“妈呀,要成精了。” 水面上紧紧挨着的荷叶起初很浅的抖了一下,然后抖动的速度逐渐变大,变大,变大。轰——的一声。水面如沸腾的铁锅瞬间乍起,无数透明的水花中簇拥着一个裸-体的少女。 岸边的大黑狗一脸懵逼的仰望着空中赤-裸的少女,嗷呜一声羞涩的叫着,默默的抬起一只黑爪子挡住左眼。另一只眼睛却冒着荧荧绿光聚精会神的盯着少女。 眼见少女即将掉在地上,大黑狗愣了片刻,恍然大悟的抬起两条腿原地转了三圈。周围忽然升起一阵白色烟雾,烟雾散去时,留在原地的只有一个俊俏英挺的兽耳少年。 少年看着大约十六七岁,皮肤是健康均匀的蜜色肌肤。齐耳的黑色碎发乱糟糟的翘起带着少年人的朝气蓬勃,头顶竖起的耳朵毛绒绒的此时可疑的发红还一颤一颤的。 他原地蹦了几下,晃着脑袋将兽耳隐去变成凡人的耳朵。少年身姿纤细高挑,两腿尤其的长。穿着一件半袖镶狗毛的黑色短褂,脖子上戴着一个红绸系住的铜黄色铃铛。腰系红色丝绫,下-身着一件墨蓝色短裤,两脚没有穿任何东西赤足踏在地上。 少年也就是大黑上前几步,找准位置精准的接住赤-裸的少女。少女眼里含着一汪泪水,傻愣愣的与低头的大黑对视。 大黑不适应的挪动着抱住少女的两手,手心与软滑皮肤相触的感觉传到脑中。他浑身打了个很大的哆嗦,脸颊红如鲜血的瞪大眼睛,手一抖,差点将少女摔到地上。 少女一直乖乖的缩在大黑怀里,好奇的看着两个鱼鳍——手。像是刚出生的婴儿模仿大黑的动作,鼓着腮帮子使劲将脸颊憋红,动作幅度很大的抖着身体。 少女的容貌只能说秀气干净,眉清目秀有着天然的柔和无辜。纯粹的蔚蓝色眼睛像是波澜起伏的大海,她皮肤很白,有如珍珠般的细腻莹润的白,通身肌肤在夕阳下像渡着一层薄膜闪闪发光。 耳边缀着一层细细小小的白色鳞片,一直蔓延到脖颈处。她有着一头浓密的墨蓝色长发因被河水浸湿而紧贴在身体上,身材曲线全部暴露在大黑眼里。 她试着活动鱼鳍——手指,笨拙的张开五根长长细细的东西大力掐着自己脸颊。刺痛的感觉迟钝的传来,她哎呦一声吓的嚎啕大哭。 大黑焦急的俯视着少女,急的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他回想村长家哄婴儿的举动慢慢晃着胳膊,像个人形摇篮似的将少女晃来晃去。 少女不为所动,依然哭的惊天动地,源源不断的水流从眼睛冒出来打湿胳膊与地面。很快便在地上的浮尘上形成一个深色的凹洞。 “别哭了,你哭的我心好疼,”大黑晃着身体走到河边,捞过一具肿胀发白的尸体,撕下一块腐肉凑到少女嘴边,“来,把肚子吃饱。” 少女偏头,贪恋无节制的啃着腐肉,很快就将手掌大的腐肉吃光。“你是谁,为什么要给我东西吃?”她揪着脸上的鼻子,发出含糊不清的鼻音,“这是什么,好难受,我的鳞片呢?” “我是大黑,”他握住少女的手拉到自己脸颊旁蹭着,欣喜的说道,“你是我养的媳妇,叫小鱼,对了,要穿衣服。” 他拍着额头,懊恼自己现在才想起来。慢慢将少女放到地上,他脱掉短褂披在她身上。“来,把衣服穿上不然会着凉拉肚子的。”他脸色略微发青,捂住肚子心有戚戚的说,“拉肚子很难受的,我不想你难受。来,把衣服穿上吧。” “衣服?”小鱼神色懵懂不解的抱着短褂,好奇心很重的低头嗅闻着衣服上阳光与汗水的味道。凑近了闻能嗅到一股酸酸涩涩的味道,跟河里的水腥气截然不同的味道让她上-瘾。 大黑缩紧肩膀,清亮的眼睛四处乱瞄,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他窘迫的整个身体都红红的像个煮熟的龙虾。 虽然好久都没有穿衣服了,那衣服上不会有味道的。可万一上面沾了些□□被她闻到,怎么办,她会嫌弃自己的气味吗?不过,她的味道好好闻,嗯,晚上好好闻一下记住这个味道。 “别别别别闻了,”大黑一把扯过短褂,吞咽口水的动作刺耳的仿佛就在耳边爆炸的惊雷。“味道很难闻的,先……先穿上衣服吧,会着凉的。” “为什么要穿衣服?”小鱼揪住大黑的墨蓝色的裤子,惊奇所看多的所有一切,“为什么不穿衣服就会着凉,衣服有什么好穿的。你见过鱼穿衣服吗,大黑也是鱼吗?” “凡人很麻烦的,所以他们叫凡人,要想生存在凡间就必须遵守他们的规则,”大黑偷偷瞄了眼小鱼胸前的美景,越发向后仰着脑袋,惊疑不定的摸着鼻孔。“着凉的滋味很不好受的,我不想你也感受那样虚脱的痛苦。小鱼,穿上衣服好不好?” “不好,”小鱼瞬间回答,不再对大黑感到好奇。她缩起两脚,新奇的摸着脚趾小声笑着。 “不能坐在地上会弄脏身体的,”大黑坐在地上盘着双腿,他拍了下大腿表示他的腿柔软有弹性,是个很好的坐垫,“坐在我腿上,很舒服的。” “不要,”小鱼指尖点着下巴,扭头微蹙眉头,迷惑的看着大黑,“那个,你是谁?” “我是大黑,”他抱住少女的腰放到自己大腿上,为她披上衣服,扣上扣子,不厌其烦的说,“我是大黑,”他握住少女的手拉到自己脸颊旁蹭着,欣喜的说道,“你是我养的媳妇,叫小鱼。以后穿衣服要自己穿,不过……实在不会的话就来找我。” “来,试着走几步,”他起身,拉着小鱼的胳膊,缓慢向后移动几步。 小鱼歪歪斜斜的往前挪了几步,蔚蓝色的眼瞳孕育着波涛眼泪汪汪的抽泣着。“好难受,还不如我的尾巴。” “很难受?”大黑皱着眉头心疼的抱起她,嘴里发出模糊的声音哄着如同婴儿的小鱼,“不走了,不走了。都怪这地太硬了,要是在水里小鱼肯定比我走的还快,没关系,有我呢,小鱼不想走我就抱着你走路。” “你真好,”小鱼开心的笑着,额头蹭着大黑的下巴。喜的他毛绒绒的兽耳都冒出来了还不知道。 小鱼蹭着蹭着忽然停下,盯着陌生的俊朗少年问,“那个,你是谁?” 第101章 有缘无份2 “我是大黑,你是小鱼,是我从小养的童养媳。” “你是谁?唔……你是我养的媳妇小鱼啊,我是大黑。不要再忘了,不然没有肉吃,知道吗?” “我是大黑,你是我媳妇小鱼。忘的可真快……一转眼便忘了。好担心,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单独出去找食物。” “我是大黑,你是我媳妇小鱼。” “我是大黑,你是我媳妇。” “我是大黑。” “我是大黑。” …… 森林里有只兽耳犬妖,他总是蹲在一个清秀少女面前不厌其烦的一遍遍重复着自我介绍。 我是大黑。 我是大黑。 单调普通的介绍看着很乏味平凡但却像很有韧性与黏性的藤曼,找到想要寄生的乔木后便不依不饶的缠上去至死都不离开。 少女蹲在地上,歪着头神色茫然迷惑的看着少年,有时好奇的眨着眼揉捏着少年毛绒绒的耳朵。少年脸色登时涨红,虽敏-感的一碰就像逃跑但还是压抑着本能乖乖的蹲在那里,握紧拳头,任由少女摸够厚不感兴趣的离开。 从红鲤鱼吃多了丹药灵珠化为人形已过两个月。初秋的天气不冷不热,食物多种多样是很好的优点。 笔直高耸的杉树披上红褐色的外衣,盘根错节的铁树弯着身体俯看溪流。一条条银白小鱼围着倒在水里的麋鹿尸体,半透明的嘴巴一刻不停的张开、闭合。 大雁忙着南飞,山鸡啄食果粒,云雀展喉歌唱。毛发柔软的母鹿带着一两只小鹿姿势优美的穿过幽暗的森林,灰白色的母狼蛰伏在密集的叶子后面,幽幽的目光对准一只落单的小鹿。 几只爬出窝的松鼠抱着深褐色的松果跳过一根根错综复杂的树枝,停留在森林中央一座简陋粗糙的木屋上。松鼠睁着黑亮的大眼睛,蓬松的尾巴甩来甩去。大大的门牙喀喀喀的啃着清甜的松果,落下星星点点的白色碎屑撒到狭窄的窗台上。 颜色深浅不一的木屋外层看着就像仓促之间搭好的临时居所,廊檐就是十几块长短不一的木板搭成。所有的窗户都被厚厚的黑色窗帘盖住,密不透风。 每逢早晨、午时、傍晚,屋子总会定时定点的响起利器劈砍钝物的声音。一声声哐当、哐当、哐当的沉闷声音。有砍柴的村民远远的望见这间木屋,交头接耳一番后都会互相警告着远离这气氛不详的屋子。 在远离人烟的森林中不需要掩饰身份的大黑经常露出耳朵跑进跑出,黑色的兽耳尖尖的顶端翘起,耳蜗塞满毛绒绒的灰白色绒毛,会随着清风摇来摇去。俊俏阳光的脸上笑容傻乎乎的带着单纯之人常有的纯粹执着的固执劲。 在外出期间,他总是潜伏在幽暗的地方观察着各种动物,记下动物们的习性样貌,倾听他们族群之间微弱的声音差别。除非必要时候,否则他不会滥杀动物。 他本体是犬,嗅觉灵敏的可以闻到几千米之外的味道。常常只用听力便能听清这个是八哥,那个是绿雉。他喜欢在早起的时候摘一篮子水果边走边吃,明明是个犬妖,却只吃蔬菜蘑菇与水果像是苦修僧。徒手抓来的鱼虾与设陷阱得来的动物全进了小鱼的肚里。 今早又是大丰收的大黑扛着一头拨皮洗净的黑熊向木屋走来,站在门口,用法术清洗身上的血腥味才推开厚实坚固的橡木门。黑熊丢到走道里的厨房,沉沉的体重瞬间让地板发出悲戚的呻-吟声,整个木屋颤抖了几下,抖落些木屑。 木屋外层虽然粗粝不堪,可内室却很用心的装饰,看着竟比王公贵族还要舒心奢华。里面所有家具的边边角角都包着一层棉花软物,平坦的地板上也铺着一层厚厚软软的被褥,一直到走道大门都铺着被褥。 四周涂成浅蓝色的墙壁镶着许多夜明珠,柔和的光晕充斥着房间所有角落。宽敞明亮的大厅里侧挖出一个凹洞,可以容纳两个常年人并排躺下。凹洞周围堆着许多温润圆滑的大块玉石,玉石中的空隙用很多细碎的宝石给盖住。 凹洞里面放着圆润光滑的石头与几株绿油油的水草,里面躺着一个下半身为金红鱼身的秀美少女。她上衣穿着轻薄的乳白色纱裙,仰面躺在水上,墨蓝色的长发在水中飘荡如一缕缕柔软的水草,蔚蓝色的眼瞳熠熠生辉似太阳下平静的大海。 少女无聊的掰着手指,活动着指尖模仿动物。 大黑瞟了眼少女,换上一件深色的外衣拖走黑熊。握着菜刀,利落的将黑熊剁碎削片,一片片薄如蝉翼的粉色肉片放在荷叶形的盘子里。 他满意的点头,脱下外衣,端着天青色荷叶花边的盘子走到门口又突然折回去。掀开厚重的窗帘,打开紧闭的窗户。探出窗外揪了三朵蓝紫色的桔梗花放在盘子上当装饰物。 大黑沾了些清水洒在桔梗花上,让它看着更加清丽漂亮。他坐在玉石上,一片片的捏起肉片丢到水面上空。单手拄着下巴,大黑眼神探究的落在小鱼平坦的腹部,有些苦恼的问道,“小鱼,近日你的食量变的好大。是……怀孕了吗?” 他猛地站起,面色红润的盯着跃出水面叼住肉片的小鱼。捏着下巴,激动的两眼冒光。越想越觉得这个理由很合理。 “怀孕?”小鱼吞掉肉片,呈弧线型的落到水里,巨大的冲击力激起无数的水花打湿大黑的衣服。她懒懒的翻了个身,趴在玉石上茫然的盯着大黑。“怀孕就是做过羞羞羞的时候后,肚子里长出包包吗?可我们好像没有做过羞羞的事情,哪来的包包?” “嗯,对哦,我都忘了,”大黑不好意思的拍着额头,失望的叹气。继续笑呵呵的给小鱼投食,还不忘介绍自己,“你是小鱼,我是大黑。没忘吧?” “忘了,”小鱼面无表情的说道,在大黑落寞的眼神中突然笑出声,“骗你的,我还记得哦。我是大黑养的童养媳小鱼,你都说了五遍了我怎么可能忘记。” “预防下总是好的。” 三个成年人分量的熊肉全部进了小鱼的肚子,可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与依旧平坦的腹部,大黑开始觉得自己刚才的投食是在做梦,他根本没喂过小鱼。 “不要再看我了,真的不能再吃了,”大黑捂住眼睛,背对着小鱼防止自己心软。 他松开闭合的指缝偷偷瞄了眼仰望着他的小鱼,微蹙眉头,想到厨房里还有些剩下来的内脏,也许那个可以填饱小鱼的肚子。不对,她根本就是贪嘴还想吃,可她的样子真的很可怜,也许今天的熊肉不太好,她没吃饱。 “小鱼,厨房里还有些内脏……” 大黑放下双手,愣愣的望着睡熟的小鱼,挠着墨色短发轻叹一声,无奈轻笑。 夜间忽然下起了大暴雨,雷鸣轰隆,闪电撕裂长空。石块似的雨滴撞击着屋顶发出清脆又模糊的声音,远处时不时的响起树枝断裂的声音,一声声似垂死之人的呻-吟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最终倒地时却十分短暂迅速。 小鱼至化身为人时还没有见过这样猛烈的暴风雨,她缩在大黑的怀里,害怕又好奇的蹭着他下巴。“大黑,风会吹散木屋吗?” “不会,”大黑斩钉截铁的回答,背对着小鱼的神色却有些担忧慌乱。他不确定暴风雨会不会打散木屋,毕竟他现在是偷偷溜下凡的逃犯。 “真的不会?”小鱼抬头,微凉带着水气的指尖点在大黑紧缩的眉头。“不会的话,你为什么要皱着眉头。大黑说过,碰到伤心难过或无法解释的事情才会皱眉头。” “我……我这是习惯性的,”大黑的谎言猝不及防被揭穿,两颊登时飞起红晕。将下巴抵在小鱼头顶,郁闷的说,“无关紧要的话记的倒清楚,怎么不见你记住我想要你记住的事情。” “你想让我记住什么?”小鱼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着说,“一:要记的在除小黑之外的人面前穿衣服,二:不要暴露自己是鱼妖的真相,三:只相信大黑的话。喏,我不是都记的吗?” “那……不去找眉间有朱砂痣的男人好不好?”大黑吞吞吐吐的说,像是有难言之隐似的苦着脸。就连头顶毛绒绒的耳朵都垂下来,焉焉的没有任何朝气。 “不要,”只在这件事上坚持的小鱼叫道,“我要找到他,不管怎么样都要找到他,然后报恩。” “为什么要找他啊,”大黑不满的小声嘟囔,“我……我以前额头也有朱砂痣的。” “……嗯?你是谁?” 大黑挫败的灰着脸,抱紧怀里的小鱼,紧的好像要将她揉到身体里再也不分开。“我……是大黑,你是我媳妇小鱼。我们在避雨,明天会有好多好多肉吃的。” “有肉吃?”小鱼开心的笑道,蹭着大黑撒娇道,“好啊,好啊,只要有肉吃我就跟着你。” 大黑高兴的黑了脸,这不是错句。他是很高兴小鱼每次忘掉他后又会很快的接受他,但他也担心愤怒于小鱼的有奶便是娘。 错落有致的雨声中夹杂着砰砰砰的敲门声,大黑嗅着空气中的味道,挠了挠鼻子暗想:屋外怎么有人?要不要让他们进来?若是以前他不会迟疑,可现在不光有他还有单纯的小鱼。 “怎么了?” “外面有人。” “人?”小鱼好奇的伸长脖子,“人是什么样子的,跟你一样长着两个毛绒绒的耳朵?还是像我似的有鳞片?” “都不是,”大黑跳下床,打开柜子,拿出一件件裙子套在小鱼身上。“想见凡人吗?” “想。” “那就把鱼鳞收起来,头发眼睛变成黑色,记的不要露出尾巴,”大黑将小鱼裹的密不透风后,跑到门口,打开木门。 扑面而来的水珠打湿衣服,模模糊糊的视线里可以看见三个猎人模样的男人站在门前。大黑耸动着鼻翼,闻到一丝丝淡淡的血腥味,在雨水的冲刷下很快消失。 为首一个成熟老练的中年人歉意的说,“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你,可我们被大雨困住无处可去,能否让我们避避雨?” 后面两个年轻男人神色警惕,目光略微阴鹫冷厉。他们瞄着门内,眼里有隐隐的贪恋划过。 “……不行,”大黑觉得三人很是怪异便改了主意,他挡在门口,神情冷淡,“我可以借给你们蓑衣与油纸伞,进来避雨就不要想了。” “大黑,让他们进来好不好?”跟来的小鱼眼神懵懂纯真,嘴角的笑意莫名带着浅浅的蛊惑暧昧,“那么大的雨让他们怎么回去,请进来吧。” 大黑心里一沉,惊觉此时小鱼的言行很像狩猎的妖类。 第102章 有缘无份3 雨势变大,水汽加深,嘈杂单调的雨声掩盖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豆大的雨珠砸在身上生疼生疼,走道里铺在地板上的被褥很快被大雨浸湿变成干涸的鲜血颜色,并持续加深颜色。 猎人打扮的三个男人互相对望了眼,右手缓慢向背后移去。为首的中年人抹掉脸上的雨珠,苦涩的微笑使得两颊的皱纹越发深刻。姑娘的好意心领了,既然这位小哥不愿意,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 中年人沧桑的声音被雨声掩埋,他的面容隐藏在雨帘之后像个褪色的木偶。两个年轻人目光从小鱼的脸掠过胸口臀部,眼睛紧盯着门内的两人。 柔和的莹白色光泽挥洒在屋内的两人头上,大黑始终堵在门口,脸色阴沉。攥紧门框的手指指甲陷进木头里。他偏过头不去看雨中的三人,嘴角抿起泛着死气的苍白。 不能犯戒,他不能犯了杀戒。 怎么办? 裹在多层衣裙里的小鱼脚步不稳的走上前,微凉的指尖抚上大黑滚烫的额头拭去雨珠,目光带着暗示性。“大黑,只是让他们进来躲雨,不会有事的。” “对啊,我们只是避避雨,又不是强……咳咳,”瘦瘦高高的年轻人被左边面容憨厚的男子肘部撞了下腹部,他摊开手,尴尬的笑道,“不好意思,我这人就喜欢说些不好笑的玩笑话。” “你想说的是强盗吗?”小鱼眨着眼睛,眼尾微微勾起,秀气的脸庞晕染出淡淡的绯红。她以手掩口,轻声笑道,“事情还没发生,谁知道是谁打劫谁?也许我们专门打劫强盗的呢。” “姑娘真爱说笑,”中年人插话道,两手放在头顶挡住大雨,“给个准话吧,外面冷的可以掉渣子,我们可不是铁打的。” “大黑?”小鱼凑近大黑,右手柔柔的搭在他肩膀上。她靠在大黑胸口仰视着他,眼神透着股妩媚妖娆,意味深长的瞟了眼雨中的三人,“大黑,可以吗?” “不行,你……不能,”大黑神色犹如困兽般无力惶恐,嗓音干涩的拒绝道。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小鱼的请求,尽管是正当的理由可还是怕看到小鱼失望的眼神。 “大黑!”小鱼气恼的叫道,跺着脚在门口走来走去。她揪着大黑的衣服撒娇道,“可是我好饿,大黑,他们……只是避雨啊,为什么不能进来。” “小哥,你不觉得三番五次的耍我们很可恶吗?”高高瘦瘦的男人眼神不耐,一把推开想要拦住自己的中年人亮出手里的短刀。刀柄处干涸的血迹很快被雨水洗去,露出本来的面貌,“退回去,我这把刀可是刚喝过几个人的血。” “大黑,这次可以了吧?”小鱼靠在门边轻咬着指甲,眉眼弯弯的冲大黑媚笑。 大黑依然挡住门口无视快要戳中眼睛的短刀,齐耳的黑色短发被雨浸湿贴在脸庞。他眉眼处笼罩着暗沉的阴霾,眼神晦涩复杂的看着三人。“你们……是强盗?” “就当我们是吧,”中年人苦笑道,拦住面色不善的瘦高男人,对大黑歉意的道歉,“抱歉,可是小哥拖拖拉拉的态度确实让我们不好做。请让我们进去避雨,放心,不会伤害你们的。” 大黑微微张大嘴唇欲言又止,咬紧下唇神色挣扎。 怎么办? 放进去的话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小鱼……小鱼只是刚化型的妖。犯了大忌的话便不能成仙,可她看着真的很难受……怎么办? 他犯戒的话会被神君找到的吧,但小鱼…… 大黑扭头望了眼跃跃欲试的小鱼,她的眼里是纯粹的天真与残忍,莹白如玉的两颊浮上浅浅的红晕,红润的嘴唇半张着露出小小的舌尖。她急不可耐的舔着下唇,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门外的三人。 她像个因为得到礼物而兴奋的孩子。 对,她还只是个不懂得七界规则的小妖,她不该承受被其他三界追杀逼迫的痛苦。 “你们是强盗吗?”大黑松开攥住门框的手,被雨浸湿的黑发贴在额前,眼瞳晕染着墨色杂质晦暗不明。“若你们是强盗,那就请进来。” 三人狐疑的瞅着两人,交头接耳讨论一番后大摇大摆的进来。无视大黑拿来抱住脏鞋的碎布,三人视若无人的态度仿佛这间木屋是他们的住所。 为首的中年人轻松的神色下是不变的警戒,后面的两人时不时拿起镶嵌着宝石的小饰品,在空中抛来抛去,抛来抛去,抛来抛去,收回手上装进怀里。 大黑走在最前面如坠云端,他心里揣揣不安七上八下的。额头开始冒出心虚的冷汗,手心变得潮湿黏腻。 他领着三人坐到一间很少使用的房间,搬来最差的暗红色紫檀木矮塌。桌上放着三杯热茶,淡淡的白雾冉冉升起。杯子是新做的,茶是以前的残渣。 “真是抱歉了,打扰你们的休息,”中年人笑呵呵的率先打破僵局,推给小鱼一杯热茶。他捧起一杯茶放在嘴边不喝,温度很凉的目光落在大黑身上,“老了就是不好啊,一顿不吃就觉得饿的心慌。小哥,能否为我们做桌饭菜。” “就随随便便弄些鸡鸭鹅肉,要是有什么鹿肉熊肉也行,”高瘦的男人望着四周墙壁镶嵌的夜明珠,眼里有着贪婪,漫不经心的说,“别说什么没有,这里可是森林,多的是野味。” “多事,小哥自己看着办,我们很好养活的,”面容憨厚的男人在小鱼喝完茶水后轻抿了下自己面前的茶水,曲起手指敲击着桌面,听着沉沉的回声意味不明的说,“百年紫檀木,小哥还真是深藏不露。” “你们吃完就走,”大黑猛地起身,拉起身旁盯着茶水的小鱼,“夜深了,你去睡觉。” “走什么走啊,留下来陪我们说说话,”高瘦男人倾身站起,想要拉住小鱼的胳膊。 大黑嘴唇抿紧,神色不悦。他猛地使力将小鱼拉到自己身后,俯视着三人,夺过茶杯扔到角落里。清脆的破碎声回荡在所有人耳边竟比屋外的雨声还要惊心动魄,三人脸色发青,高瘦男人拍着桌子刚要起身被中年人拉住。 “年轻人果然气盛,”中年人两手合十支在下巴处,犀利精明的眼神掠过小鱼脸上,看出她很不情愿,“小伙子这样强势可不好哦,会吓怕小姑娘的。你看,你背后的姑娘可不大情愿去休息。” “大黑,我不想去睡觉,”小鱼拽着大黑的黑色短褂,瘪着嘴,眼泪汪汪的仰望着他,“我好饿,还老有小鱼在我眼前游来游去的。大黑,你让我饿着肚子睡觉吗?” “不……我怎么舍得让你难受,”大黑纠结的拧着眉头,俊俏的脸庞带着胆怯的谨慎为难。他舔着干涩起皮的嘴唇,乞求的小声说道,“可……可厨房里还有些生肉,能不能——” “——不能!”小鱼尖叫道,墨色眼瞳冒出缕缕红光,耳边露出星星点点的鳞片。她的神态癫狂阴冷很不对劲,“有新鲜的肉摊在自己面前,我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去吃剩肉。” 看戏的三人好奇的盯着突然发狂的小鱼,高高瘦瘦的年轻人躺在被褥上满不在乎身上的水浸湿干净的被褥。摸出靴子里的匕首撬掉一颗夜明珠装到包里。 大黑脸色煞白,惊慌失措的抱紧妖化的小鱼。胳膊下的身体因为难受而剧烈颤抖,她半张脸几乎被鳞片全部覆盖,头发慢慢变的卷曲。 大黑心如刀割,痛苦的湿了眼角。心疼与后悔瞬间击退他仅剩的良知,蚕食他的理智。 他明明知道小鱼是被丹药与灵珠强行提高修为,根基不稳。他明知道小鱼的心愿不过是很简单的满足食欲。为什么要责备小鱼,为什么不能满足她的心愿? 这三个人是强盗,对……他们是强盗。 “去床上躺一会,”大黑低下头轻吻着小鱼的发顶,墨色碎发下的眼瞳幽暗深沉。他抿紧苍白的嘴角,脸色白如死尸。“很快就好了,你想要的食物很快就准备好了。” 怀里的小鱼停止颤抖,慢慢抬头,蔚蓝色的眼瞳含着泪水。“大黑,对不起,我不该吼你的,”她掐着嘴唇,气恼的骂着自己,“都怪你,都怪你。我……大黑,我不想这样的。” “我知道,不要再掐自己了,”大黑攥住小鱼的胳膊,轻拍着她的头顶胡乱揉着,“去睡吧,这里我来处理。” “嗯,”小鱼自我厌弃的拍着脸颊,懊恼的转身,小声嘟囔着,“真奇怪,我为什么要吼大黑。对了,他要处理什么,什么呢?”她躺在床上,很快睡着。 不知在黑暗中沉沦多久,小鱼挠着脸颊,昏昏沉沉的思绪想不出所以然。哐当、哐当的沉闷声音持续不断的响起,她疑惑的起身,掀开窗帘,看着昏沉沉的屋外茫然的想:是吃饭的时候了吗? 她脚步踉跄的下床,墨蓝色卷曲的长发乱糟糟的披散在身后。被褥焕然一新干燥整洁,即使赤足也不会觉得太凉太硬。 大黑穿着深色的外衣在厨房门口弯着腰,手里拽着一个很大的黑色袋子,不断有浓郁的血腥味从里面传来。 他扭头望见门边的小鱼,放下袋子直起身。头顶毛绒绒的兽耳蓦然发红并轻轻摇晃,他嘴角的笑容宠溺无奈,“吵醒你了?继续睡吧,在家等我哦,处理好了就马上回来。” “嗯,大黑,”小鱼叫住要走的大黑,她伸手指着自己的脸颊,笑容单纯真挚,“你脸上还有血没擦干净,这里。对,好了,现在干净了。” 第103章 有缘无份4 深秋的天气已经带着冬日的凛冽,瓦蓝的天空飘着几抹很浅很淡的薄云。棕黄色的落叶在身下铺成柔软厚实的地毯,深藏叶下的骷髅白骨,连绵数十里。 穿着黑色长袖紧身短褂与长裤的大黑坐在小鱼身后,脖颈用红绸系着的铜黄色铃铛藏在衣服里,腰系红绫,裤脚掖在镶着兔毛的棕色长靴里。他两手环过小鱼的腰部,手把手教着如何折纸鹤。 大黑齐耳的墨色短发凌乱的翘起带着少年人的朝气与生机,蜜色的肌肤浅浅淡淡的像陶罐里甜到腻人的蜂蜜。竖起的犬耳在阳光下闪烁着丝绸般的柔顺光泽,此时正因为大黑的心思而左右摇晃着。 “来,试着折一个,”大黑放开握着小鱼的手,双手撑在身后后仰着身体,墨色眼瞳柔柔的看着埋头折纸的小鱼。 小鱼盘腿坐着,身穿乳白色交领长裙,裙角绣着深深浅浅的红梅为枯黄的大地沾上些艳丽的颜色。 她墨蓝色弯弯曲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鬓角两边的发丝用一根红色丝带系在脑后,白如珍珠的肌肤在阳光下似渡上一层闪亮的薄膜,蔚蓝色的眼瞳认真专注的盯着手里粉色的纸片。 “真厉害,”大黑直起身,下巴抵在小鱼肩膀上。他真心的赞美她手里的挫劣的半成品纸鹤,两手偷偷的环过小鱼的腰部,“以后当我出去了不在你身边时。你有什么事情想对我说就把纸鹤放在嘴边吹一下,它就会跑到我身边。” “你不回我怎么办?”小鱼扭头问,微蹙眉头,指尖点着下巴若有所思,“要是你当时在狩猎怎么办,要是纸鹤迷路了怎么办,要是纸鹤被鸟儿叼走了怎么办,要是……嗯,感觉用纸鹤交流很不靠谱。” “不会有这些烦恼的,”大黑拿起一个淡蓝色的纸鹤放在嘴边轻声呢喃,他轻轻吹了口气。手上的纸鹤突然晃动起来,流畅的飞行动作不亚于真正的鸟类。纸鹤绕着木屋飞了一圈缓缓落在小鱼手里。 小鱼望着鼓励她将纸鹤放在耳边的大黑,迟疑的抬手倾听着纸鹤传达的话语。 ‘我是大黑,你是我媳妇小鱼。’纸鹤传来的声音这样说道。 “听的清楚吗?”大黑捏起一个草绿色的纸鹤凑到嘴边轻吻了一下,他抿着嘴偷笑,将纸鹤放到小鱼脸庞,幻想她会回头碰到纸鹤。 神色迷茫怔忪的小鱼动了一下,迷惑的环顾四周,转头,被嘴上的触觉吓了一跳。 大黑吻过的淡绿色纸鹤正正好好碰到小鱼的嘴唇。 没有记忆的小鱼呆呆的看着大黑,不明所以的歪头凝视着他。大黑手臂僵在半空中,神色空茫,眼底却慢慢涌出喜悦。 “你是我从小养大的童养媳小鱼,我是大黑,”大黑咧开嘴角爽朗的微笑,毛绒绒的耳朵一颤一颤的,熟练的介绍自己。 他笑着说完后一把扑倒小鱼,找到嘴唇急切的探进去。温热的舌尖占有性的舔着小鱼的嘴唇,全部不漏的一点一点润湿,温柔的挑开唇瓣有耐心的敲击着闭合的贝齿。 大黑指尖爬上身下压着的小鱼大腿,慢慢向上攀爬直到腿根。小鱼莫名觉得羞耻害怕,脸色晕红,眼瞳水润迷离几乎要落下泪。大黑的掌心滚烫发热,紧贴在腿根处似乎能烤焦衣服烫到皮肤。 “大黑,好奇怪……你起来好不好?”小鱼秉承着女性直觉揪紧衣领,抿着嘴唇,眼泪汪汪的望着身上的大黑。 大黑诅丧的低语一声,尖尖的兽耳垂下来。他发烫的指尖摸着小鱼的眉尾,墨色眼瞳带着压抑的沉沉,嗓音低沉嘶哑,“让你难受了?” “没有,”小鱼摇头,小心的瞟了眼大黑,脸上的红晕加深,“就是觉得好奇怪,我身体……好奇怪。”她紧闭双腿,难受的摩擦了下两腿。 “我也好奇怪,”大黑低下头,蹭着小鱼的脖颈,轻嗅着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他手向前摸索找到小鱼的手后便握住紧紧相扣,“奇怪的身体都有了怪异的变化,奇怪的想法想让我把你吃了。” “吃?”小鱼惊讶的瞪大眼睛,眼泪立刻出来,哽咽道,“为什么要吃我,我不好吃的。” “别哭了,你哭的我好难受,”大黑翻身躺在小鱼旁边,嘴角勾起一抹餍足的微笑,轻轻地说。“难受了就不做了好吗,要是……要是小鱼一直觉得奇怪,那就永远都不做了。” “大黑真好。” “……我只能对你好啊,”大黑起身,拍拍身上的碎草。他拉起小鱼,幻化成黑色大狗的模样。 威风凛凛的巨型黑犬立在小鱼面前,腰部的高度比她还高。毛色顺滑油量犹如打蜡的丝绸随着四肢的运动而缓慢起伏,毛绒绒的黑色耳朵高高竖起,脖颈处戴着一个用红绸系着的铜黄色铃铛。 陌生的模样吓到小鱼,她转移视线,看到那双柔和宠溺与大黑相同的黑色眼睛时安下心。 “上来,”大黑狗弯下腰,让小鱼爬上腰部。 他偏头确定小鱼上来后往前走,起先缓慢的迈步,待小鱼适应了速度后慢慢加速。小鱼揪着大黑的毛发趴伏在身上,她的身体随着大黑的运动而上下起伏。 疾风在耳边跳舞,瓦蓝的天空却一层不变。直指云霄的树杈挂着一两片黄色的树叶,在他们跑过后不甘的落下。枯黄色的衰草被踩中时发出细碎的悉悉索索声,惊吓中的山鸡领着小鸡仔慌慌张张的跑过去。 大黑不由自主的去追逐野地里的兔子,牙齿深陷僵住不动的兔子脖颈。将还活着的兔子丢给小鱼,他呼哧呼哧的吐着舌头眼神亮晶晶的盯着她。 小鱼接过一只又一只的兔子,愣了很久后才知道大黑紧盯着她的原因是什么。 她默默揉了下大黑魁梧健硕的脑袋,觉得手感很舒服又揉了几下。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嗯……厉害,跑的快……能捉到兔子好厉害。” 大黑眼睛发亮,撒娇的蹭了小鱼好久。 木屋很快出现在眼前,身下的大黑减弱速度,逐渐停下。低下身子,小鱼慢慢滑下去。他抬起两条腿原地转了三圈,突然升起一阵烟雾挡住身影。烟雾消去后,露在原地的便是那个小鱼熟悉的黑发少年。 “你是犬妖?我是什么妖怪?”小鱼将兔子丢给大黑好奇的凑到他面前,指尖揉捏着他颤抖到痉挛的兽耳。“哎?耳朵为什么那么烫。” “你是鲤鱼妖,”大黑身体发软,控制不住身后的蓬松尾巴甩来甩去。他享受的眯起眼睛,懒洋洋的说,“耳朵发烫是因为你,你可以控制我的身体哦,要不要玩玩?” “饿了,”小鱼不感兴趣的放下手,拉着大黑推开厚实坚固的橡木门。她苦恼的看着不认识的道路,随便选了一个往前走。大黑张口欲言,瞥了眼神色坚定的小鱼后笑着闭嘴。 “厨房在哪?”小鱼挠着头发,回头问大黑,“前面那条路可以通向厨房吗,好,就走这个了。” “是这边,”大黑拽着率先往前走的小鱼,拉着她向反方向走。 “你知道在哪,为什么不带我去,”小鱼愣愣的看着琳琅满目的厨房,郁闷的瘪着嘴。 “因为你想走那条路,”小黑不好意思的扣着鼻尖,两眼闪闪发光,嘴角的笑容绚丽到刺眼。 “你想要走那条路当然要走了,错了也没关系,起码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听不懂。” “听不懂也没关系,反正我会一直呆在你身边,”大黑撩起两手的袖子直至手肘,露出下面肌肉线条匀称的小臂。他走到案板前,掀开旁边木桶上的盖子,取出一块冰镇着的肩胛肉,“你先出去吧,一会就好了。” “嗯,”小鱼不舍的点头,乖乖的出去坐在大厅池水旁边。卷起黑色窗帘的窗户大开着,窗棂被稀薄的阳光照的通亮。很快的,浅浅的阳光渐渐划过窗台,消失在屋角。 空气带着凉意,她打了个喷嚏,无聊的晃着化为金红鱼尾的双腿,扭头跳进水池。浸在水里的她舒服的闭上眼睛,四肢舒服。波光粼粼的水纹摇摇晃晃的印在她身上。风声倏然加紧,一股令她毛骨悚然的视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蓦然响起,大黑突然冲出来,脸色苍白,神情惶恐的四处察看。“小鱼!”他的声音嘶哑到近乎失声,跳进水池抱起小鱼,猛地向后跳去。 落地的同时,水池轰然爆炸。大黑抱紧小鱼挡住细碎的石块,屈膝撞开屋顶跳到外面。脚还未落地,几束火焰直面冲来,他硬生生的转过身子,脚踩树干,跳到十几米外的地方。 视线满是黄色的符文与条幅,前面的木屋瞬间倒塌,轰隆一声很快便夷为平地,崩落的木块砸在大黑脚下。边缘平整没有木屑的木块碎了半截,还能看清上面沾着的点点干涸血迹,那是他不熟练时弄伤手造成的。 画着鬼画符般符文的黄色条幅后面站着一群青衣和尚与道士,横眉倒竖、满脸怒意的望着两人。 “原来是两个小妖,”为首一个白须道士手持桃木剑与黄符,凑到旁边一个年轻弟子耳边低语,他转头冲大黑说,“见过一个眉间长着朱砂痣的和尚吗?” ……长着朱砂痣的和尚?小鱼一直想找的人。 大黑抿紧发白的嘴唇,面无表情的冷眼看着道士。他俊朗的眉眼沉郁阴沉,眼瞳晦涩不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怀里的小鱼。但即使不看也能猜中她激动的心情。 他自我安慰的勾起勉强的笑容,收紧抱住小鱼的胳膊。也许,她找到和尚之后就会安心呆在他身边。 小鱼高兴的两眼冒光,上半个身体探出大黑的胸口。她张口欲言,忽然转头瞟了眼大黑。 长须道士狐疑的盯着两人,“看来你们是认识啊,”道士脚步前移,挥舞着桃木剑,“那就不要怪我了。” 第104章 有缘无份5 “喜欢吗?”他紧张的问。 “颜色看着不太好,这块肉或许已经从内部腐烂了。”大黑煞有其事的点头,扔掉手里色泽粉红的大腿肉。他时不时抬头瞄着小鱼,舔了下干涩的下唇,像个售卖廉价物品的小贩似得殷切的拿出另一块肉,“这个怎么样?要不是尝尝看?” “你是谁?”小鱼趴在水池边,下巴抵在胳膊上怀疑的望着蹲在面前的兽耳少年。她晃着金红鱼尾,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疼的呻-吟几声,“朱砂痣……眉间有朱砂痣的人,你见过吗?” “不行的呦,不吃饭可不好,你现在正需要多吃东西来养身体,”大黑毛茸茸的兽耳焉焉的垂下,神色黯淡,左顾而言他的转移话题。他跪在池边将手里撕下的肉块凑到小鱼嘴边,哄骗着说道,“看,这块肉很新鲜的。粉嫩粉嫩的颜色那么漂亮,吃着也一定是滑溜溜很好吃的,来,试试看。” “试试看什么?”小鱼反射性的干呕几声,脸色煞白。她偏过头不去看肉块,神色厌恶。“把肉拿开一点,好难闻。” 大黑无措的抿紧嘴唇,拿着肉块的手臂僵在原地像冬日枯萎的朽木。 小鱼趴到池边,迟疑的伸手摸着大黑湿润的脸颊,盯着指腹透明的液体不解的问道,“这是什么?咸咸的好像盐水。” “这是眼泪。” “你是谁?”小鱼将手指探入水中洗净手上的水渍。她舒展开尾部的鱼鳍,拍打着水花。期待的望着池边木讷的兽耳少年,“你见过眉间有朱砂痣的人吗?” “你需要吃饭……吃饭才能养好身体。” 战后第三天,小鱼开始出现厌食的情况,记忆力衰退的严重,尾巴的伤口一直不痊愈。他却很有信心,认为凭自己的能力与手艺一定可以让小鱼吃下饭,一定可以让她恢复。 。 “我是谁?” “我是大黑,是你的恋人。” “你是谁?” “你是小鱼啊,是我的恋人。” “别再忘了好吗,”大黑小心翼翼的抱住虚弱的小鱼,下巴蹭着她滑腻微凉的皮肤,感受鳞片划过皮肤的微弱刺痛感。“别忘了好吗,我会忍不住的。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忘了我却还记得朱砂痣的和尚。” “这或许是对我的惩罚吧。” 大黑苦笑着大口吸气,墨色碎发下的眉眼沉郁阴沉。他眺望着远方凋零的树木,喃喃自语道。 浸在水中的双脚冰冷僵硬没有知觉,小鱼的呼吸几不可闻,苍白到透明的皮肤透出淡淡的青筋模样。他勾起小鱼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撩到耳后,亲昵的低下头吻着她半阖的眼睫。“惩罚我肖想了不该有的情缘。” “惩罚的话,不应该是落在我身上吗?” “可为什么是你遭殃。” “……也许,”大黑笑出声,嘶哑的好像吞了几把沙子的嗓音在寂静空旷的大厅响起。他笑着笑着咳出声,急忙捂住嘴唇静待这阵痉挛停止。倾身凑近小鱼,细细摩擦着她耳边细小鳞片,他神色空茫带着绝望的醒悟,“也许天道也知道你是我的软肋吧,也许天道认为惩罚你会比惩罚我自己更让我痛苦。 天道成功了,因为……我现在真的很疼,疼的几乎疯狂。” “小鱼,我是谁?”大黑纵身跳入冰冷的池水,脸色瞬间变得青白。他楼主小鱼的腰靠在池边不厌其烦的一遍遍问着,“我是谁,我是谁?” “不知道,”小鱼想了片刻诚实的回答。 她的身体消瘦的厉害,骨骼渐渐显露出来。墨蓝色的卷曲发丝黯淡无光的垂落肩头,透明的肌肤没了水润的光泽似脱水的鱼肚皮。她浑身无力的靠在大黑身上,垂眸迷惑的看着尾巴上的伤口。 “尾巴好疼,为什么会烂?” 金红色的鳞片逐渐脱落,尾巴上的伤口泛白腐烂,一股淡淡的腐烂味与血腥味始终充斥着鼻尖让她烦躁。无法复原的伤口吞噬着生命也消耗她的耐心,“好奇怪,我好像有好多问题想问你,好多问题,可就是问不出口。” “那就不问了,我知道你饿了,”大黑眨着酸涩的眼睛,嘴角勾起卑微脆弱的微笑,眼里闪烁着水光乞求道,“饿了吧,你以前总是很轻易的就饿。平坦的肚子无论吃多少东西都不会鼓起,让我一次又一次的疑惑刚才的喂食是否是自己在做梦。” “你是谁——” “——你每次饿了都会抱住我,软软的声音甜如蜜糖。水汪汪的眼睛一直一直,”大黑吸着鼻子,眼神发虚呆愣。他抱紧小鱼,重复刚才的话语。“水汪汪的眼睛一直一直看着我,用软软的声音催促我。” 战后第五天,小鱼的伤口发炎腐烂,厌食情况严重。 前一秒与她说过了的话下一秒就会忘记,他很努力,努力让自己的绝望不被小鱼看到。 。 “大黑,我想去看眉间有朱砂痣的人,”小鱼躺在柔软的床上,尽管脸色苍白如纸,尾巴上的伤口蔓延到小腿。尽管鲜血渗入床单,浑身疼的颤抖不断流冷汗,尽管他不断哀求着她不要说,不要说。可她……依然执着的说了,“大黑,朱砂痣的人一直在我脑海里说话,他看着好亲切,带我去看他好不好?” “你……你伤口的纱布该换了,”大黑露出哭泣的浅笑,手指哆嗦着凑近小鱼,挫劣的转移话题,“我今天啊,在森林里碰到了一对看着很亲密的鸟儿。是云雀,你知道的,我听力一向很好。只听了几声就知道那是很亲密的鸟儿……” “撒谎,你今天根本没出去。” “……我出去了,”大黑一圈又一圈的转着纱布包扎伤口,绑紧布条后才发现把自己的手也包进去了。“我出去了,你忘了而已……你忘了,忘了许多许多。” “跟你在一起后我的记忆也不太好了呢,”大黑低着头在肩膀蹭着发红的眼睛,他抬头,眼睛红的像个兔子,眼角周围的皮肤发红发亮磨破了皮。“到午时了,早该吃饭了我却忘了,抱歉,我不该忘的。我怎么就忘了……怎么忘了。” 他怎么忘了,这时候的小鱼没有多少时日了。 屋里腌制的青梅还没有吃,院内榕树下埋的一罐桃花酒在下个秋季就可以与小鱼一起对饮。厨房木桶中的剩肉还没有处理掉,放久了会腐烂生蛆的。小鱼现在讨厌发臭的东西,臭了的话……她会不高兴的。 她不高兴了,他会恨不得以死谢罪。 这种想法可不好,他自杀了小鱼怎么办。 “好害怕,”大黑脚步踉跄的后退撞倒木桌,坚硬的桌面撞击地面伴着木桶破碎的哐当声一同响起。发臭的肉块迫不及待的涌出,黑臭的积水染黑地面。他惊慌失措的跪在地上想要收拾残局,却只将自己弄的更加狼狈不堪。 易碎的肉块从指缝溜走,只留下令人作呕的滑腻感觉。 腥臭的浓郁味道在厨房弥漫,经久不散让大黑慢慢习惯。 他一块块的将碎肉放到深色外衣里,肉块却一次次的从指缝溜走。溜走的速度怎么那么快,快的让他反应不过来。 大黑慢慢弯下腰将脑袋埋在胳膊里,沙哑的哭泣声撕心裂肺的淹没于厨房内。他哭的很小声,他告诉自己,只允许在厨房里哭泣。 “好害怕……好害怕。” 是他让小鱼幻化成人,是他偷盗仙界丹药,是他杀人,是他一时不察让灵珠进了小鱼肚子里。 应该是他死,不该是小鱼遭殃的,她不该死的。 他害怕了,前所未有的害怕。 害怕的头一次迫不及待的的想要看到二郎真君。 战后第七天,小鱼……睡着了。他坐在床边握着小鱼无力的手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她只是……睡着了。 。 “真君,求你,”大黑跪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内,怀里抱着气若游丝的小鱼,“求你,救救她。” 身穿银色战甲,肩披红色披风的二郎真君翘着两腿坐在宝座上。他拿掉盖在脸上的蓝皮书,漫不经心的瞥了眼地上跪着的大黑,“根基不稳,你喂她丹药强行提升修为?” “我只喂了她一些固本培元巩固修为的丹药,”大黑紧紧的咬着下唇,悔恨的低语,“本来一切都好的,她只要再吃三十年的丹药就自然而然的会化为人。本来一切都是朝着好的方面发展的。” “本来?那事实是什么?” “我没想到有人会喂她吃灵珠。” “你真的要我救她?”真君将蓝皮书卷起,斜睨着大黑,口气很冷的说,“我这人不做赔本生意,你拿什么来交换。” “我会回来,”大黑轻声说,视线停留在小鱼身上。 “你不是最讨厌被束缚吗,”真君将蓝皮书变成一根牙签剔牙,口齿不清的说,“再一次回来可就不会让你那么轻易的偷溜下凡,你可要想好了。” “没了她,要自由何用,”大黑垮下肩膀,额头抵在小鱼冰冷的额头,目光柔柔的凝视着她,“我之所以想要自由是因为想跟她看遍万水千山,没了她,自由也是枷锁。” “请真君救她,后果我全权承担。” “瑶池,”真君收起牙签重新变为蓝皮书盖在脸上,声音低沉清冷宛若深潭清水,“瑶池水可以治疗她身上的伤,别太高兴,我说过‘我这人不做赔本生意’,你既然回来了,就安安心心的做我的部下,不得沾染半点儿女私情。” “可以……去看一眼她吗?”大黑抿紧发白的唇瓣,战战兢兢的问。 “不能。” “不让她知道,”大黑急忙说道,神情恳切带着丝哀求,“不会让她知道的,只看一眼,可以吗?” “不行。”真君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绸系着的铜黄色铃铛,随手丢给大黑,“换上去。” “……多谢,”大黑低声呢喃,捡起铃铛换下脖颈戴着的旧铃铛。他脚步不稳的起身差点栽倒在地,努力稳住身体向瑶池走去。 瑶池水汽缭绕,乳白色的云雾似缠绵的恋人难舍难分。碧波青莲,粉白菡萏。 小鱼满身的伤痕在落入瑶池仙池后很快恢复,她翻了个身,金红鱼尾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迷茫的眨着眼睛,疑惑的看着趴在池边的兽耳少年,“你是谁,为什么用这样奇怪的眼神看我。” “白痴,奇怪的眼神当然是厌恶了。爱哭鬼,赶紧给我滚。” “为什么要滚,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小鱼自言自语着往瑶池深处游去,游到中间突然转过身子向池边游。 “你的眼神好怪,你认识我吗?” “我恨你,你快点给我滚。” …… 反复多次的折磨凌迟着大黑的心,他浑身颤抖,手指哆嗦的不成样子。 “你是谁?” “……我是大黑,快点沉入水里吧,一直浮上来会死的。” “谁会死,你吗?” “对啊,我会死,”大黑趴在池边,身子伸出去低头轻吻小鱼发顶。低声细语,“我是大黑,快点游到瑶池中央去,不然……不然我的举动滑稽可笑的就像一个玩笑。你死了,我所做的一切又像什么。” “你干嘛抱我抱的那么紧,眼里流的水好咸,是什么。” “……我讨厌你,想现在就勒死你。不想死的话,赶紧离开。” “真的?”小鱼趴在池边,喃喃地问道。 “……真的。” “你见过眉间有朱砂痣的人吗?”她目光凝视着池边兽耳少年的眉间,看了很久,目光最终黯淡下去。 “没有。”大黑使劲按压着自己的眉间,压抑着哭腔短促迅速的回答。 “真的?”小鱼反问。 “……假的。”大黑坦白,冰冷的指尖点着小鱼的眉间,目光哀切悲戚,“沉下去吧,永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小鱼懵懂着点头,慢慢沉入瑶池。 第105章 双向暗恋 她曾是只深山溪水中的红鲤鱼,当然现在也是只河里的红鲤鱼。好像从最初的最初她就是只红鲤鱼,无论转世多少次都自愿投胎为红鲤鱼。 原因……原因似乎是因为一个约定,至于约定是什么她早就忘了,只记得跟一个眉间有朱砂痣的人定了个约定。 别人都说鱼只有七秒的记忆,她觉得对却又有点不对。确实,很多事情发生过后她很快就会忘掉,可为什么那个约定还记得,那个人的大概模样还记得? 真奇怪,她吐着泡泡想。 泡泡破碎化为虚无,她又吐了个泡泡,思考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记得那是初夏傍晚,也许是晚上或者早上。谁知道呢,反正也不会有人在意。 她跟随修炼多年的兄弟姐妹从这条溪流游到那条山涧,呼吸过最甘甜的空气也闻过最肮脏腥臭的水。吃过肥美的鹿肉也啃过涩涩的水草,被鱼钩勾过也差点成为某个人的晚餐。 水流渐渐变得清凉澄澈,前方几百米的地方突然出现一道高坡。凝固的黑土形成一道彻底拦住道路的简易提坝。 周围的兄弟姐妹很快就跳过去,唯有她,跳了无数次都跳不过去。 “真笨,”乍然响起的清亮男声发出善意的讥笑,水面映出弯弯曲曲的怪诞人影。她反射性的藏到灯心草丛,从缝隙处往外看。 岸上的人或者说妖怪有着翘起的两只毛绒绒黑色耳朵,凌乱张扬的黑发下露出一点殷弘的朱砂痣。脸上长着很多细碎的黑色绒毛,上半身还有着凡人的形状,下半身完全就是兽类的模样。 她看了几秒,忘记为什么自己要看。遂只好遵照前几秒的行为继续盯着看了几秒。 “好丑,真君给的法术怎么不管用啊,”古怪的少年蹲在半边,揪着脸上的绒毛与耳朵苦恼的嘟囔着。他对着水面端详面容,目光错看,与灯心草丛的她对视,“好肥的鱼,都怪真君给的修炼之术,搞的我现在都不想吃肉了。” 他长满黑乎乎毛发的胳膊伸到水里擦过她的身体。陌生的触觉让她害怕,慌不择路的在灯心草丛胡乱游动,身上一轻,原来是少年拨开密集的灯心草丛。 她趁机游到远处,瞥到少年脸上落寞的浅笑,神差鬼使的转身游回去。 “你怎么又回来了,”少年惊讶的叫道,俊朗的脸逐渐被黑色毛发覆盖,很快就变成一只魁梧健壮的大黑狗。他抬起爪子瞅了几眼,嗷呜的叫声带着委屈难堪。 她觉得好笑,唯一能证明她笑了只有一个泡泡。 尽管兄弟姐妹们一再强调不可以靠近岸边,她还是禁不住胸口里弥漫着的陌生感觉急冲冲的游到岸边,眼里满是黑色毛发簇拥下的那点艳红朱砂痣。 好红,好圆,像个成熟的红果子。看着好漂亮,一定很好吃。 想吃的欲-望根深蒂固的扎在心里,导致她以后看到大黑狗就想咬一口。 大黑狗移动几步,趴在岸边低下头,伸出红润宽大的舌头舔着溪水。 她游过去,凑到大黑狗旁边时加快速度将自己的嘴唇贴在狗嘴上啃了一口。 大黑狗受惊的跳起,呜咽一声慌的四肢乱动掉进溪水中。她眼前一花,黑色的胸膛变成凡人光洁的胸口,来不及反应身子就紧巴巴的像被人抓住,水面离她越来越远。 少年抓住她,脸色通红的支支吾吾问道,“你突然冲过来做什么,害的我全身湿透了。” 她张大嘴巴,努力想从空气里得到赖以生存的氧气。缺氧的窒息感搅的她头昏脑涨。 少年了悟的拍着额头,急忙将她放在提坝对面。“真倒霉,喏,我把你送到这对面了。你以后修成妖怪了记得要报恩哦。” 报恩? 她懵懂的点头,心里下定决定。 报恩,找眉间有朱砂痣的人报恩。 。 他的眉间曾有一颗朱砂痣,大如黄豆,艳如鲜血。 他还是只流浪狗时遇到了偶然路过的真君,结交于他并成为真君的伙伴是他一生最幸运的时刻。学习修身之术顺利化为人时,窝在廊檐下看书的真君瞥了他一眼,语气随意的说道,“把朱砂痣割掉吧,为仙的人不该有情缘。” “情缘?那是什么?”他蹲在地上用爪子挠着耳朵,行为举止上还有犬类的习性。 “很麻烦的一种东西,”真君拿书盖住脸颊,深深地叹息,低沉的尾音带着一股无能为力的惆怅寂寥,“一开始很甜很甜,比你吃的蜜糖还要甜,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腻在一起。”他顿了一下,继续说。 “可要不了多久就会变得苦涩痛苦,麻烦的要命。无论是在修炼、战斗、还是在吃饭睡觉你的脑海里想的都是她,乱哄哄的疲惫不堪。 即使是世上最平凡普通的人,你都会担心会不会有人抢走对方,每天提心吊胆的恨不得拿根绳子把她绑了拴在身上,太麻烦了。” “咦……那我赶紧割掉算了,”他打了个寒碜,利落的将眉间朱砂痣割掉,随着真君踏入仙界。 他助真君降妖除魔、陪伴他、照顾他。在仙界,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秀猎犬,不需要真君出面的时候他们大多在野地黄页狩猎。主要是野兔、狐狸或者野鸡之类的,偶尔还有鱼。他曾经很喜欢吃肉,可至从修炼后就很少食肉亦或者说是不再吃肉。 平淡的日子如白驹过隙很快消失,天庭突然出现了一个称号为弼马温的猴子。这个被所有神仙所不耻的猴子后来竟成为威胁天庭的齐天大圣,他随真君下凡与他战斗,一时不察被孙悟空打伤后腿掉到深涧。 醒来时天色已晚,身下的溪水表面晒的温热最底下依然是冰冷的不被任何东西所改变。瑰丽的晚霞铺满半个天空,半透明的月亮在绯色的水面上不断摇晃。那条红鲤鱼像只灵巧的鸟儿掠过漫天云霞飞到他身边。 他仰面躺在溪边,挣扎着想要起来。除了溅起无数水花没有半点作用,受伤的右腿麻木迟钝,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身侧。 水面剧烈晃荡,四周的鱼类全部逃走。让他惊奇的是那条红鲤鱼没有害怕离开。 它顶着旋转的水流摆动尾鳍慢悠悠的在他身边转悠着,守着他的姿势像是将他当作私有物品似的。 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泪花。无聊至极的开始观察以前从未注意的鱼类。 它有着媲美天边晚霞的金红鳞片,一片片密集的鱼鳞在余晖下反射着莹莹光泽。流线型的脊背随着肌体随意变动姿势,毫无光彩的眼睛一直盯着他。 “你围着我转干什么?”他微蹙眉头,口气很冲的问道。 红鲤鱼当然听不懂他的话,依旧缓慢迟钝的转悠着鱼鳍游来游去。悠哉游哉的样子对于不能动弹的他来说很是刺眼。 他那是大概是穷极无聊,竟一时兴起用手捧起水中的红鲤鱼。那条鱼居然也傻愣愣的不逃,乖乖的呆在他掌心随着溪水的减少加快喘息的速度。 他笑出声,为了它的傻。朝小鱼的嘴吹口仙气,这样便能让两人能够沟通。 “为什么要朝我游过来?”他放低胳膊将掌心的红鲤鱼浸在水中。 小鱼欢快的转动着鱼鳍,尾端偶尔擦过他指腹带来酥酥-麻麻的微弱感觉。 “你跟我长的不一样哎,头顶那两个毛绒绒的是什么?”红鲤鱼的嗓音意外的软糯。它顺着掌心的方向游到他腰部,目不转睛的盯着渗出鲜血的伤口。 “当然不一样了,”他折根狗尾巴草放到水里,像逗猫似的在红鲤鱼面前晃着狗尾巴草,“我是狗,你是鱼。” “哎,你长的好奇怪,居然没有鳞片。”红鲤鱼又问了一遍,没有光泽的死鱼眼呆呆的盯着他右腿断裂的地方。 “……你这个问题问过一遍了,”他控制着狗尾巴草的方向用上面毛绒绒的地方擦过红鲤鱼的脊背。它抖了几下猛地往外游,游到一半却又跑回来。“你长的真奇怪哎,好可怜。” 他脸色瞬间僵硬,无语凝噎不知说什么。 红鲤鱼凑到他右腿处,静静的望着泛白的伤口。看着看着它突然加快速度往伤口游去迅速咬了一块肉吞下。 “你咬我干什么?”他不觉得被咬到一口肉有多痛,就是很好奇。 “什么?”红鲤鱼呆呆的回答。 “我问你为什么要咬我。” “我咬你了吗?” “咬了,”他斩钉截铁的说道,微微抬高右腿,认真的向它说明,“看,伤口有一块缺了,这就是你咬的。” 小鱼瞅着他发白的伤口,凑上去又咬了一口。 他丢掉狗尾巴草,悄悄的将手探进溪水一把抓住红鲤鱼。虽然他是只狗,但鱼不能离开水的常识还是知道的。他低下头靠近水面,眉头紧皱不解的问,“喂,你咬我干什么,死肉好吃吗?” “什么?”手里的红鲤鱼发出软软的声音,说出耍赖的回答。 “不要转移话题,我问你为什么突然凑上来——”他的叫嚷声戛然而止,嘴唇上的触觉湿湿凉凉的,还有一点疼。当然疼了,被鱼咬一口还是会疼的。 他动作激烈的丢掉红鲤鱼,使劲往后靠。两颊涨红,心脏跳动的速度奇异的加快。 红鲤鱼得了便宜就逃,大黑恍然记得应该要擦嘴的。他慢半拍的用手背蹭着嘴唇,擦拭嘴角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这条鱼……这鱼……”他捂住通红的脸颊,毛绒绒的耳朵晃来晃去。闷闷的声音从掌心发出带着羞赧的窘迫,“这鱼……好色。” 第106章 巫妖王 他喝醉了,但还不至于醉的神志不清什么都不知道。 潮红滚烫的脸颊犹如发烧的病人,他确实病了,还病的不轻。回荡在耳边的是自己带着渴望压抑的喘息声。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到最后他开始搞不清自己听的到底是心跳声还是呼吸声。 他按住抽痛的太阳穴,脑袋蹭着潮湿的掌心像是对小鱼撒娇般。 小鱼,小鱼? 对了,小鱼在哪? 涣散的目光直愣愣的注视着黑魆魆的走道,微弱的银灰色月光似薄薄的轻纱倾洒在铺着被褥的廊檐。浑身沐浴在月光之下的小鱼眉眼弯弯的凝视着他,慢慢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对着他,似乎想要握住他的手。 握他的手啊? 好啊,他等这一刻等了好久。 醉醺醺的大黑痴笑着向前扑,额头实实在在的撞在墙壁上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头好晕。 小鱼? 月光下的小鱼笑的好开心,她在笑什么呢? 笑他此时的痴态,笑他卑微的姿态,还是笑他挫劣的谎言。 不对……应该笑他怪异古怪的感情。 他也不想啊,谁让小鱼总像个风筝似的在他眼前飘啊飘的。一个美丽漂亮能引起占有欲的的风筝成天在自己眼前飞来飞去,理所当然的会有想要独自占有控制的欲-望。 很正常的感情,嗯……很正常。 大黑咬着下唇神色挣扎,他脚步不稳的往前走,手臂伸长想要抓住风筝的线。 “小鱼,”大黑口齿不清的叫着,蜜色的两颊晕染这春日桃花般的绯红。黑亮的双眼水润迷离似缀着星光的河流黑沉中闪烁着光芒。他不知道为何发笑,就是笑个不停的歪倒在墙壁上。 一点都不正常,他知道的。 就是因为自己的行为不正常,他才会反复的告诉自己这种行为是正常的。 他只是……只是想掩盖自己欺骗小鱼的卑劣行径。 用对她好的口吻一遍遍的重复着:一:要记的在除小黑之外的人面前穿衣服,二:只相信大黑的话。 他的心思昭然若是。 大黑按住闷痛的心脏,打了个酒嗝。晃着身体轻车熟路的往小鱼房间走去。 轻轻的推开梦中推开无数次的木门,宽敞昏暗的房间寂静无声。 没有人。 床上没有,床下也没有。柜子没有,箱子也没有。 大黑疑惑的揉着眼睛,瞪着迷蒙的眼睛看了又看。他倏然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坏笑,嘿嘿傻笑。 小鱼不在不是正好吗……不在也好啊。他想干的事情可不能让她看到,看到的话……看到的话怎么办,杀人灭口吗? 当然不行了,看到的话他顶多紧张害怕个一盏茶的功夫。因为呐……因为他所做的事情,小鱼只会记得一盏茶的时间。 她啊,记性可差了。从她还是个小鱼苗,他就跟在她身边。可她呐,只记得一个眉间有朱砂痣的人。那人有什么好啊,朱砂痣,他也有啊,被他割掉了而已。 大黑身体一僵打了个很大的酒嗝,懒懒的皱着眉头。他在脸庞扇风去除浑浊的酒气,一步三拐的向前走,绊倒了也不为奇。 小鱼脱下的乳白色衣裙近在眼前,淡淡的体香从衣服散发出萦绕鼻尖久久不散。乳白色的布料轻盈丝滑的如同水中弯月,举手就能碰到却怎么也抓不住。 他抿直嘴角,拧着眉头,执拗的想要抓住衣服。 抓到了。 大黑眉眼舒展,痴痴的笑着趴在床上。小心翼翼的将衣裙拿到鼻尖深深的吸气嗅着上面残留的香气。 很香,是小鱼的香气。 身体几乎是立刻起了反应,浑身的血液躁动着全部汇到一点硬邦邦的。他捂住眼睛羞恼的呻-吟一身,尴尬窘迫的蜷缩成虾子状想要遁地而逃。 酒醒了大半,恍然记起自己在什么地方的大黑皱起眉头懊恼的叫出声。 他做贼心虚的瞥了眼半开的木门,银灰色的月光朦朦胧胧还不清楚。幽幽的暗影聚集在门后像个择人而噬的野兽,似乎随时准备着一跃而起吞噬掉心虚的他。 ……什么都没有,小鱼还没有回来。 大黑长舒一口气,放松身体。渴望战胜理智,欲-望占据上方。 右手缓慢的抬起,抬到胸口时如同迫不及待的猎犬般将衣服迅速放到鼻尖。他半阖眼睫,神色陶醉痴迷,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小鱼的味道。 他将衣服摊开整个铺在脸上,身体侧躺蜷缩成一团夹紧衣服好像抱住小鱼一样慢慢的上下磨蹭。 小鱼,小鱼。大黑埋在衣服里低声叫道。 半开的木门发出移动咯吱声,月光大盛,照亮穿着单衣的小鱼。沉浸在幻想中的大黑没有发现,依然蹭着衣服一声声的叫着小鱼。 小鱼歪着头,神情迷茫不解的看着床上隆起的一块,她试探性的低声叫道,“你是谁,你在干什么?” 濒临顶点的大黑听到一道软糯的女声后瞬间身体绷紧,模糊的闷哼随之响起渐渐软下身体。他思绪乱成一团,拉下衣服团成团窝在怀里,目光闪躲四处乱瞄,磕磕绊绊的说,“衣服……你衣服脏了,我去洗衣服去,洗干净后再给你。” 大黑一个鲤鱼打滚跳下床,低着头满脸羞红的蹭过小鱼站着的地方。他挠着发烫的脸颊,急促喘息着支支吾吾的说,“对……对了,我是大黑,你是我从小养的媳妇小鱼。” 小鱼表示了解的点头,面色如常软软的说,“你身上有白色的液体。” 走到门口的大黑被口水呛到,惊慌失措的大步跑到外面。 。 秋日的午后,暖暖的阳光尽情挥洒在木屋之上。几只云雀飞到榕树枝头上婉转啼叫,互相蹭着为对方挠痒。树下微微鼓起的土坡下面是才埋的桃花酒,等到三四个月后就可以取出来与小鱼对饮。 腰系深色外衣的大黑把案板上的梅子核推到地上,舔净手指上碾碎的梅子碎粒,用菜刀将案板上剁碎的梅子放到旁边洗净的棕色条纹陶罐中。 站在旁边的小鱼捻了颗梅子放到嘴里酸的皱眉,她好奇的瞅着陶罐递过去一罐白糖。大黑拿过来放了大半白糖在陶罐里。掀开蜂蜜罐子的盖子倒了三勺多,再加小半勺盐就可以密封陶罐。 充分搅拌均匀后,他找到一个木勺,挖了一勺子黏稠的梅子酱放到嘴里。舔了一下,酸甜正好。 “你偷吃,”小鱼突然叫道,满脸控诉。她走近大黑,踮起脚尖凑到他下巴的地方。眼神正直,神情淡然的舔净大黑嘴角的梅子酱。 大黑彻底愣住,面色空茫的呆望着。手腕软了一下差点将木勺摔到地上,他舔着干涩的下唇,偏过头不去看小鱼,嗓音低沉沙哑的问道,“……甜吗?” “甜,还有点酸酸的。” 大黑大口大口喘着气,艰难的咽下口里残余的梅子酱。发出的吞咽声大的惊人,他揉揉酸麻滚烫的兽耳,小心的瞟了眼目光很正经的小鱼。 她……她应该是无意的,绝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大黑这样想到却又不免失落的叹气。 “还想吃,”小鱼脚步前移,眼神专注的望着大黑嘴角,似乎还想要梅子酱。 “我们换一个方式好不好?”大黑握紧木勺,身体绷紧。他时不时瞄着小鱼的神色,几次张嘴想改变注意。 “好啊,”小鱼很快的回答,无所谓的语气安抚大黑焦急的心理。 他放下木勺,调整几次动作将木勺方正。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沉默无言的快速脱掉黑色短褂,凉凉的空气瞬间包围身体,将胸前的朱果刺激的立起。 大黑握住深色的陶罐,咬紧牙关,猛地将陶罐里的梅子酱全部倒在身上。黏稠的梅子酱从胸膛往下滑落,玫瑰色的酱散发出酸酸甜甜的味道,湿湿凉凉的像是冷掉的舌头舔舐过胸口。 “来,舔干净吧。” “嗯。” 小鱼走上前按住大黑剧烈起伏的肩膀,掌心下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红滚烫滚烫的。她凑上去,伸出柔韧的舌头从微微凹陷的锁骨开始舔酱汁。 大黑克制不住的抖了一下,脚尖蜷缩绷紧,浑身似有雷电穿过似的。他慌忙咬住手指,鼻息粗重,口中溢出细碎的呻-吟。右手按在桌上支撑身体,他挺起胸口以便小鱼不用太费力就可以舔到梅子酱。 小鱼越舔越急躁,像个急不可耐的孩童似的没有耐心。口中的梅子酱黏黏的还有点果肉的形状,舌头染上大黑皮肤的味道与酱汁的味道混在一起有种异样的感觉。 “……好吃吗?”大黑小声呢喃道,攥着桌角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好吃,”小鱼舔干净锁骨处的梅子酱,低下头,凝视着梅子酱中间那点凸出。她指尖点着朱果,天真的说,“大黑也有这个啊,有什么用?” “现在不就有用了吗,”大黑咽下唾沫润湿干涩的喉咙,右手按在小鱼的后脑勺。掌心向下压将她按在胸口处。小鱼的嘴唇正好埋在朱果,反射性的张嘴舔着上面的梅子酱。 “小鱼觉得这个东西有用吗?” “有用,”小鱼含着朱果含糊不清的说,“很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