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犯A》 第1章 施恩军 《衣冠禽兽》 大江流 2016.5.5 1 今年冬天天气异常,圣诞节的时候还能穿风衣,元旦晚上就大雪飘飘,第二天一早,整个南城中学都是白茫茫一片了。 作为拿钥匙的同学,赵小梨依旧是七点到的学校。这个时候学校门口还是一片静谧,因为大雪,连小吃摊也少了许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学校门口停了几辆警车,稀稀落落来往的人,总要往警车上看上一眼。 赵小梨也瞧了两眼,照旧跟门卫张大爷打了个招呼。 张大爷正在盘他那副菩提,还招呼赵小梨说,“丫头,看看我这副菩提怎么样了?” 赵小梨还真凑过去盯着看了看,然后笑着说,“比昨天油亮了点。” 张大爷得意的说,“那是。” 往常这时候,张大爷都会适可而止,让赵小梨去开门。可偏偏今天,他拦住了试图往里走的赵小梨说,“丫头,你等等吧。里面出事了,晚点等同学来了,你再一起进去。” 赵小梨的脸上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显然猜不出学校里能出什么事。 张大爷于是神神秘秘的说,“施恩军死了,就死在了他的办公室里,今早上发现的,现在里面都是警察。” 赵小梨这下子面上就成了惊恐了,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结巴道,“校……校长。” 这副害怕又惊奇的模样,倒是让张大爷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可不是呢,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懂得什么呀!不让进就是对的,这不听到个消息就吓着了,若是真见了里面的样子,还不得吓坏了。 他点头道,“就是校长,听说昨天下午去各个班级串了一圈后,就直接回了办公室,从那以后都没出来。他老婆回娘家了,儿子在高中住宿,他老婆后半夜回家发现家里都没人,才出来找的,闹了一晚上,没想到,竟然在办公室就过去了,才四十六,多年轻呀!” 虽然说不让赵小梨受到惊吓,但显然这种八卦,张大爷一大早也憋得厉害,他还感叹了句,“这下,余中慈可是高兴了,他这当了十八年的副校长,终于能动一动了。” 等着他说完,才发现赵小梨还站在原地,脸上那股子惊恐的表情已经消失了,又变成了茫然。他便呸了一声说,“成了,我跟你个小姑娘说这些干什么。你进来待会吧,等会儿人多了,再过去。” 说完,他就掀起了门卫室的帘子,边走又嘟囔了一句,“好像说突发病死的,怎么叫了这么多警察过来?” 南城中学算是南市挺偏僻的一所高中了,是原先的一家机械厂的子弟学校改编的,小学、初中、高中俱全,但每年能考上本科的人数不过一两个,教学质量有名的一般。 但南城中学有一点却是特别得到家长的认可——校风好。不像其他的普中,孩子们化妆玩游戏打架谈恋爱,学校里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这里毕业,虽然上不了省重点,但好歹不算是混出来的。因此,学校的生源一向不错。 这一切,自然归功于已经当了十八年校长的施恩军。 这个男人不过一米六五的个头,长相白皙瘦弱,听说老家是南方的,大专毕业后分配到这里,便娶妻生子扎了根。这人平日里不爱说话,即便靠了老丈人当了校长,也是见人就笑,十几年前,不少人都不服他。 直到有一次,隔壁建中的小混混们带着砍刀骑着摩托跑来找事,施恩军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老师,从学校运动器材里拿了个标枪直接站在了门外,扬言谁来机械二中(原名)找事儿,就先试试他的本事。 自此一战成名,人人都知道机械二中有个了不得的校长会用枪,谁也不敢来找事了。纵然他事后说自己压根不会耍枪,但老大这个称号算是按在了他身上,纵然这个人当了十八年的校长,再也没露一手。但南城中学的小子们说起他,在外都是要自豪的。 而如今,这个颇有声望的校长,正趴在他位于办公楼三层办公室的桌子上,桌子上的台灯被打落在了地上,保温杯翻到在了正在批改的卷子上,浓茶在上面形成了褐色的印记,而旁边他耷拉的手上,还攥着一瓶打开的氨茶碱片,瓶口朝下,地上散落着六七片白色的药片。 现场拍照完毕后,法医陆雪带着助理赵明明勘探现场。 “现场无血迹、无移动痕迹,死者头部正面朝下,额头有淤青,身体俯卧,四肢直伸……死者衣物整齐,表面无附着物,口袋内有钱包、手机各一。”陆雪说着将东西放入密封袋中,绕到了死者的右手边,蹲下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药瓶,“氨茶碱片,力生制药的,规格是0.1克每片。” 她慢慢站起,将药片放入了密封袋中,对着一旁等待的刑警说,“可以移动了,帮我翻一下他,我看看前面。” 一直记录的赵明明才发表意见,“这就是一个猝死现场呀。” 南山区刑警队队长单宇瞥了她一眼,赵明明连忙闭上了嘴。 旁边勘察现场的关也忍不住的冲她挤眉弄眼,“不懂又挨说了吧!” 赵明明回他一句,“就你懂。” 七点十五分,学生们开始陆陆续续到校。赵小梨也跟着同学进了校园。他们今年高二,早上有早自习,比高一的学弟学妹们,要早到校半小时,用于老师们见缝插针的补课。 今天的早自习时间,原本是属于施恩军的——他是高二两个班的数学老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的班级元旦晚会玩野了,还是因为大家都听说了消息,班里格外的热闹,到处都是交头接耳的。 赵小梨坐在第三排的正中,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去取前天的数学卷子。后面的张菲菲却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哎,你听说老大死了这事儿了吗?”赵小梨就点了点头,还没等她说话,已经有人接上了,“昨天来咱们班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一晚上就出事了。” 旁边更有自以为通透的回答,“人命天注定。你们没听那句话吗?阎王让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看开点看开点。” 这话未落,就听后面有人暴起,“赵猛,你敢这么编排老大,信不信我打死你!”这话如炸雷,赵小梨也忍不住往后看去,却发现是他们班的体育课代表陶慕,这家伙人高马大,一进来第一次自我介绍就宣称,“我就是觉得老大威风,我是冲着老大来的。” 陶慕的声音太大了,于是将班里的窃窃私语变成了集体大讨论,乱糟糟的,全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们对死亡的好奇与惧怕。 赵小梨一直闭着嘴。张菲菲试图跟她说了几句话,瞧她这样也不吭声了,只当她是过于伤心了,毕竟,施恩军对赵小梨不是一般的好。 不多时,班主任才匆匆带着高一的数学老师王云来了,冲着他们说,“从今天起,由王老师暂时给你们代数学课。”说完,他就冲赵小梨说,“已经讲到哪里了,原本今天的安排是什么?” 赵小梨就回答,“前天进行了周考,今天该讲卷子了。” 一听这个,没备课的王老师显然松了口气——南城中学实在是不大,一届也就两三个班,施恩军只教高二的数学课,除了他之外,这么多年,竟是没人上过高二的课,自然也没有准备。 班主任了然的说,“那就讲卷子吧。赵小梨跟我过来拿卷子。” 赵小梨连忙跟着班主任出了班级,就听见后面轰的一声又热闹起来,显然,他们想到了卷子的存放处——施恩军的办公室,那里可是死过人。 班主任回头看了看,本来就白皙的赵小梨脸上更显得苍白,显然也是害怕了,就安慰她说,“尸体已经搬走了,处理的差不多了。别怕,你在外面等就可以。” 赵小梨就点了点头。 办公楼她是常来的,施恩军的办公室是301,三层东边最里面向南的房间。她上了三楼,就很自觉的慢了下来,班主任就说她,“你就在这儿等吧。” 她就站在了原地。昨夜下过大雪,今天没有太阳,三楼所有的办公室都关着门,只有东西两头两扇窗户透亮的走廊显得格外的阴暗与潮冷。她不由缩了缩脖子。 从施恩军办公室那边过来的小伙子就盯上了她,“喂,你怎么在这儿,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赵小梨抬头看他,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留着寸头,一笑右边还有个酒窝。当然,赵小梨知道这不可能,他最少也该大学毕业,应该是长得脸嫩。这人并没有穿警服,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件皮夹克,薄薄的贴在挺直的脊梁上,挺拔得像学校里种的小白杨。 赵小梨想,原来警察还有这样的呀。 小伙子任她打量,还问她,“喂,看够了吗?” 赵小梨的脸就变得白里透红了,实在是太失礼了。她低下了头,像个缩进了壳子里的乌龟,可小伙子却不想放过她,“你来这里干什么呀,没看见一层的老师都走了吗?” 赵小梨就把原因跟他说了。这人就哦了一声说,“原来你是施恩军的数学课代表呀。你昨天见过他吗?” “见过,在我们班的联欢会上。”赵小梨小声的说,怕是因为脸——她的脖子都红了,还是不太敢抬头。 这人就说,“哦,就这一次吗?联欢会后呢!?” 赵小梨就摇了摇头,这会子倒是把脸抬起来了,挺认真的说,“没有。就联欢会上,他带着副校长他们到我们班里转了转,就去二班了。走的时候还吩咐我,说是昨天就能把卷子批完,让我今天早上来取卷子,早自习讲。” 第2章 关也 2 班主任虽然说得信誓旦旦,但终究没拿到那沓卷子。 补课变成了自习,等着上午第三节课上课的时候,代课的王老师又抱回了一沓一模一样的卷子,说是跟第四节课的英语老师换了课,再延长二十分钟,凑够了一百二十分钟,重新考了一遍。 考完试自然就糊啦! 下课铃一响,赵小梨就背起书包,在漫山遍野的哀鸿中,飞快的出了学校。 她家就住在旁边的机械厂宿舍,最靠里最老旧的那一栋筒子楼,离着一共没有十五分钟的距离。 最近几天,隔壁班余晖追她追得紧,闹腾的人尽皆知,结果隔壁建中的人都知道了。余晖是有名的帅哥,眼馋他的可不止一个人,建中的大/姐/大胡萍也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狂热的那种。 狂热到每天下学都带着几个人在学校门口不远处堵着她,打骂推搡,反正怎么难听难看怎么来。余晖听说过后挺愧疚,曾经找胡萍谈过,不过,不过是添油加火罢了。 越保护越欺负。 胡萍为的就是看不惯余晖凭什么看上了赵小梨这个婊/子的女儿。 后来还是施恩军让赵小梨帮忙,放学一起走过几次,她们害怕施恩军,就不再来了。 不过好日子也没几天,一个上午足够将施恩军死亡的事儿传得人尽皆知了,胡萍肯定也听得到。 果不其然,放学实在是太晚了,一出校门走到第一个胡同,她就听见有个沙嗓的女人叫了一声,“嗨,小/婊/子,最近过得不错啊。” 赵小梨就停下了脚步,很是了然的回头看过去,那边胡萍已经将建中那身绿□□色的校服脱了,大冷天穿了件风衣加短裙,最重要的是,她脚上蹬了一双高跟裸靴,足足七八厘米的跟,赵小梨的眼睛就眯了眯。 那边胡萍招呼她,“怎么?几天不收拾你不听话了,过来!” 胡萍身后跟着她的两个跟班,一个人高马大叫做大英子,一个瘦小如柴叫做刘丽。刘丽听到胡萍话落,直接就大步气冲冲的走了过来,上手就扇了赵小梨一巴掌,推着她往前,“你听不见老大说话啊!” 赵小梨并没有任何反抗。 她就像是昨夜风雪中里的一棵树,任由风雪将它吹成各种形状。她沉默的随着刘丽的推搡,进入了那条逼仄的胡同。 她逃过,可没用的。 所有人都在看笑话,没有人能来帮她。 让施恩军来当挡箭牌的事儿,显然让胡萍十分气愤。赵小梨一走过来,她直接上手抓住了她的衣领,抬腿一脚就将赵小梨踹到墙上,然后压住了她。 胡萍:“你挺聪明啊,敢拿施恩军来当挡箭牌!怎么了?今天没招了吧,老天爷都不帮你,他死了!死的简直太棒了。我看你还想怎么逃?” 赵小梨的肚子疼的直冒虚汗,整个人都靠着那面墙支撑,她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我没想逃,跟施校长一块走是因为统计成绩太晚了,我对余晖也没任何兴趣。” “可余晖对你有兴趣。”胡萍离得她很近,近到嘴巴里酸辣的烤冷面的味道也扑面而来,赵小梨忍不住退了退,可没有退路。胡萍显然发现了她的动作,拿着冰冷的手拍了拍她的脸,“小/婊/子一个,还他妈爱干净,呸!” 她往赵小梨脸上啐了一口,唾液星子溅了满脸,赵小梨的拳头攥了攥,终于忍无可忍的说,“你够了!” “够个头!”胡萍恶狠狠的说,“你对余晖没兴趣,那显然就是余晖对你这张婊/子脸有兴趣了?”她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铅笔刀,那刀显然已经用了很久了,打开的刀片上全都是黑黄色的锈迹,胡萍将这把刀抵在了赵小梨的脸上,“不如毁了吧,这样余晖就不喜欢你了,我也不会来找你麻烦!” 胡萍说着,用另一只手抓住了赵小梨的左手,然后咯咯的笑着说,“来,你自己割,记得让我满意哦。” 即便温度已经低到让身体都冻僵了,即便她带着手套,可赵小梨也能感觉到心里发冷。胡萍将刀塞进了她的手中,然后拿着她的手放在了她的脸上。 赵小梨愤怒的看着她,胡萍却饶有滋味的对视过来。 刘丽在旁边幸灾乐祸,“快啊,快割呀!” 她们看她就像是看一条狗,一只猫,不,是一只老鼠,一只蟑螂。 赵小梨的脚不由自主的慢慢的分开了步子,腿弓了起来,身体的重心在渐渐地下降。那把刀被她紧紧的攥在了手中…… “喂!你们在干什么?!” 氛围骤然打破,赵小梨木然的跟着胡萍的目光看向了胡同口。 刚刚在办公楼遇见的小警察开着辆警车停在了那里,将窗户完全落了下来,正看着她们。似乎很不满意她们的沉默,小警察又来了句,“赵小梨,你在那里干什么?” 赵小梨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回应了一声,“我马上来!” 说完,她便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大英子,捂着肚子朝着小警察跑过去。大英子还想拦着她,却被她一把推了开。 小警察八成看到了大英子的阻拦,开了车门走了下来。 胡萍应该是忌讳警车,并没有追上来,而是看了两眼后,就带着两个手下,匆匆忙从胡同的那一头走了。小警察眯着眼睛看了看,并没有追上去。 赵小梨很快到了他面前,她的脸色青白不带一丝血色,右手扶着书包带,左手一直平放在自己的肚子的位置,很是难受的样子。 小警察就问他,“他们欺负你?” 不怪小警察言语偏袒,胡萍的打扮实在是不像个学生,而赵小梨偏偏是老师口中的三好学生。赵小梨也没隐瞒,点点头说,“她们看上一个男生,那个男生说他喜欢我。” “哦!”小警察意味深长的发出了一声回应,就仿佛失去了对这件事的兴趣,不再去评论,而是问赵小梨,“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吧。” 赵小梨并没有推辞,她捂着自己的肚子,很快就绕到了副驾驶那边,开门爬了上来。中间行走的时候,赵小梨听见小警察嘟囔了一句,“真没种。”赵小梨悄悄抬头看了看他,确定应该是说胡萍。 车子很快开到了那座已经摇摇欲坠的筒子楼前。 这座建于1980年的红砖楼,曾经是机械厂最早的宿舍楼。那时候多少人为了分得其中一间房而挖空心思,打架、送礼层出不穷,那时候,住上这里的人都高人一头。 但这一切,都是赵小梨出生前的事儿了。 这里是她爷爷留给她爸的房子,一共只有两间半,十多年前,他爷爷花了三千二百块钱买下的产权。后来她爸病死了后,又留给了她妈和自己,一住就是这么多年。 里面有本事的人早就搬走了,搬不走的老职工们也相续去世了,剩下的,只是混的最不如意的那群。 譬如,她做暗/娼的亲妈——师惠。 车子停在楼下,引起了楼下不少闲人的探头探脑。赵小梨从车上慢慢的爬下来,目光就聚集在了她的身上。甚至不用看,她就能知道,这群人的意思——瞧瞧那个小/婊/子,露馅了吧,肯定犯事儿了,都用警车送回来了。 她没吭声,低头向小警察道了谢,然后转头上楼。 “喂,赵小梨!”小警察却也下了车,叫住了她。 赵小梨就挺住了脚步,回头看向那个站得笔挺的男生,小警察冲她微微一笑,露出了小酒窝,他的目光清澈,仿佛看透了这里的肮脏,他大声说,“我叫关也,编号xxxxxx。如果你记起其他的事情,可以跟我联系,谢谢你对我们工作的配合。” 关也说完,就开车走了,留下赵小梨一个人站在雪地里。她回头看了看在楼下生炉子聊天解闷的人,那些人已经不再看她了,就低头上了楼。 这人真不一样,她匆匆地又想,可已经顾不上了,今天放学实在是太晚了。 赵小梨家住在四层最边上一户,两间半的房子全部朝北,纵然是北方,可这样的家里自然是用不起暖气的,应该说,他们整个楼都用不起,所以早就停了。 一推门进去,一股子夹杂着潮湿与腥膻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客厅里散落了一地的衣服,赵小梨麻木的看了看右边的卧室,那扇已经快要散架的木门敞开着,他妈披着件棉袄半躺在床上,白/花/花的半片/胸/脯露着,一个穿着红内裤的男人单腿跳着正在穿裤子。 八成是听见了声音,他俩的目光都看向了这边。 男人猥亵的目光盯在了她的身上,上下移动后停留在了她的胸前。吆喝道,“小梨回来了,几天不见长高了不少啊!”他提上了裤子,光着上身往客厅走。 赵小梨并不想跟他有任何交流,转头走向自己的卧室,结果却被这个男人拦在了半路上,他说,“怎么,跟林叔见到了,也不打声招呼,你小时候,我可经常抱你呢!” 赵小梨没吭气,她妈已经从床上下来,直接一件衣服扔了过来,吼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这都十二点半多了,你干什么去了,你想饿死老娘吗?”瞧着赵小梨不说话,伸手就推了她一把,“还不去做饭去!在这儿磨磨蹭蹭什么!老娘辛辛苦苦养你长大,是让你享福的!” 转头,师惠冷着脸冲着男人吼,“滚!” 顺着劲儿,在她妈的骂声中,赵小梨一个趔趄扑进了自己的屋子里,面无表情地将那扇牢固的木门反锁。然后,她终于松开了一直捂着肚子的左手,手心里放着的,是那把生了锈的铅笔刀。 第3章 3 关也的车开过赵小梨家楼头就停了下来,给队长单宇打了个电话。 “队长,我的任务是什么?” 单宇那边挺安静的,应该还是在学校里。刚刚放学后,单宇撵着他出来吃饭,他听见队里其他几个人说,要跟最后见过施恩军的老师们谈谈,但显然,他们并不想让他插手。 所有人就认为他该留内勤,他知道这是照顾,可既然来当警察了,哪个男人愿意天天坐在办公室里? 这次能跟出来,还是张戈给他报了信。可关也知道,也就只有这些了,单宇不会同意他继续跟进的。 果不其然,那边单宇沉默了一下吩咐道,“你回队吧,前两天那个抢劫杀人案的卷宗还没弄好,你也知道,张戈就是个大老祖,每次都丢三落四,折腾好几遍,不如你细,你帮帮他。”说完,他还叮嘱了一句,“关也,你听点话,大家为你好。” 这个语气并不是命令,反而是带着点请求的味道,让关也心里有些五味杂陈,挂了电话,一时觉得自己不听话实在是太辜负单宇的一片好心了,一时又觉得,如果听话了,自己的理想呢! 坐在车里纠结了半天,这家伙从后座拽过来件黑色羽绒服,直接裹在了身上,又拿了顶帽子戴上,下车的时候,就变成了跟这里绝大多数人一样的装扮。 他溜溜达达,去了施恩军家。 按着他在家属院生活多年的经验,施恩军家里此时应该很热闹。 南城中学原本是机械二厂的子弟学校,所有的老师都是机械二厂的编制,所以当年分配宿舍的时候,是跟机械二厂的职工在一起的。 后来机械二厂倒闭,南城中学独立,就在这里划了片地,建了教职工宿舍,离着赵小梨家不过百米远。 百米就是两个世界。 赵小梨家阴暗晦涩,铁青色的水泥墙壁无处不显示着那里的落魄,但这里却截然不同,三年前刚刚盖起的板楼,贴着白色的外墙砖,有着偌大的落地窗,怎么看,都格格不入。 此时不过下午一点,楼道口平日里闭合的墨绿色的大门被半块红砖挡住了,整个楼道暴露在人们的视野里。与机械二厂宿舍楼里肮脏黝黑老旧墙壁相比,楼道里面刺啦啦的白,不少人正在上上下下。 关也紧了紧领口,双手揣兜,就如同个四处闲逛的小青年一样,上了楼。 施恩军家在三楼,号称最舒服的楼层。 上上下下的人流就是从这里出来进去的,关也站在门口边看边听,客厅沙发里,一个穿着淡青色羊毛衫的女人正在低头哭泣,关也认识她,正是施恩军的妻子廖眉。 一*的人进屋,劝她的无非两句话,“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 廖眉只是哭。关也等了二十分钟,瞧着这里没什么线索,就跟在了两个大妈身后下了楼。等出了楼道,两人话就多起来。 一个说,“今天怎么没见到廖永啊,姐夫去世了,他也不露面。” 一个撇撇嘴,“他怎么没来,刚刚走了。我儿子看见他了,还笑着打招呼呢。也是,姐夫都没了,借的那二十万块看样子是不用还了,廖眉也不用天天因为这个,跟施恩军打架了。” 关也跟了半路,听着剩下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终于住了脚,想了想,又溜达回去,施恩军家里依旧热闹,他找了个在底下逛荡看热闹的,劈头问,“廖永呢,我刚刚还看见他呢!” 那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说,“不回他那小卖部了吗?早走了!” 关也哦了一声,转头就走了。 ———————— 林汉民显然是不满意赵小梨的态度,在她房门口骂骂咧咧半天,又是不满意她没礼貌,又是踹门。还是师惠火了,冲着林汉民吼了一声,“你以后不想来了。”林汉民才住了嘴。 等着大门响了一声后,师惠才穿着拖鞋呱嗒呱嗒的走了过来,拍赵小梨的门,“死丫头,人走了还不出来,赶快做饭去!” 门沉默的打开,赵小梨沉默的走出来,看也不看师惠,木然地向着厨房走去。 显然,这样的态度让师惠格外的不爽利,她伸手拽了一把赵小梨,“你没看见个活人站着呢,我是你妈,你什么脸色?” 赵小梨的胃还是有点疼,人又瘦,被她扯得踉跄了一下,好在没摔倒。她瞥了一眼师惠还露在外面的白花花的脖颈,闷声说,“我去做饭!”就挣脱了她。 又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师惠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心里,想要冒出来,趿拉着拖鞋跟着赵小梨就进了厨房,倚在厨房的门框上,嘲弄的数落她,“怎么?连声妈都不叫了,抬头都不敢看一眼了,觉得没脸了,给你丢人了!” “我告诉你赵小梨,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啊!你不就是觉得我卖丢你的人吗?可吃饭重要活命重要还是脸重要啊!要脸的话你爸死的时候你就饿死了,吃着我的,喝着我的,把你养这么大,还看不起老娘,呵,你可真孝顺。” 家里就只剩下面条和大白菜了,赵小梨利落的扒着白菜叶子,准备做炝锅面条。师惠那些话,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她爸那个没良心的,死也没死到正途上,自己喝醉骑着摩托车撞树上死了,连赔偿金都没有。她那没良心的爷爷奶奶,谁也不管她们孤儿寡母,让她一个人,拉扯丁点大的孩子,又没有工作,能把人养大就不错了,她赵小梨凭什么要名声? 可她为什么不能要呢!她生来就只能被人叫小/婊/子吗?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要上学,而不是找间房一样张开腿?更何况,她妈并没有说得那么伟大,她八十年代的高中毕业生,有的是机会工作,她只是觉得这样来钱快而已。 只是这个人尽皆知的事实,她作为被养大的那个,不能说。 赵小梨低着头哗啦啦洗着白菜,寒冬里水沁凉,不过几秒钟,手就没了知觉,冻得通红,更突显了她的沉默。 师惠觉得自己好像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这种被唯一亲人视而不见的感觉,仿若成千上百根针扎在她的心脏上,话语更刻薄,“你别以为天天不理我就是跟我不一样了,我告诉你,都一样的,他们看我是婊/子,看你就是小/婊/子,只是你……” 这话未落,赵小梨就猛然抬起了头,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她,里面的怒火仿佛能冲出来将她烧个干净,师惠唬得后退了一步,又觉得被女儿吓到了不爽,伸手就把手抬起了起来,“你个死丫头!” 可赵小梨早就摸透了她的脾气,无非是我养了你,我能揍你之类的,往后一让,就躲开了那个巴掌,倒是师惠还往前踉跄了一步。 赵小梨没扶她,转头开了火,放了油,将洗好的白菜扔了进去,油锅里响起噼里啪啦的炸响,她的声音在这一片热闹中显得格外的清冷,“哪天你想打死我了,桌子上有菜刀,阳台上有斧头,我枕头下有剪刀,别来这些没用的。” “我跟你不一样!”她说,“从来都不一样!”她又重复了一遍。 她拨开师惠,经过她出了厨房,没有跟师惠有任何眼神的交汇。可师惠看得到,那张孕育了十七年的脸,已经换发出少女的风采,这让从未仔细看过女儿的师惠愣了一下——女儿长大了。 大姑娘会怎么样?十七年前,赵俊生说,“我闺女这么漂亮,到时候我可得好好挑挑。” 现在,赵俊生早就成化成土了。 赵小梨拽了书包出门,只是没想到一下楼,就碰见穿着工服出来上班的林汉民。 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神又盯在了她的胸口上,冲着她小声说,“哎,小梨,你快高三了吧。学习这么好,要上大学的吧,学费你妈肯定没有,林叔能帮你啊!只要你……” 赵小梨直接将书包甩了过去! 关也回到警局都是下午三点半了,正巧看见单宇带着一堆警察呼啦啦往会议室走,张戈瞧见他立刻喊,“尸检报告出来了。”惹得单宇狠劲瞪了张戈一眼。 关也也不在意,直接跟了上去,进屋坐在了张戈一旁。他都进来了,单宇也不能真赶人,只能又瞪他一眼。关也装作没看到,跟张戈打听情况,“学校里怎么样?” 张戈四处看了看,小声道,“都不知道,反应余中慈举报过他,十五年二把手,坐不住了。” 关也还想再问点,单宇咳嗽了一声,陆雪就进来了。 这位警队第一美女,上来第一句话就是,“这是谋杀!” 第4章 单宇 南城刑警支队。 办公室里黑压压坐着七八个人,陆雪讲解尸检结果:“案发现场提取证物显示,死者应为突发性疾病死亡,额头青紫应为死者倒地时磕碰而来,身上衣物整齐,财物俱在,没有伤口。” 单宇肯定道,“但事实并非如此。” 这是单宇的口头禅,但显然陆雪并不喜欢。她的眉头微皱,不着痕迹的瞪了单宇一眼,然后才不得不说,“的确如此。尸检显示,施恩军患有支气管疾病,氨茶碱片是其常备急救药,这次意外应该是在发病时手忙脚乱,服用了过多的氨茶碱片所致。” “在这里我普及一下氨茶碱片。其具有解痉、止喘、强心、利尿及兴奋中枢的药理作用,自1936年开始运用于临床以来,迄今仍是临床治疗支气管哮喘急性发作的常用首选药物。由于其治疗作用血浓度范围窄,10~20mg/ml为合适治疗浓度,超过20mg/ml时则中毒反应逐渐增多,而且对氨茶碱作用的个体差异也较大,因此因氨茶碱不良反应致死的病例并不鲜见,具体到本案,施恩军的血液浓度是23mg/ml。” 陆雪将一缕长发塞到了耳朵后面,接着讲道,“当时发病时,施恩军应该是情急之下将药瓶中所有的药片都倒进了嘴里,只剩下那颗落在地上的,服用量大概在9到10粒之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医嘱的每次一片,每日三次的量。但这并不最大的问题所在,问题在于,他手中的氨茶碱片是0.1克的,但实际上,在案发现场桌底下找到的药片,则是0.2克规格的。而且都是新华制药的。” 说到这里,陆雪才放下手中的报告,冲着坐着的单宇及其他几人说道,“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施恩军自己不想活了换了药的话,应该是有人换掉了他的救命药,导致他服用过量死亡。” 这样的结果显然并不出乎意料,在队长单宇将一群人集中起来听尸检结果,大家心里早就有数了。只是谁都万万没想到,杀人的法子居然是换药。 南城是个地级市,命案并不少见,流窜作案也有,直接上刀砍的杀人案也见过,可多少年都没出过这么一件换药杀人案,这应该算是有点智商的犯罪吧。这让大家略显得有些兴奋,陆雪话音一落,都纷纷议论起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关也向来是最积极的,陆雪话音一落,他就插嘴问道,“这两个规格药片是一样的吗?既然施恩军有犯病的时候多服用剂量的嫌疑,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为了加大药效,换的大剂量的氨茶碱片。” 关也的话让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显然大家都认同有这种猜测。 “样子是一样的,规格不同而已。”陆雪回答,“而且,这是处方药,没有医生医嘱,他不可能买得到。” 那就是他杀无疑了,屋子里讨论声更大了起来,乱腾腾的,单宇也不在意,他转头去看关也。 这小子坐在靠墙的一角,穿着件挺利索的皮夹克,与这群裹着羽绒服不修边幅的大老爷们有些格格不入。张戈坐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这小子一边嘴巴上应着,一边低头划拉着本子,应该是记录尸检报告的结果,一脸认真地样子。 想也知道,这小子下午这么晚回来,肯定是在外面找线索去了,这是将线索汇总。 单宇不由叹口气,总觉得孩子是好孩子,也能干,就是太不要命了,可说真的,刑警队里,不都是这样吗?只是想到他爸爸和他哥,单宇觉得不落忍。 单宇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既然已经下了决心,队里对此也有了共识,自然要贯彻到底。他扬声道,“关也,施恩军的社会关系摸查的怎么样了?” 关也猛地将脑袋从本子上抬起头,二十三岁的青年眼睛里都冒着光,一边是不可置信,一边是窃喜。 屋子里都静了。 人人一脸诧异地看着单宇,面上写着都是,“说好不让他插手的”。 单宇无视了这些目光,冲着愣了的关也再次问道,“你中午不是去查了吗?说说看,给大家点参考。” “哦哦,好!”关也激动得声音都发颤了,这可是来了这小半年,单宇第一次让他参与,他的手都是微颤的,“是这样的,我今天乔装去了施恩军家,想去探探情况,发现在姐夫异常死亡之后,廖眉的弟弟廖永竟然露了一面就走了。” “这就要从施恩军的社会关系说起,”关也翻了翻本子说道,“先说施恩军这人,他不是本地人,二十年前大学毕业分配到南城中学,那时候叫机械二厂附属中学任教,在这里娶妻生子。他的父母兄弟都在千里之外的x省,他老婆廖眉是在一家企业当经理,经常出差。儿子已经上高中了,上的是住宿高中。” “此外,施恩军的夫妻关系一般。廖眉是当地人,他爸爸曾经是市教育局的副局长,已经去世九年了。据说当年施恩军以不到三十的岁数登上南中的校长宝座,他的岳父出力不少。真实情况目前没有考证,但可以确定的是,廖眉家里人对施恩军总是高高在上,据邻居反映,他俩总是吵架,廖眉曾经说过,没有我,你算个屁的话。这个话不是一个人听到过。” “廖眉有一弟廖永,混的不太好。弟弟工作时,他爸爸已经去世,没有进学校,而是一直在外面打工,这些年不上不下,开了个小卖部,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没娶老婆。” “最重要的是,廖眉三年前曾经瞒着施恩军将家里的二十万块积蓄偷偷借给了她弟弟,而这些钱是施恩军存给儿子的教育基金,原本是想供他出国,结果等着要用的时候,发现钱不见了。两个人打的人尽皆知,廖眉还去过医院,施恩军放话说要离婚,廖眉的弟弟曾经指着施恩军的鼻子说,要弄死他。” 关也合上本子,“施恩军在本地除了廖家人没有亲属,廖永也是廖眉唯一的近亲,在姐夫去世的关头,廖永匆匆露面就离开,十分不合情理,我于是跟去了廖永的小卖部,发现大门紧闭,旁边的商户说,昨天就没开门,一直没见他人。单队,我觉得此人大有嫌疑,我们可以从他入手。” 关也说完,就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一脸急需表扬的模样看着单宇。他自觉自己这趟处理的不错,就算单宇再挑剔,也不能说出点什么。 没想到单宇眉头都没动,挺淡漠地冲他说,“哦,知道了,你出去吧。” 关也顿时愣了,张戈他们也是一脸的不忍。关也着急的说,“这就结束了,你们不是还跟学校里调查了一番,应该一起讨论讨论啊,那毕竟是案发现场。” “是要讨论,”单宇说,“不过这跟你没关系,关也你还记得进队的时候答应我什么吗?只做后勤,张戈那个抢劫杀人案的案宗你弄好了吗?后天就要用了,你准备拖到什么时候?我告诉你,不要因为你个人的私欲影响大家的进度,出去!” 单宇的最后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关也那张白皙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红,他抬头环绕了一圈,大家都在看着他,这让这个不过二十三岁的男孩子更觉得窘迫,甚至,鼻头有种酸酸的感觉。 他转头就往外冲。可这个孩子的自制力太强了,急走了两步,他的脚步就慢了下来,耷拉的肩膀也挺直了起来,到了门口的时候,他甚至轻轻地开了门,又转头轻轻的合上,最后关门的瞬间,他甚至强忍着,梗着脖子说,“我会做好的,你不用凶,我一定是要当刑警的。” 门啪嗒关上,屋子里一片静,大家脸上都是不忍,单宇却忍不住脸色缓和起来,这小子随了他爸和他哥,不但能干还倔,一模一样的。 张戈见他脸色缓和,忍不住鸣不平,“单队……” 单宇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见过关翼怎么死的。” 林汉民捂着脑袋,不敢置信地将手拿了下来,上面是一手的血,大片刺目的红让他整个人都疯狂起来,伸手去抓赵小梨,“死丫头,你敢打我!” 赵小梨抱着书包仓皇地向外跑,她的书包里,是中午偷偷塞进去的红砖,为的是怕胡萍下午再找过来,却没想到先在林汉民身上用了。 赵小梨不过一个女子,林汉民却是常年下重力的男人。不过片刻,她就被林汉民扯住了衣服,顺便抓住了她的头发,狠狠地向地上磕去。 此时正是上班上学的点,路上人并不少,赵小梨忍不住大喊,“救命啊,□□啊!” 第5章 【修】 林汉民怕是没想到赵小梨这么泼辣,院子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一起住了几十年的街坊邻居,谁不认识谁呀! 他睡师惠是因为师惠自甘堕落,这院子里,睡过师惠的男人能占一半,剩下一半八成也占过便宜,他又没老婆,谁管得着?要骂,那群老婆子们也是骂师惠不要脸! 可赵小梨不一样,院子里人人都知道,这丫头跟她妈不是一路人,从小学习好,懂礼貌,当年中考就考上了一中,要不是南中免了学费和书本费,还承诺一个月给她五百块生活费,赵小梨是不会窝在南中的。 院子里谁不说,赵小梨将来是要有出息的,师惠是上辈子烧了高香,生出个这样的闺女! 若是让人听见赵小梨这样喊,他压根就不占理。 想到这里,林汉民干脆上前捂住了赵小梨的口鼻,扯着她往楼东头走——那边挨着墙,是一条夹道,一般没人从那儿走,赵小梨就算是喊破嗓子,也没人听见。 林汉民五大三粗,赵小梨不过八十斤重,如何抵抗得了?不过瞬息之间,人就已经被带离了楼道口,甩到了夹道的地上。 幸亏是冬天,赵小梨穿得又厚,可即便这样,半片身子砸在水泥地上的痛感,还是让赵小梨发出一声低呼。可也就这一声,她几乎立刻向后退,靠在了墙上,找了一个支撑点。同时一般盯着林汉民,一边试图站起来。 因为怕楼上的坏小子偷袭,这条夹道她不怎么走,但大体还是知道的。夹道通向前后两栋楼,若是夏天里,会有不少人在楼下打牌打麻将,她只要高声喊就能听见。可如今是冬日,谁会在外面呆着?加上楼上的供暖都停了,很多人干脆拿着塑料布糊上了窗户,她就算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听见,就算是听见,他们嫌冷也不会出来看看。 她不由暗暗后悔,应该晚点出来。 可当赵小梨抬头对上林汉民的眼睛,她便知道今天的运气已经不是一般的差了。那家伙的眼睛,此时正直勾勾地看着她,一脸的淫/邪,就算什么都没说,赵小梨也知道他想干什么! 林汉民可不是盯着她一天两天了。 果不其然,“小梨!”这个男人叫着她的名字,往前又迈了一步,他的双手甚至忍不住地搓动起来,就像是等着要吃顿美味大餐。 赵小梨往边上靠了靠,“林汉民,你知道我今天是谁送回来的吗?” “谁管你!”林汉民继续往前,“小梨,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你看你高中能减免学费,大学就不行了吧。我一个人,没老婆没孩子,你说挣得那些钱都干什么啊,你要是愿意,我都给你!” “你从了我,我给你出学费,给你买好看的衣服,给你买手机,买电脑,你同学不都有吗?我都给你买!” “小梨!” 他边说边扑过来,巨大的身躯就像是一座山压过来,赵小梨慌忙往一边退,躲避着林汉民,声音里已经带着恐惧,发了颤:“我不要!你别过来!”她干脆转头往外跑,急急地说,“今天是警察送我回来的,很多人都看见了,那是我好朋友,我要是有事,他会找你算账的。” “呸!”没碰到半根毫毛的林汉民吐了一口,不屑地说,“什么警察会跟你做朋友!抓你妈吗?”他一抓未中,干脆又扑了上来,“小梨,今天你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他妈的,一个□□的女儿,装什么清纯!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赵小梨,又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腹部,那里插着一柄铅笔刀。 “杀……杀人啦!”他喊。 —————————————————————— 从会议室出来,不过走了三步,关也的肩膀就塌了下去。 警队的人都在办公室里,外面就赵明明闲的没事,瞧见他忍不住就说,“怎么样?又被赶出来了吧!跟你说了别白费功夫了,单队那可是一言九鼎的人,他就说了不准你参与,怎么可能食言?” 赵明明一向啰嗦,跟张戈并称警队双簧,关也此时心情不好,一点也不想理她。 关也直接回了自己的位置,将笔记本摊开,准备分析现有的线索。他就不信,如果自己不放弃,如果自己破了案,单宇能一直压着他。 赵明明凑了上来,伸手递出来一块巧克力,“喂,不是没吃饭吧。先垫垫肚子吧,否则阿姨知道是要担心的。” 关也的确饿了,也不客气,伸手就接过来,还要,“一块不够,有面包吗?” “有有有!”听见关也理会自己,赵明明立刻兴奋起来,端着咖啡杯就往自己的办公室跑,“我还买了士力架,你等会儿,给你拿。” 等着她走了,关也耳边才算安静下来,他忍不住抬头去看会议室的位置,那边的会议还在开着,里面的人影影绰绰,有余音传出来,可偏偏他竖起耳朵听,又什么都听不清楚,关也想要偷偷靠过去,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只是一站起来,就瞧见赵明明笑眯眯的看着他。 关也摸着鼻子,自己又坐了下来。“我以为你舍不得了呢!这么久!” 赵明明将面包和零食放在他桌子上,跟他唠嗑,“想听就说呀,干嘛还掩饰。不过关也,我觉得你真没必要,不是冲在第一线才算英雄的,难不成后勤就是白干活?再说,还有阿姨呢!你总要为她考虑考虑。” 赵明明口中的阿姨就是关也的妈,提到他妈,关也的表情柔和了一点,“我妈是很辛苦的。”赵明明一瞧有门,还想再接再厉,就听见关也的手机响了。 两个人离着不远,赵明明顺便往手机上看了看,一个固定电话。 “谁呀!”她问。 关也没回答,接了电话也问了声,“哪位?”但他瞬间就变了颜色,“你等着,我马上过来。”放下电话,他就将笔记本往包里一塞,顺便收罗了面包和零食,冲着赵明明说了声谢谢,人就跑了。 赵明明还想问问,“到底什么事啊?”关也就给她留了个背影。 关也到了机械厂派出所的时候,不过刚刚过去二十分钟。他一进去,就有相熟的警察小周冲他挥手,“哎,关也,这儿呢!” “怎么样了?赵小梨呢!”关也连忙问。 “那儿呢!坐着呢!”小周透过窗户指了指,关也就瞧见里面一个特别孤单的身影,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即便没有任何人看她,她的脊背都是挺的直直的,特别的显眼。 人没事,关也就松了口气。 这表情显然瞧进了小周的眼里,诧异的问,“怎么,你还真认识她呢!”小周有些欲言又止地说,“这丫头跟你不该有交集啊,你怎么认识的?她说让你来保释,我还不信呢!” “破案认识的。”关也并不想多说,“到底怎么回事,她在电话里说捅了人,人怎么了?” “那个倒是没事。”小周略有深意地说,“捅的是他家的邻居林汉民,这个赵小梨他爸早就去世了,跟着他妈住在机械厂的宿舍里,他妈没工作,林汉民是他妈的姘头之一,常年付钱的那种。这不是赵小梨长大了,林汉民看上她了,赵小梨不从,先用书包打了林汉民,林汉民就将赵小梨扯到了巷子里,结果被赵小梨捅了。” “人没事,一共就捅进去半公分,林汉民是自己吓坏了。我们已经调解过了,赵小梨毕竟是正当防卫,林汉民也怕打官司,已经自认倒霉了。因为赵小梨没满十八岁,这不是要叫家长或者老师把她领走吗?结果她就说了你的名字。” “就这么放走了?”关也皱着眉头,“那是强/暴未成年少女!你们就这么办案的。” 小周叹口气,“你当我们不想。赵小梨衣服整齐,身上没什么伤,没有目击证人,两个人都供述林汉民压根没近身,扑过来就被捅了。再说两个人说法不一,赵小梨说林汉民想要强、奸她,林汉民却说是师惠欠钱不还,她家就赵小梨讲理,去跟她要,结果赵小梨不想还钱,捅的他。我们都查了,师惠的确欠钱,还欠不少,都是肉/偿,林汉民口碑却不错,这种环境下,你说怎么办?” 小周跟他熟,忍不住嘟囔,“你可小心点,这丫头不简单,身上又是砖块又是刀子的,再说,她有妈有老师,她叫你什么意思?” 关也哪里想到那个白白弱弱的赵小梨,居然生存在这样的环境里,又想到中午遇见她被欺负,倒是有些理解她。那样的妈和那样的同学,八成是不想被他们知道吧。 “我有分寸,”关也大步往里走,“人我带走了。” 屋子里赵小梨冷冷的坐在那里,淡漠地看着周边的人和物, “走吧!”关也双手插着裤兜,站在了赵小梨的面前。男人高大的身材,让赵小梨必须昂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自然,这样的动作,也将赵小梨的那张脸,完全暴露在关也的视线下。 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委屈而崩溃的哭泣,也没有因为他来了激动的流泪。 无论是中午她被欺负的时候,还是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的脸上没有半滴泪水。 这仿佛是个铁做的女孩子。 “走吧!”关也又重复了一句,然后不等赵小梨回应,扭头大步往外走去,赵小梨站了起来,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直到走出了派出所,关也才停下来,“这才四点多,你去学校和回家都不是点,要不去我车上待会吧,省得解释。” 赵小梨没有吭声,关也忍不住回头问她,“你不会说话了?你去哪儿?” 他听见赵小梨说,“他们都不信我。” 那声音特别小,冷冷地,硬硬的,明明没有哭泣,没有哀求,没有诉苦,可偏偏让关也心里跟刀绞一样难受。 他开了车门,“我信你,上车吧。” 第6章 6 关也的车是辆旧桑塔纳,警队里的老古董,马上要报废了,原本停在一旁都没人开了。关也自己鼓捣鼓捣,就成了他的坐骑。 这车密封老化顺便空调也不管用,加上这化雪天,里面坐着比外面站着还冷。 等上一个小时,人都得冻僵了。 关也系了安全带,问赵小梨,“有想去的地方吗?带你转转。南湖?”他发动了车,“这天应该是结冻了,能滑冰。还是动植物园,不过现在这时候,八成没什么好看的。” 南城一共就丁点大,能玩的地方一只巴掌就能数过来。 赵小梨说过那句话后,脸上一片茫然,显然纵然她表现得再冷静淡漠,中午的事也并非是一个小姑娘能够轻易消化的。关也瞧着叹口气,干脆说道,“算了,我决定吧,去南湖转转,那边八成挺热闹。” 热闹点人玩开了就想得少了。 关也还真料着了。 南城一冬天没下雪,好不容易一场雪,南湖那边顿时围了不少人。 都是想滑冰的。 但显然,今年的温度并不够,南湖湖边的湖面上的冰层不过薄薄一片,别说下脚,就是手指头戳戳,也能破个洞。湖边上偶尔溜达的几个无业青年,各个都是一脸惋惜的样子。 关也在冰面上戳了几个洞,挺惋惜地说,“这天气真是一年比一年暖和,我小时候到了冬天这边就结冰了,得有一尺厚,每年寒假都在上面疯玩,冻得手脚都起冻疮,可没少挨打。现在不成了!不过你这么小,肯定不知道这些事了。” 说这话的时候,关也正面朝着湖面,没有去看赵小梨。他这话其实带着勾,从小耳濡目染学会的,南城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对这地方没回忆呢!有回忆就好开口了! 可是他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半点声音。 寒风吹来,关也的腿有点麻,脸也被风割得疼,何况他就穿了件小夹克,风穿过衣服直接刮在骨头上,冷的恨不得跳脚,只能站起来了。回头的时候,就瞧见赵小梨正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远方,太阳西下,余晖照在她的脸上,为她渡上了一层金光。 看起来特别忧伤。 关也觉得他似乎选错了地方,这地方荒凉凄惨的,外加上寒风呼啸,连他都想裹紧了衣服保暖,怎么可能适合逛一逛消除烦恼呢!只会越来越凄凉吧。 他为自己的傻不好意思地咳嗦了一声,“这种事怪不了你,你别多想,你从小学习好,大家都信你的。” 这话一出口,关也就瞧着赵小梨的嘴角嘲讽的勾了勾,但很快又回落下去,显然,她是不屑的。 关也于是挠挠头改了口,“这地方太冷了,你有没有相熟的人家,我送你过去坐坐?” “你会打水漂吗?”赵小梨突然问。 关也愣了一下,这跟刚刚的内容差得有点大,不知道怎么跳过来的。 不过说了半天,赵小梨好容易有感兴趣的,他说什么也不会拒绝,连忙说,“会!会!我能一口气七连环呢!不信我给你打个看看。” 他说着,就低头在湖边找了起来,打水漂的石子要扁平圆滑才好用,太重则容易沉底,太轻容易飞了,关也是这方面的好手,自不会掉以轻心。 转悠了几分钟,终于摸了三块石头,关也就叫着赵小梨,“你看好了!”摆了姿势就扔出了第一块石子,石子如直线一般横削出去,准确的越过了湖边的冰层,落在了没结冰的地方,一个,两个,三个…… 就像是会跳舞一般,均匀而又充满韵律的一连跳了五次,最终落在了啪嗒一下,掉进了湖里。 关也的脸微微有些红,觉得似乎吹大了。 他没回头看赵小梨,而是又拿出一个石子,再次扔了出去,这次,石子蹦了三下。关也很快又扔下了最后一个,然后眼巴巴地站在那里,嘴巴一点点的数着石子的路线,一二三四五六,到了六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指着石子说,“瞧瞧,瞧瞧,到七了。” 就瞧见了赵小梨的笑容。 那是怎样的笑?白的透明的女孩子,露出的微微一笑,在这样一个寒风呼啸的天气里,就像是元旦那天夜里落下的雪花,晶莹的,透亮的,美丽的,却不可捉摸,仿佛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关也下意识的低下了头,等着再抬起的时候,那个笑容已经不见了,赵小梨还是那副淡漠的模样,看着天说,“差不多了,回去吧。” 一路狂奔,车上两个人安静如来时。 偶尔红灯的时候,关也会瞧瞧地观察旁边的女孩。 三好学生,暗娼之女,不甘堕落,缺乏自信……还有那个笑容。 “为什么要问我会不会打水漂?”路中间他忍不住问。 “突然想起了些事……一些往事。”赵小梨回答,对面有车经过,正好照到了她的欲言又止。“很奇怪吗?那怎么会去做?” “就是觉得……你会喜欢吧!我看你不开心。”关也偷偷看着赵小梨说。 却不想看到赵小梨刚刚还干涩的眼睛,竟然湿润了。关也摇摇头,觉得真摸不透这丫头,刚刚半点事没有,这会子哭什么。 可他不知道的是,有人永远不会为苦难哭泣,她的眼泪只留给善意。 到了的时候已经过了放学的点,冬天天短,天早就暗了下来,小区里的路灯坏了一半,加上老旧的房子,看起来更是阴暗,赵小梨道了谢,自己蹦下了车,冲着关也挥挥手,说了句谢谢。 关也想问她一句,用不用我送你? 几个字却噎在了嗓子眼中。他挠着头,瞧着赵小梨的身影隐没在黑漆漆的楼道里,最终叹了口气,开车离开了。 楼道里的电压不稳,灯光时明时暗,照的赵小梨的影子都时大时小,影影绰绰。 她将书包抱在了怀中,警惕地看着四周的大门,慢慢地向上移动。四楼,马上就要到了,就在这时候,一只手猛然抓了过来。 细微的风,让赵小梨像是受惊的耗子,立时跑动起来,后面的男人却丝毫不想放弃,他压着嗓子喊,“臭丫头,敢扎我!我今天非办了你!” 赵小梨却不敢喊。 她不能喊,所有人都在看她家的笑话,只要喊了,她也是婊/子了。 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挤出了肺里的所有氧气,拼命的上爬。 男人的脚步沉重而充满着力量,似乎每一步都能抓抓她,都能扯住她,都能捏住她的喉咙将她仍在角落里,撕扯掉她的衣服,对着每个人说,是这个小/婊/子勾搭我的。 何况,还有男人的压低声音的威胁。 “你逃不掉的,老子今天非上了你。” “你装什么装,从小到大天天看着,早就饥渴了吧,要不老子办事的时候,你干嘛往回跑!” “老子一定草死你,连你妈一块,草泥马,婊/子也想立牌坊!” 赵小梨咬紧了牙关往上冲,然后撞在了一具软绵绵的身体上。有手直接摸过来,狠狠地掐住了赵小梨的耳朵,扭了个圈,“你这死丫头,又跑哪去了,天天放学不知道回家,老娘要被你饿死了。我养你这么大,有个屁用!” 电压这时候终于稳定起来,灯光明亮起来,赵小梨抬起了沁满了汗珠的脑袋,抬头看她妈。师惠应该是从屋子里匆忙出来的,脚底下依旧是那双旧了的软底拖鞋,身上披着件红色小棉袄,脑袋顶上顶着一头的烫发卷。 她看也不看赵小梨,冲着林汉民说,“看什么看,还不滚!想死啊!” 楼道里很快响起了男人下楼的脚步声,师惠嫌弃地推开赵小梨,骂道,“愣什么愣,还不做饭去。” 说完,她才施施然上了楼。 赵小梨觉得有点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汗湿透了整件衣服的原因,她用双手抱了抱膀子,慢慢跟了上去。 第二天六点半,赵小梨就到了学校。 等着陶慕他们到班里的时候,她昨天的作业都做完了,正拿着课本预习。陶慕瞧见她就凑了过来,“你昨天干什么去了?也不请假!” 赵小梨神色不变:“不舒服,在家休息了。我妈没请假吗?” 陶慕愕然。 事实上,每个人都在跟赵小梨相处的同时,刻意地回避了师惠这个人。在少年单纯的视野里看来,师惠是师惠,赵小梨是赵小梨,他们还远远没到把一个人和家庭联系起来的时候。 所以,当赵小梨坦然的说“我妈”的时候,陶慕竟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了。 当然,这同样也是赵小梨可以让人不再问下去的最好的理由。虽然她并不愿意,但要如何说呢!我的邻居想要强迫我,我把他脑袋打破了顺便扎了一刀,所以去了jc局? 她不愿意。 果不其然,陶慕摸了摸鼻子,避开了这个话题,“那你休息好了吗?”得到赵小梨肯定的回答后,才神秘兮兮地跟她说,“小梨,你周末有时间吗?” 赵小梨挺迷惑地说,“不确定,怎么?有事吗?” “有大事。”陶慕就想在凑近点说悄悄话,结果后排几个男生就哦哦哦起来,有人还在喊,“陶慕,你不怕郁青吃醋啊。” 陶慕人高马大,一向在班里说一不二,不过一眼,那几个人就闭了嘴。他这才回过头来,只是也不好意思凑过来了,只能压低了声音说,“我们想给老大做个小型的追悼,老大平日里对你那么好,你可一定要来啊。” 赵小梨的眉头抽了抽,“都谁呀!” “也不多,平日里我们几个崇拜老大的人,还有二班几个,对了,我也问了郁青了。”陶慕抓着自己的头发说。 郁青?赵小梨想了想问,“郁青说去了?她不是生病了吗?” “那这事儿也不能错过啊,我替她定了。对了,你俩那天可千万不能吵架啊,你们都跟别人玩的这么好,”陶慕不理解道,“怎么偏偏就看不对眼呢!” 他拍着胸脯,一脸郑重,“我会说服她的,一切以老大为重。” 第7章 余晖【修】 赵小梨和郁青不和,是整个高二都知道的事情。 两个人都是数学课代表,经常凑在施恩军那里帮忙,又都是豆蔻年华的女孩子,按理说关系应该好才对。 可事实偏偏相反。 赵小梨跟着师惠长大,整个院子里的人就没有不知道师惠是干什么的,老娘们爱嚼舌根,也不避讳,这群孩子们心里八成也都知道些。不过赵小梨实在是太优秀了,从小学到高二,她从没拿过第一以外的名次,外加她性子好,长得漂亮,又有不少一路升上来的同学帮忙,说这事儿的人就少。 郁青也是土著,他爸刚升了学校的后勤科科长,妈妈在街对面开了个小卖部,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从小也是被宝贝一样养大的,性子有些傲。但有第一就得有第二,郁青的成绩不稳定,常年在年级前十晃荡,但即便是她爆发一次,也就是个年级第二。更何况,还有人偷偷评了什么校花。 冲突就在校花上。 赵小梨白净而青春,郁青艳丽而奔放。 十七八岁的少男们,还不到欣赏性感的年纪,清一色的都投给了赵小梨,说郁青太成熟。 这话传到郁青耳朵里,她就说了一句,“花魁排名吗?当然没我的份了。” 她说话的时候,赵小梨也在。郁青还问了一句赵小梨,“你这也算是青出于蓝了。” 赵小梨咬紧了嘴唇没跟她吵,因为她知道,不能吵,她家的烂摊子,吵架了被人挖出来会是更不堪的存在,她转身走了。 从那以后,郁青和赵小梨不对付,就成了众所周知的事儿。 不过没到周末,赵小梨就跟郁青见面了。半下午的时候,正在上生物课,班主任推门进来,跟生物老师打了个招呼,冲着赵小梨招了招手,“小梨,过来一下。” 赵小梨一脸茫然地走了出去,一出门就被班主任搂住了肩膀,好闻的香水味在鼻尖环绕,班主任叮嘱她,“jc来了,你和郁青不是施校长的课代表吗?想问问你们话。郁青已经在里面了。” 她拍了拍赵小梨的肩膀,“问什么你说什么就是,没事的。” 赵小梨哦了一声,就被带进了办公楼。 去的是空出来的一间办公室,赵小梨过去的时候,郁青正好从门里出来,她刚刚生完病,显然并没有恢复,脸色苍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不过还是很高傲的样子,两个人擦肩而过,郁青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一副“我不认识你”的样子,转头就跟二班的班主任走了。 小梨的班主任也气坏了,冲着郁青忍不住说,“这丫头怎么这样呢!” 然后门就开了,出来个三十来岁挺和蔼的jc,冲着赵小梨挥挥手,“赵小梨吧,来,进来吧。” 赵小梨以为会是五堂会审,没想到进去后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个穿着皮夹克的家伙拿着个一次性杯子在接水,大概听到了脚步声,他抬起头来,露出了带着酒窝的笑容,“哎,又见面了。” 是关也。 赵小梨的心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轻松下来,甚至,她都能回应,“又见面了。” 那边张戈关了门进来,一瞧这样就推了推关也,“认识啊,那你一边听着去。可别忘了,我是担了多大的风险把你弄过来的。” 关也将水杯递给赵小梨,一边吐槽,“明明是我代军哥班,”一边真坐在一旁了,显然并不准备参与问话。 张戈是个挺和蔼的人,就跟他的长相一样,他让赵小梨随便找个地方坐,然后就问她一些问题。“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为施恩军来的。施恩军带着学校领导到各班视察,走的时候叫你出来说了几句话,他说得是什么?” “他说卷子他改完了,让我明天一上学就去拿,他早自习讲。” “你跟他经常接触吗?” “我帮他改卷子,统计分数,送作业,拿作业,挺多的。” 赵小梨有些紧张,双手握成了拳头,放在了膝盖上。 张戈看了看她的手,安抚她,“不用紧张,就说说你知道的就行了。他身体怎么样?” “一……一般吧!”赵小梨仔细想了想,“他有哮喘。” 张戈跟关也对视了一眼,“你怎么知道?” “他随身带着药,在课堂上吃过。”赵小梨挺迅速地回答,显然是印象深刻地事儿,“他还犯过一次病,在家犯的,请了一个星期假,我们做了一个星期的卷子。” “你怎么肯定他是犯了哮喘?”张戈问。 “是……是陶慕说的。”赵小梨低头小声说,“他是校长的粉丝,天天叫校长老大,对校长特别关心。校长病了,他去看过,说是廖阿姨告诉他的。他回来就告诉所有人了。” “所有人是指……”张戈没说下去。 “就是我们班同学,还有他们那一伙校长的粉丝。” 赵小梨说到这儿,忍不住地问,“校长……是发病去世的吗?” “这个不能透露。”张戈站了起来,“不过如果你想到了什么线索,可以跟我们联系,就找关也吧,你跟他认识。” 但显然,赵小梨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儿告诉关也。没两天,jc似乎在校园里就消失了,副校长余中慈代理校长,学校里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当然,也并不是没发生。 听说廖眉去了jc局,不过没得到什么答案,就被送了回来。 从此,施恩军家门口的楼道里,长时间的放着花圈,每天早上七点,赵小梨上学的时候,他家的大喇叭已经响了起来,都是些哀乐,等到下午五点放学,喇叭都不会停,两家离得并不远,赵小梨每天写作业都伴着哀乐。 他妈师惠最近也蔫蔫的,一天放学的时候,赵小梨听见她妈跟人打电话抱怨,“也不知道哪个天杀的干的事,到现在都没破案,天天丧气死了,他丫的听着那玩意谁硬的起来?” 于是赵小梨路过施恩军家的时候,就有种再多放点时间的想法。 廖眉放出话来——一天不找出凶手,她一天不停。 当然,还有余晖。余晖不知道如何知道了胡萍来过的事儿,专门趁着课间来找她。南中校花在赵小梨和郁青中间左右摇摆不定,但校草却实打实的只有一位,就是余晖。 长相帅气,身高一米八二,体育场上晒出的古铜色皮肤,浑身上下飘荡的都是青春期男孩的荷尔蒙。 他来的时候,整个班级的女生都沸腾了。 余晖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丝毫不受影响,径直走了进来,站到了赵小梨桌旁。赵小梨从作业本中抬起头来,就看到了他微笑的样子,“我有话跟你说。” 他说完就转头出了教室,似乎笃定了赵小梨能跟着他。 后排张菲菲的脑袋就伸了过来,顺便推着赵小梨起身,“余大帅哥来了,你还不赶快跟出去。我跟你说,你要是敢辜负他,全班女生跟你翻脸啊!” 赵小梨就回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全班的女生都是一脸花痴的表情。 这种情况下,耍大牌就是挑衅全班女生,赵小梨很自觉地跟了出去。顺带看到了窗户根一群小脑袋。余晖还故意跟她们挥挥手,里面尖叫声一片。 等着赵小梨站定了,余晖才回过身来,脸上还带着未尽的得意,“胡萍的事儿真对不住,我已经找她说过了,她以后不会为难你了。小梨,出了这种事,你其实应该告诉我的,我也好最快过去保护你。你放心吧,我以后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他深情款款,可赵小梨却始终不懂,到底什么地方让他看上了。两个人不一个年级,上下学也不在一起走,除了学校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平日里没有任何接触。 应该说,互相认识而已。 但在这所曾经的子弟学校里,大家其实都是互相认识的。 再说,他俩明显风格不同。余晖显然是想当白马王子的,可赵小梨觉得自己并不是灰姑娘,她是一株草,一颗豆,无论多么险恶的环境,都能生根发芽,顶开所有的苦难,沐浴在阳光下,活下去。 “我觉得你最应该说明的是,我对你没意思。”赵小梨慎重地遣词造句,她毕竟还要考虑后面那些女孩的感受,舆论,永远都是她最怕的东西,“我只想考个好大学,不想谈恋爱,你不要缠着我。” 但余晖却是答非所问,“我是认真的,你相信我,我会保护好你的。” 他猛然扑上来,大力地抱住了赵小梨,体育场上撒热汗练出来的肌肉,紧紧地缚住了赵小梨的双臂,她甚至都不能动分毫。 余晖在她耳边说,“小梨,我是真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后面一片哨声,不少人在起哄,“哦哦哦,答应吧,答应吧。” 赵小梨只觉得耳旁都是杂音,嗡嗡嗡地乱成一片,无数个声音汇成一个,“小梨,我真挺喜欢你的,跟了我你以后就要什么有什么?苹果手机,我给你呀。” “你一个□□的女儿,还想立什么牌坊,老子今天强了你,你出去哭破天也没人会相信!不信你试试?” “不就陪个人嘛?看上你是你运气,你不去试试看?” “不——”赵小梨猛然惊叫了起来,双手拍打抠挖着那双臂膀,“不要!你放开我,放开我!” 疯狂的拍打让余晖吓了一跳,他连忙松开手,“我放开了,放开了,对不起,对不起。” 张菲菲从教室里跑了出来,一把扯住了赵小梨,狠劲地晃她,“小梨,你怎么了?” 女孩子紧张后尖刺的声音,仿佛是一根针戳破了那个最难堪的梦,理智渐渐回到了脑海里,赵小梨慢慢地静了下来。 她茫然的看着四周,走廊里已经完全静了下来,二班冲出来层层叠叠的人,塞满了她的视线,每个人都是吃惊的面孔,还有余晖那张不敢置信地脸。 余晖已经被吓坏了,他站在一旁,有些抖索的问,“你疯了吗?” 赵小梨没看他,转头回了教室。 第8章 西市场旁,单宇脸色铁青地看着前方的一家店面。 那是个内衣铺,橱窗里挂着袜子内衣等小物件,只是大门紧锁,门前已经落了薄薄的雪。 “你确定廖永在里面?”单宇转头问关也。 上午的时候,关也偷偷去见了个线人。 队里对案件的分析,关也已经通过赵明明和张戈摸得差不多了。刑侦那边确认,药瓶上除了施恩军,没有其他人的指纹。但这点更加可以,一瓶不知道经过多少渠道的药,怎么可能这么干净? 嫌疑人在再次举报失败的余中慈和欠了施恩军二十万的廖永两个人身上。 队里派了人,一方面去摸查余中慈,另一方面,则是去搜索已经失踪了的廖永。 关也插不上手,当然,单宇也不允许他插手,他只能通过自己。 关家是南城的坐地户,更何况他家祖传当jc,这块地头天生就比别人熟悉,人脉也自然广。 廖永这个人他详细的打探过。廖眉的父亲十分重男轻女,廖永他是被万千宠爱捧大的,从小惯得不像样,但最出格的事儿,就是高中让女朋友怀孕了。当时廖眉的父亲还在实权位置上,不知如何协商的,据说是让女孩打掉了孩子转学了。 后来,廖父去世,廖家一落千丈,廖永学习不好毛病一堆,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在廖眉的资助下,开了家小店。怕是从高处跌下来的太狠,廖永店铺的邻居都说,“他不爱说话的,没什么爱好,原先天天呆在铺子里,最近两年好点了,经常不见人,铺子也不管。”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需要二十万呢! 这是关也的思路。如果他只挣钱不爱玩,他应该有存款,更何况,二十万在这个中等城市,想要无声无息的花出去,也是件难事。 可廖永没买房也没买车,那些钱在他账户里放着。 钱放着却宁愿接受姐夫的咆哮,眼睁睁地姐姐婚姻的破裂,却不愿意拿出来,这显然不合常理。守财奴?还是得了重病?关也却想得更大胆,那个女孩回来了?甚至,那个孩子没死?毕竟当年都是传说。 女孩子却不好找,这么多年,又是这样的丑事,肯定是千方百计隐瞒的。 还好,关也有自己的线人,足足三天才摸到了这个线索——女孩子确实回了南城,在西市场开了家内衣店,带着一个孩子。廖永曾经在这块多次露面,尤其重要的是,施恩军死亡后,这家内衣店也关了门,旁边的邻居反映,曾经看见廖永进去,反锁了门,他们没出来。 关也昨天直接盯了一夜,果然,夜里里面就透出来丝丝的光,关也立刻就兴奋了,等到了今天凌晨五点,有人开门倒马桶,关也悄悄地辨认,的确是廖永。 关也不能随便抓捕廖永,可何况,他并非想要当个孤胆英雄,他只是想要成为单宇他们中间的一员,自然就打了电话,将这条线索报告单宇。 如今,单宇已经到了,关也很自信地回答他,“对,他就在里面,我亲眼盯着他倒完马桶又进去了。单队,咱们行动吧。” 单宇那张黑脸冲他微微一笑,还没等着关也的嘴角咧开,他的脸就吧嗒一下落了下来,又成了那个黑面阎王的样,他死死地盯着关也,冲他吼道,“你的卷宗整理好了吗?抓捕?今天下班之前我看不到整理好的卷宗,你就基层当片jing去吧。” 关也瞠目结舌,瞪着单宇试图讲理,“我找的线索,为什么不让我参加?” 单宇就一句话,“中午之前。” 关也还想再说,张戈已经扑上来,拽着他往回走,“行啦,老大已经怒了,等会儿你直接就片jing了。” 关也挣扎着被拖后了几步,依旧不甘心,可又不能在这里大吼小叫,他压着嗓子问,“你就那么不相信我能保护自己?” 单宇一把拽住了他的胸口,“我曾经相信过你爸,相信过你哥哥,我再也不相信了。” 张戈在关也耳边劝着,“头儿是好意,关也你别犯倔!” 关也直勾勾地看着单宇,单宇的目光坚韧而没有任何改变,他渐渐地软了下来,甩开了张戈,狠狠地看了一眼单宇的背影,转头走了。 —————————— 赵小梨一进教室,外面轰的一声热闹起来。 她趴在桌子上,刚刚挣扎出了一身汗,将秋衣完全浸湿了,现在静下来,只觉得浑身发冷。 杂七杂八的声音传了进来。“余晖,你也有吃瘪的时候?”“余晖,这下碰到铁板了吧!” 她听见余晖骂了声“滚!”然后就没音了,应该是走掉了。 很快上课铃声响起,同学们陆陆续续跑了回来,教室里先是噼里啪啦一阵乱,随后就安静下来,赵小梨也将脑袋抬了起来。 她没往四处看,她不敢看,只能目视前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下学后,赵小梨低着头,匆匆忙收拾了书包,第一个跑出了教室。 外面天阴着,又开始飘雪。风特别大,雪花混着冰碴子砸在脸上,生疼。赵小梨拽了拽毛衣的领口,匆忙向家的方向赶去。 漫天风雪中,大批量的学生在每个岔道口分散,一直走进小区内,走到那个已经败落的灰白色旧楼下,已经是孤单一人了。 赵小梨的目光先看向了三楼,那里黑漆漆的,林汉民今天是中班,下午三点到晚上两点,对她最安全的时段。然后,她的目光才又往上抬了抬,看向了四楼他家的窗户。 亮着灯,橘黄色的,最简陋的灯泡照射出来的光芒。 但在这个雪天,仿佛能够熔化冰雪。 赵小梨猛然提速跑着上楼,两阶一步,咬着牙齿,就像是身后有无数深渊,就像是前方有无数希望。一口气,憋得心脏疼,终于到达了大门口。 老旧的黄色的木门前,她举起了手,里面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死鬼,轻点!” “*,你不就爱我这玩意吗?怎么,舒坦吧!” 声音源源不断地传出来,伴随着远处哩哩啦啦的哀乐声,赵小梨慢慢地滑坐在门口的地上。她大口喘着粗气,茫然地坐着。 许多事情在这一刻回忆起,譬如那些个无可依靠、求救无门的片段,但随后又被她狠狠地摁下。 不知坐了多久,浑身的血都凉透了,赵小梨才被背包里传来的震动惊醒。她连忙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活动着已经血液不同的腿,左右四顾着,边开书包掏出手机,边下了楼。 短信写着,“那个人又约我了,咱们要加快了。” 赵小梨指尖颤了颤,回了个,“好。” 楼下的雪下得越来越大了,映衬着整个天空都是亮的。 一辆车停在楼道口,里面亮着一点星火,应该是有人在抽烟。 赵小梨抱着书包,站在楼道口,看着那辆车。 这里实在是太贫穷了,楼上几十户人家,没有一户有车。而这里又生活着太多的流氓了,没有人敢在这里停留。 车身被雪覆盖,压根看不出什么。车里的火明明灭灭,最终暗了下来。 车门打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赵小梨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将自己隐藏在了黑暗中。 雪夜下,那个人站定,扭过了头来,绕过了车子,向着楼道口走来。 有些眼熟,可更多的是恐惧。赵小梨扭头向着楼道跑,只是没跑几步,就听见后面的人喊,“哎,小梨,是我,关也。” 赵小梨站定了,扭头去看。 那个人站在外面,雪地映衬着,正好能看见他的脸。 他笑着,嘴边有一个小酒窝,是关也。 “你怎么在这儿?”赵小梨小声问他。 关也没接话茬,“你怎么这时候出门。” ………… “那你要回家吗?”关也摸摸脑袋,“我要吃饭,你要不要去?” 赵小梨抱紧了书包,回头看看黑漆漆的楼道,点了点头。 去的是很远处的一家火锅店。 大概是下雪天是最好的吃火锅的时候,店里格外的热闹。他们到的时候已经七点多,里面满满当当,食物的香气和鼎沸的人声飘荡在火锅店的空气中,找座位的时候,赵小梨本来没有感觉的胃忍不住饿了。 关也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可以透过落地窗看到户外灯照射下飘落的雪花。 他点着菜,赵小梨不由自主地看着外面的雪花,孤孤单单的从空中飘落下来,最终和其他雪花聚在一起,落在地上,形成一层雪。 “吃牛肉还是羊肉?”关也问。 “都可以。” “那就都要点,虾滑和鱼豆腐要不要?” “都可以。” “……” 关也放下菜单,无奈地去看赵小梨,“你这样我可不点了。总要有点自己喜欢吃的。” 赵小梨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脑袋扭了回来,放在桌子上的手紧张的握成了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关jg,我不挑嘴的。”她想了想又说,“都很好,对我来说。” 饭店的灯光下,女孩子的眼睛特别亮,眼神中不带一丝杂质,关也一下子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其实不挑嘴好,这样健康。不过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吃点好吃的,这样才能高兴起来。就像我现在,特别想吃肉,所以我一个人能吃四盘牛肉,你不能跟我抢。” “不抢,我不爱吃肉的。”赵小梨下意识的回答,却让关也哈哈笑了起来,嘴角的酒窝都深了些。“你还真可爱。那你要吃什么,我看你也很气,起码两盘牛肉的量。你在生气对吗?” “我……”赵小梨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看向了窗外,那里依然下着大雪,“你孤独过吗?害怕过吗?”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难过,“就像这些雪,虽然都是雪,可没有一个是与你一样的,它们仿佛凑在一起,熙熙攘攘的,很热闹。可终究是不一样的,没人与你一样,没人知道你承受着什么?没人知道你在坚持什么?” 关也心中一动,脸上一贯的笑容停了下来,酒窝也不见了。这个年轻的男孩注视着她,很认真地说,“我有,我知道。” 第9章 9 赵小梨毕竟是个学生,回家无论如何不能太晚,关也掐着点,赶在九点之前,把车开到了楼下。赵小梨下车,这次关也终于问她,“我送你上去吧,送到你门口。那个林汉民……” 赵小梨想着听到的屋里的声音,已经小两个小时了,应该是结束了。林汉民其实上的是中班,这时候并不在,可她张张口,没有拒绝,“好。不过,我不方便请你进门。” 关也利落地熄火下车,无所谓的说,“到门口就好。” 楼道里的灯还是电压不稳,明明灭灭的,将小梨和关也的影子拉得长长短短。关也四处打量着这里,地上已经磨出钢筋的台阶,已经上了锈的钢筋扶手,还有已经变成灰色的白墙——上面勾勾画画,粘粘贴贴,不是小孩子的涂鸦,就是小广告,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跟施恩军家完全是两个世界。 “林汉民家住在哪里?”关也突然问。 赵小梨又带着他向上走了一层,三层,她指了指右手第二个门。大门紧闭,里面没有任何灯光透出来,“应该是上班去了。他在西郊的煤场当门卫,倒三班。” 关也点点头,又跟着上了一层,就到家了。 赵小梨家在左手第四个门,朝北。没有防盗门,只有一道已经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破木门,下面八成是泡过水,已经涨裂开缝,透出里面的灯光来。 关也站在楼道口,示意赵小梨敲门,他想看着赵小梨进去。 咚咚咚三声。 里面传来慵懒的声音,“谁呀,小梨吗?死丫头现在才回来!行了,赶快起来,死丫头回来了,滚!” 骂骂咧咧中,大门猛然打开,披着袄敞着怀的男人冲出来,看到小梨又看到了远处的关也,又停了下来,堵着门口冲里面喊,“小梨交男朋友了,你还担心她没地方呆!她随你!小梨啊,这是去哪里了。”他伸手去摸小梨的脸,关也冲了过来,搁在了两人中间,拍掉了他的手。 男人扫了他一眼,八成是这小子一看就不好惹,竟然没吭声就拖拉着布鞋走到了隔壁房间,开门进去了,关门时还能听见声,“装什么装!呸!” 这时候,师惠才披着衣服慢悠悠出来,她大片白花花的脖颈露着,一双眼在关也身上打了个转,“这是谁呀?” 关也连忙低下了头。 “jc,路上看见我,送我回家的。”赵小梨直接上前一步,推着师惠进了屋,她扭过头来关房门,门缝里犹豫了一下,咬咬唇,冲着关也说了句,“谢谢,你赶快走吧。” 里面的吵嚷声已经传出来了,师惠问,“什么jc,什么人能这么好心,还送你回来。从哪里勾搭上的,看样子就是一般人,穿得不像是有钱的,你这么晚回来,不是跟他睡了吧!” 赵小梨并不想搭理她,直接进屋。 师惠拖拉着鞋跟在她屁股后面,喋喋不休,“你到底睡没睡啊,我告诉你,女孩子的第一次可珍贵着呢,你可别傻乎乎的跟了人家。” 赵小梨将书包放下,猛然转过头,挺稀奇地说,“你还在意这个?” “那当然在意,你不知道,初夜一个一万块呢!可惜老娘早没了。”师惠啧啧嘴,惋惜的说。 赵小梨一把将她推到了客厅的地上,冲着她吼,“要卖你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师惠哪里想到会被亲闺女推了,立时跳起来,冲着里屋喊,“给谁不是给,与其给个傻乎乎的啥也没有的小子,不如卖点钱,你不要上大学吗?” “你闭嘴!”里面赵小梨发疯地冲到她面前,“你是要逼死我吗?你是要我现在死给你看吗?” 师惠没见过她这样,这才诺诺的闭了嘴,迅速溜进了自己屋,关了门后才骂,“臭丫头,学会装疯了。” 关也在门口站了许久才离开,他坐在楼下的车里,一直看着四楼的灯光,烟一根一根地点燃,最终发动了车,向着西郊煤场开了过去。 —————————————— 周末很快来临,赵小梨他们已经是高二,平日里周六都补课,只有周日那一天是休息的。陶慕将追悼就定在了这一天,高二一班的教室里。 赵小梨到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有不少人了,大部分都是男孩子,穿着白色的衣服,女孩子只有郁青在,坐在教室的角落里,靠着暖气,懒懒的不说话。她的脸色依旧是苍白的,看起来那场病并没有好。 瞧见赵小梨过来,陶慕就迎了上来。 赵小梨不由盯着他身上套在羽绒服外面的白衬衫,“你这是什么打扮?” “这不是为了表示纪念吗?我没白衣服,先这样穿着。”陶慕推着她往教室里走,“郁青来了,你跟她坐会儿,我们一会儿就开始了。”赵小梨被他硬塞在了郁青身边。 这家伙显然是这次追悼的主要干将,立刻又有人叫他,他便摇摇手走了,只留下了郁青和赵小梨两个人。他们两个一个长相清秀,一个长相艳丽,一个神情平淡,一个态度傲慢,明明坐在一起,衣服和衣服之间的距离不过几里面,却仿佛中间拉着一道厚厚的幕帘,一看就不是一路人。 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陶慕在外面不时往屋子里看,有时候还会说一句,“郁青,你身后有饮料,给小梨一瓶。”“小梨,你后面有苹果,我买的,你和郁青吃。” 当然还有不少人也偷偷往里看,但显然陶慕的撮合是无济于事的。 有人偷偷问陶慕,“他俩这是不会和好了吧!我看谁也没搭腔的可能!” “郁青那么高傲,她肯定不会说话的。”“小梨脾气倒是好,不过郁青的话太过分了,小梨明明不是那种人,肯定不会主动握手言和的。” 外面陶慕没办法,只能叹口气,顺其自然了。 陶慕准备的环节挺多,有人在教室里拉了横幅,他们还在中间空出来的地方,用白色蜡烛,摆满了一个大大的心形,陶慕还写了篇文章。 很快悼念活动开始。 窗帘关闭,烛光燃起,屋子里变成了温暖的黄色。庄重的音乐下,陶慕站在最前方,慢慢地念着,“您是我最崇拜的校长,您从不拘泥于刻板的教学,而是致力于教我们做一个懂得分辨是非的人,懂得锄强扶弱的人,懂得不与恶势力低头的人……” 赵小梨盯着那颗心,忍不住嘲弄说,“真是无知的青春啊。” 一直安静的郁青,突然淡淡地应了一声,“呵。” 第10章 上午十点,关也才溜达溜达进了jing队大门。 张戈戴着副大眼镜从座位上抬起头来,见到他就跟见到亲娘一样,直接扑过去了。关也被他那一头头油味差点熏死,直接将人推一边去了。 “一身味!”他小声问,“队长呢!” “在办公室呢!”张戈拍拍屁股站起来,又凑过来跟他说悄悄话,“瞧着脸色就不好,你小子……” “我说你就不能洗洗头?”关也实在受不住,捏着鼻子说。 “我连夜加班,还要弄你留下的卷宗,你小子说尥蹶子就尥蹶子,靠,这会儿还嫌弃我了。谁说的我透露消息,你保证帮我卷宗整理的利利索索的?”他拍了一下关也的脑袋,“竟忽悠我!” 关也也有点不好意思,从怀里摸出包中华来,直接塞他怀里,“行了吧,够意思吧。” “好家伙!”张戈摸着那烟简直是爱不释手,“你小子从哪里弄来的,提神醒脑好东西啊!” “家里人给的。”关也并不想多聊,他看向单宇的办公室,“队长怎么说,叫我来干什么?” “谁知道呢,大早上就出来问你哪里去了。我看着脸色不好,昨晚跟廖永斗了一夜,那小子油盐不进,死都不开口。大家都不舒坦。”张戈说。 关也顺便就抬抬头,屋子里空了一半,显然都是休息去了,剩下一半都在干活,不过各个脸上挂着大黑眼圈,一瞧就是熬了夜。 关也问,“廖永嘴这么硬?人呢!” “一句话不说。”张戈挺苦恼的,“这样的我还第一次碰见,时间到了没问出来,不放怎么办?行了,你赶快进去吧,队长那边等久了,更恼火。你可悠着点,跟他好好说,别犟,你也知道,他是为你好。” 关也点点头,伸手拨弄了几下头发,又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他今天穿了件薄呢长大衣,除了扎眼点,没什么问题,这才过去敲了门。 里面传来沉重的一声“进”,听着是不怎么高兴,关也有点提心吊胆的推开了门。 关也对于单宇的情感,自然不是队长和jing员这么简单。单宇是关也他爸的小徒弟,他挺小的时候,单宇就出入他们家了。当然,那时候单宇还年轻,脸也没这么黑,每次来还给他买根棒棒糖,驮着他出去显摆去。这样深厚的友谊,直到今年他进入xingjing队之前,还觉得“上司我很熟”是件好事情。 不过,显然现实打了脸,单宇对他可是没半点放水。 他一进去,就顺手关上了门。单宇此时正靠在椅子上迷糊,显然昨晚那一夜熬得不轻,听见声音,就掐了掐山根,睁开了眼。 “单队,您叫我?”这个称呼也是后来改的,他原先叫的挺亲切的,头儿! 单宇那张脸,在见到他那一刻起,就从迷糊状态瞬时变成了凶神恶煞,他顺手一摸,桌子上的那一沓子报纸就扔了出来,“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报纸冲着关也过去,关也连忙向后跳了跳,才躲开。跟着报纸落地的声音,他回答,“我没干什么去啊,我不是发烧了吗?还跟您请了假,打的电话,您说没事让我别烦你。” “发烧?”单宇站了起来。 这个男人个头其实不过一米七五的样子,但因为多年在jing队的磨练,竟是生生有种压迫的感觉。 “你过来,我试试看。”他说。 关也自然不肯的,他发烧个屁。他请假一是为了昨天觉得太伤心了,他费了那么劲儿找到的线索,结果当场被赶回家,还干的有个屁劲头。二是帮小梨处理点事儿,他觉得总要弄干净了才放心。 他不过去,又不吭声,单宇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单宇嘲弄的笑了一声,“你小子也会装了,有本事威胁人怎么没本事认?呵,我可真没看出来,你小时候被人推到都不敢还手的小胆儿,现在还敢耍横了!关也,你还当没当你是个警察!” 他一拍桌子,关也也吓了一跳。 “你知道了?”关也连忙问。 昨天他从赵小梨家门口下来,就直奔了西郊煤场。赵小梨他妈,还有那个从房间里出来都想去摸一摸赵小梨的男人,让关也陡然明白了小周所说的“暗娼”两个字,带给赵小梨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那样一个女孩,为什么要受这些折磨呢! 许是昨天那股气没出来一直憋在心里,许是他本就习惯于帮助人,许是因为某些不能说的触动,他直接去煤场找了林汉民。那家伙倒是没睡觉,一群人凑在一起打牌呢,听见有人找他,从那间小屋子里抽着烟溜达出来,站在台阶上问他,“你谁呀,有事?” 他冲着林汉民说,“我五岁习武,12岁进入武术队训练,16岁全国自由搏击冠军,到现在没瞧见一个打得过我的。听说你欺负赵小梨,你要不要试试?” 大半夜的,林汉民显然被他吓了一跳,不过关也毕竟长着一张娃娃脸,又年轻,林汉民自然也是不怕的,“你谁呀,你说我就信!你当我傻,赵小梨的小情人吧,我告诉你,离她远点,老子看……” 他话都没说完,就卡了壳,甚至都没看到关也是怎么在离他三步之远窜过来掐住他的脖子的,他只觉得那只年轻的手,冰凉而充满着力气,似乎一使劲就可以将他的脖子捏断。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想要哀求。 关也低下了头,在他耳边说了句,“我谁呀,我是关申峰他小儿子,关也。” 关申峰在南城当了这么多年的xingjing队长,何况死的又那么惨烈,谁不知道他?谁又不知道他家那个从小武力出众的小儿子?林汉民当时就怂了,直接点着头求饶,关也低声说,“记住我的话。”这才扔下林汉民,回了家。 可万万没想到,林汉民这个怂玩意,转头就把他告了。 关也倒是没觉得这是个事儿,他坦然道,“他试图强/暴赵小梨未遂,我去警告他一下。” “警告,人家把你告了!说你利用警察身份,威胁他还揍了他!他身上一堆伤,全是拳头揍出来的,赵明明带着他去验伤了!” 关也也挺惊讶的,他真没想到林汉民敢这样?“我找他对峙去!” “有个屁用!”单宇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昨晚去的时候还有谁在场,有没有人给你作证你没打他?” “没,”他想了想,“大半夜去的,他出了那个门卫室的门,我俩说的话,没别人在场。” 单宇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冲他说,“就这样还当警察呢!最近别上班了,配合调查一下吧。卷宗我让张戈自己弄了,其他的事儿你也交接一下。” 关也一听就急了,“凭什么呀,我真的一点没动手,我一共就呆了五分钟都不到,怎么能打他一堆伤!” 单宇说,“正在找监控,那地方太落后,加上又是夜里,你等等吧。” 关也张张口,后来憋了半天说,“队长你不是故意的吧!” 单宇直接给他脑袋瓜子一巴掌,“把东西交交,回家呆着去,正好陪陪你妈,她一个人多孤单。” “我陪着我妈又不知道。”关也嘟囔,“她要是知道就好了。” 一句话说的单宇心里也凄楚,叹口气以长辈的身份教育他,“既然知道这样,干什么还非往前冲?做个后勤多好?” 关也反问他,“既然已经这样,为什么不能往前冲,我还有什么顾虑?” 单宇哑口无言,关也趁机说,“廖永没吐口是吧,一般人遇到这样的事,肯定不会一字不说的,他肯定知道点事儿。单队,给我次机会吧,我要是问出来,让我参与好不好?” 他看着单宇,那双眼睛跟关申峰、关翼没任何区别,都是那样的坚定充满了自信,“我爸,我哥,也不会愿意我,就这么过一辈子的。我不是这样的人。我是跟哥哥一样的有翅膀的。” 半响后,单宇叹了口气,“好。” 南中教职工小区。 郁青穿着睡衣开门冲着忙着做饭的张萍说,“妈,我不太舒服,今天不去了。”说完,她就去了卫生间,顺手把门关上了。 张萍连忙关了火,将最后一片馒头片拿出来,然后在围裙上擦擦手,跟到了卫生间,在门外问郁青,“你这是怎么了,老是不舒服,让你去医院你又不去,天天躺着有什么用,你都高二了。要不去医院吧,我今天不去店里了,我陪你去。” 郁青在里面不耐烦的说,“不用你管,挣你的钱去吧。” “你这孩子!那店就是能挣钱啊,你不知道,他们有多羡慕我。要不让你爸……” “别提他!”郁青猛然拉开了门,一张脸上满是厌恶,“别告诉他,你要是告诉他,我死给你看。”说完,她又把门关上了。 张萍张张口,也知道没用,只能缓和了口气,“我把早饭放厨房,你记得吃,我桌上给你五百块,你买点喜欢的。” 等着张萍出门了,郁青才从卫生间里出来,看着桌子上五百块,冷笑了一声,一边拿着塞进了自己床头带锁的柜子里,一边对着电话里的人说,“好啊,不过最近不行,我不太舒服……对,是有几天了,不用麻烦,没大碍,有事我一定告诉您……好,到时候约,放心吧!” 第11章 关也一出门,就奔着廖永去了。 这家伙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越发显得他肯定是知道点事,单宇早就派人跟着他,如今显示的线索是,他去店里了。 关也直接跟去了那个小卖部,门口不远处车里守着两个便衣。 关也问,“一直在这里?” 那边回,“回来就在这儿了。没动,刚刚去逛了一圈,在打游戏。” 关也点头,低头看了看今天的打扮,发现没什么破绽,就迈步走了进去,柜台里没人,只有电脑里还开着游戏,应该刚离开,游戏里的人还没死,桌子上杯子里的茶还是温的,他冲着里面喊,“老板,买烟!” 空荡荡的没人回答。 关也心觉不妙,一边电话通知外面的便衣,一边往里跑去。 这里显然别有洞天,穿过窄窄的走廊,后面是两间房,一间厕所,门都关着,关也一一推开,一间摆满了杂货,应该是储藏室,另一间里面则是床衣柜电视,是廖永平时住的地方,因为是加盖的房子,所以只有上面有个不大的通风口。此时,这个通风口大开,关也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逃跑了。 他直接就想跟着跳出去,厕所里却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 关也立刻回头,一把推开厕所门,就瞧见廖永正拿着个钢丝刷子,在刷个小瓶子,关也一个劈手过去,小瓶子就到手了。 不大的白色塑料瓶,上面的商标已经几乎看不见了,但依旧能认出来是个药瓶。 廖永被吓了一跳,青筋暴起,“你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关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行啦,有话到xingjing队去说,跟我锵锵没用。” 廖永自然不肯,推着他的手,“你凭什么啊,你谁啊,谁让你进来的,你这是私闯民宅。出去。” 关也直接一个近身,捏着瓶子诈他,“氨茶碱片吧,一闻这味儿就闻出来了,没猜错0.2mg的吧,你要知道施恩军就是因为服用过多氨茶碱片死亡,你说你从局子里刚出来,为什么要倒掉它?跟我说说去吧。” 廖永顿时就懵了,结结巴巴地冲着关也说,“你别乱说,我没有,我就是害怕,不是我干的。”他几乎口不择言,跟昨天那个半句话不说的人判若两人,“我怕你们以为是我,我才不说的,真不是我。” 关也眉头微微皱着,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容易就说出来了,示意追进来的两个便衣不用凑得太近,省得惹得廖永反弹,他问,“你知道你姐夫为什么死?你怎么知道的?” 廖永直接捂住了脸,“我看见他的药了,我一时鬼迷心窍,我……我没说。” 廖永原先嘴巴闭得有多严,此时招的就有多快。 审讯室里,单宇不过寥寥问了一句,他便开始嘟嘟囔囔说了起来。“我高中时候的女朋友回来了,还带回了我儿子,今天都十五岁了。我这么大岁数,也没个孩子,自然拿着当宝。她想嫁人不想养孩子,就给我协商,让我一次性补偿她一些钱,就把儿子还给我。” “我借了我姐二十万,原本是说好付了这些钱,孩子就跟我的。结果她临了又狮子大开口,我自然不肯,这事儿就拖下来。但最近我姐夫想用钱了,发现钱不在了,就开始跟我姐要。这钱是给他儿子出国不错,可没了这钱,我儿子连人都不见了。当然是我重要。” “我以为说说他就会明白,没想到还是一直追着我要。我姐跟他吵架天天说你怎么不去死,我就鬼迷了心窍,想着他要死了就好了。我姐夫有严重的哮喘,他很喜欢多吃药,我还知道那药不能多吃的,每次我姐劝他,他都说小规格的无所谓,我就留心了,想着给他换了。可真动手那天,我发现药已经换过了,我……我就放了回去。” “除了你还有谁能有办法去换药?” “这我怎么知道?药瓶子就放在裤兜里,谁都有可能?”廖永接着又哀求,“我知道的都说了,可以放我走吧。” 关也跟着单宇退了出来,留下张戈他们在里面问讯。单宇问他,“你怎么看?” 关也想了想道,“起码这条线索断了,这家伙这么痛快的招了,不就是因为他没干吗?不过,既然药瓶一般放在裤兜里,能动的人就极少了,起码余中慈没这个可能,他俩私下不相处,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去换了施恩军裤兜里的药。” 单宇点头说,“余中慈那里的确不可能,已经完全排查过了,他没有作案的可能,他周边没有人有哮喘,他拿不到氨茶碱片。” 这是单宇第一次主动跟他说案情,关也眼睛不由一亮,“那线索完全断了。” “不,还有一条,”单宇说,“施恩军死亡之前,刚刚接了一个电话,那个电话持续了三分钟,他的死跟电话应该有关。” 关也忍不住问,“查到那个号码的主人了吗?” 单宇摇摇头,苦笑一声,“是施恩军,他实名办的电话。但是连他老婆都不知道这个号码的存在。” ———————————————— 赵小梨下课跟着王老师去了数学组。 马上要期末考试了,虽然到了高二,每天大考小考不断,但期末考试却比这些更重要一些——高三是要分快慢班的,高二寒假和暑假考试的成绩都是评判标准。 王老师一边给她拿准备发下去的练习卷,一边问她,“你一块替二班捎过去吧,郁青又请假了。” “哦,好。”赵小梨就点头应下,一边接过了另一沓卷子。 王老师刚刚接手高二,对学生并不算熟悉,跟赵小梨打听郁青,“你跟她熟悉吗?她这是什么病啊,三天两头的请假,也没个好。马上就高三了,这可不是个事儿。还是要去医院根治了比较好,省得影响高三。” 她话挺多的,八成也是看着赵小梨乖巧,跟她唠嗑,“虽然咱们学校就是个普中,但每年也有几个二本的,考上了跟大专三本就不一样,我们一说你就觉得我们唠叨,其实还不是为你们好?出了社会,你们就知道差一点有差多远了。” 她说着又转了回来,“让我说,你们体质还是太差点,每天早上跑个半小时才好,这样又健康又能增强身体素质。我看郁青那孩子就是太瘦弱了,风一吹就到似得。小梨,她什么病啊!” 赵小梨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我跟她不熟的,我把卷子抱过去吧。” 等着出了门,她还听见王老师在里面嘟囔,“这些孩子们,天天见,怎么能不熟悉?” 去二班放卷子的时候,赵小梨还看了一眼郁青的座位,空荡荡的,夕阳照射下,上面浮着一层灰,显然好久没人坐了。 发了卷子就放了学,赵小梨跟着陶慕一起往外走。陶慕拍着个篮球跟她商量,“你说郁青又好几天没来了,我一个人去看她也不好,我组织同学过去怎么样?” 陶慕喜欢郁青又不是一两天,这事儿班里都知道。 赵小梨跟郁青关系并不好,所以压根不想出主意,陶慕就缠上了她,“再说,她爸天天在学校里昂着鼻孔走路,一看就不好惹。我怕他爸知道了,这事儿就更麻烦了。不过郁青不喜欢热闹,我要弄一堆人过去,她也不一样高兴。” 他一脸青春期少年的苦恼,“你说我明恋个人,怎么这么难。” 赵小梨被他缠的受不了,但偏偏关系不错,又不能真不理会,只能嗯啊的应着,就这陶慕还指责她不帮忙,赵小梨心中憋了一口老血,正想着怎么喷他一口,就在校门口看到了那辆熟悉的桑塔纳。 关也没坐在车里,正靠着车子,一边跟卖红薯的老大爷闲聊,一边往校门口看。瞧见赵小梨,就冲她招招手。 “你怎么过来了?”赵小梨挺意外的。 关也拍了拍车,冲她说,“今天有好事,过来请你吃饭,鼓励鼓励你。” 赵小梨从没那么痛快地回答,“好,现在走吧。” 第12章 12 赵小梨这么痛快答应,连一旁的陶慕都有些诧异,眼睛在关也身上上下打量了好几次。 施恩军去世那天,他没去过办公楼,后来的谈话名单上,因为陶慕实在是除了单相思,跟施恩军没有什么关联,也就没有他,他是没见过关也的。 关也今天依旧是件皮夹克,不过赵小梨第一此见他时,他穿得是黑色的,今天穿的是咖啡色,加上领子上的米格围巾,脚下蹬着的那双军靴,比原先看着更洋气些。虽然开的不过是辆破桑塔纳,陶慕第一感觉也是这家伙是个二代吧。 赵小梨平日里学校家里两点一线,是最规矩的,什么时候跟这样的人认识了?陶慕只能提醒她一句,“你妈不是等你做饭吗?” 今天林汉民上早班,下午三点下班,这时候不是在自己家等着猎捕她,肯定就是在他家跟他妈鬼混。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回去的时候。等会儿如果关也送,却是安全很多。至于明早,明早林汉民就上班去了。 “我有数的。”赵小梨挥挥手,跟着关也上了车。 车子开走,留下陶慕一个人在原地,一脸无奈的感慨,“校长不在了,郁青总是生病,小梨也不回家了,怎么都变了。” 这会儿正在放学的时候,关也车子开不快,只能慢慢挪,从后视镜里看陶慕的表情就格外的清楚,他用余光看了看赵小梨,这丫头又是一脸的淡漠,一副窗外的叽叽喳喳与我无关,背后渐渐变小的陶慕与我无关,甚至整个世界都与我无关的样子。 这样的赵小梨给人的感觉特别不好,好像要与这个世界再见的感觉。 “小梨,”关也忍不住去打破赵小梨脸上的淡漠,“男朋友吗?” “不是。”说话的瞬间,赵小梨似乎又回归了那个十七岁少女应有的模样,黑黝黝的瞳仁神采飞扬起来,“他喜欢郁青,就是二班的数学课代表。” “一直生病那个。”关也倒是对郁青有印象,漂亮的几乎夺目的一个女孩。那天谈话郁青和赵小梨走了后,张戈还感慨了半天,“这地方是不是水好?怎么女孩子都这么漂亮,要不我房子也买这儿好了。”张戈有个一岁大的女儿。 关也挺八卦的,这也是当jingcha的毛病,“那他缠着你干什么?” “他想去看郁青,”赵小梨慢慢地说,“郁青她爸爸是学校的后勤科科长,特别严肃,不喜欢他们这些傻小子们缠着郁青,所以他想让我跟着去,打个掩护。”赵小梨回头,就瞧见关也一脸我听得很认真的表情,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多说点,“可我……不想去。我跟郁青关系非常不好。” “为什么?”车子终于开出了学校前的这段路,速度提了起来。 “她看不上我妈,顺带看不上我。我呢!”赵小梨把自己塞在了座位里,抱着书包不在意的说,“世上这么多人,她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她呀,千年的老二,永远考不了第一,所以,陶慕这是强人所难。” 关也哑然失笑,觉得赵小梨这样才像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朝气蓬勃的,带着自信。他指了指眼前的地,“成了,千年第一,到地了,吃饭去吧。” 赵小梨往外一看,竟然南城有名的高档饭店——野上。这家店是南城富豪陈宇斌的手笔,风格不算明显,说不上是川菜粤菜还是什么,但食材却是一等一的拔尖,据说都是空运来的,大兴安岭的山珍,远洋捕捞的海鲜,南城有名的好地方,贵的让人舌尖发颤。 她没想到,关也请她来这样的地方。 关也下了车,发现赵小梨在这里还没动,就转过去替她开了门,“下来吧。” 赵小梨一副惊讶的样子,“这里很贵吧,要不咱们换换。”她建议。 “有卡,花不了什么钱,今天我高兴。”关也还跟她开玩笑,“走吧,放心,就算付不起,不会卖了你的。” 赵小梨这才慢吞吞下了车,跟刚才答应的爽利劲儿一点都不一样。关也在前,带着她进去,赵小梨跟在后面,看着眼前的一切。 关也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一进门就有大堂经理招呼他,听他说了包厢后,带着他往里走,坐电梯去三楼。赵小梨看着这个脸圆圆的大堂经理,不由吐了口气,脚步也跟着轻松起来,跟在了后面。 这时候才五点半,还没到上客的时候,饭店里的人并不多。电梯从六楼缓缓下来,赵小梨就站在后面等着,倒是大堂经理在跟关也闲聊,显然关也对这里很熟,“您最近来的都少了,是太忙了吧。” 关也回头瞧瞧,赵小梨就在身后,正脸色淡漠地看着电梯层数,这才回答她,“最近忙。” “是南中的案子吗?破了吗?”南城一共不大点,这里又是南城权贵云集的地方,大量信息汇总交叉,想必是听说了什么。 关也瞧着电梯,已经到二楼了,冲她笑笑说,“我也不知道,我是内勤。” “哦对不起。”大堂经理显然是敏感的听出了关也的不快,连忙道歉闭嘴。正在这时候,电梯到了,门很快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人。 赵小梨听见大堂经理很是激动的叫了一声,“陈总。”她的身体立刻就僵了,连动也动不了,眼睛越过关也和大堂经理,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从电梯里走出的男人。 陈宇斌,四十七岁,做地产发家的,南城有名的有钱人。 大冷的天,这人穿这套手工三件套西装,戴着个金边眼镜,斯文得跟大学教授一样,他的目光越过了大堂经理,定格在了赵小梨的脸上,然后又回看了一眼关也,再去看赵小梨,眼睛中就多了些不明不白的东西。 他没说什么,而是冲着大堂经理点点头,就带着人离开了。 关也跟着大堂经理进了电梯,才发现赵小梨站在远处未动。他叫了声,“小梨?”赵小梨似乎是发愣被打断了,连忙哦了一声,跟了上来,只是,她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苍白起来。关也下意识的去观察她,发现她的手放在小腹前,紧紧的攥着,整个身体呈现紧绷趋势,显然,她在紧张。 可为什么? 很快他们就到了包房,关也让赵小梨点菜,她只推说不懂,一切关也代劳。只剩下他俩的时候,关也忍不住问了赵小梨一句,“你不舒服?” “不是,”赵小梨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就是觉得来这样的地方紧张,怕人家笑。”说着,她还看了看自己一身校服。 关也听了这才释然,不在意的说,“又不是不付钱,他管你怎么样过来?” 菜很快上来,赵小梨也知道自己刚刚八成不对劲,就换了话题,“你说你高兴,什么事啊!” 这事儿关也的确特别高兴,否则也不会一出jing队就来找赵小梨,他总觉得,必须有相同经历的人,才能理解他的兴奋,“那个,我不干内勤了,以后可以参与查案了。” “你原先不也是吗?”赵小梨记得施恩军案发当天,关也就在学校的。 “那是死皮赖脸跟着的,我们队长不愿意让我参与这个,他希望我安安全全的待在队里,做些内勤工作就行了。”关也解释道。 但显然,这些解释对于赵小梨说,太模糊了。瞧着赵小梨一脸的不解,关也想了想说,“我们家都是jingcha,祖传的。我爸和我哥都牺牲了,就剩下我一个,队长曾经是我爸的徒弟,他不希望我出事,还有我妈,她也不愿意,还有我……反正,我就只能做内勤。” “你上次说你孤单没人理解,其实我也有,他们都不懂我为什么做jingcha,我家里已经有人牺牲了。可是……这是我们家流着的血液,我爷爷,我爸,我哥都这样,我也一样。” “我叫你来是想告诉你,别放弃,你看,我也不成了吗?” 赵小梨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些话,关也八成是想这天太久了,有些絮叨,话多。跟他打扮那副酷酷的样儿有点不一样。赵小梨尤其是想到,这人竟然为了鼓励她,连那些伤口——应该是伤口的,都剖开给她看,怎么能那么可爱呢! 她点头说,“对,不能放弃,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赵小梨毕竟还要回家,饭很快就吃完了,关也招呼了服务员过来报账买单,只是没想到服务员却报出了个极低的数字,赵小梨的眼皮下意识的跳了跳,关也奇怪地发问,“怎么,你们家改走平价路线了?” 服务员笑笑,“不是,我们陈总特意吩咐给您打个大折扣,我在这儿干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折扣力度这么大呢!” 关也皱着眉头说,“我不认识你们陈总。” 服务员麻利地刷卡,“这我就不知道了。” 等着从饭店出来,关也还有些疑惑,好在他并没有问到赵小梨,这让赵小梨松了口气,上了车后,更是说起了别的事儿,“等会儿你送我上楼行吗?今天林汉民早班,应该在家。” 关也的思绪就被赵小梨打断了,他点点头,一边答应着一边说,“这事儿得解决一下,总不能一直这样防着他。”其实知道林汉民告了他一状后,关也就觉得这人怕是不怎么会听话,赵小梨还是有危险的,他得真想个法子。否则,关也扭头看了一眼正在看窗外风景的赵小梨,女孩已经十七岁,像是枝刚刚出水的芙蓉,眼角眉梢都是撩人的美丽。这样的赵小梨,日日夜夜放在那样的人的目光下,太危险了。 “林汉民没有家人?”他问。 赵小梨的沉思被打断,愣了一下才回答,“原先有老婆的,应该是跑了,没儿没女的,现在一个人过。” 关也皱皱眉头,似乎还应该从林汉民这个人下手。 很快就到了家,关也护着赵小梨上楼,到三楼的时候,八成是听见脚步声,林汉民家的大门打开了条缝,里面的灯光透出来,在明明暗暗的楼道里打出了一道光线。但应该是看到了关也,门砰地一声,又关上了。赵小梨松了口气,关也带着她上了四楼。 这次,门一敲倒是开了,师惠难得穿的板板整整的,叉手站在大门口接着屋子里的灯光,打量着关也。 那目光,恨不得将关也的衣服剥了。 赵小梨一瞧就知道没好事,扯着师惠往屋子里走,师惠却甩开她,冲着关也一笑,问他,“你跟小梨上船了?” 关也的脸腾的一下变得通红,里面的赵小梨更是气急败坏,直接将师惠拉过来,门砰的一下合上了,关也往后跳了一步,摸了摸差点被砸伤的鼻子,只觉得脸庞热的烫手,里面传来赵小梨的怒吼,“你到底要干什么?” 第13章 师惠能说出点什么,关也上次已经听到过了。 他倒并非是莽撞小子,还想着上前替赵小梨解释一二,这压根没半点用处。师惠的性子他见多了,无非是生活将一个女子磨砺成了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她不在乎自己,同样用这样的视角来衡量别人的生活,说出的语言就是这样直白的让人难以接受。 关也倒并不觉得她有多坏,毕竟他见过太多带着女儿走上这一行的所谓母亲,赵小梨能当个正常的学生,师惠显然是有自己的底线的。 因此,能够伤害到赵小梨的,反而是外在因素,譬如林汉民。 ——他原想抓这人点把柄的,只是这人不偷不抢不赌,除了上班都窝在这栋楼上,关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赵小梨却不能天天这样担惊受怕。 jingcha的身份和赵小梨的现状让他有些踌躇,直到屋子里却传来赵小梨的声音,“妈,你能不能放过我?” 关也慢慢下了楼,站在了林汉民的门前,敲响了那扇门。 里面开始并没有传出声音,静悄悄的,仿佛已经睡着了一样。但关也知道,那家伙肯定没有。他停下了手,冲着里面说,“我知道你在里面,不要以为这样躲着我,我拿你没办法,这扇二十多年的老木门,一脚就能……” 门猛然被拉开了。 里面橘黄色的灯光透出来,林汉民站在门口背着光,他的面部表情黑漆漆的,一点都看不清楚,只能瞧见他青筋暴起的手。而偏偏关也站在门外迎着光,却被这灯光照的纤毫毕现,他的嘴角慢慢扬起,那个酒窝又浮现在脸颊上,“终于知道开门了。”他说。 林汉民的声音充满着挑衅,“怎么,你还想管老子闲事?没受处分?” 关也直接伸手,一把推在了林汉民的胸口上。林汉民并非没有瞧见他的动作,而是觉得如同关也这样瘦溜的人,能有什么劲儿。所以他非但没躲开,反而挺了挺胸口,显然是想让关也丢个脸。 但林汉民却万万忘记了,关也那天在西郊煤场给他说的话,他自幼习武的。 那只手跟他的胸膛一接触,林汉民整个人就向后退了两步,闪开了大门的位置。关也进屋后一勾手,只听砰地一声,房门关上了。 他挽了挽袖子,顺便打量了一下这个屋子。这座楼是筒子楼,林汉民也不过占据了其中的向阳的一间,屋子里乱糟糟的,四处都是乱扔的衣服,弥漫着一股子酸臭味。 林汉民瞧见关也那张帅气的脸上露出的嫌恶的表情,怒火就直接拱了起来。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关也却整个人扑了过来。林汉民唬了一跳,瞧着关也身形威风,又想着刚刚那一推,连忙想向后躲,却没想到关也直接拽住了他,几下就把他扔在了地上。 他未出声,关也的声音已至,“上次我的话你好像没听懂,我告诉过你我从小练武,你却压根不放在心上。那我只有打给你看了。这里,”他点了林汉民身上的一处位置,“摁下去奇痛无比,却并不能查出任何痕迹。”说着,他的手重重的戳了下去,林汉民果然嗷的惨叫了一声。 关也连指了三个地方,林汉民便受不住了。 他趴在地上连声问,“不就是赵小梨吗?我不招惹她了,我不招惹了。”关也的手却并没停,如是三番,等到林汉民第四次再求饶的时候,他才停了下来,低头冲着已经仿佛从水里拎出来的林汉民说,“你记着你说的话,不服的话,有本事去医院验,有本事再去队里告状!人渣!以为我怕你。不过我要警告你,但凡我知道你骚扰赵小梨,我保证废了你,你要懂得,我们总有些别人不知道的法子。” 林汉民眼睛里骤然升起了害怕,随后便连连说,“不……不会,您早说我说什么都不会……我就是跟她闹着玩,谁让她妈那样呢!我以后绝对不招惹她!” 这种反应让关也觉得郁闷非常,即便等他下了楼开了车狂飙回家,那股子压在胸口的闷气也没出出来,倒是吓了他妈一跳,“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不是每天都这么晚吧,身体怎么受得了?幸亏我带了钥匙。”她将门关上,冲着关也小声说,“你叔叔陪我来的,进去陪他说说话。” 关也跟个柱子似得站在那里,显然并不愿意,关妈只能推着他小声说,“小也,当时你是答应过要好好相处的。”关也无奈地看了他妈一眼,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关也住的是他亲爸留下来的房子,三室一厅,十年前的装修,显得有点老旧了。张鹤堂坐在那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好在他并不在意,瞧见关也还招了招手,关心地问,“单宇说允许你出外勤了,关也,你应该替你妈妈想想。我想,就算是你爸爸和你哥哥,也不会愿意你涉险的。你不能只为自己考虑。” —————————————— 好容易将师惠打发走,赵小梨便将自己的屋子门关了。 手机早在饭店的时候就震动过了,只是那时候有关也在场,赵小梨并没有看。可即便如此,她也能猜出来是谁?果不其然,等着她从书包夹层里拿出那个苹果手机,短信上就一句话,“折扣满意吗?” 明明只是普通的一句话,赵小梨却无端端打了个抖。 她呆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这才低头想了又想,删了又删,回过去两个字,“谢谢。” 很快,仿佛那个人就是在等着这条短信一样,手机又震动起来,“交男朋友了?” 赵小梨很快打了个不字,但又删了去,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许久,时间仿佛都在指尖一点点溜走了,许久后,她才写下了几个字,“他问我施恩军的事儿,很负责的jingcha。” 打完字后,赵小梨就拿着手机,连屏幕也没有退出,一直等着。好在很快,那边就回了信息,那人再也没提关也,反而说,“许久不见了,这周见见吧。” 第14章 期末考试很快就到了。 作为高中时期最后一个完整的假期,寒假还是十分有诱惑力的。考前一天教室里已经嗡嗡一片,到处都在议论怎么过的了。 不过如南城这样的小城,过年出门旅游还是不被大多数人接受的事情,更何况又到了高二高三的关键时刻,多数人说的是去哪里串个亲戚,最多是组织起来唱个歌,外加去趟农家乐,吃一吃山上的黑鸡。 陶慕怂眉耷眼过来的时候,就格外引人注目。 张菲菲问他,“你这是被盐捂了一晚上吗?都缩水了。” 后面有不长眼的就开始通报,“昨天陶慕去郁青家了。”一句话说得教室里都静下来,陶慕喜欢隔壁班郁青的事儿,是从高一就开始的。那时候他大张旗鼓的去追,因为郁青不理他,不知道对着月亮流了多少眼泪。 后来高一下学期的时候,两个人总算有了点默契,起码陶慕去找郁青吃饭,郁青是不会拒绝了,原本大家都以为成功在望,可后来郁青又缩了回去。见了面打招呼,说话也关心,可再也不单独出来吃饭。 所有人都劝陶慕,人家这是为了学习,怕你影响她。 陶慕倒挺执着,一直对郁青掏心掏肺的,她没生病之前,数学课的卷子和课本,可都是陶慕帮着拿着的。 不过显然,这趟郁青家之行,陶慕是备受挫折。听见喊了那句话后,陶慕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一屁股坐在坐位上,直接趴桌子上了。 趴桌子这事儿,大家都知道的,除了是真困了要睡觉,那就是委屈了,想要埋头静一静。陶慕这一动作,班里的人心更痒痒了。只是谁也不好意思,也不敢现在去招惹陶慕,只能憋在心里,一天下来,陶慕趴着没起,多少人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转。 最后一天照旧讲课,大多数人听得晕头转脑的,等着放了学,也就散了。倒是陶慕这会子起来了,冲着赵小梨说,“咱俩一起走吧。” 这一看就是要倾诉的样子啊,后排的张菲菲差点把眼睛眨成星星,给赵小梨使了好多眼色,这才背着书包跑了。等着路上人少了点的时候,陶慕终于说了实话,“郁青直接把我关门外面了。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越来越怪,原先明明很好的,一起吃饭,看电影什么的,我觉得她都要答应做我女朋友了,现在又变了。” 他显然是特别的苦闷,嘟着张脸喋喋不休,“我怎么捂感觉都捂不回来,她没生病的时候就不爱搭理我了,现在生病了更不理人,我去她家,她开门一看是我,直接把门就关了。还告诉我,她特别讨厌我,让我以后不要缠着她。” “她语气特别厌恶,好像我跟苍蝇蚊子一样,我……我……”陶慕很苦闷地说,“我想不通。” 赵小梨看着恨不得哭出来的陶慕,这个一米八多的大小伙子已经快把自己缩成个一团了,可她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陶慕,她的脸上有种茫然,还有种不忍,只能静静地看着,等着陶慕说完了,才特别苍白地安慰他,“可能她最近心情不好,其实高中并不适合谈恋爱的,大学……” “为什么连你也这么说!感情是收音机说开就开,说关就关吗?郁青明明喜欢我,她为什么可以转头就不喜欢了,她的感情难道可以收放自如吗?那还是人吗?” 陶慕猛然站了起来,红着眼睛瞪着赵小梨。 他的话是怒吼出来的,在这阴沉沉快要下雪的傍晚,却又显得特别的无助。 赵小梨张张口,有些话在嗓子眼里立马就要说出来,可终究没说出来,陶慕扭头就跑了。 她一个人站在学校的路口,看着陶慕跑远,最终叹了口气,紧了紧衣服,慢慢地想回走去。很多话要如何说呢!? “嘿,小/婊/子,终于放学了。”有个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赵小梨猛然抬起头,就看见了穿着绿□□校服的胡萍,赵小梨左右瞧了瞧,她竟然没注意,又到这个小胡同口了。 胡萍冲着她勾了勾手指头,赵小梨左右看了看,因为等着陶慕倾诉,所以他们是拖到最后才出的校园,今天又有点想下雪,路上早没人了。 赵小梨没过去,她远远地站在那儿说,“我拒绝余晖了,我跟他没关系。” “不问你这事儿,”胡萍瞧见她不过来,竟然慢慢向着赵小梨走过来,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她的两个跟班,大英子和刘丽都不在,这让赵小梨觉得自己可以反抗一下。 胡萍走动瞬间,她猛然发力,向着家属院跑去,胡萍必然不敢去那里闹的。她跑,胡萍却冲着她诡异的笑了一下,赵小梨心里惊起种种的狐疑,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觉得后背陡然一疼,整个人就向前扑在了路面上。 大英子拿着根棍子出来,踢她一脚,“还敢逃。” 赵小梨压根没起来,反而缩起来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棍子落下,她听见胡萍那沙嗓说她,“你他妈算个什么玩意?连余晖都敢看不上,那是你能动的人吗?老娘今天让你知道……” —————————— xingjing队这两天有些焦头烂额。 施恩军的案子已经发生了三个星期,余中慈和廖永的线索全断了,只有那个手机号还在追查。可目前获取的资料表示,那个号码的确是施恩军自己办理的,他同时还买了一部苹果最新款的手机,可这个手机廖眉没见过,并非是施恩军本人使用,甚至,他都没拿回过家里去。 那么,是谁在使用这个手机?他们判断,这个人跟施恩军的死亡有着必然关系。 但显然,从施恩军死后,这个手机就没使用过了,这条线索只能等待。这样的日子不好过,更何况,南城还是有名的“命案必破”,即便是刚刚加入的关也,这两天也熬得双目发红,一看就是几天没睡的样子。 单宇实在看不下去,直接将他撵了出来,让他回去睡一天再来。 关也开着车在街上晃了半个小时,还是不想回家——因为单宇的松口,他妈这两天总是去他那里,前两天还把他继父叫了过去。他一向跟张鹤堂话少,或者说,张鹤堂那样的世界离他太远了,他总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好。 他妈当时再婚的时候,他也成年了。当时他跟他妈说,“你不能永远单着,你结婚我是赞同的,我就两点要求,一是我不跟着你们住,二是张鹤堂不能管我的事儿。” 当时他妈是答应的,这些年也是这么过的。但那天,张鹤堂第一次犯规了。 他对着关也说,“按理说我没权利管你,但是关也,你在让你妈担心,你做事要替她想想。虽然已经有了小宇,但你要知道,每个孩子都是不可替代的。”说话的时候,他妈就在厨房里看着他。 这话说得关也心里难过。他爸和他哥哥的去世,压塌了他们家。那时候他妈天天以泪洗面,所以他妈说要再嫁,他是同意的。他希望她快乐,但也希望爸爸和哥哥能够快乐。所以,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 张鹤堂拿他没办法,临走时还问他,“跟我做生意好不好?”他自然不会答应。 张鹤堂是做惯了生意的人,最懂得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分寸。他于关也,不过是个名义上的父亲罢了,该说的说完,他自然不会再提。可他妈不同,他妈是絮叨的,是恨不得绑住他的,关也想到那些让人头疼的劝说,干脆将车开去了南中。 这个点已经是下学了,赵小梨这两天要期末考,何况林汉民已经没再敢招惹她了,所以他来这里,不过是为了捋捋施恩军案的思路,如果能进去走走更好。 车子停在了学校门口,雪已经下了起来,天空黑沉沉的,因为放假,学校里黑乎乎的一片,教学楼上一盏灯都没有,唯独门卫室的窗户里透出点灯光。 他停了车,准备去问问。结果就听见砰的一声,是小石子在砸窗户。 关也立刻下了车,外面刮着大风,灯光昏黄,什么人也没有。他摇摇头,大概是风刮得吧,继续往门卫那里走,结果,砰的一下,第二块石子砸了过来。只是这次没有打中车窗,而是扔在了他的脚下。 关也停了下来,石子来的方向在他的后方,而风是向后刮的。他慢慢地看向了石子砸来的方向,那里一片空白,除了一个绿色的硕大的垃圾桶,他慢慢地向那里走过去,低声喝问,“谁在那儿?” “我……”声音被风刮得断断续续,“赵……赵小梨。” 关也连忙跑了过去,狐疑地掀开了盖子,垃圾桶里的赵小梨衣衫褴褛,“帮帮我,别让……别人看见……他们撕了我的衣服。” 第15章 15 风雪中,关也将赵小梨背起来。 她可真轻。 关也知道此事不应该多想,可人在背上,分量轻轻的,由不得他不想。 她读高二,岁数少里说也有十六了,个子到自己的下巴颏,总也有一米六多,可感觉比一袋面沉不了多少。 一个大姑娘,怎么能这么瘦。 她都不吃饭吗? 不该啊!关也想起了那两次一起吃饭,赵小梨吃的不多,但也不算少,他倒是不觉得是天生的,他想起了那个每次都在门口晃一圈的屋子,还有时时刻刻追问赵小梨有木有跟人上船的师惠,他觉得是累得吧。 心累。 他难过的那两年其实也很瘦,那时候吃饭不过是为了活着而已。 好在他有车,没几步,他也就想了几步,便将赵小梨放在了后车座上。没放前面,这丫头的衣服都成了缕了,虽然裹着他的风衣,可他总觉得不得劲。 掀开垃圾桶时,那抹白色,还在他脑海里没散去。 车子发动起来,关也将暖气开到了最大。车子没走,他扭头问赵小梨,“咱们去哪儿?你这样……” 她这样显然是不能回去的。那栋楼上明明都是黑漆漆的,可他知道,全部都是眼睛,林汉民在看,其他人也在看。所有的人没事干都在盯着别人,邻居有一点动静瞬间就可以传得人尽皆知,赵小梨这副样子,自然不能回去的。 后排的赵小梨脸色苍白,她平日里那么的淡漠,冷静,可此时却是惊疑不定的,她捂着自己的胳膊,将自己所在后座的一角,仿佛要将自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关也并不着急,事实上,作为一个jingcha,他有的是耐心,更何况是面对这样一个女孩。 他心里也有很多疑问,是谁干的这件事,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女孩子,这样的赵小梨,如果就这么衣不遮体的回家,说不定会出什么事,可就算她躲在垃圾桶里,这样的天气,如果他不来,一夜过去,这丫头说不定就要冻死了。 外面寒风呼啸,风裹着冰粒子砸在车窗上,发出细碎的响声。 关也觉得自己的胸口却点着一团火,要将他的理智烧化了。 好在,他忍住了,这些事儿都可以日后慢慢问,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赵小梨安静下来,让她感觉到世界是安全的。 车子很快热了起来,空调吹的车子里的空气干干的,加上内里的火,关也觉得自己像是行走在沙漠。 好在,许是这样封闭的环境让赵小梨终于赶到了安全,许是这热乎乎的风让她不再发抖了,她的眼珠子终于动了,转了转,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定格在关也的脸上。 那目光里流露出的害怕、羞涩、不甘,让关也的心跟着一跳,随即,他听见赵小梨说,“能不能……能不能找个地方,给我买件衣服。谢谢。”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道是冻感冒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关也连忙点头,“好,这就去,你别担心。” 他连忙开车,眼睛却忍不住去看后视镜,里面的女孩说完那些话后,又怔怔地看着他几秒,然后低下了头,身体又往一旁缩了缩,将自己缩成了最小的一团。 车子在风雪里飞奔,关也快速地想着要去什么地方,最好是别太繁华的地方,有卖衣服的,有药店,对,还得有卖热饮的。好在,现在并不晚,他也对这里熟悉,不过二十多分钟,就到了一处,这是南城一个挺大的小区,周边很是热闹,服装店和饭店都不少,但并非商场,四处只有路灯,都是出来溜达的,谁也不多看谁一眼。 今天下雪,这边人更是少了很多。 关也将车子停在了一处离路灯远的地方,然后回头叮嘱赵小梨,“我去买东西,车子发动机开着,你在里面把车门关好,我一会儿就回来。” 赵小梨没吭声,点了点头。 关也觉得自己仿佛跟勇士一样,一头扎进了风雪中。先买衣服,服务员笑眯眯的问他穿多大码的,他想了想那轻飘飘的体重,选了最小码。然后又去药店,那一眼看得太匆忙,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可既然衣服都扯破了,人自然不可能一点都不伤到的,他买了酒精紫药水,消毒棉,又买了云南白药。最后,才去旁边一家奶茶店,要了一杯热热的红豆奶茶,他还加了五块钱,让人家多放了一倍的红豆。 天冷,他拎着衣服和药,将那杯奶茶裹在了毛衣中——他的大衣给了赵小梨了,哈着寒气,急匆匆的往回赶。等着到了的时候,脚步又有些慢了下来,他热懵了的脑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么着急。 可人就在眼前了,这点想法不过在脑海里出现了一下,又立刻消失了,他的脚步又快了起来,几乎是跑着到了那辆老桑塔纳面前,敲响了后面的窗户。 窗户外面的雪化了,这回又结成了冰,朦朦胧胧的,看不清里面。关也低声地说着,“小梨,是我。” 仿佛是这句话定了心神,门啪嗒一声,打了开,关也并没有进去,他将衣服和药递进去,“你身上有伤吗?消消毒擦点药,衣服你穿穿试试,不行我再换,那边没关门。”他说完这些,才把怀里的那杯热腾腾的奶茶递进去,“你冻坏了吧,喝点热饮就舒服了。” 赵小梨去接那杯奶茶,两个人的指尖就这么碰到了,赵小梨的手指冰凉,关也的却热腾腾的,关也很快缩了手,门关上之前,他听见里面的人说,“谢谢你呀,关也。” 那声音里比刚才暖了许多,纵然在这冷风飘洒的夜里,关也也听得出来,他的心有些放下。人的心只要还没冷透就好,捂热了就不会想那些极端的事儿了。他家里祖传干jingcha这行,他从小从那里出入,他知道,很多人,如果有人能够拉一把,就不会那样。 赵小梨也一样,虽然关也觉得她不会去偷东西去抢劫去欺负人。可他觉得,那样的家庭,也许她就顶着一口气往上拼搏呢,如果这口气散了,她说不定就自暴自弃了,她可能再也不好好学习了,她可能跟学校里的其他女学生一样想着毕业找个工作赶快嫁人了。而如今赵小梨缓过劲儿来了,那口气就能捂住。 捂住以后是什么?关也看着茫茫的天空,黑沉沉的,应该如这天一样,看不到尽头吧。人总有无限可能的。 赵小梨换了许久的衣服,这才打开了车门,她没出来,关也只能问她,“衣服合适吗?”她在里面闷闷地答,“合适,奶茶也很好喝。”顺手,将他的大衣递了出来。 关也这才放了心。 他真的挺冷的,只穿了件毛衣,又在雪天里冻了这么久,浑身上下早就冷的打哆嗦了。他立刻将衣服披了回来,裹在了身体上,才觉得身上不透风了。他又低头问赵小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等着赵小梨摇了头,才坐进了驾驶座。 门砰地一声关上,车子里就封闭起来。他从后视镜看赵小梨——他买了件黑色的羽绒服,其实他想要白色的呢,他觉得赵小梨穿白的肯定很好看。可白色太扎眼了,她原本就扎眼,再穿的那么明显,万一有人找事呢——可如今看,黑色她穿着也好看。 他同时低头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了。关也很是迅速的点火开车,然后安慰赵小梨,“你别怕,我送你回去,我跟你妈解释,你放心吧,她会理解的。” “那个……”赵小梨停顿了一下,似乎特别的为难,那句话没说出口。关也觉得这也对,这时候,女孩子总有许多事说不出口的,他体贴地说,“是谁干的,我今天不问你,你好好休息,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再欺负你的,你看,林汉民不就没再找麻烦吗?” “不是……”显然,赵小梨说得不是这件事,她否定了关也,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的请求他,“我不想回家,不想见我妈……” 她后面的话就没再说了,但意思却特别的明了。关也也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将她送回去,显然,并不合适,可留在哪儿合适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离着赵小梨家越来越近,赵小梨仿佛紧张起来,她终于不缩在那个角落了,她往前倾着身体,将脑袋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间露了出来,她满脸的请求,“我……我不想听我妈说那些话,她肯定会说的。” 关也当然知道,他犹豫了一下,终于下了决心,“去我那儿吧,我那里有空房间。” 第16章 这是关也第一次领一个陌生人进家门。在此之前,他还专门打了个电话给他妈,确定今晚她已经回自己家去了。 这套房子已经挺旧了,其实算起来,比赵小梨家的筒子楼年轻不了几岁,但大概是有人维护,隔两年就有人刷刷墙,看着还挺新的。 关也在楼下找了个停车位,然后接赵小梨下来。 雪还在下,纵然穿着羽绒服,赵小梨下车也重重的打了个抖,关也看得分明,这丫头的脸色苍白,嘴唇都没了颜色。按理说这时候他应该直接把人带回去的,可他却想多说点,这丫头太安静了。 他锁了车,带着赵小梨往前走,指着这栋楼说,“最东边三层就是我家,平时就我一个人住,你放心好了,不会遇见别人的。” 他带着她上楼,嘴巴里叽叽喳喳的,不过声音放到了最小,“这栋楼里住的都是我爸原先的同事们,都退休了,睡得早,所以你看窗户都黑着,不是没人住。”“咱得小点声,他们都看着我长大的,现在天天恨不得一天八遍问我什么时候带女朋友回来,要是让他们看见了,今晚就甭休息了,他们宁愿不睡觉也要堵在家里呢!” 正说着,就听见有人插了句嘴,“小也,你这么晚回来叨叨什么呢!” 关也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然后跟做贼似得挡在了赵小梨的面前,冲着右边的门说,“张伯,我刚下班,您老这么晚还没睡?” 张伯显然也没看清楚外面的样子,咳嗽了一声说,“睡了,又忘了关没关门,起来看看,你这小子快点休息吧,都几点了。” “好!”关也一边推着赵小梨上楼,一边答应着,“我这就回去,您老早点睡吧,盖多点,今天雪下大了。” 怕是怕吵醒其他人,这次关也的动作快了许多,等着他急匆匆的将自家房门打开,又摁开了灯,他才松了口气,关了门回头看赵小梨,却没想到看到了她的脸色竟然缓和了许多,就算没有笑意,也不是那么紧绷着了。 关也故作轻松,揉揉脑袋说,“幸亏没看见。” 赵小梨却说了句,“真好。” 关也跟在后面想了想,觉得这句话大概是羡慕的意思吧。毕竟赵小梨的那个环境,与这里相差太多了。只是这个话题说起来就太难过了,今天赵小梨本就情绪不好,他怕她更伤心,就往前走几步,又叽叽喳喳开始了。 他觉得自己今天要变小鸟。 “家里三间房,这是我的房间,”他推开了朝南的一间大房间,“我平时住这儿,有点乱。”他揉着脑袋不好意思说。其实倒是还好,他妈最近两天老来,帮他收拾了不少,否则还要乱。不过今天他妈显然没来,一开门床上还扔着他换下的衣服,他脸一红,连忙上前把东西塞被子里去了。 裤衩都让人看见了。 那是早上换下来的,昨晚做了个chun梦,梦里梦见的事儿已经忘了,能记住的就是潮与热。 他连忙催着赵小梨去旁边的侧卧,“那里平时没人住,不过打扫的一直很干净,被子也是前两天晒过的,你睡就可以。”那是他给他妈打扫的,他觉得虽然他妈二嫁很好,可终究那边一分一毫都不是她的,万一受委屈了,她总要有个落脚的地。 门被推开,里面果然干干净净,跟关也的房间完全不同。关也擦着脑门上不存在的虚汗,跟赵小梨说,“厕所在北边,我屋子里有卫生间,那个我不用,你放心就好了。客厅里有电话,你可以给你妈报个平安,省得她担心你。今晚我就不住这边了,我去对面找人挤一晚上,等会儿我出去,你记得反锁门。” 他嘟嘟囔囔,“那个,你别多想,”他其实想过了,撕了衣服却不侵犯,赵小梨吓坏了但却没受什么伤,显然是恶作剧,应该是学生干的,如果是成人,他知道这么想不对,可现实是,赵小梨不会只是被吓着。“只有现在能被伤害,等到你上了大学,你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他其实说完就想离开的,毕竟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又是在赵小梨受了惊吓后。可没等他转头,赵小梨却扯住了他的衣服,“你别走好不好,我一个人,很怕!” 她的手细白,骨节很小,原先上学,古文上总是形容美人“指如削葱根”,他那时候不信,可今天却信了。那手的确美,如果指甲不劈了的话,会更美。 赵小梨抬起头,用那双眼睛看着他,又重复了一句,“求求你。” 关也看看她的脸,又看看她的手,终于点了头,“好。” 为了让赵小梨自在点,关也很快就回屋去洗漱了,等他出来的时候,赵小梨正在跟她妈打电话。关也觉得这事儿不好解释,毕竟大姑娘没提前打招呼就不回家住了,这哪个家长也不可能不盘问。纵然师惠有些不靠谱。 他听见赵小梨说,“明天要期末考,我在同学家这边看书,雪下大了就不回去了……就是个同学,你没见过……好……我明天早回家。” 等着放了电话,赵小梨也有些出神,关也递给她一杯水,“你妈还挺好说话的。”赵小梨有些不解地说,“其实原先不好说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 房子里有些闷热,大概是今天下大雪,暖气烧得太足了,赵小梨脱了羽绒服,穿着里面一件黑色的毛衣,特别的好看。关也觉得自己脸颊烫烫的,又觉得自己这身t恤睡裤是不是不太合适,他刚刚好像忘了,后背那儿应该是破了个洞,还没来得及补,好像挺不好意思的。 他看着赵小梨,结结巴巴地问,“你饿吗,家里还有面条,我给你下面条吧。” “不饿。”赵小梨似乎也有些拘谨了。 关也想了想,小心地问道,“今晚的事儿……你要是想好了,就跟我说说。” “哎,好。”虽然答应着,可赵小梨显然并没有诉说的*,那件事显然让她颇为介怀,她像只兔子一样跳起来,“我睡了,谢谢你。”然后就一阵风飞走了。 客厅空荡起来,关也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就像是……他想找一个事情形容,可偏偏找不到,一时间愣在那里。 赵小梨原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的,毕竟经历了那么多事,又换了个新环境,可一挨着枕头,闻着上面干燥的太阳的味道,许多思绪还没捋清楚,人已经沉沉地睡下了。这一觉特别的绵长,她做了许多梦,梦中爸爸抱着她在公园疯跑,叫着,“小梨,小梨,给爸爸笑一个。” 等醒来的时候都七点了,枕头上湿了一片,赵小梨懵懵的,脑海里还存留着梦中的快乐,鼻子里则弥漫着豆浆的香气。那间朝北永远阴暗潮湿的房间似乎从她的生命中淡去了,生活好像又阳光起来,她匆匆穿上衣服推开门,关也正站在餐桌前忙活,瞧见她醒了露出了小酒窝,“豆浆油条,马上好了,快点洗漱吃饭吧。” 等洗漱完毕坐在餐桌前,关也就将一根粗粗的油条,一碗豆浆,一个鸡蛋摆在她面前,“一百分,我跟你说,吃这个可管用呢,我小时候每次考试,我妈都做给我吃。你吃了,保证这次能考好。对了,这鸡蛋是咸鸡蛋,黄都出油了,可好吃呢!” 他似乎不太敢提昨天的事儿,应该是避讳着怕赵小梨分心,一个人把屋子里说的热热闹闹的。赵小梨边听边吃,外面的风雪停了,太阳出来了,随着时间的拉长,阳光照进了房间里,亮堂起来,赵小梨只觉得生活和昨天的梦、今天的太阳一样,亮堂起来。 她听话的将东西一口口全部吃了下去,关也还担心地问,“鸡蛋咸不咸,要不你只吃黄也成,那也是个圆的。” 赵小梨眼睛眯起来,痛快的摇摇头,“不咸,正好。” 吃完饭,关也开车送她去学校,到了学校的时候,赵小梨抱起了昨晚仍在那儿的已经脏了的书包,冲着关也道谢,“那个……”她站在车外,外面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昨夜的雪已经开始化了,赵小梨脸上的冷漠似乎也化了,她说,“其实我们现在每科150分满分,但我特别高兴,我小时候考试前也吃过这样的早餐。。” 关也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了,“昨天是只是撕了衣服,没有其他事,你不用担心,这点事不会打到我的。” 她说完,深深地看了关也一眼,转头抱着书包走了。关也目送着她,觉得赵小梨的步伐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原先见着她,她的步子是沉稳的,慢慢的,似乎每一步都付出了极大的努力,而如今,她的步伐轻的仿佛能够跳起来。 他的目光跟随着赵小梨到了学校大门口,看着她跟一个胖胖的女孩凑在了一起,应该是关系好的女生,两个人挽着手,很快进了校门,消失不见了。 手机就是这时候响的。 关也还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慌忙掏出了手机,打电话来的是张戈,他接通电话的时候,还在伸着脑袋试图找一找赵小梨,可很快,他脸上的那份轻松不见了,张戈在电话里说,“关也,出事了,陈宇斌死了。” 第17章 陈宇斌是从南湖发现的。 关也赶到现场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捞上来了。陆雪带着赵明明在检查现场,张戈一脸沉重的站在边上,盯着那具还不算发泡的尸体默不吭声。 关也过去给了他一下,同时问道,“怎么回事?单队呢?” 张戈这才回了神,瞧见是他,松了口气,“你来了!早上有老爷子晨练,跑到南湖这边练剑,练完了寻思今天出太阳了,绕着湖边溜达,结果就看见了他飘着。报了警,老爷子吓得不轻,那边有人陪着录口供呢。单队被叫走了。” “叫走了?”关也盯着尸体问道,“怎么能?案发现场还没勘测完,谁这么不长眼?” “老大呗。”张戈吐出个答案。 在队里,头儿是指单宇,可老大却是指的是juzhang,张戈瞧着单宇一副不明白的样儿,给他普及知识,“这可是陈宇斌,南城最张扬的富翁了,手下公司一大堆,餐饮地产都涉及,南城上上下下都有他的关系,这样的人出事,压力能不大吗?他家家属一来就闹腾,这不把人叫走了。你看着吧,这个案子不好办!” 张戈很郁闷的挠挠脑袋,“你说最近怎么出事的这么多呢!那个施恩军的案子还没破呢!” “已经确定了是谋杀?”陆雪那边还没完,关也不好过去,不过从他的角度看,此时陈宇斌平躺,口鼻处有蕈形泡沫,身上衣着完整,手中指甲上带有泥沙和缠绕的残荷枝干——关也回头看了看这片湖,这片夏天的时候为了观赏,种了许多荷花,冬天也没有清理,应该是湖里留下的残根。落水就是在这一片? 不过,关也仔细看了看陈宇斌露出的头部和手并没有伤痕,仅凭这些,如果不深一步做硅藻检验,压根不能分析到底是不是溺水,是不是谋杀。 他微微皱眉,“家属认过尸了?怎么说?” 张戈耸耸肩,“他妈来的,认了,老太太差点晕这儿,幸亏还知道带着医生来的。他老婆不来,说是死了也不管,让他的小妖精管,别少她那份钱就行。” 关也有点瞠目结舌,这家人可真是……陆雪就带着赵明明过来了,指挥张戈,“可以了,运回去吧。”然后拍了拍关也的肩膀,“谋杀,这下有的忙了。”瞧着两个人一脸狐疑,她指了指头顶,“瘪下去了,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钝器所伤,等会儿单队来,八成要搜找凶器,今天零下三度,祝你们好运。” 显然,好运都是说笑的。 陈宇斌的伤口位于头顶处,整块头盖骨下塌,头发处有残留的红砖粉末,初步断定为红砖多次击打所伤,是否致命,还需要进一步检验。他们还试图调取监控,但郁闷的是,南湖这块风景不错,有不少人过来烧烤,为了方便行事,监控摄像头早就弄坏了。 没有监控,一切都回到原点。只能确定的是,凶器应该是凶手随手拾起的一块红砖——因为烧烤的人多,草地上遗留下不少搭灶用的红砖——这说明这是一场激情杀人,凶手应该是临时起意,在这样的情况下,凶手可能不会带走凶器。 他们将整个南湖公园搜罗了一遍。 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关也他们在南湖转悠完已经天黑了,七八个小时毫无所获。张戈冻得脸都发紫,打着哆嗦冲着关也说,“陆雪那个乌鸦嘴,这都没有,不是真要下湖吧。” 这种天气,下湖可是要命的。 关也比张戈好不到哪里,这家伙从来不愿意穿羽绒服,大冬天也是皮夹克,平日里在车里房间里倒是还好,今天在外面冻了一天,外加昨天晚上还把衣服脱给了赵小梨,这会儿只觉得头脑发昏,人懵懵的,反应都慢了三拍。 他不说话,张戈就觉得挺奇怪,伸手拍他,结果关也竟然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张戈唬了一跳,连忙去扶住他,才发现他的手竟然烫的吓人。 发烧了。 跟铁汉子一般的关也发烧了,张戈也顾不得什么,匆匆给单宇打了个电话,直接将人扛到了车上,要送医院。关也并不愿意,他烧的挺厉害,思维有些慢,可还是知道,这要是真住院了,八成回来又成了内勤,“回家就行,吃点药睡一觉。” 张戈骂他,“你不要命了。” 他虚弱地笑,“还差远着呢!” 关也一向倔强,张戈拿他没法子,又知道关也这机会真来的不容易,总算应了下。他路上买了点退烧药,终是将人送回了家里。没想到,关也他妈和他继父居然在。一瞧见他们,张戈总算放下心来,这屋子太大了,虽然暖气开得足足的,可总有种孤零零的感觉,让关也一个人呆着,他都觉得于心不忍,可有人照顾就不一样了。 他妈一瞧见这样,显然就着了急,帮着将关也运到了主卧放在床上,又喂了药让他睡下,这才跟着出来问张戈,“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发烧的这么厉害?” 张戈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三十□□岁的样子,保养的特别年轻。他岁数小,来队里晚,关也介绍的时候,让他叫他妈赵姨就好,那时候赵姨已经改嫁了。但他听说,原先单宇是叫赵姨师母的,其他人也起哄跟着喊,可后来就都改口了。 张戈把事儿往严重里说,“我们在外面找东西,冻了一天,他穿的少,八成是冻着了。让他好好休息,这两天我们都在外面跑,天又这么冷,好不利索肯定遭罪。” 赵姨就一直点着头,最后送他出了门。 等着转回了头去屋子里看关也,他还醒着,鼻子呼哧呼哧的,显然是不通憋得难受。赵芳菲替他拿了纸巾,关也摇了摇头——他的手塞进被子里,已经拿不出来了,“不用,干着难受,没鼻涕。”他妈又开了加湿器,又替他倒水削水果,关也脑子渐渐清晰,问她,“今天怎么过来了,不说最近都没时间吗?” 昨天他妈没来,是有原因的。张鹤堂的大女儿最近订婚,他妈作为女主人,自然忙的脚不落地,再加上他的事劝了几天都不听,这让赵芳菲有些生气,所以也没上门,寻思冷冷这小子。只是没想到,这一天,就又出了事,不得不来。 赵芳菲说,“你张叔有事找你,你先睡吧,等好了再说。” 赵芳菲再婚六年,张鹤堂从没找过关也,想来应该是挺重要的事,关也呼哧了两下,忍着蓬勃而来的睡意,“先说吧,要不也睡不舒坦,总挂念。” 赵芳菲叹口气,出了房间,不一会儿,张鹤堂推门进来。他俩接触并不多,每年见不超过十次,关也不去张家,赵芳菲回来张鹤堂也不跟着,但这几天,他们见了得有四五面了。前面张鹤堂都在训斥他让他妈着急伤心了,这次却不一样,他坐在了关也床铺对面的凳子上,斟酌着词语说,“我想见见你们单队,能给引荐一下吗?关于陈宇斌的案子,他是我好友,我和他的家人都想早日找到凶手。”他还说,“其实见见对你们单队没坏处!” 这显然是不放心,所以找门路。关也心里挺烦,觉得张鹤堂不知道,他妈应该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冷冷地回复,“没必要。” ———————— 赵小梨提前交卷回了家。 那些题目对于别人来说是难,可对于她来说,其实很简单。要知道,中考的时候,她的成绩即便上一中,也是名列前茅的。 楼上的人偶尔感慨起来,都说她家歹竹出好笋,她爸不过是个普通工人,她妈更是不堪,竟然能生出这么聪明的女儿。 可她知道,其实他们并非一开始就这样,他爸在酗酒前是厂里有名的技术能手,她妈年轻的时候也是聪明漂亮,只是一道人生的选择题没做好,他们便脱离了方向。 她紧了紧书包,想起了关也的话,熬过这一年多,他们便不再是一样的人,一下子又精神起来,对,只要熬过去就好。 到了家门口,赵小梨先听了听里面的声音,发现里面静悄悄的,才拿着钥匙开了门。进去她便惊讶了,屋子里特别的整洁,不像以往,每次她回家,都是乱糟糟的。 他妈也从床上起来了,穿这件袖子长的能把手遮住的毛衣,坐在窗子前往外看,外面是已经落光了树叶的杨树,光秃秃的,就剩下几个树杈,再远点,就是其他的楼了,在今日难得的阳光下,照的灰扑扑的。 她叫了声妈,师惠扭过头来,她没化妆,头发竟然也盘了起来,露出白皙而纤细的脖子,竟然让赵小梨生出了她妈竟然很柔美的感觉——原先,她总觉得她妈是浓妆艳抹的。 师惠不知道为什么,定定的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个陌生人。这让赵小梨觉得异常的别扭,她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师惠的视线。 师惠这才从那种入定的目光中清醒过来,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天天觉得我拖累你,让你名声不好,你才多大就夜不归宿了,不是跟着关也了吧。”她一脸的嘲讽,“怎么,上船了。” 赵小梨收起了对师惠的幻想,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回了房间。 第18章 张鹤堂是失望而去的。 关也拒绝他后,就闭眼休息了。昨天晚上其实他就没睡好,赵小梨就在侧卧,容不得他不想。他想知道到底是谁做的,还想知道撬开赵小梨的脑袋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没事。 一般人……他想,一般人遇见这种事都会手足无措崩溃的。 可赵小梨没有,她冷静淡漠,身上有一种从内而外发出的坚强。 但他并不觉得违和,毕竟从第二眼见到赵小梨开始,这丫头就在经历着暴力,甚至差点被□□,还有那个并不称职的妈妈。她一直生活在危险而糟糕的环境里,却并没有盲从,随波逐流,被生活打倒,而是成长为一棵笔直的树。 他其实很佩服。 他从小跟着爸爸和哥哥,见多了生活在泥淖里的人。如果普通城市贫民是水平线的话,他们的生活则是水平线下的负值,负一百?负二百?就像你永远不知道顶级富豪有多有钱一样,你也永远想象不出卖、淫嫖、娼赌博吸毒,能将人改变成什么样。 环境决定一切。就像是他的继父张鹤堂祖传经商,就像是他关也祖传当jingcha,可赵小梨突破了这条边际,她坚定地穿过泥淖,沐浴在阳光下。 这样的人太少了。他一点也不想看见她倒下去。 所以昨天夜半的时候,关也又爬了起来,去将抽屉里的两张□□拿了过来。一张工资卡,一张存款卡。他才上班一年多,工资低,花钱没定数,一年不过存了一万来块,倒是存款卡上有二百万,大部分都是他爸和他哥的抚恤金,还有一部分是他们家的存款。他妈改嫁的时候一分钱没带走,都留给他了。 他没花过,也没动过,平日里这张卡放在抽屉里,想都没想过。 他想了想,又将存款卡放了回去,将工资卡塞进了裤兜里,决定明天取出来。这点钱不多,但读一年多高中应该够了,呃,张戈他爸在教育局,不知道能不能找人转个好点的高中。 谁想到就出了命案,一天忙得都没喘口气,哪里有时间取钱? 也不知道赵小梨考试考得怎么样?他其实应该接她的,昨天的人要再欺负她怎么办? 思绪沉沉浮浮,关也渐渐沉了下去,然后被一声关门声猛然惊醒,睡意一下子就不见了。不多时,他妈才推门进来,瞧见他睁着眼,问他,“你怎么没睡?”她叹口气,“没睡就听妈说几句吧。你张叔那里,也是不得已才找上你,陈宇斌跟他是多年的好朋友,陈宇斌出事,他心里着急。” 关也只觉得头疼,他觉得人是不是生活环境变了,就把以前的事儿忘了。他问,“你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不知道单宇是什么样的人吗?你觉得我们是那种拿人钱财□□的人吗?妈你不会这么健忘吧。” 赵芳菲跟他解释,“这不是稳妥一些吗?他这么多年第一次跟你开口,你该帮他这个忙。” 关也已经躺不住了,他坐了起来,摸过了旁边的衣服往身上套,赵芳菲吓了一跳,“你还发烧呢,这是干什么去?” 关也将衣服穿完,又从衣柜里拽出件厚羽绒服裹上,这才对他妈说,“可我这么多年也没冲他开过一次口。我爸和我哥这么多年,也没有走过这样的关系。我有事出去,妈你等会儿自己回去吧。” 他转头就出了门,赵芳菲跟了出来,可到了楼道里,又不敢高声招呼了,只能看着关也下了楼。 关也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他其实真应该躺着的,脑袋到现在还发沉发蒙,风一吹,身上就发抖。不过他听不下去,或者说,有那么一些事一直在心里装着,到了喷发的点,就算是要死,他也憋不住。 他早该承认,他妈并不是很爱他爸的。不过是介绍而来的亲事,当年的他妈压根不知道jingcha这个职业代表了什么。她厌恶他爸常年不能按正常时间上下班,厌恶他不能帮忙照顾家里,不能陪着她,坐月子也只能婆婆看着,甚至厌恶他接触过尸体的手。而他爸爸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的老婆能做,他妈就那么多抱怨? 这是无法调和的矛盾,他们早就开始争吵了。 他们并不恩爱的。 只是他爸牺牲后,这些事情都被刻意遗忘了。即便他妈很快找人再嫁,他也选择性的没看见。 他叹口气,车子里的暖风并不管事,他觉得自己冷的都快要冻死了,他需要找个地方呆着,然后等他抬头的时候,发现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到了赵小梨家的楼下。 她家还亮着灯。 关也坐在车子里看了一会儿,慢慢地上了楼。 赵小梨家的木门应该是好多年了,门边缘变形的厉害,透出了里面黄色的光,也传出食物的味道,应该是辣椒炒肉——走廊里都呛得厉害。关也没有靠过去,只是站在对面的墙上,看着那扇木门。里面的母女两个应该都没睡,房门并不隔音,声音直接传到了外面。 她们应该刚吃完饭,赵小梨喊她妈,“你把垃圾到了去。” 师惠并没有应声,赵小梨的声音就不见了,然后听见门咔嚓一声打了开。 发烧和寒冷让关也从没有这么迟缓过,他愕然的看着拎着垃圾袋的赵小梨,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他僵硬的扯了扯自己的嘴角,也许他都不知道,那种笑容,压根是没有酒窝的,他对赵小梨说,“我……我来看看你安全吗?” 师惠八成听见了什么,在卧室里扬声问,“谁呀!” 赵小梨砰地一声甩上了门,楼道里又黑了下来,不过变成了他们两个人。 “我提前交卷出来的,路上没碰见人。”她回答,然后提了提手中的垃圾袋,“不过这个要下楼,你陪我吧。” 关也自然说好。他们慢慢往下走,谁也没说话,脚步轻的仿佛并不存在,关也的紧张和窘迫慢慢地在黑暗中消融掉了,只剩下旁边的女孩。 她的面容平静,明明经历了那么不堪的事情,她似乎全然未受影响。 他摸着口袋里的那张□□,他原先觉得自己是救世主,可这一刻,他又不确定了。他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开车来这里,他想要问一问赵小梨,如何才能旁若无物地坚持自我? 很快到了楼下,赵小梨将垃圾袋扔在了公共垃圾桶里,然后回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你有话要对我说吧。” 关也张张嘴,那句“我能照顾你吗”咽了下去,他说,“换个高中好吗?” 第19章 19 赵小梨给出的答案是“不好”。 关也晕晕沉沉回到队里的时候,还在想着那两个字。 那时候已经下了楼,路边的灯光虽然不明亮,可依旧能看清楚赵小梨的表情。她……有那么一刹那的心动,随后便收敛了,她说,“我得照顾我妈,如果我不在,她会连饭都不吃的。” 他想,赵小梨那么聪明,肯定在那一刹那想到了几个“不错”高中的地址,赵小梨家是南城的低洼地带,除了南中连所像样的高中都没有,她肯定想到了转学意味着中午不在家,或者直接住宿。 关也觉得自己无法反驳,只能点点头表示理解。可理解归理解,他还是觉得赵小梨不该放弃这个机会的——以她的聪明,在南中固然能考上大学,可说不定在教学质量高的高中,她就能考上更好的呢?! 关也捶捶脑袋,觉得得想一想怎么说服她,或者说,怎么安排师惠让赵小梨放心,那可是个大麻烦。 张戈从门外抽烟进来,瞧见他就瞪大了眼睛,“不是把你送回家了吗?大半夜的你怎么又过来了?”他压低了声音吼他,“你不要命了!” 关也跟张戈是多年好友,家里的事儿张戈都知道,也不瞒他,“睡不安稳,张鹤堂想见见单队。”、 张戈顿时反应过来,“他跟陈宇斌有关系?也对,”他自言自语说,“两个人都是南城商场上的人物,怎么可能不认识?哎,你拒绝了吧,单队可不是跟他们扯犊子的人。” 关也揉着脑袋点点头,他不愿意继续发散下去,就换了话题,“尸检结果出了吗?这命案谁负责?”队里目前还有施恩军的案子,自然不能一心两用,恐怕要组成专案组,分头调查。 一听这个,张戈倒是来了精神,“已经出来了,是他杀。” 一句话,关也浑浑噩噩的大脑立刻高速运转起来,张戈跟他传达刚刚开会的内容,“确切死亡时间应该是下午六点到晚上九点之间,死因是头部创伤,但死者肺部,大循环各器官、骨髓、牙髓中都能检出硅藻,也就是说,他是溺死的。初步推断,应该是有人将他推入水中,他挣扎后试图上岸,凶手仓皇之下,捡起身边的红砖,对着他头部猛击致死。” 说完,张戈叹了口气,“这是压根不想让他活啊。” 关也想起了前几天见过的南湖,寒风呼啸,四处都萧瑟的不得了,没半点风景,再说南城晚上五点就开始黑天,“这么冷天,又是夜里,他去南湖干什么?他没有司机吗?” “怪就怪在这里。”张戈很不解的说,“他下午还在公司开会,开到四点半,然后就下班了。往常都是让司机载着他去各种场合应酬,但昨天他说有事儿要自己办,给司机放了假,自己开车走了。那时候他妈还打过个电话给他,问他今天回来吗?他说晚一些回去。他秘书只负责公事,也不知道他去哪里。” “目前监控还在调取,不过依我的判断,他应该是下班直接去的南湖,不会是会秘密情人去了吧。”张戈狐疑道。 “那倒是要想想,依着陈宇斌的地位,什么样的情人需要在南湖这个犄角旮旯里见面。到底是有多见不得人?手机呢?看看他跟谁联系了啊!”关也反问。 “落水了,坏了,技术那里正还原呢!目前去通讯公司那里查了他的呼出呼入和短信记录,实在是太庞杂了,正在一一甄别。” 正说着,外面一片嘈杂,关也和张戈站起来一瞧,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被人搀着走了进来,张戈小声说,“坏事了,陈家老太太来了,哎,单队脑袋都快大了。” —————————— 考试一共两天,最后一门考完,才下午四点,赵小梨收拾书包的时候,陶慕就围了上来。 赵小梨压根不用问,就知道是郁青的事儿。郁青没参加这次的期末考试,说是病还没好。听说她长期的病假已经惹怒了他们的班主任,专门去后勤科找了郁青的爸爸。 这事儿不避人,自然也就传得有声有色,起码到赵小梨这里语气动作都详细的不得了了。 据说班主任进门还挺客气的,问郁青她爸郁青到底是什么病?现在在看医生吗?什么时候能上课。 郁青她爸的回复就笼统了,“正在积极治疗,孩子岁数小,总不能留下后遗症,你放心吧,我们郁青这么聪明,落不下课的。” 班主任试图苦口婆心,“这是最关键的一年,高二基础打好了,高三才轻松,才有考上大学的希望。郁青成绩是不错,可那是在南中不错,南中一年能考上几个二本?你不要把缺课看得太简单了。” 谁能料到,郁青她爸陡然就怒了,变了脸哼道,“自家孩子自己管,有本事管你孩子去,我的孩子不用你操心。” 郁青的班主任年过四十,但却一直没生育,跟着丈夫两个人生活,这在学校是众所周知的事儿。谁能想到郁青她爸就这么揭人短呢!班主任气得不得了,却终究没撂下狠话,扭头就走了。 有了这一段,谁还管郁青上不上学,毕竟那是郁家的孩子,她爸都这么说了,别人也不能越俎代庖。所以,期末考试不来,老师们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她留了试卷算了。 可别人不关心,陶慕关心啊。什么病能一个月都不上学?在陶慕看来,那是大毛病了。他跟在赵小梨的屁股后面嘟囔,“你说郁青是不是得了不治之症了,否则哪里会休息一个月。咱们班王伟阑尾炎才请了七天假呢。小梨,要不你帮我去看看郁青吧。”他拿着一套试卷,“就说送试卷去。” 赵小梨停下脚步来瞪着他。陶慕立刻道,“我知道你跟她不和,可我去他爸妈不愿意,郁青在他们班也没个好朋友,咱们班我就跟你和张菲菲熟悉,她这会儿就要回老家了,就剩下你了。” 八成是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他拍着胸脯保证,“好哥们帮我一次,以后上刀山下火海就一句话,哥们一定不含糊。而且不要你跟她说话,我写了一封信,你递给她就成。” 赵小梨其实有些讨厌陶慕这个毛病,八成是家里护得太好了,他永远都不知道什么事勉强。但她往外看了看,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校门口,能远远地看着胡同口处那三件绿□□的校服——胡萍又来了。 于是赵小梨点点头,“成啊,你送我到郁青楼下,然后再把我送回家。另外,无论有没有消息,寒假必须随叫随到。” “没问题。”陶慕兴奋地朝着赵小梨敬了个礼,然后就催着她快走——学校五点半下班,他爸应该那时候回去,现在还有时间可以多说说话。 赵小梨也不反驳,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路过胡同口的时候,就看见胡萍三人正恶狠狠地盯着她,赵小梨仿佛被吓到了一样,整个人陡然缩了起来,隐藏在了陶慕身旁,她看见胡萍冲她摆口型:“xiao——biao——zi,你等着瞧。” 赵小梨低着头,不屑的歪歪嘴角,缩着肩膀跟着陶慕离开了。 郁青家离得近,不过几分钟就到了,她爸果然不在,开门的是郁青妈,见到她有些诧异——小区的人都认识赵小梨的,他们知道他妈是干什么的,也知道她有多么优秀。但显然,即便家长们都承认赵家是祖坟冒青烟了,依旧不想让儿女跟赵小梨接近——怕带坏了。 所以赵小梨的到来,让她十分讶异。“小梨,你怎么来了?” “我送卷子。”赵小梨举举手中的试卷,又看了一眼躲在楼梯下的陶慕,这家伙正拼命做出求你的动作,她无奈的加了句,“郁青好点了吗?最近她落了许多课。” 郁青妈的脸上有些为难,回头看了看屋里,才不好意思的对赵小梨说,“好些了,还没全好。这丫头八成生病生的,脾气也大,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好了,她不见人的。”她显然有些难过,“连我都不见的,每天关着门。” 谁能想到是这样?赵小梨满脸愕然,一点没有防备的被郁青妈抽走了手上的试卷,眼见就要关门。赵小梨只能冲陶慕耸耸肩,做个无奈的动作——她也不能硬闯啊。 可就这时候,屋里突然传来了郁青的声音,“妈,谁来了?” 郁青妈关门的手立时就松了,她仿佛一下子精神起来,连忙回头说,“是赵小梨,青儿,她来给你送卷子,你们聊聊吧。” “……她呀!”等了许久,郁青的声音才传出来,“好吧!”她挺勉为其难的,“让她进来吧。” 郁青妈就仿佛被过年一样了,欢天喜地的将赵小梨迎了进来,甚至还给她塞了一瓶饮料,然后推着她去郁青的门前,“这么多天,她第一次见人,你跟她好好说,有事告诉我啊,别老关着门,我担心啊。对了,你看看她有没有什么病,每次送饭都放在门口,都不让我见她。” 郁青妈一脸的请求,赵小梨也只能点点头应下了。 然后她就被推到了郁青的房门口,郁青妈就迅速躲进了厨房里,她还低着头,赵小梨觉得她在抹泪。赵小梨敲了敲门,“我能进去吗?就我一个人在门外。” 然后门就被拉开了,门缝里露出了郁青的脑袋,她倒是把自己打扮的很是清爽,扎着个马尾辫,只是等请赵小梨进去,赵小梨才发现了不对,在屋子里,暖气这么充足,她竟然还穿着件丝袄,肥肥的,好像能装进去两个她。 郁青把门一关,然后手一掰,竟然锁死了,然后才慢慢的走过去,坐在了她的书桌前。她住的这间应该是主卧,带着落地窗和卫生间,空间很大。赵小梨觉得,郁青瘦瘦小小的坐在那儿,一点都不显眼。 观察完,赵小梨才问,“你准备怎么办?” 郁青解开了棉袄,露出了真正的身材,她看着自己挺起的肚子,无悲无喜的说,“瞒不住了,到哪天算哪天吧。” 第20章 陶慕一直等在外面,赵小梨一出郁青家门,他便急不可耐的窜了上来,只是怕郁青家里人听见,并没有说话,而是一脸焦急地看着她。 赵小梨带着他下了两层台阶,这才开口,“没什么,她就是学习太拼命了,现在虚的厉害,她妈看着她多休息。” 陶慕终于放了心,点头赞同,“她太好强了,原先我就说她脸色太苍白,让她多休息,她还不认。”他瞧了一眼赵小梨,“她其实挺想超过你的,晚上没少用功,我应该劝着的。” 赵小梨哦了一声,没发表意见,接着下楼。 陶慕倒是觉得那一声中有着无限的不屑,他觉得这就跟他在篮球场上一样,如果学校里哪个人说天天练球想超过他,八成他也这种表情,就是觉得“你开玩笑呢”!不过涉及到郁青,他就很是感同身受了。 他追了上去,跟着赵小梨旁边说,“其实郁青对你挺上心的,她学习上一直拿你当榜样,就是从小养成的习惯,觉得她应该是最出色的,挺小心眼。那次的事儿,我替她给你道歉,你别跟她……” 他话没说完,赵小梨就停住了,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他,让陶慕有种发毛的感觉,他有那么一刹那,觉得赵小梨看他就跟看sb一样。而且很快,那种感觉就落实了。 赵小梨挺费解的问他,“我特别想知道,你老是把我和郁青凑一块干什么?” 陶慕原本还想嘻嘻哈哈地说些都是朋友的话,结果赵小梨直接一句,“说实话!”陶慕就老实了,他只能特别无奈地说,“我不是特别认真的规划我们的人生吗?” “什么?”饶是赵小梨天天沉着冷静地跟个老太太似得,也被他吓了一跳,竟然有人跟她谈她自己的人生,她都不知道明天的她是什么样呢!“什么人生?” “就是我们日后的生活啊。”说到这个,陶慕就兴致勃勃起来,“我这辈子肯定是要娶郁青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咱们肯定以后也得好好处。到时候,不能一聚会就看你们吵架吧,所以我这是未雨绸缪,先把你们撮合好,以后就简单了。” 他乐滋滋的说完,就看到对面的赵小梨跟傻了一样。 他推推赵小梨,“你咋了?” 赵小梨这才回过神来,感叹了一句,“你想得真远!”陶慕立刻回答,“那当然,我还想好了呢!以后得生个女孩,像郁青的女孩,肯定又漂亮又聪明。哎,小梨,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是什么样?” 赵小梨很干脆的摇摇头,“没!不需要。”她说。 “那你想好考什么大学了吗?”“没!到时候再说。”她说。 陶慕觉得,赵小梨似乎对未来的生活一点都不感兴趣,这跟他们班的女生太不一样了。他还想再问问,可赵小梨已经下楼了,他只能追上去,将赵小梨送到了她家楼道口。 一路上他们都没说话,迟钝如他,也能感觉出赵小梨的不快来了。他不知道,是让赵小梨找郁青她不高兴了,还是谈论人生她不高兴了。赵小梨冲他摆了摆手,挺冷淡的说了一句,“别忘了你说的随叫随到。”人就直接上楼了。 陶慕无奈的耸耸肩,只觉得女人简直太善变了,灰溜溜的回家了。 赵小梨上楼回了家,大概是今天放学有些早了,她一开门,就瞧见了他妈屋子里紧闭的房门,还有里面发出的嗯嗯啊啊的声音。她淡定的连看也没看,关门进了自己屋,顺手把房门锁上了。 屋里大变样。 她的房间不过八平米,东西也不多,一张一米二的床,一张老式书桌,一把椅子。衣服都放在纸箱子里塞在床下,这么多年留下的书没用的跟着塞进了床下,有用的都靠墙放着,箱子摞起来都有一人高。 可摞起来的顺序变了。 这屋子里一共住了两个人,不用说,是他妈动过了。 赵小梨的房间平日里都是自己收拾的,应该说,这间房子大部分的活都是她干,洗衣做饭打扫卫生,除了他妈的房间——她不愿意进去。他妈每天干的活就是把自己要洗的衣服和被罩床单仍在卫生间的大盆里就可以了,别说替她收拾屋子,扫地都没有过。 赵小梨可不觉得师惠会向别人妈妈那样,关心青春期女儿的情感问题,找找日记生怕孩子谈恋爱,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钱。她上前搬下箱子,在倒数第三个箱子里摸出一本厚厚的物理,翻开一看,果不其然,藏在里面的五百块钱已经不见了。 外面传来了开门声,赵小梨火气上冒,直接开了房门冲出去,就瞧见林汉民边穿褂子边往外走,还跟他妈叮嘱,“我说了你可去啊,这可是难得的好事儿,要不是我有面子,你可捞不到。” 他妈照旧身上随便挂着件衣服,头发乱糟糟的披着,再也不是那天她看到的样子了。“知道了知道了,真成了我好好谢谢你。” 然后两个人就听见了门响,林汉民回头看了一眼,看见赵小梨就跟看见鬼一样,立刻把目光收回来,滚一般的跑出去了。倒是让师惠唬了一跳,一边关门一边问赵小梨,“你怎么着他了,怎么见了你就跑。” 赵小梨压着怒火问,“你拿我的钱了?” “什么钱?”师惠还想抵赖,但一眼瞧见赵小梨的表情,她不装了,开骂道,“死丫头,拿你钱怎么了?家里都吃不上饭了,你还敢存私房钱,你是想要饿死我吗?不就拿你五百块吗?你没听见吗?我有工作了,我挣了钱就还给!两倍还你!” 她骂,赵小梨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她骂了几句,就再也说不下去,直接转头回了房间,还把房门甩上了。 咚的一声的关门声,在这个不大的房子里回荡着,赵小梨站在那儿,静静地站了十几分钟,一声没吭,扭头回了房间。 那是她存下来寒假的生活费,学校的奖金并不管寒暑假的。 ———————— 陈宇斌的案子让人焦头烂额。 调取的当天的视频监控已经出来了,监控显示,当天会议一结束,陈宇斌没有耽搁,直接开车离开办公室,直奔南湖。中间他曾经在路边停下一次,去了街边一家甜品店,买了两盒蛋糕出来,然后再也没开过,直至到达南湖将车停在了停车场,他拎着两盒蛋糕进入南湖景区。 开始进入还有监控,但到了南湖深处,因为摄像头被破坏,后面的事情再也没拍到了,这个时间是17点12分,南湖已经开始擦黑,至此陈宇斌还是单身一个人。 单宇将现有的线索铺在大家面前,“他的手机最近三个月联系人已经完全出来了,但可惜的是,里面的亲人家人,商业伙伴,公司同事,都是跟他正常联系,目前看,这些人既没有谋杀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 “另外,”单宇又道,“陈宇斌的妻子举报他有两个小情人,也已经分别调查,没有作案时间,她们一个当天跟朋友开趴体,一个去见了前男友还开了房,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靠! 会议室里,单宇总结完这段,一群人在心里发出了这个字。 单宇提问,“张戈说说你怎么想?” 张戈立刻发言,“肯定是会情人去了?否则他拿蛋糕干什么?喂鱼吗?”他拍拍关也的肩膀,“那天关也和我还说呢,如果是会情人,这情人的身份肯定见不得人!起码是他不能让人知道的。据资料显示,陈宇斌这个人平日里十分喜好享受,什么样的人值得一个身价上亿的老板,不去酒店,跑到南湖来吹冷风?我觉得这是一个线索。” 单宇目露赞扬,显然这的确是他们锁定的一个追查方向,“他的情人不仅仅是露出来的这两个,陈宇斌的妻子反应,陈宇斌这个人风流多情,在性/上喜好刺激,越是不可能摸到的越是能让他兴趣倍增,他曾经勾搭成功过他妻子的亲姐,这是他们夫妻关系下降到冰点的重要原因。可以从陈宇斌身边的女性查起。张戈你来。” 张戈立刻兴奋不已,高声答了句“好。” 这时候单宇又看向了关也,“你怎么想的?” 关也反问了他一句,“他就一部手机吗?既然他有这么见不得人的爱好,肯定会设法隐藏,这样的公众人物,他是不会轻而易举的让人发现他的不堪的。否则他妻子也不会只抓着那两个明面上的小情人。我觉得,我们可以先问问他妻姐,当时陈宇斌用什么跟她联系的?” 关也下意识的说完就去看单宇,他生怕单宇再次否定他,或者是将他找到的线索给别人,可这一次不一样的,单宇那张黑脸依旧半点表情也没有,可话语却不同,“这的确是个思路,既然是你想到的,你负责吧。” 关也兴奋得差点蹦起来,可又硬生生的压住了,一张娃娃脸上,做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儿,他想,他得矜持点,这才刚开始呢! 可等着散了会,他就忍不住了,他想他得找个人倾诉一下!否则他会憋疯的!可是谁呢!张戈肯定不行,这家伙总是说跑题。他妈也不行,他妈不会明白他的骄傲的。然后就想到了赵小梨,不知道怎么的,似乎只有那个丫头能够理解他。纵然,她其实什么都没说过,可关也就是有这种感觉。 然后,电话就响了。 一个陌生的号,关也烧晕了,高兴昏了的脑袋终于正常运转起来,接了电话。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关也吗?我是赵小梨,我想见你,你有空吗?” 关也摸上车钥匙立刻向外走,“有,你等着,我接你,我也有事找你。” 路过大厅的时候,他还看见了陈老太太——她每天从早上八点开门就坐在队里,一直到晚上八点才肯离开,今天又是一天了。 第21章 21 关也很快把车开到了赵小梨的楼下,他还在想是上楼去,还是给刚刚的号码打个电话的时候,就看见赵小梨已经从楼道口出来。 显然,她是早等在那里的。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马上就要过年了,八成是因为这一个月下了两场雪的缘故,天冷的厉害。车子的空调虽然不行,但好歹也起到加温的作用,结果赵小梨一上来,身上的寒气冲的关也就一哆嗦——他发烧还没好呢! 赵小梨的脸此时已经不是透明的白,而是红彤彤的,尤其是耳朵,看起来都透红了,看样子冻了很久了。他从后车座上拽出个毯子递给她——这是他那天逛超市的时候特意买的,他想车子里还是太冷,赵小梨应该会喜欢。 看着她将毯子盖好,关也才问,“有人欺负你了?那个电话是你的号吗?” 这话问得一点也不突兀,事实上,关也似乎每次见到赵小梨,都是她被人欺负的时候。赵小梨却摇头,“没,跟我妈吵架了,想出来透透气,号码是楼下的公用电话,你记下吧,以后有事我就用这个打给你。” 那天的事儿已经过去了几天,关也因为陈宇斌的案子一直忙,中间只是匆匆来见了她一趟,听赵小梨说一切都好,那些人也没再出现便叮嘱她寒假少出门,但要说放心,那是不可能的。 且不提外面的危险,一个女孩夜不归宿还换了衣服,纵然师惠与其他母亲不同,总要问问的吧。他觉得赵小梨不会跟师惠说那些话的。“因为那天你没回家吗?其实,这些事情你可以不隐瞒的。” “哈!”关也听见了赵小梨的一声嗤笑。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赵小梨发出这样的声音,那种不屑与嘲弄,与平日里的她多有不同,这让关也忍不住去看她。却瞧见赵小梨竟然是一脸的冰冷,跟这外面的天似得。 他未开口,就听见赵小梨又恢复了那种平静地口气,“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没问,什么都没问。” 无端端的,关也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人攥了一下,呼吸都跟着困难起来。 可赵小梨的心仿佛是钢铁做的,她如此淡漠的说出这些揪心的话,就仿佛是根关也讨论今天的天气一样随意。甚至,她说完就不在意了,接着向下叙述,“林汉民帮她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夜总会,说是能赚很多钱。我劝她不要去,林汉民毕竟不靠谱,她不听,这两天拿了钱来,甩了我一脸。” 她将身体仰在了椅子上,脑袋看向了车子顶板,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以为我是在意那五百块钱,我只是想带着她活下去而已。我……我其实已经不在意她做什么了,没有比现在更差的了。我只是,只是想让她在那里就可以了。这样起码感觉……我也是有家的。” 她用了“家”这个词,但显然,这个词让她伤感了。她用手捂住了眼睛,细细的手臂挡住了她的面孔,关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可也没听到她抽泣。他想这真是个太不一样的女孩子,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让人疼,但却毫不自知。 她将自己活成了棵树,撑起了一个家。 即便,那是个不完美的家。 说着,就听见有高跟鞋的声音传出来,关也忍不住往车外看,正瞧见师惠从楼道里出来——她今天穿的可真不一样。或者说,关也没见过她这样。 原先的师惠都是懒懒散散的,几次见面,衣服都是松松垮垮套在身上,甚至连扣子也不系。可这次,她打扮的光鲜起来。头发是烫了大卷的,脸上化了浓妆,穿着身近身的长袖连衣裙,外面套了个挺旧的羽绒服——这显然是到了地方要脱掉的,脚下还踩着一双细高跟的靴子,关也不知道那是多少,目测总不会低于七八厘米。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师惠扭着走过去,然后听见赵小梨说,“走吧。”关也没反应过来,赵小梨解释,“跟着她,我不放心。” 关也从没想到有一天,他的一身本领居然会用在跟踪师惠上。可他能理解赵小梨的矛盾心情,有师惠那是个家,没有师惠——就如他,即便他有房子,有钱,有工作,那也不是家了。 师惠大摇大摆从小区出去后,就到对面上了一辆公交车——133路,那是通往市中心的,关也和赵小梨沉默地跟在后面,谁也没发话,好在现在已经过了高峰期,路上车并不多,不过半小时,师惠就下了来。 这一站是牡丹街,市中心挺出名的一条娱乐街,里面不少ktv和洗浴城,师惠下了公交车就脱了那件旧羽绒服,大摇大摆的走进了一家名叫“金辉”的洗浴城。 关也将车子停了下来,问赵小梨,“要把她叫出来吗?” “不了,她不会听的。”赵小梨摇摇头,“我只是确认一下她在哪儿,放心就行。我们走吧。” 这是吃饭的点,可赵小梨显然并没有食欲,关也想了想,只能带她来了南湖——上次赵小梨差点被林汉民欺负,他就是带她来的这里,回去的时候,赵小梨显然松快多了。他想,大概这里空旷一些,人待着觉得放松。 南湖比上次来的时候还要萧瑟。这几年南城冬天的温度都高,既然下雪都没有结冰,那么平日里更不会了。冬天那么冷,这里风又大,再不能滑冰,自然来的人就更少了。这也是找不到陈宇斌案目击证人的原因——这里实在是人烟稀少。 赵小梨不太想说话,只是沿着湖边的小道慢慢的走,关也打水漂的法子也用不上,只能跟着她,一路上关也试图说句话,可又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太好,那样一个母亲,该如何安慰呢! 这时候,也许只想静静吧。 其实,应该是需要一个怀抱的,关也的手张了张,他想上前一步,去抱住这个女孩,去跟她说,没事的,我会保护你。 然后就瞧见赵小梨猛然停住了脚,她说,“似乎走得太远了,这边没灯了。” 关也抬头看,竟然不知道何时走到了南湖深处,这里不就是陈宇斌出事的地方吗?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这里的灯依旧没修好,黑黢黢的看不清前面的路,也看不清湖面,看起来挺渗人的。 关也倒是不怕,只是觉得不合适,扯了扯她说,“这边刚出过事,我们回去吧。” 赵小梨很听话的扭了头,边往回走边说,“什么事?” 关也涉及到工作话很少的,他模糊的说,“死了个人。” 赵小梨哦了一声,又不吭声了。 第22章 吃了饭,送赵小梨回家。 夜色下的路越走越短,关也便无端端紧张起来。 他去看路灯闪过照亮的赵小梨的脸,女孩半低着头,侧面有着好看的弧线,藏在光影里,像是一道剪影,漂亮而不真实。 关也有种去摸一摸的悸动——不是亵渎的,只是确定她还在。 只是那手刚刚伸出,却被赵小梨一个眸光扫过来,彻底僵在了原地。赵小梨看着他脱离方向盘的手问他,“开车不需要紧握方向盘吗?” 关也不知道怎的,总是觉得赵小梨明明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说话却总有种震慑力,奇了怪了。他摸摸自己的鼻子,尴尬的哦了一声,终于打开了话题,“那个……你寒假要怎么过?” 这个问题大概从没人问过她,让赵小梨有些惊讶。 在小区里的人眼中,赵家可不算穷的。他们觉得师惠是干那行的,“都干那种事了怎么能没钱”?还有赵小梨,她是拿着学校的生活费的,可他们从来不知道,高一第一个寒假,当赵小梨去问施恩军,“为什么没有我的生活费?”施恩军回答她,“你不要贪得无厌,出工拿钱,你寒假上学吗?” 可当初明明说的是,高中三年每月都有五百块。 跟施恩军是讲不了道理的,他有着那么好的名声,说话又似乎特别在理,赵小梨只能握紧了手,从校长办公室走了出来。 在幼小的年纪里,跟人不好就是不好了,可大人却不一样,施恩军竟然还如往常一样笑眯眯的送她出来,手拍在她肩膀上,鼓励她说,“公家的钱一分一厘都是要认真花的,能照顾我自然照顾你,可违反原则不行。你成绩好,又努力,争取拿奖学金啊。” 赵小梨憋着一股火,扭头回了家。 自此,她的寒暑假都是要挣钱的——她不想花师惠的钱,再说,师惠也没钱给她花——无论是林汉民,还是其他来占便宜的男人,都是这个贫困小区的一员,穷人再大方能有多少钱? “应该会去打工。”虽然生活无望,可赵小梨从来不想“活最后一天”,所以,该为明天努的力她一点都不会少,尤其是涉及大学学费这种事。“有家快餐店,我每年寒暑假都过去,做得很熟了。” “那个……”关也不知道怎的,脑袋一热,突然冒出个说法——他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我想找个人替我收拾屋子,再做顿晚饭,你有兴趣吗?” 说话的时候已经到了赵小梨的楼下,车子停下来,关也终于可以松开方向盘,扭过身子,认真的看着赵小梨。他的眼睛明亮,没有丝毫的浑浊。赵小梨还看到了他的手,这人显然是紧张的,手都紧紧的攥着。 突然间,赵小梨想到了个词——可爱。 其实第一次看见关也的时候,赵小梨就觉得那个酒窝特别可爱,只是他的身份与可爱似乎不搭边,所以想想就算了。 今天,是真的感觉到了。 关也保持着相同的动作,一直盯着她,赵小梨被他看得有些脸红,终于点了头,“好,你几点下班,我提前去收拾屋子和做饭。” 花都开了! 关也连忙点头,“好好!”顺便低头摘钥匙,像个傻小子一样叮嘱,“我不讲究的,下个面条煮个稀饭就行。菜也不用你买,我自己买好放厨房。对了,你做两人份啊,省得回来还得自己做。” 他叽叽喳喳,仿佛是刚出生饿坏了的雀,赵小梨应该是羞涩吧,她笑笑没吭声,下车上楼去了。 协议从当天开始,关也在开了花之后,又发现了生活有多美好。 一样的牛肉,他只会在超市买包料炖炖下面条吃,可赵小梨会切丝,那就是干煸牛肉丝;会剁馅,有牛肉饼牛肉水饺牛肉大包子,就算做个牛肉丸子也可以清汤和油炸;还会炖汤,那西红柿炖牛腩的味儿,关也只觉得香! 一样的收拾,屋子开始变得明亮起来,纵然如今还是冬日,每月阴天总比晴天多。可他觉得家里的家具水润了起来,所有能反光的东西都亮了起来。废物也能利用,吃完的白菜根养在不用的碗里,很快就发了芽,长出长长的花剑,开出黄色的一簇簇的小花。 赵小梨将它们放在窗台上,桌面上,整个屋子似乎都温暖起来。 有时候,下班回来早了,看见在厨房里忙忙活活的赵小梨,关也就会恍然,似乎那个梦想中的家又出现了。赵小梨会盯着他用肥皂洗手,会跟他说先喝点水饭马上好,有时候还会蹬蹬的跑出厨房说他,“葱没了,快下去买点,等着用。” 他就噢噢噢噢的连忙起来,抓起衣服往楼下跑,天知道那速度,比他训练的时候快多了——他不想让赵小梨等,他也一点不想离开那个氛围。 虽然他们话都不多,即便共同坐在餐桌上,也是默默地吃饭,关也的工作不方便谈,他能说的只是“还在查,还在查,要加班”,只能绕着这顿饭来,“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下次哪天我回来早了,咱们一起包饺子吧。”然后等他第二天下班,如元宝般的饺子就已经整整齐齐的排列在盖帘儿上了。 赵小梨向来话少,就跟她从不说自己打工干什么,也不提家里师惠的事儿,她只是会安静地跟他说,“白菜馅儿的,扒蒜去吧。”他就连忙脱衣服洗手拿头蒜蹲在厨房的地上忙活。间或会抬起头看看,对了,他还给赵小梨买了个粉色的带花边的围裙,赵小梨就穿着这件围裙,站在灶台前,锅里的蒸汽袅袅升起,衬得她越发的漂亮。 真的是漂亮,张戈有句话没说错,南中的风水似乎特别好,女孩子格外的好看。郁青艳丽,一打眼就能看出的好看,赵小梨恬淡,她的好看得细细来,越看越美的那种。 他不知道原本就是这样,还是因为他的心思不一样了。 吃了饭,天一般就已经黑了,总有七八点钟,他不放心赵小梨一个人回去,就会送她。两家离得不远不近,开车十五分钟,走路却要半个多小时。天如果不冷,他就会鼓动着走回去,路上虽然大多数时间是安静的,可总有有话题的时候,譬如路过商场的时候会感叹人真多,有小孩放鞭炮会说说过年的事儿——年本来就快到了,路过南湖也会说说南湖的事儿,譬如滑冰,譬如打水漂,譬如如今越来越无趣的冬天与过年。 然后一路磨磨蹭蹭才会到赵小梨家,他送她上楼,赵小梨从没邀请他进来坐坐,他也只能送到门口,然后跟她说明天见,看着她关门,在门口傻傻的站上几分钟,才怅然若失的下楼。 不过,今天赵小梨没有立刻关门,她一手扶着门,冲他笑着说,“今天还剩下馅,明天你早点回来,我给你烙肉饼啊。” 关也回去的时候,难得的高兴,他下楼都是一步三个台阶。 似乎不一样了。 他一夜睡得都高兴,第二天上班也高兴,频频的看手机,算着时间过,张戈还调笑他,“你屁股上长东西了,一看就坐不住想跑的样儿。”他笑嘻嘻的骂,“滚!”赵明明过来送资料,还挺酸的问了一句,“哎,不是谈恋爱了吧。介绍我们认识认识啊!漂亮吗?”他说:“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叫恋爱吗!” 赵明明狠狠瞪了他一眼,拿着东西转头就走了。 张戈还在旁边说,“这丫头似乎对你有意思啊,你看不出啊还刺激她!” 关也哦了一声,没借话。 偏偏今天忙,陈宇斌老婆的姐姐说了个号码给他们,说是当年两个人联系时用的,他去查了,的确是陈宇斌开的户,可那部手机在哪里?陈老太太没见过,陈宇斌的老婆更不知道,陈宇斌的办公室也没有。 丢了?还是藏得隐秘? 到了下班点,还是没头绪,他打电话给赵小梨——他家的座机,想要跟她说可能要晚会儿了,偏偏没人接。他两头急,却两头都没着落。等着这边收工都到了夜里九点,手机也响了,陌生的号,他接起来,赵小梨在电话里说,“关也,我妈出事了。” 第23章 师惠这次惹得麻烦大了。 晚上牡丹街派出所对周边娱乐场所开展突击检查。按理说这都是有迹可循的,毕竟在这条街上混的人,不可能连这事儿都打点不好就开业。但偏偏金辉成了个例外。 检查的时候别家都是唱歌跳舞喝酒说话,要多老实有多老实,到了金辉这儿,正逮个正着。 其实要是早两天,师惠都不在这里面。 师惠长得是不错,或者说,在师惠年轻的时候,是众*赞的比电影明星还漂亮。可毕竟她已经三十八岁了。纵然她天生底子好,显得年轻,即便不锻炼,身材也挺棒,可跟那些小姑娘比起来,实打实的差远了。 就一句话,别人问起来姑娘你多大了,旁边的人都说我十八,师惠打死也只敢说一句我二十八,还得是屋子里灯光暗。所以从一开始让她来上班,就不是为了让她跟那群小姑娘一样做生意的,为的不过是那些口味独特的客人们。 师惠上了几天班,都是坐的冷板凳,洗浴城里热闹的紧,她看着别人大把的挣钱,自己非但一分钱没拿到,还每天倒搭车费,心里不是不着急的。 直到前几天才真遇上了个人。 第一天见面,第二天扯闲篇,往赵小梨脸上扔的钱就是这么来的。第三天就勾着那人晚上七点就来了,jingcha到的时候,把他俩抓的正好。 这都不是大问题,大不了关十天罚款就可以了,起码不是不能解决的事儿。事儿在于,金辉一瞧损失严重,不知道谁出的主意,干脆一不干二不休,直接说人都是师惠领来的,她是老鸹。 卖yin和操纵卖yin完全是两个概念,前面那个不过是治安拘留,后面那个无论被操纵者愿不愿意都是刑事拘留——都是要坐牢的。 赵小梨接了电话就赶去了派出所,那时候大厅里乱糟糟的,都是从金辉带回来的人。她也是趁乱才见到了人——师惠身上裹了件衣服呆呆地蹲在地上,脚上的鞋子都不见了,大冬天冻得脚紫红,赵小梨上去叫了一声妈,师惠才抬起头,许久才缓过神,第一句话就是“我没有”! 她还想扑过来的,让jingcha给挡住了,要将她俩分开,赵小梨就脱了自己的鞋,哀求对方让她妈把鞋穿上。“她这样脚会冻坏的。”许是真是怕冻坏人,许是那样子的母女太可怜了,对方终于松了手。 赵小梨于是蹲了下来,将他妈的脚握在了手里。 纵然赵小梨在南中是出了名的美女,可师惠也早就说过,“你跟我年轻的时候,差远了。”的确如此,就连脚都不一样,他妈妈的脚是细长的,即便上了岁数,也各个朱润如玉,好看的不得了。而她的脚随了他爸,有些宽,连鞋子都比他妈大一码。 她将自己的棉鞋套在她妈脚上,师惠往后缩了缩,“不……小梨,不用。”她似乎一下子知道廉耻了,刚刚还没有任何愧色的脸红起来,她缩着自己,躲着赵小梨,“我没事,我就关几天的,不用了,你穿吧,你赶快走,这不是你呆的地方。” 赵小梨劝她,“里面不知道什么样,没鞋子要受罪,我回去穿上就可以了。”她低着头,终于系好了一直脚的鞋带,然后又将另一只鞋拿过来,给师惠套在脚上。她低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声音却能听出来,闷的。 师惠躲了躲,似乎又觉得赵小梨说的是对的,总算安静下来,她坐在地上,看着赵小梨纤细的手指头在鞋上翻飞,最终伸出了手,应该是想摸摸脑袋的,可终究,她只是将赵小梨掉下来的头发替她放在了耳朵边。 露出的脸庞白皙而柔美,是个大姑娘了。 师惠忍不住叮嘱她,“叫关也来吧,让他接你回去。别在家住了,你去住关也那里吧,我不在家,不安全。” 她仿佛什么事都知道,可原先却从未管过。 赵小梨没应她,忙完手中的活,站了起来,她说,“我先走了。” 师惠还想说点什么,人已经出去了。倒是那个jingcha连忙跟了出去,叫住了赵小梨,讲了事态的严重。赵小梨孤单单站在那里,虽然不想,可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关也。 —————————————————————— 关也一听见出事儿,人就往停车的地方跑去,边跑还边在电话里安慰赵小梨,“别着急,别着急,有我呢!” 他还想说你别哭,可赵小梨的声音除了急迫,却没有任何的颤音——她没有哭,有时候关也觉得她一点也不像这么大的孩子。他记得自己十几岁的时候,他爸受伤了,他也跟着抹泪了呢!可赵小梨遇见了那么多事,她真的没掉眼泪,她还特别镇定。 电话里的赵小梨将事情经过很是简明扼要的跟他讲了一遍,“我妈这人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其实挺愿意她在里面呆几天受受教训的,如果是因为她做的事被抓了,我也不会找人。但金辉这是诬陷,这事儿不能认下。” 牡丹街离着关也上班的地方并不远,这句话落下的时候,关也的车正好拐进来,看见了站在楼前树下拿着电话的赵小梨。 院子里有灯,照亮了她的脸。 她的眉头皱着,嘴抿的紧紧的,看起来有些担忧,也仅仅而已。 然后,大约是感觉到了车灯,她将头扭了过来,抿着的嘴松开了,眉头也松开了,关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鼓起来一句话——是因为我来了,她才放心了。 这个想法让他整个人都沸腾起来,虽然他知道此时此刻不对,可激动从他的骨子里渗透出来,让他不由不有种要为眼前的女孩披荆斩棘的冲动。 他想起来上学的时候,班长为了追求女生大冬天在女生宿舍楼下唱歌,那时候他还笑话人家上赶着不是买卖,班长只是说他不懂。如今他终于懂了,不是自己让自己去,而是他的思想,他的身体,他所有的一切都叫嚣着,他得为这个女孩去做这些事。 带着这种想法,这个不过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停车的时候手都是青筋必现。 可等着他带着这股子勇气跳下车,被寒风飕飕一吹,那股子冲动就不见了,理智重新又回归——这丫头才17岁,他不能呢。至于18岁的时候,那时候她就上大学了,这个地方,想必她不愿意回忆吧。 他瞬间变得有些失落,觉得不知道是风吹得还是怎么弄的,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失了一块。赵小梨从车开过来就靠了过来,这时候很愧疚的说,“又麻烦你了。” 关也安慰她说,“没事,你先上车,我去问问。” 赵小梨应了一声,可一动,关也才看见她的脚上只穿了双袜子,他连忙问她,“你鞋呢!”赵小梨挺不在意的说,“给我妈了,没事,不冷。” 关也没吭声,只是让她上了车,发动了空调,赵小梨还等着他帮忙去问问,却没想到关也直接脱了羽绒服,她连忙说,“别。”关也又将毛衣脱了下来,他将羽绒服穿了回去,然后拿着带着体温的毛衣绕到了她的车门旁,低下了头,用毛衣裹住了她的脚。 那双手特别有力气,将毛衣套在她脚上,还打了个结,动作快点赵小梨都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然后他似乎生气了,有些凶的冲她说,“安静地待着,不准出来,等我消息。”赵小梨愕然的功夫,他就把门关了,往里面走去。 赵小梨不知道的是,她不疼,他疼。 第24章 24 等了不过小半个小时,关也就匆匆回来了。 他上了车,先是伸手摸了摸赵小梨的脚,发现还算暖,这才说,“事儿我处理,你放心吧,我问过了,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先回你家收拾收拾东西,给你妈拿点衣服换洗,另外,”他说话的时候略微紧张,甚至咽了咽口水,“你也收拾一下衣服,搬到我那里去。你妈不在,你家太危险。” 他说完就发动了车子,一眼都不敢看赵小梨,满脑子都是想好的说辞——如何劝赵小梨听话,他刚刚在门口站了五分钟,都是为了想这些。 可惜,一点也没用上。 “好。”赵小梨仿佛从没有这么听话过,很容易的答应了。倒是将关也晃了一下,他揉揉脑袋,还解释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 说完,他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然后就传来了赵小梨的笑声——清脆悦耳,关也没敢再回答,一路直奔赵小梨家。可赵小梨在副驾驶却看得清楚,这人耳朵都红了。 她突然想到了很小的时候,大概不过三四岁吧,有一年夏天,天已经很热了,外面的蝉一直在叫,她吃完饭躺在床上歇午觉。姥姥和她妈在旁边边打着扇子边说小姨的男朋友,她妈显然不同意,“太羞涩了,一说话就脸红,不像是有出息的。”他姥姥却说,“他那是看着你妹妹呢,这样的男人疼人。” 这事儿已经过了十多年了,她跟姥姥和小姨也有多年没联系了,她其实很少想那些年父母双全的日子,不知道怎么的,今天竟然泛了上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关也……大概也会是很疼人的人吧。 车子很快到了赵小梨家,关也先上去给她拿了鞋,两个人又上去收拾了两个包出来,这才又送回了派出所。这次却没见到师惠,好在有人对着关也保证一定会照顾她,让赵小梨放了心。 施恩军和陈宇斌的案子没破,关也的工作并不轻松。 带着赵小梨刚到家,就接了队里的电话,八成是因为工作的事儿,关也下意识地走到了餐厅那边。 赵小梨帮忙收拾屋子也有好几天了,倒是门清路熟,直接拿了包放进了侧卧里,出来的时候顺便去厨房烧了壶热水,然后就听见关也兴奋的说了一句,“手机找到了?” 她一脸愕然的表情还没收好,关也已经冲了出来,冲着她说,“有线索我要加班,你晚上锁好门自己睡,我今天肯定回不来了。” 说完,他就直接抓包一阵旋风似得冲了出去,赵小梨把门关好,慢慢地走到了客厅的落地窗前,正好看见关也发动了车子,飞速开了出去,很快,车子就消失在视野里。 关也当天晚上果然没回来,赵小梨把做好的饭菜放在冰箱里,并留了条,就去快餐店打工了,回来的时候下午三点多,关也不在,床上有睡过的痕迹,冰箱里的饭菜也都吃光了,盘子还刷干净放回了远处,桌子上留了一张纸——“你妈的事儿查清楚了,按照正常程序走就可以,你有空去交一下罚款。”下面压着二千块钱。 赵小梨捏着那沓钱不知道怎么的就有点开心,然后哼着歌去了警察局。 师惠要关十天,赵小梨依旧得住在关也这里。 晚上关也仍旧没回来,也没打电话,赵小梨晚饭故意多做了两个菜,放在冰箱里,等着她第二天早起,饭菜又吃光了,她去关也的屋子瞧了瞧,今天倒是没走,衣服鞋子都没脱,趴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她没说话,蹑手蹑脚的上前替关也把鞋子脱掉,拉了拉被子,关也嘟嘟囔囔叫了一声小梨,声音含混却亲密,赵小梨站在窗前愣了几秒,又蹑手蹑脚轻轻出了房门。 到了快餐店的时候,她还有些没回神,早就等在一旁的陶慕却扑了上来,吓了她一跳,“终于找到你了,小梨,你怎么没在家,我打了一早上你家座机。”他也并不需要赵小梨解释,说完就拉着她往外走,“郁青出事了,他妈要打死她,我们快点去!” 他皱着眉头担忧地说,“刚刚闹腾起来的,也不知道郁青怎么样了,我去他妈不给开门,小梨,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赵小梨那点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霎时间就冲散了,她简直都无语了,一挥手甩开了陶慕,“我对他家的事不关心,你自己去吧。我是在打工,你把我拽出来,想没想过我怎么交代?” 她转头就走,陶慕却是一个跨步迈过去,拦住了赵小梨,他一脸的焦急,“我……我不想打扰你的,我知道你们关系不好,可小梨,今天的事儿真大了。”他左右看看没人,压低了声音说,“郁青怀孕了。她妈跟疯了一样,一直在闹,她本来身体就不好,受不住的。” 赵小梨瞠目结舌,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陶慕,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心情,又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说这些,那可是郁青啊,他喜欢的郁青啊。她几乎不敢置信地去问陶慕,“你怎么知道的?你为什么会来?” “她打了电话给我,她求我就她出来。”陶慕低下了头,情绪才从这张十八岁的脸上蔓延开来,痛苦,不解,郁闷,无望,还有生气,他揉着自己的脑袋,“她原来是真不喜欢我了,我还以为她是骗我的。我……我真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她怎么不找他?可现在不是着急吗?” 那些情绪,仿佛在这一刻,又从这张最良善的脸上退却了,他仿佛找到了突破口,劝自己也劝小梨,“她需要帮助啊,别的可以以后再说的。” 赵小梨罕有的叹了口气,点头说,“好。” ———————— xingjing队,关也兴奋地快步走进办公室,将一叠资料拍在了单宇的桌子上。“陈宇斌案发当天下午四点曾经和一个号码通过短信,两个人约好晚上六点在南湖公园见。这个号码我查了,老大,你知道什么结果吗?” 他已经激动的不能自已,声音大的引得外面的张戈他们都凑了过来,只听关也说,“这个号码是一个苹果手机,是陈宇斌用自己身份证办得号,买的手机,跟施恩军的案子完全相同。” 他一口认定,“老大,这两个案子作案手法十分相似,是同一个人干的。” 第25章 赵小梨到陶慕匆匆忙赶到郁家的时候,郁家正闹腾的厉害。 这房子是南中的家属楼,这时候学校已经放假了,又到了过年团圆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家里。离得这么近,郁家吵闹谁听不见啊。只是这是人家自己家的事儿,谁也不好意思多管闲事,可没想到,越吵越厉害了,最后开始动手。 屋子里噼里啪啦的砸东西,郁家强又是个壮汉,外面的人不免担心张萍和郁青的安危,瞧着实在不行,可是出来敲门。 赵小梨和陶慕赶到的时候,外面已经围着一群人了,都是学校的老师,其中郁青的班主任在砸门,“郁家强,有话说话,不能这么打人!你这样我们要报警了。快开门!” 屋子里传来了的是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只听见郁青在里面尖声叫了一声,“闹够了没有?信不信我死给你们看!” 她的声音太尖利了,透过门缝传出来,加上这寒冬的天气,外面的人生生的打了个抖,里面的动静也一下子消失了,仿佛都被郁青给震慑住了。 不过,这样的安静只有那么一刹那,随后,屋子里想起了张萍的尖叫声,“青儿,你别管,我今天非要问问你爸,他知道是不是,他知道是不是,这事儿你知道对——不——对!”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张萍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恨,即便她不在眼前,所有的人也能想象得到,这个女人显然是被激怒了,她最后几个字,仿佛是咬碎了牙和着血喊出来的,声嘶力竭,比郁青的那个尖叫,更让人动容。 这是怎么了? 外面的人一下子都面面相觑起来。 大过年的,不就是夫妻俩吵架吗?怎么弄成了这样?仿佛是……仿佛是恨得要杀了对方似得,这要死要活的,还是夫妻俩吗? 外面的静衬托出里面的乱,很快,面对着张萍的质问,郁家强出声了,他冷笑着说,“我知道,那又怎么了,事情都发生了,你能改变了吗?再说,没有这事儿,你以为你能活得这么好?你能去那么紧要的地方做生意?张萍你傻了吧,你以为你是谁?” “啊——你别说!”张萍似乎受刺激了,一下子叫嚷起来,“你别说,不准你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不会去的,我不知道,青儿,妈妈不知道啊!” 屋子里的声音顿时变成了嚎啕大哭,可外面的人也不好意思接着站在那儿了——这夫妻俩似乎在说张萍那个摊子是怎么来的,可学校里的人都知道,那个摊子原来是学校里另一个老师家属的,盘踞了多年了,谁也不敢跟她抢,结果今年秋天就到了张萍手里,那时候郁家强刚刚升了后勤科科长,他们都以为是这个原因。 闹了半天,还有其他的事儿! 这个八卦谁都想知道,可毕竟都是做老师的人,哪里能站在门外听人家家里事呢!班主任又敲了敲门,冲着里面喊,“大过年的,正是喜庆的时候,差不多就行了。我们散了,你们差不多也该收拾收拾吧,这都腊月二十三了。” 说完,她就摆摆手,冲着外面的人说,“成了成了,他们两口子自己闹腾吧,今天小年,都回去忙活吧,事儿多着呢!” 外面就相互打着招呼往回撤,这时候门却开了。 郁青开的门。 她开始时一天两天的请假,过了元旦,则就去上了两天学,彻底就不见了人影。 如今的郁青,比起原先来说,瘦了许多,整个脸都尖了下来,当然气色也不好,脸色煞白,没有一丝红晕,连唇色都是淡的,看起来就跟大病初愈一样。她穿了一件宽大的棉衣,门开了一半,她的身体大部分藏在门里面,这么看,简直像是在里面打晃。 但最让人惊讶的,并非是她的状态,而是她脸上的巴掌印,五个指头都已经肿了起来,可见用了多大的力气。 但郁青没有遮掩的意思,她挺不好意思的冲着班主任说,“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我爸妈吵架了,让大家操心了。已经没事了,谢谢。” 她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着?大家虽然关心,可现在也不方便问,只能都退散开了。郁青的班主任瞧着她还叹了口气,冲她说,“要是在吵架,你来老师家。” 郁青笑笑应了。 人散了,就剩下陶慕和赵小梨两个人,郁青的眼睛盯在了陶慕身上,她变得有些羞涩,冲着陶慕说,“你真过来了。谢谢。” 赵小梨能感觉到陶慕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他的声音变得沉闷,“你没事了,我走了。”说完,连找小梨都没有招呼,便头也不回的下了楼。赵小梨连忙叫了他一句,只瞧见陶慕下楼的时候绊了一下,差点摔倒,稳住了,匆匆忙走了。 郁青的脸色更加难看,她咬着自己的嘴唇,眼中含着泪。赵小梨叹口气,冲她说,“不该告诉他的,他已经很好了。” 她俩离得近,郁青低声说,“我妈那时候刚发现我怀孕,她疯了似得要让我打胎,可你知道的,我妇科病那么严重,医生不会给做的,我又不能跟她说。我也是急了把这事儿告诉陶慕,想让他想办法把我弄出家,可没想到我爸把事儿都说了,我妈现在刺激太大,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想到我了,没事了。” “你回去吧。怎么把你也叫来了,我们应该关系很差的。”她退一步准备关门,赵小梨也转头准备走,却听见郁青最后一句话,“你们关系真好啊!” 有些酸,显然郁青还是在意的,对啊,从高一开始就暧昧,原本就是喜欢的。更何况,陶慕这么好,即便她怀孕,也愿意靠过来。去哪里找这样的男孩子。 赵小梨叹口气只说了一句话,“你不行,我行?” 她很快下了楼,郁青呆呆地站在门口,站了许久,感觉到身体都被冻僵了,才反应过来该关门,可一摸脸,不知何时已经湿了。 赵小梨心里憋着一股气,不是对郁青的,而是对这个世界。她出了楼道,大步的往前走,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切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她真像楼下的老太太们说的,没投个好胎,只能一辈子受苦吗?她不甘的。 凭什么?她要问出这一句。 直到有人重重的拍了她一下,她那仿佛短路的神经才接了回来,将她拉回了现实。陶慕出现在她的面前,喘着粗气,显然是追着她过来的。 “你没走?”赵小梨问。 “你怎么这样,是郁青出事了吗?她没事吧,我是不是让她伤心了。” 他的脸上满是关心,即便在知道郁青那么不堪之后,赵小梨突然想到了那个夜晚,自己衣不遮体的待在垃圾箱里,关也也是这样的关心她,即便他已经知道了她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出生在什么家庭,他们的爱,无关于你的名声、地位、家庭、遭遇,只有你。 这一刻,赵小梨终于吐出了那口气,她的天,晴了。 第26章 26 郁青家里的事儿,仿佛在湖中投了一颗石子一样,激起一阵涟漪,便沉到了湖底,再也没了消息。 倒是陶慕,却一直担心郁青,每天都在她家楼下晃悠。这个男孩子天真又可爱,他跟赵小梨说,“她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他爸妈肯定不会愿意的,一定不会让她生下来的。她到现在都不肯说是谁的,我猜那个人是不是不靠谱啊,实在不行,我……” 他的意思赵小梨懂,可赵小梨没想到陶慕真会这样做。 她突然想到了一年前,郁青哭着冲她吼,“没有人会帮助我的,没有人!他们都是道貌岸然的家伙,别看平日里一副人模狗样,其实内心里都是龌蹉的。他们占便宜还差不多。” 如果那时候,告诉陶慕,他…… 赵小梨也只想到这儿了,一个高中生能怎么办呢?!他又有什么力量呢!徒增烦恼而已。 她闭了口,就由得陶慕每天来这里吐吐苦水,顺便吃顿饭——当时为了节省时间,这家快餐店离着赵小梨家很近,自然也离着郁青家很近的。 赵小梨倒是不反对,一方面她也担忧郁青的处境,另一方面,关也最近已经忙到疯掉,已经彻底不回家了,赵小梨又开始了一个人生活,每天打工做饭,她也挺闷的。 当然,一直没有任何意外发生,连陶慕都说,如果到了年三十还没事,他可能就不能天天来了——他们毕竟已经高二了,马上面临着高考,陶慕家里人自然不会允许他整个寒假都在外面晃荡。 临近过年,快餐店里的老板和老板娘都不是本地人,自然是要回去过年的。过了大年二十五,老板就拿了工资出来,赵小梨一共干了十天,一天一百,拿了一千块。她就算着买点年货——大年三十那天她妈就该放出来了,纵然家里就两个人,但年还是要过的。还有关也这边,住了这么久人家的房子,总要备些礼物的。 她原本还担心这么多东西,骑个自行车要几趟能搞定,结果当天晚上,关也就回来了。 这么多天来,关也第一次在下午五点半进门。 那时候赵小梨正在做饭,看见他还挺愕然的,然后就连忙迎了出来。可一靠近,关也就摆摆手,“别过来,一股子味。”这得有多少天忙得顾不得洗澡了,赵小梨只能一边去开太阳能的加热开关,一边问他,“这是忙完了?案子破了?” “没,有线索跟着,明天有行动,今天回来休息一下。我的天,这股子味道我自己都受不了了。”他看样子很兴奋,眼睛里都冒着光,还问赵小梨,“你做什么呢!晚上咱吃什么?” 就一个人过活,又不用给关也准备饭菜,赵小梨吃的自然简单,不过是放几片白菜叶的熟锅子面条而已。关也抻着脑袋看了看,有些不满意,“别做了,我洗完澡咱出去吃。” “啊?”赵小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反应似乎慢了点,“你不累啊。明天行动是不是要逮人,你多休息吧。” 关也就哈哈笑起来了,“你以为jingcha是天天赛跑的吗?不需要,回来睡一觉就没事了。”他说完怕是反应过来,这是赵小梨在关心他吧,这家伙忍不住高兴起来,又解释了一下,“没确定呢,只是问问,没多大事儿。” 赵小梨就哦了一声,进厨房去关火,关也跟在她身后唠叨,“累过了就不困了,再说也到年底了,家里的年货还没买吧,正好去超市,搬点饮料啤酒,顺便买点干果,还有什么需要的,你列一列,咱们今晚大采购。”他还拍了拍自己的钱包,“刚发了工资。” 今天中午出了会儿太阳,太阳能的水倒是挺热乎的,加热了一会儿就能洗了,关也很快就进了主卧,就剩下赵小梨一个人待在厨房里,她不知道想什么,手里的几个碗盘拿起又放下,等到关也都收拾好出来了,她依旧没回过神。 还是关也靠了过来,凑在她身边问,“你有心事呀。” 赵小梨猛然惊醒,连忙摇头,“没。”可因着关也的气息吹拂到了脸上,耳根都红了。 关也觉得自己挺爱看她这样的。赵小梨性子沉,天大的事儿放在她这里,脸上也是无波无澜,他有时候觉得赵小梨天生适合做做谈判、外交官之类的职业,一般人看不透她的内心。这样的情况下,赵小梨脸红了,他倒是挺高兴的。 倒是不能逗的太厉害,万一真害羞了怎么办。 关也见好就收,“走走走,先吃饭买东西,回来收拾。”就把赵小梨推了出去。 临走前,赵小梨瞄了一眼侧卧,最终闭了嘴。 因为要买很多东西,两个人饭吃的也匆忙,然后就是一头扎进了超市里,啤酒干果饮料水果还有各种肉食,零食,关也仿佛是花钱小能手,将两个手推车都塞得满满的,结果买的时候费劲,结账的时候更费劲,前面的人排成了长队,每个人都推着满满的车。 十分钟才能往前挪动一步,外加超市里空调开得暖,等的人心浮气躁。 关也拿身体护着赵小梨,怕她被人冲撞到——放了假,到处都是撒腿奔跑的孩子,超市里叽叽喳喳乱成一团。拥挤下,人就到了他的怀里,他只当不知道,赵小梨的头一直低着,不知过了几分钟,这丫头低声说,“你排着,我去卫生间。”人就跑了。 倒是留着关也一个人站在那儿,有些空落落的。 就这点接触,关也一个人乐了一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想着,只觉得满心的欣喜。他想着工作终于上正轨了,女朋友?他甜蜜蜜的想,他们似乎也差不了几岁,他问过了,九月里赵小梨就成年了,他们就差五岁,似乎也不算大…… 等到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难免就不算精神。张戈问他,“你没回去休息啊。”关也点头说,“没睡好。”如果赵小梨在,就能发现,这几个人已经在郁青楼下了。 张戈调笑道,“看片了吧!一瞧就是脚步虚浮的样儿!等会儿跟着哥哥!”关也低头笑话他,“你这么了解不该啊,都结婚的人了!” 张戈气的上去就给他一拳,让一旁的单宇瞪了一眼,“有样没样!行动!” 一说这话,几个人都严肃下来,张戈和关也领头,上楼敲了郁青家的门。开门的是张萍,瞧见他们不由有些害怕,门就开了一条小缝,问他们是谁?张戈直接说,“我们是xingjing队的,一个月前,南中校长施恩军死在了他的办公室里,这事儿您知道吧。” 张萍就在南中做生意,这种事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点头道,“知道,可你们来我们家干什么我们跟他不熟的。”她立刻撇清了关系。 张戈就说,“有人反映,郁家强的升职和您摊子的来历与施恩军有关,跟我们走一趟吧。” 张萍一听这个整个人就慌张起来,“没有,没有,谁说的,怎么可能?”她的嗓门一下子大了起来,“是谁这么不要脸,看不得我们好,乱嚼舌根!我们没有!我们家老郁在学校里工作二十年,都是勤勤恳恳的,他升职是他应得的。这是……这是……这是诽谤!” 她突然想到了这个词,怒吼出来。里面待着的郁家强显然也听到了,从屋子里冲出来,冲着关也怒吼,“诽谤,就是诽谤,凭什么抓我们。这么说,那全学校的人你怎么不抓?” 面对她的愤怒,张戈和关也见多了,关也直接跟他说,“要不我们请你过去,要不拷你过去,选一个吧!” 张萍一下子就吓坏了,倒是郁家强还有些吱吱歪歪,关也还想废话,就听见里面有个女声说,“去一趟也没事,咱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张萍的手松了,门打了开,露出了里面的郁青,她瘦的在棉袄里晃荡。 仿佛这个不成年的孩子,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她一发话,郁家强竟然不闹了,老老实实地说,“就是就是,我们可是配合你工作。” 回去的路上,张戈和关也坐得近,他突然悄悄跟关也说,“我怎么觉得郁青像是怀孕了。”关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捂他的嘴,“你疯了,她才高二,再说那么瘦。” “可她站姿不对,她挺着肚子,她那么瘦,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媳妇怀孕的时候也这样,太像了。再说,你想想看,什么病能不去医院,在家呆一个多月都不出门?” 关也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好像是啊!” 第27章 27 郁家强干巴巴坐在那里,关也将一盒烟扔在了张戈面前,自己拿了火机点燃。浓郁的香烟味就在屋子里扩散开来,郁家强忍不住的吸吸鼻子,然后咽了口口水。 他只是来协助调查,自然是自由的。连忙说,“我这儿有,我这儿有,抽我的。” 说着,他就从口袋里摸出盒红色的烟来——中华,毫不犹豫的往前一放,用手推到了关也和张戈面前,谄媚地笑着,“这个好,抽这个。” 张戈一把抓起那盒烟,仔细瞧了瞧,诧异道,“哎呀不错啊,能抽这烟,有钱啊。” 郁家强连忙摆手,“没,没什么钱,他们给的,我留着分烟时候给别人,自己不抽的。” 张戈摆弄着那盒烟不吭声,关也倒是说话了,“你手上那疤是工伤吧。” 郁家强的手上有道很深的疤痕,应该是长了很多年了,但现在看仍旧十分明显,可见当时受伤的程度之深。郁家强一听这个,就嘿嘿笑了,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是,这都七八年的事儿了,当时有个学生顽皮,掉到下水道里去了,我把他拽上来的。现在看就一扎长的疤,当时可深呢,流的血呼呼的吓人。没办法,这不是工作吗?” 关也不置可否,接着问,“你在后勤干了二十年了吧,这种事不少吧。” “那当然,”一提这个,郁家强就得意起来,“我二十一岁参加工作就在南中,那时候还叫机械二厂附属中学呢,就是干的后勤。我手巧,什么都会弄,人也热心,你不知道,这些年刚学生的事儿我处理了多少,我不自夸的说,没人比我工作更认真更仔细了。” 他得意洋洋,关也却毫不为之所动,他没有顺着往下说,而是突然问,“所以提你当后勤科科长?” “那当然!”郁家强这次的口气更理直气壮了。 不过关也却直接问他,“可你二十年都这么能干,后勤科科长从二十年前到现在一共换了五位,你是第六位,后面三位都比你晚来,都比你资历浅也不如你贡献多,为什么会提他们?” “这……”郁家强一下子就卡了壳,他的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才说,“那不是领导的想法吗?我一个小工人哪里清楚呢!领导说谁就是谁,我这人就是一根筋,天天就知道干活,没多想。” “是因为他们跟施恩军关系好,送礼了吧。”关也适时加了这句话。 “哦!是吗?倒是有不少人说他们送礼什么的,我也不会来事儿,就听听。”他点头说。 关也再问,“那你这次提升送的什么呢?” “我……”大概是聊得太随意了,郁家强有点恍惚但很快就收住了嘴,他一脸无辜地看向了关也,“我什么也没送啊!我知道很多人都说,这次我上去肯定是出血了,可我觉得这是对我二十年勤勤恳恳干活的认同,我们后勤科现在就我资历最老,难不成让那些刚工作四五年的小孩来管我吗?这不是太欺负人了。” 他说得好像挺对的,不过关也随即就问他,“你说的那个小你四五岁的人,叫刘永成吧。他可不是这么说的。”关也回头拿了个记录本,按着上面的口供念了起来,“张科长调走之前,我就知道这事儿了,他提点我施恩军爱钱,我就准备了五万块钱,想拿下这个位置,没想到施恩军没收。后来就提了郁家强,我没想到,郁家强看着闷不吭声的,下手这么狠,不知道送了多少钱。” 关也将本一扔,反过头来问他,“前三个都收钱,到你这里就讲感情,你信吗?你要跟他有交情,你能混了二十年才当科长!郁家强,你糊弄谁呢!说罢,你到底跟施恩军送的什么?比五万块钱还让人动心……” 郁家强显然顶不住了,他低着头犹豫着。 一直没说话的张戈在旁边插嘴,“你不说,就问问你老婆,再问问你闺女,总有人知道!” “不知道!”郁家强显然是不想让人去问他们,“她们不知道,往家里的事儿都是我管得,我送了六万块钱,他才答应给我后勤科科长干的。”说完这些,郁家强仿佛一下子松快了,冲着关也说,“我告诉你了,可以了吧,我能走了吧!那么多送钱的你们一个都不管,凭什么管我,就算按着资历,这个科长也是我的,我有办法吗?我要是有办法,我能干这样的事儿吗?谁愿意啊!我不是被逼的吗?他妈的科长早就该是我的了。” 他说着说着,仿佛真的动了感情,竟然抱着脑袋呜呜呜的哭了起来,糙汉子的粗嗓门顿时震得人耳朵疼。关也跟张戈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没说话,等着郁家强哭了几分钟,发现压根没人劝他后,声音才小了点,他抬起头,一副受压迫委屈的怂样,简直是老实到了极点。 可万万没想到,对上的却是关也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他嘴边的酒窝是那样的明显,看起来就跟嘲笑他一样。郁家强还没吭声,就听见关也说,“那你要告诉我,你这六万块钱哪里来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机,“你老婆刚刚供述,你们家最近没有任何大笔支出,钱都在银行存着呢!” 郁家强顿时愣了,他可是想不到,还有他老婆那边呢! 关也这会儿却认真了起来,瞪着他问,“你没送钱,但却得到了后勤科科长的位置,甚至你老婆还通过施恩军驱赶了学校里的钉子户,拿到了最好的摊位。显然,你手中有施恩军的把柄吧,否则他不可能一分钱没拿给你这么多好处。那我想想,如果有人捏着他的把柄,想来是睡不安稳的,施恩军不是没有手段的人,他肯定想办法要动你,结果你先发现,下手除掉了他,对不对。” 关也从张戈手中拿出了一个小袋子,“你爸爸就有哮喘,氨茶碱片是他的常备药,我们刚刚去老人家那里查看过,他的药就是0.2毫克的,而施恩军的死因,就是药物服用过量,他的要和你家老爷子的药是同一个牌子的。郁家强,施恩军的死跟你有关对不对?” 几乎在瞬间,郁家强的眼睛就瞪大到了不可能的状态,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小袋子,又看了看关也和张戈,然后拼命的摆手,“不是,跟我没关系,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那天我根本就没见他。我也没他的把柄,他平时根本看不上我,我哪里知道他什么把柄,他提我是因为他qiangjian了我姑娘,他糟蹋了郁青啊!他是为了封我的口啊!我们家都是老实人,碰见事儿也不敢说,只能受着,我哪里敢杀他!我没有啊!” 这件事怕是也压在他心头许久了,猛然说出来,他整个人就跟崩溃了一样。 “你说什么?”饶是关也和张戈见多识广,也是吓了一跳,他们怀疑郁家强是真的,毕竟他科长和摊位来路不正,外加他父亲多年哮喘,有拿到氨茶碱片的可能,在排查了几乎施恩军身边所有人后,郁家强是嫌疑最大的。可万万没想到,竟然问出了这个——调查过程中,他们知道施恩军受贿,不算什么好东西,可谁也不能想到,他居然干了这样的事儿。 关也几乎不敢置信的问,“证据呢!” 郁家强已经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直接哭着说,“郁青怀孕呢!” 耳机里单宇已经下了命令,“传讯郁青。” 第28章 没有人会想到,见到的会是这样的景象。 郁青倒在血泊里,她的下身已经被血浸透了,湿哒哒的,衣角滴下来的也是血。 赵小梨就坐在她旁边,她一头一脸的汗,一头一脸的血,她的手,也全部染成了红色,不停地摇晃着郁青,她的嗓子已经哑了,声音显得支离破碎,“你醒醒啊,来人了,有救了,醒醒啊,郁青你醒醒,有救了啊!” 关也冲上来的那一刻整个人就定住了,她的女孩坐在血泊里,仿佛是感知到了他的信息,她抬起头来,双眼无助的打量着,直到目光与他相交,她的眼睛仿佛在那一刻点亮了,她冲他喊,“关也,救救她,她不能死!” 她还想说什么,却一下子停住了,然后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然后疯了一样喊,“她抓我,她还活着,救她啊。” 当然,刚刚赶到的医护人员立刻围了上去,关也也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赵小梨。 她被吓坏了,整个人都在打抖,身体冰凉,但奇异的是,她的力气很大,紧紧地抓着郁青,医护人员都分不开。 他们求助地看向关也,关也将赵小梨搂在怀里,拿着脸蹭着她的头顶,小声安慰她,“医生来了,他们要救郁青,小梨你松松手。” 仿佛他就是镇定剂,赵小梨终于把手松开了,可很快说,“我也去。” 她当然得去,关也怕她真吓着了,自然要让她检查一番的,他连忙点头,“好,跟着去。” 似乎是这句话让她放了心,赵小梨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她催促关也,“走,跟着郁青。” 一行人很快跟着救护车到了医院,这下不肯离开的人变成了两个,赵小梨和陶慕。关也劝不动她,只能把羽绒服脱了给她披上,又找医生要了个毛巾,给她擦擦脸。 赵小梨一颗心都在急救室里,由着他在脸上画花,关也只能看着她叹气。 忙完了,张戈拍他肩膀一下,示意他跟着,关也又瞧着赵小梨没事,一步三回头跟着走出来。 张戈递给他根烟,自己也点了根,“你不对啊。” 这其实不用说,从他第一眼看见赵小梨那一刻就不对了。那样的担忧,那样的拥抱,那样的呵护怎可能是对的。 关也嚼着那根烟,罕有的没点燃,他低头小声说,“我……” 张戈却打住了,他夸张地做了个停止的动作,然后说,“什么该什么不该,关也我一直以为你知道,她才多大,何况还牵扯到案子,你好不容易挤进来了,要避嫌退出吗?” “怎么会?她只是同学。他们关系不好。”关也绞尽脑汁的想着赵小梨曾经说过的那点学校里的事,“她跟郁青关系很差,那个陶慕喜欢郁青,每次拉着她过来。你也刚刚听了,陶慕说是他发现出事,找到小梨。” 陶慕应该也是吓坏了,见到他们那一刻起就开始喋喋不休,张戈做的笔录。 陶慕的今天与往常无异,照旧是早起吃完饭就溜达到了郁青家楼下,只是因为赵小梨不再快餐店打工了,他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没放松。 “总要努力过才不后悔吧,何况郁青家里那么乱,万一他爸妈打她呢。”他说。 结果一到这边就碰上了关也他们带走郁家强和张萍,他吓了一跳,连忙去打听,可谁也说不出什么,还好郁青不在里面。 等着关也他们走了,他就上楼去了,敲了门,可郁青却不开,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没人似的。 可陶慕害怕,这么大事儿,郁青还怀孕,万一受刺激出事怎么办?就这时候,赵小梨电话打了过来——赵小梨是他们班唯一没有手机的,平日大家找她都是她家的座机,她换了地方,陶慕还真联系不上她。 谁想到,关键时刻赵小梨打了过来?随后自然是他连忙叫赵小梨来帮忙,两个人一起叫门,屋子里却依旧没声音,赵小梨都狐疑地问,“你确定真在里面?” 答案是当然的,郁青为了遮丑一个多月没出门了,这时候她能去哪儿? 赵小梨只能陪他在门口等,主要是陶慕对着里面说着话。 安静下来,赵小梨也就能听见了,里面有沙沙的走步声——郁青家里装的是老式木地板,走路就这个音。听着声音,赵小梨就能想象到郁青在房间里来回转悠的样子。 他们其实一点也不同,郁青平日里看着跟公主一样,脾气大的不得了,其实遇见事情的时候胆子一点都不大,最爱在屋子里绕着圈问自己怎么办。不像她,明明平日里看着好欺负,她却从没紧张过,她心里有杆称,该做的事情,从不犹豫。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在陶慕看来,赵小梨真是个好朋友,竟然没有觉得他守门奇怪和无聊而立刻走掉。 然后,里面郁青突然尖叫了一声,他们吓了一跳,连忙拍门,郁青低低地哀嚎着,却没来开门。赵小梨指着厕所开在走廊的小窗户说,“你托我爬进去。” 陶慕连忙照办,等着赵小梨开了门,就是血呼呼的那一幕,赵小梨赶回去抱住郁青,吼着让他找人叫救护车,他连忙出去,结果正巧,碰到了关也他们。 然后就连起来了,关也将那根烟咬的稀碎,嘴巴里一阵发苦发麻,他没有吐,狠狠咽下了那口苦水,这才跟张戈笃定地说,“就是同学。” 说完,他就扔了手中的烟蒂,扭头往回走,张戈却不肯放过他,“别的都可以解释,可你怎么解释这一点?性暴力是有经过的,他的胆子也是一步步试探涨起来的,郁青肯定不是第一个,施恩军绝对不是初犯。你说都是课代表,施恩军对郁青动手了,怎么可能不动赵小梨,她比郁青还弱势!” 关也扭头就一拳头招呼过去,他的脸狰狞而又可怕。 郁青父母双全施恩军还敢动手,赵小梨有什么,不就一个不靠谱的妈吗? 他怎么能想不到,怎么能这么想! 第29章 张戈也没拦着关也,他甚至是将脸凑上去让关也打的。关也对他的做法惊愕不已,不过那时候拳头已经挥出去了,动作太快,时间太短,他已经没有收手的可能。 砰! 男人打架不将就扇巴掌,而是拳头对骨头,发出的声音自然也不同。沉闷的响声随着关也拳头的落下散发出来,张戈脸上几乎眼可见一般的,立刻青紫起来。 关也怕是也没见过这样的,冲他怒吼,“你疯啦,哪里有凑上来找打的。” 张戈摸摸脸发狠说,“就是让你看清现实。别自欺欺人。” 他一说这话,关也直接扑了上去,将他压在了墙角,他声音放得低,小声而又坚定的质问张戈,“你有证据吗?你怎么知道郁青一定是先被□□了,再被她爸爸发现,去威胁施恩军的呢!你怎么能确定,不是郁家强瞧着自己多年升官无望,发现了施恩军的爱好,出卖女儿呢!” 张戈毫不犹豫地反驳他,“就算那样,也说明施恩军是个禽兽不如的家伙,他早就有这样的想法,怎么可能不去招惹赵小梨?” “没有证据!”关也压根不允许他那么说,“不要给我说你合理怀疑,你知道这会给一个女孩带来什么吗?尤其是,她妈妈已经是那样的一个人,你这样说,如果是错的,毁了他的。闭嘴吧,没有证据前闭嘴吧。别让我听见,否则下次就不是这一拳头了。” 他第一次这样威胁自己的弟兄,说完,他就转头离开。张戈自然是受不住的,他连忙跟上去,质问关也,“你不是就跟她见了两面吗?你干嘛这么着急!” 关也不说话。 张戈再问,“我的不是合理怀疑吗?关也你不是想办好案子吗?这会子又不愿意,你到底想破案吗?你想想看,挖了这么久,校园性侵八成就是死因。还有那个陈宇斌,那么有钱,他俩八成有勾结。这可是大案子!” 关也想也没想回答他,“不想破。” 很快,两个人又回到了急诊室门口。还是赵小梨和陶慕两个人,不过走之前,他们离的挺远的,这会子,陶慕已经站在赵小梨身旁正在说话。关也想要凑上去,却一把被张戈抓了住,张戈在他耳边说,“听听他们说什么。” 陶慕有些吓坏了,他开始站在一边,可很快发现,他自己并不能阻止自己的脑子,他满脑子都是郁青一身血的样子,人才有多少血啊,郁青就流了那么多,她还怀着孩子,她会不会要死了。 一想到这个,他就觉得害怕和气愤。他对郁青的感情有多深,其实他不也不知道。他们好的时候,不过是一起吃饭上下学而已,他也就是趁没人的时候牵牵手,连亲都没有过的。这样能有多深厚,郁青跟他分开后,多少人都说再给他介绍一个,可是,那不是她啊! 他是个善良单纯的人。就如他那么崇拜“听说”的施恩军一样,觉得那样的校长才是他心目中校长的样子,所以他进了南中,虽然跟校长的接触也就是每天的数学课,可以就很自豪的喊,我们老大怎么样了。 所以郁青跟别人了,他虽然倍受打击,可总也觉得,喜欢就喜欢吧,谁能规定郁青必须喜欢他。可那个人太不负责了,他觉得特别生气。 他问赵小梨,“你说,郁青的男朋友是谁啊。我们得找他来吧。这么大事。” 赵小梨的一双眼睛都盯在了急诊室,很淡漠地说,“谁知道是谁?怎么着?” 陶慕毕竟是个十七岁的男孩,他哦了一声很快又问,“她不会死吧?” 这次赵小梨的脑袋倒是扭了过来,看着他很认真的说,“渣男都没死干净呢,她为什么要死,没事的。” 大概是由于赵小梨平日里太沉着冷静了,明明同样都是十几岁孩子说出的话,陶慕却相信她的话,“对,你说得对。”他安静了下来,跟着赵小梨一起看着急诊室。 外面的关也却冲着张戈说,“她不知道。” 张戈推推他,示意往前走,可关也没动,他扭过了头,很认真地冲着张戈说,“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放过凶手的,无论是谁,我得对得起我爸和我哥的命。” 他们走过去,两个孩子却没有一个人看他们一眼。 急诊室的绿灯一直亮着,他们脸上就是揪心的表情。关也坐到了赵小梨身边,问她,“小梨,你先进去的,给我讲讲第一眼看到的情况吧。” 赵小梨看他一眼,八成是因为羽绒服的事儿,她的脸色好多了,“我从厕所跳进去的,里面挺干净的,就是有股子血腥气,我挺害怕的,连忙往里跑,到了客厅里,就瞧见郁青跌坐在血泊里,我就叫她,她已经昏迷了,怎么叫也不醒,我还掐她了,没什么用。然后陶慕就在外面问,我就去开门让他打120了,我没手机。” 张戈插嘴,“她就跌倒在那儿吗?周边没什么东西吗?” 赵小梨摇摇头,“没……也许有吧,我吓坏了,我记不住了。我满脑子都是血。” 这样子自然问不出什么的,可赵小梨的情况也不适合回答问题。张戈只能住了嘴。时间就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中过去,过了一阵子,就听见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张戈和关也都往回望,发现是郁青的父母来了。 郁家强一脸铁青色,张萍则直接扑了过来,她不敢去拍急诊室的大门,只能在几个人中来回看了一眼,八成觉得赵小梨最可信或者最好说话,她扑了过去,晃荡着她,“怎么会流产,我走的时候明明好好的,她怎么会流产?她的身体不行啊!” 她最后吐出了这句话,显然,她是知道郁青身体状况的。陶慕在一旁想,怪不得他们不让郁青去流产! 赵小梨却回答不出什么,她只是看到结果而已。 张萍晃她,她只能说,“阿姨,我不知道。” 张萍就挥说,“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不是第一个进去看到她的吗?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她是摔着了,还是怎么着了,总有个原因吧,她都五个月了,一直稳稳当当的,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流产了。” 她说到这儿,目光又看向了今早带走他俩的张戈和关也,去捶打关也,“都是你们,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定是你们把她吓坏了,你们陪我女儿!” 关也想到他们今天的口供就心烦意乱,冲着她说,“升科长,摆摊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的女儿呢!” “啊!”一提这个,张萍就仿佛受了大刺激一样,高声尖叫起来。 她捂着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嗷嗷的叫着,仿佛一只受了惊吓的动物。郁家强这时候才过来,去扶她,却被她狠狠地推倒在地,她还想闹,灯灭了。 几乎立刻,陶慕,张戈都围了过去,关也扶着赵小梨也站了起来,医生从里面出来,他脸上的歉意是那么的明显,“很抱歉,我们尽力了!” 关也很明显的感觉到,手中的赵小梨的身体猛然晃动了一下,然后他低下头,就瞧见了赵小梨已经泪眼模糊了,他心中既觉得这感情来的太快,可又觉得她们是同学是同龄人,这也是理所应当。 就在这样的想法里,张萍停止了号哭,她反而安静下来了。她没有用别人扶,自己爬了起来,慢慢地靠了过去,听见了医生最后一句话,“她现在还醒着,你们跟她说说话吧。” 张萍冲了进去,陶慕冲了进去,赵小梨反而没有动,关也和张戈瞧见,郁家强退后了两步。 张戈压住了他带他进去,就这么一点时间,可对郁青却是那么长,她在笑着,苍白的小脸却是一副解脱了的表情,她说,“妈,让你白养我了,你再生一个吧……养个男孩子吧,皮实安全。” 赵小梨的耳旁却响起了她进入郁青家后,她说的第一句话,“小梨,我终于要解脱了,你好好活吧。” 关也慢慢退后,去了一旁累瘫了的主治医师面前,出示了自己的□□。问他,“什么原因流产?” 医生叹口气说,“她吃了从网上买的打胎药,已经五个月了,就算到医院也是引产,更何况她有严重的妇科病,医院都不敢保证她的安危,她居然在家吃药流产。现在的孩子!” 他还想再问,却听见张戈惊呼一声,“什么?” 第30章 30 张戈的声音实在是带着太多的信息,原本跟医生问询情况的关也猛然间就抬起头,向里面挤去。 然而当他凑到了床边时,看到的只是闭上眼的郁青。 与见过的众多死亡相比,她的嘴角是上扬的,甚至,关也感觉她并不痛苦,而是愉悦的,似乎死亡对于她来说,并不是难以接受的事儿,而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张萍的嚎哭很快响起,她几乎如没了骨头,软软的瘫倒在床边,一只手拽着郁青的手,一只手捶打着自己的胸部,她哭郁青才17岁,还没成年就已经死亡,她骂郁家强良心被狗吃了,生生害死了她的女儿,她还悲,悲痛今后几十年的人生,没有了女儿陪伴,与一个混蛋如何过。 整个房间里全是这个女人的悲鸣。 她像是一辆已经失控了的火车,再也刹不住对所有人的怨恨。 她拽的郁青的身体在床上歪斜,可是这个女孩,再也不会醒来了,她只能这样微笑的睡过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关也转眼看其他的人,郁家强是不敢置信的,他的脸色惨白,目光躲闪,他脸上升起的全部都是心虚和愧疚。陶慕是震惊的,他一动也不动,眼泪已经流出来了,却不知道去擦,恐怕他永远都不会想到,人生路上,还未长大就要先面临死亡与分别。 唯有赵小梨是沉默的,冷静的,她站在那里,像是一棵黄山顶看过百年风云的松,既没有痛哭,也没有不舍,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郁青,不知怎么的,关也觉得,她是在送行。 目送郁青走向远方……目送郁青终于解脱。 在那一刹那,连关也的心也悬了起来。他不知道为何冒出了一股子直觉,他觉得赵小梨她好似知道郁青的苦,理解郁青的苦,并且祝福她的远去。 他想起了一句话,你去了天堂,而我还在地狱跋涉! 这让他陡然出了一身冷汗,可这一切都是一刹那的事儿,很快张戈退了出来,一把扯住他向外走去。他的手劲儿太大了,关也被他拉得踉跄起来,那些一时间的思绪也就搅散了。两个人谁也没吭声,直到到了门外,关也才开口,“刚才你叫什么?” 作为jingcha,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生死,张戈不是一个见到人去世就失态的人。 一个年轻女孩的死亡,让张戈脸色也不好,但这些却阻挡不住他对职业的热爱,“进去的时候她已经不太好了,她妈想跟她说话,她没理,更没看他爸一眼,她让我过去,说有件重要的事儿,她要告诉我。我就连忙过去了,她示意我附耳过来,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她说人是他杀的,证据就在她的卧室。” 这下子就连关也也不淡定了,连忙往外掏手机,还叮嘱张戈,“拿钥匙,赶快回郁青家。” —————————— 似乎郁青早就准备好了要将一切托盘而出。 关也和张戈拿着钥匙到达郁青家楼下时,单宇他们也已经到了,两部分人马迅速会和,一起上了楼。 郁青家还保留着刚刚的样子。因为太过匆忙,刚刚离开时只是将大门一关,此时打开,里面顿时飘荡出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刚刚郁青就流了大滩的血,为了将她抬下楼,又进来不少人,踩在了血上,如今看,整个客厅里都是血。如今已经干涸了,变成了枣红色的血脚印。 饶是这群汉子们早就见惯了各类的现场,可看到这一幕,也有些触目惊心。 尤其是,关也和张戈带来了消息,郁青已经去世,而且这丫头是自己吃了打胎药,她是一心求死的。 许是年少的孩子没经历过社会,所以比成人要脆弱得多。但但凡一个人想要去死,那么无论他年轻或者年老,必定已经是对生毫无所望了。 更何况,郁青选择了这样痛苦的一种方法。她可以上吊,可以跳楼,可以吃安眠药,可以选择的方法很多,可偏偏选择了要打掉这个孩子,关也瞪着眼前的脚印,突然想到了一个最贴合郁青思维的推测——她是想死的干干净净,所以即便痛苦也要打掉那个孩子。 当这个想法涌上来,关也只觉得整个人都悲哀起来,可是又有些理解了赵小梨的表情,她怕是也想到了吧,所以,她才露出那样的表情。他出生于jingcha世家,他的爸爸和哥哥都为工作而牺牲,他对凶手深恶痛绝,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即便是郁青,他也不厌恶了。 单宇看着屋子里景象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下命令,“去吧。” 沉默着,收敛着,关也他们静静地进入了房子。 郁青家是典型的二室二厅布局,两个卧室一南一北,主卧冲南有阳台和独立卫生间,按理说应该是一家的男女主人的房间,可在郁家,却是郁青的。 这既说明了郁青有多受宠,当然,也说明了当自己的遭遇被父亲利用时她有多失望,那还只是郁家强单方面的口供,如果是郁家强主导的呢!那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里面的东西并不算太多,而且郁青应该事先就准备过,所以很容易他们就在书桌的第一个抽屉里翻到了那本留下的遗书和两部手机,然后其他调查员发现,郁青似乎之前收拾过屋子,厕所马桶里有燃烧过的东西,应该是照片之类的,需要让张萍和郁家强回来辨认。 拿着东西回到局里,赵明明就迎了出来,她一向性情开朗,瞧见这群人都是闷不吭声的,脸色也不好看,不由问,“怎么了!不说有人自首了吗?没抓到吗?” 后面有人大概小声说了原因,赵明明才闭了嘴。 进了会议室,关也带着手套拿着那封遗书,问单宇:“要看看吗?” 单宇吩咐他,“打开看看。” 关也于是将信掏了出来,用的是作业本纸,一共三张,上面皱皱巴巴的,还有泛黄的痕迹,应该是写的过程中滴落的泪水。 平日里这样的证据,都是自己看看就算的,可今天单宇说:“念念吧。” 第31章 这封信我不知道该写给谁,就跟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要跟谁诉说一样。 要问我的妈妈吗?可她只是一个盲目的家庭主妇,我爸,老师以及一切的外人都是她人生的导师,谁说的话她都信,唯独不信我。大概只有我是她生的,在她看来是完全属于她的所有物,所以不需要尊重吧。 就像是小时候幼儿园打架,明明是别人抢我的东西欺负我,但是如果对方家长来告状,她就会认定是我错了,要我给别人赔礼道歉。就像是上了初中后,老师说我在学校里跟男生谈恋爱,即便明明只是我长得好看,那些男生缠着我,她也要逼我跟她保证,我不会早恋。 可我有什么办法吗?我能不去欺负别人,不跟男生早恋,可我能管得住他们不来欺负我,男生不来缠着我吗? 她只会跟我说,你没做,别人为什么要那么说你。 如果这世上的人都如她想的这么美好,那么为什么会有污蔑这个词呢? 虽然我知道她爱我,宁愿自己穿旧衣吃剩饭,也要将我打扮的好好的,让我吃的饱饱的,给我最好的物质条件,可我从小就知道不能信任她,我的妈妈并不是我背后□□的一座墙,她不能保护我,只能指责我,甚至,会是往我伤口上插一刀的那个人。 即便,她是无意的。可那不是更伤人吗? 至于我爸,呵,他算个人吗? 我知道你们看这封信,都想知道施恩军和陈宇斌是怎么死的,我跟他们又有什么恩怨。我却写了这么多不相关的事儿,挺没用的,可在我看来,这是最有用的东西,如果我妈能相信我,如果我爸是个靠谱的人,在施恩军看上我的时候,我就不会那么无助了。 那时候我是高一下学期新开学,我还记得我妈新给我买了身新衣服,花了二百多,特别漂亮,我一大早还洗了个澡换上了,美滋滋的去了学校。 班里同学议论纷纷,都在说新数学老师的事儿,原本校长施恩军会带高二的数学课。可我们的数学老师要生了,临时抽不出人,校长就把我们也接手了。我那时候觉得挺好的啊,我们住在前后楼上,从小抬头不见低头见,施恩军是个看着特别好脾气的人,反正对我没坏处。 只是没想到,第一节课,他就点了我做课代表。 我那时候觉得,八成是因为我比较脸熟吧,毕竟是教职工子女,还挺高兴的。谁能想到他有多卑鄙呢!做课代表不过是每天帮他收作业发作业,我从小做到大,按理说没多少事。可他却让我帮他改作业,用他的话说,他当校长太忙了,实在是顾不过来。 于是,每次下学我都去他的办公室,他做那些他忙不完的工作,我替他修改试卷。那时候学校开始突然整修线路管道,我爸忙得不着家,我妈又在很远的地方打工,压根没人管我为什么每天回来这么晚。不过,我想就算知道了,他们也不会反对吧,后来我妈碰到我一次九点回家,问了原因还说我,你可好好干啊! 呵! 我现在想想,只觉得自己太傻了。正常的男老师怎么可能与一个女学生这么亲近呢!他留了我两个星期,我家里却没有人向他抗议,他的胆子就大了起来,开始以教我为由,靠我很近的给我讲题,我还记得那个晚上,他贴上来,我连忙退开,他却又贴上来,我还想躲,他便已经摁住了我的肩膀。 他身上带着一股子恶心的老男人味道,就那么把胸膛贴在了我的后背上,还用那双脏手摸着我的肩膀,我想推开他逃跑的,可我却压根没有他的力气大,他说他练过武的,让我别想不开。 那天我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好在他没有更进一步,只知道等他放开我的时候头也不回的跑了。 那时候天都黑了,我一个人抱着书包走在大路上,边走边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要不要上学,他要是在找我怎么办?我想回去告诉我妈我爸,就算他们说我勾搭人,也要告诉他们。可等我进家门的时候,我爸正和我妈说着科长的事儿,他说这次怎么也轮上他了,他已经跟施恩军提过,施恩军答应的好好的。 他眉飞色舞的,我妈也很高兴,他们完全忘了我一个女孩□□点才回家,而是转过头来对我说,“最近在校长那儿好好干活,别坏了我的事儿!” 我试图说过的,我说天天改作业太晚了,影响学习,我不想做课代表了。我爸回答我,就算是考倒数第一都不能不干,我只能闭了嘴。后来我一下学就往家跑,施恩军倒是没拦着我,可没过三天,下学的时候,我爸竟然过来了。 他拽着我的书包把我送到了校长室,无论我有多么的抗拒,可他一句话都没问我为什么,他只说,老子差点就升科长了,你别给老子惹事,涨了工资我给你买新手机。可我不想要啊。 施恩军笑眯眯的,一副多亏我帮忙的样,谢了我爸,我爸竟然感恩戴德的走了。他还叮嘱我,一定要听施恩军的。可他不知道,当门一关上,施恩军就一把拽住了我的头发,将我拉到了沙发上。 他狠狠地捂着我的嘴,冲我说,你别想反抗了,你看你爸妈都不会管你,而且今天我已经告诉他们,因为你前几天没来,所以积攒的事情比较多,你会留的晚一些,你爸同意了。 我已经不想去回忆那天的事情了。 我这才知道,他两个星期后才动手,不过是看我爸妈的态度,我上次能逃走,也是在看他们的态度,他一步步试探我们家的底限,也一步步握住了我爸最在乎的东西,他想当科长啊。当然,他并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因为他说,都是生活在一个家属区的,如果我老老实实的,过了高二他就松开手,让我好好高考,如果我要报警或者宣扬开来,我的一辈子就完了。 似乎为了让我知道害怕,他还送我去见了陈宇斌,那是南城的富翁,手眼通天,我一个小女孩,怎么能斗得过他们呢。 我没法向我爸求助,也没法去告诉别人,我只能拿着他们给我的手机随叫随到,别人都说赵小梨的妈妈是个□□,可我才是呢!我表面上看着那么清高,其实我烂透了,没人比我更脏,谁也不知道那些不上学时候,我在干多么龌蹉的事儿。 我爸终于当了科长,每天忙得兴高采烈,我只觉得悲哀。我生出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我变得沉默下来,当然,我还拒绝了陶慕。我想,我就忍忍吧,等到了高三就好了。 可我没想到,他们都是有病的。我的身上开始出现一片片恶心的东西,我不敢去医院,只能在淘宝买药抹,可什么用都没有。我觉得我比死还难受,我太脏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然后,暑假里我发现我不来月事了。我特别害怕怀孕,我每天都大量的蹦蹦跳跳,喝冰水,吃雪糕,还吃山楂什么的,可没用,我真的怀孕了。甚至,因为那些妇科病,我都不能去打掉他,我得养着这个孽种! 他们还敢大言不惭的说,你生吧,你生了我给你办好手续,保证有户口。他们还笑着互相猜测,那是谁的儿子。施恩军还冲我说,你要是运气好生个老陈的就有福了,他可是女儿一堆,就缺个儿子。 我的异样,我妈倒是没发现,我爸发现了。他愤怒的拿着菜刀问我是不是陶慕那个臭小子干的,他要去杀了他。大概那时候,我还是有点希望的吧,我告诉他是施恩军的。可我的爸爸啊,他沉默了,他放下了菜刀,蹲了下来,抱住了头。他说我说怎么这个科长来的这么容易呢! 可他没再说要帮我杀了那些欺负我的人,他说,闺女,施恩军咱家惹不了,要不,你忍着点吧。哈哈,那是我爸啊,他让我忍着。后来我才知道原因,隔天,那个最赚钱的摊子就成了我妈的了,他拿我交换了条件。 凭什么!他们快活了,却要毁掉我的人生呢! 我想,既然你们都不让我好好活了,我为什么要让你们活,我要杀了他们。 你们抓走我爸爸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发现了,我爷爷是有哮喘的,我从小看他发病,对这个病很了解。施恩军的病很严重,到了需要服用氨茶碱片的地步,不过医生给他开的是小剂量的,他总是觉得药效不够强,所以每次都多吃。我从爷爷那里拿了大剂量的趁着有天他睡着了,给他换了。不过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发病,我等的没了耐心,元旦那天,就建议买了百合,等着他来班里的时候,送给了他。 他待了十分钟,一直抱着那束花,他走的时候,已经在开始打喷嚏了。我怕他没发病,还给他打了个电话确认一下,他接通了就说了几句话就倒下了,我挂了电话。 施恩军的死让陈宇斌特别害怕,他竟然很长时间没有联系我。我于是约他出来南湖见面,用的理由是我怀孕的事儿好像让人发现了,我怕暴露出来查到了他和施恩军的头上。他大概害怕跟施恩军纠缠在一起,毕竟他还是要名声的。我说那个地方摄像头早坏了,他才答应,不过他特别小心,竟然约在了晚上。 夜里很黑,我跟他说我必须躲出去,他就点烟一边踱步一边想,我跟在他后面,到了水深的地方,趁他不注意,把他推到了湖里去了。他小时候落水过,一直没学会游泳,施恩军无意中说的,我就记住了。他果然一直挣扎,不过八成是因为这里的淤泥太厚,中间还差点让他爬上来,我于是拿起旁边的砖块,把他砸了下去。 从那天起,我就等着你们来抓我。 我从来不相信自己能瞒山过海,我也没有必要,我觉得自己太脏了,活着让自己都恶心。何况,我又不能打胎,难道要我生下这个孽种吗? 我早就买好了打胎药,非常剧烈,我都想好了,我不能让这东西脏了我下辈子的路。你们今天来叫我爸,我就知道,我该走了。郁家强那个人,怎么可能不说出来,他从来都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的。 我现在,就是觉得有点错怪我妈了,她知道我怀孕后特别的伤心,我想她是个用错方法的母亲,她是在乎我的,她并不想让我受这样的委屈,是我没好命吧。 所以,我并不介意你们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如果其他人能够引以为戒,那我这辈子也算有点意义。 终于要走了,我觉得突然轻松了。 再见。 第32章 32 大年三十的时候,赵小梨去看守所接了他妈回家。 师惠憔悴多了,整个人显而易见的安静起来,话也不似原先那么多。恐怕是在里面没人搭理她所致。 关也今天没开车送她——郁青虽然写了遗书,而且将杀人经过都明明白白交代了,但是很多程序该走还是要走的,他们最近两天都在加班。 赵小梨今天出门的时候还问他,今天三十能不能休息,关也揉着眉头冲她歉意的笑笑,赵小梨也没多说,想着关也似乎极不愿意跟他继父一家接触,就告诉他,她家今天守夜,忙完了可以去那边吃。 对的,师惠既然出来了,她自然不能再住在关也家,她接着师惠后,两个人换了几趟公交车,最终回了机械厂宿舍大院。 施恩军家无处不在的哀乐已经停止了,师惠走到大院门口还纳罕的抬起头望了望说,“怎么,案子破了,没声音了?” 赵小梨就点点头,“恩,破了。” 师惠的脸上竟然有一丝的意外,她看了赵小梨一眼,顺口问道,“谁呀!” “郁青,”赵小梨很是平淡的说出了这个名字,“她自杀了,留的遗书供认了这事儿。” 然后师惠的脸上惊讶更多了,“哦,哦,怎么能是那丫头呢!多漂亮的丫头啊!看着挺乖的,她哪里……” 话没说完,师惠就停在了原地,前面传来了吵嚷声,赵小梨也抬起了头。许是因为今天是大年三十,许多人都在家里忙碌,所以路上人并不多,围观的人也不多,赵小梨和师惠离得不算近,也能看清楚那边的状况。 两个女人在打架! 郁青的妈妈张萍和施恩军的妻子廖眉。 这两人仿佛两头发怒的母狮子,相互恶狠狠地对视着,身上脸上都有伤痕。张萍背后是郁家强,廖眉身后是廖永,不过看起来并不像是拉架的,反而气势汹汹,好像助阵的。 这八成是打架中间的一次修整,廖眉扒拉了一下自己已经完全被抓乱的头发,摸了摸嘴角的血,不屑地冲着张萍说,“怎么,你们还有脸来找我麻烦?杀人犯,杀人凶手!什么样的人能教出这样的闺女,你们一家都是杀人犯,你们毁了我们家!” 张萍显然是受不住的,她也极其狼狈,却顾不得去擦去整理,她愤怒的冲着廖眉喊,“你怎么能说得出口,施恩军才是该千刀万剐的禽兽,表面上装的人模狗样,其实满肚子都是脏水,我才十七岁的闺女,他怎么能下得了手,我的女儿啊,你还我女儿!” 廖眉压根不落下风,她啐道,“那他怎么不找别人,就找郁青?平时郁青就天天打扮的那么骚,不是她勾引,我们敬爱老施那么老实的人,怎么可能办错事!我还不知道吗?你们家郁家强想当科长二十年了,自己能力不够就卖女儿吗?你的摊子不也是卖女儿来的吗?既然干了还有什么好遮掩的,郁青摊上你们这种父母,简直是到了八辈子血霉,早死早托个好人家吧!” “我要杀了你!”张萍几乎是瞬间跳了起来,向着廖眉扑过去。郁家强在后面没用的跟着,喊了一句,“你别……” 结果出人意料,啪的一声,廖眉整个人都被一个巴掌扇倒在地,可所有人都愣了。 往这边冲的张萍很是狼狈的停住了脚步,护着廖眉的廖永则指着对面的人骂道,“你怎么能随便打人!”他还想冲过来,可站在对面的人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目光太渗人了,竟将廖永唬住了,他停在了原地。 这时候,赵小梨才跟了上来,拽着师惠说,“妈,你这是干什么!” 师惠一把甩开了她,冲着廖眉呸了一声,“你也是个女人,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你男人什么样你不知道吗?怪一个女孩子?你可真开玩笑,你们结婚不到两年,他就是老娘的常客了,他说你没情趣死木头,要不是为了你爹,压根就不会看你一眼!你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啊,他压根就是个人渣,也就是你这种人才拿他当宝贝。” 这番话显然将这一众人都震了。大概是因为不光彩,师惠在院子里却都是悄无声息地存在,她很少出门,更是不跟这群邻居们打招呼,别看她在家里对着赵小梨言语刺激,可在外面,即便是有人骂她,她都是当耳旁风,一句不还口的。 当然,这也有个好处,正因为她的不言不语,她的相好才多,毕竟,林汉民那样的单身汉总是少的,到了三四十岁,男人们总有家。师惠长得好,又能守秘密,还是一个院子的离得近,多好的便利条件! 这样的人,今天却跟校长的老婆杠上了。不但打了她,还直接抖落除了施恩军的旧事,这简直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纵然施恩军已经死亡,廖眉也比她有能力,更何况,廖永还在这儿呢!师惠就是母女俩,惹上他们,如何斗得过?再说,别人找她因为她能保密,如今她开口了,全院子的女人八成都要想想自家老爷们是不是也去找师惠,谁还敢过去? 这样的打炮不平,几乎对师惠没有半点好处。 而这种拿不到好处的事儿,师惠是从来不干的。 可师惠显然没当回事,她打了人,骂了人,拍拍手,直接向着自己家走去,廖眉倒是想追上来质问她,可张萍又扑了过去,她疲于应对张萍,师惠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 一向沉稳的赵小梨这次终于愣了一会儿,这才追上去,母女一路沉默,进了屋子。 十天没人住,屋子里总显得有些冷清萧瑟,赵小梨一进屋就开始收拾,师惠烧水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坐在了自己屋的窗前托着腮不知道想些什么。赵小梨看她两眼,可他们母女从来交流都少,赵小梨也不知道跟她说点什么,低头去干活了。 将屋子打扫完,又将提前从关家提回来的年货收拾好,她就开始准备年夜饭——她们娘俩一年到头的饭都是凑活吃的,什么熟锅子面条,馒头就咸菜,可唯有三顿饭是极其认真的,或者说是做饭的赵小梨是极其认真的。 他爸的生日,忌日还有大年三十这天,按着习俗,今天是要给家里的先人上供的,总要丰盛一些。 年货都在关也家的冰箱里冻住了,这时候已经化了不少,她将排骨过水炖了,又去将鸡剁出来准备爆炒,一抬头就瞧见不知何时,门口多了个人。 他妈跟个幽灵似得站在那里,幽幽的说了句话,“小梨,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挺奇怪的。” 从郁青爸爸去世后,她跟他妈就再也没有谈心这一项了,都是他妈嘲讽她反击,两个人比的是谁说话更狠更尖锐,这么平和的一句话,已经很久没有了。 压住了心中的诧异,赵小梨低头收拾鸡,“嗯,有点。” 师惠就哦了一句,然后落下了一句话,“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有手有脚为什么干这行吗?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一直努力跳出这个家。” 赵小梨忍不住抬起了头,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困扰她许多年了。许是因为爸爸的早逝,她从小就比别人要敏感要清醒,她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她一直不解,他妈那么漂亮的一个女人,干什么不能养活自己? 她试图问过,他妈那时候没搭理她。那时候她挺单纯的,也还能幻想,她找了一堆的理由替他妈辩解——她是不得已的。 后来啊,大概是时间长了,也麻木了,见惯了她妈没脸没皮的样子,就不问了。那时候她已经不单纯了,她觉得他妈大概就是天生好吃懒做那种人吧。 可今天,师惠居然自己说起来了,虽然这是个特别马后炮的话题,可终究,她停下了手中的活,抬头看向师惠,特别认真地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能好好养育我,为什么你不能光明正大的找个工作,为什么你要做这样让人鄙视的职业?你可否知道,因为你,我受到了多少的委屈? 师惠大概很久没瞧见她那么认真的样子了,略微愣了愣说,“因为我被人强迫的,所以自暴自弃了,反正也无法反抗吗!” 赵小梨只觉得心在那一霎那,猛然抽痛了一下,巨大的情感向她涌来,她的眼睛都要湿润了,可也就那一刹那,因为随后师惠就噗嗤一声笑了,“没有,骗你的,就是在看守所里带闷了,找个人泻火,行了,你快点做吧,我可饿死了。艾玛,我得瘦了十斤。” 第33章 34 这顿饭赵小梨就做得有些恍惚。 她时不时的去看师惠,觉得她妈说得是不是真的呢?可师惠就跟没说过那话似的,她在屋子里晃悠了两圈,八成觉得没意思,又开门出去了。赵小梨去门口拿葱的时候,就听见她妈跟林汉民说话,“哎,你那里还有工作吗?这个肯定黄了。” 赵小梨的内心就两个字:呵呵。 她关了门直接进屋,只觉得自己刚刚的那份操心是喂了狗了。直到饭菜做好她妈才进门,一脸唉声叹气的,站在厨房门口跟赵小梨说,“你说运气可真背,连个工作都没了,再想找就难了。” 赵小梨压根不理她,她的嘴紧紧的抿着,仿佛没长似得。就连祭祖,她也不过是在心里默默念着,倒是师惠跪在地上的垫子上,不知道为什么,跪了许久。 往年里,她都是不屑的,她总说,“你们老赵家的祖宗要是有本事,就不能把你爸收走,也不能看着咱们娘俩这么过日子,都成了这样了,他们还好意思上来吃贡?羞死他!” 要是往常,赵小梨绝对不会理会她的。可今天不是她才从看守所出来吗?她觉得是不是受刺激了,所以还是推了推她妈,“差不多了。” 师惠就哦了一声,双手扶地的爬起来,“那就吃吧。” 自然是没滋没味的。她们分坐在餐桌的两头,谁也不跟谁说话,屋子里除了外面的鞭炮声,就是新年晚会的声音,明明这么热闹,却偏偏显得家里冷冷清清的。因此赵小梨吃的很快,没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冲着她妈说,“你吃,我去收拾收拾饺子馅。” 即便是再窘迫,赵小梨也是一步不差的按着过年的习俗来的,她内心深处,终究是渴望自己有个中规中矩的家庭。 师惠也没劝,就问了一句,“你这两天住在关也那儿吧。林汉民说没瞧见你回来,你麻烦人家那么久,不需要谢谢他啊。” 赵小梨就说,“他上班呢!” “啊?这个点还上班,他不回家过年吗?”师惠放了筷子追着赵小梨过来。 “他自己过,不过好像郁青的事儿没弄完,还没忙完吧。”赵小梨揉着面说。 师惠就凑了过来,拿过了面盆,被拦住的赵小梨一手的面,有些愕然,“妈,你干什么?”师惠推着她说,“你叫他来吃饭,哪里有自己过年的。他们队里肯定也不能忙通宵。” 这样的师惠真的挺不一样的,赵小梨惊疑不定的看着她,“你有事啊!” “你就不能想我点好?我谢谢他!” 这么一说仿佛也对,毕竟师惠的事儿是关也给跑下来的,否则不知道要多麻烦,何况这些天赵小梨还住在关也家,哪个当家长的也得谢一谢。只是那都是正常人干的,师惠不正常十多年了,赵小梨难免有些讶异。 她边去打电话,边觉得她妈变得奇怪,接通的时候还在从头想,从讽刺廖眉到说的那句被人欺负的话,还有在祖宗面前跪了那么久,要答谢关也,那个都不是她妈往常的作风,就好像换了个人似得。 改性子了?赵小梨却是不信的,她觉得像是受刺激了。 她打电话过去的时候,jingju里也就剩几个人了,关也一双眼睛熬得血红血红的,瘫在座位上抽烟,他面前的烟灰缸已经满了。 其实单宇已经宣布大年三十正点下班,一切工作放到明年初一再干,可谁也没有走的意思。 目前来说,根据郁青的遗书,他们这两天进展颇快,不但在郁青家搜出了0.2毫克氨茶碱片的废弃药瓶,昨天他们还冒着酷寒,在陈宇斌可能落水的地方下水,摸出了凶器——半块红砖。 可以说,已经有八成以上的可能,凶手就是郁青。 但不是没有破绽。譬如即便是陈宇斌和施恩军都要联系郁青,可给她两部手机也不太合常理——郁青自己是有一部手机的,是她妈淘汰下来的,那就是说,给这两部手机是为了让这件事变得更机密,可两部手机不是更容易被发现吗? 再说,陈宇斌虽然个头不高,也是个男人。他踩着淤泥向上爬,那是死里求生的关头,爆发的潜力是无穷的。郁青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她一直很瘦弱,据说劲儿也不大,蹲在湖边连砸十几下将陈宇斌砸死,这不是不可能,只是有点难做到。更何况,那天下了那么大的雪,郁青对门说记忆里并没有听见对门有响动。 也许有人觉得命案有人认了就可以结案了,尤其是陈宇斌这样的有权有势的人,多少人盯着呢!早结束早松口气,可他们从不是这样的人。 这几天,一群人都在琢磨,如何将这些可疑的地方砸实了。这些天会议室里天天云山雾绕的,一群人在其中找破绽。 越聊越深。 这种事,自然不可能只有两个人。施恩军的儿子在上私立高中,一年仅学费就十万。虽然传出来他老婆将二十万出国的钱借给了弟弟,但他儿子依旧在准备出国,他去问了,平时的培训班一点都没少上。显然,他家是有这笔钱的。可他一年的工资也就几万块,哪里来的这些钱? 陈宇斌在南城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施恩军虽然是个中学校长,但两个人按理说并没有交集,也不会成为朋友。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表面上看,两个人是没有联络的。可他们却共同□□了郁青,而且通过郁青的信件看,他们是认识的。那么,是否可以推断,施恩军不但□□学校的学生,还将学生推荐给了有钱人从而换取钱财。你会拒绝更多的钱吗?他既然做了,就不可能只给陈宇斌一个。肯定还有其他人。当然,被欺负的女生也不一定只有郁青一个人。 更何况,郁青太大包大揽了,仿佛急于要将所有的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可她太刻意了,在这群行家手中,就值得怀疑。 施恩军、陈宇斌、郁青都死了,没有搜到任何证据。郁家强也不知道这中间的事儿,仿佛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印证。他们不能随意怀疑人,但却还有一点可疑查证,郁青的孩子。 如果推论成立,不止一个恩主,郁青的孩子自然有可能不是这两个人的。 这虽然存在一定的概率,可所有的可疑都必须被查证。 dna送检,他们都留在这里等待。加急怎么也要12小时以上,这都已经过了十几个小时了,谁也不愿意早走一步,几个人都留在这儿。 关也手机响了的时候,他正窝在了。他瞧了瞧是赵小梨家的固定电话,就往外走了几步,找了个院子里僻静的地方接了,里面传来赵小梨关切的声音,“你回家了吗?” 他声音已经哑了,“没。” “这么晚还工作啊。我妈说想谢谢你,请你到家里吃年夜饭,你有空吗?”赵小梨声音有些迟疑,显然是也觉得为难了。 不过关也却很快应了下来,“我去吃12点的水饺吧。还忙着。” 赵小梨一向识趣,连忙挂了电话。关也却站在院子里不动了,头顶上烟花绽放在黑暗的天空中,瞬间就消逝了。他呆呆地看了许久,直到鼻子都仿佛冻住了,呼吸都困难了,才听见张戈在里面吼了一声,“不是他俩的!” 第34章 34 因为鉴定报告出的早,所以关也到的时候,也不过十点钟。 八成是一直留心着,他才一敲门,门就开了。橘黄色的灯光将赵小梨的身影投射出来,走进了才能看到她在笑呢。关也很少见她这样灿烂的模样,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倒是让师惠咳嗽了两声,弄得他连忙扭过了头。 师惠冲着赵小梨吩咐,“去弄两个菜,大年夜的,不吃剩菜。” 赵小梨就哦了一声,扭头进了厨房。 师惠就连忙招呼关也坐,这屋子太小,他转不开,往前走了走,又退了回来,坐在了餐桌前。 赵家他来过很多次,都是在门外等候,却从未进来过。他曾经想过里面是什么样子的,譬如说,灯的颜色是橘黄色的,那就应该是普通的灯泡,从而推断,屋子里应该是没有装修过的。可他也未曾想过,会是这样的简陋。 这间客厅应该是隔出来的,地方也就三四平米的大小,只摆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上吊着一个21寸的液晶电视,算是这屋子里最洋气的东西了。白墙水泥地黄色灯泡,大概还是八十年代搬进来的样子。 两间卧室,他猜想跟客厅一体的这间是赵小梨的,而敞着门有着一张一米八大床的,是师惠的。 大概是他打量的太认真了,师惠往前推了推水杯,“喝水,小关啊,怎么大年三十还这么忙?那个案子不是破了吗?我今天还骂了施恩军他老婆一顿呢。” 关也遇见工作一向嘴严,“哦,还有后续程序。” “这就算结案了吧!”她八卦的打听着,“你们真是太辛苦了。” 因着每次在门外听,师惠都是口无遮拦问些上没上船的问题,在关也心中,师惠的形象一直就是个卖弄风尘的女人,他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师惠能这么普通规矩的跟他说话,这让他有些尴尬,略微后缩了缩身体,“应该的,都是工作。” 大概瞧着他嘴严,师惠套了两次近乎就停了下来,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厨房里老式油烟机嗡嗡嗡的响声。关也悄悄的望过去,可惜赵家的厨房还是老式的木门,赵小梨在里面躲藏的严严实实的,他一点也看不见,只好扭头回来,就跟师惠若有所思的目光对视了。 师惠了然的笑笑,关也倒是闹了个大红脸。 “那个……我就是觉得,不用太破费了。” “没事,你照顾她挺多的,她做点饭给你应该的,以后还要托你多照顾她呢!你也知道,我没什么本事的。” 这话倒是让关也惊奇,觉得师惠似乎也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只是他的回答还没说出口,师惠就往前探了探身体,谄笑着盯着他说,“听说你家里是开公司的,你也知道我上个工作黄了,能不能帮我找个工作?” 这下子关也更诧异了,“那不是我家的,您不是……”他想说你不是不工作吗?可这话如何说得出口。还好师惠善于察言观色,立刻摆手说,“不是这丫头不愿意吗?小时候还可爱点,现在一天拉得脸比一天长,我养大了她,就拿了她五百,她冲我发火。我还没找她要赡养费呢!怎么不是你家的,我听说你妈手里都有店面呢!” 她说话又不敢大声,在关也耳朵边嗡嗡嗡的,就跟个苍蝇似得。赵小梨寒假都打工,她却连女儿的钱都拿,关也心里厌烦,可转头一想,若是真有个工作,对赵小梨也好。不由软了口气,“你能干的有限,清洁工干不干?” 师惠显然是不太愿意的,撇了撇嘴,关也就说,“那没别的了。” “那就这个吧。你可要找个舒服的地方,没空调没暖气太脏我可不干。” 关也也不敢给她这样的地方,毕竟害怕她中途溜掉。他点点头,“知道了。” 赵小梨正好端着饺子出来,听见就问,“什么知道了?” 关也还没说话,师惠就摆摆手,又变了脸,“我让他吃完早点走,要知道避嫌。”她阴阳怪气地说完,自己就进屋了,还把门嘭的一关。 这女人变脸可真快,关也终于将门外听到的师惠和见到的师惠合二为一的感觉,这才对嘛?刚刚都是幻觉。 赵小梨手艺不错,做了四菜一汤,饺子馅也调的好,他这两天加班没怎么吃好饭,这会子却是狼吞虎咽,几乎扫光了全桌。中间师惠出来好几趟,他俩也没法说句话,等着吃完了,赵小梨刷碗,厨房小转不开,就挺羞涩的跟他说,“你进我屋子里坐会儿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嘴角不由自主地想要往上扬,连那声嗯都带着三分笑意,让赵小梨扭头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关也只觉得脸上腾地一下就热起来,整个人结结巴巴的再也说不出话了,比量了一下,连忙进了赵小梨的屋子。 赵小梨的屋子跟外面却是两个风格。明明还是白墙水泥地,可却有种简约美的感觉。所有的东西摆放整齐,擦洗的干干净净,尤其是床上用品,应该是花色的,可却洗的完全泛了白,窗台上还养着颗白菜根,已经开花了,趁着这屋子格外的清雅。 他仔细看了看书桌上,都是些学习用书,还有一本《飘》,单独躺在桌子上,挺旧的版本,赵小梨显然翻得比较多,已经很旧了。 他拿了出来,坐在椅子上看,手一翻就到了最后一页,就看到了那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赵小梨显然也很喜欢,下面被指甲画了掐出了重重的痕迹,仿佛那双手,在这句话下重复了千百遍。 他能够想象的到,这样一个女孩,有多么渴望脱离这个环境的那一天。 他叹口气,珍而重之的抚摸着这页书。队里的分析他全部都参与了,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张戈的话言犹在耳,当时他下意识否定了,可如今静下心来,他也知道,施恩军对赵小梨的下手的可能性有多大? 感情让他盲目,但他的职业让他理智。 他一方面侥幸地想着,说不定施恩军还没来得及下手,毕竟赵小梨看着都很正常,而且她那么聪明,一定会想方设法躲过去的。可理智却让他怀疑,郁青要保护的人,是不是赵小梨?郁青的信包揽了罪名,同样也露出了线索,如果数学课代表是施恩军掩护的手段,那么赵小梨也是啊。 她们从小一个学校长大,半年前才因为郁青的刻薄彻底翻脸——很刻意,而那个时间段,应该就是郁青怀孕的时间吧。她们是不是那时候就有了计划?两个女孩子竟然隐忍到如今?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关也心中就有些隐隐的疼。他知道自己变了,若是原先,他肯定会暗骂凶手的狡猾奸诈,而如今,他第一反应是想到,究竟是受了多大的痛苦,才能让她们下定这样的决心? “你也很喜欢这本书啊?”赵小梨不知道何时进了门,关也的思绪瞬间收回,将手中的书合起来放在了一边。 “我妈刚刚没说什么吧!她如果提了不合理的要求,你就当没听见吧。她那个人总是不靠谱。”赵小梨显然是一直想着这事儿,才让他进房间等着的。 “没有。”关也胡乱的答着,他认真地看着赵小梨,心中的各种猜测让他看向赵小梨的目光有些深沉。这样的注视显然不可能被忽略,赵小梨冲他笑了笑,“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关也问道:“小梨,郁青跟施恩军的事儿,你之前知道吗?” 第35章 35 “不知道。”赵小梨说话的时候,还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她向来与别的女孩不同,即便是遭遇了最难堪的时刻,她也不曾哭泣,何况只是一个问题。她的目光平静的仿佛冬日里的南湖,湖面完全冻住了,没有丝毫的波澜。 关也叹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有多傻。这种事当事人肯定要极力隐瞒的,如果一个学生都知道了,那学校里就没有秘密了。还有一种可能,赵小梨真的参与其中,她怎么可能轻易的说出来呢! 可他有种说不清的失望,如果……如果赵小梨能信任他就好了,可信任他,他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要背弃自己的信仰吗?背弃两个字一出来,他便激出了一身冷汗。 可惜没有。 关也再不愿意接触继父一家,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他不是张家人,大年三十可以不在张家过,但毕竟是他妈的儿子,初一是要拜年的。更何况,赵家就母女两个人,他一个大男人待久了也不好,略微坐了坐,他就回了家。 洗个澡睡觉,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还想着赵小梨,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自然是忙碌的一天,老家里初一讲究上坟,他爸和他哥都葬在烈士公墓,他五点就起来开车去了郊外,陪着他爸他哥喝了点酒,聊聊天,说说心里的悸动,回来也都七点多了。然后又上楼去把买好的年货搬下来塞到箱子里,开车去张家。 张鹤堂在南城赤手可热,这时候早就宾客盈门了。 关也的破车往张鹤堂的别墅跟前一停,简直是格格不入。两个开奥迪拜年的,还挺诧异地瞥了他一眼,虽然没说话,那目光也意味分明,“这家伙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关也压根不搭理他们,下车从后备箱里将买的烟酒拿上,直接就进了房子。屋子里倒是井然有序,张鹤堂在接待宾客,他妈在忙着指挥上茶上糖,一副贤内助的样子。有人进来前面的客人就站起来告辞,一*的,关也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博物馆,那里面的文物不就这样吗? 他也知道这想法挺不对的,忍着没笑。此时那两个奥迪男已经冲着张鹤堂走了过去,张鹤堂一打眼就瞧见了后面的关也,连忙招呼他,“小也回来了,放下东西帮忙招呼。” 关也就哦了一声,往里走到厨房那儿,正瞧见沏茶的他妈。他妈穿了件不知道什么材质的连衣裙,特别的轻软还显瘦漂亮,头发做得也漂亮,看起来就跟三十多似地。他突然想到了他爸活着的时候,过年他妈也就一件羽绒服,每次她总说,“你爸这点工资,饿不死人就不错了,商场里一件衣服七八百,哪辈子舍得买一件。” 如今看,他妈怕是早就看不上商场的衣服了。 不过也好,他原先觉得他妈不厚道,他爸明明很好的人,为什么就不能过。可如今看到赵小梨他知道了,虽然环境不一样,可不喜欢的,终于是要努力挣脱的。他能理解赵小梨的奋斗,因为那个环境实在是太差了,可他原先却没想过,彼之砒霜吾之蜜糖,警察妻子或许对于他妈来说,就是世界末日的环境呢。 他伸手上去抱抱他妈,说了句,“新年快乐!你又漂亮了!” 赵芳菲简直惊呆了,多少年,这个儿子没有这么亲密她了。她几乎激动得不能言语,许久才结结巴巴的说,“你这孩子……越大嘴巴越甜。”她转头塞了干果在关也手中,“你吃着,我给他们送水过去。”关也还想去,赵芳菲哪里肯,“呆着吧,忙了一年了,就歇这两天。” 外面的客人一波接一波,到了十点才算停下来,可还有电话拜年的,张鹤堂照旧忙个不停,不过没客人了,他妈倒是有时间跟关也聊天。 关也问,“大小姐呢?” 大小姐自然指的是张鹤堂跟前妻的女儿,比关也小一岁,已经谈婚论嫁了,可没嫁出去,今天应该在的。 赵芳菲摇摇头,“出去旅游去了,跟着一帮闺蜜,说是婚前不去婚后没机会。你弟弟,”他弟弟就是他妈跟张鹤堂生的儿子,今年才七岁,起了个特别老成的名字,张嘉诚,显然张鹤堂所图不小。“他爷爷奶奶想他,放寒假就接老家去了。” 他妈说完才问他,“最近怎么还这么忙,我瞧你瘦了不少。” 关也不想说队里的事儿,何况他妈也不爱听,就问他妈,“你总部还缺个保洁员吗?” 他妈生了张嘉诚后,一直没工作,天天在家闲的难受。张鹤堂就给她开了间服装店,没想到他妈做生意还不错,这两年在网上开了旗舰店,已经请设计师自己生产了,不过算不上什么知名牌子。为了形象,她在市中心最贵写字楼租了店面做总部,那里的确装修高大上,符合师惠的要求。 赵芳菲就拿眼看他,关也只能解释,“有个朋友他妈,没工作了,托我找个活。警局里又不招保洁,这不找你了。” 赵芳菲问,“做保洁?” “就这个就行,不过环境好点。”关也第一次跟亲妈提要求,还有点别扭。 越这样赵芳菲越不能拒绝,她怕第一次拒绝了,这个儿子就真不好意思跟她再开口了。点点头,“成啊,让她来就是了。” 关也就松了口气。即便中午饭桌上就他和他妈、张鹤堂三个人,都没觉得特别的尴尬。倒是张鹤堂对他挺关心的,“听说案子破了,是那个南中的女学生干的?” 关也就想起来,陈宇斌的事儿一出,张鹤堂就连夜找过他,说是多年的好朋友,他担心。可这次,关也的心却提了起来。郁青的尸检已经出来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施恩军和陈宇斌的,他们还有同伙。而且极有可能,是陈宇斌这样的有身份地位的人。 他看向张鹤堂的目光就审视起来。 张鹤堂在南城的名望虽然不及首富朱成功,但也是数得着的人物。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在圈子里的名声特别好。 这个人很重情,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什么绯闻,他的前妻跟他白手起家,两个人感情就十分好,只是天不遂人愿,十年前前妻重病去世。 他两年后才又结婚,娶得也不是什么美少女,而是一位烈士的妻子。这些年来,他跟赵芳菲伉俪情深,不但生育了张嘉诚,还经常四处一起做慈善顺便秀恩爱,若说南城富豪的典范人物,张鹤堂肯定要算一个。 这世界上不缺乏有恒心毅力的牛人,原先关也虽然对他妈改嫁不爽,可对张鹤堂这个人选却从未不满意过。 而如今,他看着张鹤堂探究的眼神,和因为提问而静止在空中的筷子,心中的怀疑不可抑制的胀大起来。 他不在意的回答,“没有,又有点新状况,还在侦破,还要忙一段时间。” 张鹤堂的眉头显而易见的皱了起来,“你们也是的,不是遗书什么都交代了吗?都是她干的,怎么还在调查?” 关也试探道,“这种事不是随随便便就结案的,万一不是她做得,放跑了凶手,岂不是有人更危险?” 张鹤堂明显愣了一下,“啊,也对,就是宇斌家里也不想拖太久,这事儿毕竟不光彩,快点处理完过去就过去了。”他关心地问,“郁青不是凶手吗?”连赵芳菲都说,“是啊,不是她干嘛要认啊,这又不是好事。” “没,就是走程序,总要一点点的核对无误才能结案。”关也笑笑,“办案难,卷宗更难。” 张鹤堂正色道,“这倒是,马虎不得。” 第36章 36 初一这天,赵小梨过的也不那么痛快。 初一祭祖拜年,问题是他爸当年是葬到了老家的,那边人瞧见他们母女就跟苍蝇蚊子似得,这么多年,他们也就每年清明去扫扫墓。 至于拜年,他妈能有什么朋友?林汉民往年倒是上来,坐在客厅里一杯一杯的喝茶水,盯着赵小梨不松眼,每年她都觉得难过。可今年因着关也的警告,林汉民如今压根不敢到他家来,倒是清净了许多。 不过赵小梨今年却有个朋友。 大年初一早上七点,她用果盘装了点瓜子花生糖,放在了客厅里——虽然没有客人,年总是要走个形式的。然后门就被敲响了,不是那种轻缓的敲门声,而是仿佛发生了大事一样,急匆匆的,重重的,如击鼓一样的声音,连还在睡觉的师惠都吓醒了,披着衣服出来惊恐的问,“大过年的,这是怎么了?” 赵小梨瞧了瞧她衣衫不整的样子,“你回去穿衣服,我看看是谁?”顺便高声问门外,“谁呀!” “我!”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挺急迫的,还跟着拍了两下门,“陶慕。” 陶慕?赵小梨唬了一跳,连忙推了他妈进屋,去开门。那天郁青出事后,她就没再见过陶慕——她倒是有陶慕的手机号,不过想了想终究没打过去,任谁最喜欢的人去世了,心里也不好受,想要躲起来疗疗伤吧。再说,她能说什么呢!节哀顺变吗?多空洞! 门开后,露出来的是一张憔悴不堪的脸。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已经长胡子了,他胡子拉碴的,眼底下都是青色的,头发也没捯饬,乱七八糟的。一瞧见赵小梨,他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声音都带了哭腔,“小梨。” 赵小梨还没见过这样的陶慕,连忙请他进门。结果门一关上,就听见这小子问,“郁青是真的杀人了吗?为什么都这么说?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呢!” 风声是瞒不住的。 张鹤堂有钱有势有他的消息来源,而他们普通的小老百姓,也有自己的消息源——廖眉作为家属,她爸毕竟也是原先的老干部,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源,三十那天还跟王萍打了一架,只要有心,郁青是凶手的传言,几乎都知道了。 赵小梨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去拿了杯子给他倒水,“都是这么说的。你怎么这副样子?这两天都没见你!” “那天爸妈回家,大概是听说了这事儿,就不准我出门了。我也是吓坏了,我一闭眼就梦见郁青一脸笑嘻嘻的样子站在我面前,特别漂亮,穿着米黄色的碎花小裙子,就像是高一我第一次见她的样子,可一眨眼她就会变成一脸血,穿着那天的衣服,离我越来越远。” 他仿佛用尽了力气,来问,“郁青的妈妈说,施恩军qiangjian了郁青……真是那样的吗?” 他坐在了椅子上,脑袋低了下来,几乎能够夹在两腿中间,用手无助地抱住了自己的后脑勺。赵小梨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高一,他抱着篮球上了讲台,意气风发的讲,“我的偶像是施校长,我就是为了他才来这里的。” 而现在的他,就像是个被生活煮熟了的大虾米,弓着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 赵小梨能说不吗?她只能取了杯水放在了陶慕的右手边,“你怎么出来的。” “偷跑出来的。”他闷声说,“我妈我爸都不让我来,这几天一直看着我。今天初一,他们出去拜年把我锁家里了,我找对面小朋友帮我开的门。” 赵小梨原本就想把话题岔开,毕竟这个问题对于陶慕来说太难以接受。郁青是他喜欢的人,施恩军是他一直的偶像,他才十七岁,这样的打击谁受得了。他那么乐观的一个人,以后的人生会不会都因此而扭曲? 可显然,陶慕没有忘,“小梨,施恩军怎么能这样。他表现的那么好,他天天和颜悦色的,见到谁都好脾气。我打篮球他看见了有时候也会上来玩一会儿,一点架子都没有。我还跟他吃过一次饭,我说我崇拜他,他那天挺高兴,还给我讲拿着标枪吓唬建中的事儿。他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呢!如果这样的人都这么坏,其他人呢!” “郁青……郁青才十七岁啊。他儿子也十七岁,他怎么能下得了手!他怎么能那么对她!” 他低着头,声音痛苦而沉闷,伴随着抽噎声,豆大的眼泪一滴滴的砸在了小梨家的水泥地面上。赵小梨觉得那泪水是烫的,烫在了她的心上,曾几何时,她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连校长这样的人都这么坏,那么还有谁是好的。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压根就没有好人。他们只是带着一张伪善的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撕下来,吞了你。 直到遇到关也,她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看着她的身体而不动歪心思的人。 可,这样的人,能有几个? 所以,她回答不了陶慕的质问。因为她的心中也有这样的空洞,她的人生观也被摧残的碎成了渣。她只能说,“他已经死了!”她的口气特别的肯定、郑重,还重复了一遍,“他已经死了!死透了!” 八成是这样的声音太过情感外漏,跟赵小梨一向平静的态度不符合。陶慕终于慢慢地抬起了头,他用那双红彤彤的眼睛瞪着她,质问她,“可郁青也死了。她明明是受害者,可却死的那么不光彩,你知道那群人怎么说的吗?他们说她怀孕了,说她流产死的,还叽叽嘎嘎笑着说她和……和施恩军怎么样,他们怎么能这么说她,这么冷漠!那不是笑话,那是一条命啊!” 他的眼睛红的好像要喷出火来。 赵小梨却没有退,而是说,“这是现实,你以为她为什么要死。” 凉薄却是事实,她没有听见吗?在这里住的人,大部分都是机械二厂的老职工,有钱的都搬走了,留下的都是穷鬼,没本事的人各式各样,太过老实的只是很少数,多数的人都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懒,赌,嫖、说谎,打架、骗人,还出过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这里仿佛是一个大泥淖,大家都被染得一身黑,平日里看谁都一样还有难听话呢,何况又看到更黑的人,自然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没等陶慕再次反应过来,她立刻问,“你去郁青家了吗?今天还是去看看好。” 陶慕愣住了,他的确没去。 赵小梨直接转头拿了围巾,冲他说,“走吧,去看看,郁青挺放不下她妈的。” 离得那么近,没几步就到了,结果就看见郁青家大门紧闭。她和陶慕上楼敲了敲门,陶慕还叫了几声说自己是郁青同学,也没有人搭腔。还是对门出来送客人,瞧见他们说了一嘴,“没有人,昨天陈宇斌家人来了,把家里全砸了,他们连夜回老家了,说是等过了年再回来,别敲了。” 他说完就关了门,陶慕第一反应就是往下冲,让赵小梨抓住了,“陈宇斌是富豪,你得罪不起的,别傻了。”陶慕猛然间扭过头,恶狠狠地冲着赵小梨嚷,“为什么?为什么!” 赵小梨吓了一跳,手就松了。陶慕迅速的跑下了楼。赵小梨怕他做傻事,连忙下楼追他,却瞧见他冲了几百米就停了下来,一个女人拽住了他的袖子,远远地听着女人哭,“你是要妈妈的命吗?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别闹了,跟我回家。” 陶慕还想挣扎,他妈的喋喋不休就传了出来,渐渐地,他的挣扎小了下来,很快,他妈推着他离开了。 赵小梨松了口气,总不能再搭上一个人。 第37章 37 新年很快就过去,对于穷人家来说,挣钱依旧是最主要的。 过了初五,关也来了一趟,师惠就要出去上班了。告诉赵小梨时还得意洋洋的,“你妈我也能找到正经工作。”也许吧,不过赵小梨挺怀疑的,她没瞧见他妈出门应聘之类的,这工作是飞来的吗? 赵小梨不说即明,等着她妈美滋滋的打扮好出了门,才对一直没吭声的关也说了句谢谢。 关也倒也实诚,只一句话,“这样你也放心点。”可也够了,这是细到极致的关怀,他为了你可以照拂你的家人。 心里高兴不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 就像是被当公主一样宠着,只要是想做的事情,都有人为你去担心,去解决。这是她爸爸活着的时候才有过的待遇,所以即便师惠如何诋毁她爸爸,认为他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赵小梨也没有承认过——你总要给自己的生活留一些美好的。有希望才有动力,如果全部都是黑暗,你何苦要苦苦跋涉呢! 而如今,曙光似乎真的来临了,关也似乎是救世主一般,也能做到这些。 所以,当关也叮嘱她,“你这些天别出门了,在家好好看书学习吧,”她也答应下来,还问了一句,“你最近还忙吗?” 关也挺疲惫的,不过很郑重的叮嘱她,“还好,就是最近食堂吃的不好,不是白菜炖粉条就是土豆丝,肉做的油腻腻的,一点也不香,一点胃口都没有。要不你还是去我家复习吧,我每天中午和晚上回来吃饭,你帮我做两顿饭。反正也开车,不耽误时间。” 赵小梨一个人在家也是吃饭,很快就点了头。关也在旁边瞧着,慢慢地松了口气。 师惠倒是工作的很高兴。 关也的妈赵芳菲虽然出身一般,但从年轻起就是个漂亮姑娘,要不他爸也不可能相亲一眼瞧中。后面虽然他爸挣得少,让她挺操劳的,但她在一群jingcha媳妇中间也是顶会打扮的一个,嫁给张鹤堂之后,无论时间还是金钱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品味自然上来了。 一通百通,她的芳菲衣饰装修就十分高大上,里面的衣服又漂亮,师惠第一次去就被镇住了,回来后赞不绝口,以后上班都是兴高采烈的。 有时候赵小梨就会想,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是不是泥泞终于走出了呢!施恩军死了,陈宇斌死了,她妈妈正常了,人生似乎已经走过最难走的那段了。 她每天去关也家的时候,都会看一眼郁青家。她家的灯始终是暗着的,学校里虽然放了假,可行政部门都是运转的,听说代理校长余中慈认为郁家强得到后勤科科长的手段不光彩,已经将他撤职处理了。原本给张萍的摊子也收了回来,不过因为这摊子在校园里,眼馋的人太多,余中慈表示将会收归学校所有,到时候建成小卖部,由学校派专人搭理。 似乎郁家人更没有回来的理由,除了郁青的事儿。 只是这事儿对他们来说更不光彩。如果一对父母不仅不能帮助自己的孩子,还通过孩子来牟利,这也是遭人唾弃的。 但这都是别人家的事儿。赵小梨只是每天看看,就去关也家了。她其实每天的事儿都很简单,两家中间有个大菜市场,她去的时候顺便买菜,拎到关也家就行了,不过一般情况下,关也上班早,她也赶不上早饭,只能自己开门,看书到11点,在开始做饭。 关也是个地道的北方人,喜欢吃面食,吃口味重的菜。食堂里的炖菜水淋淋的,肉又进不去味,他自然不爱吃。赵小梨的手艺倒是不错,她一向是能把最普通的食材变成范围内最美味的食物的,投喂关也得心应手。 时间长了,默契就出来了,譬如第一天晚上留下饭菜在冰箱里,第二天赵小梨就会看到冰箱上贴的小条子,“昨天的菜很好吃,我想到了四川的*天气。”呃……做的是回锅肉,关也家的书架上有本菜谱,赵小梨从那里面找的菜谱。 第二天就换了个风味——地三鲜。关也得寸进尺,这回在纸条上写的是,“似乎一下子感受到了东北的冰天雪地,味道不错,如果明天有海南的椰子饭就好了,最近天冷人又累,好想去度度假。” 然后第三天自然吃到了椰子饭,虽然椰子是长途运输来的,但好在形神俱在,于是第四天赵小梨收到了她幼儿园后的第一朵小红花——一朵粉色米珠做的吊坠项链,特别的精致漂亮,赵小梨记得曾经见学校里的老师带过这样的坠子,不过那个珠子大,肯定比这个贵,但是没这个精致小巧。 她忍不住地摸了又摸,珠子冰凉凉的,特别的光滑圆润。她甚至还摩挲了一下拇指和食指,似乎摸过珠子的手都变得光滑了。 只是,收下好吗?她有些犹豫,毕竟拿别人礼物的事儿不太好。可她的目光离不开那个吊坠,这可是关也送的,只这一个原因就够了。 犹豫中就想着,要不先试试?反正关也不在,也不知道这家伙的眼光怎么样? 说动就动,她回头去把门关好,这才拿着项链去了卫生间,里面有张梳洗镜,她站在那里,将项链放在锁骨间比了比。 她左右摇摆着身体,摆着各种pose,做着各种表情看着镜中的自己,甚至还扯了扯毛衣领子,以图效果更明显一点,但可惜,镜子小了点。她有些不甘心,四处看看,从餐厅吭哧吭哧移了一把凳子过来,放得远些,踩在上面,镜子里的自己就能看全了。 今天阳光不错,从卫生间的窗户里透出来,照在了镜子上,反射出那张漂亮而又年轻的脸。里面的女孩一脸甜蜜的笑容,眼角眉间都是说不尽的笑意,整个人神采飞扬,如果镀了层光晕一般。 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说,“这家伙眼光还真不错。” 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过来的。 赵小梨吓了一跳——她其实一向很沉稳的,大概是这次偷偷戴项链,让她一下子慌了,连忙跳了下来,还差点崴了脚,急匆匆边跑边摘了项链,放在盒子里,这才扭头去接电话,然后定在了原地。 响得不是关也家的座机,声源来自于她的书包。 那里面装的是一个一直开着机从很久没响过的苹果。 赵小梨的脸一下子冷静下来,变得面无表情,然后,她的嘴角慢慢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她从一个甜美的公主,变成了冷酷的女王。 手机执着地响着,她慢慢地走过去,打开书包扣,拉开了书包底层自己缝上的拉链,拿出了手机。上面只显示了一个尾号为四个八的号码,并没有存储,她深吸了一口气,接听了。 里面传来一个男人不容拒绝的命令,“晚上七点老地方接你。” 第38章 38 五点的时候,赵小梨做好饭关上了关也家的门。路过菜市场的时候,她照旧进去买了颗白菜,回到家五点半,她洗了白菜,与粉条和过年炸好的丸子炖在一起,等着关了火,是六点整。 这时候,她才匆匆洗了手,手机发了条短信给那个人,“我自己去老地方。”然后去卧室箱子里找出了个鼓囊囊洗的发白的书包,将手机塞进去,背着出了门。 那地方离这里不过二十分钟的路,不过师惠今天白班,正常六点十分到家,她要赶在师惠到家前出门。所以出了小区,她的步伐就没那么紧张了,慢慢地在路上走着,就好像寒假里补课回来的学生。 那地方是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是建设局的宿舍,年代比起赵小梨家的房子也不差多少,只是位置好了些,这些年大量的转卖和出租,这里面住的都是些外地人了。没有物业和保安,没有监控,隔壁的住户可能三个月换一次,谁也不认识谁。 她沿着街边如同影子一般溜了进去,然后在一个个淡漠的行人中穿梭,找到了八号楼,准备转弯上楼的关卡,她听见有个声音叫她,“小梨!” 她一向听力出众,声音听过便忘不了了,几乎不用想,她便知道,这是关也。 可她仿若没听见一样,照旧往前走,路过了八号楼,走到了九号楼,穿进去,关也追了上来,拍了她的肩膀,“小梨?” 赵小梨扬起了惊讶的脸,“你怎么在这里?” 关也的脸上是还没消散的着急的模样,他的手有些紧的捏住了赵小梨的肩膀,故作轻松的说,“哦,我回家想起有东西要买,就来这边的大超市,看见个影子像你,就追过来了。你怎么在这里?” 他回答完,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小梨。 真是个难题啊。 小梨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你……这么关心我啊!” 一句话,关也的脸红了,他结结巴巴,“我……我……对,”似乎鼓足了勇气,“我关心你。我……” 再多的话,他却也说不出口了,赵小梨也不需要他说,“我知道,项链很好看,我很喜欢。” “可你没收。”关也显然是回过家了,他的口气里有不少落寞伤心的感觉。 “不,不是,”赵小梨偷偷瞄了一眼表,已经六点四十五了,“我家里不适合放这样的东西,是暂时存在你那里的,我收了。那个,我也是去超市的,院子里的阿姨说今天超市卫生纸特价,要不我们先过去,我怕抢光了。” 这里的确是条近道,原本那个大超市在另一条街上,需要绕行才可以,但这个小区没有物业保安后,前后门通畅,直接穿过去要省不少时间。 关也认真地看着赵小梨,他叹口气,选择了相信,“走吧,我的车还停在街对面呢!”他匆匆看到赵小梨的身影,直接就停车跨马路过来的,车子这会子还不知道有没有被罚单。 赵小梨就很顺从的点点头,“好啊。有车正好可以多买点,好像是特惠,可以屯点东西。对了,你家缺什么吗?我可以一起帮着买,你太忙了,这些平时顾不上,不知道那些东西好用吧!”她小声的嘟囔着,像个小管家婆。 关也却打心眼里高兴起来,他喜欢赵小梨参与他的生活,也喜欢和赵小梨一起挑东西的感觉,他觉得那像是一家人,于是毫不客气地说,“是啦,卫生纸也没了,等会多抢两袋,洗衣粉香皂和洗头膏也见底了,鞋油似乎也没了……” 他似乎要把家里的东西都数落一边,赵小梨想起他家侧卧柜子里的那堆日用品,也不去揭穿他,只是带着笑听他扯。 路过门口的时候,一辆挺普通的桑塔纳开了进来,路过小梨的时候慢了几分,小梨不留痕迹的瞄了车子一眼,然后就跟没看见一样,跟着关也出了小区。 到的时候,超市里的抢购还在进行,人虽然没有白天多了,可依旧在结账处排出了长长的队伍。赵小梨买了两提卫生纸,顺便帮关也扫荡了一堆日用品,结账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关也原本还想跟她多处一会儿,可这个点实在有些晚,于是直接将赵小梨送回了家。 许是因为介绍工作的原因,师惠对关也的态度好了很多,瞧见他就将人迎进门,还问了一串去哪里了,也不知道留张条,你们谈恋爱我没意见的话。关也自然是受不住的,连忙就告辞了,倒是师惠跟在赵小梨屁股后面感叹,“这男人动不动脸红的跟猴屁股似得,他是处男吧。” 赵小梨压根不会理会她,直接往自己屋走去。 师惠跟在她屁股后面嘟囔,“我跟你说,你别以为只有女人这样,男人也很讲这个的,对破他处的女人记忆深刻着呢!何况关也那孩子,人又好,心底也善良,你要是跟了他,他才不会……” 赵小梨猛然回过了头,盯着她妈。她的眼神是带着侵略性的,让师惠猛然闭了嘴,赵小梨这才说,“太晚了,我要换衣服睡觉了,妈你也睡吧。”直接关上了门。 “这死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门一关,师惠就做了个捶门的动作,可她也只敢这样了,小梨从来跟别的孩子不一样的,她九岁就敢拿着菜刀要去剁欺负她的小孩,那时候谁不知道赵家的小丫头厉害,也就是这几年她大了,才收敛起来,闲话也少了。 可师惠自己知道,她倒是越来越觉得赵小梨厉害了,是那种不露声色的厉害。 因为没人敢欺负她了。 她摇摇头,瞧见赵小梨是真不准备出来了,只能关灯回了屋。 屋子里的赵小梨等到外面灯暗了,这才关了窗帘,锁了门,拿出了书包中的手机——她到了超市去了趟厕所,匆匆忙发了条短信解释——“路上遇见熟人,今晚见不了”,然后调了静音。 一路上她也担心这人暴躁,这人脾气一向不怎么好,喜欢一些很极端的东西,赵小梨虽然不怕他,但是有种生理性的慌张。 果然,那人是看见她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通情达理了许多,他回了句,“明天听我指挥。” 时间是两个小时前,几乎是她发过去短信,这人就回了。 难得的及时,真是奇怪啊。 赵小梨回了个,“好的。” 第39章 39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赵小梨也并没有因为一次错过而辗转反侧,她睡得挺好的。倒是师惠,吃早饭的时候还满脸呵欠,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样子。早饭做得面条,她也没什么胃口,挑了几根在碗里晃荡了半天,才勉强吃下去。 这样子倒是很少见,赵小梨问她,“你有什么事儿啊。” 她的确是关心,师惠劣迹斑斑,她真怕她惹出什么事来。可转眼一想又不对,师惠并不是胆子大的人,拿她五百块是敢的,若是别人的五百块,她妈绝对不敢的。 “没大事。就是老板要来视察,他们说他要求可严格呢,玻璃要一尘不染,厕所也要干净的跟厨房似的,有洁癖。我昨天打扫了半天,也不知道干净了吗?担心了一晚上。”她艰难的笑笑,这是赵小梨难得看见她有工作压力的时候。 不过很快,师惠就转了话题,八卦起来,“你知道大老板是谁吗?就是赵芳菲的现任丈夫,关也的继父,叫张鹤堂。听说公司开的可大呢,你看芳菲衣饰已经很好了,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小买卖呢!这不是刚过了年吗,说是每年他都会抽一天跟大家吃饭,还有礼品送呢。挺讲究的这人。” 赵小梨就知道应该是所谓的年会。一般情况下年会都在年前开了,赵芳菲这边只是个给老婆练手的小生意,他八成年前没时间,所以就推到了年后。 赵小梨松了口气,安慰她,“你都收拾好了就行了,今天去了再维护维护,他一个大老板,怎么可能跟你计较?上午,下午?” 师惠难得好说话,拍着嘴巴打着呵欠断断续续地说,“谁知道,自己……的地……方,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呗~!我还……还不是……为了你,等你上……上大学了,我们就……卖房子搬……搬……搬走!”她终于打完了那个打呵欠,抹着眼泪跟她说,“到时候换个城市,谁知道原先的事儿。” 她说完还等着赵小梨附和,可很久也没听到声音,往一边一瞧,赵小梨都傻了。师惠不在意的撇撇嘴,“你什么样啊。不过,关也这小子是挺好的,我都打听了,他妈改嫁,他爸的房子和赔偿金全给他了,要是嫁给他,有房有车有钱是肯定的。再说,他妈如今混得好,虽然有个小儿子,肯定也能帮帮他,日子不要太舒服。你要是真喜欢,也可以,只是他妈那人瞧着不太好说话,你以后要费劲了。” 她喋喋不休,连结婚的事儿都想到了,还说什么如今大学就能结婚,“算算也合适,谈三年恋爱就结婚,正好,说不定你毕业连孩子都生了,我替你带着,不耽误工作。” 因为实在是太过惊悚,赵小梨站起来的时候还碰到了椅子,“我去关也家了,你赶快上班去吧,万一老板第一次检查你就迟到,连工作都保不住了。” 师惠这才想起来,连忙扔了筷子往里屋跑,噼里啪啦的换衣服拿包,赵小梨想想她妈也是为她考虑,虽然不但不靠谱还很惊悚,可毕竟是这么多年第一次,语气就柔软了一些,叮嘱她,“这话在家里说说听就是了,你到了工作的地儿,可别乱说。” 她还真怕她妈上去跟赵芳菲和张鹤堂攀个亲家,那就有的好看了。 师惠哦哦哦的答应着跑出去,又跑进了厨房一趟,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关门的时候还叮嘱说,“我晚上回来晚,你让关也陪着你吧。” 等关了门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赵小梨有些老成的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可显而易见的,她其实是挺高兴的,嘴角都忍不住是上扬的。兴许是这样高兴的时光太少了,她没有急着去关也家,而是坐在自家的餐桌前,发起了呆。 今天她卧室里的门没关,她能看到一整扇窗户。 冬天这里是不供暖的,楼上大部分人家,包括她妈的屋子里的窗户,为了不透风,都用厚厚的塑料布裹上了,可她房间的并没有——他们家原本就是北向的,如果包上,整个屋子都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窗外是一颗掉光了叶子的老白杨树,夏天的时候郁郁葱葱的,树叶能遮瞒了窗户,浓密到换衣服都不用拉帘子。而如今,叶子早就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偶有几片没掉落的枯叶,在风中晃荡着。 如今她坐在餐桌前,不知道怎么的,却想起了她妈所谓的大学结婚生子的荒谬话,眼前的树也不是光秃秃的了,而且慢慢的长出来翠绿的芽,叶片越来越大,遮住了房间的窗户,遮去了这些不愉快不想回忆的岁月…… 电话就是这时候响起的。赵小梨似乎怔了一下,才从幻想中清醒过来,她双手扶桌,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向左卖了一步,离开了位置,将椅子重新放好,这才慢慢地走向了卧室。 ——她并不担心铃声会停掉的,这人其实在施恩军死后,就只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让她对他们的关系闭嘴。现在一而再地找她,自然不是想要做些甚么,而是郁青杀死了陈宇斌和施恩军的事儿刺激了他,他需要作出妥善的善后。而她就是最大的隐患。这个息事宁人的时候,人肯定是不能弄死的,只是不知道是给钱还是威胁,或许两者都有?说不定,他妈换城市的想法,就要实现了。 这时候的电话八成是司机打来的,没有完成任务,那家伙会不停地打。 果不其然,她过去的时候,铃声已经响了第二遍了。 她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仿佛拍掉了一身的尘土,也仿佛拍掉了一身的负担,将电话接了过来,里面的男人显得有些焦急,冲她说,“我在小区路南,请马上下来。” 赵小梨照旧是背上了昨天的那个书包,关了门下了楼。小区离着学校近,街道两旁有不少小卖铺,如今寒假很多都关着门,门口的位置就成了停车的地方。那辆旧桑塔纳果然停在正对面,赵小梨没有立刻过去,而是打了个电话给司机,“往前开,拐到顺林路上,再停下。” 这司机她见了多次,只为完成任务,果不其然,听了赵小梨的指挥,车子很快开走了。 赵小梨走了一段才拐到顺林路上,坐进了车子,司机一边向着老地方开去,一边多问了一句,“怎么要到这里上啊。” 赵小梨自然不会告诉他,大年三十的时候,一群屁孩子打□□,将这条路上的监控打坏了很多,“有熟人在小区门口。”她这样解释。 司机没再说话,反正这事儿也都是很隐秘的,否则他家老板刚创业的时候才坐这种老式桑塔纳吧。更何况,这车上还故意贴了深色膜,从外往里看,后座上的人一点都看不清楚。 地方并不远,车子很快开了进去停在了八号楼前,赵小梨没有问那个人何时来,直接上了楼,开了102的门。 里面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重新装修过,显得十分的温馨漂亮。赵小梨关了门,去厨房将烧水壶洗了洗,烧了壶开水,顺便从书包中拿了个纸包出来,将里面白色粉末放在了凉水壶中,切了几片柠檬,将烧好的热水到了进去。 然后剩下的工作,就是等待了。 她没有乱走,书包被系好放在了鞋柜上,自己则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待。时钟一分一秒的在走,如果说早上在餐桌前她的发呆,眼睛里充满的是绿色的希望时,而如今,她的目光是灰暗的,麻木的,空洞洞的,里面仿佛什么都没有。 到达的时间是九点半,随后十点,十一点,十二点。 人都没到。 赵小梨觉得有点诧异,如果是早上去巡查的话,那年会就该是中午,他不应该让司机一早来接他。如果是下午的话,这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她的手有些出汗,不是紧张,而是对不能控制的事物的一种不确定感。只是她的定力一向好,她是不能主动打电话去的,他们之间她也从没主动过。 她想了想,又坐了下来,再次开始静静地等待。 这屋子向南,屋子里的阳光渐渐地变短,又渐渐地变长,时钟指在两点十五分的时候,电话在桌子上跳了起来。 赵小梨连忙低头去看,是司机的号,她接了过来,里面的人匆忙说,“张董出事了,你先回去吧,今天肯定见不了了。” 第40章 40 显然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司机说完了就挂了电话,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听着电话里嘟嘟嘟的声音,赵小梨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也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事儿出的太突然了。 张鹤堂这个人她是知道的,这人一向是冷静细致,施恩军和陈宇斌都觉得她们小姑娘翻不出手掌心,所以一向没有遮掩,说话也是大大咧咧有什么聊什么。但这人不一样,他从不说自己的事情,从来不留一点把柄,即便是施恩军这样知根知底的人,他也不曾在他们面前,对自己和郁青动手动脚。 她看了一眼这间不大的房子,张鹤堂向来是在这样隐秘的没有外人的房间里,才会露出本来面目。 所以,施恩军和陈宇斌是最容易除掉的,因为他们都暴露了自己的弱点。而张鹤堂反而最难,他喜欢什么,害怕什么,她们一无所知,就连他的身份,也是陈宇斌偶尔不经意间露出来的。 这样缜密的人,能出什么事呢! 可她并不能猜出什么。这个地方也不应该久留。 她将凉水壶提到了厕所,将水完全倒在马桶里,里面泡着的几片柠檬也拿出来撕碎了扔了进去冲走,然后又用流水将壶里里外外来回冲洗了不下十次,这才将它放回原处,背起书包,关上灯,出了门。 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关也的家中——她今天请假的时候就说了,今天要在家里收拾收拾书,只能给他做晚饭。她在途中还买了菜,只是没想到一进门,竟看到关也坐在沙发上。 赵小梨心里一突,但随即就稳稳抓紧了手中的塑料袋,“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今天不忙吗?” 关也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在赵小梨的记忆里,关也从来都是温和的,即便是第一次见面,他都不曾用这样的目光打量过她。她有些奇怪地笑笑,“你怎么这么看我?”然后就往厨房走去,边放东西边说,“我买了豆角和切面,今天做焖面吧。你不是挺喜欢吃这个的?” “你没在家收拾书。”关也从她背后肯定的说。 赵小梨的手一顿,继续理着东西,“收拾了,收拾到一半觉得闷得上,出来逛了逛。” “不是出来逛吧。”关也继续说,“林汉民说你早上九点半就出门了,坐了一辆老桑塔纳,不知道去了哪里?你坐的谁的车?你去干什么了?” 躲过了摄像头,居然还是被人看见了。赵小梨有些懊悔当时没更仔细一些,可她也知道,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院子里那么多认识她的人,她不可能都避过去。她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扭过了头,去看关也。却发现他的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满了,这家伙虽然抽烟,但从不过量,这是她第一次看他抽这么多。 若是平常,她会上前将烟夺过来——他们之间已经熟稔到这种地步了。 而今天,她没有。赵小梨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被烟气笼罩的男人,问他,“你怎么跟林汉民又说话了,他向来嘴巴里没真话的。” “他说车牌号是9326,而上次我在建设局宿舍见到你时,路过的那辆桑塔纳的车牌号也是9326。我从小喜欢车,没事就在街上看车牌,对这些东西向来敏感。”关也隐在烟雾里,看不清表情,“我去了建设局,不过没看见那辆车,想来是早开走了。” 赵小梨并没有松口气,她知道的,既然关也选择说出来,那么肯定还有转折。 果不其然,关也放下了手中的烟,狠狠地扎在了烟灰缸里,然后站了起来,俯视着她说,“我没看到车,却看到你从八号楼走出来。你走的特别小心翼翼,不停地看四周,显然是怕有人发现你,不过你的反侦察能力并不算很强,我一直跟在你身后,看到你进了菜市场,才取车开回来。” 他向前一步,赵小梨退后一步,“上次我在那里看到你,你说是抄近路去超市,也是去那个地方吧。你是去找谁了?你有秘密瞒着我。” 赵小梨真是想说我有的,有很大很大的秘密,大到连亲生母亲都不能说,自己夜里都会惊醒,生怕梦话说出来。 可是她不能,她对面的这个人一家子都是警察,如今在房间里,还有他爸爸和哥哥的遗像,他最近进入刑警队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不让他出外勤,他是费尽心思才进去的,她怎么能说呢! 她对关不是没有信任,可她并不能肯定当这份信任和他的信仰哪个更重要。更何况,郁青已经为她扫除了所有的嫌疑,她并不需要暴露自己,那样,郁青的死算什么? 她慢慢地又退了一步,决定还是不露声色。 “是替郁青去的,她……”她的话没说完,因为关也又向前了一步,将她堵在了桌子和关也中间。男人呼吸间吐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脸上,热乎乎的胸膛贴在她的身上,他们之间已经近得没有距离了。 在这样短的距离中,赵小梨抬眼即可看见关也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那里面倒映的全部都是她,充满了关心和痛苦,这让赵小梨的胸口有些闷闷的,她想说些什么,可有些话却是永远都说不出口的。 好在,关也替她问了出来。“你……你和郁青,是一样的,对吗?” 这句话就是泄洪的大坝,一旦打开,就一泻千里,再也收拢不住了。 “他们欺负你了对不对?你们没办法才反抗的是吗?郁青的孩子不是施恩军和陈宇斌的,还有其他人是吗?是谁?你在想办法对付他是不是?” 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不由自主地带着颤抖,问得那么的痛苦,仿佛每句话都扎在他的心口。 他是疼的。 赵小梨知道此刻被暴露了,她应该绞尽脑汁蒙混过去的,可她此刻想的竟然是这个男人竟然没有嫌弃她,可真是个好男人!跟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都会过的幸福吧。如果骗过他就好了,像她妈说的,说不定大学就可以结婚生孩子了。 可惜,他知道了。 她猛然间笑了,那笑容太灿烂了,连关也都愣了一下,然后就瞧见赵小梨抬起脚,慢慢凑了过来。他的身体都僵掉了,然后这个女孩,用那双微笑的眼睛跟他对视着,轻轻地亲了他一口。 啪的一声。 柔软的唇一触即离。关也随即就感到一股大力袭来,赵小梨竟然将他猛然推开,她拽起自己的书包,往前跑了几步,扭回头来说,“你怀疑什么,自己去查!我没有。” 她怎么可能承认呢! 只有她见了郁青最后一面,那个丫头说我死了你就可以活了。 郁青帮她留下的生路,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不要了呢!要死,也要杀了张鹤堂再说。 她转头往外走,却听关也追着她喊,“小梨,你妈去世了。” 第41章 41 赵小梨转头往外走,却听关也追着她喊,“小梨,你妈去世了。” 在后来的回忆中,关也依旧记得,赵小梨当时的一丝一毫的表情动作。那副动作就像是电影里一帧一帧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定格了似的。 赵小梨如旋转一样的扭回了头,她的眼睛是瞪大的,嘴巴无意识的张开着,她完全是震惊的表情。甚至,她的书包都从手中掉落下来,砸在地上,滚出了三四个粗胶带。 她的声音并不大,或许因为没见到尸体,所以也没有声嘶力竭,而是一副讲理的样子说,“不可能。她去上班了。他们今天年会,她还挺紧张的。” 越是这样越让人心疼。 关也如何能告诉她,她就是在芳菲衣饰等待着张鹤堂,他甚至猜测,连突如其来的要上班,都是师惠设计好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很艰难地说,“小梨,我知道你不相信,但你妈妈已经去世了,她在芳菲衣饰,抱着张鹤堂跳楼了。我带你过去见她好不好?” 赵小梨仿佛脑袋已经断了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一面慌张地低头去拾捡东西,一面点头,泪水就这么啪嗒啪嗒的滴在了地上,“好。” 师惠去世的现场挺惨不忍睹的。 她负责整个芳菲衣饰的保洁,张鹤堂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往前靠,都想给大老板留下好印象,只有她一直待在卫生间里没出来,不过这时候,也没人在意。 芳菲衣饰开了七年,张鹤堂每年的程序都是差不多的,十点钟进来由赵芳菲陪着在公司里转一圈,然后去办公室里听听他们的汇报——其实只是走个过场,芳菲衣饰虽然经营的不错,但对于他来说也是小买卖,既然给了赵芳菲,就不可能再插手,但不是为了表示重视,顺带秀恩爱吗。 等到时间差不多十一点了,张鹤堂就和赵芳菲去定好的饭店带着他们聚餐。当然,作为大老板,他是不会从头陪到尾的,一轮敬酒过去后,12点钟他就撤了,留下赵芳菲陪着员工吃饭抽奖。 今年同往常一样,只是开会到一半的时候,张鹤堂起身去了趟厕所。这在往常也经常发生,所以才有人交代师惠打扫的干净一些——他去年就挺不满意的,因为洗手台上有水迹。 只是这一次似乎时间格外的长。毕竟所有的人都等着张鹤堂,他是今天的大主角,这样的目光聚集的等待下,每分钟都过得要比平日里长。十分钟下面的嗡嗡声就抑制不住了,赵芳菲也觉得奇怪,示意秘书去小王去催一催,结果没两分钟就听见小王的尖叫声。 “张总!”他是这样叫的。 这声音显然不对,赵芳菲以为是张鹤堂犯病了,拔腿第一个往外跑,随后后面的员工们也跟着站了起来,呼啦啦一群人奔向了卫生间。 这里因为要接待客户,所以卫生间建的特别的高大上,不但都是大理石装修,还有一面特别大的窗户,用来通风换气。 赵芳菲是第四个进入这里的人,她闯进来的时候,能清楚地瞧见师惠坐在窗台,用根麻绳紧紧的勒住了张鹤堂的脖子,张鹤堂此时已经满脸通红,浑身无力,显然没了反抗的力气。 王秘书一脸惊恐地跟师惠商量,“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杀人是要犯法的。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能够坐下来安安静静的聊聊呢!你手里可是一条人命啊,人没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就算你不在意他,你总要在意你自己吧,你家人你的老公你的孩子,你都不要了?” 此时人已经涌了进来,师惠显然有些紧张,她向后靠了靠,吓得赵芳菲连忙说,“师惠,话都好说。你难道要留下赵小梨一个人活着吗?她那么小的女孩,已经没了爸爸,再没了妈妈,顶着个杀人凶手女儿的头衔,怎么在这个社会上生存?”她显然是打探过关也身边的事儿的,所以知道赵小梨。 可没想到不提这个师惠只是不肯松手,提了这个,师惠脸上却更决绝了,她看着涌进来的一群人,冷笑着说,“没有什么要谈的,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这世界上哪里有我们穷人说话的份儿,我要是放了他,他就死不了了。我还得进去,小梨还得一个人过活。不如我死了她活得更好。” 她手中的张鹤堂显然已经快不行了,脸上呈现青紫色。赵芳菲也急了,想要扑过去,却又不敢,只能往前挨,她冲师惠说,“你不要赵小梨了,可张鹤堂还有两个孩子呢!大女儿今年刚订了婚,还等着他给孩子办婚礼呢!小儿子今年才上小学,你也是养着单亲家庭的孩子,没了爸爸的孩子,你知道有多可怜的。” 这话赵芳菲原本是想博取师惠的同情心,却不想她说完后,师惠不为所动,看她的目光就跟看傻瓜一样,“我不会说为什么,但他死活该,至于孩子,摊上这样的爸爸,是他们倒……” 她话音未落,赵芳菲竟然一个猛扑扑了上去,试图去跟师惠抢夺张鹤堂。这一瞬间,后面不少人也下意识的跟上去,想要夺人。可万万想不到,师惠早就料到了这一刻,她竟然猛然一个转身,就松了张鹤堂,将他的上半身塞到了窗户外面——窗户是大开的。 猛然吸入肺中的空气让张鹤堂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他开始不停挣扎起来。师惠一个女人没了麻绳并不能完全控制住他。而此时赵芳菲已经扑到了跟前,扯住了她的衣服。师惠看了一眼后面也要跟上的人,一脚踹在了赵芳菲的心窝上,她则带着张鹤堂靠着那股反力,跌出了窗外。 十八楼跌下来,人早就血肉模糊了,关也想了半天,也没带赵小梨来案发现场,他在路上把经过大体说了说,给她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瞧着赵小梨不哭不闹只是很安静,这才带她去了警局。 因为这场谋杀案,今天警局特别的忙碌。目击证人就排成了一排,热闹的好像菜市场,乱哄哄的。瞧见关也,张戈连忙放了手中的活,扑了上来。 他意外的看了一眼赵小梨,然后问,“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避嫌吗?”死者毕竟是关也的继父,再说他跟赵小梨的关系也很亲密,单宇直接让他休假了。 关也小声说,“我领她来看看她妈。” 张戈一把把他扯到一边去,瞄着呆愣的赵小梨,压低了声音说,“那也不该你带来,你妈和你继妹就在里面呢!这要瞧见了,打起了你帮谁?” 关也忍不住说,“这事儿我跟我妈解释就是了。” “解释个头。人我带过去,”张戈向来跟他关系好,替他出主意,“你去看看你妈,你妈吓坏了,师惠……师惠临掉下去的时候,还踹了她一脚,在心窝上,好像挺厉害,我瞧着脸色不对,你去看看吧。” 一听受伤,关也就急了,他哪里能不顾自己的亲妈?想了想只能回头去跟赵小梨解释,可她早就听见了,压根没等关也张口就说,“你去吧,我自己看就可以。”她的脖颈特别长,挺直了就像是只骄傲的天鹅,让关也想到了那次林汉民欺负她的时候,她就是用这样疏离的态度,坐在派出所中的。 这让关也感觉很不好,他觉得自己应该陪着她的,他有种赵小梨会飞走的感觉。 他脚步迟疑,张戈推了他一把,终究亲妈重要,他匆匆忙冲着赵小梨说了句,“你待着,我马上回来。” 他一走,张戈就松了口气,带着赵小梨往旁边走,找了个犄角旮旯的地儿让她坐,“那边张鹤堂的家属在,你先别过去了,他们情绪有点失控,人又多,你过去容易吃亏。等处理好他们,我再叫你。” 赵小梨一直显得很沉默,刚刚关也走她也没说过话,她应该是受了刺激太大了,这会子也没闹腾,点点头,自己坐那里了。只是用那双特别大的眼睛盯着张戈请求,“我妈她还好吗?他们不会对她做什么吧。” 张戈被看得心里酸酸的,这丫头就一个人了,连个亲人可都没有了! 他摇摇头,“怎么会?你放心好了。对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盯着他,他才小声说,“那个,你妈其实最后给你留遗言了,她想给你发短信,可能事出突然就没法出去,存在草稿箱里了,只是手机不能现在给你。她说她爱你,你要好好生活。你……可要坚强啊!” 这是赵小梨这么长时间来,猛然间感觉到了知觉回到了她的身体上。 她突然想起了今天早上,她妈那些叮嘱,那些不切实际的畅想,她妈是想脱离这里跟她过平淡日子的吧,她妈是想看她结婚生子替她抱孩子的吧。 可……一切都没了。 她的心仿佛被攥紧一样,整个人都不能呼吸,她咬着嘴唇死死地忍着,她不想柔弱的哭泣,可细碎的抽噎声还是漏了出来。她瘦小的身体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就像是在风中的一片即将要吹落的枯叶,抖动着,害怕着,她再也没有家了。 关也面前,张大小姐猛然站起来,恶狠狠地说,“你带她来,关也,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家人吧。” 第42章 42 关也站在赵芳菲身边,跟张大小姐张檬对视着。 他的面容平静中带着隐忍的愤怒,他问张檬,“我是谁家人?她为什么不能来?” 因为刚刚哭得太厉害,张檬已经将原本精致的妆容洗掉了,露出了一张素脸,更能看见她眼中的红血丝,她瞪着关也仿佛看在笑话一样质问他,“你不跟我们一起住,难道还不要叫他一声继父吗?他对你没什么不好吧,关也,我知道你跟外面那个死丫头有来有往,你不会为了个□□的女儿,连继父都不要了吧。” 显然那两个字刺激到了关也,他想起了赵小梨捉摸不定的行踪,还有那些隐隐的猜测,不由怒火冲天,“张檬,把嘴巴放干净点。” 张檬却不屑地笑了,“干净?他们家里有干净人吗?” 说完,她便一把推开他,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关也当即便拔腿跟上,却被赵芳菲死死的拉住,这个不曾对他和赵小梨之间的关系有过任何评价的女人,现在满脸都是愤恨,“你要干什么去?去护着那丫头?她妈妈杀死了你张叔,那是我丈夫,是你弟弟的爸爸,关也,你不会这么良心吧,不准去!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不准去。” 她死死的扯着关也的衣襟,关也却不能蛮力的挣开,只能低头跟她妈商量,“她一个小姑娘,张檬那么混,你又不是不知道?伤了人怎么办?” 她妈眼睛里已经是一片怒火,或者是,当师惠推着张鹤堂在芳菲衣饰落下的时候,她眼睛里就已经充满了一片怒火了,这片火烧光了她的理智,让她成为一个充满了愤怒的人。她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伤了就伤了,死了张家也有本事办成正当防卫,这是他家欠我们的。” 那股子狠劲儿,让关也生生地打了个抖。他边挣扎边往外看,张檬已经站在了赵小梨的面前,她的跟班已经将赵小梨围了起来。他已经来不及讲理了,狠狠地直接脱了被拽住的外套,冲着他妈质问一句,“你觉得一个女人不好好活着,为什么要杀张鹤堂,他无辜吗?” 他冲了出去。 外面,赵小梨平静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她身边跟着两个男人,都是穿的便装,应该是保镖,一来就将张戈隔开了。这个女人刚刚居高临下地喝斥她,“你居然能这么平静的坐在这里,我的爸爸死了!你竟然一点都不愧疚!” 赵小梨这辈子经历过不少这样的情形。她虽然学习好,可却是单亲家庭,有那样一个妈妈,小孩子们最是势力的,他们羞辱她取笑她,甚至围起来绕着她转叫她小/婊/子,这都是她经历过的。她从那样的生活中厮杀出来,最终成为起码不被学生欺负的存在,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这样的情形。 她原先的选择是,如果只是挑衅,便装作不知道,如果要打架,那么便一击得手。 可今天,她却无法再若无其事了。 她的妈妈,为了她放弃了生命,杀了那个人渣,她怎么可能在人渣的女儿面前示弱? 她慢慢地抬起了头,站了起来,跟这个不过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平视着。仿佛是看笑话一般,张檬不屑地向前走了一步,跟赵小梨脸对脸,她身后的保镖下意识的向前走,将他们围在了一起,只要小梨有任何威胁的动作,他们都可以阻挡。 她们的差距太大了,对面的女孩即便洗净了妆容,可也是看到她脖子上的钻饰,身上的名牌服装,手中的名牌包,脚下的名牌鞋。当然,还有她身边这两个保镖。 可小梨呢!她穿着球鞋,校服裤子,还有那件关也买给她的黑色羽绒服,站在张檬面前,就跟个灰鸭子一样。 许是这样的落差,让张檬觉得赵小梨一点威胁都没有。她抬起手毫不犹豫的冲着赵小梨扇了过来,“小/婊/子!”她怒骂道。 没人想到的是,赵小梨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大家小姐精心保养的手和赵小梨常年做活的手自然是不同的,张檬很快就发现,自己不能移动分毫。而她眼前的女孩,却没有放手的意思,甚至,她还说,“我是小□□,我妈是□□,如果张鹤堂那么清白,怎么会招惹到我妈?该道歉的应该是张鹤堂!他才是个道貌岸然的卑鄙小人!” 张檬显然被激怒了,她狠狠地甩动着手,想要挣扎开赵小梨的钳制,可惜,她压根没有这个力气。这让她更加暴躁起来,她一边冲着旁边的人打眼色,一边怒骂,“你妈那么贱,谁知道她是不是妄想纠缠我爸拿钱!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为了钱什么都能卖!更何况你妈都卖了这么多年了,早就没有廉耻心了。我爸就是太好心,居然让这种人来公司,给她走正道的机会,你们这是恩将仇报……”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啪的一声,赵小梨用空闲的另一只手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张檬整个人都懵了,旁边的保镖这才反应过来,冲到了两人面前,一个人扯开了赵小梨,一个将张檬护住。 保镖的劲儿太大了,即便是短暂的接触,赵小梨也感觉到自己被扭到背后的双臂不可控制的疼痛起来,她被像只老母鸡一样插着翅膀狠狠地压到地上,脸贴在了地面上。 她听见张檬走过来的脚步声,然后这个女人用手狠厉地拍着她的脸,“敢打我?你知道不知道张家是干什么的?你知道不知道我就算在这里把你这样,也没人敢管?不想让别人说你妈是□□,你信不信,我保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烂货,还有你,也是个烂货!” 她说完就站了起来,命令道,“把她拖到我爸那里,让她给我爸磕头。不,”很快她就改变了主意,她恶狠狠地说,“把她弄到外面,把衣服脱了,让她跟她妈一样当当□□。” 赵小梨几乎立刻挣扎起来,可她如何能够挣脱的了一个大汉呢! 很快,她感觉自己仿佛是包货物一样,被拖动起来。她用脚不停地蹬着地,试图延缓速度,她还想大声地喊出来,却被人捂住了嘴。 她一直以为张鹤堂只敢暗着来的,可万万没想到,原来,他们也可以明着来。 …… 张也一挣脱赵芳菲,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几乎想也没想,直接就扑了过来。他是赵芳菲的儿子,过年过节会出入张家,保镖都认识他,更何况,他是警察,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几乎下意识的,保镖停了下来,关也一把推开他,将赵小梨抱在了怀中。他冲着张檬怒道,“你够了!这里是警局,你想闹事吗?” 张檬显然并不怕他,瞪眼看着保镖,“没听见我的话,快点去做!” 倒是张戈配合默契,直接叫了几个兄弟过来,张檬还没摆出架子,就听见关也皱眉道,“都关起来。全部戴铐。” …… 张檬和赵芳菲不服,但好在知道这里不能闹,很快安静下来。此时此刻双方家人肯定不合适在一个大厅下,关也带着赵小梨,就去了陆雪他们那边,找了个空房间坐了下来。 赵小梨不说话,脸又红彤彤的,刚刚没少被打。关也也没直接开口,而是翻了个急救包出来,拉了凳子坐在她面前替她上药。 酒精涂抹到红肿的脸上,赵小梨略微有些闪躲。关也看她有动静了,这才教训她,“她人多势众,你不能稍微忍忍,等我来了啊。这样多吃亏。” 赵小梨不吭声,可关也能看出来,她就像是个河豚,如今气大发了,整个人鼓囊囊的。 他干脆又拿酒精擦了一下小梨的脸,刺痛让赵小梨终于发出了一声嘶,关也再说她,“你信我好不好?我不会害你的。建设局的小区以后不要去了,你书包里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就当没有产生过念头好不好?” 赵小梨抬头看了一眼关也,他一脸的真诚。她问,“你还知道什么?” 关也有些为难,可赵小梨就那么看着他,他无法逃避。何况,有些话总要说清楚的。 他左右看了看,确认屋子里没人,这才说,“施恩军,陈宇斌和张鹤堂是一伙的吧。施恩军拉皮条,介绍你们给他们认识,从而收取钱财。你和郁青决定反抗,施恩军的药是郁青放的,可元旦那天是你提议买了百合送给校领导,引他犯病的是你。 郁青那两部手机也不是一开始就在身上,你那段时间经常去他家,有一次陶慕带你去,他半路跑了,你是那时候把自己的手机给她的吧。她给陈宇斌约了时间,你去动的手。郁青应该不那么快死的,她应该是计划和你把张鹤堂除掉才自杀的,只是因为我们提审了她父母,她觉得暴露了不想面对世人眼光,才这样做的。 你两次去建设局的那间房子,书包里有大量的胶带等物品,我不知道你准备怎么办,可料想用到了这些东西,肯定不能像是过去一样了无痕迹,你是要死拼了吗? 你恨他,我理解。可如今他死了,不管阿姨原先什么样,可她真的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小梨,就当没发生过,我会护着你,劝我妈他们那边收敛的,将这个案子就这么了了,日后……做个普通人吧。” 他这话藏在心中并非一两日,从郁青出事的那天这些疑惑的种子就已经生根发芽了,只是他不敢信或者不愿意信而已。可时间越长,证据越多,他不是没有痛苦过,夜里看着爸爸和哥哥的遗像,他会觉得自己愧对他们,愧对自己的职业。 可当再次看到赵小梨时,那股子愧疚就不见了。不仅仅是喜欢,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不是对赵小梨的,而是对那群人渣的。难道有钱有势就可以这么肆意妄为,就可以这么毁了一个女孩的一生,那时候他只知道有陈宇斌和施恩军,而今天,他知道有了张鹤堂,他还想问,你也有女儿啊,人渣。 当同情战胜愧疚,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跟踪赵小梨,生怕她真的再动手——第一次建设局遇上就是这么来的。 他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师惠死了,应该是伤心的吧,的确是很难过,可也有一种放松,他觉得自己不再正义了,不再心底无私了,他变成了个自私的人,他想的是,虽然很遗憾,可小梨安全了。 这种自私让他自己都不能原谅,更遑论说出口。但为了赵小梨,他依旧是说出来了。如果要承担愤怒的话,他宁愿自己承担,而不是让小梨生活在愧疚里。“别让阿姨白费了心思。” “我妈翻过我的屋子,”赵小梨终于开口了,“年前的时候,我一直觉得她不合格,看不上她,认为她除了懒还会偷我的钱,我只查了放钱的箱子,没有去看我的日记本。其实有端倪的,她挺不正常的那段时间,我却压根没注意,还指责她偷了我的生活费。” 关也想要抬手抚摸抚摸她的后背,去安慰她。可赵小梨躲过去了,“我也想当普通人,”她平静地声音下仿佛藏着无尽的怒火,“可就让张鹤堂这么死去吗?我妈是勾引他失败而恼羞成怒的□□,他不过是个无辜的受害者,这样放过他吗?” “你想做什么?”关也觉得有点不好。 “让他们身败名裂!”赵小梨看着关也一脸紧张,不由笑了,伸手去抚平了他眉间的皱纹,“别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只是名声会不好,你可以离我远点的。” “不,我都会在的。”关也叹口气,肯定地说。 第43章 43 混乱只是暂时的,这起谋杀实在是太清楚明白不过。 赵芳菲包括芳菲衣饰的众多员工眼睁睁地看见师惠带着张鹤堂跳下了楼,凶手和受害者一起死了,连破案都不需要。 当然,一场杀人事件并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结束了,后续收尾还有很多工作。起码师惠杀人的动机很奇怪,她一个机械二厂的家属,常年做皮肉生意,首先就跟张鹤堂没有任何交集的可能——张鹤堂发迹于三十年前,也就是说,又富有贵的张鹤堂压根不可能看上师惠这样的暗娼。 而且,师惠是有预谋的。她这些年来从未认为做暗娼是有问题的,包括前一次找工作,也是去的洗浴中心,甚至,跟她处过几天的姐妹还反应——“她很羡慕我们挣钱多的。”这样的师惠怎么可能去干保洁呢!而且是专门去要求关也给她介绍,这显然是有目的——连关也都要被问话。 人莫名其妙的被杀了,为什么张家人却是想知道的——总不能是师惠疯了,找个人陪着去死吧。虽然说新闻上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儿,可当时师惠跟赵芳菲的对话显示,她是清醒的。 倒是可以索赔,可师惠早跟父母断绝了关系,家里只有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女儿还在上学,房子是唯一住房不能执行,至于存款?师惠名下的存折里,只有可怜的2800块钱,还不够张檬的三贴面膜钱。 这个哑巴亏张家是吃定了。 可以离开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关也原本陪着赵小梨待在法医室这边,准备等张檬离开才送赵小梨走。大门却敲响了。 他还以为是同事过来,起身去开了门,结果外面站的是张檬和他妈赵芳菲。 两个人的表情都难看至极,因为他挡住了门里的视线,张檬伸手就推了他一把,关也没有准备,踉跄下,露出了几分空隙,将赵小梨露了出来。 她已经站起来了,冷眼看着门外的人。 张檬来回打量了他们两眼,冷笑着说,“我就说他们在一起,继母,”她已经不似原先那样,叫妈妈了,“你这下亲眼看到了,承认了吧。” 赵芳菲狠狠地瞪了关也一眼,没回答张檬,对着儿子说,“你在这儿干什么,这件案子你不是要避嫌吗?赶快跟我回家。” 赵芳菲是向来不管关也的,当时她再婚的时候这事儿就说好了,这次却格外的严厉,瞧见关也没有立刻动,她还伸手扯了他一把,又说了一遍,“愣什么愣,赶快跟我回家。” 关也当然不能,他应付着赵芳菲,“你不用管我了,咱们又不一路,我一会儿送小梨回去。” 张檬就在一旁呵呵了两声,那声音带着股嘲弄,她还瞥了赵芳菲两眼。赵芳菲的脸色更难看了,拍打着他的胳膊说,“你送她干什么?他妈杀了……”那也不是关也的亲爹,“杀了你继父,你管他干什么!对了,他妈还利用你,让你介绍工作给她,要不她那样的人,我们怎么可能要她!你个傻子,还跟她混在一起干什么?” 这事儿其实关也也挺后悔的,毕竟如果知道师惠是来杀人的,他就不会那么做了。张鹤堂是该死,可他妈的幸福也来之不易,甚至,张檬也是无辜的——不过这是在她仗势欺人之前。他不会在中间掺和这些事。他当时不停地跟踪赵小梨,其实也是想阻止她,这世界上虽然杀人最解恨,可终归还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的。 他抓住了他妈的手,缓和了预期劝她,“这事儿跟小梨没关系,一码是一码,你先回去,我送回了小梨给你电话。” 赵芳菲欲言又止,张檬倒是很直接,“小梨小梨,你叫的可真亲。为了自己的小女朋友,就出卖了我爸爸,关也,你以为张家是纸糊的,办不了你是吧。”她说话间火气就拱了上来。指着关也的鼻子威胁他。“你别忘了你妈还在张家呢!你们母子都的对我爸的死负责,你还顾赵小梨,先想想你妈吧。” 张鹤堂发家早,张檬是独生子女,而且她妈又去世的早,所以张鹤堂惯她向来厉害。只是八成原先赵芳菲不想让他担心,关也去张家也少,所以从没提过。这样的张檬,也是关也第一次见。 关也更是暴脾气,何况那是自己的妈,他一把就拍开了张檬的手,质问她,“你想干什么?” 张檬退后一步,冲着两个人嘲弄的笑笑,“不干什么?就是我看不到你们悔过的诚意,你妈这样的也不敢留在家,教坏了我弟弟,你留着吧。” 她说完,竟是不管不顾转头就走了。 赵芳菲显然也没想到张檬这么狠,连忙跟上去,拽着张檬说话,隐隐约约的,能听到张檬说,“你跟你儿子去过吧,害了我爸你好意思呆在我家里,我害怕我爸看见你生气呢!连托梦都不给我呢!” 赵芳菲拉拉扯扯跟她又说了些她不知道这事儿,老二还小需要妈妈之类的话,张檬终于肯停下来了,瞧了一眼追到一半的关也,低头不知道跟赵芳菲说了什么,赵芳菲就松开了手,张檬大摇大摆的回去了。 赵芳菲在那儿发着愣,关也叹了口气,示意赵小梨跟上来,便上前扶住了他妈。赵芳菲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就听见关也说,“闹腾这么久,都让人看笑话了,回家再说吧。”她这才安静下来,只是依旧回头恶狠狠地冲着赵小梨喊,“你滚,离我远点。” 关也想要制止他妈,赵小梨却冲他摇摇头,不在意的停在了原地。等着离着他们远了,才重新往外走。赵芳菲应该是被刺激的不轻,即便那么远,也能听见她的声音,“她们母女都是害人精,她妈无缘无故的杀人,你继父那么好的人,年年做慈善,还给家乡捐钱修桥修路,就没一个人说他不好,她就把他推下去了。她妈害了咱们母子俩,还有你弟弟,张檬那么厉害,你弟弟才多大,她要是不让我见,她能对他好吗?都这样了,赵小梨还敢缠着你,她没脸没皮吗?” 关也应该是怕她听见,半截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赵小梨倒是不在意,赵芳菲说到底不过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即便她如今事业做得也不错,丈夫的离世如何失去了人生的拐杖,更何况,想必张檬刚刚没少威胁她,她妈又的确利用了关也和赵芳菲,她怨恨她们完全正常。 只是,你可以怨恨,就如我一样,你可以选择各种方式对付我,甚至撩动关也来放弃我。而我,却不能因为你的怨恨而退却,即便,为了关也。我的背后,站着郁青和我的妈妈,甚至,还有那么多,我不知道的被欺负的人。 赵小梨站在原地,有些不舍地冲关也笑笑,比量了个放心的嘴型。可关也如何能放心呢?他连连地回头看她,张着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直到被他妈推进了车里,才挡住了视线,才消失不见了。 赵小梨站了没多会儿,张戈就凑了过来,冲着她说,“小梨,那个关也让我送你去住宾馆,他说你家不太安全,走吧。” 她仿佛并不意外似得,点了点头。 宾馆就在jingju旁边,离着不过几十米远,快捷酒店,显然里面的人都跟张戈很熟,见了他还打招呼叫哥,张戈要了两间房,带着赵小梨坐电梯。大约是瞧见了赵小梨不解的目光,他晃晃门卡说,“这不是关也担心张家找你事儿吗?他让我住你旁边。这样他放心。你别说,这小子细心起来不是人啊。” 张戈八成是想让赵小梨发表点想法的,只是有些话,是能给关也说却不能给张戈说的,她嗯了一声,说了声谢谢。到了楼层,赵小梨就进了自己屋,关了门。张戈在门外看了看,忍不住摇摇头,给关也发了条短信,“这丫头够稳的啊,压根看不出她到底想什么。” 关也很快回复:“她心里有数。” 赵小梨进了房间反锁了门,直接就开了电脑。先是在网页上查询了今天报道张鹤堂死讯的媒体,又在里面找到了还报道过陈宇斌死讯的媒体。一番筛选结束后,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她手中有了三个媒体的名单,两家本地的,南城都市报和南城女报,还有一家省里的媒体。她先拨通了都市报的热线,“喂你好,我是张鹤堂被杀案的知情者,我有重大的消息想要宣布……” 第44章 44 张戈看了赵小梨一晚上,第二天就晕乎乎的上班去了。单位常年订阅报纸,他随手翻了翻就愣在那儿,不敢置信地来回看了几遍,一双眼睛瞪得比铃铛大。还是赵明明进来瞧见他这副样子好看,从背后拍了他一下,才缓过了神。 赵明明问他,“看什么呢?上面有你女神啊,都快舔报纸了。” 张戈挥挥手,一副我很不耐烦你边去的手势,顺手又将其他几份报纸拿出来翻了翻,定格在南城女报的时候,还多看了几分钟,然后从中抽出了两张,拿着电话边往外走边播。 赵明明瞧着奇怪,还问他,“张戈,你干什么去?不打卡了。” 张戈又是挥挥手,连一句话都没跟她说,随后电话应该接通了,这家伙立刻急匆匆的说,“关也,报纸你看了吗?赵小梨要干什么?她说自己是受害者,师惠是为了替她报仇?施恩军他们还是犯罪团伙?这是什么剧情?咱们都不知道呢!”、 那边关也应该在晨练,呼哧呼哧的,听见他说这个停了下来,“就是她说的啊。你们现在不是应该知道了?查就是了?” “怎么叫现在?这主意不是你出的吧,关也,你可太不厚道了,这种事让她来局里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捅到报纸上?队长知道了小心弄死你。再说,她这样抛头露面说这种事,以后怎么过日子啊?” “是我出的主意。”那边关也毫不隐瞒,竟然直接承认了。 张戈顿时就傻了眼,结结巴巴说,“你……你……你这叫什么主意?咱们就在查案子,她有话说,为什么不跟咱们说。要是让单队知道,你小心点吧。” 关也应该没说什么,张戈叹口气就挂了。回头就瞧见赵明明,这小子直接摆摆手,“喂,丫头,咱们局一共订了几份都市报和女报啊,交你个任务,帮我一块收收吧。” 南城向来都不缺故事。 一个月前施恩军的死亡只是条新闻,即便是后来陈宇斌死亡,大家也只是感慨运气不太好而已。不是吗?施恩军年富力强,却死于疾病爆发,陈宇斌有钱有势,结果却不得善终。 直到郁青的死亡,郁青家人对施恩军的愤怒,才将这事儿带出一点浪花来。 可一来这个案子表面上看是破了,连凶手都找到了,但官方并没有说结案;二来郁青家人过年就回老家了,施恩军的妻子廖眉并没有多嘴,陈宇斌的家人更没有提及此事,这事儿知道的也有限;三来是最重要的,那时候马上要过年,家里的事情都忙不完呢,人们关注的也少。 然后就到了现在。 张鹤堂死亡这事儿,就跟报纸上网络上说某个领域的名人去世一样,喜欢他关注他的人知道,不认识的谁知道呢?纵然你开的饭店是南城最好吃的饭店,纵然你的公司在南城最黄金的土地上,纵然你有钱到不拿钱当钱花,可他们不知道啊。 那些死亡消息,只是让人们想到,哦,最近可真背啊,南城又死了个富翁。 让他们真正惊讶的是,第二天南城都市报和南城女报刊发的新闻,都市报还隐晦点,八成是怕影响,题目起得十分平淡《富豪之死》,内容也是用斟酌的口气来写的,从如何获得这条线索,一直到见到赵小梨本人的细节,多数表达的是这是采访内容,并不代表记者观点,篇幅只有豆腐块大。 女报八成是因为定位的问题,几乎将赵小梨讲的内容全部都刊发了,题目更是火爆《富豪之死牵出南城中学校园性侵案,受害人呼吁被侵害者站出来》,整整一个版面。 采访是昨天晚上做的,因为并不想让张鹤堂带着好名声去死,所以赵小梨并没有任何的隐瞒,“高一下学期,施恩军成了我们的数学老师,那时候我是语文课代表,他找数学老师说我数学成绩好,人也听话,懂事。他作为校长,精力不够,我可以帮他许多忙,希望让我当数学课代表,这样也好协助他工作。” “开始的时候,他就是让我收发作业,然后让我帮他改作业,统计成绩。我那时候对他没有戒心,经常做到晚上七点才回家。然后有一次,我改作业呢,他过来摸我的后脖颈,说是喜欢我。我怎么可能愿意,我推开他跑了。” “随后他也没找我,我就发现,当月的补助没发给我。我去要,财务也是支支吾吾,说是钱不凑手,要不就是等领导签字。我是当时签和合同的,只要我在南中上,每个月都有补助500元。我知道是他搞的鬼,我就没再找。” “可我不找他,他就来找我了。他说他丢了两万块钱,在他的办公室里。他说是我偷的。我不承认,他就把我带到一个有摄像头的房间,翻我的书包。我没干过就让他翻了,结果翻出来了钱。我都不知道那些钱是哪里来的,而且他还录了像,我说都没地方说去。” “他威胁我如果不从,就送我去公安局,两万块足够我判四五年的了,我已经满十六岁了。而且,他保证南城不会有学校敢收我,我甭想再上学。上学是我唯一脱离家庭的路,可我并不想,我拒绝了。于是当天开始,我只要出门就有很多混混找事,不是学校里那种,而是二三十岁的,开着车的,特别凶狠。” “他们等我走到个人少的地方堵着我,不让上学,让我跪在地上踹我的脑袋,甚至半夜里敲我们家的门。我反抗过,不过没有任何用,我的家庭不能给我任何保护,我也打不过他们。这么有一个月,有一次我被打倒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时候,施恩军出现了,他说只用一年,上了高三就不管我了。原先那么多届都是这么过来的,每一届都有人,他也不会纠缠。再说,像我这样的家庭,就算上了大学也是最穷困的,我不可能一心学习,要拿出更多的时间或者逃课去打工才能生活,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容易点。” “我那时候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只想解脱,就答应了……后来就和郁青被介绍给陈宇斌和张鹤堂,张鹤堂见我第一句话就是,你还挺能挨啊,这么多年,一般就七天就行了,你撑了足足一个月,真厉害。我那时候才知道,那是张鹤堂手下的人。施恩军看好目标,如果不从的话,张鹤堂就让人威逼利诱。他们早就是一伙的了。” “我不知道郁青要杀他们。我和郁青其实原先关系很一般,见面打招呼那种。后来经常私下里见面,大家都有羞耻心,都不想让人发现,所以才做出水火不容的假象来。我们小,想的也单纯,关系不好自然就不会在一起混,以后就算有流言别人也不信的。” “不过,我并不觉得她有什么错,她做了那么多人包括我想做不敢做的事。杀人是不对的,但是欺辱我们就对吗?那样的败类,在学校里不知道欺辱过多少学生,如果不去解决他,后面还有多少人呢!我们没有强大的家庭,靠的只能是自己。不,我不认为她的死亡是赎罪,她只是恶心自己的身体而已,觉得脏。” “我也有,只是我要活着。我要活着看这群人渣的最终下场。我们的勇气不同而已。我没想到我妈会那样做,她应该看了我的日记,我觉得很对不起她,我一直以为她不负责的,可我知道她爱我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妈妈并不想让我公布的,她到死都没说为什么要杀张鹤堂,可张家人口口声声的冤枉让我觉得受不了,我觉得这些事该让人知道,也该让家长们警惕,所以站了出来。对,我有证据,我也期望着,曾经受害过的学姐们站出来,告诉那群人,他们死有余辜。我的电话……” 廖眉如今已经正常上班了,平日里大家觉得她中年丧夫,对她态度特别好,今天却不知道怎么的,一个个看她就跟看鬼似得,一离了事先,就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边说还边看她,仿佛在说她的事儿。 廖眉被看烦了,就凑上去问他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我也听听?” 其中一个单位里有名的傻大姐,就真的问出来了,“廖眉啊,你老公真的强、奸小女生,还给富豪拉皮条啊,那他可真死的……”不冤枉几个字没说出来,就被廖眉的眼神给封死了,廖眉愤怒道,“说什么呢!你这是造谣!” 傻大姐就哼了哼,“报纸上写的啊。白纸黑字的。” 廖眉当时就愣了,“报纸?什么报纸?” 他们退了退,将手里的一份女报递给了她,廖眉不过看了几个字脸色就难看之极,冲着几个人说,“给我请个假,我先回去了。”匆匆回去找廖永商量对策了。 陈宇斌家。 陈妻坐在沙发上,哗啦啦的翻着报纸,冲着她婆婆说,“妈,你还总是我不会笼络陈宇斌,给他生不了儿子。哈哈,妈,你儿子不是一般人呢!人家看不上我这种老太婆,人家喜欢年轻的,玩的可真大啊。跟学校的校长勾搭在一起,威胁女生服从。简直就是人渣。” 陈母顿时怒了,“你说什么?” 陈妻笑道,“我说实话啊,虽然我也玩,可我比你儿子强多了,我是正大光明,愿者上钩,他这是犯罪,强迫。丢死人啦。我瞧着这丫头是有证据的,我劝您收敛着点,别像对付那个郁青家里人似得,把人赶走,省得丢人丢的太过分。生意都不好做了。” 陈母:“你……” 张鹤堂家。 张檬狠狠地将报纸扔在地上,冲着助理喊,“告诉赵芳菲,事儿压不下去,她就真别见她二儿子了。” 第45章 45 赵小梨从未想过,曾经连活着都那么不容易的自己,平凡渺小的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会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 几乎从早上七点开始,她留下的电话就开始不停地响。这里面大多数是表示支持的,很多人打给她是想告诉她,他们不会歧视赵小梨,她做得对,让她坚持下去。还有一小部分则是调戏她的,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赵小梨直接就挂了。 剩下的则耐人寻味。陈宇斌的母亲和妻子分别打了电话来,说得却是完全不一样。陈母异常的生气,在电话里指责赵小梨,“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儿子,什么样我不比你清楚,小丫头,我不知道我儿子跟你有什么过节,或者是你想要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总之,你这样诽谤一个去世的人是没有道德的,我也不会为此付你一分钱。你等着打官司吧。” 陈妻的态度则恰恰相反,“赵小梨是吧,报纸我看过了,你想怎么解决?我知道陈宇斌那家伙挺混蛋的,我呢,虽然是他老婆,但其实我俩早就分开过了,我这人跟他不同,我挺有正义感的。他欺负你们未成年的小姑娘,就是不对吗?你有证据的吧我觉得,有证据就拿出来啊,这种事可不能说说就算了。对了,我婆婆那人向来护短,等会儿肯定给你打电话,说要告你诽谤什么,她眼里她儿子完美无缺,其实就是个混球。你别放在心上,我向着你。对了,用钱吗?给我个卡号,我赔偿给你啊。” 挂了这两人电话,赵小梨都有些精分。她当然不可能去信陈妻的话,不过她也明白,这显然是陈家婆媳俩相互斗法,拿她当骰子呢。 很快,赵芳菲的电话也打了进来,她没有在电话里直说,而是说,“我想见见你,跟你面谈好吗?” 事实上,赵小梨对赵芳菲感觉挺复杂的。首先自然是愧疚,她并不觉得张鹤堂的死亡需要惋惜,因为在她的计划里,这个人也活不久的。所以,她并不认为自己母女需要承认让赵芳菲二度丧夫的责任。她愧疚的是,她妈妈的计划,是用了关也和赵芳菲的关系,这显然给赵芳菲惹了麻烦。 其次,则是一种本能上的紧张。怕是没有一个母亲,喜欢让自己的儿子接触她这样的人吧。她的家庭背景已经让任何母亲据而远之,并且,在此基础上,自己还有这样不堪的经历,许是有那么多人会告诉她支持你,要坚强。可如果涉及到自身,恐怕就没几个人能说清楚了。 当然,现在,她对赵芳菲,还有一种厌恶。她能想象得到,赵芳菲的来意。张檬的态度那天都明明白白的,赵芳菲为了儿子自然会听她的,她来说出的话有多难听,赵小梨是心知肚明的。 可能拒绝吗?就为了那是关也的妈,她也不能说不。不过赵小梨想了想,并没有在自己的房间见她,而是约到了隔壁的肯德基。那里人来人往,说话也方便。 赵芳菲对此不置可否,很快到了地方。两个女人第一次面对面坐在一起,纵然旁边孩子们在游戏区玩耍的兴高采烈,吵得人耳朵都疼,但她们之间,却是静谧的。 赵小梨知道,赵芳菲在等她开口。毕竟事儿是她们家惹出来的,赵芳菲这是要个说法。可她从小就知道,先开口者气弱,所以也沉默下来,她要看看赵芳菲的底线是什么。 果不其然,没过多少时间,赵芳菲就按耐不住了。她跟陈母一样,质问了赵小梨一句,“你到底想要从中得到什么?你妈妈连我丈夫都杀了,你这么做是要赶尽杀绝吗?是要让我连儿子都看不到吗?你到底有没有廉耻心?这种事怎么可以在报纸上说?” 赵小梨猜到了赵芳菲八成是被张檬派过来的,不过她知道,张檬交代给她的话,赵芳菲八成还没说出来,这些一个个的问题,应该是赵芳菲自己心中的疑问。 她想不到有人会这样将这些不堪的事摆在台面上。 但这并不妨碍赵小梨的回答,她倾吐了两个字,“公道。” 这两个字显然让赵芳菲怔了怔,她似乎想起了那些年跟前夫生活的日子,公道两字也是他时时刻刻放在嘴上的,对了,后来还有大儿子,他也这么说。可他们都死了。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变得异常的难看,她上下打量着赵小梨,仿佛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出点什么,最终,她很是困惑迷茫的问了一句,“这很重要吗?为什么你们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追求这两个字。” 说到这个,她仿佛很是激愤,而这种态度,已经不是单单针对于赵小梨一个人了,她质问,“什么是公道,我的前夫为了替别人追到杀人凶手,被害了,死的时候老二才上初中,他为什么不想想,他给别人公道,谁给我公道。我的大儿子,天天被他爸爸教导影响,一毕业就报了警校,又是当警察,结果缉毒被人害了,你不知道他死的有多惨,这也是为了所谓的公道,可谁给我?” “我嫁了张鹤堂,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为了钱,想要当富贵太太。可我说实话,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想做个平平凡凡的女人,要一个安安定定的家庭,过一辈子顺顺利利的日子。当然,我又失败了。” 她的眼睛盯上了赵小梨,“还有你。” 赵小梨讶异了一下,但赵芳菲并没有给她答话的时间,恐怕她也没想过让她说点什么,“我厌恶你妈,可同样是做母亲的,我为了保下关也这根独苗,让他不当警察,几乎跟他关系冷淡到冰点。你妈的想法我也能理解,她到死都没说为什么要杀我丈夫,不就是为了保护你吗?你怎么能为了什么公道,就这么站出来!你是要让她死不瞑目吗?那么多人都忍过去了,为什么你忍不了?” 赵芳菲紧紧地盯着赵小梨,她要听到一个答案。而赵小梨隐隐能感觉到,她在透过自己,去看一些东西,可能是关也的父亲和哥哥,她想要知道,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他们为什么就跟别人不一样。 所以,这句话赵小梨答得特别的镇定,她说,“为什么别人忍了,我们就要忍。如果人人都忍了,那施恩军,陈宇斌,还有你丈夫张鹤堂,是不是可以在南城为所欲为?又有多少女孩要遭难?还有杀死你丈夫的凶手,会不会再去害别人,你大儿子去抓捕的毒贩,又会毁了多少家庭?” “关也从没说过他父母的事儿,可我隐隐约约听到过一些。所有人都说关也的爸爸配不上你,你是南城一枝花,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我看你八成也是这么认为的吧。”赵小梨淡淡地说,“可今天倒是觉得这话一半对一半错。” 赵芳菲的表情立刻专注了起来,显然,对那段厌恶的婚姻,她还是有着诸多的牵挂的。 赵小梨很是认真地说,“对的一半是,你们的确不相配,错的一半是你配不上他。”赵芳菲显然要发怒,可赵小梨这次也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她说,“平顺的日子吗,你的确要的不多。你只是个平庸的自私的女人,对于一个有着大爱的警察来说,你跟不上他的境界。” “你……”赵芳菲明显被激怒了,可这种愤怒里,又带着些许的心虚,所以她只是失态的站了起来,并没有说出什么来。 赵小梨也站了起来,很高高在上的对她说,“你跟你的丈夫生活了那么多年,都不懂他。所以像我这样的人,就像你不理解的,明明每时每刻都在祈求脱离一切过上最安稳的生活,却在最后一刻将唾手可得的日子抛弃的人,你是不会理解的。张檬让你来的吧,告诉她,我不会放弃的。” 说完,赵小梨就自己走出了咖啡屋。此时正是中午,寒冬里的太阳又高又远,她站在原地看了很久才低下了头,慢慢地踱步回了宾馆。 她其实原本也知道,师惠如果活着,肯定不想让她这么干。可那天在jingchaju的遭遇,让她突然发现了,即便这些人死了,也没人会知道他们做过什么样的错事。也没人会知道,要告诉自家小孩防范这些坏人。 难道死亡是最终目的吗?在施恩军和陈宇斌没有任何浪花的死亡中,在张檬的叫嚣里,她仿佛又有了另一个认知。 反正她原本就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就算再坏又坏到哪里去?而且还有关也的支持,赵小梨叹口气,进入宾馆前,又去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郁青,妈妈,保佑我吧。 回到房间,门刚一打开,房间里的座机就响了起来。赵小梨今天电话接多了,也就不着急了,稳妥的锁了门,才回头将电话接了起来,里面没有半点声音传出,静谧地仿佛对面没有人。 她说:“喂,你找谁?” “喂……”对面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她好像有些不确定,所以只说了一个词就又静了下来。 赵小梨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测,又说了遍,“我是赵小梨,你找谁?” 对面的女孩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吐出了几个字,“我是你的学姐。” 第46章 46 让赵小梨万万没想到的是,学姐徐静怡的电话,带来的并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声援,而是一个开始。 施恩军做这生意多少年,他为人谨慎,每年最少一个最多两个女生,因着校长和任课老师的身份打掩护,平日里口碑又好,他又真的做到了事后不纠缠,竟是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被发现过。 徐静怡是长赵小梨六届的学姐,因着从小都在南中上学,赵小梨还隐隐约约的记得她,那是个很甜美的女生,圆脸带酒窝,因为成绩好,几乎每次国旗下的演讲都是她。 徐静怡说,“这事儿我原本一直埋在心里的,我知道不能说出来,说出来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可是我真的恨,那些日子就跟噩梦一样,我只要一想到,浑身都发抖。我现在大学毕业了,找的工作也好,没有比我更顺遂的了,可我没法接受谈恋爱,我一想到有男人碰我,就恶心。”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了,大不了我做个剩女一辈子自己过。可昨天我听我妈说起了这条新闻。我那一晚上都没睡,我知道,如果我不吭声,他们已经死了,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翻出我的过往,我可以活得放心了。可我不能活得安生,我恨他们,我不但想让他们死,我还想让他们声名狼藉。凭什么,他们要那么伤害我。整整一年啊,那些不堪的画面,我用一生都忘不了。” “小梨,我没有你的勇敢与决绝。我想了一天一夜,才鼓起勇气给你打电话。并不是我有多无私,多么不怕言论的攻击,而是我知道,有你这么一个领头羊有多难,如果我现在不站出来声援,那么以后,谁能还我们公道?” “我还知道两个人,我会去劝她们也站出来,小梨,加油。” 所以,当单宇要求见她的时候,赵小梨觉得自己有底气了很多。她并不是一个人,她与众多姐妹们一起,在诉说事实。 怕是觉得宾馆人多眼杂,这次见面是在警局内部,张戈提前过来,护着赵小梨过去,将她带进了一间单宇的办公室——赵小梨瞧见了桌子上摆着的照片,并非单宇的家人,而是单宇和一个男人的合影。男人大概比他要大个几岁,瞧着很是面熟,有点像关也。 她早就听说单宇是关也爸爸的一手带出来的,两个人感情深厚,也正因为这个,所以在关家只剩下关也这根独苗的时候,他表现出徇私的一面——压根不允许关也出外勤。 都这么多年了,看样子,他们关系应该很好。 她打量的时候,单宇带着张戈推门走了进来。这个男人眼底一片青黑,应该是常年熬夜所致,手中拿着个大紫砂杯,里面泡的是浓茶,黑黝黝的。赵小梨下意识的站了起来,他摆了摆手,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坐。” 然后他就大步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后面。他的桌子上除了那张照片,干净的什么都没有,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了。单宇随手翻了翻自己带来的资料,然后抬头冲着赵小梨公事公办地说,“今天找你来,主要是聊聊师惠的情况。她有跟你透露过要杀张鹤堂的想法吗?” “没有,如果有我不会让她那么做。”赵小梨很淡漠地说,“她的命比人渣重要百倍。”许是这样的回答太简短,赵小梨想想说,“我跟我妈关系很差,我们虽然住在一间房子里,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其实根本没有交流。我不喜欢她的职业,也不喜欢她满嘴荤话的样子,可她没有收敛。我原先的想法是,考上大学就离开这里离开她的,我以为她不爱我。” “师惠找工作的事儿你知道吗?”单宇翻翻资料接着问。 “过年那天,关也加班到很晚,我妈说让他来吃饭。她对关也向来好奇,天天问我俩上船了没有,我只当她想见见关也,就打了个电话。关也来的时候挺晚了,我去厨房做饭,他俩呆了一会儿吧,应该是这时候说的。年后过了初五,我妈就上班去了,那时候我才知道。” “你跟师惠提过那些事吗?她从哪里知道的。” “我有本日记本,因为那些事太难过了,我又不能跟别人倾诉,就写在了里面。怕被发现,我放在了屋子里的最下面的箱子里。放寒假的时候,我妈翻过我的东西,拿走了五百块,她应该是那时候发现的,我潜意识里就觉得她只会翻钱,没注意。我应该多检查检查的。” 旁边的张戈一直在记着,单宇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他拿出了一个粉色封封皮的本子,上面画着个y,在赵小梨面前出示了一下,“是这个吗?” 当然是,这个本子是运动会奖励的,赵小梨就这一本,她点点头。 单宇随手翻了两页,“你在这里面说,恨死施恩军和陈宇斌了,巴不得他出门被撞死。陈宇斌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这个问题问的太急了,赵小梨一下子卡壳了,随后她的眼睛便迷茫起来,“陈宇斌是哪天死的?” 这个回答让单宇整个人靠在了椅子上,他盯着她的眼睛,“那么大的事儿,你不知道吗?你不是很恨他吗?” 赵小梨摇摇头,“没关注,施恩军去世后他们就没找过我了,我那时候只有松口气的感觉,哪里有时间去打探他们的消息。我知道他去世了,还是从郁青那里,但她没提陈宇斌死亡的具体时间。” “1月20号,你期末考试最后一天。现在想起了点什么?”单宇咄咄逼人。 “那天啊!”赵小梨仿佛终于记忆归位了,她脸色不太好看,“我记得。我考完试出来就遇见了建中的胡萍她们,她们将我拽到了巷子里羞辱我,还脱了我的衣服。我记得那天是大雪天,天寒地冻的,特别的冷,我冻得不得了,又不敢出去,就钻进了巷子口的垃圾桶里,想等着深夜了没人了,想办法回家。然后关也找来了,替我买了衣服,我那天在他家住的。” 这些事单宇显然是不知道的,他表情有一些松动。 却万万没想到,赵小梨并没有说完,“你是怀疑我吧!”这次,换了赵小梨去盯着他的眼睛。这丫头的眼睛格外的亮,让他无法躲闪。“你是不是觉得,我和郁青一块倒霉,没道理她杀人我不杀。施恩军被换了药,可以是我放的啊!陈宇斌落水,也可以是我推的。我们这样的人,连底限都没有了,还怕什么?” 单宇冷冷地看着她,这样的事儿他见多了,显然赵小梨越激动,他越能从中发现破绽。 赵小梨直接说,“那我告诉你,我的确是有这个想法,郁青死了,可张鹤堂还活着,他妈的我都把东西准备好了,可我没来得及。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明明以为全世界都不爱你,但到失去的那一刻,才发现原来你不是孤独的。只是,之前你不知道,之后你没机会了。” “我知道你们一直怀疑我,也知道你们这是例行询问。那我想问一句,我发在报纸上的采访你们看了吗?如果看了的话,为什么只有对他们死亡的询问,你们为什么不问我一句,他们干了什么?” “书包就在我家里,里面有安眠药绳子塑料纸和胶带,我想的很简单,将他迷晕了,捆绑起来,用塑料包裹他,胶带缠住,闷死他就可以了。你们要查,去拿就可以了。” 赵小梨说完,就闭了嘴,坐在那里,再也不肯说话了。 倒是单宇的表情却轻松了,他终于拿起了那个硕大的紫砂杯,将里面的浓茶一饮而尽,然后才说,“报纸上的我看了,我想知道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另外,有没有证据提交?” 他那口气,仿佛忘记了刚刚赵小梨还在对他说,自己有杀人动机,甚至准备了工具。赵小梨一下子愣了,她下意识的去看单宇,他又抿了一口茶,大概是喝到茶叶了,还呸呸了两口,根本没看她。赵小梨的眼睛又看向了张戈,张戈一副我压根没听见你刚才说什么的表情,赵小梨就有些呆滞。 “证据,我说证据你有吗?” “有。我有录音,也有他们送的东西。还有其他受害者,已经联系我了,我们都可以作证。”赵小梨有些懵。 单宇哦了一声,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张戈,带她提交一下证据。哦对。”他仿佛刚想起什么,交代说,“报纸上的事儿我已经反应给领导了,目前我们认为这起案子社会影响十分恶劣,具有很强的警示作用,想要在媒体通告会将其通报给媒体,如果能联系到法制节目,也会做专题。你多虑了。” 等着被张戈带出了办公室,赵小梨还是蒙圈的。就这么结束了,刚刚单宇不是一副她是凶手的口气吗?瞧见她迷茫,张戈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才小声说道,“别傻了,你去谢谢关也吧。” 屋内。 单宇自己坐了一小会儿,手机就响了,瞧了是关也的电话,他接起来就骂,“打电话来干什么?让你休假,你这一会儿一个电话,你遥控指挥呢?!” 对面的关也应该在赔笑说了几句,单宇吹胡子瞪眼说,“什么网开一面,我公事公办,那天的口供你俩对上了,她的确有不在场证明。没犯罪我抓她干什么?我秉公处理,你少套近乎,跟你没关系,滚一边去吧。养好精神,回来有的忙呢!队里人手缺。” 关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单宇的表情却是慎重起来,“你考虑好了?你走到这步不容易……那好,我想这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尊重。我相信,”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照片,“你爸爸和哥哥也会同意的。” 第47章 赵小梨从未想过,这事儿竟是如此的容易。 她在宾馆里又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徐静怡打了电话来,“我们都愿意站出来。小梨,你放心吧。” 赵小梨知道,施恩军在南中待了将近二十年,绝对不可能只动了加上郁青她们五个女生,可这也足够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过放弃如今的生活,占到聚光灯下,接受别人的品头论足的。 她第二天就将手中的证据还有那三位女生摁了手印的证词交了上去。单宇动作很快,晚上张戈就给关也打了电话,“我们搜了施恩军的家,发现了一本存折还有一个账簿。” 可笑的是,施恩军因为廖眉拿给弟弟廖永二十万而吵架闹离婚,存折上的钱却足足二百万。那些不过是做给人看的借口而已。可区区一个校长哪里来的钱?账簿却一笔笔记得分明。 在赵小梨的要求下,她看见了那本账簿跟她有关的金额,十万。张鹤堂给了六万,陈宇斌给了四万。 多可笑啊!她和师惠为了五百块母女吵架,却将自己卖了十万给了别人。 陈家似乎一下子慌了,连守在宾馆门口想要找事的人也撤了。陈老太太专门上了门来,将赵小梨堵在了房间里。七十岁的她冲着赵小梨鞠躬,“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把岁数,还替孩子出来奔波,我听说你还要见报,上电视,算了吧。我给你补偿行不行,你要多少?” 关也因为身份,不好待在宾馆里,这里只有赵小梨一个人。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冲着她作揖,若是原先,她可能会觉得不好意思,会觉得自己太过分了,而今天,她没有伸手去扶。 他们大棒不成就给胡萝卜,满嘴为的都是自己的利益,可谁也没想过,明明她才是受害人,明明是他们犯了错。 许是看出了赵小梨的冷淡,陈老太太直接上前抓了她的手,“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看这样,你在这儿也过不下去,我找人给你转到其他城市去,户口改个名字,我知道你学习好,到时候稳妥的考大学,没人知道你受过什么?你知道的,陈家富贵了这么多年,这些事都能办的妥妥当当的。” 她说的真切,赵小梨却听得恶心,她把手抽了回来,从旁边的纸抽里抽了张纸,擦擦手,当着陈老太太的面,扔到了垃圾桶里。陈老太太的脸色难看至极,她这把岁数了,在家里都是老太君,恐怕已经没有人对她这么不敬了。 赵小梨就跟没看见一样,对她说,“你们可有能耐,可是,我不需要。办错事的不是我,有罪的不是我,该死的不是我。所以,丢人的也不是我。即便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说那个女生就是被强、奸的那个,有错的也不是我,而是他。所以,你应该担心的不是我隐姓埋名,而是你们,因为你们才会被指着鼻子说,就是这家的男主人,连未成年的小姑娘都不放过,简直是个禽兽!” 老太太显然被她气得不轻,捂着心脏指着她你你你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赵小梨直接站起来打开了门,将外面守着的她的佣人叫进来,“老太太,你别觉得我说话难听,你儿子如果活着今年四十二岁了,还有七十岁的老母不要脸的来求情,可我才十七岁,因为他,已经没人护着我了。” “你有什么权利愤怒,又有什么权利记恨,该这样做的,应该是我才对。” 许是赵芳菲上次被她拒绝,许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张檬倒是没再找人过来。只是听关也说,他们一直在找关系,希望把案子压下来,办成自杀或者是情杀。只是单宇一向是狗脾气,他怎么可能答应呢。关也拍着胸脯跟她保证,放心吧。 的确放心,单宇八成也怕压力太大到时候不好行事,没几天就结了案,当天就开了新闻发布会,赵小梨和徐静怡原本想要站出来说说的,可单宇告诉她没这么干的,到时候有计划采访的,他会安排,否则的话,不需要这么露面。 可消息很快传了出来,一场谋杀引发的校园性侵案,如果说前几日赵小梨的采访是拉开了序幕,这次的大规模报道才是让引发了海啸。赵小梨已经完全住不了宾馆了,总有各地赶来的人想要采访她,关也只能将她接到了家中,找不到人,这才安生下来。 还有电视台的法制节目,这个赵小梨倒是没推,应了下来。 只是当务之急,却是师惠的丧事——案子结了,师惠的丧事也就可以办了。 从父亲死后,师惠干了这丢脸的行当,无论爷爷家,还是外婆家,跟她们母女都断绝了关系,从头到尾,师惠就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好在还有关也,还有他的同事们,也还有同学们,其实出了正月十五就要上学的,赵小梨跟老师请了假——她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老师们倒是好说话,只说等她上学给补。 丧礼那天来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冷清。有小区里的阿姨奶奶们,也有一些不认识的人,赵小梨想,这样就好,太热闹了她妈那人怕是受不了,她们毕竟已经习惯了无人关注了。太少了,她怕她妈伤心。她将她妈存的二千八百块钱都用了,不但买了花圈,还买了房车,她想这辈子没享受到,到了下面,总要让她妈轻快点。 跟她关系不错的陶慕没有来,听同学说,他家搬家了,顺便给他转学了,好像开学前在郁青家门口看见过他,只是一晃就不见了。赵小梨想这样也好,有些事虽然说起来很残忍,但对陶慕说,忘了比记着要过的容易,等他能面对的时候再面对吧。 等着办完了丧事,电视台的录制就到时候了。徐静怡她们三个从外地赶了来,这是她们四个第一次见面。摄制就在jingju里,他们被安排穿上了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坐在了一排吊兰后面。翠绿色的吊兰伸出了长长的花枝,遮住了他们的脸。 问题特别简单,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怎么样拒绝的,遭受了怎样的痛苦,持续了多少时间。 其实那样的事儿,没有人想要回忆的。徐静怡他们说着说着都哭了,痛哭流涕不能言语的那种,赵小梨却没有。她曾经有的,那时候的夜里,她把门锁了,一个人躺在床上,将被子捂住脑袋哭泣。生怕让人听见,可却忍不住。 而现在,她倒是觉得不苦了,毕竟一切都过去了。 结束的时候,赵小梨拒绝了徐静怡留下联系方式,日后好联系的提议。她想到此为止吧。她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她让施恩军张鹤堂和陈宇斌声名狼藉,她用自己的经历告诫过那些女孩和父母们,足够了。 出了大门,赵小梨就看见关也站在树下对着她笑。 她往前走,关也也迎了上来,他们在路中间相遇。 几乎是没有迟疑的,关也的手牵住了她的手。那双手温暖而干燥,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仿佛要捏碎了融到骨子里去。 有些吃痛的赵小梨抬头去看关也,却发现关也也在看她,两个人目光对视,关也突然笑了,露出了一个小酒窝,“结束了。” “嗯。”点下头的时候,赵小梨还有些不敢置信,她甚至忍不住回头去看后面的建筑,这么简单就结束了?关也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头揽了回来,“没有什么好看的。”他说。 关也开车,载着她一路向前。 路上关也说,“那个,我辞职了,跟头儿说好了,再留一年半。” 赵小梨哦了一声,“我还会上学的,我要考最好的大学,做优秀的人,让我妈放心。” 关也说,“我想了想,我终究做不到我爸我哥那样的舍命,我有牵挂的人了。” 赵小梨点头,“想上那样的学校,肯定要加倍的复习,要是再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关也说,“我接送你,陪着你,谁也不能欺负你。等你上了大学,我陪你去。你今后的一生,我都会护着你。” 赵小梨回过头看着他,笑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