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鸳鸯一对半》 1、摸摸,哥哥(修文) 师父总说我懵懂迟钝,太过老实。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我。 我有十六位师兄、十位师叔、一位师父,再加上打杂的仆工,逍遥门共七十二位男丁,我和小荷包是唯二的两位女性。小荷包是我的丫鬟,比我还小两岁。我上无女性长辈,下无闺中密友,很多事都是自己摸索,所以迟钝点也在所难免。再说,这世上聪明人多了去,但未必聪明人就一定比老实人过的好,所以,我觉得做个老实人也没什么不好。 我和师兄师叔们一起,养成了大大咧咧的性子,因此,一开始我没注意到江辰那小子的险恶用心,直到有一天小荷包提醒我:“小姐,我怎么每次听见江公子叫你的名字都有点变调啊,他是京城人士,按说不该带有什么方言口音之类的。” 我拿着一把剑正在挥汗如雨,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变调了?” 小荷包神神秘秘道:“我总觉得他叫你的时候,叫的不是莫末,是摸摸!” “恩?”我收了宝剑,拧着眉头回想。但是我一向粗枝大叶,还真是没怎么注意过。 我决定去试听一次。 我提着剑到了樱桃园,这会儿江辰一准儿趁着师父在溪边打瞌睡,在这儿摘樱桃吃。 我在果园里仰着头四处寻找。 园子里的樱桃树都有上百年的树龄,枝繁叶茂,高大葳蕤。芳菲四月□□正好,阳光自上而下,俯射在枝叶上,同一枝树叶竟呈现出三四种深深浅浅的绿,或浓碧或浅翠,盈盈欲滴。小巧圆润的樱桃果红如玛瑙,玲珑娇俏的挂满了树梢,真让人垂涎。 我咽了一口口水,突然听见身后一阵水流的轻响。我回头一看,愣住了! 绿阴掩隐,光影班驳,江辰半躺在树叉上,白衫的襟上摊了数十颗红色樱桃。他一手拿着一把小酒壶,一手拿着一枚樱桃,酒壶斜斜一斟,细细的水流从红色樱桃上潺潺而过…… 说实话,这一刻我忘记了自己的来意,眼前只有一副画:一团浓绿深碧,一袭白色长衫,一把玄色酒壶,一枚红色樱桃。 这副画卷静中有动,色彩明丽,浓淡合宜,而画中之人,星眸半眯,悠然闲适,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倜傥,让人眼前一晃。 江辰将樱桃放入口中,坐直身子冲我笑了笑:“摸摸,你发什么呆呢,莫非是看我看得入了迷?” “啪”的一声,好意境、好画面、好心情立刻被他一声“摸摸”冲散到九宵云外,荡然无存。 他果然叫的是“摸摸”! 我立刻眼冒金星,七窍生烟。再一细看,他笑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真是又暧昧,又风骚! 我咬着牙倒吸气,真想用后厨张师傅那臭名昭著的臭鞋底子甩到他俊俏的脸上,“啪叽”一声,留上一个长茄子印儿。 你说他吐辞不清吧,他和人吵架的时候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字字珠玑不带重样,韵味十足,回味无穷。良久,你才回味过来他那是在骂你。 所以,他绝对是存心的,你看他笑的多妖孽。我得去找师父告状,顺便再强烈要求改名字。 师父正躺在小溪边的藤椅上打瞌睡。不过他从来不承认他在打瞌睡,他一直强调他在练功、养气。 我气哼哼的跑上前去,大喊一声:“师父!” 他果然是在打瞌睡,被我一嗓子喊的猛的一机灵,差点从老藤椅上滚下来。 他坐起来,飞快的恢复了端庄秀雅的师父模样,慈爱的看着我,关切的问:“小末,你被狗咬了?” 我跳着脚咬牙切齿道:“我被江辰咬了!” “别这么说,江辰是你师兄。” 我气急败坏的告状:“他叫我摸摸!” 师父瞪着眼睛,一本正经道:“你就叫莫末啊!” 我皱着眉头,很不满。师父他在很多时候都大智若愚,能装糊涂决不清醒,作为他的关门弟子,我太了解他了,你看他又在装迷糊,打算和稀泥。算了,我还是直接说明来意吧。 “师父,你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我不喜欢!” “因为你是我的关门弟子,最末的一个。” “我姓什么不好,要姓莫?”末字我并不反感,但和“莫”连在一起,我现在觉得很不好。 “你的来历莫名其妙啊!我一大早出来散步,突然发现草地上有个包袱,我还以为发了笔横财,喜滋滋的一打开,你嗷的一声,差点没把师父我吓晕。” “师父,这名字很拗口,念着有谐音!”一想到我被江辰“摸摸”了很久,我心头的小火星噼里啪啦乱跳。 师父神采飞扬道:“莫末,这名字多好,又文雅又别致,比什么翠花,桃红好听的多了。师父我最得意的就是给你取的这个名字。我熟读唐诗宋词,总算有了一次用武之地。” 我郁闷的想吐血。 “师父,反正我要改名字。” “你想叫什么?” “叫什么无所谓,反正莫这个姓,我坚决不要。” 师父立刻眼睛一亮:“那你随我的姓吧。” 师父叫石景,我心里一默念,立刻否决了。石磨?还不如莫末呢! 师父见我不吭,于是揉揉眉心无奈的道:“那你自己选吧,反正你无父无母,我也不知道你姓什么。” 我灵光一闪,喜道:“我叫云末好了。” 师父的首席弟子叫云洲,是我的偶像。我一直觉得云姓好听又有意境,云师兄又长的堪比仙人,能和他一个姓,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叫他哥哥了,多亲近。我喜滋滋的跑去通知每一位师兄,我改名了,以后谁叫我莫末,我跟他急! 其实,后来我特后悔,我叫云末就云末呗,干吗非要叫云洲哥哥呢? 听闻我改了名字,小荷包也蠢蠢欲动的来找我了。 她扭捏着小声道:“小姐,我能不能也改个名字?” 此刻我体会到了师父的心情,因为,小荷包这名字是我给她取的。 三年前,师兄们下山去为武当掌门祝寿,我也跟着去了。在山下遇见小荷包正被恶人追打。我出手救了她,那是我第一次行侠仗义,其实,我仗的是诸位师兄。那位恶人一见我身后威风凛凛的众位师兄,还没等我宝剑一拔,他就撒腿跑了。 小荷包说她无处可去,于是师父做主让我收留她做个丫鬟,其实,是给我做个伴儿。 我看着小荷包,怅然道:“小荷包这名字多好!饿了有荷包蛋吃,没钱了,荷包里有银子花。多有意义,你为什么不喜欢呢?” 小荷包高高兴兴的被我说服了。看来这个名字我取的很有水平,比师父强。我师父石景是逍遥门的第九位掌门人,年轻的时候江湖人称玉面公子。我初初听说的时候,笑的肚皮抽筋,江辰站我旁边,嘿嘿阴笑:“摸摸,你是不是想到了玉面狐狸?” 我表情严肃,坚决否认。 石景师父长的白净秀雅,因为太过年轻就当了掌门,所以常穿玄色衣裳,想显得老成些。不过他一穿黑色越发显得脸白,于是这雅号就越发的贴切了。唉,有利就有弊啊。 师父他一上任就显示了卓越的领导才能和不拘一格选人才的决心。他才不管大家进门时间长短,资历来历都靠边站,全门大比武,胜出者担任首席大弟子。不管年纪大小,众人皆得尊他为逍遥门的二号人物,当然,一号人物就是师父他老人家。 云洲师兄就是这样脱颖而出的。那一场风云变色的全门大比武,他胜了所有的师兄,成为师父最看重的首席大弟子。而我,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我觉得,这就是缘分。 所以,当我改名叫云末之后,我就跟在云洲师兄的后面,开始叫他哥哥。一开始,他嘴角一抽,扭头就走。后来,我一天叫他几十声,他麻木了,默认了。这真是有志者事竟成啊! 云洲师兄比师父长的更好看,不过他喜怒不形于色,所以我常常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而江辰师兄喜怒太形于色,也常常弄的我搞不清楚他心里想什么。所以,这什么事都是适可而止,过犹不及。 转眼我到了十五岁的生日,我等这一天都等了一年了。因为逍遥门有十六位师兄,要是每人送我一份礼物的话,嘿嘿,想到这儿,我眼睛笑的有点睁不开了。 “小末,你乐什么呢?眼珠子都看不见了。” 我回头一看,江辰背着两只手,悠悠闲闲的逛过来。我以为他背着的双手肯定藏着送我的礼物,不料,望他身后一看,空空如也。 我有点失望,于是提醒他道:“恩,师父他老人家昨天给大家说的那个事,你没听见么?” 他怔了怔:“什么事?” 昨天师父特意通知大家,今天是我及笄之日,大家要送礼物给我。昨晚,我感动的跑到师父房里,和他唠嗑唠到他打哈欠打了一脸的眼泪。我一看师父困了,打算给他老人家暖脚,结果将师父吓的玉面雪白,瞌睡全无。 和师父比起来,江辰真是没心没肺,这么重要的日子,居然对我一点表示也没有,好歹我与他也有四年同门之谊啊。 我认真的看着他,正色道:“江师兄你其实姓铁更合适。” “为什么?” “铁公鸡啊。”我跟着江辰你来我往斗嘴了几年,也学了些他的本领。 他一脸的委屈:“小末你才铁公鸡呢!那年过生日我没送礼物给你?你可送了我?”自从我改名叫云末之后,他不叫我“摸摸”了,但也不肯叫我“云末”,只随着师父叫我“小末”。 我不满道:“江师兄,树叶子也算礼物么?” 他瞪大了眼睛:“那是普通的树叶子么?上面可是提了王维的诗。” “可你不是王维啊!”我若是在树叶子上写两句兰亭集序,莫非就可以冒充王羲之? 他幽幽叹了口气,颇为惆怅的哼了一句:“小末,你真是不解风情,没有情调啊。”他摇摇头潇洒离去,三步开外,还回头瞥了我一眼,甚是怅然遗憾。 我也瞥了他一眼。他的确是每年都送礼物了,什么树叶子,小野花,麻雀,最贵最隆重的一次,是一盒胭脂。我乐滋滋的捧着生平第一盒胭脂四处招摇。逍遥门都是男人,我第一次见到这个玩意,高兴的直冒泡。 云洲看了一眼,淡淡道:“好象是用过的。” 那盒胭脂,我压箱底了,每次想起来江辰,我脑子里只有一个词,抠门。 云洲,从没送过我礼物。不过,不送,也好过敷衍。 2、女追男,铁布衫 生日这一天特别热闹,师父让后厨的张师傅给我做了许多好吃的,众位师兄都送了我礼物,其实我最期盼的就是云洲的礼物,因为他从没送过我东西,会是什么呢? 我做梦也没想到他送了我一柄匕首! 我叹着气看着手里锋利的匕首,对着阳光,可真是寒光凛凛,吹发可断,可见是个好东西。可是,送一个女孩子这个物件,借用江师兄的话来说,也实在是没有情趣啊。我虽然高兴他送我礼物,却有点失望他送的是这么个物件。我好歹也是个女孩子,虽然整日和一群师兄们混在一起,性情有点豪放,但也不能将我彻底视为男子啊,送我如此刚猛的玩意,太让人伤心了,要是胭脂,簪子什么的多好。 我有点不甘心,对着光线仔细研究琢磨,这个匕首会不会里面有什么秘密?比如藏宝图,武功秘籍,或是小纸条? 研究了半个时辰,也没发现有什么机关,唯一的特别之处是上面铭刻了一个“相”字。我思忖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亲自去问问他为什么要送匕首给我。 我到了云洲的房门外,敲了敲门。 “进来。”云洲的声音特别好听,象是夜间的溪流,晨起的山风。 我把门推开,云洲正坐在桌前。 窗前一盆杜鹃开的正艳,如火如荼,越发衬的他一身白衣洁净儒雅出尘脱俗。 我小心翼翼的问道:“哥哥,你为什么送我一把匕首啊?” 云洲抬起头看看我,眉头微微蹙了蹙,又舒展开,欲言又止。 我神秘兮兮的凑上去:“哥哥,这里面是不是有藏宝图,武功秘籍?”小纸条我就不指望了。 他的眉头轻抖了一下,唇角似乎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我这才发现自己离他的面容特别近,近到看见他眼中的自己。他的眼珠特别黝黑,沉沉的看不见底,当然,更不可能看见他的心思。 他抿了抿唇角,轻声道:“这把匕首是京城精武行的铭相大师的得意之作,我送你,防身。” 我一愣:“防身?” 他的目光又放在了书上,低声道:“好看的女孩子总是要多当心些。” 他的声音轻的象是一片羽毛,被风徐徐送到了我的耳边,酥酥的我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好象是说,我长的好看? 我又高兴又感动,半蹲下身子,仰着脸道:“哥哥,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想的这么细心周到。” 他的眉头又轻抖了一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凉茶。 我实在是太感动了,于是情不自禁又加了一句:“你简直象我娘。”这只是一个比喻,听说当娘的都是为孩子想的最周到的那个人。 他嘴角一抽,似被凉茶呛住了,咳嗽了两声才道:“我当不起。” 我怎么觉得他的脸色好象镀了一层肉眼看不见的粉,好似睫毛也颤了两下。许是我太激动,眼花了。 我仔细收好匕首,这可是铭相大师的作品,价值不菲。 云洲果然大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 我高兴的从云洲房里出来,觉得过生日的感觉甚好。可惜,一年只有一次。 我刚回到房里,就见师父提着一个包袱走了进来。我心里一沉,蹙起了眉头。 师父把包袱递给我:“这是送到山门外的,和往年一样。” 我看着那包袱干巴巴道:“看来他们把我的生日还记得很清。”说着,眼眶和牙跟儿不知怎么,同时凉幽幽的泛了一股酸意。 师父见我不接包袱,只好把它放在我的桌上。 我上前两步,提起包袱,径直往门外走。 师父忙喊:“小末,你干吗?” “我扔了它。” “你也不看看么?” “有什么可看的,里面是一百两银票,四件春夏秋冬的衣服,一个平安金锁,错不了。” 这就是我每年都收到的一份奇怪的礼物,每年的生日都会在山门外收到这么个包袱,里面的东西十五年不变。其实,我每年见到这个,都很不高兴,它在提醒我是个被遗弃的人。既然遗弃了我,又何必每年还假惺惺的送点东西过来呢? 里面的衣服我从不去穿,金锁我当成银票,给师父买酒喝,买最贵最好的酒,花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心疼。今年,我决定扔了它。 师父拉住我的胳膊,叹了气道:“小末,也许你的家人有不得已的苦衷。算了,别耍性子了,留着吧。” 我不想违背师父的意思,于是顺手就将包袱放在桌子上,看也不想看一眼。 师父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我。 我立刻眉开眼笑:“师父,这是送我的礼物?” “是。” 我接过布包,打开一看,是一件小小的背心,浅白的颜色,带着珍珠的光泽,拿在手里,轻若无物,还有幽幽的一股凉意沁到了掌心里。 我爱不释手,情不自禁赞道:“师父,这背心的料子真是好,怎么不送我一整件衣服,我好喜欢。” 师父抽着嘴角倒吸一口气:“丫头,你知不知道这金蚕玉丝衣,是一种罕见的雪蚕,积累七年吐成的丝才能织出一件这样的背心。你还狮子大张口要一整件!” 我吐吐舌头,呵呵一笑:“师父,我这不是孤陋寡闻嘛。” “这件衣服,冬日穿了可抵严寒,夏天穿着又生凉意。”。 “师父,你对我真好。”我喜滋滋的抱着师父的胳膊,使劲摇了两下。 师父往后趔着身子,使劲抽出自己的胳膊,干咳了两声道:“小末,这个,及笄的意思,就是可以嫁人了。” “恩。” “那个,你无父无母,师父我只好给你操操心了。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逍遥门,别的不多,就男弟子多。十六个师兄,你随便挑,看那个可心,师父我给你做主。” 我感动的无以复加,这样好的师父,世间少有! 我冲口而出:“师父,不用挑,我觉得云洲师兄最好。” 师父愣了愣:“他的确不错,不过,你需知,这个,感情总要两情相悦才好。师父让你挑,你也要考虑考虑对方的感受,门当户对也很重要。” “可是我觉得和他很有缘分。” 我一直觉得缘分是个神妙的东西,若是喜欢一个人,缘分便无处不在,若是不喜欢一个人,缘分就恰恰缺一个能与他相守的火候。 师父揉了揉眉头,无奈道:“好,我去给他说说。” 我高兴的目送师父远去的背影,这生日,实在太好了。 晚上,我躺在被窝里翻着一本旧话本子,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 小荷包在我眼前晃荡了七趟。一开始我没注意,后来我发现她的神色有点奇怪,欲言又止的,憋的眼泪汪汪。 我放下书问她:“有事?” “小姐,听说今天师父给你撮合亲事?” 我不好意思的点头。其实,心里很忐忑,不知道云洲会不会答应,不过他一向很尊重师父,应该是不会拒绝师父的做媒吧。 小荷包神情痛苦:“小姐,其实,那个。” “你说。” “大家都在说,说,你和云公子,是,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牛粪上。” “小荷包你改名叫小结巴算了。”这丫头,以前说话很利索的,今天这是怎么了,跟咬了舌头似的。 小荷包幽怨的瞅了我一眼,低头抠衣角。 云洲长的那般好看,竟然被称为牛粪?我掀开被子跳下床,扑到妆台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天黑,烛光也暗,实在看不清楚。 我只好问小荷包:“难道我比云洲师兄长的还好看?” 小荷包低头,半天哼哼道:“小姐你长的很好看很好看,云公子也长的很好看很好看。” 这就怪了,我接着又问:“那他们还说什么鲜花插在牛粪上?” 小荷包的头垂的更低了,使劲抠衣角。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涩着嗓子道:“你是说,他们说我是牛粪?” 小荷包连忙抬头道:“小姐,大家说的并非单单是样貌。云公子实在条件太高,主要是他的身世。所以才比的你稍稍差了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我看着小荷包翘起来的小拇指,点点头明白了。云洲的父亲是福建都指挥使,正二品大员,封疆大吏。那是朝廷的栋梁砥柱,数年来镇守海防为朝廷立下了不世功勋,将来,指不定皇上一时心血来潮就给云洲指婚,赐个郡主公主什么的。我呢?身世不明,身无分文。怪不得我对师父说到云洲的时候,师父说了“门当户对”四个字,我当时太过高兴,竟将这些都抛之脑后,此刻想起来,真的是一时忘形,高攀妄想。 我呐呐的问:“云洲他怎么回答师父的,你知道吗?” 小荷包怯怯的说道:“我听说,云公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自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喝酒呢。”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了他愁眉不展,烦恼痛苦的模样。我幽幽叹了口气,看来,他这是借酒浇愁啊。 我整了整衣服,打算去慰问慰问云师兄。 春日的夜晚,清风舒爽,皓月皎洁,正是花前月下的好时节,我形单影只的走到云洲的房门口,果然闻见了一股酒味,还是师父最爱的西风烈。这酒是我给师父买的,酒如其名,性烈辛辣,我闻一闻都觉得头晕。看来他是伤透了心,才会如此自虐,我心里顿时充满了罪恶感。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看来,到了我这里,是隔了铁布衫哪。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看着云洲,低声叫了一声“哥哥”。 他抬眼看着我,神色稍稍有点意外,不过,好象并没有我想象之中的那么痛苦,看来,男人就是和女人不同,我和小荷包一不高兴了,嘴巴噘的能挂只葫芦。他的神色却一如往常,只是染了酒意的面容比平日更加俊美,眼神也蒙了一层氤氲之气,暗藏一种动人心魄的柔和幽深。 我鼓起勇气道:“那个,我就是随口和师父说说的,并没有非要强迫哥哥答应的意思,哥哥你别伤心了。那个事,就当我没说过啊。” 我匆匆说完,匆匆转头离开。突然,手腕一紧,被他拉住了。 我回眸看去,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面色好象也很凝重。我觉得他此刻并不象是醉了。 他眉头轻拧:“你随口说说的?” 我见他微露不悦之色,忙道:“是。哥哥你别放在心上,只当是我胡闹。” “胡闹?” 我惶恐的点头:“是,是。” 他怔了怔,捏着我手腕的手指渐渐松开。半晌才沉声道:“以后还是认真些好,这些事不是随口说说又能随口收回的。” “是,我一时冲动。” 他的手指紧紧握着桌上的一盏酒杯,沉声道:“你也不小了,十五岁的人,居然如此儿戏这等大事。真让人佩服。” 我被呛的说不出话来,他虽然性子清冷,但为人一向平和,从不出口伤人,更不对人说一句重话,今日竟然对我苛责如此,可见被伤害的有多深,我真是罪孽深重。 面对他丰神俊朗的如玉容颜,我汗颜不已,自己一时糊涂,竟想染指他这样的仙人,我当即决定,将来有机会,我要为云洲好好做一回媒人,定给他寻个仙女似的姑娘来配他。 3、温柔乡,臭粑粑 自从我一时糊涂,想“采”了云洲师兄这朵鲜花之后,逍遥门的师兄们纷纷对我敬而远之,很怕成为第二朵。我颇为惆怅,自信心顿如日落西山的夕阳。 师父见我怏怏的没精神,便让何小乐师兄和赵夜白师兄带我下山散散心。 这两位师兄一手承担了逍遥门日常用度的采办,所以这康乐城中的犄角旮旯他们都熟悉的如同自己的手指头。师父让他们带我去好玩的地方散散心,结果,他们就把我带到了他们认为好玩的地方。 这个地方,名叫玉宇清欢园。 我一听这名字甚是惊艳!不知道此处该是如此的清雅高贵,阳春白雪。惶惶然不知道自己这副穿着打扮去那等高洁风雅之地可合适? 等我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敢情就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大蒸笼,下里巴人到了极至。园子里散布着饭馆、茶楼,戏园子,糕点铺,还有一个青楼,名叫温柔乡! 这玉宇清欢园囊括了吃喝玩乐,温柔乡里又活色生香,所以,园子里川流不息的几乎都是男人。 我在众多的男人之中,如同是一朵奇葩。 我低着头惶惶然的跟着何小乐师兄进了一间茶楼,暗自庆幸师兄们挑了一个比较高洁的地方将我安置下来。 何小乐师兄拿出一掷千金的派头对小二道:“上,上好的龙井,最好的糕点。” 我惶惶然道:“师兄,一般的即可。” 何小乐拍拍荷包道:“师父拨了专款,小末你只管放心享用。” 我暗暗感动,师父他对我,实在是好的不象话。 我诚惶诚恐的享用了上好的龙井和最好的糕点之后,赵夜白师兄道:“小末,你去看戏不?听说今日演西厢记。” 我一听这个名字,顿时心花怒放,立刻斩钉截铁的跟着赵夜白师兄转移到了戏园子。 不大功夫,好戏开场。我看的格外的入神,打算借鉴学习红娘的招数,将来好为云洲尽心尽力的做一回月老。可是我看完了戏却有了一个深刻的体会,那就是,如果遇见了剽悍的小姐和公子,其实,红娘也是可有可无的,特别是在适当的关键时候一定要功成身退,否则就会讨人嫌。 从戏园子出来,我心情好了许多,正打算和两位师兄回逍遥门,突然,何小乐师兄一向细如一条缝的眼睛大了一倍。 “那位公子,怎么看着象江师兄?” 赵夜白师兄立刻踮起脚尖,手搭凉棚。 我顺着何小乐师兄肥胖的手指头看去,只见一个高挑潇洒的人影从温柔乡的大门口走了出来。 我瞪大了眼睛,江辰!他,他居然进了温柔乡! 他长身玉立,潇洒俊逸,在一街庸庸碌碌的男人中,鹤立鸡群般的甚是招眼。 难怪何师兄那么小的眼睛都能瞅见他。 赵夜白师兄挥舞着他的胖胳膊,喊道:“江辰!我们在这儿” 江辰一怔,朝我们看过来。 他的身后站着几位温柔乡的姑娘,我看了一眼,顿时遍体生凉。这还是春天,她们就已经穿的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真是不怕冷。 江辰步履轻快的走过来,手里还提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天哪,他连换洗衣服都带来了,莫非要在温柔乡里小住? 我看着街对面偌大的“温柔乡”三个烫金贴粉的大字,再看着那几位曲线毕露的姑娘,顿时浮想联翩,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出味道。 江辰玉树临风的站在我们三人面前,居然没有脸红羞赧之色! 我怔怔的看着他俊美的面容,修长挺拔的身躯,情不自禁替他担忧,从那如狼似虎的烟花之地出来,他的清白可还在? 赵夜白师兄十分严肃的说道:“江师兄,师父可是严禁进赌场和青楼的。” 江辰一挑眉梢,坦然道:“我没进啊。” 何小乐道:“我们亲眼看见你从里面出来的。” 赵夜白师兄默默点头。 我瞪了江辰一眼,人证三个,还死不承认,哼。 江辰唇边抿起一丝笑,对我道:“小末,我进去找人拿点东西,并不是去里面玩乐。” 我横他一眼,哼了一声。我又没有问他,他何必跟我解释,再说,这种解释,真的是毫无说服力。何小乐眼神是不大好,可是我和赵夜白,那可是两双大眼睛,决不会看错。 江辰戳戳我的胳膊,笑呵呵道:“我请你们吃饭。” 果然是做贼心虚,要来贿赂我们。我又重重的哼了一声。 何小乐一听有饭吃,立刻眉开眼笑道:“江师兄,我们不会告诉师父的,对吧,小末?” 我看着脚尖,不吭。在我心里,江辰虽然不是柳下惠,但他居然风流到了烟花之地,我心里有点不舒服。 江辰拉了拉我的袖子,柔声道:“小末,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到了酒楼,我使劲点了店里最贵的菜,还点了一大桌子。哼,把他的钱花个精光,让他没钱风流去。 何小乐师兄本来高兴的眼睛成一条线,后来见我实在点的有点多,忍不住劝道:“小末,你吃的了这么多么?虽然花的是江师兄的银子,浪费总是不好。” 赵师兄也情真义切的劝道:“小末,这,夏天快到了,虽说咱逍遥门衣裳肥大不显身形,但是,千万不可妄自菲薄,自暴自弃。咱吃东西要节制,恩,节制。” 江辰笑眯眯看着我,倒没有心疼银子的意思,哼,铁公鸡被拿住把柄也有拔毛的时候。 看着一桌子好菜,我吃的有点不是滋味。唉,我果然是个喜欢操心的命,他风流他的,我替他难受个什么劲呢,我又不是他娘,管那么多做什么,可是明明自己知道这个道理,还是倔的跟驴子似的顺不下这口气。 吃到一半,我到底还是忍不住,放下了筷子,看着江辰道:“你觉得这些菜如何?” 他对我含笑点头:“难道不好吃么?” 我点点头,然后指着桌子上的各盘菜,对江辰道:“你看这些菜,荤的素的,咸的甜的,红的绿的,长的圆的,形状不同,滋味各异,都好吃的很。但是,不管你吃的是什么,进了肚子,过一天,都变成了茅厕里的臭粑粑。” 何小乐师兄和赵夜白师兄立刻停下了筷子,做恶心欲呕状。 我抱歉的看了两位师兄一眼,又对江辰道:“我的意思就是,那里的女人虽然长的千姿百态各有风情,其实本质就是女人,你千万别迷恋那些皮相。还是乖乖的守着一个良家女子过日子的好。” 江辰深深凝视了我一眼,嘴角漾起了一丝笑,而后,他又抿了唇,低头忍笑,似乎忍的很辛苦,有点花容失色。 我恼了,拿起筷子敲了敲他的碗,喝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江辰抿着唇,“严肃”的点头表示赞同,眼中却全是促狭之色。 赵夜白师兄不解的挠着头道:“小末,你的意思是,青楼的女人都是好菜,良家女子都是臭粑粑么?” 我,无语。 江辰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小末,你真是个通透玲珑的妙人儿。” 他的声音甜的如蜜汁藕,笑容似糯米南瓜酥,眼神温柔的象西湖莲子羹。可惜,我没被迷惑。我一向觉得自己硬邦邦直筒筒无趣的很,那里妙了?这话,莫非是刚才对那温柔乡里的美人说顺了,又顺口说出来了?哼! 我鼓着一肚子气回了山上。 当夜,吃了晚饭,我正要拉着小荷包去消食散心。突然,江辰来了。 一想到他不再冰清玉洁,我有点郁闷,挑着灯花不搭理他。 他把一个小包袱递到我眼皮下:“小末,这是送你的。” 我一看这小包袱,有点有眼熟,好似他从温柔乡里出来,手里拿的就是这个。 “是什么?” “你看看。” 我接过他手里的小包袱,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个精致的妆盒,里面胭脂水粉眉粉花钿一应俱全。 “我今日去温柔乡就是拿这个。里面的头牌只用这个,专程让人从京城买的,光一小盒胭脂就要二十两银子。” “你真的是去拿这个?” 他正色道:“自然是。不信你去问问。” 我自然不会去问,但是心里猛一舒服。晚风从窗外吹了进来,烛光微微动了动,他站在灯前,好似蒙了尘的珍珠,尘埃随风而散,又有了冰清玉洁的味道,光彩照人。 我笑眯眯的打开胭脂盒,就着灯光一看,又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用过的么?” “什么?” 我指着胭脂上不太平整的一处地方,让他看,好象是被人用指甲划过了几道。 他鄙夷的看着我:“你个土狍子,这是两个小字好不好。” “什么字?”我凑近到灯下,果然见到两个浅浅的字痕。 他低声道:“红豆。” 我好奇的看着他:“熬稀饭的红豆?” 他长长吸了口气,又幽幽叹出来,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瞅着我,半晌才道:“你可知道王唯的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胭脂名红豆,不是熬稀饭的红豆。”说完,又低哼了一句“没情趣”。 哦,原来如此。我心里想起了以前,他也送过我一盒这样的胭脂,却被我和云洲看成是用过的,压了箱底。唉,我和云洲果然同是不风雅的人,草草一眼,就以为是那个姑娘用手指抠过用过,那里想过胭脂上还有两个小字呢。 想到这里,我对江辰有了一点歉意,似乎一直都在误会他。 我真诚的道谢:“谢谢江师兄的及笄礼物。” 虽然这礼物迟了一日,我还是很感动,他特意跑到虎狼之地,冒着失身的危险从虎口之中为我讨了这么一份好东西,这份心意,我一定要谢。 他顿了顿,低声道:“这不是及笄礼物。” “啊?” 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个,你难道不知道么,若是送一个女子及笄礼物为妆龛,就是打算娶她的意思,所以,我昨日没送,免得你误会。” 我大大方方道:“哦,没事,你就是昨日送我,我也不会误会。” 象他这样的风流人物,将来蜂飞蝴蝶绕的,我可看不住,我喜欢过省心的日子。所以,误会谁,我也不会误会他,采了谁,我也不能采他。昨天,师父让我挑个可心的人,我第一个就将他剔在一边。 他蹙着眉,反问了一句:“真的?” 我慎重的点头:“自然是真的。咱们之间,就算是山无棱,天地合,也不会有那种误会。 他恶狠狠的看了我一眼,突然将桌子上的妆盒放包袱里一放,拿起就走,眉宇间还带着一股子凶巴巴的怒气。 我觉得很莫名其妙,对着他硬邦邦的背影“唉唉”了两声,他置若罔闻,拂袖而去。 有这样的人么?送了我东西又拿走,这不是调戏人么? 我气哼哼的叉着腰,叫上小荷包到后山散步消消气儿去。 4、非礼来,非礼去 我一天没搭理江辰,许是他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分,在我生日之后的第四天,突然心血来潮,又送了我一件极其“别致”的生日礼物,枕头。 这枕头老沉!他扔过来的时候,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么重,虚虚的一接,结果险些闪了腰。 “这是什么?” “枕头。” “我当然知道是枕头,这枕头里装的什么这么沉?啊,会不会是金子?” 他鄙夷的横我一眼,哼道:“财迷!我会那么俗气么?这里面是樱桃核。” 我嘿嘿笑道:“没听说过用樱桃核做的枕头。其实,俗气点的,我也喜欢。” 他清了清嗓子道:“樱桃核可以避邪祛灾、驱毒健体。你身子不太好,所以送你这个。” “多谢。” “樱桃核煮了之后要晒的干透才成,这两天天阴,所以送迟了。其实,送礼不在于贵贱,更不在于时间,心意才重要,你说是不是?”他难得认真的说话,一副情深义重的表情,仿佛我是他的知己,至交。 我抱着枕头也情真义切的感叹道:“江辰师兄你真好。” “叫我江辰即可,你叫四个字不累?”他瞥了我一眼,负着手走了。 我激动的抱着枕头回了房间,当夜就用上了。 第二天上午,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这樱桃核那来的?这么多核,需要多少的樱桃? 我心里藏不住事,立刻跑去问江辰。 他正在后山的竹林边练剑,衣服下襟掖在腰间,英气潇洒。其实,说实话他没有不潇洒的时候,就是骂人,也端的是一副指点江山的气势。 玉宵剑在他手中翻飞,剑气凌厉,势如惊滔。阳光明媚,利剑挑起的光芒,泄玉流金一般。人在一团光影之中,如惊鸿掠过落日。 微风从竹林间徐徐穿过,竹叶簌簌做响,越发显得溪边一片静谧。 我靠在一棵大竹子上看着他,一时不忍打断。师父总说我用剑的招式规矩工整,但缺的就是气势和速度。他常让我观摩云洲和江辰,我好象看云洲的多,看他的少。今日静下心来细看,他比云洲师兄也差不了多少。 这套逍遥剑法以一招长河落日收势,长剑一挽,杀气顿消。 我情不自禁赞道:“江辰师兄,你的剑法越发的精妙了。” 江辰回过头,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小末,你恭维人的时候,舌头好象是借来的,不怎么利索啊。” 我赶紧道:“我说真的,不是恭维。” 他笑眯眯的走过来,拍了拍我身后的大竹子:“这竹子真结实,撑了你这么久,怎么还没断?” 这是什么话!我瞪着眼道:“我就是脸蛋圆一点,有那么胖么?”说起这事,我觉得有点冤,圆脸蛋就是没有瓜子脸显瘦。 他瞥了一眼我的腰身:“好象腰也是圆的。” “胡说,那是衣服宽!”逍遥门为了彰显“逍遥”二字,衣服都做的比较宽大,是以,我裹在里头,逍遥的有点晃荡。 他嘿嘿笑了笑,突然一伸胳臂,搂住了我的腰。 我惊呆了!做梦也不会梦到的事情就这样光天化日晴天霹雳的发生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飞快的放了手,一本正经道:“恩,的确是衣服宽,腰确实很细。” 这算不算非礼?我瞪着他暗自咬牙,琢磨着是跺他一脚,还是踢他一腿?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退后一步,嘿嘿笑着:“淡定,淡定。话说你来找我不是为了看我练剑吧?” 我想起来找他的正事了,于是问道:“那么多樱桃核你那里来的?” 他看了我一眼,低下眼帘擦了擦手里的剑,漫不经心道:“我积的,积了四年。” 什么?积了四年! 我瞬间就被他感动了,心里对他的成见就象是河面上的冻冰,被艳阳融化,哗哗啦啦的流走。 我情不自禁道:“江辰,你其实好起来,也好的让人惊讶。” 他抬起眼眸斜了我一眼:“我一直都很好,你难道没感觉到?” 我恩了一声,极其慎重道:“偶尔感觉到。” 他似是不满,皱着眉问:“多久偶尔一次?” 我想了想,答曰:“半年。” 他“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后悔,诚实是个好品德,但有时候,善意的撒个小谎也是必须的。看着风流倜傥的江师兄被我气的硬邦邦的象个竹竿,我心里实感罪过。 晚上,我闲着没事,在灯下把枕头挑开一个小口,将里面的樱桃核倒了几颗出来。樱桃核干干净净,浅浅的乳白色,象是不规则的小珍珠。我把几颗核握在手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因为,我长这么大,从没收到过如此用心的礼物。师父总说我容易感动,容易满足,确实如此,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将自己身世的隐痛压制在心底的最深处。 想起这几年,每年生日江辰都送我一样东西,虽然不值钱,但他至少记得我的生日,我却是连他生日都不记得。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非礼了他很多年,是该有点表示了。 可是,我在屋子里翻找了半天,却发现自己身无长物,没什么好东西回送他。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包袱上。这两天我一忙,竟将扔包袱的事儿给忘了。我呆呆的看了半晌,想了想,还是决定打开,不如把里面的平安小金锁送给江辰,还值几个钱。 其实,我心里也很奇怪每年送包袱的人是谁,和我什么关系。看那包袱里的东西也值些钱,应该家境不会差,决不会是因为养不活才遗弃我,难道我是见不得人的身份?世所不容?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是狠狠的一刺,不敢往下再想。 我慢慢打开包袱,最上面是四件衣服,我拿起放在一边,然后是一个盒子,我打开一看,今年的礼物倒比往年丰盛。 除了平安金锁之外,多了一枚碧玉簪和一本剑谱。我对那簪子没什么兴趣,拿起剑谱一看上面的字,我险些叫出来声,竟是重山剑法!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本已经失传四十年,据说天下无双的剑谱竟然出现在我的手上! 这是夜晚,我怕自己在做梦,咬了咬舌头,疼!我又揉了揉眼,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重山剑法。没错,是这四个字,眼没花。 我激动的拿着剑谱就去找师父。 逍遥门共四层院落。师父和师叔们住在中院,我住在后院,师兄们住在前院。 我风风火火的奔到中院,推开院门就往里走,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 安静祥和的夜晚,突然来这么一声,我被实实吓了一跳。 只听七师叔气急败坏道:“小末,你怎么进了院子不敲门?” 我赶紧低了头,七师叔正拿衣衫挡着自己的胸膛。唉,这才四月天,他就光着上身在井台上冲冷水澡,实是佩服,佩服! 我一边低着头往师父房间里走,一边还不忘好心的说道:“七师叔,小心得风寒,得老寒腿。” 七师叔哼道:“小末,你以后天黑了以后不许到中院来。” “七师叔,你别担心,我除了你的牙什么都没看见,你与夜色浑然一体。” “小末,你说我长的黑?” “我没说啊。”我嘿嘿笑着跑进师父房间。 师父拧着眉头看着我,哭笑不得:“你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你七师叔正是因为生的太黑,刚刚被林女侠抛弃,心情甚是不好,才去冲凉清醒。” “果真?” “我还骗你不成?唉,你那十位师叔都象是那千年的老铁树,如今就你七叔还有望开一朵花,眼下也黄了。” “师父,我觉摸着,你开花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惊讶的看见,师父他老人家的脸红了。其实,他一点也不老,芳龄四十。 我一看师父脸色红红的格外俊俏,于是接着煽风点火道:“师父,你长的俊俏好看又武功高强,不娶亲实是武林一大憾事。” 师父红着脸东张西望,连着干咳了几声才道:“你找我有事?” “师父,你看这个。”我想起来正事,忙把重山剑法递给师父。 师父的眼睛陡然亮了,象是两盏小灯笼。 他激动的几乎语不成声:“那里来的?” “就是我那小包袱里夹带的。” “还有什么?” “一只簪子,一个金锁,四件衣服。” 师父拿着剑谱怔了半天,我从没见过他如此失神落魄过。果然是习武之人,见到绝世剑谱便如此失态。 良久他才低声道:“重山剑法又名鸳鸯剑法,共分两部,一部女子剑法,一部男子剑法,这里为何只有一部?” “这个是男部还是女部?” “女部。” 我轻嗤了一声:“看来,有人还想让我练会绝世剑法呢,真是用心良苦。” 师父愣了愣道:“其实,重山剑法,要男女同练,合施互补才会天下无敌。相传剑神重山和妻子创下此剑法,是想传给自己的后人,让夫妻齐心合力,家事和睦。” 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我即没家庭,也没和我同练的人。于是,这剑谱对我也没什么用。 我懒懒的说:“师父,我也不打算天下无敌,这剑谱你收着吧。” 师父忙道:“这是你的东西,你自己收好。没事的时候,可以练习练习,说不定将来有用。” 我不想要,奈何师父一定要我拿回去。我想了想,这是女部剑谱,师父要也没用,于是没精打采的揣到怀里。 “小末。”师父柔柔的喊了我一声,摸了摸我的头发。我有点惊讶,从我十二岁起,师父便不再对我有如此亲密的动作了,今日这是怎么了,眼神也格外的不一样,我有点看不懂。 他低声叹道:“小末,千万别告诉任何人你有剑谱的事,仔细收好。这件东西,即是稀世宝贝也是惹事祸根。” 这道理我懂,万事都是有利有弊,你得了它的好就要承担它的不好,没有占尽便宜的道理。这件东西,你若将它看的比天大比命重,它就是惹事的祸根,你若是把它看成普通的书册子,应急的时候当当手纸也无妨。 我回到自己的院子,坐了一会才想来,我本来是要给江辰送金锁的,这一打岔就给忘了。 我拿着那只平安金锁到了前院,为了防止有剽悍的师兄也和七师叔一样,我特意敲了敲大门。 何小乐师兄摸黑跑来开了门,见到是我,他愣了愣:“云末,你什么时候变的和咱们如此生分客气了,来咱们这儿还敲门!” 莫非以前我出入这里都是大摇大摆横冲直撞?我嘿嘿笑了两声,径直到了江辰的门外,“生分”地敲了两声。 门开了,屋子里的光一下子晃了我的眼,更让我晃眼的是,江辰竟只着内衫!而且,衣领松松垮垮的拉开,露着小半个胸膛。他个子高挑,露出的那一片肌肤刚好和我眼睛水平,灯光还算清亮,他的肤色又不黑,以至于露出的那一片肌肤完全不能与夜色浑然一体,完全被我看的清清楚楚。 我脑子一蒙,这,这算是他非礼我,还是我非礼他?拟或是互相非礼? 5、小金锁,定情物 惊惶之下,我把嘴边要说的话给忘了,把要来还礼的事也给忘了,我热着耳根儿扭头就走。 他在后面喊了一声:“小末你找我有事?” 夜色清寂,他这一嗓子委实有点悠扬,竟带着空谷回音的意味。我的耳根儿越发的热了,匆匆朝院子里左顾右盼了一下。有几位师兄原本黑了灯的房间又亮了起来,还有开窗的声音,看来,只差绿幽幽的眼神了,我暗暗抽气。 “小末,你别走啊!”他又喊了一声,我头皮一麻,鬼使神差的竟听出了深情款款,情义绵绵的味道,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我热着脸埋头疾走,差点一头撞上一个人,借着月色,我抬眼一看,居然是云洲师兄。 其实,不借月色,我也大致能看出是他。因为整个逍遥门,身材最高的就是他和江辰,我刚好到两人的肩头。 我慌慌张张的叫了一声“哥哥”。 “小末你别急,我穿好衣服就去找你。”身后再次传来江辰悠扬又悠远的一声呼唤,情意绵绵的带着幽幽的水音儿。接着我听见了几声扑哧扑哧的闷笑,师兄们就不能装没听见么? 云洲默默往一边让了让,沉着嗓子说了一句“我不是你哥哥”,而后,和我擦身而过。 他的衣袖从我手背上擦了一下,凉幽幽的。我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隐于夜色,心里倍感内疚。他一定是被我伤的很重,连哥哥都不肯做了。我得赶紧弥补自己的过错才是,可是去那里找那如花似玉的仙女呢?逍遥门除了我就是小荷包,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空有一腔红娘志的我实在是惆怅。 我回到房间里还没坐稳凳子,江辰来了。果然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连腰带都系的甚是周正。 我一见他就有点上火,方才,我明明是光明磊落的去找他,怎么一转眼的功夫被他几声吆喝就吆喝成了月黑风高夜,莺莺会张生?不光被师兄们误会,最最不巧的是,还被云洲碰见,想到这里,我心里甚是不痛快。 江辰一双漂亮的眼睛熠熠生辉的盯着我:“小末,你找我有事?” 我手心里握着平安金锁,横了他一眼道:“你方才叫那么大声做什么?” 他眉头一蹙,叫屈道:“我没大声啊,不过是平常的语调,许是夜晚,格外听的清楚吧。” 算了,他这人一向没个正形,我若和他计较,说到天亮也纠缠不清。 我把小金锁递给他道:“你总是送我东西,我也没什么回你的,这个,送你聊表心意。” 他看着我掌心里的金锁,又看看我,眼睛亮晶晶的闪着两族小火苗。 “真的送我?” “自然是真的。” 他从我手心里毫不客气的拿起金锁,情真义切道:“小末你对我真好。” 其实,我对他并不好,他这么一夸,我颇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了两声。 他走到门口,突然象是想起了什么,又停住步子,回头冲我脉脉一笑:“莫非,你送我金琐的意思是,情比金坚,锁定一生?” 决无此意!我大惊失色,急忙一把扯着他的袖子,义正言辞道:“非也,此乃平安锁,通常是母亲为孩儿准备的保平安之意,江师兄,你千万、千万,不要想歪。” 那两个“千万”我一字一顿的强调。 江辰从我手里扯回袖子,虎口脱险般的重重舒了口气道:“恩,幸好你提醒,不然我定会想歪,定会彻夜难眠。” 我也偷偷抹了一把汗,万万没有想到送礼物也是有讲究的,一不小心就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幸好江辰是个直爽性子,想不明白的就开口问,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翌日一大早,我一开门就碰见何小乐师兄和赵夜白师兄。 何师兄一见我就质问道:“云末,你也太偏心了吧,为何送江辰金锁,不送我们。” 我怔住了,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把金锁带在脖子上,洗澡的时候我们都瞧见了,他说是你送的。” 我,牙疼。 “这个,何师兄,那个是因为,他送了我礼物,我无以回报,所以。” 何小乐翻了个白眼:“难道我们没送你礼物么,哼,偏心。” 我无话可说,的确,每个师兄都送我礼物,我独独回送了江辰,这确实看上去有点偏心。 赵师兄鬼鬼祟祟的用手笼着小喇叭在何师兄耳边道:“人家那是定情信物,走吧,别争了。” 赵师兄一向声音洪亮,拢在小喇叭里的话,我听的清楚分明,心里一震! 定情信物!我觉得自己大约是做错了,得赶紧改。 我急匆匆找到江辰,开门见山道:“江辰,那金锁我不能送你。” 他眉梢一挑,问道:“为何?” “师兄们说我偏心,还说那是定情信物,我不能让大家误会你我的关系。” 他一脸不悦:“送人东西,怎么能要回去呢。” 他还好意思说,前两天是怎么对我的?那妆盒那胭脂,哼! 我正色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若是别人,我万万不会这么做,但是你例外,上回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所以,我就不和你客气了,你定能理解我。” 江辰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声,从床头拿出那个妆盒递给我。 “这个送给你,你也别要回这个金锁了。” “那不成。”他把我想的太小气了,我可不是因为他送我东西又要回去,所以我也这样对他,我实在是不能让人误会我和他之间的关系,特别是不能让云洲误会。 他抱着胳膊耍赖皮:“反正我不还你。” 我一听急了,再一看,他的衣领处隐隐露出了一条链子,定是挂着我的金锁。 我也就不客气了,施展逍遥门的小擒拿手,自己去取。他也不客气,竟和我拆起招来。我们从屋里打到屋外,徒手。 因小擒拿手不需内力,比的是巧劲儿,所以短时间内我勉勉强强能应付几招。 不料,很快我们身边就围上了几位师兄。 “快看,小末在扯江辰衣领子!” “哎呀,不得了了,你看小末还摸江辰的脖子!天哪天哪!” “快去叫师父!要出事了!” “哎呦妈呀,小末如此剽悍,江辰,你就从了吧!” 师兄们的想象力太丰富了,话语太不纯洁了,我实在打不下去了,连耳朵根儿都是烫的。 师父和云洲匆匆赶到的时候,江辰死死捂住领口,一副我非礼他,他誓死不从的模样。 师兄们一副看采花未遂的遗憾表情,哼哼唧唧的纷纷埋怨师父来的太早,他们没有看过瘾。 师父玉面雪白,大惊失色:“你们两个拉拉扯扯的怎么回事?谁,谁先下手的?”师父可能是太激动了,竟然把动手说成了下手,我,有点不满。 江辰紧紧捂住领口,一如贞洁烈夫,忿然道:“师父,这件事我要单独和你私下里谈。”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江辰,这事儿,有必要私下单独谈么?这不把事情越发弄的暧昧不清么?我冤枉的□□,简直不敢看云洲的表情。 师兄们嘿嘿嘿笑着,安慰他道:“没事,事关你的名节,我们决不对外说。” 师父和江辰进了房间,江辰关门的时候还嗔怨的看了我一眼。 我,无语。 师兄们非常善解人意的对我道:“小末,江辰生的如此风流倜傥,你一时情难自禁在所难免,我们能理解你,决不会对外说的。”说完纷纷善解人意的散去了。 庭院里,只剩下云洲。 我怯怯的看了他一眼。他正凝望着我,眼神冷凝,神色肃穆,隐隐有股愠意和失落在眸中闪动。 我心里一动,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沉默着,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就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鬼使神差的竟冒出一个念头,莫非他是在吃醋? 这念头一冒泡立刻被我“吧唧”一声拍破,怎么会呢!他一听师父为我说媒,立刻忧郁的借酒浇愁,然后言语愤慨的指责我胡闹,我是亲眼见的。所以,我千万、千万不要自做多情。 可是他的表情分明和其他师兄不同,其他师兄都是嘻嘻哈哈的看热闹,他却是冷着脸很不高兴,除了吃醋,我又想不出别的原因。 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翻来覆去,前思后想,左右分析,结果是,弄不懂。 6、一杯子,一辈子 我正在屋子里纠结苦恼,师父负着手来了。他见到我先是幽幽看了我一眼,接着又幽幽叹了口气,这才幽幽说道:“小末,江辰说,你非礼了他。”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他胡说,我什么都没做。” 师父抽了抽嘴角道:“师兄们也都作证。” 我无语,这群师兄可真是惟恐天下不乱啊! 我瞪着师父,半晌憋出一个词:“清者自清”。这个词,通常都是想为自己辩白可是又辩不白的时候,万般无奈才用到,如今我体会到了其中的真谛。 师父垂眸看着自己的袍角,低声道:“小末,你也大了,不可再与师兄们打打闹闹,在逍遥门里还好说,万一传出去,或是被别人看见,你的名声可就不好。男女授受不亲,以你和江辰方才那一阵势,若是被外人看到,只能成了亲才能堵住别人的悠悠之口。” 我吓的一愣,忙道:“师父,我只是和他过招而已。”过招时一不小心摸到了他的脖子,后果竟如此严重? 师父尴尬的咳了两声道:“小末,这过招又摸脸又摸脖子的,成何体统?”说着,他老人家的脸色有点泛红,仿佛被摸的是他,我颇无语。 “这个,女孩子的心事我不大懂,你今日喜欢云洲明日喜欢江辰,这样花心可不成。你若是再调戏江辰,师父我只能为他做主了。” 我花心?我调戏江辰!我似被一块臭豆腐给噎住了,半晌才委屈道:“师父,我可什么也没做啊。” “你对他摸也摸了,看也看了,还想怎样?”师父瞥我一眼,尴尬地红着脸走了。 我也很尴尬,师父他老人家身为一个男人,对我推心置腹的说这些私房话,实在是太难为他了,可是他也实在太不了解我的心事了,我那里就花心了呢?我一门心思的闷在房里,一直在分析探究云洲今日的表现。 我七想八想的后果是,把本来已经心灰意冷的心又扒拉的死灰复燃了。 这万一,万一他是吃醋呢?万一,万一他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呢? 我就这么万一的纠结着、矛盾着、疑惑着、痛苦的熬到中午,生平第一次决定勇敢一回,去试探一下他的心意。如果不是万一,我就彻底死了心,死心塌地的做红娘算了。 我选了一个很保险很隐蔽的办法。 我跑到竹林里,砍了一颗大竹子,然后一节一节分了十六节,做成了十六个杯子。 我用云洲送的小匕首在其中的一个杯子上刻了一句诗“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其他的竹杯,我就胡乱刻了什么“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等。 我打算把那一个相思泪的杯子送给云洲,然后,问他一句话。这句话,实打实的问,我实在是问不出口。桌子上一溜烟的摆着十六个杯子,我单单盯着正中间的那个杯子,恨不得将我想问的话刻在上面直接给他,我很怕自己一紧张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突然,小荷包从窗户外伸进脑袋,惊讶的看着我桌子上一排杯子,问道:“小姐,你这是在算卦么?” 我心里一慌,忙对她呵呵干笑:“嗯,我打算送给师兄们喝水用的。”说着,赶紧将相思泪揣到袖子里,这上面的诗可千万千万不能让小荷包看见,不然她一定去四处请教什么意思。 小荷包叹道:“唉,逍遥门要都象小姐这么会过日子就好了,竹杯子可比瓷杯子结实便宜多了。” 我慌慌张张的将其他的杯子收拾起来,这些杯子其实都是幌子,只为了掩护相思泪。若是云洲肯接受我的心意,这些杯子送不送都无妨,若是他不肯接受我的心意,这些杯子就派上了用场。 我给自己打了一下午的气,晚饭也吃的很撑,终于在黄昏即将溶于夜色之时,我拿着杯子,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去了云洲的住处。 他正站在桌前提笔作画。窗前杜鹃红彤彤的艳着,桌上铺了一张宣纸,压了一只玉石小貔貅。他在做画,其实他在我眼中,已经入了画。 我鼓起勇气道:“哥哥,生日的时候,你们都送了我礼物,我,我回送你们大家一个礼物。” 他放下笔,回头看着我。 他的目光澄澈如深泉,一尘不染的通透锐利。我一对上他的目光,就有点自惭,于是磕巴着飞快的说出憋了一下午的一句话:“我把这一辈子给你,你觉得如何?” 我说完这句话就把竹杯往前一送,豁了出去。 此一刻,时光似被拉的无限长,他离我一臂之遥,却似隔着千山万水,我的心跳的忽而鲲鹏展翅九万里,忽而疑似银河落九天。 他默默接过我手里的杯子,仔细看了两眼,低声道:“这杯子真不错,你的手很巧。” 就是这样风淡云轻的一句话?连眉梢都没动一分? 我脸上的热潮立刻褪了,怔怔的看着他,手心里空了,心里更是空荡荡的一落千丈。 他抬眼看着我,顿了顿道:“小末,这杯子你每个师兄都送了?” 我无精打采的哼了一声“是”。看来我留一手后路是对的,试探失败了,我还可以借口其他师兄也都送杯子,将这事不动声色的掩饰了去。 他哦了一声,将杯子在手里转了转,而后放在桌子上。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浑身的力气,所有的勇气和期望仿佛都顺着这口气跑到九霄云外,荡然无存。 我看着桌子上的“一辈子”,失望之极。突然,我发现自己被小荷包一吓居然拿错了杯子,将相思泪拿成了汪伦送李白,可是我话说的那么明显,故意将“一杯子”说成“一辈子”,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呢?他那样冰雪聪明的人。 他当做没听懂,四两拨千斤的将那句话拂了去,如同是一阵不适宜的秋风卷起的一片枯树叶子。 我彻底死心了,他对我,的确是无意。我这样□□裸的表白,生平第一次做出这样血勇冲动的事,就这样灰飞烟灭。 唉,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我灰心丧气的从他屋子里出来,将剩下的杯子胡乱送给师兄们,闷头大睡。 睡完之后,我痛定思痛,终于清醒。只有仙女般的姑娘才能配得上他,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好好当红娘吧。你看那戏文里小姐只有一个,大多数都是跑龙套的小丫头。 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和他在一起,能看着他幸福美满也是一种幸福,如果他将来很幸福,看着自己美若天仙的妻子时,能偶尔想到红娘是我,那我也就知足了。我只能这么宽慰自己,我觉得一天宽慰二十遍,宽慰到自己觉得麻木就好了,因为练功的时候,腿一麻,就觉不到疼。 我恍恍惚惚在屋子里呆坐着。天黑透了我也不想点灯,心里空空落落的象是被掏空了的竹杯子。 他只收下了一杯子,可是,我想送给他的却是一辈子,唉。 小荷包从外面进来,见到我黑黢黢的坐在屋子里吓了一跳。 “小姐,你怎么也不点灯?” 我叹了口气,怏怏道:“省点灯油吧,反正也没人看我。” “谁说没人看你,我天天看呀,越看越觉得小姐好看,每次你洗了澡,我都觉得象是贵妃出浴。” 贵妃出浴!我眼前一黑,想死的心都有了,颤着声问道:“小荷包,我居然胖成那样?” 小荷包忙道:“小姐你误会了。贵妃出浴单指你皮肤白皙又水灵,可没说你胖。小姐的身材,该细的细,该鼓的鼓,十分窈窕好看。”说着,她吞了一口口水。 我想死的心,又悠悠活过来了。 小荷包一边说,一边羡慕的朝着我胸前鼓的地方猛看,我连忙抱着胳膊挡在胸前。这丫头,怎么一点也不含蓄?果然是在逍遥门待的久了,有些剽悍豪放。 小荷包又道:“小姐你长的其实特别好看,就是你穿的这袍子实在不好看,人要衣装马要鞍,你试试那几件衣服吧?” 我知道她说的是那包袱里送来的几件衣服,的确是好料子好颜色,可是我从不穿,往年我都送给小荷包了,今年的,我还没来得及的给她。 我一直认为,一个人若是不喜欢你,那怕你披上七彩云霞,他也未必瞧你一眼。换句话说,若是一个人因为你穿的好看才喜欢你,那也未必真是喜欢你。所以,我从不注意穿着,一向和师兄们穿的差不多,夜晚出去,大抵也是雌雄莫辨。 小荷包扭着腰道:“小姐,你试一下嘛,试一下就脱掉好不好?” 我心情不太好,懒洋洋的不想说话,更不想动。小荷包见我不吭,就乐颠颠的跑过来给我换衣服。 长夜无聊,心中空寂,我百无聊赖,破天荒的没有异议,任由小荷包在我身上收拾。小荷包将我身上那件米白色的逍遥袍脱了下来,给我换上了一件束腰的绿裙子。 系好腰带之后,她惊喜万状道:“小姐,你果然是个美人,这衣服一穿简直象是换了个人哪。” 她把镜子和烛台都拿到我的跟前,让我自己看。 我粗粗朝镜中扫了一眼,无精打采道:“不就是圆白菜成了绿葱了么?” 小荷包被噎了一下,鄙夷的看着我道:“小姐,你真是没有情趣。你看这衣服多显身材,真是凸凹有致,玲珑好看。你早该这么穿了。” 我低头看了看,这绿裙子做的该紧的紧,该松的松,绿盈盈的清新颜色,柔柔软软的布料,如一旺碧泉从高山上流下,在平地上潺潺流淌开来。将我身子裹的该鼓的鼓,该细的细。我自己看着,都觉得,恩,甚是曼妙。 小荷包目不转睛看着我,一副艳羡之色。即便这色来自一个女孩子,我也颇有点不自在,很想把裙子脱下来。 突然,门外传来江辰的声音:“小末,我来了。” 我怔了怔,我何时叫他来了? 小荷包转身开了门,江辰施施然走进屋子。 他象是突然被施了定身法,愣愣的站在那里。不过,他身子僵着没动,眼神却是波光潋滟,熠熠生辉,和小荷包的有点象,又有点不象,多了点什么,我说不出来。 我被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看颇有些不自然,我穿惯了逍遥门的宽大衣服,这身衣服太不含蓄了,剑拔弩张的,我穿着实在很不逍遥。 我咳嗽了一声道:“你有什么事?” 他象是被叫回了魂魄,愣了一下,笑着走过来,手里托着一个竹杯子。 “小末,没想到,你居然一直暗暗倾慕我。” 我猛一哆嗦,忙道:“没有!决没有!” 他笑了笑,修长白皙的手指指着杯子上的一句诗,柔声道:“你看,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 我抽了一口凉气,牙疼。怎么就那么巧,相思泪会误送到他手里呢? 他一副铁证如山不容抵赖的模样,又道了一句:“我太过惊讶,不敢相信,特意跑到云洲的房里,问了问他。原来你送他的竹杯,刻的是汪伦送李白。” 我又吸了一口凉气,咬着牙问:“你去问了云洲?” 他点点头,笑眯眯道:“是,我还去问了其他的师兄弟,原来,这相思泪的杯子只有一个,你单单送了我。这份情怀,我,我无以回报,只有深夜前来……”他顿住没往下说,柔情脉脉的看着我,薄唇抿出一丝柔如春波的笑。 深夜前来做什么?我的心吓的快要跳不动。 他的笑纹漾开了些,眼波越发的引人沉溺。 我紧紧盯着他的嘴,很怕他薄唇一启蹦出一个“以身相许”来,万幸,他说的是“表明心意 ”。 我长舒了一口气,阿弥陀佛! 他一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模样,幽幽道:“我觉得这种文雅含蓄的表达方式甚好。你今日上午当着诸位师兄的面对我霸王硬上弓,我实是吃不消,我身为男人,如此失颜面的事,你让我,情何以堪?” 他笑的眉目生春,我一想到他上午那贞节烈夫的模样,再一想到他拿着相思泪四处招摇,我,我忍无可忍,一招风卷残云踢了过去。 万没想到,这一脚凌厉的横踢真是有声、有色。伴着一声清脆的“嗤啦”,绿裙撕了一个大口子,我的小腿居然露了出来。 我呆住了,此刻终于明白逍遥门的衣服为何做的如此宽大了。 小荷包拍手叫道:“江公子快看,我家小姐的肉肉好白!” 我狼狈的捂住裙子,面红耳赤的瞪了小荷包一眼。她到底是谁的的丫鬟? 江辰一个轻跃退到门外,似笑非笑的瞅着我:“小末,你白日调戏我,夜晚色|诱我,是想考验我的定力么?” 我头昏脑涨,无语凝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门关上,我不考验你,我躲着你还不成么? 7、七仙女,俏夜叉 一辈子没送出去,我伤心了许久,一边宽慰自己,一边等着机会为云洲做媒。我的诚意感动了上天,很快机会来了。 慈恩堂的远照大师,也就是现任武林盟主,他老人家的生日就要到了。说起远照大师,那真是一个传奇!当年他二十六岁中武举状元,带兵讨伐女真一路势如破竹,女真人谈起他的名字都是又敬又怕,私下称呼他为威虎将军。不过,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虽立下赫赫战功却深感杀孽太重,回来之后拒绝朝廷封赏,回到泰安故里创建慈恩堂收养孤儿传授武艺,并在家修行。他是师父的舅父,我们这些师兄弟都对他敬佩仰慕,亲切的称呼他为舅公。 每年他的生日我们都要去给他贺寿,武林各大门派也都会去。机会就在这里,武林之中,有两大门派出美女,一是蛾眉派,一是远山派。远山派是后起新秀,取自眉如远山之意,那真是名副其实的美女如云。 我觉摸着,远照大师的生辰将是我大展拳脚,为云洲师兄尽心尽力将功赎罪的机会。 师父带着我和六位师兄到了泰安,正是远照大师生日的前一天。朝廷将前朝泰安侯的山荫别院赏赐给了远照大师。偌大一片宅子,层层院落修建的十分精巧别致。远照大师挑了一处最小的宇轩院起居,其余的不是给慈恩堂的徒弟们居住,就是留做客院。 我们到达山荫别院之时,宇轩院里早已是精英云集,武林各派掌门带着得意弟子都来了。听说,淮安府的小王爷和小郡主也带着礼物来凑热闹了。 师父一听朝廷里来了人,立刻将我们召集起来开了个小会。 师父正襟危坐,很严肃的说道:“咱们逍遥门一向不掺合任何江湖和朝野的利益纷争。大家心里要有数,和朝廷里的人要保持距离。” 同来的四位师兄都表态不跟他们打交道,只有江辰和云洲不吭声。 师父愣了愣,想起来云洲的爹正是朝廷的砥柱栋梁,怎么可能让人家父子俩保持距离,于是将云洲排除,看向了江辰:“你有什么看法?” “掌门你有点过虑了。不就是舅公过个生日大家来凑热闹么,你怎么搞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是未雨绸缪。” 江辰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突发奇想道:“师父,要是咱逍遥门的某位师兄能将小郡主一举拿下,岂不是扬威武林,成就一件风流佳话!” 六位师兄齐齐瞪我一眼,一副生怕这个任务落到自己头上的模样。 师父也瞪我一眼:“你尽出馊主意。我正要让大家保持距离,你倒好,还想扑上去亲密接触。” 我悻悻的闭了嘴。如今我满脑门子的牵线搭桥,恨不得将逍遥门的大小光棍都一并解决了。说起来,这事得怪逍遥门的上上上上任掌门。他一生未娶妻,活到百岁高龄,江湖人士来给他贺寿。问起他的长寿秘诀,他答道:“因为不娶妻,我才活的这么大年岁,武功才这么高。” 这句话的直接后果就是,从那以后,逍遥门不娶老婆的人越来越多,到了我师父这一辈,共十八个师兄弟,只有七个下山成了亲,剩下的都在逍遥门里当千年老铁树,打死不开花。如今,逍遥门的开销是越来越大了。 托师父的福,我们被安排在了山荫别院南边的竹致院。而我暗暗觊觎的远山派竟然就住在我们东隔壁的莲华院。你看,这竹致对莲华,真是珠联璧合,天意! 我偷偷问师父:“你是不是故意请老爷子这么安排的?” 师父道:“什么意思?” 我小声道:“我们逍遥门光棍多,远山派美女多,我正想着给云洲师兄找个仙女来配他呢,你这种安排真是太天时地利,花好月圆了。” 师父蹙着眉头点点我的额头:“小末,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一团糨糊么?” “师父,你看我的吧,我不光给云洲师兄做媒,我顺便给其他几位师兄也操操心。对了,师父你需要不需要?” 师父连忙摆手道:“小末,我替众位师兄领了你的好心好意,不过,我们在这里只待三日,你还是安安静静的别惹事为好,消停点成不?”师父被我的雄心壮志吓的有点变色,脸色越发的白净,且白里还透着一点红。脸皮这么薄,怪不得成了一颗俊俏的铁树,唉。 我笑嘻嘻道:“师父,那我去和远山派的女侠们聊聊天总成吧?” 师父忙道:“我陪你聊天可成?” “不成。” “小末,小末!”师父在后面追着喊,我装听不见,跑到隔壁敲了敲莲华院的大门,片刻之后,门“咯吱”一声开了。 我莫非是进了西王母的瑶池金苑?眼前这一位,莫非是仙女不成?我看的忘记了说话,眼睛直勾勾的。 “姑娘你找谁?”唉,仙女的声音也好听的紧,跟瑶琴似的。 “我,我住在你们隔壁,我是逍遥门的弟子云末。远照大师是我的舅公。” 一听远照大师和逍遥门的名字,“仙女”立刻绽开了一朵让我神魂颠倒的微笑。她怎么就能笑的这么好看呢? “哦,原来是云姑娘。” 我觉得自己当时选择云姓甚是英明,云姑娘,这听起来,真是飘飘欲仙的。 我赶紧笑道:“和我同来的都是师兄,我觉得很没意思,想到你们这里玩玩,方便吗?” 我打定了主意,就算她说不方便,我也要来和她们“玩玩”,恩,就是打探打探情况,套套近乎。 “当然方便,欢迎云姑娘过来,里面请。” 我高高兴兴的随着“仙女”进了莲华院。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是董双成还是许飞琼?” 仙女姐姐“扑哧”一笑:“云姑娘,你取笑我了,我可不是什么仙女,我叫水慕云。” 一听她这诗情画意的名字,我立刻后悔起来,当时改名的时候为什么不连“末”字也一并改了,水慕云和云末,这两名字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仙女一个炮灰啊。 “慕云姐姐,你们远山派来了几个人?” “加上掌门共七个,你们呢?” 我兴奋的一拍手:“太好了,我们来了八个。” 她愣了一下,估计是被我兴高采烈的模样给弄糊涂了。她那里知道我心里的小算盘。除掉我,我们逍遥门正是七个男丁。你看,这天时地利人也和,连人数都如此配对,简直就是天意。 我心花怒放的同时也深感责任重大,时间紧任务重,我得先紧着云洲。 一想到云洲,我激动不已,眼前的这位仙女,名叫慕云,你说说,这不是天意是什么?我又高兴又失落,觉得自己此行不虚,有出师大捷的苗头。 进了客厅,我眼都要直了,厅里坐着六个既可入诗又可入画的美人。正中一位美人,鼻梁之下蒙着一层白色面纱,虽然看不清楚她的全部容貌,但一双剪水明眸波光潋滟,流转生辉。她端坐在那里,不语不笑,却风华无限,蒙着轻纱越发显出一种朦胧神秘的美。 水慕云一进厅,正正好是七仙女。我目不暇接的看着诸位美人,在心里粗粗将众美人和我家师兄们配了配。说起来,我家师兄中最出挑的就是云洲和江辰。云洲好说,我一眼就相中了水慕云,两人甚有夫妻相,如同一对仙人。可是江辰就比较棘手了,我瞅着眼前这几位,气质都不大合适。我一直觉摸着江辰那种性子,得配个夜叉般的姑娘方能降的住他。 水慕云对那蒙纱女子道:“掌门,这是隔壁逍遥派的云末姑娘。” 哦,原来她就是远山派掌门鱼慕溪!如此年轻美貌,实在是让人敬佩。 我赶紧上前施礼。 鱼慕溪眉眼弯弯,玉指一伸:“云姑娘不必客气,请坐。”蒙着面纱还能笑的如此动人,我实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我也不客气,自来熟的坐下,很快和她们打成一片。除了掌门鱼慕溪,六位姑娘都被我逗的咯咯直笑,笑的我眼都花了,我心里想起了江辰,这等养眼的美事,他委实应该来的。 真是想谁谁到!只听见大门外有人叩门,水慕云去了之后,片刻功夫领进来一位风流倜傥的白衣公子,正是江师兄。 他一进门,六位姑娘,脸红了五位,只有鱼慕溪蒙着面纱,看不出来脸色。 江辰对着鱼慕溪微一拱手:“鱼掌门。” “哦,原来是江公子,令堂身体可好?” “多谢鱼掌门挂念,母亲身体很好。” 我在一边看着发愣,原来他们认识? 江辰回头对我笑笑:“小末,师父叫我来喊你回去吃饭。” “我不饿。” 他瞪了我一眼:“不饿也要回去吃。” 我只好和七仙女告别,跟着江辰回到了竹致院。 “江辰,你认识她们啊?” “我只认识鱼掌门。” 我兴奋道:“太好了,熟人好办事。” “办什么事?” “方才领你进门的那位姑娘,我觉摸着配云洲师兄再也合适不过了,你觉得呢?” 江辰停了步子,上下打量了我两眼,似笑非笑,更象讥笑:“你想当媒婆?” 我正色道:“是红娘。”媒婆有点贬义的意思,我觉得红娘这名字听起来比较风雅。 他哼笑了一声,迎头给我泼了一盆冷水:“小末,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做自己做不到的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能将自己凑合着嫁出去就功德圆满了,千万别操别人的心,你知道有个词叫帮倒忙么?” 我很不服气:“江辰,你是不是嫉妒云洲?你放心,我看见合适的,我不会忘记你的。”我这人一向不计仇,虽然他和我之间有点过节,但是我每晚都睡在那樱桃核枕头上,一想到他积累了四年才凑成这样一个枕头,我心一软就原谅了他。 他“哦”了一声,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觉得什么样的女子合适我?” 什么样的姑娘合适他,这问题我早就想过,所以我不假思索就道:“我觉得夜叉样的姑娘比较合适你。” 他将笑容一敛,脸立刻黑了。 我见他有点不悦,忙道:“你放心,我定给你找个俊俏的夜叉。” 他哼哼冷笑了两声,瞪着我,眼里梭梭的直放冷箭。 我缩着脖子,眼睁睁看着他硬邦邦的拂袖而去暗自后悔,自己这爱说实话的毛病又犯了。 吃过晚饭之后,天光还昏昏亮,我出了院门,看着东隔壁的莲华院,开始苦思冥想怎么能找个借口将水慕云约出来,再将云洲约到一起。 云洲这人比较正经,平时不苟言笑,我若是直接对他说,我帮你看上个姑娘,你去瞧瞧可中意,他必定是冷着脸拂袖而去。所以,我得委婉的曲折的迂回的将他们“无意”的凑到一起才成。 正想着,西隔壁传来一阵笑声,爽朗的直冲霄汉。这西隔壁的桃花坞住着无涯派的几位大侠,吃饭的时候我见过他们,都穿着严肃规矩的黑衣,一脸正气神色凛然。不知怎么回事,我立刻就想到灿烂的桃花上,大仆仆的停了几只黑乌鸦。 做什么笑的这么开心?我偷偷往西院门口站了站,隐约听见他们在院里喊着“不赌钱,谁输了谁脱一件衣服,哈哈。” 我的天,这群道貌岸然的大侠私下就是这样?我赶紧往东边的莲华院站了站,突然脑子里就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若是这远山派的仙女们玩掷色子,谁输了谁脱一件衣服,该是的何等的香艳妩媚妖娆荡漾…… 我不禁想入非非,心潮澎湃。 “小末,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江辰不知从那里晃过来,突然扑在我耳朵边吓我一跳。 我瞪他一眼,小声道:“没什么。就是在想,要是东隔壁仙女们掷色子,谁输了谁脱一件衣服,该多好看。”说完了,我情不自禁还咽了口口水,话里带着水音儿。 江辰面色一变,怔怔的看着我,半晌道:“小末,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 我瞪他一眼道:“我当然是。” “女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谁说女人不可以有这样的想法,我觉得小荷包的身子可比七师叔好看的多了。”七师叔,我惊鸿一瞥,那整个一个黑秤砣啊。 江辰嘴角一抽,面色更加的阴郁。 “小末,你,你是喜欢男人的吧?上回,你不是挑了云洲么?” 我郁郁的叹了口气:“大家都说鲜花插在牛粪上,我放弃了。” 江辰一副自责的表情:“是我说的。” “你!” 他忙道:“我本来说你是鲜花的,后来兄弟们谈论谈论,不知道怎么,你就成了牛粪了。” 原来如此!不过细想一想,我还真得感谢师兄们敢于说真话,一语惊醒我这梦中人。我怎么就能做出那样的春梦呢?唉。 在我眼里,云洲就象那云彩上的仙人一般完美,勉强非要挑出个缺点,就是长的太好看,将来桃花定不会少,不过,依照他那三九严寒的性子,花见花败。特别是桃花,那需得有春风才开,而我家云师兄,一向刮西北风,所以,这个缺点也就算不得缺点。 想到此,我颇为惆怅,忧郁的感叹道:“唉,下回,我找个极丑无比的,估计也能当回鲜花。” 江辰一皱眉头,问道:“你不喜欢长的好看的?” 我幽幽的发了一声感慨:“不喜欢,长的好看的,事儿多。我最不喜欢和人争东西。” 江辰看看我,转身就走。我怔了怔,每次我和他说到兴头上,他掉头就走,十有八九是被我气的,我仔细瞅了瞅他的背影,果然,这回又是硬邦邦的。 8、气的气,醋的醋 翌日一大早,宇轩院里就热闹非凡。各路豪杰汲汲一堂,谈笑风生,根本不象是传说中的江湖波谲云诡。自从德高望重的远照大师众望所归的当选武林盟主之后,武林大会已多年不再举行。他处理江湖之事,不偏不倚,有理有据,深得大家敬重爱戴。所以他老人家的生日倒象是武林大会般热闹隆重。 厅堂之上,大家纷纷送上贺礼表示心意,远照大师笑呵呵的拱手谢道:“大家实在是客气。老朽本是想着借生日之际将大家都请来,和睦一团聚一聚玩一玩,大家带着礼来,实在是让老朽惭愧。” 无涯派的一位汉子立刻道:“远照大师不可这么说,就算你老人家不是盟主,我们做晚辈的也应该孝敬点心意。大家说是不是?”立刻有不少人笑着附和。 淮安府小王爷笑道:“这些年,江湖风平浪静,远照大师尽了不少心力。” “正是正是。”众人一片附和之声。 我挨着小王爷的身边看过去,怎么没见到那位小郡主呢?奇怪,莫非已经走了?我还想见见传说中的皇家贵胄大家闺秀是何等风采呢,真是遗憾。 不一会儿,酒筵摆好,大家依次落座。小王爷坐在远照大师身边,他一身淡黄色的锦袍,混在一团身着黑、乌、蓝、灰的豪杰里面,简直是一片荆棘里的一朵小黄花,格格不入的娇嫩着。 因为远照大师是在家修行的居士,客人里又有少林和武当派门人,所以筵席间摆的都是素菜。不过这等聚会,大家又是江湖中人,无酒不欢,于是远照大师又折中一回,宴席上配了好酒。起封之后,酒香四溢,众豪杰纷纷开怀畅饮。 我天生体弱,对酒气特别敏感,一闻便头晕,于是悄悄对师父打了声招呼,先退了出来。 庭院里春光妩媚,花开的灿烂灼眼,招来无数蝴蝶,纷纷绕绕的翩翩起舞。我沿着回廊慢慢往竹致院走去。 路过后花园的蓬莱阁,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 我抬眼一看,只见蓬莱阁里坐了一位年轻姑娘,气宇高贵,衣裳华丽,只是一张俏脸被怒气整的有的狰狞。她身后站着两位丫鬟,面前还跪了一个。看这架势,莫非她就是那位小郡主?远照大师特意给她安排在这里单独就餐,不与群雄混在一起,倒是思虑周到。 跪着的小丫头带着哭腔道:“郡主息怒,奴婢去看了,后厨确实没有一点荤菜。” “死丫头,你不会下山去买?没有一点肉星,这样的饭菜,你让我怎么吃的下去?” “啪”的一声,她将桌上的盘子扫到了地上,菜汤溅了那小丫头一身。 我皱着眉头暗叹,小郡主这脾气,很象一道菜:朝天椒加麻辣酱再加芥末油。 “郡主息怒,奴婢这就去。” “一刻钟回不来,我要你的小命!” 那丫鬟拼命磕头:“郡主饶命。求郡主多给点时间,一刻钟奴婢恐怕回不来。” 小郡主抬脚一踢,恨道:“死丫头!还不快去!” 我看不下去了,这郡主也太欺负人了。从这里下山再买了东西上来,便是只鸟,也得飞一刻钟。 我疾步上前道:“郡主,这山上离山脚,便是上好的轻功,来回一趟也要小半个时辰。她一个丫鬟,您就是将她团成一团,滚下去,也得半个时辰呢。” 她若不是郡主,我真想教训教训她。不过,想到她的身份,我还是安生点不给师父惹事为好,我努力压制着怒气,用的是玩笑的语气,和善谦卑的表情,不过,还是热脸贴了冷屁股。 她冷冷横我一眼,哼道:“你是谁?多管闲事!” 我压着气,呵呵了两声,施礼道:“我是逍遥门的弟子。” 她冷笑着瞥我一眼:“逍遥门居然有你这样的弟子?你这模样,离逍遥两个字,差的太远了。” 我点头陪笑:“郡主说的极是,小人半点也不逍遥,顶多算是晃荡,呵呵。”我这个人,最善自嘲。 估计是我这番自贬让她心里很痛快,不再与我多说,又踢了那丫鬟一脚,厉声道:“还不快去。” 小丫鬟半面脸色惨白,半面脸上被掌掴的通红,低着头瑟瑟发抖。我心里很难受,每次见到身世孤苦的小女孩受欺负,我总不由想到自己的身世,忍不住出手。小荷包就是这样被我救下来的。可眼前的这位欺负小丫鬟的“恶霸”,身份不一般,我得忍耐,智取。 我陪着笑道:“郡主,要不,我给你打只野鸡/吧,烤野鸡特别好吃。” 她眉梢一挑,眼中有心动之意。 我接着又道:“郡主,这里都是山民,就是到了山脚,也没什么好吃的,还耽误时间。我师兄最擅长烤野鸡,您少等片刻,我去叫他来。” 她脸色缓和了许多:“那你快去。” 我立刻跑到筵席上,偷偷将江辰拽了出来。他喝了一点酒,越发添出一份风流倜傥来,真是色如美玉,眼如春波,看上去甚是养眼,赏心悦目的很。 我忙道:“快给我打只野鸡去,回头我重谢!” 他启唇一笑:“做什么?你要吃?” 我来不及细说,匆匆道:“恩,十万火急,快去,弄好了来后花园的蓬莱阁找我。” 我扭头就往蓬莱阁走,担心那小郡主一个变卦又拿那小丫头出气。 到了蓬莱阁,那小丫头已经跪在地上,在打扫地上的盘子和饭菜。她赤着一双小手在拣碎片,身子单薄的象片树叶,不知怎么,我看着她心里一酸,眼眶有点涨。自己若不是好命被师父收留,只怕也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吧? 两个丫头给小郡主轻轻打着扇,她靠在那里,一脸的不耐烦,催问道:“多久能弄好?” 我忙道:“很快很快。” 我对江辰的动作充满了信心,我曾说过,偶尔对他很有好感,基本上指的就是他烤野味给我吃的时候。不过,他这人也懒,很久才孝敬我一回。所以,我说半年一次感念他的好,并没有错。 片刻工夫就见江辰走过来,手里提着一只小布袋,这也太快了吧?我怎么觉得那小布袋里不象是装了野鸡? 江辰见到蓬莱阁还有别人,似乎有些不悦。 我连忙上前笑嘻嘻道:“快给郡主请安。公主吃不惯这里的饭菜,想吃点荤的,我跟公主举荐了你。” 他怔了一下,眼光冷了下来,扫了我一眼之后,上前两步对着小郡主微微一拱手:“给郡主请安。” 小郡主一见他,目光立刻柔和了下来,眉头也舒展开了。唉,江师兄的美色果然是所向披靡。我觉摸着,小郡主身边若是添上几个江师兄或是云师兄这样的美男子,她的脾气或许就不知不觉变好了。 小郡主打量了他两眼,轻声问道:“你就是厨师?” 唉,连声调都和刚才呵斥丫鬟决然不同,柔柔弱弱的带着几份娇气。 厨师!江辰原本不悦的脸色又沉了两份。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忙道:“他是我的师兄,烤的野鸡简直是人间美味。江辰你快点,郡主饿了。” 江辰冷着脸横我一眼,又往地上的残羹碎片和那小丫头看了看,对小郡主道:“郡主既然来给远照大师贺寿,就应该知道远照大师是居士,不食荤腥。郡主若是受不得这里的饮食,应立刻启程回去,实在不应在远照大师的家中行杀生吃肉之事,显得半点贺寿的诚意也无。” 小郡主的脸色变了,我的脸色也变了,恨不得将江辰刚才说的话,团成一团塞回到他的嘴里。 果然,小郡主发飙了!她玉手一指,怒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她的温柔秀美只维持了片刻就原形毕露了,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美色当前也难移啊。 江辰一拱手:“在下不敢,告辞。”说罢,袖子一甩,带着三分潇洒七分桀骜,转身就走。 嘿!他也拽起来了。我最不喜欢惹是生非,巴不得天下太平一团和气。不过,眼下这两位,棋逢对手的臭脾气让局势迅速恶化,我的后背有点发凉。 江辰一抬步打算扬长而去。我连忙小碎步跟上,拉着他的胳膊低声道:“江辰,她是郡主,别惹事,快去赔个不是。” 他看着我,郎声道:“郡主又如何,命好生在富贵家,不见得比别人多一只眼睛,脾气倒是多了不少!” 我这里做低伏小的低声细气生怕郡主听见,他倒好,声音清朗,惟恐郡主听不见! 我吓的回头看了一眼小郡主,她那张小脸,显见已经绿了。她身后的丫鬟都惨白着脸,呆呆的看着江辰,一副你死定了的表情。 我暗暗吸气,牙疼。 江辰拂袖而去。 这厮敢情是对我拂袖而去惯了,竟敢在小郡主面前也使这一招,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倒吸一口凉气,一边牙疼,一边佩服。 小郡主在后面厉声一喝:“你给我回来。” 河东狮吼让我耳膜一震,江辰却似没听见,继续阔步前行。 我赶紧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情急之下,我隔着衣袖狠狠掐了他一把。 他瞅着我:“你摸我做什么?” 我脸上一热,飞快的将他袖子甩开。掐和摸,区别很大,意义也截然不同,但此刻决不是对他解释摸和掐的区别的时候。 他突然展颜一笑,柔声道:“小末,你想吃什么,咱们去后山钓鱼烤烤?” 这不是故意气那位郡主吗?我咬着牙直抽气,想把他烤了吃!我暗暗后悔,自己一时心软,想帮那个小丫头,这下倒好,把自己和江辰也给赔里了,指不定一会连师父都连累了。 正想到这,迎面走来两人,我一看是师父和云洲,顿时急出了虚汗,师父叮嘱过要和朝廷里的人保持距离,这下可好,我自动送上门去不说,还被门给夹了。 师父拧着眉头,远远的就开始问:“怎么回事?” “师父,这个,说来话长。” 我正打算汇报来龙去脉,小郡主已经“噔噔”的走了来。 “子昭,你来的正好,逍遥门竟然出这样的人物!” 我看着云洲对着小郡主微一施礼,明白过来,原来,这两人认识。原来,云洲已经有了字,子昭。 云洲的唇边挂了一抹浅笑:“郡主,不知道他们怎么得罪你了?” 他的笑容因为少见而格外的好看,象是千里冰封的雪山上,纤云散尽的一轮皓月,清辉万里。 可惜,他不是对我笑。我涩涩的咽了一口唾沫,心里象是堵了东西,沉甸甸的。 小郡主一指我的鼻子,哼道:“让这野丫头说!” 我愣了愣,心头起了火星,别人怎么说我都可以,但我最忌讳的就是这个“野”字。饶我再好的脾气和涵养也忍不住了,冷冷道:“没什么可说的,郡主想怎样就怎样吧,我们没话说。” 郡主一跺脚:“子昭,他们两个欺负我。” 我听着“子昭”两个字,再看着小郡主似怒非怒,似嗔非嗔的表情,心里有股酸意直窜鼻子。他有了字,却从没告诉过我。而小郡主的表情,分明带着撒娇的意思。看来两人的关系也不一般,搞不好,小郡主就是为了来这里和他相会才特意来给远照大师贺寿的。 “郡主息怒,这两徒弟我带回去教导,告辞了。”师父很护短,拉着我和江辰就走,将云洲扔下收拾乱摊子。也好,反正他们是老相识,慢慢叙旧吧。 我酸溜溜的跟在师父身后,突然觉得不对,自己这是吃的那门子醋啊!唉,打住打住。 回到竹致院,我将事情细说了一遍,师父本想说我,又忍住了,掉头去说江辰:“我说,江少爷,你就不能让让女孩子,她那是郡主,那里受得了你这个脾气。” 江辰虽然不吭,脸上却连一丝后悔的意思也没有,站在那里,挺拔的气宇轩昂。我越发肯定以他这样的性子,只有夜叉方能降的住! 师父看着他无奈的“唉”了一声,负着手出去了。 我松了口气,倒了杯水喝,茶水一进肚子,空空荡荡的“咕噜”一声,我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呢。 我回头一看,江辰正盯着我,目光隐隐带着一股子愠意。他向来心高气傲,桀骜不羁,今日终于碰见小郡主这样的“妙人儿”,实是缘分哪。 我笑呵呵道:“江辰,你方才不是说要带我去后山烤鱼吃么,咱们现在去吧?” 江辰瞪着眼睛瞅着我道:“我本来打算带你去的,特意去厨房拿了盐料。不过,现在,我不想去了。” “这就奇怪了,方才不是你说要去的吗?” “方才是故意气那丫头才这么说的,现在,我不去了。”他的神色很奇怪,这气也来的莫名其妙,我实是想不通。 “为什么?” “不高兴。”他冷冷抛下一句,转身就走。 我瞪着他硬邦邦的背影咬牙切齿,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子高点,长的好看点。回头我给你找个夜叉好好收拾你,哼! 9、先气他,再气他 江辰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看来是指望不上了,我也不知道哪里又惹着他了,明明我感觉到自己受了气,为何他的背影又是硬邦邦的?倒好像是我又气住了他!算了,我还是自己去厨房找点吃的吧。 刚走到大门口,迎面云洲走了进来。这么快就解决了小郡主?看来,这感情上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我心里涩涩的一窒,赶紧低了头,不想让他看出来我神色的不自在。 一个食盒递到我眼皮下,我的目光从他修长的手指挪到俊雅的容颜上,他像是深谷幽涧中一泓碧波养出的清荷,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每次看见他,我总是有种遥不可及的感觉,即便他就站在我面前,我仍旧觉得他不食人间烟火,而我,一顿不食人间烟火便萎靡不振,比如现在,我觉得自己很像一根腌了三天的豇豆,酸豇豆。 我接过食盒,欣喜中油然而生一份感动。逍遥门的师兄们都知道我不能闻酒气,但只有他还惦记着我刚才没吃饭,专程给送了饭来。可见我叫了他几年的哥哥,还是有点成效的,关键时刻送亲情。 我回到房间里,打开食盒,一个馒头,两份小菜。 他倒了杯水,轻轻放在我的手边。 我看着那杯水,不知道怎么,眼眶有点酸。算了,我还是知足吧,虽然是个野丫头,来历不明,无父无母,但有师父疼我,有这么多师兄关照,我还想那么多作什么。比起小郡主身边的小丫头,我该一天到晚念阿弥陀佛了。想到这里,我心情好起来。 “小末,玉瑶有些任性,你别生气。” “玉瑶是谁?小郡主?” 他点点头,我心里又是一酸,他们连名字都叫这么亲,估计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吧? 云洲低声道:“她自小就和我认识。” 果然!我埋头啃了一口馒头,道:“哥哥,我觉得她好象喜欢你。” 云洲的脸一下子红了。看来,被我说中了。 他假装倒茶,将脸扭了过去。我好像这是头一回见他脸红,心里异样的一动。 我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哥哥,我觉得,其实,她不太适合你。”说这话的时候,我有点底气不足,好像存着私心一般,其实,抛开我对云洲的绮思不谈,我的确是如此认为。我觉得小郡主美则美,贵则贵,但却有些俗气,脾气也臭,实在不是云洲的良配。 云洲默默看着我,缓缓道了一声:“是么?” 我站在非常客观公正的立场上慎重的点点头,又狠狠咬了一口馒头,道:“哥哥,你若是娶了她,日后肯定受欺负。” 他低头抿了抿唇角道:“那你觉得谁合适?”说罢,他抬起眼帘非常认真的看着我,眸光闪烁间,似一道流星划过天幕,璀璨之极的明亮。我怔了怔,许是我饿晕了,眼冒金星了吧。 我从他的眸光里勉强挣扎出来,又勉强克制住自己的私心杂念,极慎重的说道:“等晚上我再告诉你。今晚,你在蓬莱阁旁边的那个小桥上等我。” 他怔怔的看着我,不说来,也不说不来。清眸似水,幽幽如波,瞬间,我的心事开始浮浮沉沉,天人交战。 舍?不舍? 我怔怔的看着他,拿不起,放不下。 一时间,仿佛时光停滞在我与他视线纠缠的这一刻。可惜,一刻终归不是天长地久,一刻之后,是终成尘埃还是终成眷属? 我清楚地知道,自然是前者。 我长吸一口气,硬起心肠道:“你今夜有事么?你到底来不来啊?” 他的眼波闪了一下,低声说了一个“好”字,匆匆站起身,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嘴里发涩,咬了一口馒头含在口中,半天咽不下去。 今夜,我终将实现自己的心愿,亲自为他做一回媒。 一口馒头我嚼了半天,已不知是什么滋味。 突然,门口一声轻响,我以为是云洲去而复返,回头一看,馒头一咕噜掉进了嗓子眼。 江辰负着手施施然踏进屋子,见到我桌子上的食盒,轻一蹙眉道:“都吃上了?” 我喝了口水将馒头冲下去,点头道:“是。云师兄给我送了饭来。” 他哦了一声,从背后拿出一个小油布包,接着又从油纸里提出一条鱼来。他晃了晃鱼,叹道:“看来这鱼,可以去喂猫了。” 我看着那鱼,不好意思的哼唧道:“要不,喂我吧?” 他看看我,唇角抿了抿,我知道他一般想忍住笑的时候就这表情,于是放了心,看来,今日可以吃烤鱼了,一想到这,我顿时口舌生津,食指大动。 他将鱼裹在油纸里道:“去后山吧,别让人看见,不然对远照大师不敬。” “嗯嗯。” 我乐滋滋的跟在他的身后,到了后山一处溪水边,他将鱼收拾干净,然后支起干柴生火,熟门熟路的很快就烤上了。 我眼巴巴的看着鱼,笑呵呵道:“你刚才不是不肯给我烤鱼么,怎么现在又愿意了?” 他哼了一声:“我刚才生气,现在,又不气了。” 我点头:“小郡主的确脾气不好,不过你好歹是男人,总归要让着她点。” 他看了看我,挑了挑眉梢道:“我气的不是她。” “那你气谁?” “你!” “我?为什么?” 他欲言又止,眯着眼睛望着我,很像一只馋猫看着一条鱼。我心里有点发毛,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气我。 他眯眼笑了笑:“你见到小郡主和云洲说话,好似不大高兴。” 我心里一惊,真的那么明显?我讪讪道:“小郡主喜欢云师兄,我觉得不太合适。” 他又笑了笑:“那你觉得谁合适?你么?” 我怎么觉得他的笑有点阴?特别是“你么”两个字,一字一顿的梭梭的从牙缝里往外冒寒风。 我清了清嗓子,忙道:“我自然是配不上他。我觉得那位水慕云很合适,仙女一般。” 他哦了一声,朗月春风般的笑容渐柔渐深:“其实,小末你比谁都好。当日我说鲜花插在牛粪上,倒不是说云洲不好。他若是块美玉,也是被雕琢磨砺过的美玉,你确是天然去雕饰的璞玉。他那富贵权势之家到处都是勾心斗角,你去了,只会活的不自在。” 我立刻被他此番话给感动了,我从没想过我在他眼中居然是块璞玉! “江辰,谢谢你这么说,你这人真好。” 他脉脉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道:“小末,你实是最没良心的人了。” “我怎么没良心了?” 他啼笑皆非道:“凭什么,你给云洲介绍仙女样的姑娘,我就要配个夜叉?” 原来他为这个怄气啊! 我笑出声来:“江辰你也太小气了,你这样的性子,夜叉样的姑娘才好管住你。” 他将烤好的鱼递给我,外焦里嫩,香气扑鼻,我欢欢喜喜的接过来,笑的快要睁不开眼。 我刚咬了一小口,突然听见江辰问道:“你这样的,算不算夜叉?” 我险些被鱼刺卡住,忙道:“自然不是,小郡主那样的才是。”他刚才还夸我璞玉,怎么转眼又想将我归为夜叉?看来,他夸人极不靠谱。 我说完这句话,竟然,极不厚道的产生了一个突发的灵感。小郡主和他,貌似很般配。小郡主泼辣剽悍,而他,不畏□□又不畏权势。这两人若是能在一起,生活将是多么的丰富多彩,热火朝天。 我心里顿时一股子热情澎湃,兴奋道:“江辰,你觉得小郡主如何?” 他的面色一沉,“腾”的一声站起来,嘿嘿冷笑了几声,目光象是小囊子,梭梭的朝我扎过来。 “你果然是个最没良心的人。”他一记掌风击灭了柴火,拂袖而去。 我怔怔的站在那里,讪讪的觉得自己大抵又出了一个馊主意。再低头看着手里的烤鱼,顿时觉得自己委实有点没良心,实在不该将郡主撮合给他。 我赶紧追上去,以前他被我气走无数回,我都是眼睁睁的目送,今日这还是头一回追他。 “江辰,方才是我胡说的。” 他步子没停,却放慢了许多。 我又紧上几步,道:“江辰,你别生气了好么?” 他停住步子,负手看着远处山峰上飘飘渺渺的几朵闲云,悠悠道:“我早晚都是要被你气死的。” 我一阵紧张,忙道:“你的意思是,以后我离你远点是么?” 他以手扶额,似是头疼欲裂,半晌才恶声恶气却又有气无力道:“小末,我恨不得吃了你。” 我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往后退了一步,今日运气实是不好,脚后跟刚刚好有块石头埋伏着,我身子一倾,往后就倒。我正想一个燕子翻身立住脚,却不料江辰已经胳膊一伸,将我扶在了怀里。 我一抬眼,便对上他的明眸,脉脉沉沉的望着我,青琼白云,碧泉青峰,都抵不过他此刻眼中的一方风景。 我怔了怔,险些忘记从他怀里挣出来。 他抿了抿唇角,我清晰地看见他喉结处动了动,是咽下了一口口水还是咽下了一句话? 10、乱点鸳鸯,痛下狠手 他缓缓低下了头,我猛然意识到离他太近,近到看见他眼中的自己,我忙一个箭步退开,磕巴着道:“你干嘛?” 他长吸一口气道:“你嘴角有根鱼刺。”他的嗓音有点哑,倒像是被鱼刺卡住了一般。 我抹了一下唇角却什么都没有,正想问他,却见他已经一个轻跃跨过小溪,超山荫别院而去。 下午,我又跑到隔壁继续打探水慕云的情况。言谈之中,我才知道水慕云原来是江南水营社的二小姐。江南水营社,那是掌管着江南水运的第一大帮,富的流油。这和云洲越发的门当户对了。再看她的谈吐和气质,可比那小郡主好上一百倍,说什么,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云洲跳火坑。 我约她晚饭后一起散步,水慕云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从荷华院出来,我暗自佩服自己,居然可以如此客观公正、冷静超脱的为云洲牵线搭桥。 晚上,我吃过饭就到了隔壁,开门的正是水慕云。 灯下,她一身粉色的衣裳,轻薄的衣角在晚风里轻轻浮动,正如一朵含苞的莲花,飘逸婉约,楚楚动人。我看了看自己身上宽阔的逍遥袍,幽幽叹了口气,果然,人是需要对比的。逍遥门只有我与小荷包,因为没有美女做参照,我这才一时忘形,想要染指云洲,现在想来,实是羞惭。 我笑问:“慕云姐姐,我们去后花园走走吧?” 她嫣然一笑:“好啊。” 我和她走到后花园的蓬莱阁,在亭子里相邻而坐,相谈甚欢。身边的水慕云,语笑嫣然,身姿婀娜,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清香,举手投足都是窈窕淑女的大家风范,和我那迷迷瞪瞪大大咧咧的做派,简直是云泥之别。只有这样温婉美丽的女子才配的上云洲。象我这样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实在是不该妄想。 晚风习习,花香幽幽,眼看月兔东升,我觉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带着水慕云往蓬莱阁旁边的小石桥走去。远远的,我就看见小桥上站了一个人,芝兰玉树般的立于月下,如同仙人。 我心里一刺,很是不舍。他若是喜欢我,该有多好,可惜,我不够好,配不上他。算了,割爱吧,成全别人就是成全自己,我把心一横,豁了出去。 我低声对水慕云道:“那小桥上好象是我师兄,我们过去打个招呼。” 水慕云点点头,随着我走上小桥。 我对云洲涩涩的笑了笑:“哥哥。” 他淡淡的站在那里,我内力差,看不太清楚他的眼神。不过,依照他的内力,想看清水慕云,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我自信我的眼光不差,挑的人是一等一的出众,再说,灯下看花,月下看美人,自古就是风流雅事。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大约就是眼前这么个意境,而这月下老人,正是堪堪不才在下我。 我拉过水慕云对云洲道:“哥哥,这是远山派的水姑娘,她的名字叫慕云,这可真是缘分呢!” 水慕云低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家师兄他姓云啊。” 水慕云立刻低了头。估计是羞红了脸吧,唉,此刻我深刻的体会到了内力不高的苦恼,我多想看清楚些两人的表情,特别是云洲的表情,可惜,月色清淡,我看不分明。 两个人,一个淡然立在一边不吭声,另一个低头立在另一边也不吭声。我站在中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将气氛挑动起来,我这还是生平头一回当红娘,委实没有经验,时间仓促,准备的也不充分,眼看就要冷场,我突然打了个喷嚏。 这喷嚏打的真好,及时的勾起了我的灵感。我忙道:“水姑娘,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有点冷,回去穿件外衫。” 我从小桥上匆匆下来,狠着心往回走。 走到蓬莱阁,我到底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两个淡淡的人影并立在小桥上,朦胧清雅象副画卷。 我心里猛的一坠,开始一抽一抽的疼。我这才知道,原来,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割爱割爱,心里想想,嘴上说说还成,正的要下刀子割了,竟是如此滋味,怪不得,不叫砍爱,不要切爱,叫割爱,实是一刀一刀慢悠悠的疼。 我长长的吸了口气,硬起心肠往前走。步子有点虚飘,心里也是空茫茫的一片惘然,仿佛天地间刚下了一场皑皑白雪,将热闹的红尘都覆盖了住,只余下一片干干净净的虚空。 我沿着后花园漫无目的的游荡,神思恍惚,晃晃荡荡到了一处地方,突然眼前的灯亮了许多。 只听小郡主的声音从院门里传出来:“这个鬼地方,若不是来看子昭,我才不来,到了夜晚一点意思也没,到处黑漆漆的。” 原来,这是小郡主和小王爷住的庭院,怪不得灯光格外的通明。 “妹妹,这可不是我要你来的,是你非要跟着我来。忍忍,明日就回了。” “我去找子昭去。” 我一听小郡主要去找云洲,急了。我好不容易才将他和水慕云凑到一起,这可如何是好?门一开,小郡主带着几个丫鬟从里面走了出来。 院门口大红灯笼高高挂着,我一时躲闪不及,忙上前施礼:“郡主晚安。” 她愣了一下,哼道:“又是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郡主,上午的事实是我和师兄的不对,师父让我来给郡主赔礼。” “不稀罕。” “我师兄他,自感罪孽深重,不敢来给郡主赔罪,我,我也替他一并给郡主赔个不是。”我没话找话的想拖点时间。 小郡主鼻子又哼了一声:“若不是看在子昭的份上,哼。” 她对身后的丫鬟道:“映红,还不快走,愣着干什么?” 两个丫鬟立刻提着灯笼在前面开路,另两个丫鬟在后面护驾。 看来她是铁了心要去竹致院夜会云洲了。我暗暗焦虑,跟在她后面急的头上出了薄薄一层虚汗。 到了竹致院门口,我紧上一步道:“小郡主,这院子里住的都是师兄,天热,我怕他们衣衫不整,待我先进去把云师兄叫出来。” 小郡主略一犹豫,停住了步子。 我进了院子,直奔江辰的卧房。 “江辰,快出来,快点。” 房门很快打开,江辰背着烛光站在门口,见到我似乎愣了愣:“你找我有事?” 他的声音在夜晚总是有种情意绵绵的味道,似乎夜色将他白日的桀骜和随意都收敛了去,沉淀出柔和温雅,谦谦如玉。 我急慌慌道:“江辰,小郡主来了。” “怎么,你想撮合我们?” 我一听他语气不悦,忙道:“小郡主来找云洲,可是云洲现在不在。” 他意兴阑珊的回了我四个字“关我何事”。 我抹了一把汗道:“我将云洲和隔壁的水姑娘约在了一起,你若能拖住小郡主半个时辰,我回头定重谢。” 他哦了一声,懒洋洋问:“谢什么?” “谢什么都成。” 他立刻来了精神:“你说的,可别反悔。” “不反悔,快去快去。” 我目送着江辰朝院子外走去,长舒了口气。 江辰这人,口才一等一的好,只要他想说话,侃侃而谈能将你侃到九霄云外去。不过,他若是不想说话,你想从他口中抠出一个字都难。 我觉摸着,他只要和小郡主谈上小半时辰,说不定云洲和水慕云的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三生私定,怕就是八九不离十了。水姑娘,连我身为女人看着她都口水汪汪的,莫说云洲是个男人了,他现在,唉,我酸溜溜的坐在江辰的房门口,举头望月。 突然,院门外一声尖叫,象是女子的声音。 浮想联翩的一片遐思立刻被吓的支离破碎,我连忙起身往外走。到了院门口,我打眼一看,立刻出了冷汗。 江辰,他竟然将小郡主点了穴。 小郡主软软的靠在一个丫鬟怀里,动弹不得。院门口高挂着大红灯笼,小郡主的脸也不知气的还是光照的,红彤彤的象盏小灯笼。 江辰对那丫鬟道:“再叫,连你也一并点了。” 丫鬟们连连点头,不敢吱声。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急道:“江辰你这是干什么,想谋反么?” 这可是郡主啊,她和我们,那可是君,臣的关系。这小子是想把逍遥门置于刀山火海水深火热,从此不逍遥么?我恨不得将他拎一边,晓以厉害。 他一拍手掌,笑道:“小末,你不是想让我拖住她吗?现在搞定了,可满意?” 他可真是害死我了!我是这个意思么?我是想让他舌绽莲花,哄的小郡主心花怒放,给云洲争取点时间。 这下可好,小郡主一听他的话,立刻狠狠的瞪着我,那眼神简直想要咬死我。而江辰却抱着胳膊站在一边,潇洒又逍遥。我想咬死他。 我捅捅他的胳膊:“快给郡主解开穴道啊。” 他慢悠悠道:“这还不到半个时辰,你不是说要拖上半个时辰么?” 我踢了他一脚,喝道:“快点!” 江辰一伸手拍开了小郡主的穴道。小郡主一抬手掌,五指山横空飞来,直奔江辰。 我呆呆的看着小郡主的五指山,突然想到江辰正好是属猴的。 很遗憾,五指山被半空拦截。江辰区区两根手指就轻轻松松夹住了她的手腕,用的是本门的小擒拿手第一招,双筷夹蝇。 “我可不是你的丫头下人,想打就打。”江辰将她的手腕放下,冷冷的哼了一声。 小郡主气的如同青蛙,只差跳着扑过来。 我赶紧道:“江辰,你给郡主道个歉吧,你方才实在是不对,怎么能对郡主下手呢?” “是她先对我出言不逊。” 我猜就是如此,定是江辰过来和小郡主说话,小郡主端着架子,还记着上午的仇,两人言语不合,立刻演变为武力冲突。 江辰根本没有道歉的意思,拍拍手打算走人。行,以后别指望我对你寄予厚望,委以重任了。这就是一添乱的主儿,我算是彻底看清了。 小郡主气急败坏的叫道:“去叫你们师父过来。” 师父他老人家去了远照大师那里,可巧不在,不然早听见动静出来收拾我们了。 我抹了一把汗,赶紧道:“小人马上去请云师兄来,郡主稍侯。” 此刻我也顾不得破坏云洲的幽会了,逍遥门的前途要紧,得赶紧到蓬莱阁将云洲请来安抚小郡主才是当务之急。 等我到了小桥,却发现桥上空无一人,惟有一轮明月独自挂在天幕。 我凄凄的看着空荡荡的小桥,莫非,这两人进展神速,已去了更为隐秘的地方进一步花好月圆? 我灰溜溜的往回走,顿时没了心情去收拾小郡主那一摊子。她爱怎样就怎样吧,大不了对师父告状,师父罚我一顿。我幽幽叹了口气,心里呕了一大包的酸水,只差往外冒泡。我真佩服自己,拿着小刀,心一横,手起刀落就往心里这么一插!噗......冒的是血水还是酸水? 11、偷鸡摸狗,捎带偷人 月明星稀,地上一个人影茕茕孑立,孤单的象是一缕游魂。我此刻倒盼着师父好好罚我一下,能将那些莫名的没来历的伤感和心疼都掩盖了去。 我失神落魄的晃到了竹致院的门口,惊异的发现,门口热热闹闹的站了好几个人,有师父,云洲,小王爷,江辰,还有几个丫鬟。 看见云洲,我的心好似从虚虚飘飘的半天空中又踏踏实实的放在了心窝里。他没有和水慕云花前月下去,他回来了。我不知道是该喜还是忧。他正对着小郡主说话,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他高挑俊逸的背影,让我心里陡然安宁。 “玉瑶,我师弟喜欢和人开玩笑,他就是逗一逗你,没什么恶意。你别生气,我替他给你赔不是。” “子昭,你就知道偏袒他们,一次两次他们欺负我你都不管。” 云洲不语。 小郡主一扭脸,又对小王爷道:“哥哥,你给妹妹做主。” 小王爷道:“妹妹,咱们是来给远照大师贺寿的,这是泰安,不是淮安府。算了吧,我们明天就下山。” “子昭。”小郡主扭着腰身跺了跺脚,喊了云洲一声。 这一声,让我感触良多,羡慕不已。我叫云洲哥哥的时候,端的是气壮山河,声如洪钟。我何时也能这样软绵绵,娇滴滴的叫他一声子昭呢?我心里默默试了试,结果,不仅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还泛起了一股凄苦的酸意。那两个字,终究不是我该叫的。 “天色已晚,请王爷和郡主先回去歇息吧,在下教徒无方,回头我会好好教训他们,请郡主海涵。” 小郡主对师父的道歉无动于衷,只对着云洲轻声道:“子昭,我有话要问你。” 云洲淡淡道了一声:“郡主请问。” 小郡主的声音又低了两成,柔柔道:“你随我来。” 云洲似迟疑了一下,终还是跟着小郡主和小王爷去了。 小郡主莫非是仗着月黑风高,要对他表白?我心里一紧,嗓间似是卡了一根鱼刺,吞也吞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噎在那里。 云洲的背影隐于夜色,渐行渐远,我眼睁睁看着,心里沉沉的如同越来越重的夜色。 师父送走小郡主和小王爷之后,紧急召开了第二次小会。 师父先指指江辰,又指指我,言简意赅:“你们两个,从现在起,到明天下午下山,不许出竹致院一步。” 他的神情史无前例的严厉,很有掌门的气势。 我连连点头,自感自己和小郡主八字不合,便是师父不说,我也打算闭门不出,再不见她。 江辰却道:“师父,我是故意惹她的。” “为何?” “淮安王府一直野心不小,小王爷此次来给远照大师贺寿,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想拉拢江湖中的一些帮派收为己用。我刻意惹恼小郡主,是想让逍遥门撇开这些是非。” 原来如此,我也觉得江辰不像是如此小气的人,他若是不喜欢一个人,通常是理都不理,不屑动口,更不屑动手。 师父闻言,脸色立刻变得平和慈爱,笑眯眯道:“小江,真是难为你了。我就想着你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小心眼,和一小毛丫头置什么气呢!” 江辰回头看着我,笑了笑:“我除了和小末置置气,其他的丫头,我才懒得搭理。” 千万别!我“受宠若惊”的看着江辰,情真意切的恳求道:“江师兄,我觉得你还是将我归于其他的丫头里比较好。” 他笑眯眯道:“那不成,你是天上人间独一份,我就喜欢和你置气。” 我看着他笑的花开四月,明艳灿烂,突然觉得前途堪忧。 师父瞅东瞅西的有点不自在,咳嗽了两声道:“小江,这种言论适合两人单独私下里聊。最好花前月下时说比较有效果。” 江辰怔了怔,对师父道:“掌门你,有经验?” 师父扶着眉梢,道:“咳咳,你们去睡吧。” 我心情低落地回到房间里躺下,却无一丝的睡意。因为云洲被小郡主叫了去,她会对他怎样? 良久,我听见院门口一声轻轻的响声。云洲终于回来了。 我看着他的身影从我窗前经过,真想开门问问他,小郡主对他说了什么?但是,这个问题,我以何种身份,何种立场去问呢? 我重重的叹了口气,还是睡吧。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低问:“小末,你没睡吧?” 我猛的一怔,他一定是听见了我的叹气吧?他内力极好,夜又如此静寂。 我匆匆应了一声,心里竟有点慌乱。 云洲低声道:“我有话对你说。” 我连忙起床拉开门,云洲背着我站在回廊下。 一地月华清幽如水铺展在庭院里。回廊下一盏风灯,闪着幽幽的光,落在他的肩上。微风徐徐卷起他的衣角,又轻飘飘的落下舒开。他象是站在水波上的仙人,轻逸出尘。 我恍恍惚惚的喊了一声“哥哥”,觉得眼前的人影朦胧高洁,有点不似真人。 他默然不语,背对着我。 夜静的几乎呼吸可闻。 “小末,你今日是和水姑娘无意中碰上的么?” 他的声音幽沉动听,象是夜风中的一曲古琴,悠远澄净。 我低声道:“不是。”此刻,夜色,月色,都如薄雾一般,朦朦胧胧的,就是我自己的声音,也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怔了怔,从没见过他如此神色,淡淡倦倦,带着一丝浅浅的寂寥,象是天幕上唯一的一颗星辰,虽光华明璨,却清寂高远。 他就站在我的面前,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我很想握住他的手掌。他象是远离尘嚣的一脉青山,让人想要依恋,寻一方桃源。可是,我的手指紧紧团成一拳,终究是没有勇气伸过去。 他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转身下了台阶。 我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他叫我出来,就为了问我这样一句话?而我,心里满满当当都是好奇小郡主和他之间谈论了什么,但是,我却没有勇气去问他,只能在心里百转千回的纠结。 第二天,我乖乖的坐在屋子里发呆,等着吃过午饭就和师父师兄们一起下山回家。 突然,院子里一阵喧哗,我一听竟是小郡主的声音。我立刻关上房门,打算闭门不出。貌似我遇见她,总没好事。 不料,我这里正关着门不打算惹事,事儿却惹上了我。 只听见院子里小郡主嚷道:“叫那丫头出来,定是她偷了我的东西。” 丫头?这院子里除了我,都是男子,小郡主说的丫头可见就是我,可是我何时偷了她的东西? 被人诬陷成贼,我实在坐不住了,起身拉开了门。 庭院里居然站了不少人,除了小郡主带来的四个丫鬟,还有隔壁无涯门的三位大侠、远山派的两位美女,后院武当派的三位道长,想必都是被小郡主的大嗓门给引了来。师父和云洲还有几位师兄也都出来了,正围在小郡主身边。 小郡主一见我,立刻玉手一指道:“映红、迎翠,去她房里搜!” 云洲回头看了我一眼,对小郡主道:“玉瑶,你别闹了。” “谁闹了,昨夜,她在我院门口鬼鬼祟祟的,这几个丫头都看见的。我回去就发现屋子里的珍珠链子不见了,不是她还会有谁?” 我听明白了,敢情我昨夜在她院子门口晃荡了一下,就晃荡成贼了。 我苦笑两声步下台阶,对小郡主拱手道:“郡主,你定是误会了。珍珠链子莫说去偷,就是你送我,我也不要的,我从不挂这些东西。” 云洲怔怔的看我一眼,眼神极是复杂。我也回看他一眼,心情甚是复杂。 小郡主冷笑道:“你偷来做什么我不管,反正你的嫌疑最大,若是心里没鬼,就让人进去搜一搜。” 我笑了笑,道:“好。郡主请便。” 小郡主对映红迎翠点点头。两个丫鬟径直朝我房间走去。 突然,我想起一件事,连忙出手拉住了两人的胳膊。我好歹是练武之人,对付两个小丫鬟绰绰有余,立刻将她们定在了原地。 “不行,你们不能进去搜。” 小郡主冷笑道:“为何?心虚了么?” 我的确心虚,不过心虚的不是因为我偷了东西,而是那本重山剑谱正压在我的枕头下。师父交代过不许让任何人知道,眼下,她们去我房里乱翻,枕头下必定去看。所以,我不能让她们进去,但是我这个理由却不能明说。 “我没拿你的东西,为何要让你进去翻我的房间?”本来我无所畏惧,可眼下心里有了忌讳,竟凭空底气弱了下来,有点理亏心虚的样子。这可真是冤枉。 云洲皱起眉头,低声道:“玉瑶,你不要闹了,就算云末在你院外经过,又有何凭据说明她去过你的房间?” “哼,你不必袒护她,她若是没拿我的东西,为何不敢让人进去查看。做贼心虚是吧?” 我苦笑一声,看着云洲。他也看着我,眼神深邃,我看不出是怀疑还是信任。 “好,你不敢让人进去,就承认自己是贼。” 我不承认我是贼,可是我也不能让人进去搜,僵僵的站在那里,百口莫辨,一筹莫展。 突然,我身后响起一声闲看诗书懒调琴的声音:“大清早的就吵人清梦,实在讨厌。” 众人都回头看去,我也闻声回头,不看则已,一看惊魂! 江辰不知何时钻到了我的房里,此刻正懒洋洋的斜靠着我房门的框上,衣衫,不整!非常的,不整。 我惊讶的快要昏厥! 他的头发只用根带子松松的束了束,乌黑光华,披在肩后。白色内衫绸缎水滑松松垮垮,脖间闲挂一个金锁,真是说不出的风流俊俏。这,这副模样,分明是春宵一度,春睡方醒,春眠不觉晓,花落知多少。 庭院里静的落根针都能听见了,所有人的眼睛,都比平时大了一圈,连一向眼睛小的我们分不清他到底是睁眼还是闭眼的何小乐师兄,我也看见了他的眼珠。 “哼,原来不光是偷鸡摸狗,还偷人啊。”小郡主阴阳怪气的笑了两声。 偷,偷人!我吓了一大跳,吞了一口唾沫抖着嗓子道:“江辰,你去我房间里干什么?” 他潇洒的掩了掩衣衫,冲我温柔的笑了笑,含情脉脉道:“我来干什么,你不知道?” 庭院里再次静的连风都不动一丝。 我脑子哄的一声,呆呆的看着江辰,说不出话来。我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穿成这样去我房里做什么?既然穿成这样,又跑出来做什么? 12、缘分天定,姻缘人为 江辰唇角噙笑,从容潇洒的一步一步踏下台阶,如同踏月驾云的仙人,冉冉从云霄之上降临,根本不屑尘俗之人的惊诧目光。他只望着我,目光痴情柔婉,恍若眼中再也容不下别人,单单只容着我。 我被传说中的春波秋水淹的七荤八素,不辩东西。我知道这种情形,我必须得说点什么,可是我说什么好捏,他穿成这样......真真是,春光无限好,死活说不清。 我急的牙疼,嗓子疼,头疼。 他路过小郡主身边,冷冷横了她一眼道:“郡主,你要想搜,只管进去。” 我赶紧道:“不行。” 他走到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声音低柔地笑了笑:“我都出来了,你还怕什么,你方才不就是怕他们进去看见我在里面么?” 众人的眼睛又大了一圈。 我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结巴着:“我,我不是怕她们看,看见你,我是怕她们看见......” "重山剑谱"四个字我不能说出来。于是,这句辩白等于没说,我发现,除了师父,所有人的眼神都变的暧昧起来,意味深长的瞅着我和江辰。无涯门的大侠嘿嘿嘿的憋着笑,也不怕憋出内伤来。远山派的两位美人,露出了惊讶,羡慕,遗憾等表情。 我单单不敢去看云洲的眼神,因为,我现在就是跳进黄河也只会更黄。 江辰又慢悠悠对小郡主讥笑道:“郡主,你要不要亲自搜一搜我的身上。” 郡主脸色绯红,恨恨的瞪他一眼。 江辰哼了一声:“你若是搜不出东西,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小郡主却没理他,轻蔑的看了我一眼,又转头对云洲报以一声讥笑:“子昭,你好眼光。”说完,对身边的侍女道:“走。” 这也太莫名其妙了,来势汹汹却草草收场,临走还对云洲说那么一句,实在是蹊跷。 师父一脸尴尬,脸色有点灰白。他拱着手对看热闹的几位外人道:“这个,我徒儿云末和江辰上月已定了婚约,来日,我请大家去逍遥门喝喜酒。” 无涯门的几位汉子嘻嘻哈哈的散了去,远山派的两美女和武当道长也说了两声贺喜之后散了去。庭院里只剩下面面相觑的几位师兄,大眼瞪小眼,看着师父,我,和江辰。 师父咬牙切齿的冲着江辰和我道:“你们两个给我进来。”我第一次看见师父大发雷霆,很帅,很震撼。 我愣愣的跟着师父身后进了屋子,师父将门使劲一关,“哐”的一声巨响将我震醒,我扯着师父的袖子哀号道:“师父,你刚才说什么?我几时和江辰定了婚约?” 师父抽着凉气咬牙切齿道:“你们二位,除了成亲,还有别的法子么?” 我急道:“师父,我什么都没做啊。” 师父怒其不争的看着我:“云末女侠,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光天化日青天白日的从你房里衣衫不整,妖娆妩媚的走出来,除了你的丈夫,还能不能是别人?你若想以后还能在江湖上抬头做人,除了速速和江辰结婚,别无二法。” 我越过师父的肩头看向江辰,他一脸的无辜和惊讶,仿佛自己也是受害人,正打算和我同病相怜,互相慰藉。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狠话:“江辰,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如果可以,我恨不能每个字里都带着一把小攮子,捅他一身小窟窿。 他一脸委屈:“小末,我刚才见你不肯让她们进去,猜想到你房里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从后窗跳进去看一看。我这么做,只是想转移她们的注意维护你而已,我实在没有非要娶你的意思。” 我险些呕一口血出来。他坏了我的名声,还来这么一句。 我恶狠狠道:“你不想娶我正好,我也不想嫁你。” 师父怒道:“小末不可任性!女子名声重于性命,师父难道会害你不成?” 江辰摸着眉梢嘟囔了一句:“我的名声难道就不是名声吗?” 我委屈的看着师父道:“名声重于性命,嫁给江辰是顾住了名声,可是也不能光要名声不要命啊!” 师父怒道:“好,你们两人若是不愿意,今日起就不再是我逍遥门的弟子,以免别人说起来你们的好事,坏了我逍遥门上百年的清白名声。” 江辰和我齐齐住了嘴。逍遥门近百年来,铁树一茬一茬的甚是茂盛,于是,在世人眼中逍遥门人十分圣洁,近乎赶上少林武当,我被师父养育了十几年,决不能让逍遥门的名声毁在我的手里。 师父甩门而去,长这么大,我第一回见师父如此生气。我看着师父的背影,嗓子里哽了无数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 屋子里剩了我和江辰。我一想到自己将要嫁给他,一身恶寒。 江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我的眼皮下,笑嘻嘻道:“小末,你是不是藏着这个才不让人进去?” 他手里竟然拿着重山剑谱! 我上前就抢,他却飞快的又塞到怀里。我的手伸到他的衣襟上,却又硬生生停在三寸之处再不敢再进一步,他想必也料到我不敢摸他,笑的一脸自得。 我低声质问:“你怎么找到的?” 他笑嘻嘻道:“你但凡有点好东西,都藏枕头下,我自然知道。” 我色厉内荏的喝道:“快还给我!你不许告诉任何人!” 他坐到太师椅里,眯起眼睛笑:“小末,通常想让人保守秘密,不外乎四个字,威逼利诱。你那点功夫,威逼我怕是不成,利诱么,我可以考虑。” 我瞪他一眼:“我没有钱!” 他嘿嘿一笑:“色、诱也成。” 我忍无可忍,赤手空拳的扑了上去。他一边躲闪,一边笑着喊道:“师父,师父救命,小末非礼我。” 门外传来何小乐师兄幽幽的叹气声:“赵夜白,这就是传说中的打是亲,骂是爱么?” 赵师兄闷闷的回了一句:“我又没有经验,怎么知道。” 我越发羞恼,小擒拿手奋勇而上。 他竟然贼笑着搂住了我的腰!我气的眼前一黑,再一看他胸前的衣领半开,里面的重山剑谱已经看的清清楚楚,我豁了出去,闭着眼睛就去掏。 突然,他的身子僵了,我的手指也僵了! 我脸热心跳的推开他,拉开门就走,重山剑谱先不要了。我刚才,真的摸着了什么,但绝不是重山剑谱,是,是一个小疙瘩。 我羞愤欲死,偏偏那种结实而润滑的肌肤触感就像是粘在了手指上,我跑到溪水边洗了又洗,却越洗越觉得手指头发烫。 我捧起一把溪水又洗了洗脸,半晌才将脸上的热潮褪了。一和他在一起,我就容易冲动,一冲动就不端庄,一不端庄就不纯洁,一不纯洁就......后果不堪设想。 13、明是伤你,暗是伤我 我正对着溪水反省自己,突然,溪水中落了几片绿叶。此刻无风,亦非落叶时节,好端端的盈碧树叶为何突然坠落?习武之人的警觉让我心里异样一动,立刻回头看去。 劲风疾起!身后的树上跃下一个蒙面人,手中长剑如光似电,直刺过来。 剑尖本是冲着我的后颈,我骤然起身,剑势雷霆万钧,竟一时难以收挽,变成刺向我的腰间。 情急之中,我纵身向后一跃,踏入了溪水之中。 剑紧随而来,斜上直逼向我的心口。我狼狈的又连着退了两步方才避开剑锋。 蒙面人的招式狠辣凌厉。我手无兵器招架不住,躲闪的狼狈不堪。 瞬息之间我勉强躲了七招,剑如蛇如藤,始终缠绕着我的周遭,我看不出他的武功来路,亦想不出他为何刺杀我。 我被他逼入溪水之中,靴子与衣服下摆湿了水,躲闪起来更是不利落。险象环生之际,冷汗悄然而生。三招连环横刺之后,剑尖直抵咽喉,我眼睁睁看着却再也躲避不及,心里一阵绝望。 长剑却没刺进咽喉,只是架在了我的颈上。冰凉的剑刃紧贴肌肤,一阵森然寒意径直透入心里。 “将你身上的东西都扔出来。” 我略略松了口气,难道不是杀手是强盗,只为了劫财?可惜他真是找错了人,我想着来远照大师这里吃住都不需要花销,于是,连一钱银子都没带。 我将袖筒里的一条手帕,两颗糖,扔到了他的脚下,颇为羞愧。 他看了一眼,喝道:“将袖筒撕下扔过来。” 看来他不相信我身无分文。我只好将袖子撕了一截,扔过去。他扫了一眼袖筒里的口袋,果然空空如也。 他沉声道:“衣襟里的口袋。” 通常男子衣衫衣襟和袖筒里都有口袋,但女子衣衫的口袋只做在袖筒里,不然整日在胸前掏来掏去的掏东西,实是不雅,引人遐思。不过,我眼下穿的这件衣衫宽大简洁,很象男子衣衫,难怪他也这样要求,可是,衣襟里的确没有口袋。 我颇为无奈的说道:“衣襟里没有口袋,我也真的没钱。” 他沉默片刻,剑从我的颈上缓缓下移。我暗暗松了口气,打劫如此失败,他想必很受打击,会黯然离开吧? 不料,剑尖一挥,指着我的心口。 我心里一沉,莫非不打算抹脖子,改一剑刺心么? 剑尖一挺,我呼吸一停,此生休矣。。。。。然而,剑却不是刺进,而是斜挑,前襟被剑尖挑开,露出了内衫。莫非遇见的不是强盗,是采花贼!我怒目而视眼前的蒙面人,他若是再挑我的内衫,我就扑在剑上自尽。 他似是犹豫了片刻,我冲着他身后虚张声势的大喊了一嗓子:“师父,救我!” 此刻,我终于体会到了为何少林有狮子吼这一神功了,关键时刻,不仅可以震晕敌手,还可以引来救援,就算没有救援也可以吓唬一下对手。 他手背上的青筋轻颤了一下,我趁他略一分神,身子后仰,一脚踢向他的长剑。他手中长剑往右一斜以作避让,趁此机会,我终于将靴子里的匕首给抽了出来。这是我身上唯一的武器,刚才我一直被他的长剑所逼,根本没有机会拔出匕首。 方才我那一声呼喊不过是声东击西围魏救赵,他意识到身后无人,持剑挥了上来。 匕首与长剑自是不可相提并论,但聊胜于无。我手中有了兵器,心里立刻有了底气,生死之际,我将匕首当成短剑挥了过去。 我做梦也没想到,这匕首竟然如此锋利神勇,我奋力一挥,竟将蒙面人的长剑生生砍成两段。 “当啷”一声,断剑堕入溪水之中! 蒙面人怔然,我亦惊诧!铭相大师的兵器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下可好,成了短兵相接了。他的半截长剑与我的一柄匕首,倒也旗鼓相当。可惜,我终归内力很差,体力也与男子无法相较,很快又落了下风。 我正打算再来一次声东击西,突然一个身影从天而降般落在蒙面人的身后,身姿未稳,手中长剑直挑蒙面人的右肩。 江辰! 我惊喜万状,从来没觉得他如此可亲,可爱! 他没有看我,只沉声说了一句:“小末让开!” 我非常听话的立刻让到三丈开外,从参站变成观战。虽然眼下情况危急,形式严峻,我还是不得不说,江辰板着面孔严肃起来的模样很少见,很好看。 我从没见过他与人对决,以前和师兄们喂招的时候,我总觉得他姿势飘逸好看,以为他就是一花架子,今日看来,是我误会他了,他的招式虽不狠辣,却凌厉利落,招招都是致命杀着。 蒙面人的武功并不弱,但长剑被我砍断了一截,很快江辰就将他逼到溪水边,他似乎已无心恋战,有抽身夺路的意思,江辰长剑封住他的去路,他无奈之中,居然施展轻功,从溪水上几个疾踩,而后连着几个飞跃沿溪水而上,隐入后山的树林之中。 江辰看着蒙面人的去向,脸色冷凝严肃,紧抿唇角。 我上前问道:“你怎么不追?” 他回头看了我几眼,道:“你在这里,我怎么去追?” 我怔了怔,他的意思是,怕那人又拐回来对我不利,或是怕他另有同伙?我刚想感动一下,却又想起方才在他怀里掏书不成的事,于是脸色再次发烧,赶紧弯腰拧了拧衣角的水,打算回去。 他看着我的断袖问道:“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 “他一开始让我把身上的东西都拿出来,又不相信我,让我将口袋也给他看。” 他又指着我的衣襟:“那这里呢?” “这里,是剑挑的,想必是不信我衣襟里没口袋,非要眼见为实。” 江辰深深地看着我,背着光,我只觉得他的眼眸深邃的看不见底。 他突然一把将我拥在怀里。 我又惊又羞,张牙舞爪的挣扎。他的手掌紧紧按在我的背上,胳膊似要嵌进我的腰身里,我被紧拥在他的胸前,肺里的空气都快要被挤了出去,我挣了几挣都没挣脱,脸上滚烫,心跳的快要蹦出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以为我天不怕地不怕,今日才知道,原来并非如此。” 我心里猛的一跳,怔怔说不出话来,竟然无力再去挣扎。 他的话,是真是假? 他缓缓松开胳膊,伸手从怀里掏出重山剑谱,递给我。我有点惊讶,方才找他要不给,此刻为何又主动还我? “小末,我不关心这剑谱从何而来,既然你拿到了,为何不练这剑法?” “这剑谱,我并不稀罕。”我这么说,并非赌气。这东西和我的身世有关,看见它,我总莫名其妙的有点别扭,虽然我知道这是多少习武之人的梦寐以求,然而我的确不稀罕。 江辰蹙起眉头,正色道:“你必须将这剑法习会。我不想自己受伤。” “你想让我练好这天下无双的剑法,好保护你?”我觉得这话很不像他的风格,一大老爷们,难道要我以后保护他?我隐隐有点失望。 他恨恨的瞪着我:“我不是让你保护我,是想让你保护好自己,你若是有个什么,受伤的是我,你懂不懂?” 我大约、隐约懂了,但我不敢相信,于是我硬着头皮哼了一句:“我不懂。” 这一点,我颇得师父真传,遇见处理不好的事情时,装糊涂装迷瞪,那是必须的。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铁夹子般握着,咬牙道:“小末,你很会气人,很会!” “还好,还好 。”我讪讪的一点一点抽出自己的手腕,心里怪怪的居然腾起一丝遗憾,若是云洲,他能说出江辰这样的一句半句话来,该有多好。 14、郎才郎貌,江天一色 “江辰,云末!”不远处传来林牧师兄的叫喊。 江辰挥起长剑应了一声。 很快,林牧跑了过来,见到我,他猛的一怔。 我有点不好意思,此刻身上的衣衫必定很有丐帮的风采。 他抽着嘴角道:“江辰你也太性急了吧!这光天化日的,还是野外……” 我明白了林师兄的意思,大惊失色:“不是,不是!” “算了,算了,我什么都没看见。”林师兄大手一挥,豪爽的先行一步,边走边道:“师父要去给远照大师辞行,让我来找你们,大家都等着呢。江辰莫急,来日方才啊,嘿嘿。” 江辰低头假装擦剑,笑的胳膊乱抖。 我,很不争气的立刻脸上发烧。 为何所有的人都觉得我和江辰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为何从不误会我与云洲呢,难道他真的高高在上,我连与他误会一场也难登大雅之堂? 我口里酸酸涩涩,像是吃了不熟的青梅,即便难以下咽,却也不舍得吐掉。 走到竹致院门口,江辰停住了步子道:“我去隔壁找鱼掌门给你借件衣服,你去房里等我。” 我点点头,推开了院门,路过师父的房间,我听见一阵笑语欢言从窗户里飘飞出来. “哎呀,江辰居然将小末的袖子都扯掉了。” “小末那个磨叽性子,木头脑袋,要下猛药才成。” 我怔怔的站在窗外,寸步难行。因为,从窗内伸出了一只手,将窗前一朵海棠摘了下来。那只手,我曾见过无数次握剑,骨骼清奇,修长干净。玉石般的手掌中托着一朵海棠,我怔怔的看着,没有勇气上前。 他会怎么想我和江辰?江辰风骚又风情的斜依在我的门口,衣服半敞,头发半散,整一个风花雪月夜,晨起懒梳妆的造型。而此刻,师兄们就在他的身后谈笑着我与江辰的趣事。 我紧紧咬着唇,心里暗暗抽疼。被谁误会都无所谓,只除了他。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步如有千斤,缓缓走到窗前,隔着海棠花,隔着窗棂,隔着世俗身份,隔着永远无法出口的爱慕与隐疼,我勉强勾起唇角对他笑了笑。我不知道这笑容是牵强还是自然,我只知道,我笑一下,心就像是被线牵着抽疼一下。 他的神色略有点憔悴,似乎想回我一笑,眼中却浅淡的近乎没有一丝笑意。 我讪讪的对他解释道:“刚才我在溪边遇见了歹人,多亏江辰赶来救了我一命。”其实,我不知道这解释他能否相信,但我若不说,心里便堵得难受。我不想他误会我的衣衫不整是因为江辰。 他容色一震,立刻伸手一撑窗台,从窗内翻了出来,掌心的海棠落了下来,掉在我的鞋上,湿湿的鞋面上绣着兰草,那片海棠落在上面,点睛一般。 “你伤了么?”他的急切和关心,焦灼和担忧,象是一张干净的宣纸上重重落下的一滴浓墨,在我的心里乱了,晕开了。我有片刻的怔然和恍惚,他是关心我的,但这关心,是我想要的那种关心吗? 身后传来江辰的声音:“小末,衣服我拿来了。” 我瞬即清醒,回头道了声好,从江辰手里接过衣服,踏进了自己的房间。 世事难料,人生如梦,我已经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已经成了江辰的未婚妻子,须臾之间就成了有主儿的人,虽然这个主儿,我一时难以接受。但唯一的好处就是,我终于可以对云洲彻底死心了。 可惜,我的心只死了一会儿,又发生了一件我意想不到的事。 小郡主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就是昨天我给她解围的那一个,突然跑到找我,神色很急的样子。 “姐姐,我抽空过来你说几句话,事关云少爷的。” 我一听事关云洲,顿时又有了点精神。 “郡主一直喜欢云少爷,昨天将云少爷叫了去,特意问他的意思,不料云少爷说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郡主不信,非要云少爷交出个人来。云少爷被逼无奈,说他喜欢的是你。郡主今日这才来找你的麻烦,她其实根本没丢东西,她就是想让你当众出丑,好出了心里的恶气。我家郡主是个小心眼的人,脾气也很坏,姐姐是个好人,还请以后远着云少爷,不然郡主定会找你麻烦。姐姐保重,我走了。” 小丫鬟不喘气的说完这几句话,飞奔着走了。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似被惊走了一半魂魄。 怪不得小郡主一见江辰从我房里出来,立刻鸣金收兵,怪不得她对云洲说了那样一句话。 云洲,他真的喜欢我么?我不敢相信,心里飞快的将这几年和他一起的岁月翻来覆去,象筛子一样仔细筛了一遍,可惜,没筛出半点奸、情。他对我,一直都是温文而雅,彬彬有礼。单独对我说话,从不超过十句。而且,一般说话的时候,都是我盯着他看,他看着我脚前的地面。 他若喜欢我,为何师父对他提亲的时候,他没有立刻应允却借酒浇愁? 他若喜欢我,为何从不对我说? 他若喜欢我,又怎会眼睁睁看着江辰与我顺风顺水的“定亲”而不加阻拦? 莫非,他喜欢的根本不是我,只是为了掩护某人才拿我当挡箭牌?我将过往的岁月又扒拉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是,心里顿时一落千丈,难受之极。退一万步说,就算云洲真的喜欢我,可我已经和江辰有了这么一出儿,我又如何能再和他在一起。 我心里七上八下,五味杂陈,即盼他喜欢我是真的,又宁愿是假的。不然,这造化弄人,让我情何以堪。 我再次感叹世事难料,人生如梦,闷在屋子里纠结的一塌糊涂,直到江辰来敲我的门。 “小末,我们走了。” 我匆匆将一团乱麻的思绪放在一边,打开了房门。江辰见到我怔了怔,目光立刻如一汪碧水,柔情脉脉的望着我,我心尖一麻,赶紧移开了目光。 师父和师兄们正等在庭院里,林牧师兄笑道:“小末这一打扮可真漂亮,和江辰可是一对玉人,甚是般配啊。” 众人笑着附和,纷纷表示赞同。我那里打扮了,不过是借穿了鱼掌门的一套衣裙而已,只不过这身衣裙比我原先的衣服窄了一倍而已,我稍稍深呼吸,便觉得胸前很紧,似要开线。穿这种衣服就是时刻在提醒自己,心态要平和,不然要出事。 有意无意中,我对上了云洲的目光。他站在廊下,面容清峻,黑眸深邃,我鼓起勇气多看了两眼,却仍旧在他眼中看不出一丝丝喜欢我的痕迹。看来,他真的是为了敷衍小郡主而随口拿我当了挡箭牌。 我这心里又是失落,又是庆幸,昏昏沉沉的跟着大家去给远照大师辞别。 远照大师屋里坐着几位江湖朋友,师父上前打过招呼之后,远照大师笑呵呵的给我一个礼物:“小末,这是你的及笄礼物,可别嫌迟。” 我感动的接过来:“谢谢舅公。”他老人家看着师父的面上,一直很喜欢我,象是外公一般。 江辰看看我,笑呵呵道:“舅公,回头我请您老人家给我和小末主婚成不成?” 远照大师惊讶道:“哦,你和小末定亲了?” 江辰抿唇含笑:“恩。” 远照大师屋里的几位江湖朋友立刻给我师父道喜。师父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角,表情好象有点沉痛与不舍。 “好好,逍遥门可是二十年没一桩喜事了,这一次,舅公定要好好的送你们一份大礼。” 江辰拱手笑道:“先谢谢舅公了。到时请大家来逍遥门喝喜酒。”然后又回头对着我甜蜜蜜的笑着,眼睛弯成新月,一副心甘情愿心花怒放的模样。 我怔怔的看着江辰,他这份欢喜,是真是假?他,我向来看不懂,看不透。一想到今后,我不仅要猜他的话是真是假,还要跟着他的身边左右开弓,前顾后盼的挡桃花,实是操心费神,略想一想,便觉得头疼。 云洲就站在师父的身后,我的目光几次放在师父的肩头,想往后挪一挪,却如同被定住了一般,生生挪不过去。 回家途中,师兄们故意将我和江辰制造机会,吃饭的时候将我们的座位排在一起,睡觉的时候,将我们的客房挨在一起。众人嘻嘻哈哈的聊天,江辰和我若想凑上去添两句,何小乐师兄便立刻严肃的拒绝我们加入。 “你们两口子边儿去说私房话。” “两口子”这词实实吓的我的心一跳,蓦的,我的脸就烫了。师兄们重友轻色,已经很快就将我的身份从师妹转成了嫂子或是弟媳,一本正经的对我敬而远之,显然已将我归成了江辰的内人,不再和我嘻嘻哈哈。 我颇为失落,苦闷了一天之后,也想开了点,逍遥门养育我十五年,我总是要嫁人的,嫁给江辰,就算是牺牲自己,维护逍遥门的名声算了。不过江辰长的如此好看,我和他一起,只怕又有人说他是鲜花,想到这里,我就有点郁闷。 门“咯吱”一声开了,江辰眉开眼笑的走进来。 我正歪在客栈的床上胡思乱想,一见他进来,连忙坐的端正规矩,还把衣裳扯了扯。 “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两口子,还用敲门么?”他笑得象春风里的牡丹,话音甜丝丝的象从蜜罐里提出来一般。 我的脸又开始发烫了。 他挨着我坐下,偏着头道:“昨天你不是说我要拖住小郡主半个时辰,你就要谢我么?” 我往一边挪了挪,恨恨道:“你还说,都是因为你我才得罪了她,才会落到和你成亲的下场。” 他的笑僵在唇角,渐渐消失。 “你真的不想嫁我?” “自然是真的。” 他的眼神黑黝黝的泛着冷光:“为什么?” 我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我不想戴绿帽子。” 这虽不是全部的原因,但的确是重要的一条原因,我向来不喜欢抢夺,就喜欢天上掉的,老天给的。这性子,和师父十足十的象。 他原本阴沉下来的脸突然笑的明朗灿烂:“小末,只有男人才叫带绿帽子,没听女人这么说过。” 我瞥了他一眼:“道理是一样的,实质是相同的。反正你这样的性子,将来必定是事儿多,我不喜欢。” 他一本正经的问:“什么事儿?” 我恨恨道:“风流韵事。”装什么糊涂,这人。 他笑出声来,半晌才停住,道:“小末,你这是吃醋么?” 我忧郁的叹道:“吃什么醋啊?不过是未雨绸缪,你懂么?” 他更贴近了些,附在我耳边柔声道:“小末你放心,我只对你风流。” 我脸上一热,呸了一声,赶紧站起身,离他远点。 他跟上来站在我身边,我赶紧往边上让了让,他又上了两步,我再让,结果后腰抵住了桌子,让不动了。 他眯着眼笑着,竟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惊慌的甩手,他却铁夹子般的不放开,用的还是本门小擒拿手的第三式,飞鹰扑兔。 我沉着脸厉声道:“快放手。”其实,我这会儿已是严重的色厉内荏,典型的纸老虎,连声音有点颤,心跳的快要蹦出来,我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给拿住了手,这只手立刻就不象是自己的了,火辣辣的烫。 他仿佛没听见,自顾自笑嘻嘻道:“小末,大家都说,咱们是郎才郎貌。” “恩?”我拧着眉头,这不没我什么事了么?谁说的这是! 他嘿嘿笑道:“其实,他们根本不了解你,你虽然没情趣,却好玩的很,可爱的让人心尖痒痒。” 好玩,这是夸奖人么?我是物件,玩具? 既然,你才你貌,你自个跟自个过吧。我烫着脸继续抽手。 他手里换了一招,飞鹰扑兔变成恶虎扑食,连我的手腕也一并捏住了,我越发的挣脱不开,我还担心,再一挣,他会不会顺竿爬,将我胳膊也搂住? “小末,你跟我回家见母亲吧。” “你有母亲?” “废话,我自然有的。” “怎么没听你提过?” 他嘿嘿笑道:“我这人谦虚,从不炫耀家世。” 我怯怯的问道:“你家的,家世是?”我一提家世二字,自己先气短。恨不能自己也找个孤儿或弃儿,大家谁也别嫌弃谁。 他柔声道:“我家住在归云山庄。” 归云山庄在江湖上如雷贯耳,门下有无数的产业,水陆皆有,富甲天下。我继续怯怯的问:“恩,你娘是管家?” “江湖人称她为戚夫人。” “什么!” 戚夫人,除了金波宫的宫主慕容俏,江湖上的女人就她的名头最响亮了。归云山庄的女主人,威名赫赫的戚将军的妹妹。 我怔怔的看着谦虚的江辰,发现自己已经再次沦落为牛粪。不过,他这样的身世,他娘能答应我们么?我突然心里松松的动了一个小口子,渐渐越来越大,一个念头呼之欲出。要是他娘不答应,多好。 我试探着问道:“你娘,必定不会同意我的。” “你不用担心,我娘把我送到逍遥门的时候,就和师父说了,我的事师父只管做主。她对师父很是尊敬,你不用发愁。” 我有点失望,我巴不得她不答应才好。 江辰又道:“再说,以前我也写信提过你,说你很好。” 我略一思忖道: “这个,我觉得她还是亲眼见见我比较好,传说一般都不靠谱。” 我觉得她只要见到我和江辰站在一起,亲眼看着她那风流倜傥的儿子寻了个木讷呆板的媳妇,她必定会反悔,虽说和我师父交情好,但也不能好到拿儿子的终身幸福做代价。 江辰笑着猛点头:“我也觉得是,咱们即日就回家一趟让母亲见见你。” 我怎么觉得他笑的很象狐狸? 他眯着眼笑嘻嘻道:“小末,我发现,我和你真有缘分。” 我继续抽手:“你别和我提缘分。”现在,我觉得传说中的缘分也有点不靠谱了,以前我一直觉得我和云洲有缘分,结果,我成了江辰的未婚妻了。 江辰笑嘻嘻道:“你看,你原本叫莫末,结果自己非要改名叫云末,我住归云山庄,归云归云,看来你天生就是我家的媳妇。此乃天意,你说呢?” 我什么也不说,后悔。我为什么要叫云末,说起来,这还不是他逼的。 我赌气道: “我以后不叫云末了。” 他呵呵笑道:“不如,叫云色吧?” “云色?” “是啊,你看晚霞的颜色,最是娇艳好看。”他终于放开了我的手,抬手指着窗外的天空,如山如画的云霞,泼墨一般的染在天际,好看的紧。 我不置可否,云色这名字,倒也不错。 突然,肩上又放上一只手,我心里猛的一跳,连忙挣肩,他的手落了下去,还没等我舒口气,那手却又半途扶在了我的腰上,我只觉得腰板一僵,似是一个熨斗放在了上面,然后是无数个小针刺在上面,麻酥酥的甚是不适,然后那小针就四处游走...... 他在我耳边轻笑:“色se,以后我们两口子就是江天一色了。” 色se?你才色呢!我啪的一声将他的手打掉,愤然道:“哼,想的倒美。” 15、苍穹高远,相思暗藏 回到逍遥门,众人都改了口,不是叫我嫂子,就是叫我弟妹,我的面皮由滚烫,渐变为火热,后变为微热,再后来,波澜不惊,无奈默认。我体会到了云洲当日被我硬追着叫哥哥的心情。 云洲从泰安回来后更为沉寂,似乎跟隐形了一般。我每次想到他,嗓间就象卡了鱼刺,总是说不出的难受。 而江辰却变了个人似的,膏药一般的贴着我,练剑也要和我一起,还要和我过招,我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次次落败,毫无悬念。眼看他胜的英武不凡,潇洒好看,我越发觉得挫败。 小荷包还在一旁欢呼:“姑爷好帅气,加油,加油!” 开始我以为她是给我加油,后来江辰每胜一次,她便跳起来欢呼一次,我明白了。 我悻悻的收了剑,夹在胳膊下往后山走。 “色se,你去那?” 我回头做咬牙切齿状:“你若是再叫我色se,小心我,我色了你!” 他一仰下颌,气宇轩昂,浑然不怕:“本大侠不怕,欢迎放马过来。” 我,我怕,撤。 “你别跟着我。” “我没跟着你。” “那你走在我后面作甚?” “这路只你能走,我不能么?”他左顾右盼,赏景。 我,无语。 沿着山道走了几步,突然看见赵夜白师兄急匆匆从上面奔下来。 “怎么了?” 赵师兄急惶惶道:“何小乐拉肚子,我去拿手纸。” 我想笑,但当着江辰的面,实在不好意思,于是低着头,含着下巴,憋着。 江辰突然一伸手挑起我的下颌,笑眯眯道:“小末,人生得意须尽欢,别忍着。” 我又好气又好笑,打掉他的手。 山坡上的茅房里悠远雄浑的传来一声长啸:“夜白,你快点啊。” 何小乐师兄的内力,越发的深厚了。 片刻工夫,赵师兄急惶惶的奔上来,将手纸往江辰手里一塞,道:“师父让我去买菜,你拿去给他。” 江辰无奈的接过手纸,朝茅房而去。 我终于摆脱了膏药,赶紧从山道上快步离开,往后山的温泉而去。 师父很疼爱我,后山的神仙洞里有一处温泉,原本是大家公用的,后来师父听说常泡温泉能强健身体,便把这温泉专门辟给我专用。我的体质很差,逍遥门里就我的功夫弱,内力也差的一塌糊涂。师父专门请了神农谷的乔神医给我瞧了瞧,他说我这是胎里带的毛病,先天不足。 到了神仙洞,小荷包照例站在洞口替我把风。我刚刚脱了衣服,泡在水里,只听洞口一声熟悉的声音:“小末,如今咱们是两口子了,我能不能沾沾你的光,也进去泡一泡?” 山洞幽深,回音袅袅。这一声呼唤真是又销魂,又惊魂。我一边大声疾呼“不行”,一边飞快的套上衣服。 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我急惶惶的冲出神仙洞,头发还在滴水。 小荷包甚是不屑的看着我:“小姐,你也太叶公好龙了吧。你不是一直都看那个话本子里的鸳鸯戏水那一节么?姑爷真的要进去了,你又飞奔着出来,多好的机会呀,真是!” 我无语,脸上开始热。那一本话本子里就那一小节是略带暧昧的鸳鸯浴,其他全是江湖传奇,小荷包偏偏就在江辰面前提起这一段,这让我情何以堪,颜面何存哪。 我瞅了一眼江辰,果然,他笑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还意味深长含情脉脉的来了一句:“小末,我喜欢你这样,有情趣才好。” 我越发无语,抬头望天。 下山途中,我悄悄问小荷包:“你怎么看见我那话本子的?” “你放枕头下,我叠被子时信手翻了翻。” 厉害,一信手就翻到了鸳鸯戏水。看来,我这什么东西都喜欢放枕头下的毛病得改一改了。幸好那本重山剑谱被我转移到了靴子里。不过,也不保险,万一老鼠吃了呢? 我回到房间,把门一关,开始琢磨着怎么放这本剑谱保险。思量了半天,我想了个好法子。 我将这本书倒着抄一遍,然后封个书皮,夹在一堆话本子里面,不显山不露水的,即便谁无意中翻到,也看不出什么玄机。 于是,我闷在屋里将那重山剑法倒着抄。小荷包从没见过我如此用功的写字,好奇的问我写什么。 我答曰:“抄佛经。” 小荷包点头赞道:“小姐,你是该抄佛经感谢菩萨,居然能好命嫁给江公子!” 我无语,难道连小荷包也觉得我高攀了不成,我难道就是一千年牛粪的命么? 突然,门外传来赵夜白的声音:“小荷包,江辰在这里么?” “姑爷不在。小姐在屋里抄佛经。” “云师兄要走了,让我把这件东西交给江辰,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他,你等会让小末给她吧。” 他要走?去那里? 我急忙打开门走了出来。 “云师兄要去那里?” 赵师兄道:“听说要去福建,那里的倭人猖獗,云师兄在逍遥门学了几年武功,正好去协助父亲报效朝廷。” 我怔住了,是,他父亲是福建都指挥使,他去那里是理所应当,早晚的事。 赵师兄把一个小盒子递了过来,道:“这是他送给江辰的贺礼,祝贺你们定亲。” 我手指仿佛一点力气都没有,虚虚的接在手里,心里猛的一坠。 我有气无力的问道:“他走了么?” “正在收拾东西,等会就走。” 我心里一刺,他为何不来和我告别,难道他也把我当成是江辰的内人,从此冷淡疏远么? 他还特意送了江辰贺礼,我苦笑着将盒子放在桌上,恍恍惚惚的走到前院。 几位师兄从他房里出来,他站在回廊下含笑拱手做别。 阳光明媚,照着他如玉容颜和恬淡微笑,那样的动人心魄,却从此再不属于这里,就算是在一旁默默凝望,我也再不能够。 一段短短的青石路,横在他与我之间,却仿佛隔着万里浮云,我在尘埃,他在云端。 我脚步有点虚浮,慢慢走过去,他的面容离我越来越近,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唇角翘了翘。我看不见自己此刻的容颜,不知道是不是在笑。 他看着我,似愣了愣。 千言万语哽在嗓间,我一时竟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他,心象是被一只手紧紧揪在一起,使劲的捏着握着,闷闷的疼。 他轻轻笑了笑,低声叫了一声“小末”。 我象是一只木偶被他一声呼唤赋予了灵气,终于能开口说出话来。 “你要走了么?” 他默默点头,默默看着我,这好象是他第一次,看着我的眼眸如此长的时间,如此认真的凝望,如此深沉的眼光。 他嗓音有点干涩,沉沉说道:“是,父亲上月就有信来,我心里有件事一直悬而不决,拖着没去。” 我怔怔的看着他,阳光正好,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我突然觉得眼眶一涩,一股湿意逼涌而来。我连忙手搭凉棚,挡住了眼。 “这太阳真是刺眼。” 他低垂了眼帘,用手指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是,阳光好刺眼。” 我的嗓子哽的生疼,拼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出四个字“哥哥保重”。然后,转身离去,幸好,再晚一步转身,他便看见了我的眼泪。 我回到房中,关上门,呆坐着,手边便是他送来的盒子。 我轻轻打开,红色的绒布上,放着一把匕首。 我心里一动,这匕首怎么和我的那把一模一样? 我拿起来,轻轻抽开,果然是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匕首上刻着一个小字,“思”。 我心里有个地方,开始奇怪的跳,越跳越快,快的我几乎不能呼吸。 我一把拉开门,飞奔出去。 是真的吗?眼泪狂涌而出,快要看不见路。心慌乱的几乎要跳出胸腔。 我跑到前院,他的房门开着。我冲进去,却见屋里干净整洁,似乎再没有人来住,静静的笔墨纸研,依旧娇艳的杜鹃。 我急忙跑到隔壁。 住在隔壁的杨师兄诧异的看着我:“小末,你怎么了?” 我抹了一把眼泪,急问:“杨师兄,云洲呢?” “他刚走。” 我转身就往山门处跑。 为何不生双翼,为何不生玲珑心,为何没有勇气千担,为何路如此之长? 空阔的山门洞开着,远远的,我看见山道上有一道白色的身影,黑色的骏马四蹄如飞,沿着山道朝山下的官道奔去。 远山青碧,苍穹高远,那道白色身影似是飞鸿展翅高飞而去,青天辽阔,江湖浩淼,此去经年,何处寻他? 眼泪磅礴如雨,我抹了又抹,却终究再也看不见他。我要问他的那一句话,今生可还有机会再去问他? 我的手心里紧握着生日那天他送我的那把匕首,上面有个小字“相”。我一直以为,那是铸剑的铭相大师名字中的一个字,我不知道,原来,这匕首是一对,名叫相思。 16、日久生情,是或不是 山风刚烈,如涛声隐隐呼啸在耳畔,我心里更是狂澜一般,怒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空遗恨,惆对千帆。 十五年来,从没有经历过如此的惊涛骇浪,峰回路转,让我这般的伤痛欲绝,束手无策。 我不知道在山门前站了多久,劲风吹透衣衫,暮色渐起看不清山路,我才失魂落魄的找到师父。 “小末,你怎么了?” “师父,云洲他去了哪里?” 师父一怔:“怎么了?” 我的眼泪忍了几忍,终是忍不住簌簌而落。 “师父,他去了哪里,你告诉我。” “他只说有要事急着离开,并未说去哪里。” “他是回福建么?还会回来么?” “应该不会回来了。他已年满二十,是该出山做大事的时候,他父亲对他寄予厚望,怎会让他一直屈居在逍遥门呢。” 我心里最后的一丝希望,断了。他若有个明白去处,我豁出一切去寻他,可是他却决然至此,竟连所去何方都没有留下。他一向孤傲高洁,该是如何的伤痛失意才会如此决然断然。 我恍恍惚惚的回到自己的房间,深夜竟然突然病了,来势汹汹的发起烧来。 小荷包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小姐,你这病来的可真是莫名其妙,是不是今天听说姑爷要进去和你同泡温泉,受了惊吓?” 我一边咳嗽一边捂着心口,分不清心口的疼,是咳嗽震的还是别的,只是觉得眼眶酸涨,涩涩的似无数个小针尖在刺着。 小荷包大呼小叫道:“小姐,你真是病的很重啊,咳嗽的眼泪都出来了。” 我连忙抹了一把眼泪,又连着干咳了几声。 小荷包忙把一个帕子递过来,我捂在脸上,不敢拿下来,那帕子吸了水,潮潮的粘在我的脸上,象是湿了翅膀的蝴蝶,再也不能远飞。 无人明白我的痛苦,我更无法对人倾诉,眼泪潸潸而落,象是开了闸的水,而心里也一刻不闲,原是轻描淡写朦朦胧胧的一幕幕过去,一个个片段,现在纷纷浓墨重彩的呈现开来,那些雾里花,水中月,清晰明朗的令人伤感。 那一夜,我站在他的面前,依稀西风烈的酒味还飘在鼻端。我对他说,哥哥你别当真,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只当我是胡闹。 他面色冷凝,拉住了我的手腕。我今日才明白他为何生气,为何苛责我。 我送了江辰金琐,众人说是定情物。我送了江辰相思泪,我送他的却是汪伦送李白,谁都知道那诗里写的是友情。 我在小桥约他,他踏月而来,却是赴一场我亲自为他做的媒。他心灰意冷来问了我一句话,黯然离去。 江辰清晨从我房中衣衫不整的出来,众人亲眼所见。师父亲口为我做媒,他亦亲耳所闻。 桩桩件件,仿佛都在告诉他,我不喜欢他,我喜欢的是江辰。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喜欢的是谁,可是,已经晚了。 可是,即便我懵懂迟钝,他冰雪聪明的人,又为何不来亲口问我一声呢?这样的错过,我又如何甘心。 帕子湿透,眼泪却仍旧连绵不绝,我怕小荷包看见,于是翻个身躺下,面朝墙里默默流泪。 “小荷包,她怎样了?” 是江辰的声音,想到因为他,云洲和我之间一再的误会,我心里越发的难受,索性闭上了眼睛装睡。 小荷包忧郁的叹气:“唉,又发烧又咳嗽。姑爷你看着小姐一会,我去煎药。” 我感觉到床沿微微一陷,接着,一只凉凉的手覆盖在了我的额头上,我情不自禁轻颤了一下,他知道我没睡着,便俯下身子道:“小末,你想吃点什么?” 我摇了摇头,只差把脸埋到枕头里不叫他看见我脸上的泪痕。 他默默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许久都没病过了,上回我记得还是去年下雪的时候呢。” 我没有出声,那一次,是他在雪地里打野鸡,烤好了叫我去,我围坐在篝火旁,兴致勃勃的吃完回去就感了风寒。 床铺一动,想是他起了身,但我没有听见门响,他应该没有离开屋子。屋子里静默一片,响起几声淅沥的水声,他在做什么? 突然,一片温热的毛巾轻轻放在了我的脸上,盖住了我的额头和眼皮。肿肿的眼皮立刻舒服了许多。 他轻轻将我的身子翻过来。还好,我的眼睛被毛巾挡着,他看不见我哭过的痕迹。 他的手指拢了拢我耳边的头发,我僵着身子,极不自在他的抚触,但又不敢乱动,生怕一动,毛巾就掉了下来,让他发现我哭过。 喜欢云洲,是我心里唯一的秘密,藏之至深,珍之至重。我自感身世,患得患失,别人一句话便让我不自信。怕人笑我不自量力,笑我高攀妄想。 他的手指滑过我的下颌,我情不自禁又轻颤了一下。若是平时,我必定跳起来收拾他,但此刻竟有点哀莫大于心死的意思。 他低声细语:“小末,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家。母亲来了信很想见你。京城你还没去过吧,我带你四处散心好不好?” 我没有回答。 他自言自语的讲起京城,那里的风景秀美,那里的东西好吃,那里的戏园子热闹,那里的杂耍好看。他的声音十分温柔,低低的回响在耳边,象极了小时候,师父哄我睡觉时的温存爱护。我的心渐渐平静了许多,只是有一处地方一直隐隐做痛,象是被剜掉了一块。 突然,我的右手被他握住了,我心里一慌,连忙往外抽。他却用两只手掌合住了我的手,仿佛是一只蚌壳包住一颗珍珠。 我被毛巾蒙着眼,却清晰的感觉到,原来他的手掌如此宽大,包着我的手竟绰绰有余。我挣了两下,却是徒劳,大蚌壳纹丝不动。 “小末,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 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猛的一惊,立刻条件反射般的拼命想要抽回手,他却更紧的合着手掌。 我的脸有点发烫,幸好我蒙着眼,看不见他的面容,还不至于太过尴尬,这是我第一次被人表白爱意,可惜却不是云洲。我心里的痛楚和酸涩越发的强烈,眼眶又涩了起来。 “小末,我知道你未必喜欢我,可是,有我喜欢你就够了。总有一天,你也会喜欢我的,是不是?” 他好象俯下了身子,那一声“是不是”温温软软近在耳畔,清晰无比,如同春风拂过,柳烟才黄,蜻蜓点过小荷尖尖。 我心尖处茫茫然一怔,是?或,不是?蒙着眼睛,我却似乎能看见他的神色,收敛了一贯的嬉笑骄傲,温柔深情。 突然,一股男子气息扑在了我的脸上,唇上温温湿湿的一软。 我的心砰的一声,仿佛炸开了一般,我立刻一个鲤鱼翻身想坐起来,毛巾一动,从我额头上往下滑,我正要抬手去捂。 一只手稳稳按住了毛巾,依旧安好的盖着我的眼睛。 他轻轻把我按回到床上躺下,缓缓将毛巾往上移了移,仍旧盖着我的眼眸。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好好休息。喜欢一个人,还是不喜欢一个人,都要时间,是不是?”他的语气,温婉低回,带着一丝落寞与怅然。 我依旧惘然,是?不是? 他放开了手。片刻之后我听见门一声轻响,随之屋里陷入一片寂静。 我缓缓拿下脸上的毛巾,吹熄了床前的蜡烛。 夜色清淡,月也昏沉。我看着窗格,幽幽叹了口气,多想此刻有一个身影在窗外轻轻问我一声:“小末,你还没睡吧?” 如果时光重来,如果......可是,没有如果。 这病来的快,去的也快,翌日一早烧就退了,但是我却没有一点胃口,两天只喝了两碗小米粥。师父想起往日我一顿不吃便萎靡不振,焉巴枯萎,生怕我饿出个三长两短来,急的直跳脚。 七师叔来看过我之后,却道:“小末,这夏天来了,少吃点也无妨,穿衣服好看。实在扛不住了,师叔我给你输点内力。” 我有气无力的谢绝了七师叔的好意,抱着被子黯然销魂。 第三天早上,小荷包给我梳头发的时候,看着铜镜里的我,叹道:“怪不得有病西施一说,小姐这一病,更好看了。眼睛水汪汪的,像秋水横波。” 我怏怏地朝镜子里看了看,以前圆润的脸蛋如今成了瓜子脸了,本来我的眼睛就大,这么一来,整张脸上好像全是一双眼睛了。小荷包说我眼睛水汪汪的,却不知道我心里已经淹成汪洋大海了。 房门前光影一闪,江辰白衣翩然,身姿轻盈的走了进来:“小末是想我才望穿秋水吗?” 我一见他,立刻将秋水结了寒冰。那天,他乘我发烧有点糊涂,居然,居然亲了我一口!此仇不报非君子,可是,怎么报仇我却想了好几天也没个眉目。我总不能也去亲他一下把这便宜捞回来吧?寻仇无门,我只好用眼神杀将过去。 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袱,气息稍有些急,似是风尘仆仆云游归来一般,我有点奇怪。 他将包袱放在桌子上打开,左三层右三层的,里面竟包着一个食盒,隔着盖子我都闻见了诱人的香气。 他打开盖子,一碟一碟从食盒中拿出几道菜,竟是城中食为天饭店里的几道名菜。 “这两天你吃不下饭,我特意去山下买的,一路施了轻功来回,食盒外又包了几层棉布,还热着呢,你多少吃一点可好?” 他将筷子递到我的手上,热切的望着我,满怀希翼,眸光闪闪。 我看着桌子上温热的菜肴,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渐渐心里涌上温热的一片感动。抛开我与他的亲事不提,单论师兄妹的关系,他一向对我委实不错。眼下这份心意,实在让人感动,算了,他亲的那一下,我只当是被一只大蚊子给叮了一口。 他认认真真的看着我,带着怜惜和心疼的表情,柔声道:“小末,你别再瘦了,我最喜欢你圆圆的脸蛋,配上两个小酒窝,真是漂亮又可爱。旺夫,嗯,还旺财。” 前两句我听着还比较顺耳,最后一句,我听着怎么像是说我是貔貅或是金蟾?我瞪了他一眼,难道就因为我长的旺夫旺财,才喜欢我?莫非前几日,我听见他对我说的那几句表白是我发烧烧糊涂了,幻听? 我怔怔的看着他,真是檀郎俊俏,秀色可餐,可是却看不透他的心。我一向不喜欢操心,更不愿意费尽心机的猜人心思,恨不能对方句句都是白话,句句都是真心,直接摊在我眼前,一览无余,一清二楚。我喜欢云洲,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虽然话少,但他每一句话都很真诚,让人信任。而江辰的话,常常是云山雾罩,需要抽丝剥茧才能看出里面到底是蝴蝶还是幺蛾子。 再说,我总觉得和长的太好看的男人在一起,虽然赏心悦目,但却不能延年益寿,因为桃花太多,七挡八挡的费心费神。特别是江辰这样的风流性子,一双明眸,看人的时候噼里啪啦的乱冒火星,将来,我不挡桃花吧,我会被戴绿帽子,我挡吧,又显得我心胸狭隘,小气善妒。这事,两难。 一想到和他的将来,再一想到和云洲的过去,我思绪纷杂,心如刀绞。一个念头在我心里翻江倒海,喷薄呼啸,可是我面对他,就是难以出口,因为我并不想伤他。 他只是不适合我,并不是坏人,我其实也喜欢他,如同喜欢何小乐,如同喜欢师父,但这样的喜欢,却不是那样的喜欢。那样的喜欢,是怦然心动,是患得患失,是眉间心上,是天上人间,是众里寻他千百度,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那样的喜欢,只有一份。 17、每日每夜,没日没夜 夜深月升,有一句话在我心里堵了好几天,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去问一问师父。 师父见到我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忙问道:“小末,你怎么不大高兴?咱们江湖儿女,又不时兴那个民间的哭嫁!” 我的确高兴不起来,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自觉自己这种性格,需找个沉稳有担当的男人,江辰,我实在拿捏不住他的性情。一想到嫁给他,我就有种前途渺茫,吉凶难测的感觉。再一想到云洲,我更是心里难受。 “师父,我与江辰真的非成亲不可么?” 师父眉头一蹙,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嫁他?” 我低着头迟疑了片刻,小声道:“我,我喜欢的并不是他,这门亲事难道不可以取消么?” 师父俊美的脸色上幽幽浮起遗憾和惆怅的神色,似是无可奈何,似是木已成舟,半晌才叹了口气才道:“小末,师父倒觉得他与你很是般配。你知道么,那一日我去给云洲提了亲事,众人知晓后都觉得是你高攀了云洲,唯有江辰,说你比云洲更好 ,可见在他心里视你为珠玉。” 我顾不上羞赧,鼓足了勇气道:“可是,我喜欢的却是云洲。” 师父又叹了气道:“云洲当日对我说,他的亲事不能私自做主,他虽然愿意和你在一起,却要征得父亲的同意,要先写份家书回禀父亲。过了数日,他却绝口不再提及此事,也没给我回复,想必是他父亲不同意。他的父亲位高权重,官宦之家最看重门当户对,你身世不明毫无背景,想要进云家,困难重重。江辰之父是我的师兄,他母亲对我也颇为敬重,你嫁过去,他母亲一定会看在我和逍遥门的面上,对你关爱有加。小末,师父让你嫁给江辰,一是顾全了你的名声。二来,我觉得你嫁去江家绝不会受了委屈。” 我明白过来,为何那日云洲在房中饮酒。他虽然对我有意,却也知道这件事必定不会那么容易,他父亲那一关如何过,是个问题。必定是他父亲不同意,而他又一再的误会我与江辰有情,所以才畏足不前,绝尘而去。 我从师父房中出来,站在廊前一地月光里怅然若失。明月依旧,物是人非。我和云洲,只能如此错过么?我觉得自己已经身不由己的踏入了一场困局,当下一棋即定生死,只是这最后一子,能否力挽狂澜? 我想试一试。 师父见我病愈便决定让我们五月初一动身,这样正好赶上回江家过端午节。他还特意下山去城里采办一些礼物,作为对江辰母亲的见面礼。我虽然心里难过,但是看着师父一副半是高兴半是惆怅的嫁女模样,也只好先隐忍不发。但我心里一直在想,去了归云山庄,怎么样让江母看不上我,将这门亲事取消。这样,我也不会伤了江辰。我心里仍旧盼望着,有朝一日,我见到云洲,将所有的误会澄清。即便那时我已与他无缘,即便那一日不知是何年何月。 逍遥门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过喜事了,江辰和我是这一届师兄弟里最早成亲的一对,于是当仁不让的成为众矢之的。师叔师兄们茶余饭后闲磕牙,终于有了共同话题。大家互相交流所见所闻,探询往日的各种蛛丝马迹,最终确定我们俩的私情由来已久,大约是从江辰第一次给我烤野鸡吃就私自定下了终身。 因此,七师叔慎重的告诫众位师兄,以后下山成亲凡是生了闺女的,千万不能养成好吃嘴,更坚决不能单独和小子们出去烧烤。不然铁定就给拐跑了,我就是前车之鉴。 我,无语。 五月初一,我带着师父准备的礼物下了山,为了避免一路单独和江辰在一起尴尬,我特意把小荷包也带上。 江辰在城外的渡口包下一条船,走水路去京城。锦绣金陵,六朝金粉,我从未去过。若不是顶着江家儿媳这顶帽子去见婆婆,我必定欢欣兴奋。 我和小荷包都是第一回坐船,不同的是,小荷包可以兴奋的从船头跑到船尾,我却不幸的从船头晕到船尾。 船上的船工们如履平地不说,连身怀六甲的船家娘子也是身轻如燕的来回忙活,我“柔弱”的自惭形秽,悄悄将宝剑从腰间解下来压在枕头下了,实在没脸让人知道我也练过武功,唉。 江辰一副体贴关切的模样,柔声道:“娘子,这点小风小浪你就犯晕,实是让人揪心。” 一声“娘子”生生让我呕了一口酸水出来。 船家娘子正巧送茶水进来,见我皱着眉头干呕,江辰正温存的为我抚背,立刻一副觅到了知音的神情,好心问道:“莫非夫人也有了身孕?” 身孕!我生生又被吓出一口酸水儿来,险些呛住自己。 江辰嘿嘿笑了几声,对船家娘子道:“这个嘛,还需请大夫瞧瞧才知道。” 我有没有身孕他还不知道?居然在人前如此胡说!我羞愤交加,也不顾船家娘子就在跟前,使了十成十的力气,狠狠掐了他一把。 他“哎呦”了一声,依旧笑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船家娘子笑呵呵道:“当日我知道怀了身孕,一想到他爹干的好事,也足足恼了他好几天呢。” 江辰笑的越发欢快。 我估摸着自己此刻的脸色应该是半江瑟瑟半江红了。我趴到窗户边看着江面,茫茫一片,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除了江水还是江水,不过,比看着江辰一脸坏笑好的多了。 “娘子,你都看了小半个时辰了,不如换个风景吧?”说着,他就靠了过来,我没有回头也大约感觉到他约莫离我只有半尺之遥。不知为何,他一靠近我就立刻身子发僵。 别的风景?我僵着后背仔细瞅了瞅,除了江水还是江水,偶尔江面上飘过几叶小舟。我不禁问道:“那有别的风景?” “为夫不就是么?”他在我身后含情脉脉柔情款款的来了一句,我立刻麻利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口酸水也麻利的呛住了我。 他嘿嘿笑着倒了杯水递过来,我低头抚着胸口随手就去接,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我这心口猛的一跳,慌慌张张的拿过杯子,一看,他用的竟是我送他的那只竹杯。 他柔声道:“小末,我每次用这杯子,都觉得杯子里的水是甜的,你觉得呢?” 水我没觉得甜,他的话倒像是拌了蜂蜜似的甜的不像话,一想到日后时不时要听这些腌了蜂蜜的话,再一看杯子上的“酒入愁肠,化成相思泪”,顿时我愁肠百转。 小荷包一刻闲不住,船头船尾的乱跑。舱里大多是我和江辰两个人面面相觑,两两相对。他时不时含情脉脉的看我,眼中劈里啪啦乱冒火星,让我觉得周身都像是被小火苗幽幽烤着一般,许是烤鱼吃的多了,如今也尝到了被烤的滋味。 我习惯了他以往和我在一起时戏谑、调侃、桀骜等诸多表情,实是不习惯他这样的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我只觉得浑身发痒,脸上发烫。我以手支额,想挡住小火星儿。 不料,江辰袍子一撩,挪到我的正对面坐下。小火星换成了暴雨梨花针,细细密密铺天盖地,飕飕的飘过来,将我罩的滴水不漏。 他笑眯眯问:“小末,你怎么不穿那件绿裙子。” 我想起那春光乍泄的一腿横踢,顿时脸上热了,干咳了一声,装没听见。 他凑近了,扯住我的袖子。 我心头乱跳,忙道:“你要做什么?” 他笑呵呵道:“小末,你打算穿着这件衣服去见我母亲?” “不成么?” “你穿着如此宽绰的衣服,我只怕吓住她老人家,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真的有了身孕。” 我吓的连忙站起身来,又羞又恼的磕巴着:“你不要胡说。” 他嘿嘿笑着:“我娘一向喜欢东猜西猜的,我看你最好换件衣服。” “我只有这种衣服。” “那等到了京城,我带你去买。” 我,头疼。说实话,我是故意穿这件衣服去见他母亲的,金陵一行就是让他母亲看我不顺眼,将这亲事退了。可是听他这么一说,我还是先换身衣服的好。 夜晚,江面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渔火。前面不远就到了秦淮河的外河口。船桨不疾不徐的划拉着水面,一声一声象是拨动着心弦。 突然,舱外传来琵琶声,静夜之中十分动听,声调低缓幽远,略带沧桑。我朝窗外看去,只见不远处一条挂满花灯的画舫里飘出乐声,正缓缓朝着我们的船靠了过来。 我好奇的看着画舫,只见绮窗珠帘,花灯璀璨,人影绰约。真是如梦如幻的好看。 江辰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边,凑到我耳边轻语道:“没想到这里也有了秦淮的灯船。” “什么是灯船?”我略一回头,险些蹭到他的肌肤,他离我这么近做什么,不嫌热么,我往边上挪了挪。 他轻声笑了笑,揽着我的肩头道:“你等会就知道了。” 片刻工夫,那画舫靠近了来,船头一位美娇娘抱着琵琶俏立船头,笑容甜的如甘蔗汁儿。我正看的过瘾,只听见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两位公子要听曲么?” 两位公子?我怔了一下,很挫败的摸摸脸蛋,只能宽慰自己,天黑,她眼神不怎么好。 江辰笑道:“多谢,不必了。” 我怎么觉得他笑的幸灾乐祸的? 画舫往一边划去,隐约听见舱里有娇笑声传来,空旷的江面上听的十分清晰。 “好俊俏的公子啊,可惜是一对断袖。” 我,无语,默默回了舱内。 江辰挤着眼睛嘿嘿笑着:“小末,你总该信我的话了吧,这身衣服,你是非换不可的。” 我悻悻的哼唧道:“我可没钱买衣服,你看着办吧。” 他笑呵呵道:“我是你的丈夫,吃穿用度自然不会让你操心。” 丈夫!我耳朵边开始酥酥的热,是他的呼吸熏的?夜深了,舱里关了窗户,此刻竟有点闷热。江辰还离我甚近,我往边上挪了挪道:“你别站的太近,热。” 江辰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把蒲扇,给我扇风。我有点不好意思,讪讪的问道:“你也热?” “热,比你还热。”他盯着我,重重的叹了口气,脸色微微泛红,呼吸也有点急促,好似有点不舒服。 “你不舒服?” 他点点头,似笑非笑:“不舒服。” “要不要去看大夫?” 他勾了勾唇角,笑意略略深了些:“这个病,大夫也治不了。” 我惊道:“不治之症?” 他摸了摸额头:“那倒不是。此症好治,就是得找一位良医,每日每夜的治,长期调养方能好。” 没日没夜的治?我同情的看着他道:“此症,委实棘手,可找着了良医?” 他笑眯眯的点点头:“找着了。”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含笑不语,意味深长的望了我两眼之后,拿扇子挡着脸接着笑。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从没见过有人生了病还如此欢乐。 18、表哥表妹,青梅竹马 此文发于晋江原创网,网址是/?novelid=757560) 翌日一早,船停靠在秦淮河边,付了船资上岸之后,应接不暇的繁华街景一如画卷。人群熙攘,街市喧腾,峥嵘盛世,华章异彩,京都风情的确是人间胜景,让人眼花缭乱。 江辰在岸边叫了两顶小轿,我正要与小荷包同坐一乘,他却抢先一步将我揽进了轿中,小荷包也十分有眼色的麻利的钻到另一乘轿子里,还挑着轿帘子道:“姑爷,将小姐搂紧了,小心晃得又吐了。” 她到底是谁的丫鬟? “这是去那儿?” “自然先给你买衣服去。” 我猜也是如此。 轿子里本来不挤,怎么越坐越挤?而且,我越是往边上让,这轿子里越是挤。我意会过来,江辰他故意挤我。真是太不厚道了,我也不客气的回挤!不料,这一回挤越发和他挨得近了,就连绝对不该挨在一起的地方也都挨在了一起,唉,实是失策。 于是,我纵向避让,他横向侵占,这一路真是悠长,悠长。 轿子停在一处繁华的大道上。我下了轿子,抬头一看,面前一个阔绰的店面,牌匾上写着“一衣不舍”四个描金的大字。这名字,够奇特,一眼难忘。 江辰道:“这是京城最好的成衣坊,达官贵人都喜欢来这里买衣服,做衣服,这里的衣服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最好的绣工,但凡有一点不满意的不合身的都可以改,改到你满意为止。” “嗯,真好。真会做生意。” “是我家开的。” 我怔了一下,他已经拉着我的袖子往里走了。 进了大门,只见店铺里的客人并不很多,但举止不俗,衣着华美。店铺东侧的柜台上摆着各色布料,西侧整整一壁挂着成衣。 一位中年妇人一脸喜色的迎了过来:“哎呀,少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听夫人提起呢!” 江辰点点头:“顾嫂,这是少夫人。” 我顿时脸上发热,一个称呼瞬间就将我从黄花女儿扒拉到了已婚少妇,担着这个虚名我实是冤枉。 江辰对顾嫂道:“你将少夫人领到后厅,挑几件最好的衣服。” 顾嫂练练点头:“是,是,前日刚从杭州来了一批料子,刚做好几件新衣,还没上柜呢,正巧给少夫人试试,少夫人这样的美人儿穿上一准好看。” 江辰笑着点头。 我被顾嫂领到了后厅,这店铺真是大气派,后厅里又分了男女两个厅,各有丫鬟小厮侍候着。女厅里两面墙壁都是成衣,花红柳绿,姹紫嫣红的一片,顿时花了我的眼。 小荷包“啊,天哪,妈呀”叫了几声之后,埋头于衣服之中,再也顾不得看我一眼。 顾嫂从一片花花绿绿中挑了一件淡绿的,一件珍珠白的,一件浅紫的,放在桌子上,笑嘻嘻道:“少夫人,冰肌雪肤,穿这些浅色最是好看。” 我讪讪道:“哦,噢,好。” “少夫人去里面试一试,那里不合身,我立刻让人改,一盏茶的功夫就好。” 我拿着衣服去了里间,先穿了那间珍珠白的,我穿了十几年的逍遥门白袍子,好像除了白色,其他的颜色都穿不出去似的。 我从里间出来的时候,小荷包抬头又“妈呀”了一声,然后直勾勾的盯着我,特别是不该盯着的地方使劲盯了几眼。我抽了口凉气,这丫头,难道和师兄们一起待得时间久了,眼光已经变态了? 顾嫂瞪着眼睛:“哎呀,啧啧,真是,天哪。” 我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顾嫂说出一个实质性的词,到底如何? 我怯怯的问:“嗯,顾嫂,不好么?” “呀,好的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少夫人真是貌美如仙。” 我别别扭扭的扯了扯衣服,吭吭哧哧的小声哼道:“顾嫂说笑了。” “哪里说笑了?这女人就象是花,花朵艳丽的通常没香气,香气浓郁的通常花朵又一般。我见过多少女子,身材好的样貌稍差,样貌好的,身材又差强人意,象少夫人这样,容貌身材一等一得好,可真是少见稀罕,美的天怒人怨哪。” 我抹了一把汗,果然是生意人,这夸人,也真会夸。 “小荷包,你觉得呢?”我希望小荷包保持清醒,给我一句实话。 “小姐,你这么天怒人怨的出去,姑爷的眼珠子准掉下来。” 我无语,小荷包,向来都是站在外人一边。 “那就这一件吧。” “少夫人,将那几件也一并试试。” 我天怒人怨了三回之后,从后格里出来的时候,步履稍稍有点局促,因为这件珍珠白的裙子,外面是十二幅的裙摆,宽的能做窗帘床帐子,里面却是窄窄的一条衬裙包裹住两条腿。据顾嫂说,这样走起来,才会如凌波微步,步步生莲,唉,这一步路生生憋成两步走,实是遭罪啊。我真怕自己一个憋不住,哗啦一声,步步生莲就成了虎虎生风,嗯,还是春风。 我转过屏风,江辰正坐在那里品茶,看见我出来,他手里的茶杯一僵,眼睛直直的望着我,缓缓站了起来。 我感觉到暴雨梨花针的密度史无前例的强劲,瞬间,这裙子仿佛悉数全是小针眼,飕飕的往里灌风...... 顾嫂对江辰道:“哎呦,少爷好艳福啊,少夫人如此美貌,身材也好的没话说,就算老身是个女人,也看的眼馋动心。” 小荷包不屑的切了一声,瘪着嘴道:“你们不知道,我家小姐不穿衣服更好看。” 江辰扑哧一声,笑的看不见眼珠子。我脸皮发烫,只想撞墙。 我准备晚上好好和小荷包沟通沟通,我平时对她很好的,她为何总是这样对我! 我脸上滚烫滚烫的,狼狈的爬上轿子,半晌才呼吸均匀。我这里刚刚均匀了片刻,忽然觉得坐在身边的江辰好似从进了轿子就一直沉默寡言,闷不做声。 我好奇的侧头一看,发现他眼中惯常见到的小火星有点烈焰熊熊的苗头,我心里噗通一声,呼吸又不均匀了,慌忙调开眼神。 江辰低声道:“小末,你真是好看。” 轿子里空间狭窄,他又挨我极近,这一声低柔的赞叹似在我耳窝里吹进一股暖暖的气流,酥、痒无比。 我脸上一热,低色道:“是这衣服好看。” “是你好看,衣服只是给你增色而已。我刚才一见你,心都不会跳了,不信你摸摸我的心,现在还砰砰乱跳呢。” 说着,他就不客气的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指下结实而温暖,我忙不迭的将手赶紧抽回来。他的心跳的快不快我不知道,反正我的心是跳的很快了。 我不敢再看他,度日如年的瞅着轿子外的街景,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因为不看他,我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是一张大蜘蛛网,我大抵就是那小飞虫,小荷包一口歪风将我吹过去,我便被粘住了。 终于,轿子停了,我长舒了口气,不等他来扶我,就跳了出去。 放眼一看,我愣住了! 这就是归云山庄么?真真是气派的让人咋舌!大门口两座威猛的石狮子,脖子上居然挂的是赤金的铃铛! 我暗暗忧虑,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招贼么?唉,江家果然骚包,连这门口的石狮子都如此招摇。 比石狮子更招摇的是,一排花枝招展的丫鬟俏生生的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下,领头的是四位如花似玉的姑娘,风姿绰约,翘首以盼。 她们见到江辰立刻齐整整的上前屈身施礼:“少爷回来了。”声音齐整,乳莺出谷般的好听。 紧接着朱红色大门打开,出来一个年轻人,衣裳华丽,相貌俊秀,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 他疾步来到江辰跟前,拱手施礼道:“表哥一路辛苦了。” 辛苦个头啊,下了船就坐轿,轿子里还使劲挤我,一顶轿子他占了大半江山。 江辰含笑问道:“少华,母亲在家么?” 年轻人笑道:“姑姑接到表哥的信算到你们今日到家,早早就打发人在门口等候,此刻姑姑在正厅里。” 说罢,他又笑呵呵看着我:“这位想必就是嫂子了,嫂子一路辛苦。” 江辰点头道:“小末,这是表弟少华。” 我不自然地回以一笑,还好在逍遥门一直被弟妹嫂子的叫了许久,我才没有惊慌失措。 大门处红光一闪,从里面又出来一位少女,姿容俏丽,身穿一件胭脂红的裙子,像是骄阳下盛开的石榴花,明丽的灼眼! 她提着红裙子身轻如燕的跨下台阶,俏生生的站在江辰面前,扑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未语先笑:“表哥,你终于回来了。” 终于?望穿秋水? 江辰回头对我笑笑:“这是表妹少容。” 我对她微笑,她随便打量我一眼,敷衍的笑了一下,目光立刻又挪到江辰脸上,手也自然而然的握住了江辰的手,来回晃了几下,蹙眉娇嗔:“表哥,你去年回来只住了半月,这回可不许再走了。山上有什么意思,逍遥门一群男人,跟和尚庙似的。” 我尴尬的低了头,我,在一群“和尚”中一枝独秀十几年了。 江辰不动声色的抽出手,回眸看我,含情脉脉:“谁说没意思?山上,有仙女。” 我顿时羞赧尴尬,无地自容,仙女我万不敢当,撑死是个女山神。这夸人也得有个谱不是?转眼间,更没谱的事来了,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脸上一热,当着众人的面不便使劲挣扎,暗暗较劲想抽出手来,可惜已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我略一用力,他竟将我的手夹到了腋下,我低头认栽,不敢妄动,生怕再一挣扎,他将手直接贴在了心口上或是脸上,此人,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惊世骇俗桀骜不羁一向不在话下。 江辰牵着我上了台阶,丫鬟小厮跟在少华身后。我发现,江辰牵了我的手之时,四位丫鬟的眼睛齐齐瞪着我,露着惊诧艳羡之色。而少容却自然而然站到江辰的左侧,扯着他的袖子欢欢喜喜的问东问西,俨然无视我的存在,更别提捎带看我一眼,问我一声,目光至始至终都凝在江辰的脸上,久别重逢的欢喜兴奋真是溢于言表。 我心里一动,通常,表哥表妹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意思。不知眼前这位少容表妹,是通常还是例外? 我只想着来见戚夫人,没想到这里还有戚弟弟戚妹妹。更没想到的是,戚妹妹如此美丽,还如此粘人。 进了大门放目综观,雕梁画柱,亭台楼阁,处处气宇华贵。回廊下种着一水儿的花草,异香扑鼻。这归云山庄我看倒比远照大师的山荫别院更气派,取了个山庄的名号,实是委屈了。 沿着步步高升的回廊,九级汉白玉台阶踏进正厅,更是富丽堂皇的让人惊叹。 厅堂正中紫檀椅上端坐着一位中年女子,眉目如画,贵不可言。我顿时觉得刚才见到的那些美轮美奂,其实都抵不过眼前这位夫人的风采。我说不出来是什么风采,只觉得看她一眼那里都舒服,如沐春风一般。 她应该就是归云山庄女主戚夫人了。我老早就听说过她,万没想到有一天会见到她,还是以这样的身份,真是人生如梦,世事难料啊。 细看之下,江辰的样貌有八分随她。另外两分的桀骜不羁风流倜傥估计是随他爹了。 厅堂里除了戚夫人,还站着丫鬟仆人,一见我走进去,顿时齐整整的数十道目光径直朝我射过来,劲头堪比江辰的暴雨梨花针。 我一看这阵势,顿时有点紧张。 江辰拉着我笑嘻嘻的上前施礼。 “母亲,这是小末。” 戚夫人笑着招手:“小末,来,让我好好看看。” 这丑媳妇见公婆,算是生平第一尴尬。我硬着头皮走上前见礼,心跳的七上八下,她必定看不上我,我觉得身后的四个丫鬟都比我有气质。 她伸出手指,笑吟吟的拉着我的手赞叹:“果然是乖巧可爱,怪不得辰儿喜欢。” 我头一回被人夸乖巧可爱,有点汗颜,低了头,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手白皙秀气,肤如凝脂,滑腻无比,只是手指略有点凉。 “姑姑,表哥就喜欢这样的的吗?我怎么觉得以前在那里见过她?” 我看着戚妹妹愣了愣,她怎么可能见过我,莫非这话,是说我长的很大众?还是,真的有人与我很像? 可是,她的这句话,仿佛没人听见,更无人作答。 19、出师不利,另寻良策 我看着江辰,他似乎也没听见戚妹妹的话,只对戚夫人笑道:“母亲夸小末,其实是夸我有眼光么?” 戚夫人笑盈盈的看着我:“落落大方,清秀脱俗,真是出水芙蓉一般,让人一见就喜欢,难怪辰儿这样挑剔的人也被降服。” 我不光汗颜,后背也汗了。今日听到的赞美,比以往十五年都多,实是无福消受,甚是销魂。至于降服江辰?我想都不曾想过,量力而行几个字我还是懂的,他那样的性子,只有夜叉才能拿得住,而我的理想是当个贤妻良母,从不曾想过去当夜叉,主要是自感没那个天分。 戚夫人又笑问道:“路上累不累?” “不累,就是有点晕船。” 我以为江辰的性子,他娘也必定很难缠,没想到如此温柔平和,实是让我有点受宠若惊,更让我觉得意外。她这样的家世又是如此的华贵雍容,风采出众,按说应该眼高于顶,对儿媳必定是挑剔严苛,怎么对我没有露出半分不满之色?是城府太深还是真的对我很满意? 戚夫人指着堂下的四位女子道:“梅兰竹菊,是我给小末准备的丫头,辰儿,先领着小末去兰泽园梳洗歇息,我即刻让人去备饭。” 四位俊俏的美人齐齐上前给我见礼。这样的美人,难道要给我做丫鬟?我忙道:“夫人,我,我带的有个丫鬟。” 我回头看去,只见小荷包怯怯的站在少华身后,跟这四位美人一比,简直像只小山雀。 戚夫人道:“一个怎么够,这几个丫头是自小就服侍辰儿的,被我调、教的极好,你只管吩咐。梅兰竹菊,去见过少夫人,日后仔细听从少夫人人的差遣。” 我吓了一跳,还没过门就称呼我为少夫人?丑媳妇见公婆这就完了?好似太容易过关了吧?这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我不是来讨她欢喜的,是想来讨她嫌恶的,我还盼着她对我不满,好取消婚事呢,这可怎生是好? 江辰喜滋滋将我拉出来,我晕晕乎乎的跟着他往后园子里走,纳闷的问道:“江辰,你母亲,一向这样和气?”戚夫人的名头在江湖上很响,我一直以为是个厉害剽悍的角色,万没想到竟是如此美貌和气的豪门贵妇。 江辰笑道:“平时么,她只对我和气,不过爱屋及乌,自然也对你和气。” “哦。” 一路上遇见不少丫鬟下人,纷纷对江辰施礼。我发现,这归云山庄的丫鬟怎么个个都很美貌,而且见到江辰,也都是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 江辰将我和小荷包领到兰泽园,他本有自己的院落,可是却非要与我挤在兰泽园,住在我的隔壁,还美其名曰要寸步不离的保护我。 小荷包凑到我耳朵边道:“小姐,和姑爷住在一起比较好,这府里的丫鬟都太漂亮,又有个少容表妹,小姐可得盯紧点才成。” 我叹了口气,男人若是靠盯着才老实,那日子过的还有什么意思? 香汤沐浴之后,我正坐在窗前梳头发,江辰悠然迈进了房间。 我眼前一亮,他沐浴之后更了衣,换上了崭新的明蓝色长衫,玉色腰带,神清气爽,俊逸洒脱。手里还闲摇着一把檀木扇,江南烟雨空魃剿鞯纳让妫媸蔷僦瓜醒牛伺畏缌鳌 “小末饿了么?母亲让人备饭,很快就好。” 我道了声好,来时在“一衣不舍”那里连着试了几套衣服,折腾了半天,委实也有点饿了。 我握了握头发,正打算草草挽个发髻,江辰却将折扇啪的一收别在腰间,上前一步笑呵呵道:“娘子,我来。” 我惊弓之鸟般的跳开,磕巴道:“我,我自己来。” 他拧着眉头道:“小末,这叫闺房之乐,我还想着一会儿给你画眉呢!” 我更加惊慌:“不,不了,多谢。” “夫妻之间客气什么?” 说着说着他就靠了过来,我围着桌子和他打圈转,心慌脸热,竟急出了汗,这种闺房之乐,我,我实是无福消受。 他撑着桌子一个轻跃跳了过来,将我一把捉住了。 我险些喊出一声救命来,急慌慌的像是遇了刺客。 他柔情脉脉道:“小末,你跑什么,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不过是想为你画眉而已,为夫一片好心你怎么能如此不领情呢?” “我,我心领可成?” 他含笑摇头:“实领才好。” 我,牙疼。 “公子,饭菜备好了。” 我长舒一口气,这梅儿姑娘来的可真是时候,俏生生的站在门边,低眉含笑,似是什么都看见了,又似是什么都没看见。 江辰终于放了手,笑道:“咱们等会再玩,先去吃饭。” 我惊了一跳,等会还玩?看来我得多吃点,不然没力气与他周旋。我抹了一把汗,这亲,实在是退了的好,不然,我天天让江辰这么折磨,恐怕会得心疾。 饭菜之丰盛,实是我生平之头一回见。桌上只坐了戚夫人,少华兄妹,江辰与我,周围却围了十数个丫鬟侍候。满满一桌子菜,足足有一半我没见过,更没吃过。 戚夫人举止文雅,许多菜都是浅尝一口,一碗米饭像是数着米粒吃的。我吃了一碗,她才吃了几口。 她的话也不多,只含笑看我,虽笑容盈盈,但眼神极是犀利明澈,我被她看着吃饭略有点不自在,但转念一想,这倒是个表现自己的好机会。 于是,我毫不扭捏,大大方方的连吃了两碗米饭。 我觉摸着,象她这样文雅斯文的贵妇,见到我用餐这么豪放剽悍的山野丫头,必定很不喜欢。 “嫂子,你还要第三碗么?”少容表妹估计是看不下去了,忧虑的看着我。 戚夫人放下了筷子,正色道:“小末你多吃点,胃口好,身体才好,身体好,才好生养。” 生养!我吓得险些喷出一口饭来,赶紧放下筷子低声道:“夫,夫人慢用,我吃好了。”说着说着,我这脸就热了,这一招简直是一败涂地。 江辰扑哧笑道:“母亲,你吓住她了。下回说话委婉些。” 戚夫人点头笑道:“是要委婉些,你看小末脸都羞红了,唉,我最喜欢这白里透红的好肌肤,将来小娃娃能随她最好了。” 江辰和少华都笑出声来,边上侍候的丫鬟也都闷声忍笑。 我脸上滚烫,如坐针毡,这样赤、裸裸的话,还叫委婉? 接着,戚夫人又对江辰委婉的说道:“辰儿,别老缠着小末,饭后让她单独睡一会儿,好好休息休息。” 我一直都是单独睡的好不好!我被戚夫人的“委婉”整的面红耳赤,狼狈万分。看来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我估摸着,再在这里待几天,我就成了关公老爷,脸上的红晕怕是要万古长存了。 我回到卧室里愁绪满怀的单独小憩了一会,江辰从隔壁过来,要拉我上街,说是母亲吩咐的,让他领我去买东西,因为她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让我只管挑自己喜欢的买,当是送我的见面礼。 小荷包兴奋地拍手:“小姐太好了,京城的东西可漂亮了。” 可也真贵不是?突然,我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 上了街之后,我只管在前面狂买东西,江辰跟在后面付账。我一边买一边咬牙倒吸凉气,这京城的东西真是死贵啊,我会不会有点买的太过分?可是为了我的将来,我豁出去了,就奢侈一回吧,罪过罪过。 只买到小腿抽筋,天色擦黑我们才回来。 回府自然要先去拜见江母,江辰要我先将东西放下再去,我却执意抱着一大堆东西到了戚夫人房中,想让她见识见识我是如何的败家。 戚夫人见我和小荷包搂着一堆东西进来,怔了怔道:“这是你们买的东西?” 我羞愧内疚的点点头,眼巴巴盼着戚夫人大发雷霆,这样败家的媳妇实是不能要的,还是退货的好。 她看了看我买的东西,果然蹙起了眉头。 “小末,你买的这些东西,实在是不怎么好。辰儿也是,怎么不带着你媳妇去买最好的最贵的?叫外人知道,不是说你做相公的小气,便是说我这做婆婆的小气。” 江辰挠了挠眉梢道:“就这些东西,她还是咬牙切齿狠了几狠才舍得买,儿子实在不忍破坏她的雅兴,银子是小事,她高兴才是大事,这些东西只当是买着玩儿的,回头儿子再送她好的。” 我怔怔的看着自己辛苦一下午败家的成果,非常的挫败。这一招,有点失策,他家门口的石狮子都挂着金铃铛,我这么小败,实在是败得很没水准,不上台面。可是我在逍遥门被师父抠抠叽叽的养育了十几年,突然让我一掷千金,我,我实在是狠不下心下不了手啊。 我,另寻良策吧。 20、醍醐灌顶,□□ (此文发于晋江原创网,网址是/?novelid=757560) 晚饭依旧是丰盛之极,我忍了又忍,只吃了一碗饭,生怕戚夫人再说我胃口好了好生养。她老人家的“委婉”,我领教之后甘拜下风。 席间听到少华与戚夫人的谈话,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虎翼将军戚冲的次子,戚冲当年与远照大师齐名,不同的是远照大师功成名就之后归隐,他却一直身居高位,威名远震。 少容偏着头问道:“表哥,你下午去了哪里?” 江辰刚刚答毕,她就哼了一声:“姑姑好偏心,为何不让我也跟着去。” 戚夫人笑道:“我那里偏心了,是你爹爹不让你出门,怕你在京城惹事。” 少容皱着眉头:“爹爹好烦人,他来京述他的职,我与哥哥自玩我们的,为何管的这么多。” 戚夫人道:“京城人多眼杂,你们万一惹了什么事,别人可把帐算在你爹头上。树大招风,木秀于林,你们身为戚家人,万事都要谨慎小心,时刻要记得克己自律。” 少华点头称是,而少容却噘着嘴,郁闷的叹了口气:“到了京城也好没意思。” 戚夫人道:“过两天端午节,皇上会在秦淮河边举行龙舟大赛,到时候咱们去看热闹,准有意思。” “姑姑,我在杭州早就看过了,几条船挣来抢去比谁划得快,才没意思呢!” 戚夫人笑道:“当今圣上雄才伟略,英明神武,最喜欢别出心裁不同凡响,京城的龙舟赛可于你那里的不同,你到时便知。” 吃过晚饭,沐浴之后我正要睡觉,小荷包神神秘秘的凑到我耳朵边道:“小姐,那四位姑娘此刻正在姑爷房中侍候着呢。” 我漫不经心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她们本就是夫人拨到兰泽园的丫鬟。” “小姐,夫人的意思可是让她们侍候你,可是你瞧,她们却在姑爷房中待得时间更多,我觉得,嗯,甚是不妙。” “怎么不妙了?” 小荷包欲言又止的吭吭叽叽道:“小姐,大户人家里有种丫鬟叫通房大丫头,就是,嗯,那个意思,你晓得不?” 我老老实实虚心求教:“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小荷包捏着衣角羞答答道:“通房大丫鬟就是,嗯,可以给公子爷暖被窝,要是暖着暖着,暖出个儿子的,就可以升级当妾了。” “这么热的天,还暖什么被窝啊?” 小荷包急的一跺脚:“不暖被窝也能生儿子的,小姐你个木瓜脑袋。” 我明白过来:“你是说,这四位丫鬟是戚夫人给江辰准备的暖被窝的丫鬟?” “你看她们长的这样漂亮,整日又什么都不干,就知道瞅着姑爷暗送秋波。” 我惴惴道:“没有吧。” 小荷包鄙夷道:“小姐,你白长一双大眼睛了。” 我有点发愣。 小荷包低声道:“小姐,你没发现么,今天兰儿姑娘可是换了两身衣裳。梅姑娘的头发也变了花样。” 我真没注意,我的心思全花在“败家”上了。 小荷包哼了一声道:“小姐,这府里就姑爷一个美男子,到处都是怀春的姑娘,虎视眈眈的觊觎着姑爷。小姐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一定要先下手为强,千万不要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啊!” 她的语气,好似我又饥,又渴。我咽了一口口水,我有吗? 我看着剽悍的小荷包,甚是忧虑,将来,她会不会看上谁了就直接霸王硬上弓啊? 不过,听她这么一提醒,我突然又有了个主意。七出里头有一条,妒即可休,这四位丫鬟是戚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必定是很得戚夫人的重视和欢心,没准就如小荷包所言,是为江辰准备的通房大丫鬟。我要是对这几个女子吃吃干醋,会不会很让戚夫人讨厌?继而……我决定明日试一试。 翌日一早,江辰便来叫我去给母亲请安。戚夫人刚刚梳洗罢,晨光里真是美艳动人,仪态万方。 我情不自禁赞道:“夫人真美。” 戚夫人启唇轻笑:“小末,你才是美丽不可方物呢!怎么,辰儿从没夸过你漂亮?” 夸过么? 江辰摸了摸鼻子:“嗯,我怕她骄傲,本来就瞧不上我,若是再夸她美貌,只怕眼中更没我了。” 我怔住了,这话,竟是江辰说的?怎么听上去酸溜溜,苦巴巴,委委屈屈,幽幽怨怨? 他不是一向眼睛长在头顶上,自诩风流美貌,动不动就打击我么? 戚夫人笑着拍了拍江辰的肩头:“傻儿子,你以前的聪明劲都那儿去了?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乱说。唉,这可真是,关心则乱,上心则患。” 江辰摸着鼻子,嘿嘿笑了两声。 戚夫人望了望我,笑道:“小末,辰儿嘴笨,你多担待些。” 他还嘴笨?我怔怔的看着戚夫人,当娘的,果然护短。 戚夫人似是看出我的不信,又道:“话不在多少,贵在合宜。那怕只说一个字,若能说到你的心坎上,便才叫会说话,依我看,辰儿这些年,怕是没能说上两句正经话打动你。” 我心里一动,江辰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戚夫人牵了我的手,柔声道:“来,来,吃早饭。” “夫人,梅兰竹菊四位姑娘,可是自小就买到府里的?” “是啊,我从戏班子里买的,这四个丫头是这归云山庄里顶顶出色的丫鬟,你用着可还顺心?” 我压根用不着丫鬟,小荷包名义上是我的丫鬟,其实,我从不使唤她,当她是妹妹一般。 “嗯,夫人,那卖身契能否放我这里呢?” “自然可以,小佩,去叫刘妈过来一趟。” 不大功夫,戚夫人将四张卖身契递到了我的手里,我内疚的看着她,我,我实在逼不得已啊。 吃过早饭,我和江辰回到兰泽园时,四位姑娘正在廊下摆弄花草。我摸了摸袖子里的卖身契,今日之举虽然是为自己好,但也是为她们好。她们如此好容貌,嫁人为妻可比做通房丫鬟强。 我进了房间,先倒了杯茶水润润嗓子,然后让小荷包将梅兰竹菊四位姑娘连带兰泽园里的其他的小丫鬟们都召集过来,我要给她们开个小会。师父经常给我们开会,如今我深得他的真传。 不一会儿,人都齐了,我站在廊下,看着齐整整的数位小姑娘,大姑娘,春花一般的好年华,水灵灵的好容貌,深感今日之会很有必要。 我清了清嗓子道:“我请大家来,是觉得这园子里也没什么活计,大家都困在这里浪费大好年华,实在可惜。梅兰竹菊四位姑娘,年岁稍长,我找夫人要了契约,放你们出府嫁人如何?” 梅兰竹菊四人齐齐看着我,怔住了!其他的小丫鬟们也都愣住了。 我将卖身契递给四人,四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有点恍然如梦。 的确,一纸卖身契戳破了她们的幻梦。我其实并不是在吃醋,也对她们毫无恶意,我只是觉得,如其困在这里做不切实际的镜花水月之梦,真的不如踏踏实实嫁个良人好生过日子。 不过她们的失神又让我有点不忍心,我柔声劝道:“女子早晚都要嫁人,人品最重要,千万不要迷恋皮相,□□啊!比如说,江公子,大家都觉得他天仙一般的人物,暗自倾慕不已。其实,他长的再好看也是个普通人。晚上睡觉打呼噜,早晨起来长眼屎。” 丫鬟们的脸色很奇怪,怔然看着我,但没有我预想中的如梦初醒,醍醐灌顶的神态。显然,我提点的还不够,需给她们下一剂猛药。 我又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嗯,他每日也蹲茅房。” 一阵“扑哧扑哧”声此起彼伏。梅兰竹菊也笑了起来。我看着大家憋的红彤彤的笑脸,甚是满意的点头。看来她们终于透过现象看本质了。希望她们可以踏实务实,不再空自蹉跎。 我怕了拍手:“散会吧。” 丫鬟们散去,我回到房间端起杯子润了润嗓子。我期待着戚夫人听闻此事之后来速速来兴师问罪。 等我喝了一杯茶,正欲添上一杯时,戚夫人笑眯眯的站在门口。 我赶紧放下杯子,迎上去施礼。这消息传的的确很快。 戚夫人踏进房间,笑道:“小末,原本我见你纯朴单纯,还担心你以后掌管不了这归云山庄,今日你这小会一开,可让我对你刮目相看。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逍遥门的得意弟子,甚得石景之风。” 我怔了怔,脸开始热。这态度,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啊。 “大事不糊涂,小事不计较。遇事当断则断,干脆利落,正是我江家未来当家主母的风范!江辰这小子的确有眼光!” 我越发的脸热汗颜,为何不指责我善妒心眼小?为何不指责我以江辰为例,论证□□? “难得母亲夸我一回,还背着我。”江辰也施施然走了进来,看来这府里的消息都很灵通。 他笑呵呵走到我跟前,挑着眉梢问道:“小末,你怎么知道我晚上睡觉打呼噜,清早起来长眼屎?莫非你偷看过我睡觉,我记得你并未和我同睡过啊!” 我的脸色越发估计快赶上煮熟的虾子了。 这次开完小会的直接后果是,当夜,江辰死活非要和我同宿以证明他夜晚睡觉不大呼噜,清早起来不长眼屎。 我坚决不从,他坚决不走。 于是,我俩僵持到江母闻风而动,来主持公道。 “母亲,此时事关我的名声,士可杀不可辱,我非要证明不可。” 我被他讹的一头汗:“你不用证明,我相信你就是,要不,我给丫鬟们再开个小会为你洗清冤屈。” 戚夫人清了清嗓子,一脸公平公正,对我语重心长的说道:“丫鬟们误会他没关系,小末你误会他,他才伤心,我看此事的确需要证明。” 我,无语。 戚夫人又道:“你证明一下也好,日后你们夜夜都睡在一起,若是他打呼噜,你可就要难以入眠了。” 夜夜都睡在一起......听到这一句,我顿时脸色发烫。 戚夫人,你老人家三句话不离本行,让我情何以堪哪? 当夜,江辰大大咧咧眉开眼笑的躺在我的床上,我躺在梨花木椅子上。 他斜支着头,笑眯眯道:“小末,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咱们躺在一起,你才能更仔细的观察。” 我瞪他一眼,觉得自己离师父的开会水平还是相差甚远,他老人家可没有开会之后被人拿住把柄的时候,我怎么出师不利,第一回就被他讹住了。 第二天,我迷迷瞪瞪醒过来,居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江辰竟然躺在我的外侧! 他身穿一件粉色的内衫,衣领半开不开,上绣几朵桃花正开的妖娆灿烂。领口处的肌肤光洁如蜜,小金锁若隐若现。我还是头一回见到男子穿粉色衣裳,这种不不小心就会穿的惊世骇俗的俗气颜色,他竟然有本事穿的如此荡漾好看,实是让人惊艳,佩服。 而此刻,我象一只八爪鱼,正牢牢吸附在他这支珊瑚礁上,抑或是一只小山雀正扒拉在他这枝桃花上,亲密无间。 我脑子一蒙,这,这是我自己半夜梦游摸到了床上,还是他半夜将我搬到了床上?先不管是怎么上的床,还是先下了床要紧。 我飞快的清醒过来,飞快的一个燕子剪水从他身上翻了过去,因太过惊吓,落地时居然没站好,还崴了一下脚。 他伸手扶着我的胳膊,笑嘻嘻道:“小末,我看你半天了,你睡着了也很好看。” 我不由自主扫了他一眼,晨光中他神清气爽,风流俊俏,眼屎自是一星半点也没有,胡子茬却浅浅的长了出来,凭空给他添了一些硬朗的英气,说不出的好看,就是那种让人心里乱跳眼皮乱跳的好看。哎,这山庄里男人本来就少,他又如此出挑,那些丫鬟们正是豆蔻年华,整日这般看着,不生痴心也难怪。我有点理解她们了。 “昨夜,我怎么,怎么上的床?” “我见你在椅子上睡的很难受,就点了穴将你抱到床上,然后又解开,所以你没发觉。” “然,然后呢?”我衣衫完好,他自是没有碰我,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笑眯眯道:“然后,你就紧紧搂着我,睡了一夜。” 我脸上滚烫,怔怔的望着他,他被我扒拉着攀爬着,居然柳下惠了一晚上,是,是我有问题,还是,他,他有问题? 21、采花贼,旧相好 早饭间,戚夫人一直嘴角噙笑看着我,还意味深长的让我多吃一些,又刻意挑了些补血益气的红枣枸杞等放在我眼前的碟子里。 江辰低着头,笑的筷子直颤。 少华和少容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表哥,你怎么了?” 江辰咳了一声,正色道:“昨晚,太累了。” 我脸上发热,埋头吃饭。 饭后回到兰泽园,我对江辰兴师问罪道:“你刚才在饭桌上胡说什么呢?” 江辰一脸无辜:“我没说什么啊,昨夜的确很累,一晚上都没睡好,柳下惠若是人人能当,也不会青史留名了,我被你折磨了一夜,你难道不知道?” 我没想到他反倒倒打一把,又羞又恼:“我才没折磨你,谁让你将我搬到床上的?” 他望着我,半晌叹了口气:“是!我自讨苦吃,却,甘之若饴。” 他的眼神异常的暧昧亲密,如一湖春水,岸边滑腻腻的都是青苔,我险些失足滑倒沉溺。 我慌张的掉开目光,他的话,我半懂不懂,但我知道,不懂得那一部分必定很不纯洁。 屋子里静谧的让人心里发慌。 我看着门槛低声道:“既然你没睡好,那就去睡觉吧。” 他低声道了句“好”,走到门边,又回头一笑:“你是在关心我么?” 面对他温柔容颜,期翼目光,一时,我竟难以否定。他对我笑了笑,转身离去。 我缓缓坐在窗前,心里空空落落的一片怅然,喜欢我的,近在咫尺,我喜欢的,远在天涯。 我该认命接受江辰,还是去向戚夫人坦言自己此行目的?可是,面对戚夫人我真的难以启齿,因为她对我好的实在不像话。我开过小会之后,她立刻将兰泽园的丫鬟都调到前院,另给江辰拨了四个小厮使唤,用意不言而喻。 她就像是一团软绵绵飘乎乎的云团,我在她面前的那些小动作,如同是清风一缕,她袖子一抬便轻飘飘拂去。 窗外,少容从园子的小石径上轻盈的走过来,我发现她特别喜欢红色衣衫,本是豆蔻年华,一身鲜亮的红色越发衬着她容颜娇艳,活泼俏皮。 她走到隔壁,喊道:“表哥,表哥。” “表小姐,少爷正在睡觉。” “这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啊,我倒要问问他昨夜到底干什么了这么累。” 我一听顿时头皮发麻,生怕她认认真真去问,而江辰半真半假的回答。 我忙从窗户上探出身子道:“表妹,我这里买了些好玩的东西,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少容笑道:“好啊。” 她快步走过来,踏进屋子。 “嫂子,我来京城就想买点好东西呢,谁料爹爹和姑姑都不许我单独出门,真是憋死我了。” 我将前天败家的东西都摊到了桌子上:“表妹,你喜欢什么只管拿去。” “哎呀,嫂子,你真是好人。” 她喜滋滋的翻着我前天败家的成果,什么都爱不释手的模样。 “嫂子,我会不会要的有点多?” 我看着被她挑下的仅剩的几件小玩意,笑道:“要不,都送你吧。” “嫂子你可真好。” “表妹,你喝茶么?” “好呀。” 我倒了杯水递给她,她接过杯子仔细看着我,蹙着眉头:“嫂子,我总觉得见过你,可又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好奇怪。” 我也觉得奇怪:“我从小就待在逍遥门,很少下山,按说不该和你见过面。” 她想了想道:“我也不是近年来见过,想必是很久了,所以才记不清到底在那里见过。但我一定见过,因为像嫂子这样好看的女子非常少见,相貌一般的我通常不喜欢盯着看,多是漂亮的我才印象特别深刻。” 这是在夸我么?我不好意思的笑笑,从来了京城,我听到的赞美,多不胜数,我真的有那么好看吗? 我在逍遥门待了十几年,第一次被人说好看,是云洲。他送我匕首的那一天,曾说了一句:“好看的女孩子,总是要多当心些。” 可惜……我轻轻叹了口气,心不在焉的陪着少容说了几句话。 少容喝完了茶,起身道:“嫂子我先走了,表哥醒了我再来。”说着,将桌子上的东西系数兜起,出了门。 少容表妹和我真是不客气,连个头花都没给我留下,看来我挑东西的眼光委实不错。 江辰直睡到午饭时分才醒来。饭桌上,戚夫人和颜悦色的看着儿子道:“辰儿,下午你陪着我去各个店铺里看看,如今你也不小了,江家的这些产业需一一上手历练历练,过个三两年,我全都交给你,安心在家抱孙子。” 说着,她对我笑了笑,我赶紧埋头吃饭,装没听见。我发现,自己这几天已经被戚夫人的“委婉”训练的脸皮也不怎么烫了。 暮色渐深,江辰和戚夫人才回到家中,看来这店铺的确不少,巡视一番就费了整整一下午。我暗暗佩服戚夫人一个女子竟将归云山庄的产业经营的如此风生水起,声名显赫,也不知道江辰将来,可有这等本事。 少容迎了上去,拉着江辰的手道:“表哥,你今日去了哪里?” 江辰飞快抽出手,草草说了几个名字。 少华在一旁笑道:“表哥,少容打你的主意,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要当心哦。” 少容立刻瞪了哥哥一眼:“哎,不许胡说。” 戚夫人笑了笑:“少容,我不答应的事,辰儿又如何能私自做主?” 我怔了怔,打江辰的主意?什么主意?是,是想与江辰亲上加亲,而戚夫人不同意么? 我口中的饭顿时没了滋味,舌尖有点微酸,是吃了糖醋排骨的缘故么?饭只吃了半碗,我便没了胃口。 回到兰泽园,我早早洗了便睡,躺在床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一直都盼望着能找个师父那样的良人,内敛宽容,沉稳踏实。任凭云卷云舒,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 云洲的出现,像是拨云见月的第一缕清辉,晨曦初绽的第一道云霞,刚刚好贴合了我心里幻想的那个样子。而江辰,他难以琢磨,更难以把握,即便没有云洲,我也很难对他生出一份安心依赖的安全感。今日一听少容的事,我心里便更是不踏实。这门亲事,实在,让人很不安心。 我满怀忧虑的睡去,不料,晚饭吃的太少,没想到半夜我居然被饿醒了!看来这豪门生活我甚是不适应。 我躺在床上犹豫着是硬抗着接着睡,还是去厨房找点吃的。突然听见隔壁有奇怪的声响,这大半夜的,江辰还没睡? 我凝神细听了一下,突然听见“撕拉”的一声,似是谁的衣衫被扯破了! 我惊了一跳,江辰他,他竟然!我暗暗咬牙,他一面对我深情款款,一面却私下里偷腥,甜言蜜语果然是靠不住的。我恨恨的一咬牙,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时不可失,这可是千载难逢的退亲理由。 我连忙推醒小荷包让她去请戚夫人速来。然后我打开房门两大步跨到江辰的房门口,一脚踢开房门,提着灯笼朝房里一照! 我险些惊厥! 一个身材高挑的黑衣人,背对着房门正与江辰徒手纠缠,江辰的衣领已被撕开,露着半个胸膛。那人居然还不尽兴,招招直奔着他的胸口而去,东一把西一把的,实是让人上火! 我万没想到,捉奸竟捉住了一个男人,这,这可怎生是好? 那男人黑衣蒙面,听见动静回头看了我一眼,竟然飞窗而去。 我怔怔的看着江辰,心里居然酸溜溜的涌起一股迂腐之气只冲鼻子。这,这是采花贼还是旧相好?我突然想起昨夜,他抱着我,柳下惠了一晚上,莫非,他,他竟是断袖不成? 事关重大,我得问清楚。 “他是谁?” 他一脸无辜:“我不知道。” 我恨声道:“你还护着他?” 江辰道:“我真不知道,他不象是刺客也不象是小偷。手无兵器,又不来谋财,只来偷袭我,我也极是纳闷。” “既然不认识你,为何撕你衣服?”除了采花贼,没人好这一口啊。 “我的确不知道。” “那你为何不叫人?”这府里下人一堆一堆的,就算没有武功出众的,仗着人多也能拿下那人。 “我能打过他,为何要叫人?若不是半夜偷袭,我没有防备,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我不大相信,我觉得两人是旧相识的可能性极大。不然那蒙面人为何赤手空拳来偷袭,连个兵器都未拿。江辰看见刺客,为何并不呼救,只管摸黑与他在房中纠缠,纠缠的衣衫不整?若不是我提灯来照,保不准一会就纠缠到了床上了! 莫非他们是旧相好,四年不见,江辰变了心,那人却痴心不改,听闻江辰回来想要来重续旧好,可是江辰不从,于是那人便想要霸王硬上弓?一连串的浮想联翩,顿时让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脑仁直痛。 看来他不仅有女人缘,还有男人缘,我,我实是招架不住。 我捂着额角叹了气:“我并不歧视断袖,我也绝不会说出去,算了,你还是和我退亲吧。” 江辰啼笑皆非的看着我:“小末,我断袖不断袖你不知道?” 我咬牙道:“我不知道。”我原本不信的,可是昨夜他抱着我当了一夜的柳下惠,今夜又如此这般,唉,我已经糊涂了。 身后传来戚夫人清清朗朗的一声:“小末,他是不是断袖,你一试便知!” 我连忙回头,戚夫人带着几个丫鬟从廊下款款而来,风姿如仙。 “母亲说的极是!” 江辰含笑点头,认认真真的看着我,一脸期盼,似是盼着我试一试。 果然是戚夫人,云淡风轻的一句话立刻将我堵得哑口无言。 你说这事,让我怎么试好捏? 我面红耳赤,灰头土脸的回到房间。 只听见隔壁戚夫人在和江辰说话,隔着房门我也听不清什么,估计是详细询问那蒙面人的事。说来奇怪,我碰着一回蒙面人,他也碰着一回。我们虽说是江湖人,却一直逍遥与江湖之外,甚少碰见什么奇诡的事。连着碰见两个蒙面人,算是顶顶想不透的一回事。 半夜这么一折腾,我是实打实的饿的慌,于是带着小荷包去厨房寻了些点心垫垫肚子。 等我再回到卧房,江辰居然端坐在床上。 “你在我房里做什么?” 他懒洋洋的靠在床头,笑眯眯道:“母亲说,你还是试一试为好,省得将来又有什么怀疑。” 我心里一跳,忙谢绝了他的“美意”:“不,不必试了。” 他不依不饶:“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走。” 我有点头疼:“什么事?” “明日起,你必须练那重山剑法。我会与你过招,你若输了一回,便得让我亲一次。” 前半句我听着很正常,以前我遇见蒙面人的时候他也提过一回让我练那鸳鸯剑法,只是这后半句,我一听真是又羞又气:“我才不与你过招!”那有这样的比试!我本就比他功夫差,要是答应他,那结果不言而喻,后果不堪设想。 “你不答应,我便不走,我堂堂男人,竟被你诬为断袖。今夜非要你还我个清白不可。”他往后一躺,手支着头半靠在我的被子上,似笑非笑的望着我,半是认真,半是促狭。 我一看他这半推半就的模样,顿时脸上发烫,心里发慌,怎么还你清白?还了你清白,我还有清白么? 22、真或幻,梦或醒 江辰瞅着我笑呵呵道:“你若不答应, 今夜我可就不走了!” 他虽然笑颜如玉,可是这口气却半是讹诈半是威胁, 偏偏我还不敢动手去拽他起来,否则铁定是自投罗网, 投怀送抱..... 我束手无策,只好一咬牙道:“好,过招就过招,怕你不成!” 他支起身子笑道:“上回答应了我,可没见你练过。这回说话可要算话,不然……” 说着,他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我的唇上, 笑的贼兮兮的。 我一阵脸热, 正要将他赶出去,戚夫人从房外进来,柔声道:“辰儿,小末面皮薄, 你受点冤枉无妨, 来日方长,断袖不断袖的,咱们日后有的是时间证明。” 这,这话说的,我再次缴械投降。 戚夫人又对我柔声笑道: “小末早些睡吧,咱们明日去看龙舟赛,看完之后和舅舅一起回来, 正好商议一下婚期。” 我心里一沉,这么快? 我将戚夫人和江辰送出门外,站在窗前愣了半晌,这件婚事真的再无转机,我真的要与江辰共此一生么? 心里不由自主浮起一个人的影子,那夜,他站在廊下淡淡倦倦的望着我,轻轻叹了口气,黯然转身。 是夜,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居然见到了云洲,他与我隔江而望,江面烟雨鳎闹星岢钊缥恚荒遥杂种埂 这个梦,居然没有一句话,象是一幅极清极淡的山水画,大片大片的留白。 翌日一早,我就被隔壁的声音给吵醒了,仔细一听原来是少容表妹。 “表哥,我们今日终于可以出去玩了,看完龙舟赛,你可要带我去别的地方转一转,爹爹后日就要回福州了,你还没好好尽地主之谊呢!” 江辰懒洋洋道:“嗯,舅舅若是答应,我便带你出去。” 我叹了口气,打算抽空问问江辰到底还有几个表妹,特别是待字闺中的。 吃过早饭,戚夫人便带着少华兄妹,我与江辰出门去看龙舟赛。 自然,我被戚夫人安排和江辰同乘一轿。上了轿子,我便贴着轿子边朝外看。 街上四处都是卖粽叶和粽子的人,我想起小时候,师父曾为我包过八宝粽子,端着小碗喂我吃。在我心里,他就象是爹爹一样。其实有时候我特想叫他一声爹爹,又怕惊吓了未婚的他,更怕有损他的清誉。 江辰探过身子问道:“小末,你想什么呢?” “我想师父。” “哦,想他,那我就不吃醋了。除了师父,你心里最喜欢的男人是谁?” 我实是佩服江辰的口无遮拦,厚颜大胆。我一向觉得这样的肉麻情话应是月黑风高,熄灯放帐之后,两人实在憋的急了,蒙着被子哼哼两声,纾解纾解即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他怎么就能问的出口呢? 我滚烫着脸皮,干咳了一声,扭着脸看轿外。 他又提高了声调:“小末,你除了师父,最喜欢的男人是谁?” 我一看他这不依不饶的架势,大抵是我不说个人物出来,他就要跳下轿子叉腰站在当街质问。 我赶紧息事宁人的嗯哼了一声:“某人。” “某人是谁?” 我继续嗯哼:“自家人。” “自家人,相公?”他的声调又提了两分,我隐约听见轿夫的两声闷笑。 “嗯哪。”我实在被他逼急了,只好先敷衍一下过关。 他满意的笑了:“真是我的好娘子!” 我一个激灵,忙抹了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道:“别这么叫我。” “那,江末?” 姜末!我倒吸一口凉气,急道:“我,我能不能先不姓江?” “不成,江氏。” 僵尸!我更是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哀求道:“我,我不要。” 他笑嘻嘻道:“那就,娘子!” 我在心里掂量了掂量,姜末,僵尸,娘子。后者虽然肉麻了些许,但还算温馨合宜,我只能瘸子里面挑将军,从了。 我被“娘子”了一路,到了秦淮河边,已经脸不红心不跳的麻木了,我再次体会到了当日我追着云洲身后叫他哥哥的心情。他那时的不情愿那样的明显,我却当成是他不想和我攀亲戚不想和我亲近,却没想到更深。我果然很愚钝…… 我叫了他几年哥哥,他又怎知我心里,并不把他当哥哥呢?一点一滴的误会,似是而非的试探。错过,并非一蹴而就,是天长日久。 河边风景如画,游人如织,熙熙攘攘的比集市还要热闹百倍。秦淮河对于金陵,就象是女子眉间的一点花钿,妩媚风流,画龙点睛。河水不绝,风流不断。我早就听说,秦淮河每年有三大时节最是热闹,一是元宵灯会,一是端午赛龙舟,一是中秋诗会。 江辰指着轿外对我道:“小末,你看那是鹊喜桥,那是摘星台。”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一座气派精致的玉石桥横跨过河,直通对岸。河边垂柳依依,柳烟正浓。斜对着鹊喜桥,一座高台临河霸立,气势雄伟。高台上亭台如仙阁,飞檐玲珑峭立,龙生九子盘踞其上,气宇峥嵘。 可惜,桥边威风凛凛的站了数百名带刀侍卫,刀光剑影和这风花雪月的情调实是不符。 轿子行到桥头,几名侍卫拦住了轿子。 戚夫人下了轿子,递上一枚铜牌,侍卫仔细看了看,又将每个轿子的帘子挑开查看一番轿内的情形,这才放行。 四人缓步踏上石桥,我好奇问道:“怎么,这龙舟赛还不是随便让人来看的么?” 江辰低声道:“那倒不是,这龙舟赛百姓都可来看,但皇上也想要与民同乐,所以在这鹊喜桥上设了卡,将闲杂人等普通百姓都隔在桥这边。皇上只给京中亲王、六部尚书,一二品大员发了一道铜牌,可携家眷到摘星楼上与皇上一同看龙舟赛。母亲拿的是舅舅送来的铜牌,舅舅这几日一直跟皇上在一起,等会儿你会见到他。” 我惊了一跳,瞪着眼睛:“你是说,我今日竟然可以见到皇上?” 江辰点头:“嗯,不过,隔着数道屏障,咱们看的只是影影绰绰的一个黄影子罢了。”说完,他又凑到我耳边,嘻嘻笑道:“再说,有什么可看的,夜晚睡觉打呼噜,清早起来长眼屎,每日,还蹲茅房。” 我脸色发红,这话都是我说他的,如今他倒用上了。 他走在我的身边,一手负在身后,一手遥指桥对岸的摘星楼道:“这摘星楼是皇上登基之年建的,听说当年钦天监在此观测到帝星异象,还捡到一块陨石,上刻着:景星庆云出,一代英明主。所以皇上很喜欢这里,元宵灯会之时也常来此观河上花灯。”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当今皇上夺了侄子的天下,生怕别人说他篡夺皇位,所以一直刻意渲染他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全国各处时不时都要出点祥瑞来。 步行在鹊喜桥上,清风徐来,衣衫翩飞。桥下的秦淮河波光如练,水流轻缓,数支龙舟停靠在河的另一端。 走到桥中,一根朱色木柱绑在桥栏杆上,顶上悬挂着一只绣球。微风徐徐,将那绣球吹的飘飘浮浮,七色彩带环绕着,十分好看。 少容问道:“姑姑,那是什么?” 戚夫人低声道:“这就是玲珑珠,等会谁摘了这玲珑珠,谁便是龙舟赛的魁首。” “不是在桥下赛龙舟么?” 戚夫人道:“这龙舟赛划船快的未必赢,到了桥下,需龙舟上有人一箭射下玲珑珠,还需将那玲珑珠接到手里,方是胜者,所以,这龙舟之上,有许多深藏不露的高手。赛龙舟只是前奏,抢龙珠才是重头戏,精彩之极!” 我仰头看着玲珑珠,这河上清风不断,它挂在高处也一直动来动去的飘飘忽忽,一箭射下已是极难,而掉下之时,桥下诸人都可去抢,更是难得到手,不一小心就要掉进河里。 于是,我情不自禁叹道:“皇上他老人家,可也真会玩。可不是调戏人么?” 江辰忍着笑左右看了看:“嘘,一会说话可要小心,有什么想法,咱们回家细谈。” 步下鹊喜桥的最后几级台阶,沿着青茵石板路步行了片刻,到了摘星楼前。这里更是戒备森严,三步一岗,兵士全副武装佩着真刀真枪。 我顿时觉得有点索然无味,陪皇上,真的不如在河边和老百姓挤成一团逍遥自在。 验过铜牌,步上台阶,缓缓登上高台楼阁之内,气氛更是冷凝拘谨,鸦雀无声。 楼内宽绰气派,用雕花画屏一格一格隔开。戚夫人领着我们在楼西一侧的一格中落座,透过画屏上的薄纱隐隐约约可见隔壁已经坐了人,有喃喃低语之声。 少容小声问:“姑姑,什么时刻开始?” “等皇上从宣武门过来,登上摘星楼亲自敲响铜钟就算开始了。” 我静静地看着对面,这摘星楼果然是观景的绝佳位置,日头半斜天际间,秦淮河的风景一览无余,玲珑珠正巧对着摘星楼,届时可清清楚楚的看见如何夺珠。 突然,我见到对面桥上,走过来一个人。 本是无意扫了一眼,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却再也移不开一分! 他从容缓步,一级一级拾级而下,气宇光华,清贵绝世。轻风盈袖,辰光明朗,那道身影,逸如飞鸿,惊艳了水天一色,更震惊了我的心魂。 刹那间,玉石桥上似有数朵青云冉冉浮起,如烟似雾的晃了我的视线,我不知不觉站了起来,几乎想要迎上去,看的更清。 这一幕,是真?是幻?是梦?是醒? 我几乎不能呼吸…… 23、夺龙珠,争美人 他的每一步都似在踏在我的心上, 随着他的步伐,我的心跳的狂乱不羁, 如山洪奔涌,一泻千里跃出平峡。惊涛骇浪不足以形容心里的狂澜汹涌。震惊之下, 周遭都似静如死水,空荡无垠,唯有那个身影,渐行渐近,近到眼前。 全身的力气都似乎被这一幕石桥流水,绿草芳茵,心中故人的画面给悉数化解, 委与尘埃。恍恍惚惚中, 手里似乎握住了温软有力的一个支撑,我不及去看,不及去想,所有的力气都凝结在了眼眸之上, 似一个眨眼眼前便成了虚幻, 似一个重些的呼吸就要从梦中惊醒。 “云洲,好久不见。”江辰的一声轻语似是一把利刃,将我崩到极致的神经,砰然一声割断,心上转而是重重的一记闷痛,这不是做梦,真的是他! 好久么?是, 好久。半月,已如前生今世般漫长。 云洲先对戚夫人施礼,而后抿了抿唇角看向我,再看向江辰,微微笑了笑:“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们,一家人。”他的话语在中间稍稍停滞片刻,带着涩涩的尾音。 这句话如一击重击,瞬间将重逢的震惊,喜悦,遗憾,感伤,难以置信等难以说清道明的情愫悉数击碎。现在,所有人的眼里,他的眼里,我是江家未来的儿媳。 江辰拱手微笑:“我也没想到会在京城遇见你,我听赵夜白说你要去福建。” 他浅浅含笑:“我本要去福建,父亲应诏进京,所以我先到京城来见父亲。” 他的目光从我脸上滑过,而后对江辰牵起唇角笑了笑,又对戚夫人微施一礼,意欲告辞。 他抬步之际,我的心悬于一线,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我要眼睁睁看着他走过,眼睁睁和他错过,眼睁睁将上天恩赐的这一场重逢当成是镜花水月一场幻梦,雨打风吹自飘零么? 他的几步,似要决断我的一生。我,该怎么做?我该叫住他,我该放走他?从来没有这么为难的时刻,这么痛苦的抉择。 再走一步,他就要转过屏风,我冲口而出喊住了他:“云,师兄。” 我再也不会叫他哥哥,再也不会以一声哥哥来掩饰我并未将他视为哥哥的心事。 他停住脚步,回过身来,静如深水的眼眸里是我熟悉的那一种凝望,今日,我终于看懂。 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哽在喉头,我却只能涩着嗓子,假装平静淡然,内心却肝肠寸断的说了一句:“那柄匕首,我回头还给你,既是喜欢的东西,为何要轻易送人?” 他似是猛然一怔,剑眉如秀峰,微微蹙起。 他要转送给江辰的那枚匕首我一直未曾送出。看着那柄匕首,只会让我想起一句诗来。我一直盼望着有一天,可以还给他,哪怕是十年二十年,我相信终有一天会再见面。我没想到的是,居然今日就会重逢。 当下,此时,我与他只隔着一张檀木几,却依旧隔着万水千山一般。我的身份,他的身份,师父的恩情,江辰的深情,封疆大吏的家世,逍遥门的清誉,诸多丝线织成网,如一张大茧将我的心事重重包裹,无法挣脱。 我只能说出一句这样的话,我知道这句话并不能改变我的身份,他的家世,也不能改变我此刻已与江辰订婚的事实。但我若不说,便觉得此生遗憾,永世不安。这句话什么都不能改变,我只是微渺的希望着他能明白,我当时并非是与他开玩笑,我对他,曾有一份最真最诚的心,可惜,阴错阳差...... 他怔了怔,蹙起的眉突然展开,似有一道明光落在眉梢之上。他微微眯眼,紧抿唇角,道了声好,转身朝东侧而去。 我失魂落魄般的坐了下来,挨着椅子便觉得虚脱了一般。此刻,我才发现,江辰竟在檀木几下一直握着我的手。我知道我不该如此失神,我知道我应该恬淡微笑,我知道左边坐着戚夫人,右边站着江辰。我知道,这摘星楼上坐着很多人。 然而,我管不住自己的心,也管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我再也不能以手挡额,说一句“今日的阳光真刺眼”。 良久,江辰低声问道:“你要还他,什么匕首?” 他声音低沉,握着我手掌的手,微潮,是他的汗,还是我的汗? 我低声道:“他曾送我一把匕首,我,我想还给他。” “好,日后你只能要我送的东西。归云山庄送你也无妨。”他笑呵呵的看着我,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的笑与往日不同,似是有点牵强,似是有点紧张,眼中全无笑意,只是翘着唇角而已。 我心乱如麻,呆呆的坐着,走了神。不知何时,突然听见一声钟声从顶楼上传来,雄浑深沉,回音悠远。 接着便是山呼万岁之声,我被江辰拉到红毯前,随着众人低头跪下。 过了片刻,一行人的脚出现在红毯之上。黑色靴子,土色靴子,红色绣鞋,然后是明黄色的靴子。我心里一动,这便是当今圣上了。 “平身,都坐吧。”略带苍老的声音,带着不怒而威的凛然霸气,众人谢恩之后纷纷落座。 片刻之后,屏风处身影一闪,坐过来一个人。 江辰起身施礼,低声道:“舅舅。” “爹爹。” “大哥。” 我回过神来,忙起身施礼。 “云末?” 江辰低声道:“是,舅舅。” “嗯。坐吧。” 皇上在座,摘星楼上很快又恢复了鸦雀无声的静默。 戚冲将军坐在戚夫人身边,我甚至没有心思去看看传说中的虎翼将军,那位江湖儿女口中的侠之大者,百姓心里功高位赫的国之砥柱。 此刻,河面上龙舟已经开始划行,水波荡漾水声哗然,岸上也是一片沸腾。 我了无心思,怅然失神,云洲在东,我在西,中间隔着皇帝的鸾椅。 龙舟从河的那端破水而来,一炷香的功夫到了眼前,离鹊喜桥只有数丈之遥。 四只龙舟,除了一只稍稍落后,其他三只龙舟不分上下,咬的极紧。龙舟上已有人准备拉弓,紧张精彩一幕即将展开。 突然,摘星楼上一道白色身影飞身而下,逸如云鹤,快如流星。 我险些惊呼出声,因为,那身影,身法我极是熟悉,是云洲! 翩若飞鸿的身影落在最后一只龙舟上,不及舟上之人反应,他一招翻云覆雨抢过船上人手里的弓,拉弓搭箭,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摘星楼上有了窃窃私语之声。只听见屏风东侧传来惶恐的告罪之声:“皇上,老臣惶恐,犬子云洲莽撞,老臣事先并不知情,请皇上恕罪。” “云爱卿,这是你的公子?” “是。” “无妨,且看看他的身手,若能夺了玲珑珠,朕重重赏他,哈哈。” 我暗舒一口气,眼睛紧盯着云洲,他手中的箭已如流星离弦而去,与此同时,其他龙舟上的人也开始放箭射向玲珑珠。 一枚箭破空凌云,斜上桥栏,直刺缆绳! 数声惊呼在河面上响起。 “掉了,掉了。” 玲珑珠从栏杆上掉了下来,七色彩带缠绕着飞旋着如一团飞火流星,明亮灿烂,夺人心魄。 龙舟上同时跃起三个人影去抢玲珑珠。一个虬髯大汉,一个年轻少年,还有一个,是云洲! 两只手同时抓住了玲珑珠,是云洲和那少年。云洲的轻功在逍遥门一向都是拔尖的。 虬髯大汉稍逊一筹,离那玲珑珠半尺之遥,一口气拔不上来,径直落了下来。 云洲和那少年谁也没有松手,齐齐落到龙舟之上,我险些惊呼,因为,少年稳稳占在了船头,而云洲却只站了一个脚尖,惊险之极! 虬髯大汉双掌一推,直奔少年胸口,掌势凌厉刚猛,风卷残云,应是久负盛名的金刚掌法。少年一手抓着玲珑珠,一手接招,自是不敌,连退两步避让,云洲站在他的身后,本就落了一个脚尖,眼看即将被他挤入水中。我焦急万分,却只能默默咬唇。 虬髯大汉欺身上前,一手抓住了玲珑珠,三人谁也不肯放手,挤在狭小的舟头形势十分紧急。 云洲一掌击向虬髯大汉,虬髯大汉身子一偏,接力推着云洲的胳膊,将掌力悉数引向了少年,又顺势送去一腿横扫。少年上下受敌,身子一倾落了水。顿时,一片可惜唏嘘之声。 虬髯大汉扫腿之际,身姿尚未站稳,云洲一掌潜龙出渊击下虬髯大汉的腋下,虬髯大汉手下一松,云洲抢过玲珑珠,身子往后一纵,跃到了另一只龙舟上。 他单手举着玲珑珠,淡然傲立在舟头,一身白色衣衫,纤尘不染。 欢呼之声如潮般在河岸上响起,摘星楼上也情不自禁有人赞叹谈论。 我长舒一口气,手心竟全湿了。 云洲纵身跃上鹊喜桥,手持玲珑珠踏上摘星楼。众人的目光都随他而动。 耳边响起皇帝的笑声: “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虎父无犬子。云爱卿,有子如此,朕都替你高兴。” “皇上过奖了。” 云洲走到红毯之上跪下,玲珑珠被呈上皇帝案头。 “多谢皇上。” 皇上朗声道:“好身手,好胆色,朕赏你四品侍卫如何?” 云洲叩首谢恩,一字一顿道:“臣,想求皇上赐婚。” 24、左是情,右是理 云洲清朗坚定的一句请求如同是轰然一声惊雷, 惊诧之余,瞬间有种奇妙而令人心慌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摘星楼上, 似是山雨急来,风波欲起。 他话音刚落, 我的手猛的一疼!这股痛感顿时让我悬到喉间的心骤然一落,江辰,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力气大的惊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的手,我的手,此刻都粘着潮潮的汗, 已然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皇上又是一阵朗笑:“哈哈, 果真是风流年少,官爵赏赐都不及佳人。朕倒是好奇,以云家的地位还有谁家女儿竟要朕来指婚才肯下嫁?” 我的手越发被握的紧了,似要被嵌进江辰的掌心, 融入他的骨血。我愈加的心慌紧张。 “皇上, 她是…..” “皇上,臣有事容禀。”云洲尚未说出是谁,云洲之父的声音急急响起,硬生生打断了他。 “云爱卿,你说。” “犬子胡闹,皇上不要理会。” “诶,云爱卿, 人不风流枉少年。云洲,你看上那位姑娘只管说来,朕来成人之美,异日传开,这也是端午龙舟赛的一件风流佳话。” “多谢皇上,臣想求的是……” 我紧张到极致,心弦绷紧得几欲昏厥,然而还没等云洲说完,他父亲再次急切的拦住了他的话头:“皇上,皇上,容老臣私下禀告一件事。” “哦?” 一阵静默。 片刻之后,皇上叹了口气道:“云洲,朕封你为中郎将,你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流的时刻,又有如此一声好功夫,先立功扬名,将来朕再为你另指一位佳人。” 云洲急唤了一声:“皇上!” 云洲之父一声厉声呵斥:“还不谢恩!” 片刻之后,我听见云洲的低声谢恩。 我感觉到手上的力道骤然一松,而我自己一直情不自禁的屏着呼吸,崩着身子,此刻手里的支撑力道一弱,我的身子骤然一软。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我似是坐在一叶小舟之上,经历了惊涛骇浪滔天洪流,峰回路转之后,却没有柳暗花明,小舟出人意料的飘进了一潭死水之中。 云洲父亲在皇上面前三番两次如此费尽心力的阻拦,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知道云洲想求的是谁,他当初不肯答应,如今也绝对不能让步,即便是皇帝做媒,他也无法接纳。 想到此,我心里充满了酸涩苦楚,眼眶也热热涨涨的难受之极。云洲之父如此决绝坚定的态度,我终于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师父的担忧不无道理,想进云家,难如登天。 面对这样的严父,我是该遗恨云洲没有说出来,还是该庆幸他没有说出来?大起大落之后,我心里茫茫然空荡荡,竟是无悲无喜的一片木然。 众人从摘星楼上缓缓退下,皇上从楼东径直坐上銮驾被御林军护送回宫。官员与家眷从鹊喜桥各自回府。 江辰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片刻没有松开。我竟然没有力气抽出手来,众目睽睽,大庭广众,我任由他牵着我的手,默默跟在戚夫人身后,浑身都失去了力气。 戚夫人和戚将军走在前面,低声细语。 “大哥,你这次回京,皇上怎么说?” “皇上将我从浙江调到福建,协同云知是治理海防,剿灭倭寇。” “那,大哥后日启程便直接去福建,不再回杭州了吧?” “嗯。依我看,辰儿年纪也不小了,在逍遥门学了几年武功,不如跟我同去福建,男子汉大丈夫,总要有所建树有所作为才是,趁着年轻力壮,好生历练历练。” 戚夫人嗔道:“大哥,我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也真狠心,居然叫他去虎狼之地涉险。” “冰珑,富贵之家,孩子最最忌讳娇惯,否则将来一事无成。你看少容,被她母亲宠的成何体统?” 少容气呼呼道:“爹爹,我早就知道你喜欢大哥二哥,讨厌女娃娃,哼。” “谁说我讨厌女娃娃,你看云末,斯文秀气,大方得体,那里象你这样。” 我愣了愣,低头羞愧不语。 步下鹊喜桥,抬眼可见等候在轿旁的归云山庄的轿夫。 来时路,归时途,指向的都是归云山庄。我与云洲,注定就是错过,连当今皇上都无法成全的婚事,我终于可以彻底死心了。 我长叹一口气正欲上轿,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低呼:“敢问这位姑娘可是云末云姑娘?” 众人都回过头去看,只见一位年轻的贵公子疾步而来。 我对他点点头,心里莫名的一紧。 “云大人约你今夜酉时三刻在起月楼的舒雅阁见面。云姑娘不去,他便一直等候。” 云大人?我愣了一下,想起来云洲刚刚官封中郎将,的确已是云大人了。 他要见我?见有何用?他父亲的反对如此明显激烈,连皇上都不能让他允口接纳我。我心里一片凄苦黯然,说不出话来。 年轻人转身告辞而去,我愣在那里,江辰也愣在那里,只是握着我的手,越发的紧了。 上了轿子,江辰一直默然不语。从我认识他,从没见过他有如此沉默寡言的时候,我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此刻的心情。云洲他一向光明磊落,今夜约我,竟然也当着江辰的面,我感到史无前例的无助茫然,孤单无依,我去,还是不去,无一个人可商议。 云洲一向淡泊从容,举止有度,今日肯为我如此出格,豁出一切拼力争取,这份心意,我很感动。然而,越感动,越遗憾;越无望,越感伤。 当下结局,他仍是不甘么?约我前去,又有何益?我若不去,便对不起他的这番心意,我若去了,便对不起江辰,对不起师父和戚夫人。 理与情,孰轻孰重?舍与得,谁是谁非?心里拉锯一般的挣扎,我快要崩溃,脑中一团乱麻,理不清,割不断,放不下,解不开。 一路上,江辰没有说一句话,我有一种直觉,他,必定猜出了云洲想要求的是谁。否则,他为何一直紧握我的手,为何一改玩笑戏谑的态度,如此静默,如此紧张。 他亲口说过喜欢我,师父和戚夫人也间接说过他喜欢我,我都不大相信,而今日,此刻,我竟然感觉到了,竟然有点信了。所以,我愈加的矛盾。 回到归云山庄,戚夫人让人办了好大一桌酒席。席间,戚冲将军,少容少华都兴致勃勃,戚夫人也仿佛根本没留意过今日之事,更没有将云洲之约放在眼里,俨然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江辰,心事重重,寡言少语,我,强颜欢笑,如坐针毡。 饭后,我回了房间,愣愣的坐在那里瞪着沙漏,我去?还是,不去? 我在屋子里整整纠结了一个下午,日暮时分,突然,门口传来戚夫人的声音:“小末,我有事想和你聊聊。” 我连忙拉开门,门外站在戚夫人,还有梅兰竹菊四位丫鬟。 我有点奇怪,自我那日将卖身契给她们之后,戚夫人便将她们调到了她的房里,说是给她们留意婆家然后再嫁出去。今日为何又送到我的房里? 戚夫人含笑进来,坐下之后,让梅儿姑娘把门关上,然后道:“你们把外衫脱了,将右臂抬起来。” 四位姑娘开始宽衣解带,我惊讶不已,这是做什么? 春夏之际,外衫只是薄薄的一层,她们脱下外衫之后,便露出内里的肚兜来,或桃红或翠绿,起伏旖旎,香艳无比。而肩头胳膊则露出白晃晃的一片如雪肌肤,嫩的能掐出水一般! 我虽然是个女子,也有点不知道望那里看才好,眼皮直跳,我低头垂目,心里纳闷,不知道戚夫人到底要唱那一出儿。 “小末,你看她们的右臂下侧。” 我只好抬眼去看,四个姑娘的右臂下侧,雪白的肌肤上竟然都有一颗红色的守宫砂。更奇特的是,兰儿的肩上刺了一朵兰花,小竹的肩上刺了一片竹叶,小菊的肩上也刺了一朵雏菊。唯独梅儿姑娘,肩头什么都没有! 戚夫人挥手道:“你们出去吧。” 四位姑娘穿上外衫鱼贯而出,梅儿顺手带上了门。 戚夫人笑着看向我:“这四个丫鬟打小就被我从戏班子买来,精心调,教,也的确是存了心思,想将来放在辰儿房中,江家子嗣单薄,我也想早些能抱上孙子。大户人家多是如此,许多男儿十几岁便当了爹爹。不过,辰儿自打去了逍遥门,眼中却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这几个丫头放在府中几年,至今仍是处子之身,你方才也亲眼见了的。” 我讪讪的点点头,不知道戚夫人到底想说什么,是说江辰为了我,一直守身如玉么?我的脸不由自主开始热。 戚夫人叹口气道:“小末,我是过来人,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情爱之事,我一眼便能看的通透。辰儿的性子,大半随我。所以我更能体会你们之间是个什么境况。” 我的心猛的一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她都看出了什么? “多少儿媳见了婆婆都是讨好不及,拼了命将最好的一面淋漓尽致的表现,你却故意示拙,我自是明白你心里想些什么。知儿莫若母,我并不是护短,只是心疼辰儿,他一片痴心,却不得法子,被你折磨的欲仙、欲死。” 戚夫人,你老人家用词能委婉些么?我羞赧的几乎抬不起头来。 “这几日,我思来想去,觉得你对辰儿可能有误会,定是以为他风流不可靠才不肯托以真心。所以,我特意将这四个丫头叫来,让你亲眼瞧一瞧。” 我汗颜不已:“夫人,他向来都是嘻嘻哈哈,半真半假,我一向摸不透他的心事,他也从没对我明说过。和他有婚约,也是因为一个误会。” “傻孩子,他以前和你只是师兄妹,你心里对他又没那个意思,他若是一本正经的去表白心意,只怕你比兔子跑的还快,他更没机会和你镇日缠在一起了。如今有了名分,你再看,他必定和当日不同。” 我略想了想,的确如此。自从师父将我和他定亲的事公布之后,他对我的态度的确明朗的天人可鉴,一些话,一些动作都,都让人脸热。 “我性子愚笨,觉得配不上他。” 戚夫人扑哧一笑:“休要妄自菲薄,情爱之事,可不是谁聪明谁便占便宜。谁先动心,谁更痴心,谁便落了下风。不过,这□□之中若是斤斤计较谁占便宜谁吃亏,那就还是用情不够。” 我默然不语,心有戚戚。 戚夫人顿了顿又道:“其实,你既然知道□□,也应该知道不该以貌取人。他虽然外表风流,其实却很严谨,轻易不动真心,若是动了心,便极是认真。” 真的么? 戚夫人站起身走到门边,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笑道:“对了,云师兄不是约你去起月楼么,晚上让辰儿陪着你去吧,不然我不放心。” 我无语,目送着戚夫人,愧疚渐生。 晚饭间,江辰依旧是面容沉静,话语极少,看着我的时候,目光格外的深沉,我似是做了亏心事一般竟然不敢坦然迎视。 饭后回房,眼看时辰已过,我心里越发的痛苦挣扎,坐立难安,不知所措。 突然小荷包急慌慌的从院子里跑过来,火烧眉毛一般:“小姐,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刚才我去茅房,看见姑爷和少容小姐坐在秋千上聊天。” “哦,这有什么?” 也许,他心情不好,想找个人说说话,我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我虽然没做对不起他的事,但不知怎么,对他也暗暗生了一丝愧疚。 小荷包急的跺脚:“我听见少容小姐说,表哥说话不算话,明明说长大了娶我,结果不声不响就领了个嫂子回来,哼。” 我惊呆了,难怪少华说她打江辰的主意,原来竟是这个意思?我心里刚刚被戚夫人挑起的一些感动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我一心想找师父那样的良人,让我安定安心,江辰却总是这样一惊一乍的让我无法看清。我刚刚感动他的守身如玉,转眼却又糊涂了,他到底是在为谁守身如玉?莫非是为了少容? “小姐,你赶紧去啊!” 我恍惚了片刻清醒过来,涩涩的问道:“我去做什么?”棒打鸳鸯? “哎呦,小姐,你可沉得住气啊!这,这筷子都伸到你碗里了,眼看肉都被人夹走了,你还吃什么呢?” 我重重的叹了口气:“不如,我亲自把肉送到她碗里好了。” 小荷包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气的直翻白眼。 我思忖了片刻,苦笑道:“他们在哪?” 小荷包气呼呼的瞪我一眼,闷头在前面带路。 晚风清爽,夜色深沉,小荷包风风火火一副捉,奸的架势,我默默跟在后面,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一直感觉江辰是个风流性子,虽然相处四年未曾见他和别人有过一丝半缕的不清不白,但我总觉得这是因为逍遥门只我和小荷包两个女子,所以他才英雄无用武之地。刚才亲眼见到他房中四个女子都是处子之身,我觉得自己误会了他,颇为内疚,不料这内疚还未在心窝里暖热,又亲耳听见他正与表妹花前月下重提当年风流往事! 他这性子,实在让人揪心。我实在琢磨不透,招架不住。 小花园的秋千上果然有人,但却不是一对,只有一个。我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停住了脚步。 秋千,微微荡起,幽幽回落,像是温柔的水波,一起一伏。婆娑的树影中,那人如画中之人,朦胧迷离,镜花水月一般。 他从秋千上缓缓站起身:“小末,你来了。” 小荷包在我背后使劲推我一把,低声道:“小姐,头一次可得拿出点威风来,不然以后更收拾不住。”说完,掉头就走了。 我思忖了一路,终于说出一句自以为很得体的话:“江辰,刚才,小荷包,听见少容和你聊天,她只是路过,无意中听见的。” 江辰怔了一下:“然后呢?” “然后,她就告诉我了少容的原话。我本不该多说什么,但是师父一直教育我们,做人要讲信用。既然,既然你与少容早有约定,我,我愿意成全。” 江辰默不作声,缓缓走到我的面前,负手而立。 风似乎静了下来,花香袅袅暗自袭来。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欲走。我今日心情很乱,经历这几番折磨,有点心力交瘁,万念俱灰。 “是你成全我,还是我成全你?” 我猛然一怔,不由自主停住了步子。 “那年她五岁,跟舅舅来京,爬树摔断了门牙,哭天抢地谁也劝不住。我哄她道,长大了没人娶她,我会娶她,她这才不哭。你说,这可算是约定?” 这,委实算不得。 “她一心想让我娘将一衣不舍在杭州开个店铺,将来做她的嫁妆,我娘怕给舅舅惹来口舌执意不肯,她便缠着我想让我答应。我不答应,她便翻旧账说我欠她人情。” 原来她打他的主意,指的是这个意思? “小末,人心都是肉长,我一向嘻嘻哈哈,你只道我,心是石头,不会痛的么?” “我从去了逍遥门,见了你,便上了心,当时年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后来,我渐渐明了自己的心意,却怕惊了你。一片真心隐在戏谑玩笑里,半真半假,半明半暗。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作不懂,我不去管。你装糊涂,我便陪你装糊涂就是。” “岁月荏苒,我终是等到今天。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么?母亲都看得出来,何况是我?你不说,我便不提。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等你就是。” 我似是被定住了,移不动一寸脚步,说不出一句话,甚至不敢回头看他一眼。他似是自言自语,每一句都轻声轻气如在梦境。那些话轻柔悠远的如同天际浮云,花间私语。然而落在我的心里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惊涛如雪。 他轻轻走过来,站在我的身后,缓缓道:“他今夜约你前往起月楼。我,亲自,送你去,如何?” 去?不去?我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25、一滴酒,半斤泪 江辰叹了口气, 幽幽道:“小末,你的性情我很了解。此刻, 你纵然心生双翼,离心似箭, 却也碍于情理道德觉得自己不该去见他。其实,你不必觉得对我内疚。原本,你我的这桩婚约,并非你心甘情愿,只是机缘巧合阴差阳错而已。所以,我不希望这一纸婚约将你束缚的不再是以前的小末,我更不希望你只是因为婚约的束缚才对我心生愧疚。” “你做人与师父一样, 规矩周正, 万事理为大,他人为先,自己的感受却置之一边,顾的上便顾, 顾不上便割舍。” 他这是第一回如此认真的与我说话, 我从没仔细的想过自己,也从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原来是这般模样。 “你若是自私一些,大胆一些,精明一些,你与云洲便不会有这么多的波折误会。可是,你若是自私、大胆、精明, 你便不是你,也就不会让我和云洲动心。” “你常常让我想起树上的小松鼠,山间的溪流,溪中的小荷,荷叶上的露珠。有时候娇憨愚钝的让人牙痒,有时候又让人觉得通透的自叹弗如。纵然我再惹了你,你也从不记仇,转眼就对我笑,毫无心机。逍遥门,没一个人不喜欢你,可惜,你眼里却只有一个人。” 我默然聆听着江辰的话语,嗓子哽的很疼,依旧说不出一个字。 “我送你去见他一面,是真心诚意,并非虚伪违心。我虽然自负骄傲,却也自恃是个心胸开阔的男儿,若是连这个都容不下,又如何配得上你?” 他的喃喃低语,如小楼一夜听风雨,沉香亭北倚阑干。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是在刻板上认真细致的篆刻,再提笔沾磨以蝇头小楷细细的临摹,深刻清晰。 我心里涌动着一份沉甸甸的感喟,再也无法沉默下去,低声道:“江辰,你不要再说了。” “小末,时辰已经过了,去吧。”他牵起我的手,温暖干爽的手掌,没了下午的潮热。 轿子停在起月楼的时候,江辰将我扶出轿子,柔声道:“我在下面等你。” 我长吸一口气,缓缓踏上台阶。 起月楼前大红色灯笼高高挂起一排,明辉如皓月。我站在廊下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眼。 江辰静静负手而立,正凝眸看我。 橘色光影中,他姿容淡定,仪态从容,一如小楼观明月,春山看云起,可是我莫名就是知道,他的心里并非如此,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定是紧握成拳。 我转过身去,已有店家小二热情的迎上来:“姑娘里面请,几位啊?” “我来找人,约好在舒雅阁。” 他一副恍然的模样,忙道:“哦,云大人交代过,小的知道。姑娘这边请。” 我随着他登上二楼的雅间,他一直往里走,我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心开始狂跳起来。 云洲,他要对我说什么?他若是真的说了什么,我又该怎么做? 小二敲了敲门:“云大人,您等的人到了。” “进来。” 门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我一怔,这声音,并不是云洲,有些象他父亲云知是的声音。今日在摘星楼,我未见其人,只闻其声,虽寥寥数句,但我对他的声音,印象已极其深刻。 门“咯吱”一声开了。 一位年近五旬的男子站在门内。他气宇华贵,相貌俊伟,威武而不失儒雅,剑眉星目,不怒而威。 “你便是云末吧?” 我慌张的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怎么也没想到来见的人竟是云知是! 他点点头:“来,进来说话。” 我忐忑的走进去,他顺手关上门,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坐。” 我局促的坐在下首。他撩起袍子坐在我的对面,提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杯热茶放在我的跟前。 我连忙低声致谢,情不自禁的紧张不安,他约我来,想要怎样? 他默默打量了我几眼,目光炯炯,犀利如锋。我越发的疑惑不安,实在不知道他找我来,所为何事。既然今日云洲的心思已经被他窥破,赐婚也被他阻止。此刻再来找我,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 “我今日找你来,是想说说几十年前的一些旧事。” 旧事?我心里莫名一紧,立刻有一种预感,那些旧事应该与我和云洲有关。 “当年,我祖父跟着高祖皇帝打天下,战死在福建。高祖登基之后,追封我祖父为远志将军,世袭福州守备指挥一职。我大伯年过四旬无子,为了世袭此职便将我过继过来。不料,我十四岁那年,大伯老年得子,生下我二弟知非。知非天资聪慧,被我家人视为掌珠,我对他也是疼爱非常,因为我所承袭的守备指挥之职,本该是他的。” “当时朝局不稳,北有女真,南有倭寇。戚冲将军随着远照大师打女真,我在福建剿匪。一南一北,各负盛名。世人皆称他枪法第一,我剑法第一。我与他虽未谋面却英雄相惜。他从北疆回来之后回到浙江,我专门带着二弟知非前去拜访,想和他切磋切磋。当时,我们二人功夫相当,但兵器之上他却略占上风,因为剑短枪长。切磋之后,我灵机一动,想起了一件事。” 他抿了一口茶水,又道:“倭寇惯使长刀,那长刀源自唐刀,自遣唐使传到日本,加以改良,又改为双手握刀,更利于劈杀。倭寇凶残,又占着兵器上的优势,屡剿不尽,百十个武士浪人就敢入境杀我数千官兵。而我朝在兵器上一直未能有对付日本长刀的利器,配备的长枪虽能进攻却难以防守,在实战中一直落于下风。我与戚将军比试之后,突生一个念想,若是能将兵器长短结合,兵士互相配合呼应,长枪进攻,短剑或短枪防守,定能制胜克敌。当时我便想到了江湖上盛传的重山剑法,又称鸳鸯剑法。这套剑法世传天下无双,合练无敌。若能找到它,从中化解出一套适宜军中的阵法,实是居功至伟的一件好事。” 听到重山剑法几个字,我心里顿时一紧,这件往事,果然与我有关。 “知非知道我的心事之后,自告奋勇要去替我寻那剑法。他在逍遥门有两位好友,一位是江瑞阳,一位是石景。那剑法正是他好友江瑞阳的家传至宝。” 江瑞阳?我心里猛然一跳,莫非,他是江辰的父亲? “不料,江瑞阳告诉他,此剑谱二十年前就被盗走,至今下落不明。我发动各种关系,花了三年时间,花了重金才买到一个消息,重山剑法可能是被金波宫盗走。那金波宫是江湖上的邪教魔道,向来不为正派所容。善使暗器,下毒,机关等。金波宫机关重重,几乎无人能进得金波宫全身而退。知非年轻气盛不知深浅,带着石景夜探金波宫。结果,两人被擒。当时金波宫宫主的女儿慕容俏不知为何,私自放了他们。知非对那妖女慕容俏一见倾心,慕容俏却对他无意,不假辞色,更不肯将重山剑法交出来。知非心高气傲,又对那妖女爱之入骨,一时冲动,竟施了迷药,想生米做成熟饭,得了她的人再慢慢感化她,将重山剑法交出来,交给我做一番大用处。不料,那妖女失身之后,竟趁知非不妨,一剑将他刺死……” 云知是初时平静,说到这里心情有些起伏波动,浓眉紧蹙。我听到这里,也是一惊,这慕容俏果然是个烈性女子。 “知非死后,我想找到慕容俏为他报仇,不料,几个月后我派人找到她,她却身怀有孕。我顿时无法下手,因为那孩子,不知道是不是知非的遗腹子。我一直派人跟踪她,想看看那孩子到底何时出生,以此来推算是否是知非的孩子。不料,几月后她突然从江湖上消失了,而石景却捡到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孩子的包袱里,只有一张纸,写了生辰八字,石景告诉我,那字,是慕容俏的笔迹。” 听到这里,我几乎不能呼吸,那孩子,竟会是我? 云知是深深看着我,沉声道:“若我猜的不错,你便是慕容俏的女儿。可是,你的父亲到底是不是我弟弟知非,我无法确认。所以,我决不能答应你和云洲的婚事。因为,你若是知非的女儿,你和云洲便是堂兄妹,你若不是知非的女儿,你便是我云家的仇人之女。你和云洲,绝不可能在一起!” 这件往事,他信口说来,淡然平静,而对我来说,无疑是滔天骇浪山崩海啸一般。我看着他,竟没有力气说一个字。 原来,如此。 他叹了口气道:“我年岁已高,不再计较当年旧事,知非也有过错,即便我再见慕容俏,也不会再为他报仇。只是,云洲是我的独子,我对他寄予厚望,不想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更不想他为了此事与我反目。这件事事关云家名誉,二叔在他心里又是个英雄,所以,我瞒着他来对你说明其中缘由。往事已逝,我身为长者,对你并无什么成见,你如今已是江家儿媳,我真心希望你和云洲,有各自的幸福。” 他的话,不过是将我的上午的死心变成绝望而已。若他说的都是真的,我和云洲,的的确确是再无一丝丝可能,除非,我不是慕容俏的女儿。 可是,重山剑法在我手中,我若不是她的女儿,这份绝世珍宝,又怎么会这样轻易的就送我?还有,那每年的一份的生日礼物,价值不菲。她定是对我又爱又恨,所以,生下我便遗弃,但又忍不住牵挂。这份爱恨交织的理由,也许就是因为,她恨之入骨的云知非是我的父亲? 想到这里,我手脚冰凉,半晌才道:“云大人,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旧事,你若不说,我只怕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日慕容俏若来找你,你问问你的父亲是谁,若是知非,我来接你回云家认祖归宗。” 我父亲若是云知非,那云洲便真的是我哥哥了,我一直叫他哥哥,真是一语成谶。我心中绞痛,扶着桌子站起身告辞,生怕再多待一会就要昏厥。 “天色已晚,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不了,江辰在楼下等我,云大人保重。” 我硬撑着从楼上下来,扶着楼梯的扶手,一步一步拾级而下,脚步虚浮的象是踩在云朵之上。短短的一小段路,步出起月楼,我似乎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江辰迎过来:“小末,你怎么了?这么快下来?” 我苦笑道:“快么?我觉得很是煎熬漫长。” 他怔了怔。 “刚才,云洲的父亲,亲口告诉了我的身世。” 江辰神色一凛,低声问:“你见的不是云洲?” “是云知是。” “他,都说了什么?” “他说,我是金波宫慕容俏的女儿。” 他猛然一怔,静静的看着我,沉声道:“小末,我不管你的身世如何,你如今是江家的儿媳,过去不知道身世,过的很好,今日知道了,应该过的更好才是。” 我恍惚的苦笑:“是,的确是。” 我的身世,果然是如此不堪,江湖上人人不齿的邪派金波宫,江湖人口中的妖女慕容俏…… 一路上,我觉得自己的魂魄都似游离在身体之外,恍恍惚惚如做梦一般。我情不自禁狠狠掐了一把自己,不料却将江辰掐的大叫一声。 这并非是梦。这一切,只能说是天意,面对这天意弄人,我无能为力。除了忘记,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知道真相的痛苦如同一支利剑,一直刺激着神经,想要麻木都不可能,就那样一路清醒的痛着。 轿子路过一衣不舍,有个念头突然电光一闪,让我心里一惊。 “江辰,停一下,我想进去看一看。” 江辰柔声道:“你要挑衣服么?明日白天我陪你来如何?” 他关切的看着我,似是以为我受了刺激,不太正常,不大清醒。其实,我从没如此清醒过,心中的疑团骤然解开,我甚至觉得,人生如梦,人生如戏,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我挑开轿帘道:“我想现在去看看。” 江辰喝停了轿子,走到大门前叩门。 开门的顾嫂见到我和江辰怔了一下:“这么晚了,少爷少夫人怎么来了。” “她想看看衣服。” 顾嫂哦了一声,忙笑着将我们迎进去,领到后堂。我走到上回试衣服的地方,顺手拿了几件衣服,仔细看了看,果然。 我对顾嫂微微笑了笑:“这么晚来打扰,实是抱歉。” “少夫人那里话,这是江家的店铺,少夫人什么时候来都不叫打扰。” 我拿了一件衣服出了大门,临走又情不自禁回头看了顾嫂一眼,她三十许年纪,相貌端正平凡,不像是有武功的样子。 上了轿子,江辰低声道:“这件衣服,你都不试?” “不试。” 他默然不语,仔细看了我几眼,道:“小末,你有心事一定要告诉我。无论什么事,我都乐于为你分忧。” 我没有看他,只默默点了点头。 回到归云山庄,我对江辰道:“我想去见见夫人。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陪你去。” “我有私事想问问夫人,你,你先回去吧。” 我拿着衣服走进戚夫人的卧房。 戚夫人正在喝茶,见到我进来,怔了一下:“小末,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长吸一口气,开门见山道:“夫人,你,知道我的身世吧?” 戚夫人的微笑淡淡消失在唇边:“小末,你怎么认为我会知道你的身世?” 我将手里的衣服放在桌上,指着领口道:“从我有记忆起,每年的生日,我都收到四件衣服。用料做工都是上乘。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衣不舍,也拿了三件衣裙。我向来粗心,若不是小荷包无意提醒,我并未发现这些衣服都有一个相同之处,就是在领口处,都绣了一朵祥云。想必是代表归云山庄的意思。如果我没猜错,以往那些年的衣服,是从归云山庄送到逍遥门的,我想知道,是你让人送的,还是另有其人送的?” 戚夫人神色一怔,沉默片刻低声道:“小末,是我送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 “因为,我认识你的母亲。” 我的心瞬间提紧,惴惴的问道:“我母亲是谁?” 我尚存着最后一丝幻想,也许不是慕容俏。 “慕容俏。” 再没有一丝怀疑,慕容俏,她的确就是我的母亲。我长长吸了一口气,稍稍平缓一下自己,问道:“听说,她已经在江湖上消失数年,你可知道她现在何处?” “我不知道。” “那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世?” “我与她之间,有一件陈年往事,事关江辰的父亲。日后,我自会告诉你。她自从见过我之后,已经在江湖上绝迹了,谁都没有见过她。生死不明。” “敢问夫人,江辰的父亲,名讳可是瑞阳?” “是,你怎么知道?” “方才,云大人说的。” 她怔怔的看着我,神色复杂。 我从戚夫人房中出来,发现江辰并未离去,他站在廊下等着我,一脸的凝重。 夜晚的空气很清幽,带着丝丝让人舒爽的凉意。我心里有个念头如一勾新月破云而去。 “江辰,你能将那个金锁还给我么?” 他蹙了蹙眉,问道:“你并不是小气的人,往年的金锁拿去当了买酒喝也未见你心疼过一分一毫,为何送我的这一个,三番两次的要讨回去,你对我,真的这么抠门么?” 我在心里无奈苦笑。那一回讨要是因为不想让大家误会我送他的是定情信物,而这一回,我想要回这个信物,去一趟金波宫。 以我的功夫,硬闯金波宫自然是个笑话。我想,我拿着金锁前去,慕容俏若在那里,必定会来见我。 “江辰,我用一用,将来还你,成不成?” 他捂着领口,怨声怨气:“小末,我对你掏心掏肺,什么都舍得,你怎么就这样小气,生平第一回送我的东西,意义重大,你竟然三番两次的讨要,太让人伤心了。? 他那模样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我无奈只好说道:“我想拿着它去见一个人,回头定会还你。” “见谁?” “你知道。” 他正色道:“那我更不能还你了。”说完,转身就往兰泽园走去,生怕我硬抢似的。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兰泽园,他径直走到自己卧房前,正欲推门进去,我忙道:“江辰,我今日心情不好,你陪我,喝杯酒好么?” 他停住步子,回头奇怪的看着我 :“小末,你不是不能闻酒气么?” “是啊,可是,今日心情实在很乱,想,想借酒浇愁,一醉方休。” “你连酒气都不能闻,如何饮酒?” “啊,我想,你喝酒,我在一边,闻闻酒气,啊,说不定,大抵就能醉了。” 我居然能提出这样无理取闹的无理要求,我暗自佩服自己,羞愧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其实,好吧,我想让他喝醉了,我去把他脖子上的金锁偷了来。唉,明明是我的东西,如今要去偷。 “好啊。”他爽快的一口答应了,倒让我一愣一愣的不敢相信。 很快,酒摊支在我的房里,上好的桂花浓。 这是师父除了西风烈之外,第二喜欢的酒。师父他老人家别的不甚讲究,唯独这喝酒,颇讲个情调。比如,刮大风的时候,定要喝那西风烈,出月亮的时候,定要喝这桂花浓。一个人独斟的时候,喝杏花汾,朋友来了,喝竹叶青。那酒杯那是颇有讲究,葡萄酒他用夜光杯,西风烈他用粗瓷,整一个风格多变。 江辰自斟自饮,和我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往日在逍遥门的旧事。他刻意拣些有趣的事来讲,刻意跳过云洲。我心里凄苦无奈已到麻木,通常这人,心里纠结于某个人、某件事,大抵是因为还有种种可能,或多或少的希望,可今日云知是的一番话,可真是开天辟地的一记斧头,将我心里残存的一丝希望或是不甘,砍劈的齑粉不剩,他果然是剿倭出身。 我破天荒的也端了酒杯浅尝了一口,顿时被呛出了眼泪,于是,那眼泪便如开闸之水,滔滔而下。 江辰慌了神,忙用手掌来擦,一边抹泪一边叹道:“怪不得长的水灵灵的,原来都是水做的。以后我绝不会让你再沾一滴酒,这尝了一口酒便掉出来半斤水,实是亏大了。” 他的话让我想笑,唇角一翘,眼泪便顺势滑到口中,苦苦的味道。 两次落泪,他不问,不提,装作不知缘由。透过雾雾的双眸,我知道他心如明镜。这份情意,我不是不感动。 27、往事去,来日长 他似乎要吸尽我肺里的最后一口空气才肯放开。昏昏沉沉, 迷迷糊糊之际,我象是溺了水的旱鸭子, 拼命地想抓住一根稻草救急,可是, 眼前只有一根大稻草,就是江辰。我要是抓住他,这一场实打实的非礼,立刻演变为实打实的投怀送抱,岂不是连性质都变了? 唇齿分离之际,我顾不上讨伐也顾不上报仇,先长吸几口气缓缓再说。我终于体会到了溺水之人浮上水面呼吸一口空气的那种幸福。等我稍稍平缓气息, 打算秋后算账的时候, 一抬眼就是他的嘴唇,红润饱满,唇角微翘,带着一股得逞后的坏笑, 像是刚吃过小鱼的老猫。 以前的非礼都是蜻蜓点水, 一挨就撤,这一次却是长驱直入,所向披靡,这种诱敌深入,后发制人的手法实是可恶至极!可是,我这人和师父一样,越是气恼, 越是言语不能,瞪着眼闷着一肚子气,估计样子像只气鼓鼓的青蛙。 江辰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脸蛋,笑的风情万种:“小末,外人之间才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咱们这种关系,无论如何也不能用这个词,你说呢?” 我恼道:“咱们这种关系是什么关系?难道,难道,亲一下就改变了?” 他哦了一声,眨了眨眼意味深长地笑道:“小末,莫非你是嫌我们刚才的那一点改变,还不够么?” 我脸上发热,方才那一阵子纠缠厮磨,别的不说,嘴唇的清白是彻底完全的没了。若再不服气,恐怕别的地方,清白也难保。和他对嘴皮子功夫,我自然远不是对手,于是我只好“动手动脚”了,我使劲推着他的胸膛,恼道:“快让我起来。” “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起来。” 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可是我难以决断究竟让不让他同去。金波宫一直在江湖人心里神秘莫测,连云知非和师父当年都被困在里面,可见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进能出的地方,万一江辰去了有什么不测,我如何对戚夫人交代?江辰可是戚夫人的独子,她的心头肉。 江辰见我不吭声,便嘿嘿笑道:“反正金锁我不会还你。你不让我去,你也别想去。” 我只好点头:“我让你和我同去,总成了吧?”若不答应,就无法让他放开我,我总不能这么和他僵到明天吧。 “好娘子,咱们这样才象是夫妻。” 他总算翻个身让到一边,我身上骤然一轻,脸红耳热的从他床上狼狈的爬起来,下定决心以后再不干这深夜采花,险些被采的糗事。 那个金锁,我以后绝不会再去打主意了,看来是绝对不会再讨要回来了。到了手的东西他都看的很紧,也不知得了手的人是不是也是如此?一念及此,我顿时脸上发热,这真是近墨者黑,我居然联想到了这样不纯洁的事,罪过,罪过。 我正欲离开,突然江辰从床上坐起来,一指弹灭了地灯。 室内顿时一片漆黑静谧,如山中静夜,万籁无声月色入帘。我一阵紧张,忽然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靠着他的胸膛和臂弯的那一瞬间,竟然有一种极想依赖依靠的感觉油然而生,如同是江海寄余生的一叶小舟,突然遇见了渡口。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香,象是细雨霏霏浇淋过的桂花,若有若无的香味里还含着一股清新的男子气息,丝丝缕缕在夜色里不动声色的入侵着,萦绕在鼻端。 我被这股气息包围着,象被催眠了一般,突然有些累,有些困,有些象要靠着背后这个支撑,这一日的风云变幻,九曲回环,比我以往十五年的所有岁月的波澜都要汹涌,我有点心力交瘁。 他搂着我的腰身叹了口气:“小末,你为什么非要去金波宫?是想确认自己的身世吗?确认自己和云洲究竟是不是兄妹,究竟还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我身子一僵,心里的一只小小归鸿瞬间被惊飞而去,我真的有这样的想法吗?我心慌意乱的摇头:“不是,不是。” “你知道么,我借酒浇愁夜不能寐,只有熄了灯,黑暗中看不见你的眼睛,我才能问出这样的一句话。我怕问了,你生我的气,觉得我小气,可是,不问,我彻夜难眠,心如火煎。小末,你究竟能懂我几分心思呢?” 他的言辞一扫方才在床上的轻松戏谑,丝毫没有半分的调笑之意,声音低沉严肃,带着患得患失的忐忑和紧张,夜晚的静谧,让这一声低问格外的震人心魄。 我心里闪过一丝不忍和愧疚,他对我的好,对我的包容与体贴,我并非石人,焉能不知?我只说要去金波宫,却没告诉他为何前去,难怪他误会,我实在不该让他有如此的担忧。 我柔声道:“江辰,你多想了,我去金波宫,是想找她讨要那半部重山剑法。这剑法本是你们江家的家传之宝,应该物归原主。” “然后呢?然后,你就不欠我什么了,可以潇洒离去?” 搂在腰身上的胳膊骤然紧了许多,耳后的呼吸也更急促了些。我心里一动,从不知道,江辰他如此紧张我,居然想的如此之多。这样的患得患失,我何尝不知,我对另一个人,也曾如此。 “我,不会。我只想要回剑谱,还给江家。如果,如果你愿意,我更想将剑谱送给你舅舅,让他和云知是用于剿灭倭寇上。” 江辰更紧的拥着我,将下颌抵在我的肩上,低声道:“小末,你总是让人惊讶。若能要回剑谱,我一定会将剑谱送与舅舅,做一番大事。” 我有气无力的笑了笑:“江辰,我知道你很大方。” “我,有件事也小气的很。” “什么事?” “就是,每次都是我主动非礼你,何时,你也非礼非礼我呢?” 一听这话,我刚刚柔软的心立刻坚硬起来,抬脚就跺上了他的脚背。 他哎呦叫了一声,跳着脚道:“这,这不叫非礼,小末,你真是没有情调。” 他每次提到情调的时候,我都如临大敌,赶紧打开门逃之夭夭。 翌日早饭间,戚夫人对戚冲将军道:“大哥,辰儿的婚期,你看定在何时合适?” 戚冲将军先是含着笑打量了我和江辰几眼,然后收敛了笑容又叹了口气:“这些年他音讯全无,我看不如将辰儿的婚事大事张扬一番,他若是能听见消息,若是还惦记着点辰儿,想必一定会回来看一看,到时候,你再与他解释清误会便是。” 戚夫人默默垂眸,清丽的面庞上淡淡浮着一层怅然和失落。半晌,她才淡然道:“大哥,十几年了,我对他的情意也淡了,他即便回来,与我,恐怕也是一个路人而已。” 戚冲拍了拍戚夫人的手背:“冰珑,你与瑞阳就是因为都太过傲气才有那样多的误会。若有机会和解,你先放下身段。” 戚夫人冷笑一声:“凭什么要我先放下身段?他有本事永远别回来。我一个人将归云山庄打理的天下尽知,如今,我有儿子有儿媳,过两年再抱孙子,谁稀罕他个半老头子。” “你看你这臭脾气,和江瑞阳倒真是天生一对。” “大哥,他是个男人,凭什么要我处处让他?” 戚夫人年近四旬,此刻突然像个小女孩般的娇嗔恼怒,真真让我大开眼界,实在不能不说,她这般模样真是妩媚又娇媚。我不知道江辰的父亲究竟和她之间有什么误会居然舍得抽身离去。若是我,对着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莫说受点小委屈,便是日日让我给她洗脚也是甘之如饴的。可见,这美貌也不是无往不利,总有那么些人,对美色无动于衷,面对美人也能硬着心,狠着心,实在让人佩服。 戚冲将军略一沉吟道:“不如婚期定在中秋佳节吧,他若回来,正好你们一家人团聚。” 戚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管他回不回来,辰儿的婚事自是要办得风光体面,到时候,大哥和大嫂定要回京一趟来参见婚礼。” 戚将军剑眉深敛:“这恐怕要看剿倭的情势如何了,我若是不能抽身回来,让你嫂子回来一趟吧。” “嗯。大哥保重。” 江辰笑道:“母亲,既然婚期定下了,我带着小末回逍遥门一趟,告之师父和诸位师叔。” “我写信去如何?” “我还是亲自回去一趟为好。师父视小末为女儿,这样才合礼数。” “也好,你带些礼物回去。” 江辰对我挤挤眼睛,我明白过来,他是想找个借口陪我去一趟金波宫。 我暗暗感动,又有点内疚,这么瞒着戚夫人私自前往是否合适? 戚将军动身去福建的第二天,江辰也和我动身往逍遥门而去。 一天一夜的水路回到康乐城的渡口,我觉得自己好似突然长大了许多。而江辰,也似比往日更加沉稳,一路上十分的君子。 不料,上山之际,他突然不君子了,伸手就来牵我的手,我觉得光天化日,又有小荷包在跟 前,此举很不合宜,便三番两次的挣扎,结果每次都未能如愿。 小荷包呼呼哧哧的走在前面,听见动静回头道:“姑爷,我看你直接抱着小姐上山算了。你们这么一路打情骂俏的,何时才能上去啊。” 江辰笑着点头:“小荷包,你这主意甚妙!”说着,作势敞开了怀抱…… 我赶紧一溜烟的往前跑,小荷包,我再也不会指望你向着我了,哼! 回到逍遥门,师叔们见到我都乐呵呵道:“呦,小末回娘家了!” 师兄们更过分:“呦,新媳妇回门儿了!” 江辰笑嘻嘻的替我前后左右答支应着,意气风发的像个新郎官,我,无语。 师父见到我激动万分,我见到他也是激动万分,长这么大,我还从没离开他这么长时间。小时候,他去哪里我都跟着,连他上茅房,我也蹲守在外面,生怕师父不见了,没人要我。这次我在京城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的波折,再见到他老人家,真是格外的亲切,眼眶酸溜溜的,几欲落泪。 师父欣喜关切的看着我:“小末,这些日子在京城可好?” 这些日子,实在不好,委实有些太过刺激,师父他这一问,顿时勾起了我满腹的痛楚,我也不管江辰在场,只想趴在师父怀里痛哭一场。 我将将扑到师父怀里哭了两声,师父麻利地一招移花接木将我挪了个地方,塞到了江辰的怀里。 师父磕磕巴巴道:“小江,你,你来,我,我最不擅长这个。” 江辰赶紧听话的抚着我的后背,低声哄着:“乖,别哭了。” 我面皮一热,哭不下去了。 师父挠着头急问:“怎么了这是,江辰他娘给你受委屈了?” 我忙道:“没有。” “江辰让你受委屈了?” “也不是。” “那你哭什么呢?” 哭什么,真是说来话长。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师父说才好。 江辰喜滋滋道:“母亲将婚礼定在中秋节,到时候请师父和各位师叔们都去。” 师父忙倒了茶递给我:“小末,师父我存了点私房钱,回头全给你做嫁妆。” 我捧着茶杯,手心里是暖的,心里也是暖的。逍遥门的铁树一茬一茬的不断壮大,师父这个掌门,一直精打细算才得以支撑下来逍遥门日益庞大的开销,他能积点私房钱,实是不容易,更让人感动的是,他居然要将私房钱都掏出来给我做嫁妆。 我感动的瞅着师父,情真意切道:“师父,江家特别有钱,你不用给我办嫁妆,那些私房钱,您还是留着给我娶一位师娘吧。” 江辰在一旁拼命点头,添油加醋道:“师父,您如今正是大好年华,成熟儒雅,魅力无限,依我看,小末未必会是你的关门弟子,将来指不定您还有一大堆儿子要亲自教导呢。” 师父脸皮绯红,慌忙低头喝茶,我觉得茶碗若是大些,师父恨不得将脸都淹到里面。 我看着师父白里透粉的俊美面容,暗自叹了口气,十分遗憾那么多江湖女侠,为何就没有人来追他呢?真真是没眼光! 28、心悦君,君不知 我放下茶盏, 心里思忖着是迂回的向师父打听金波宫,还是直接询问?云知是说师父认识慕容俏的笔迹, 想必他和她并非只是一面之缘。我不如直接问师父,也许他知道的内幕更多。 于是, 我放下茶盏开门见山问道:“师父,你知道金波宫怎么去吗?” 师父猛的一愣,抬头瞪着我,手里的茶水竟然洒到了手上! 我从没见过师父如此震惊失神,面色雪白。 “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鼻子一酸,低声道:“师父, 你, 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世,为何十几年来从不提及?” 师父直直的盯着我的眼眸,神色很是紧张:“小末,你都听说了什么?” 我长吸一口气:“师父, 此次去京城, 我,见到了云洲的父亲,他什么都对我说了。” 师父又是猛然一怔,脸上一片黯然泛着青白之色,我从未见过他这样。他偶尔装装迷糊,偶尔真是迷糊,但一向都是淡然潇洒, 远离是非,似是修仙之人,逍遥闲散。此刻,他却是一脸的落寞与伤痛之色,握着茶杯的手指青筋迸出。 突然,“嘭”的一声,他手里的杯子碎了,白瓷片上红梅殷殷,一股鲜红的血从他手指间滴下,落在他玉白色的长衫上,触目惊心。 我惊呆了,不明白师父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难道他被我的话勾起了往事,勾起了仇恨,恨我母亲杀了他的好兄弟? 我连忙拿出手帕捂住了师父的手掌,江辰已经飞快的拿了金创药粉来。 我看着师父手上的伤,心里十分纠结难受,对于母亲这个人,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评论她。别人的父母都是恩恩爱爱生下孩子,我的父母,却是这样的生死仇敌,我,我又该说谁是谁非? 师父像是定住了身子,任由江辰和我为他包扎着手掌,动也不动,也不说一句话。 我涩涩道:“师父,你是恨我母亲,所以才从不在我面前提起她么?” 半晌,师父才回过神来:“小末,我从不恨她。我没告诉你的身世,是因为我知道她的心意。因为她是慕容筹的女儿,生下来就被人称为妖女,魔女,其实,她毫无心机,并无害人之心。” 师父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是嗓子有些哽,顿了顿才道:“她必定是不愿意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所以才将你送到逍遥门,逍遥门向来是名门正派,又远离江湖是非恩怨,没人知道你是金波宫慕容筹的后人,你也不用背负着外祖父的那些恶名,被人嫌恶。我知你一直怨恨她遗弃你,可是她必定是有苦衷,你,不要怪她。” 我愣住了,我从没想到,师父不仅不恨她,还要我不要记恨她。难道,师父是念及她当年放他出金波宫的这份恩情所以才替她开解? 我小声道:“也许是因为她恨他,才不肯将我养在眼前。” 师父神色黯然,低眉道:“小末,为人子女,无论父母再有过错,也是上一辈的事,别去追究。若是来日有机会见到你母亲,定要好好孝顺她。” 我苦笑了一下:“她未必稀罕我的孝顺吧,即便她将我送到逍遥门是为了我好,可是这十几年来都不曾看过我一回。” 师父抬起眼帘,盯着我的眼眸道:“她必定是看过你的!你知道么,那个金锁,你赌气拿去当了,每回我都跟在你屁股后头去赎,每回都有人先我一步赎了去!我想,她定是每年生日都亲自来看你的。” 我怔然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是异样的一动,戚夫人说那包衣服是她为我准备的,可是那衣服中的金锁又从何而来?那本重山剑谱本是江家的东西,她没道理包在衣服中增送与我。莫非,那个包袱根本不是她准备的,是另有其人,难道是我母亲?可是,戚夫人又为何要骗我呢? 听师父的意思,那包袱应是母亲准备的礼物,她既然对我有这份关爱之心,想必我此去金波宫应该可以达成心愿。 “师父,你去过金波宫,那里,是个什么情形。” “金波宫建在流金岛上,易守难攻。流金岛和陆地相连,潮涨之后,有五里水路,退潮之后,有一条小路通向岛屿,但全是淤泥,几乎寸步难行。几十年前,慕容筹灭了山西一家富人,将其家财席卷一空,激起了江湖人众怒,曾集了数百人围攻流金岛。先是一拨人等退潮之后,施展轻功走泥沼之路,结果数人半途送命,另有数人勉强登岛,慕容筹率人以逸待劳,步下重重机关,将登岛之人一网打尽。另一拨人筹了船只等潮涨之后强行登岛,不料慕容筹趁双方混战之际,派人烧了船只,结果众位江湖侠士又被断了退路,全军覆没在流金岛。从那以后,金波宫在江湖上名声大噪,众人对慕容筹的为人不齿,但也不敢招惹。” 外公这样的行径,我听了已经抬不起头来,怪不得人人不齿。 师父神色严肃:“小末,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要去?” 我忙道:“我,我就是问问而已。” 师父放柔了声音道:“金波宫与你半分关系也没有,你只要记得你是逍遥门的云末,是我石景的关门弟子就好。这件身世之谜,你听过只当是耳边风,千万别放在心上,心里别有什么负担。那些陈年旧事,上辈子的恩恩怨怨,与你无关,师父只想你无忧无虑,快活逍遥。” 我默默点头,眼前有点模糊,师父对我的好,像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他若是我的父亲,该有多好。 番外(二):石景与慕容俏 到了京城铭相大师的住处,石景报上名字,一个小童将他领进了院落。 这是一个简单的四合院,园子四角放置着一些兵器器械,天井中一棵高大的梧桐遮出了满院的荫凉,枝繁叶茂中点缀着淡紫色的桐花,飘着若有若无的清香。这个简陋的小庭院,在繁华喧嚣之中遗世独立,古朴淡泊。 石景进了堂屋,对着铭相大师恭敬的拱手施礼:“在下石景,奉舅父之命来取韶光剑。” 铭相大师神色一愣:“韶光剑?前些日子已经被远照大师的外甥取去了。你,你是谁?” 石景愣住了! “赵远阳是我舅父,他让我带着银子来取韶光剑,怎会有人取走?” “这就奇怪了,前些日子,一个少年拿着银子来取剑,说他叫石景,是远照大师的外甥。我听他所言不虚,就将剑给了他。” 一个少年?石景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乔木冒了他的名字来取走了剑?一准是他,路上闲聊的时候,他把这事一五一十都对他说了,谁想到,他竟然冒名来取剑! 这孩子,实在调皮,就喜欢捉弄他。 石景愁眉苦脸,垂头丧气。这,这去哪里找他呢?乔木他想要剑,只管留下银子让铭相大师给他另铸一把就是,为何非要取走韶光剑呢,他怎么给舅舅交代? 石景,头疼。 “大师,你可知道那少年去了哪里?” 铭相大师摇头:“这我可不知道,不过,他还在我这里另定了一柄短剑,约好下月派人来拿。” 石景一喜:“真的?” “嗯,下月初六。” 石景从铭相大师的庭院里出来,就近在巷子里找了家小客栈,打算住到下月初六,等乔木来。 初六这天,石景一大早就打了一壶好酒,送到铭相大师家中,然后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梧桐树下,守株待兔。 辰时,阳光明媚,从树荫间斑驳撒下,稀稀疏疏的片片光阴落在他的衣襟上,人,清爽秀雅,容色干净的象是世外之人。分别了两个月,石景有点想念那个少年了,就算他作弄他,一会见到他,他也不舍得说他半句。 门板上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不及小童去开门,石景慌忙从小凳子上跳起来,乐呵呵的打开了门,竟有迫不及待见到乔木的兴奋。 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失望,门外,并不是乔木,是一位少女!清灵的像是一块冰晶,玲珑剔透,明艳不可方物。原来,世间真的有长的象仙女一般的姑娘! 石景觉得眼睛被一道光芒狠狠晃了一下,但是却无法挪开目光。 少女从他身边错身而过,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一股极淡极淡的幽香,似兰非兰,从他鼻端飘过,一瞬而逝。 不过是擦肩而过的惊鸿一瞥,时光却长似南柯一梦。石景回过神来,红着脸汗颜不已,自己打开门就傻呵呵的对着她笑,还直愣愣的盯着她看,她一准认为自己是登徒子吧?真是,太失礼了。 她进了铭相大师的屋子,门开着,两人的对话石景听的清清楚楚。 “我来取灵木剑,这是酬金。” “嗯,好。对了,门口树下的那个年轻人,等了你一个月,你可见到了?” “喏,就是那个呆子?” “哦,就是他。” 石景的脸皮都快烫手了。 少女拿着短剑走出屋子,这一回,她好像无意的打量了他一眼。 石景红着脸,忙上前施了一礼:“在下石景,请问姑娘可认识上个月来定剑的人?” 少女挑了挑好看的柳叶眉,声音有点耳熟:“好像,认识。” 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怎么会好像认识?石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问,吭吭哧哧道:“上个月,有个少年拿了我舅舅定的一把剑,然后又定了这把剑约在今日来取,所以,所以,我想问问姑娘,上月来取剑的人,你可认识?” 少女偏着头嫣然一笑:“上个月,是我来取走那把剑的。” 石景一愣:“你!” “是啊。上月我来这里,一眼就看上了那柄韶光剑。铭相大师说有人定好的,多少钱都不肯卖。” “那你怎么取走的?” “然后,我就找那个小童打听,原来是远照大师定的,约好他外甥石景来取。于是,我就装扮成男子,说我叫石景,然后拿着银子就取走了。” 石景险些跳起来:“唉,唉,姑娘,你,你怎么能这样呢?做人不能这样啊!” 少女吐吐舌头:“你就知道整天说,做人不能这样啊,那要怎样?” 她皱着鼻子学着他的腔调取笑他,笑的俏皮又赖皮。 石景,头疼,但是,她取笑他的样子,实在可爱的让人心尖痒痒,让人,发不出脾气,还莫名有点熟悉。 石景无奈道:“姑娘,那剑你还给我好不好,是我舅舅定下的,我,我回去没法交代。” 小仙女哼了一声:“你舅舅,你舅舅,除了他,别的人你都不在意么?” 石景一头雾水:“啊,这个,是两回事啊,姑娘。” 小仙女瞪了他一眼,扭身就走了。 石景跟在她后面:“姑娘,姑娘,你去哪儿?唉,唉,做人不能这样啊。” 小仙女回头一皱鼻子:“我偏要这样,你能拿我怎样?” 石景一头汗,就是因为不能拿她怎样,他才着急。 “唉,唉,我,我出双份的钱行不行?” “不要。” “那,那你怎样才能还我?” 少女转着黑珍珠般的眼眸,抿了抿樱唇:“嗯,我想想。” 石景无奈,跟屁虫般跟随了她一天,到了晚上,眼看要住店了。石景硬着头皮上前问道:“姑娘,你什么时候才能想好呢?” 小仙女笑的没心没肺,掰着手指头道:“嗯,短则七八天,长则,不定。” 石景愁巴巴的看着这仙女般的小姑娘,她怎么就这么会折磨人呢? 他当了七天的跟班,小仙女终于大发慈悲,对石景道:“我想好了,不如借花献佛把那剑还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仙女写了张纸递给他:“就是这个事,口说无凭,你要立个字据。” 石景觉得心头莫名一跳,他接过纸,发现上面只有一句话:一年之内不得定亲。 石景脸色一红,低声道:“这是,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一年之内不得定亲啊,当然了,成亲,更不可以。”小仙女恶狠狠的从桌子那头伸过身子,亮亮的眼睛瞪着他,仿佛他要是胆敢不从,她就立刻翻脸。 他发现,她的睫毛真长,真密,眼睛又大又亮,珍珠玛瑙不足以形容那种璀璨的光芒。 石景艰难的从她目光里挣扎出来,低头呐呐道:“答应了,你就把剑给我?” “嗯,签下名字。” 石景提起笔,看着那一行字,突然心头一动,冲口而出:“你是不是乔木啊?” 少女不搭理他,扭着脸看着窗外。 白瓷一般的雪肌冰肤,光照之下,玉暖生烟,仿佛深呼一口气,就要吹破了那玉般的肌肤。 石景看的有点呆了,她和乔木长的并不像,除了长长的睫毛和明亮的眼眸,但是,她的字和乔木的一模一样。 他心里莫名的企盼,她就是乔木。这种企盼强烈到心跳的无法自制,似要蹦出胸膛,她是吗? 她回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我不叫乔木,我叫阿俏。” 29、亲哪儿?这儿吧. 回到后院的住处, 江辰低声问道:“你去金波宫为何要瞒着师父呢?” 我叹了口气道:“师父的意思,你不是听见了么, 他不想我与金波宫有什么瓜葛,更不愿意众人知道我的身份, 我若说去哪里,他必定不会答应。” 江辰正色道:“师父的意思,你领会错了。“ “那里错了?” “他阻拦你去金波宫,只是因为,他认为你母亲现在根本不在金波宫。怕你去了有危险,并非是阻拦你去见母亲。我听母亲说,她已经在江湖上消失了十几年, 从生下你之后, 再也无人知道她的下落。” “她究竟在不在金波宫,我想去看一看。我拿着金锁前去,正是这个用意。她若不在,我们也不必自不量力的去硬闯金波宫, 立刻回还就是。她若在, 见到金锁,必定知道是我,我想,她总会见一见我的。” 我心里十分十分想见到她,师父说的很对,世人眼中她再是妖女魔女,可她是我的母亲, 云知是告诉我一切的时候,我心里立刻就原谅了她。我想对她说,即便她弃了我,我也不怨她,她若愿意,我会好好孝敬她。 江辰点点头:“嗯,那就这样定了。我们明日启程。” “好。” 翌日大清早,我给小荷包留了个字条,便和江辰偷偷溜下了山。 在城外的渡口包了一条船之后,我长长舒了口气。此番前去流金岛,真的可以见到她么?我即想见到她,又怕见到她。很怕她不喜欢我,怕她见到我,勾起那些不堪往事。 小船顺江而下,朝东海而去,一路上的山河秀色和江辰的妙语如珠,让我郁郁的心胸开阔了起来,人生并非全是情爱之事,若情爱不得完美,不如另辟蹊径更寻一番豁然开朗。 我刻意不再去想对云洲的感情,刻意将心思都放在重山剑谱之上。母亲若肯将那半部剑谱给我,我将手里的女部剑谱一并送与戚冲,也算是我和江辰对剿灭倭寇尽一份微薄心力。 水路之行,大部分时间都闲暇无聊,无非是坐在船上看看风景,闲聊喝茶,再两两相望。可是,这两两相望,极易滋生暧昧。 江辰的眼波堪比杯中的绿茶更为浓酽,似是酒饮微醺之际,半撩半隐的醉人。我被他含情脉脉的看着,浑身都似生了小刺,如同被红泥小炉烘烤着的暖香,渐渐生出旖旎之意。 我原本打算借口晕船,镇日躲在后舱里,可是江辰早备了晕船之药,我吃了之后,唇红齿白生龙活虎的似乎浑身都是力气。 我深表怀疑:“这真的是晕船之药?” “是啊,上回你对母亲说有些晕船,母亲特意去请了林御医给你配的药,想着你日后经常要走水路回娘家,便提早备着了。” 我暗暗汗颜,戚夫人做事真的是滴水不漏,这婆婆当的,让人实是挑不出一点毛病来。我随口一说,她便如此上心,我,我觉得自己以后应该好生孝敬孝敬她。想到这里,我脸上微微有点发热,我居然有了这样的想法,是不是表示死心塌地要做江家儿媳? 我心里正在羞赧,江辰又火上浇油道:“小末,你答应我一件事,可还没着落呢?” “什么事?” “你我各自被黑衣人偷袭了一回,你答应了我要练习鸳鸯剑法,怎么一直都没动静?” 我脸上越发热了,这件事,我当时迫于无奈答应了他,可是一直拖着不练,主要是因为他还有个条件,我若是输了一回,便得让他亲一回。这,这让我很有心理压力。 江辰痴缠着要我与他过招,我红着脸耍赖:“过招也行,不过你不得用内力,还得让我十招。” 他笑着点了点我的鼻子:“好,都依你。” 我有了信心,将他推到门外道:“那好,我们只过十二招。” 他的笑容一怔,我忍着笑将他关在门外,我就不信,两招他能赢了我,他耍赖皮,我也会,哼哼。 我从包袱里的几本话本子里翻开重山剑法,从后面倒翻,这第一招,名叫一见钟情。怪不得重山剑法又叫鸳鸯剑法,这名字,也太鸳鸯了。 江辰的招式即是逍遥剑法,本门功夫我了如指掌,我练会这重山剑法中的招数,且看他两招之内怎么胜我! 晚饭时分,江辰笑呵呵道:“小末,吃过饭,我们过招如何?” 我觉得今天已经将那一招一见钟情练的七七八八,于是点头道:“好,若是我赢了你,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他含笑望着我,极爽快应道:“好!” 我颇为感动:“你都不问问什么事就一口答应我?”他也太好了,这,这简直有点宠溺的意味。 他点点头,笑嘻嘻道:“因为,你肯定赢不了我。” 感动瞬间烟消云散,他真是太可恶了,简直和小荷包是一伙的,从来都以打击我为乐,哼,这一回我非要赢了你不可。 晚饭之后,他果然提着剑来了。船舱里挂着灯笼,灯光温婉朦胧。地方狭小,所以,身姿灵活很是重要,若不提内力,我也未必不是他的对手,反正他说过让我十招,我觉得自己今日胜算很大,所以,我先发制人,只等着十一招的时候,将他一剑拿下。我们两人的剑法都是师父所授,彼此的套路一清二楚,所以这过招有点不愠不火波澜不惊。他说话算话,果然让着我,只接招不还手。 第十一招,我使的是“拨云见月”,江辰立刻以“青山隐泉”来挡,我料到就是如此,剑尖一挽,半途变成一见钟情,径直刺向他的右手腕。眼看剑尖就要挑上他的虎口,我正想点到为止,他却突然身子后仰,手中长剑从我的剑尖流星一般划向剑柄,眼前一花,他的剑将我的剑一卷,我顿时虎口一麻,长剑脱手。 这一招,我从没见过,绝对不是逍遥剑法! 他长剑一挽,从地上捡起我的剑,双剑合一,笑道:“输了吧!” 我一跺脚道:“你用的不是逍遥剑法。” 他挑着眉笑道:“你用的也不是啊,我可没说非要用逍遥剑法啊!” “你!”我服气了,论耍赖皮,我绝不是他的对手。 他笑笑的上前一大步:“嗯,你可是答应了我,输一回要被我亲一下。” 我赶紧后退两步,心开始乱跳,他怎么就记得这样清楚呢?他长腿一迈又上前一步,笑意隐隐,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了我的唇上...... 我心里一慌,掉头想逃。不料,他动作更快,先是袖子被扯住了,接着手腕被握住了,然后,腰身失陷...... “小末,说话可要算话。” 我心里一急,下意识的扭腰回身就是一脚飞踢,想让他放手。 他是放了手,却就势握住了我的脚踝。 这姿势实是不雅,我脸红心跳尴尬不已,冲口而出:“江辰,我,我可没说亲哪,你要亲,就亲脚丫子。”说完了,我默默汗颜,果然是近墨者黑,现在我也学会耍赖皮了。 他嘿嘿笑道:“小末,你,好没情趣。” 我拼命点头:“所以,你快放手。”没情趣就没情趣好了。 “那怎么成,咱们江湖儿女说话算话,你可不许再赖皮。”说话间,他将我的鞋子一脱,我,我惊呆了,他,他真要亲我的脚不成! 惊慌失措间,我打算将赖皮一赖到底,伸手就去推他,结果,我单脚一个站立不稳,半躺半靠在他的胸前。他一手握住了我的脚腕,一手扶住了我的腰,笑道:“小末,你这姿势真是风情万种。” 我也知道这姿势甚是不妙,半扇裙子被江风吹轻波荡漾,如一朵莲叶娉婷出水,小荷尖尖脚,正握在他的手心。这姿势,委实有点妩媚妖娆荡漾销魂。 我微微仰面朝上,他的眉眼近在咫尺间,俊俏风流,柔情无限。我知道自己此刻必定是红透了脸,心慌的不知道该如何挣脱。 他缓缓低头,我惊慌失措,情不自禁闭上了眼,似乎眼皮都是滚烫的。 突然,我额角上温温热热的一软,一触即离。 他,如此君子?实不像他平日做派啊,我有些惊讶,睁开眼只见他俏皮的笑着:“我从上望下亲,这一回是额头,下一回输了便是鼻子,再下一回便是嘴唇,再下下回,你说是那里?” 他的目光顺着我的嘴唇向下看,意味深长的笑的像只狐狸,眼睛弯弯,星般璀璨。 我脸上发烫,又羞又恼,但心里实是佩服,他这一招,可比拿鞭子鞭策更奏效,我一定会很刻苦很用功的练功,不然…… 这船上的日子,因为有了压力而变得格外充实,我每日都很忙碌,从没有如此勤奋的练过武功。可是,就是这样勤奋,也被他赢了三回了。不得不说,有的人天生就比别人聪明,有的人天生就要笨鸟先飞,而有的人,拼死拼活,也比不过人家弹指一瞬。 我向来对输赢看的很开,可是这回却对胜负十分计较。因为,我愁的不是输给他,我愁的是,输了之后,他到底会亲哪里?(注:编辑说过,脖子以下,都是不和谐的地方。)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恨不能吃个什么灵丹妙药瞬间将功力提高。 他与我约定每三日与我过招一回。第十二天的晚上,我不争气的又输了!长剑脱手的那一刻,我打定了主意,他要是胆敢亲脖子以下,我就和他,拼了。 江辰笑呵呵的将我的长剑挽在手里,背负着双手,笑眯眯道:“娘子,你是想今日就还账,还是想,先欠着,以后一并还?” 我长舒一口气,低声哼哼:“先欠着。” 他笑着点点我的鼻子:“好,先欠着,回头,我一并取了,你可不许赖账。” 我,我不赖才怪! 这余下来的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已是六月初,船到了沙海镇的码头,停靠下来。我和江辰弃船上岸,在沙海镇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流金岛距沙海镇的海边,有五里之遥。 江辰找人打听流金岛,听闻之人纷纷变了脸色。 “流金岛啊,多少年都没人敢去了。” “被慕容岛主占了之后,我们这些百姓避之不及,江湖上的人咱们这些没武功的人可惹不起。” “就是啊,没事别去,有事也别去。” 江辰笑笑的看着我,我苦笑着回望他,外公,他果然是人见人怕,众人眼里如阎罗邪魔一般。 江辰在海边渔村包了一条小船。船家一听去流金岛,死活不肯去,于是,只好我和江辰亲自划船前往。 风平浪静的海面,不时有海鸟斜掠飞过,时近中午,海面上粼粼闪闪的阳光映在眼中,心也仿佛随着那些光点在不安的上下跳跃。 很快,小船到了岛边,郁郁葱葱的树木掩映着,看不清岛上的情形。江辰将脖子上的金锁拿下,放在我的掌心里,然后微微笑了笑:“没事,我们长的这么好看,一看就是善人,不是来滋事的。” 他一本正经的自夸,丝毫也不脸红,俨然一副实事求是的模样。我看着他,实在忍不住想笑,心里的紧张稍稍放松了些。 江辰停船靠岸,牵着我的手登上了岛。 我正在奇怪怎么岛上没人,突然从树上落下一张银丝巨网! 30、飞黄腾达,勇冠三军 江辰急忙运起轻功拉着我疾退数步, 风如暗器,嗖然一声挂过耳畔, 抬眼间,银丝大网险险落在我的脚背上, 再慢一分,我必定会被罩在网中! 不及喘息和思索,紧接着身后有风声和杀气破空而来,江辰急忙抽出长剑,不及回头,反手一挡,只听“叮铛”一声, 几颗火星从剑身上迸出, 七名黑衣男子以七星阵的阵势围攻上来,江辰将我挡在身后,长剑翻飞,快如光影的剑光中, 我急道:“我有信物, 想见慕容宫主。” 黑衣人的攻势暂停,七柄长剑齐齐指着我和江辰,艳阳之下剑尖跳着冷森的光芒。一个黑衣人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 瞬即,三名女子提剑从右面的青石小路上走过来,为首的一位青衣女子三十许年纪,未及走到跟前, 先喝问道:“什么人闯岛?” “青夫人,她说带有宫主的信物,要来见宫主。” 我将金锁递给那女子:“这是慕容宫主的信物,我是逍遥门的云末,烦请通报一声。” 青夫人接过金锁看了看,又见我手无兵器,便点点头:“等在这里,不可妄动,不然触动了机关,可别怪我金波宫没有待客之道。”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青夫人又疾步前来,对我说道:“你随我来。” 我和江辰对视一眼,江辰对我点点头。我心里骤然紧张起来,母亲,她真的在岛上么?我原本并没有报多大希望,此刻真的要见到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起来,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触。 随着青夫人,我和江辰沿着青石小路向岛中走去。青石小路纵横交错,岔路不断,我跟在青夫人的身后不敢错了半分,听闻这里机关重重,我虽然不懂奇门遁甲之术,但看着脚下的石路,感觉布局十分奇怪诡异。 穿过一片椰林,一座宫殿般的房子出现在眼前。朱红色的琉璃瓦,玉石墙壁,六月的骄阳下,流光溢彩,富丽华美的像是海市蜃楼。 江辰微微眯眼,抬头打量着这座宫殿,低叹道:“怪不得叫金波宫,真是烟波澹荡摇空碧,楼殿参差倚夕阳。” 青夫人停住步子:“宫主在里面,二位请。” 我缓缓抬步跨上台阶,心跳的极快。江辰紧紧握着我的手,似乎想传给我一些力量。 大殿深阔,布局装饰只有黑、白、金三种颜色,富贵而不显虚浮娇奢,肃沉而不失明丽大气。殿中有四根两人合围的大柱子立在殿中,盘龙飞旋而上,直至藻井。 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逆光站在殿中,深紫的衣衫,白纱蒙面,站在盘龙柱的影子上,肃然淡漠,周身透着一股清冷疏远。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是在走向一个梦境,一个从小就做过的梦,梦里,母亲来看我。 我慢慢走过去,迎着她的目光。从知道身世的那一刻起,我一直在想象她的模样,也想着见到她的情形,似乎,不应该是这样。我知道,她见到我不会很激动,不会很动情,但,至少,不该蒙着面,眼神这样冷淡。 她是我的母亲,竟然也不愿意让我看到她的容颜么?我心里,涌上难言的一股失望。 “你就是云末?” 她的声音也和我想的不一样,未有半分激动,冷冷冰冰,平平静静,似是在问一个陌生人,一个不速之客。 来时路上百感交集的激动和期盼被她一句淡漠的问候,击溃的烟消云散,只余淡淡的苦涩和失落,她果然是不喜欢我的,不乐意见到我的。我是不是来错了? 我涩涩答道:“是,我。” 她淡淡的“哦”了一声,目光投向了江辰,似乎连打量我,都显得心不在焉。 我心里的失落无法言表,看来师父只是宽慰我,她并非如他所说的那样,对我还有一份关爱之心。此刻的她,只站在离我三丈之外,却似有万里之遥。我再无法向她再多迈一步。 她从江辰身上收回目光,又看着我淡淡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心里的失落愈加浓烈,嗓间汇聚起一股酸涩哽咽挡在喉头,用了很大的力气我才理顺气息,低声说出一句话:“我,我只是想见见你。” 她这样的态度,我已经无法将来意说出口,说出来恐怕也是一场笑话,只会引来她的奚落,或是讥讽拒绝? “我已经数十年未曾见过外人,相貌不过一幅臭皮囊而已,见不见,都一样。我不信你冒险上岛,只是为了见见我。” 江辰悄然握住了我的手,指甲在我手心里轻轻掐了一下。 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于是侧头看了他一眼,他神色严肃,星眸微眯,静静地注视着慕容俏,似乎掐我的那一下,只是不小心的无意之举。 江辰微笑:“前辈,小末她来,其实是想来问问自己的身世。” “身世?” “是,那个金锁是慕容宫主所赠,想必宫主知道小末的身世。” “这,这金锁的确是我所有,但她的身世,我无可奉告。” 我怔住了!她这样的态度和语气,仿佛根本就不认识我,我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刚才还是岌岌可危的站在悬崖边,此刻,瞬间一落千丈。 江辰拱手道:“那,我们就告辞了,多有打扰,请前辈海涵。” 他摇了一下我的手掌,轻声道:“小末,我们走吧。” 我默默点了点头。我没想到,她是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凉和冷漠,我心里满腹的心里话,此刻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母女形同陌路,这算不算是一件悲哀? 我苦笑着说了一句“打扰了”,我的确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以为我是她的女儿,以为她肯送我重山剑法的女部,就异想天开想来替江家讨回男部,实在是太天真。 “金波岛已经数十年都没有客人造访,两位远道而来,还是吃过饭再走吧。” 我和江辰异口同声的谢绝,不料她却道:“酒菜已备好,想必二位山珍海味都已吃过,今日给两位准备了两道特别的菜肴。” 话音未落,几位女子鱼贯而入,端上了两盘菜和一壶酒。随后,从殿外进来一位男子,身姿挺拔,脸上带着半截黄金面具,看不出年纪。 “这是周护法,我不善饮酒,特找了他来陪这位少侠。” “不敢当,我也不善饮酒。”江辰浅笑着婉拒。 周护法唇角翘了翘:“来,请坐。” 说着,他和慕容俏率先落座,我硬着头皮和江辰坐下,慕容俏身后的侍女揭开了盘上的盖子,我看了一眼,险些呕出来。 居然是一盘蝗虫和一盘蚕蛹! 慕容俏不疾不徐道:“这道菜,叫飞黄腾达。这盘菜,叫勇冠三军。这是上任老宫主亲自定下的规矩,凡是来金波宫做客的人都要吃了才能走,算是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博个好彩头。二位,请。” 我,实在吃不下去,也不敢吃。 慕容俏冷冷一笑:“二位是怕有毒么?” 江辰忙笑道:“不是。” 慕容俏先夹了一只蝗虫,又夹起一只蚕蛹,先后放在了口中,我看着她不动声色泰然自若的咽了下去,心里一阵酸汤翻涌。 “二位随意,吃过饭之后,我就不亲自送你们出岛了。周护法,一会让青夫人送客。” 慕容俏缓缓离席,而周护法却抱臂坐在桌上,看着我们。透过黄金面具,我觉得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看,看的我有些发毛。 “这是我们岛上特酿的椰汁酒,请!” 江辰浅笑道:“周护法,我不善饮酒。” 周护法无动于衷,自顾自斟了两杯酒放在江辰和我的面前。 “喝了这壶酒,吃了这两道菜,青夫人便送二位离岛,来,我先干为敬!” 他一仰头,一饮而尽。 江辰略一迟疑,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而后,又端起我的杯子道:“她不会喝酒,我替她喝了。” “好。” 周护法又倒了几杯。 瞬间功夫,江辰与他对饮数杯,不同的是,江辰连我的那一份也喝了,是周护法的双倍。我暗暗担忧,不知道这酒可有问题,但见周护法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我心里又稍稍安慰。 很快,酒壶里的椰汁酒终于告罄,周护法站起身道:“二位用完了菜,便可离开。” 说完,他施施然离席而去,殿内只剩下我和江辰。我暗暗忧虑,看这架势,貌似我们不将这两盘子菜吃了,不将酒喝尽,便不肯让我们走,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啊?外公他,做人做事,实在是让人难以苟同。 江辰夹了一只蝗虫放在我的眼前:“小末,你吃过没?” 我往后一缩身子,心尖直发寒,我没吃过,永远也不想吃。 江辰叹了口气:“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邀请吃这个,真是,销魂......” 想他这样锦衣玉食,不远万里从乌苏里江运鱼吃的豪门少爷,何时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幕呢?我内疚的看着他。 他一闭眼,皱着眉头将蝗虫放进了口中。 我忙道:“别吃!” “不吃,走不了。你觉得我们硬闯离开把握大,还是吃了这些东西离开更容易些?” 我私心里以为,自然是后者。 我惴惴的小声道:“会不会有毒?” “应该不会,刚才我见到慕容宫主都吃了。” 我咬着牙道:“可是,我实在不敢吃,我要是吃了这些,我,我这辈子吃东西都不再香甜了。” 江辰长叹一口气,无奈的皱着眉头:“小末,你也见到了,我们不吃,便无法脱身,看来,只有我替你吃了。” 我感动的看着他,果然是个大男人,有担当。他皱着眉头,将两盘菜咽了,幸好不多,蝗虫与蚕蛹都只有十几只。 江辰吃完之后,我都不想看他了。 江辰痛不欲生的喝了几口茶水,正色道:“小末,我为你遭了多少罪,你心里有数吧?下半辈子,你要对我负责,千万不要负心啊。” 我心里一软,低头不语。都是我连累他了,一想到他现在肚子里都是蝗虫和蚕蛹,我深感愧疚。 “那我们赶紧走吧。”我打定主意了,以后说死也不来这鬼地方了。 不料,江辰刚刚走出殿门口,突然步子一软,扶着肚子弯下了腰。 “你怎么了?” “肚子好痛。”他一头虚汗,声音有点发抖。 我慌忙扶着他,心里开始发凉,莫非那两道菜有毒?可是,我亲眼见到慕容俏也吃了,那酒,周护法也喝了不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着江辰的痛苦之色,我又急又怕,心乱如麻。 “他中了永生不见。” 随着一句清清淡淡的话,周护法走了过来。 他一身黑衣,脸上的黄金面具在阳光下灼灼生辉,神秘而诡异。 “永生不见是什么?” “哦,是老宫主研制的一种毒药,两种药粉,单吃无毒,掺在一起便致命,所以叫永生不见。这名字取的甚好,一是说,这两种药粉永生不能碰见,否则就是致命毒药,还有一个意思就是,中了这个毒,很快就要和亲人爱人永生不见。” 31、真假已辨,情意已明 他慢悠悠的说着, 似乎想让我听的更清。我明白过来,原来他把毒分别下在菜里和酒里, 她只吃了蝗虫和蚕蛹,而他只喝了酒, 所以,只有江辰中了毒。 我怒道:“你为什么要给他下毒?” 他走到江辰面前站定,看了他几眼之后,突然目光一转,望着我:“因为,你!” “我?为什么?” “宫主想要你的一样东西来换他的解药。你不肯也没关系,只管带着他离开, 三日后即可为他准备后事。” “什么东西?” “你, 应该知道吧?宫主送给你的东西。” 她送我的东西?我心里灵光一闪,莫非是重山剑法?可是,既然她已经送给了我,为何又要回去呢?莫非上回是误送?她若想要回, 明着说就是, 为何要暗算我,难道,她真的对我半点感情也没有,恨屋及乌? 我正欲说话,江辰抢先道:“宫主只送过她一只金锁和几件衣服。” 周护法哼哼冷笑了两声:“二位不妨在岛上好好想想,是否还有别的东西。最好三天能想出来,不然, 这岛上没有墓地,只好将这位公子抛到海里喂鱼了。” 我又惊又怕,恼怒之极却又投鼠忌器不敢发作。 “扶这位公子去挽笑阁歇息,好生招待,不可怠慢。”说话间进来四个黑衣汉子,径直朝我和江辰走了过来。 这不是要软禁我们么?我握着江辰的手指,激怒之下,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江辰用力回握着我的手道:“没事,一时半刻不会死,想要永生不见还要三天呢,慕容老宫主可真有人情味,还特意留了时间,让人告别。” 说着,他对周护法和青夫人无谓的笑了笑,我看着他痛楚之下略有点虚飘的笑容,心里猛的一阵抽疼。 周护法将我们押送到宫殿后的一处小楼阁里,锁上了房门。几个黑衣大汉分别把守着房门和窗户。 江辰一头虚汗,俊美的面容痛成灰白之色。我束手无策的看着,痛苦、失望、后悔、担忧悉数涌上来,心里一阵阵发凉,这,就是我的母亲,送我的见面礼么?她此刻又在那里?虽然我安然无恙,可是江辰他疼在身上,我也感同身受,眼泪情不自禁涌了出来。 江辰强笑着伸出手指想来抚去我的眼泪,落在脸颊上的指尖微微有点发凉,我轻轻挡开他的手指,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毫不犹豫的打开随身所带的小包袱,将那几本话本子从衣服里掏了出来。 “小末,你要干什么?” “她想要的,应该就是这个!” 江辰忙道:“她要这些做什么,快收好!” 我正欲告诉他这其中一本正是我伪装的重山剑谱,江辰突然低声道:“小末,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放下重山剑谱,走近他身边,他将我揽到怀里,凑着我的耳畔,低声道:“小末,她不是慕容俏。” 我猛地一惊! “她的个子几乎与我同高,你若是她的女儿,个子必定也十分高挑。我第一眼便觉得不对。” 我顿时恍然醒悟,通常女儿的个子比母亲稍高,她却比我高出许多。 “第二个疑点便是,她虽然冒充了慕容俏,却根本不知道你的身世,你提到金锁和身世的时候,她眼神里一点波动都没有,实在有悖常理。” 的确如此,她要是对我半分情意都没有,又何必每年送我生日礼物? “方才,那假慕容宫主提到慕容筹的时候,并不是称呼他为父亲,而是老宫主。依我看,这岛上现今的主人,应该是那位周护法。我留意了一下,他们在桌子上,是那周护法坐的正席。” 我心里一动:“你是说,我母亲根本不在,是周护法找了个女人冒充她?” “我猜这金波宫里只有他知道你的身份,所以不敢妄动你。他准备了这两道菜,算定你必定不敢吃,所以就算你喝了酒也不会中毒,他只是拿我下手来要挟你交出东西。” “他为何要这样?” “依我看,他不太确定慕容宫主是否将重山剑法送了你,所以他没有直接索要,你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并不敢对你怎样。” 我急道:“那怎么成?你怎么办?” 江辰勉强挤出一丝笑:“先熬三天,实在撑不下去,再说。” “不行,你这样,我,我心里很难受。” 我眼中的他,一直都是神气洒脱,风流倜傥,记忆中从没有如此“柔弱”的一面,我不想看到他这样,永远都不想。 他的笑容深了些:“你心疼我么?” “你,你还有心情贫嘴。” 他面色苍白,却笑的十分开心:“太高兴了嘛!终于发现你也这么关心我,真是太不容易了,看来我可以死而无憾了,嘿嘿。” 我恼道:“江辰,你再敢说一句什么死不死的话,我先,我先让你生不如死。” 他咧着嘴笑得越发高兴,笑容里又挤出一丝促狭:“我只想欲,仙欲死,嘿嘿。” 我顾不上恼他,他无谓的话语玩笑的语气让我心里越发的痛苦,片刻也忍耐不下去。 “我,我现在就给他,你这样,我怎么看的下去。” 他目光闪烁,微抿薄唇浅笑道:“你看,你心疼我,却还嘴硬。” 我心里乱的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心疼,只是觉得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便永远都不会快活了。 江辰低声道:“我们先拖一拖,看情况再定,那周护法不是好人,东西落到他手里将来必是一件祸害。” 这个,我自然知道,可是,眼下江辰的情形,让我心急如焚。 “江辰,是我不好,不该来这里。” “别这样说,是我心甘情愿陪你来的。你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眼下又快要和我成亲,来拜见母亲自是情理之中的事。再者,我知道你来金波宫其实是想来为江家讨回重山剑谱。这说明你心里,向着我,向着江家,我心里都知道。有时候,总是要眼见为实,才会死心。你来一次,我觉得并没有错。” 我怅然道:“可是,眼下看来却真的是想太简单了。” “小末,不论你做什么,只要你高兴,我都会陪着你。” 我心里一动,情不自禁低声道:“江辰,我怎么觉得,欠了你许多。” 他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深沉:“那你,心里一直欠着我好了,欠的多了,你就跑不掉了。” 我说不出话来,眼眶酸酸的胀痛着,一颗眼泪潸然滑下,掉在他的手背上,我怎么突然就变得如此善感? 突然,门外传来周护法的声音:“云姑娘,你想好了么?” 江辰紧握我的手指,摇了摇头。我心里拉锯一般的挣扎着,江辰再次摇头,以目光暗示我不可答应。 周护法见我没有回答,便在门外冷笑两声拂袖而去。 到了下午,江辰疼的坐不住,我扶他躺在床上,竟然很快就将枕巾给湿了一片,我再也忍耐不住,不管江辰的阻拦,冲到门边喊道:“我要见周护法。” 江辰有气无力道:“小末,你不要给他。” 我咬着唇回头道:“是人重要,还是东西重要?” 江辰惨白着脸色,支起身子急道:“这件东西对我非常重要,不亚于性命。” 我怔然回看,他一脸焦虑着急,神色严肃的可怕。重山剑谱对他真的如此重要?可是,对我而言,他比重山剑谱要重要千倍万倍。 门开了,一个女子站在门外道:“周护法请姑娘过去。” 江辰在身后喊了一声“小末”,声音急切的变了调子。 我没有回头,毫不犹豫的随着那女子走过回廊,进到另一间房间。 周护法背对窗户,正在擦拭着一把剑。下午的房间里阳光散尽,一片荫凉,连着他的黑色长袍,金色面具,都泛着一股阴森暴戾之气。 他回头阴笑了两声:“云姑娘,还是爱侣的性命要紧,对么?”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云姑娘不知道么?” “我,不清楚。不如,请慕容宫主来,我与她当面对质,看她到底送了什么东西给我。” 周护法似怔了一怔,冷冷道:“宫主身子不舒服,不想见人,只让我来找姑娘讨回那件东西。” 我越发确信了江辰的话,那个慕容宫主的确是人假扮的。不然,她不会假与他手让周护法来逼迫我和江辰,施的还是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我心头莫名起了一股怒火,这金波宫的人让江湖人不齿,的确不亏,行事做派实在猥琐卑鄙。 我冷冷道:“周护法只要说出什么东西,我只要有,一定双手奉上。” “你,真的在考验我的耐性。” 他慢慢走过来,突然,手中的长剑一挥,架在了我的颈上。 我的心狂跳起来,但我赌他不敢杀我,于是坦然迎视着他的目光。 他站的很近,三尺之遥,我清楚地看见了他面具下的眼睛和下颌处的肌肤。我有一种感觉,他是个年轻人,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 我本来已经打定主意要拿剑谱换解药,但面对他的这种卑鄙做派,我潜意识里很是厌恶,他如此折磨江辰,我心里满是怨恨恼怒,也不想他立刻如愿以偿。 我怒视着他,一股僵持和对抗的死气沉沉和杀气重重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对视了片刻,他手中的长剑缓缓放下,突然,他伸出手指挑起了我的下颌,我心头一跳,慌张的下意识的一躲,他似是怔了一怔,轻吐了两个字:“真像。” 我满是疑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真像?像谁?我母亲?我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少容说过好像曾见过我,那么她见到的是我母亲么?难道我母亲一直就隐在归云山庄? 此刻,我和周护法对面而站,清晰的看见了他的眼眸,阴沉而犀利,但他凝视着我的时候,目光有点迷离,直直的看着我,我后背有点发毛。 他似是自言自语,低喃了一声:“为什么都不喜欢笑呢?” 我冷冷道:“对着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笑的出来?” 他略略一怔,似从梦中清醒,语气骤然一冷:“好,既然你装糊涂,我明说就是,宫主想要回重山剑谱。” 我冷笑道:“周护法,你早说就是,那本剑谱我的确有,但我此来,并未带在身上。” “你没带?” “那样重要的东西,我自然是要找个妥当的地方藏好。这一路行来月余时间,我怎么会将那么贵重的东西随身携带。若是有小人觊觎,若是有贼人偷窃,若是有恶人侵夺,我又岂是对手?” 我看见他的眼眸里又有了怒火,心里十分畅快高兴,要是江辰在就好了,他一向比我骂人更有水准,轻飘飘两句话就能让人火冒三丈,狼烟滚滚。 我笑了笑:“周护法,你早说要,我早就给你了。那东西,宫主送给我,我半分用处也没有,谁都知道,那剑谱要男女合练两部剑谱才会天下无敌。那半本剑谱,我压根没什么兴趣,本不是我的东西,我只当是完璧归赵。只是,我却不知,周护法要那女部剑谱有何用,莫非,周护法为了练神功,要去当女儿身?” 他这一次真的有点冒烟了,长剑一挥,却又半途收回。面具下的双眸紧紧盯着我,怒极生勇,我毫不畏惧,迎着他的目光。 但是,片刻之后,我却发现他的目光又有了方才的那种迷离恍惚之色,竟露出柔情款款之意,我心头猛的一跳,顿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他的唇角翘了起来,似是在笑,我越发觉得诡异,这人,真是不可理喻,难道越挨骂越高兴么? “梅,云姑娘,你不要惹怒我。” “哼,我只想敬而远之。” 他眸光一闪,哼道:“我看你怎么远?” 说话间,他身形快如鬼魅,一晃就到了我的眼前,我不及反应,他已经将我拉到了他的怀里! 32、惊如幻梦,似是故人 我惊慌的几乎要喊出声来。 他要做什么? 情急之下, 我猛的一拳击向他的肋下,他身子往后一缩轻巧避开, 随着他缩身弯腰躲避的一瞬,身形矮了不少, 我抬手就是一记横削,直劈他的面门。 黄金面具,掉了! 我恍然一怔,没想到他竟如此年轻! 他脸上闪过惊慌意外之色,随即右手一抄,将面具接在手里,然后飞快又戴到面上。 须臾之间, 我已经看清楚了他的样貌, 二十许年纪,面容俊美,或是常年带着面具的缘故,面色白的有些阴郁, 如冰山寒川带着一股寒气。戴上面具后, 他的眼神越发的阴沉狠辣。 “既然已经看见我的样子,我便对你不能再客气了。” 我又惊又疑,他为何不能让我看见他的容貌? “说,重山剑谱放在那里?” “你将江辰的毒解了,我带你去取。” 他厉声道:“你说出放在那里,我派人去取。” “那不成,我又怎知你给的解药是真是假?万一, 你得了剑谱就将我们杀人灭口了呢?” 对他这样阴狠毒辣喜怒无常的人,现在重山剑谱就是我们唯一的护身符,不能确保安全无恙离开的情况下,我的确不能轻易交出来。 他缓缓坐下,思忖了片刻,道:“好,我信你一次。” 我急问:“那解药呢?” “明早你们与我一同出岛去取东西,我自然会给他解药。” 我暗暗咬牙,这人真是心肠歹毒,我已经答应了他,他却还是要折磨江辰一晚。幸好,我没有直接将剑谱交出来,否则,他若不给解药,我也奈何不了他。这邪教之人,的确和正派人士不同,我第一回接触,终于明白为何江湖之人对他们敬而远之了。和他们打交道,也只能这样多留个心眼了。 回到关押江辰的那间屋子,江辰见我第一句话便是:“你说了?” 我走近他的床前,俯下身子在他耳边将刚才和周护法的对话重述了一遍。 江辰长舒一口气,低声笑赞:“小末,你果然很聪明。” 有人夸过我大方,有人夸过我实诚,我这是第一回被人夸聪明,却还是如此这般被人暗算之后,我委实有点愧疚汗颜,心里隐隐难受着,因为我看见江辰虽然努力装作无事,其实他的眉梢一直在轻颤,而唇色也苍白灰暗,可见腹痛的厉害。 我低声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只要确认你的毒解了,我们就将东西给他,从此再不与金波宫有半分牵连。” 江辰握着我的手,轻柔的笑了笑:“小末,这一次中毒,我特别高兴。” “嗯?” 他望着我微笑:“因为我发现,你将我看的很重。从知道我中毒之时起,你便一直蹙着眉头。” 他说话很费力气,短短的句子,没有半分修饰之词,直白简单之极,偏偏却让我心尖处重重的一沉,似是那些话语都化成了某些极有分量的东西,沉淀到了心底。 他抬起手指轻轻抚上我的眉间,我没有闪躲,感受到他冰凉的手指在眉心划过,似落上了一片雪。 的确,从知道他中毒,我的心便悬着,扯着,比自己中了毒担忧更深。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从何开始? 他的眼波温柔平静,手指迟迟不舍离开一般,从我的眉头划向眉梢,画出一个弯弯的弧度,我不闪不避,默默和他凝望着,心里一片担忧。 突然,他唇边的一抹浅笑瞬忽不见,唇角轻轻抽搐了一下。我的心仿佛也随之抽搐了一下,我知道他的腹痛又发作了。情不自禁反握着他的手掌。面对他的痛苦,我焦急万分却束手无策,只盼着这一夜早些过去,拿到解药离开这里。 他苍白着面色,强笑:“小末,我若是此刻死了,你会怎样?” 一大颗眼泪就这么直勾勾的毫无征兆的掉到了我的手背上,似是早就储在眼眶之中。 “不许胡说。” “哎,说话可以分散注意,肚子就不那么疼了嘛。” “那你说什么不好,要说这个。” “假如啊!” “呸呸呸,没有假如。” 他的眼睛弯了起来:“小末,你真是可爱。” 我眼眶一热,低头覆在他的胸前,微微用力抱住了他。我不要他有一丝意外,那个假如,我想都不敢去想。他只说了一个假如,我就怕的要死。这种胆怯,比面对真刀真枪,更让人恐惧。 “小末,你从没有离我如此之近,我说的是,心。” 我心里砰然一动,似是某一处被惊醒了。 突然,门猛的被人推开,周护法提剑冲了进来!我紧张戒备的站起身挡在江辰面前,不知道他又有什么变卦。 此刻,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是幻觉么,我怎么觉得好像听见了师父的声音! 周护法冷笑一声:“救兵来的倒快!” 说话间,剑光一闪,他一个飞身扑了过来。我若闪躲,他的长剑也许会伤到我身后的江辰,电光火石间,我居然横下心来没有闪躲,我赌他不会伤我,因为重山剑谱他还没有到手。 长剑如电,因我纹丝未动而轻轻松松架在我的颈上。 江辰震怒:“你很清楚她是谁,竟然以下犯上!” “跟我走!”说罢,他搂着我的胳膊,长剑胁着我从窗户跳了出去。我听见江辰在屋里急呼了一声小末。 楼阁外的如茵草地上,我看见青夫人和一个男子疾步朝挽笑阁而来,那男子身材高挑,一脸急色,竟然真的是师父! 我惊喜交加,大喊了一声:“师父!” 颈下的长剑一顶,一股刺疼传来,我似乎感觉到一种粘稠粘在了剑上。 “小末!” 师父喊了一声,立刻顿住了脚步,蹙眉紧盯着我颈下的长剑。 青夫人喝道:“周护法,见到石掌门如同见到宫主,你还不过来见礼,快放开云姑娘!” 我惊呆了,这青夫人怎么态度大变?她说的那句话好生奇怪,见到师父如同见到金波宫宫主?这是怎么回事? 周护法哼了一声,胁迫着我疾退了数步,朝挽笑阁的后山而去。此刻夕阳漫天,海水似被染了颜色一般。 师父和青夫人率领众人疾步跟来,虽然我脖子上的长剑一指未离,但是见到师父,我不再害怕,因为我看见青夫人对师父恭敬有加,那么江辰的毒,应该没事了。想到此,我才猛然发觉自己竟然挂念着他,胜过自己的安危。 周护法冷笑道:“别跟过来,若想来收尸,便跟紧些!” 师父的脚步放缓了,我清晰的看见了他头上的冷汗。 青夫人怒道:“周护法,你好大的胆子,宫主的吩咐你竟敢不从,石掌门让你放了云姑娘,你若是再不听从吩咐,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师父道:“你到底想怎样?只要放了她,说出来我全答应你!” “我不想怎么,只想带她离开这里,你们不许跟来。” 他手下的剑又深了一分,我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师父一脸的焦虑担忧,俊美的面容显得有点憔悴。 “你带她去哪里?” “我带她去哪里,自然不用你管,等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就放了她。” 我明白过来,他此刻怕是已存了鱼死网破之心,打算反出金波宫,而我,就是他的令牌和挡箭牌。看来,我此刻不会有什么危险,倒是江辰,每拖一分便多一份痛楚。 “师父,你不用管我,江辰中了毒,师父你快些让青夫人给他解毒。” “小末!” “他不会杀我,师父你快些去啊。” 师父回头对青夫人道:“青瑶,江辰中了什么毒,你知道么?快去给他解药。” 青夫人迟疑了一下,又对身后人吩咐道:“一切听从石掌门吩咐,周护法只要离开流金岛半步便不再是金波宫的人,下手不必客气!”说着,她疾步进了挽笑阁,我暗舒一口气,终于放心。 周护法胁迫着我朝海边儿而去,师父在后面紧跟,却又不敢跟的太近。 海边一处礁石下,拴了一条小船。周护法将我推了上去。 我心里暗急,不知道他是要出海,还是要往渔村而去。这一上船,师父怕是一时半刻跟不过来了。 师父突然喊道:“你放了她,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她的东西一直放在我这里。” 师父这么说,无疑是想替下我。我心里似有一股暖流在缓缓涌动。 周护法一怔,低喝道:“他说的是真的?” 我低声道:“是,我的东西都让师父保管着,那剑谱我也交给了师父。” 此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师父配合,趁着他分神或是分心之际,从他剑下逃脱。 他沉默不语,似是在考虑。 “你放了她,我替她随你去取。” 师父慢慢走过来,将手里的长剑也掷在了地上。周护法并没有出言阻止他一步步上前,我知道,他此刻正在掂量,是拿我做人质好,还是拿师父做人质好。 我暗自做好准备,只等师父近前,他一出手,我就会看准时机逃脱。 突然,周护法大喝一声:“再向前一步,我就动手了!” 师父顿足不敢再前一步,局势再次僵持。 突然间,一阵奇怪的风声从耳后传来,似是秋风乍起时,卷起了无数落叶,的那种声音,似是某种暗器。 我无法回头,而周护法却不由自主的回头去看,就在这电光一闪的瞬息之间,一柄长剑从天而降般挑开了我颈下的长剑,随即,一个高挑的人影,站在我的面前。我微微眯眼,惊如幻梦。 “小末,你没事吧?” 挑开周护法长剑的人,竟然是云洲! 夕阳如醉,他的肩头如披满了霞光,一圈迷蒙的光影中,那么的不真实。 33、英雄救美,醋海翻腾 云洲总是在我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 一抹意想不到的惊喜之后是无尽的怅然和遗憾。 剑眉星目依旧是往日模样,眼神却与往日不同。那里面有什么我不敢细究, 心慌意乱的移开了目光。当一个人,你心心念念倾慕了许久, 却突然得知他可能是自己的哥哥,这种奇怪而荒谬的感觉,无法言说。 我默默垂下眼帘,入眼就是周护法扑在离我两步开外的地上。他的后背中了一种极其奇怪的兵器,半圆形带着尖利的锯齿,锋利无比,刃上还挂着血肉。鲜血不断涌出, 已经染红了他整个后背, 我心里一阵翻涌,不敢再看。 师父和青夫人疾步走了过来。 青夫人冷冷道:“没想到,他竟然敢背叛金波宫。” 说着,她弯腰揭下了周护法面上的面具。 她猛然一怔, 惊异的“啊”了一声, 随即抬头对师父道:“他不是周护法,是周护法的儿子周益聪!” 我惊讶不已,这岛上,慕容宫主是假的,周护法也是假的,母亲难道就真的将这里弃之任之? 师父惊道:“他为何要冒充自己的父亲,那周护法呢?” 青夫人摇头:“不知道。三年前, 周护法突然戴上面具,说是自己炼毒的时候,不小心毁了面容。因为他的身形声音都没有改变,岛上又没有外人来,所以我们并没有疑心。” 师父道:“他中了这个暗器,可还有救?” 青夫人道:“这暗器叫有来无回,慕容老宫主独创的,上面也粹了毒。我见他背叛金波宫,所以下手并没有留有余地,用了十成功力。他伤成这样,怕是回天无力了。” 师父叹了口气:“为了一样东西送命,实在可惜。” 说着,他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逍遥门的玉筱丹放进了周益聪的口中,然后又点了他的几处穴道。 片刻之后,周益聪眼皮轻轻动了动,师父忙扶着他的肩头,问道: “你父亲呢?” 周益聪的面色冷如霜雪,呈一片死灰之色。他挣扎着睁开了眼帘,目光涣散。 突然,他眼睛一亮凝于我的身上,一伸手握住了我的脚腕。 事发突然我毫无防备,他的力道大的惊人,我被他猛的一扯,身子往前一倾险些扑到他的身上。云洲伸手扶住了我,师父一掌切向周益聪的手腕,他却死命的握着我的脚踝,似用尽了余生之力。 他死死的望着我,唇角微启嗫嚅道:“梅、梅朵。” 逍遥门最最珍贵的玉筱丹只换来周益聪的三个字。 他虽然气绝身亡,但一双血红的眼睛仍旧紧紧的瞪着我,手指依然倔强的死抓着我的脚踝,我看着那银钩一般的手指和那血丝密布的一双眼眸,心魂都被惊走了,浑身直冒冷气。 师父无奈,只好一个个掰开他的手指。我被一个死人这样纠缠着,吓的身子有点发抖。云洲扶着我,我几乎想要全部都靠在他的胳膊上,吸取温暖以驱走这种可怕的阴森寒冷。 “师父!” 是江辰的声音。我回眸看去,只见他从挽笑阁走了下来,步子略有点虚飘。他看看我,而后目光挪到了云洲的身上,对他笑了笑:“没想到云师兄也来了。” 云洲回他一笑:“吃了解药就没事了吧?” “吃了解药就不痛了,方才的情形我在上面都看见了,急的快要疯掉,却提不起一丝力气,幸好青夫人及时出手。” 我软软的唤了一声“江辰”,想说什么居然没有力气,刀剑抵在脖子上都没有刚才被周益聪抓住脚踝那么可怕。 江辰将我搂过来,低声道:“小末,你总算安然无恙。” 我低声道:“幸好,你也安然无恙。” 青夫人道:“石掌门,天色已晚,在岛上暂住一晚,明日再启程回去吧。” 师父略一思忖道:“也好。云洲,你去将几位师叔叫来。” “是。” 云洲提剑朝着金波宫前殿而去。 江辰问道:“师父,师叔们也来了?” 师父默默点了点头,半晌才看着我,低声道:“我以为,来金波宫会有一场恶战,所以将师叔们也一起叫来,兵分几路上岛。没想到,上岛之后遇见青瑶,她说,你母亲吩咐过,见到我如同见到他,谁都不许抗命,否则就是背叛金波宫。” 我惊呆了,母亲竟有这样的命令,而奇怪的是,师父他竟然不知道?那么,他和我母亲,究竟有着怎样的交情? 青夫人道:“宫主离开之后,将岛上的事务交给周护法主持,我们都要听命于他。但她又交代说,若是遇见逍遥门的石掌门,便是如同见到她,所有人都听从石掌门吩咐,连周护法也不得除外。” 师父问道:“青瑶,周护法如今也不知道在那里?” 青夫人道:“依我看,他很可能三年前已经去世,周益聪贪恋金波宫的护法位置,所以冒名顶替,行使护法之权,好统领金波宫。” 师父黯然问道:“宫主,她,没有回来过么?” “回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匆匆来去。最近一次,也是四年前了。” 师父默然不语。半晌道:“她若是再回来,你告诉她,我,想见她一面。” “是,石掌门。” 师父默默提剑朝海边走去,海风卷起他的衣衫袍角,翩飞如云卷云舒,他背对着我,遥望着海天一色间的残阳,高挑的身影清隽孤绝,我看着他消瘦落寞的背影,感觉他似有满怀的心事,说不出的悲伤和失意。 不大工夫,只见几位师叔和云洲快步而来。七师叔大老远就叫道:“石师兄,怎么没见你放信号?” 师父回头缓缓道:“我上岸之后遇见青瑶,她说,慕容宫主吩咐过,只要遇见我,便如同遇见她,金波宫任何人不得违抗我的指令。” 七师父一拍大腿:“嘿,你早说啊,弄得我们倾巢出动,如临大敌,原来事情如此简单。得,就当是我们出海旅行一趟吧。” 师父黯然低头,喃喃低语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 我总觉得今日的师父和平时大不一样,我很想上前问一问他,可是又觉得以他的性子,恐怕未必肯告诉我。 青夫人道:“几位请到前面歇息,我即刻让人安排饭菜。” 师父挤出一丝笑:“多谢费心。”然后和师叔一起跟着青夫人朝前殿走去。 我正欲跟上,江辰一拉扯住了我的胳膊。 “怎么了?” 他也不说话,也不迈步,看看我,哼了一声。 我有点莫名其妙,怔怔的看着他,不解何意。 他看着我,薄唇抿成一线,唇角带着清傲之气,而眼角微微上挑,莫名带着一抹桃花色,似嗔非嗔的先横我一眼,又低哼一声。 我惊诧不已,这,这分明是女孩子置气撒娇的模样,他居然也能做的出来!我暗自佩服,但又不得不说,他这微嗔赌气的模样,还真是说不出的风流好看,简直是,别有风韵。 我又好气又好笑,摔了摔手:“莫名其妙,不理你。” 他使劲握着我的手,发狠道:“小末,刚才我看见,你靠在云洲怀里了。” 我脸上一热,忙小声道:“不是!是,是靠在他的胳膊上,因为那周益聪抓着我的脚踝,我站立不稳,又,又怕的要命。” 他又哼了一声,眼神越发的幽怨气恼。 我想笑又觉得决不能笑,不然就显得我不在意他的感受,只怕他越发的生气了,算了,我哄哄他就是。 “江辰,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没想到他为这个生气,好奇怪,以前他送我去见云洲,还自夸自己度量大,敢情都是硬撑着充胖子啊?唉,这男人心,才是海底针。 他不说话,光哼。 我实在忍不住了,酸着牙帮子道:“江辰,这,这你也能吃醋啊,真是小心眼。” 他转过头来,瞪着眼道:“我生气是因为,你是我的老婆,本该是我英雄救美的,让云洲给捷足先登了。我,我气我自己还不行啊?” 我扑哧笑出声来,他这模样,实是可爱。 “笑,让你笑!” 他突然一伸胳膊搂住我的肩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我的唇就被堵住了…… 眼前的夕阳余晖好像突然一下子被挡了去,夜幕似一刻间落下,周遭静悄悄的,清晰的听见他的呼吸。海风轻缓,慢的有一下没一下,涛声也渐渐淡去,远的不知在那里。我闭上眼睛,崩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尘埃落定般恢复了平静。 嗯,他这么快就有精力来非礼我,看来的确已经安然无恙,算了,就不反抗了吧…… 34、前尘往事,却上心头 青夫人将我们安置在金波宫偏殿后的客房中, 然后又领着师父到了另一间房前,说道:“这是宫主交代的, 若是石掌门有朝一日前来,便在此歇息。” 师父的手放在房门上, 一副似想推开又怕推开的模样,我心里暗暗纳罕,这个房间专为他准备,里面是怎样的回忆?师父是怕惊了那回忆,还是怕勾起那回忆? 他一副近乡情怯的犹豫,到底还是缓缓放下了手,低头叹了口气道:“先吃饭吧。” 很快青夫人安排了丰盛的饭菜, 宴上所用杯盘筷子, 都是银质,青夫人亲自陪坐用餐,用意不言而喻。 云洲坐在我的正对面,每一次无意间抬眼, 都能接上他的目光, 我心乱而慌张,只好装作很饿的样子,闷头吃饭。而江辰,已经生龙活虎,正与师叔们讲述我们上岛之后的遭遇。 只听他绘声绘色道:“各位师叔,我今日在金波宫可吃到了天上人间都少有的美味,一道菜叫飞黄腾达, 另一道菜叫勇冠三军。啧啧,真是好吃的让人欲、仙欲死!” 我一想到那两道菜,口中的一口馒头真是吞的万分艰难,卡在那里死活咽不下去,无奈,我梗着脖子吞了三口茶水,一狠心冲了下去。 几位师叔估计忙着赶路来救我们,一路上清汤寡水的,一听这个,纷纷馋的直流口水,争先恐后的问:“什么菜,怎么做的?” 江辰嘿嘿笑道:“回头,我给师叔们做这两道菜。保准让你们一吃就永世忘不了。” 青夫人面色尴尬,低声道:“那是周益聪吩咐的。” 七师叔道:“好好。江辰你小子可别忘了!” 江辰贼笑着猛点头,又对我挑眉笑了笑,顺便抛了一个眼神过来,疑似媚眼。 师叔们高高兴兴的,师父却郁郁寡欢,稍稍用了些米饭,便先离席进了房间。 七师叔扭头看了看,奇道:“怎么回事,小末和江辰好好的回来了,师兄这是生哪门子气啊,怎么饭都没吃完就闷在房里不出来?” 我也很纳闷师父的举止,莫不是他恼我私自来到金波岛?一想到我让师父操心费神长途跋涉,我心生内疚,饭也吃不下去了,轻轻来到师父房门前,敲了敲门,低声道:“师父,是我。” “进来。” 我推开房门,惊呆了! 这间房间,只有蓝白两色,干净素洁,如海天之色。风格布局和师父在逍遥门的房间,极像!最最奇特的是,屋子正中居然有一座半人高的石山!山石秀雅清奇,石下青苔茵茵,流水潺潺,房间陡然有了悠然世外的情致。 师父负手站在石山前,定如磐石。半月不见,他好像消瘦了些,背影更显得清高飘逸。 我慢慢走过去,低声道:“师父,对不起,我一时鲁莽,让师父师叔们担心了。” “我并没怪你。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想来见见母亲,并没有过错。”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暗哑,有点无精打采,意兴阑珊。 原来师父并不怪我,我舒了口气道:“师父,我还是想的太简单了,总想着眼见为实,结果,我见到一个慕容宫主,却是假的。” 师父猛一回头:“你见到了谁?”我赫然发现,师父的眼圈好像有点泛红。 “她自称是慕容宫主,可是江辰却说她是假冒的。” 师父上前一步,匆匆问道:“她,她长的什么模样?” “她蒙着面纱,个子极高。” “个子极高?那,不是她。”师父的声音低了下来,失望的显而易见。 我轻声问道:“师父,你见过她,她什么模样?” 师父转过身去,手指轻轻抚上石山上的青苔,温柔的似是抚摸着一个人的肌肤。半晌,他才恍恍惚惚道:“她的模样,很好很好,你长的有几分像她,眼睛特别像。” 我惴惴的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江湖上的那些说法,是真的么?” 师父背对着我,沉默着,良久才道:“她唯一的不好,就是生为慕容筹的女儿。有些说法,都是以讹传讹,凭空臆断。” “师父你是说,她是好人?” “她在我心里是极好的,世间所有人都说她不好,我也会说她好。”师父的这句话,说的极轻极慢,可是我竟听出了一丝哽咽,是我的错觉么? 我心里的好奇和疑惑满满当当的压抑不住,走上前去冲口而出:“师父,你与她,很熟稔么?” 师父低了头,一字一顿道:“是,很熟稔。” 我赫然发现,师父眼中竟有泪光一闪,是我眼花了么?我怔然不知所措,不敢再问下去。 屋子里陷入静默,唯有石山下的流水之声,潺潺涓涓的,象是微风渐起,拂动的风铃,动人心弦的好听。 “她为什么要这样。我若不来,永远都不知道,她曾这样吩咐过。她既然这样,又为何不来找我?”师父看着流水,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酒醉后的酣语,语气悲伤,让人,不忍。 我不知道他的痛苦因何而起,更不知道从何安慰。涓涓的流水声将这份黯然的感伤渲染的缠绵绮丽。我隐隐感觉到,他和我母亲,绝不是朋友那样简单,可是,我又不敢多做猜想,因为师父在我心里,高洁超脱,似乎从来不染儿女私情。 半晌,我才讪讪低语道:“她很信任你,所以才将我托付给你是吗?她知道你认得她的笔迹,所以她知道你会好好抚养我,是吗?” “是……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找她,我曾在你生日之时,守候在山门处,可是她从不露面,或是让人送来东西,或是换种方式换个地方,我一直没能见到她,后来,我想,她是恨了我,不想见我。” 师父语气中的伤痛越来越浓,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他一向都淡泊从容,平和温柔。逍遥门的大小事务,他举重若轻,信手拈来。似乎天大的事,都是淡淡的挥一挥手便拂袖化解,我爱极了这份从容淡定,似水流年若都是如此这般,该是何等的逍遥快乐。 我想,一开始我就倾慕云洲,也一定是受了他的影响,江辰似是浓墨重彩的工笔牡丹,而他和云洲,就如那轻描淡画的水墨兰,人间有味是清欢,懵懵懂懂的我,莫名喜欢上了这一味。 师父转身过来,缓缓坐在石山旁的一张藤椅上,藤椅轻轻“吱呀”了一声,师父唇边漾起一丝苦笑:“她总是让我猜,可惜,我这么笨,又岂能明白她的玲珑心事。” 我觉得师父虽然强笑,可是神态间似乎快要崩溃了,他的伤痛到底因为什么?我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莫非他喜欢我娘? 身为晚辈,直问这个问题,对师父,对母亲都很不尊敬,我终究是不敢妄加猜测,很快将这个年头抹了去。 “师父,我这次去归云山庄,无意中发现江家的一个店铺里的衣服,和我的衣服上都有同样的一个标记。我去问戚夫人,她却说那包袱是她送的,我觉得不大可能,因为若是她送的,里面的金锁和那本剑谱,说不通。” 师父眉头一扬:“是什么样的标记?那里来的?” “衣服领口都有同样的一朵祥云图案,那间铺子是江家开的。” 师父突然面色激动站起身来:“真的?” “是。” “那她,定是隐居在归云山庄!” “真的么?” 师父瞬间似乎又有了生气,容颜焕发,眉宇飞扬。 我也被他的神色挑动起来,激动万分。 师父道:“戚夫人必定知情,所以,你去问她的时候,她将事情揽了过去,但她肯定不知今年你的及笄礼物中,那衣服里另有乾坤,藏有剑谱。” 的确如此,母亲必定和戚夫人有联系,不然戚夫人为何无故将送生日礼物的事揽了去?想必是她不想暴露母亲的踪迹,也不让我再追问下去,所以那般敷衍了我。 师父揉着眉头:“此事你先别声张,让我想想,用什么法子找出她。” 我连忙点头,恨不得立刻回到归云山庄,和师父一起刨地三尺将母亲找出来。 师父的眼眸明亮璀璨,也许是太激动了,站那半天眉头都揉红了都没拿出个方案来。 我等得急了,问道:“师父,你真的认为母亲很关爱我?” “这是,自然。不然胡乱将你送人便是,为何要送到我的门前?又为何每年都送了礼物来,那重山剑谱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至宝,她毫不吝啬就送了你,这份关爱难道你还没觉得?” “那,我有个主意。师父若是认为母亲就隐居在归云山庄,那我就随江辰回去,等到了江家,就对外放出风声,说我在金波宫中了剧毒,性命攸关之际,母亲若是真的关心我,必定会来看我,给我送解药,师父你隐藏在暗处,守株待兔。” 师父喜上眉梢:“这个主意,甚好,小末,你果然比我聪明。” 我暗暗汗颜,但愿这个主意不馊。 我从师父的房间出来,发现师叔们都回房休息去了。我绕到回廊下,坐在台阶上,心里描画着母亲的模样,猜测她和师父的过往。突然,我想起云知是的一句话,他说云知非和师父闯金波宫被困,后来被我母亲私自放了。看来,母亲和师父之间定有故事,而那故事,必定是黯然销魂。 我轻轻叹了口气,情最伤人。师父那样淡定从容的性子,今日听到母亲留下的一道指令,看到母亲布置的一个房间,立刻全然乱了阵脚。 “小末。” 这一声轻唤,悠远的似从天际而来,干干净净的嗓音,一如山间的溪流,晨起的山风。瞬间风乍起,拂起一池涟漪,我不由自主的回头,心跳的很快。 云洲站在我的身后,似是等了我许久,又似是无意中刚来到这里。 夜晚的海上起了薄薄的雾,回廊下的灯被海风吹的晃晃悠悠,忽明忽暗的光雾蒙蒙的带着一股水汽,投射在他的面容上,恍恍惚惚的人也如在梦里一般,清逸悠远。 见到他,我心里也像是哽着一团雾蒙蒙的酸涩,无从排解。 我努力将语气压抑的平静无波:“你怎么来了?我以为,你随着云大人回了福建。” 他上前两步,站在我的近前,缓缓道:“小末,那晚,是我约你去起月楼。” 我讶然:“是你!” 35、翻云覆雨,等闲变故 我惊讶的看着他, 既然是他约我去起月楼,那为何我见到的却是他的父亲? 灯光闪烁, 他的眼眸里也明明闪闪着一族火苗样的亮光,“我是个不善于言辞的人, 有些话在心里百转千回,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当我感觉到自己对你的那种感情,想对你说的时候,你却叫我哥哥……你不知道,你每叫一次,我心里便凉一分。那些想说的话,又渐渐被你堵了回去。你在江辰面前收放自如, 洒脱快活。而和我在一起, 却很局促刻板。我想,你是把我当哥哥吧……于是,那些话,我再也说不出口。” 我听到这里, 心里酸涩难当。当时的我, 觉得他那样高不可攀,只觉得能叫他一声哥哥,已经是我能接近他的极限。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江辰,可是你突然却告诉师父,你想嫁的人是我。你不知道我那日的狂喜……我很少喝酒,那一天却忍不住,自斟自饮。可是, 那快活只是短短的一瞬,你特意又跑了来,告诉我,你只是和我开个玩笑。” 他的声音黯然低了下来。我心里沉甸甸的好似压了一块铅块,一直往下坠着、坠着,没有尽头。 “再后来,你热心的给我做媒,而江辰又和你定了婚约,我心里的失意和难受……,我只有离你远远的,我怕自己失去理智。” 我神思恍惚,沉浸在他的叙述里,一幕幕的过往在心底徐徐展开,有多少的倾慕,就有多少的患得患失,有多少试探,接踵而来就有多少的误会。无缘,想必就是如此,不论如何的向往,终会让你错过。 “我心灰意冷的离开,却又在端午节遇见你,你对我说,既是喜欢的东西,为何要送人?直到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你的心思……” 我心里幽叹,我又何尝不是,直到见到相思匕首,才明白他的心思。 “赐婚不成,我打定主意,便是皇帝不允,我也不会放弃。我约你去起月楼,便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他顿了顿道:“可是,父亲却将我锁在房里去见了你,我后来破窗赶去,恰好听见了父亲的话。” 他顿了顿,“我满怀希翼而去,却听见了父亲的那一番话。当时我的震惊与你一样,甚至更甚,转瞬从希望的极致,跌落到绝望的最极致,这便是我那一日,那一夜的感触,时至今日,仍旧清清楚楚记得,永生难忘。” “我不信,回到家中再次追问父亲。父亲亲口告诉我,当年的确是慕容俏亲口告诉他,她怀了我二叔的遗腹子。所以,父亲让她离去,从此不再为难她。” 我的眼眶又酸又涨,却强忍着不想让眼泪掉下来。原来他都知道了一切。我还以为,痛苦的只有我自己。我和他,只能是这样的结局,注定有缘无分,今生只是兄妹。 他的声音低沉婉转,慢捻轻拢,淡淡袅袅的拨人心弦,海风吹拂着他的衣角和我的衣角,飘飞的象是一对海鸟,可是却不能比翼。 “那时,我眼睁睁看着你随江辰而去,无法挽留……那夜,我醉的一塌糊涂。” “我恍恍惚惚的过了几天,心里想着,这一次真的放手,不再见你。就让时间慢慢磨平心里那些不曾说出来,也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的话。等他年再见,也许那时,能坦然面对你和江辰,能笑着叫你一声妹妹。” 我的眼泪再也忍耐不住,悄然滑落,脸颊上湿润的两行,被海风吹着,僵僵的肌肤,紧绷着难受之极。 他长叹了一口气,“然而,有天我突然接到一份奇怪的信函。信里只有一句话,说你并不是我二叔的女儿,你的父亲,就是师父。” 我猛然一惊,情不自禁侧头看着云洲。这是谁送来的信函?竟然说我是师父的女儿,真的么?可是,从师父的言谈之中,我能感觉到母亲并不是水性杨花之人,我私心里也不愿意她这样,而她也亲口对云知是承认我是云知非的遗腹子,她身为女子,岂会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所以,我几乎已经肯定自己就是云知非的女儿,若我不是仇人之女,她又如何忍心生下就将我弃在师父跟前? “我当时,拿着那份信函,真是悲喜交集。半信半疑之际,我心里仍旧有着一丝幻想,这信里说的是真的,我无法查访写信之人是谁,于是我又折回到逍遥门去找师父问个究竟,可是,我在山下碰见师父和众位师叔,知道你和江辰来了金波宫。我就随同师父来了这里,我也想在这里能见到慕容宫主,我想亲口问问她,你我究竟是不是兄妹,没有得到她的一句肯定,我,我不会死心。” 我扭过头去,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和神情。认识他几年来,这是他对我说过的最长的一次话,那样的认真,一字一顿般的娓娓道来。怪不得他来了这里,怪不得他有些憔悴,原来他一切都知道了。 他为了这一点点渺茫的希望,为了一份莫名其妙的信函,千里而来,不肯放弃。我除了难过除了感动,更多的是无奈和认命。就算我不是他的妹妹。以我母亲和云家的恩怨,我和他,也再无可能,我若嫁他,云知是决不肯答应,也无异重重伤了母亲。 水声澹澹,海波一浪一浪冲着礁石,如起伏的心事。我缓缓站起身,遥看着天际朦胧高远的一轮清月,心里十分清醒,我与他的结局只能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云洲牢牢的看着我,“小末,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什么呢?再多的言语都是空乏,改变不了什么,徒增无望。许多一直盼望着能有机会表明心意的话语,从此只能变成无法开口的隐秘,永远埋在心底。 “云师兄,我,我和江辰的婚期定在中秋节,你若有空,来归云山庄。” 这一句话,我费尽了所有的力气,仿佛自己脱离了躯体,站在高处看着这个自己正在手起刀落,想将过往一刀割断! 可是,我明明听见了身体里淅淅沥沥的一种声音,那是什么?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他似乎没有呼吸一般,我硬着心肠径直从他身边匆匆而过。我不敢回头。让他死心吧,放掉儿女情长,带着父辈的期望,家族的荣耀,海阔天空任意高飞。 转过回廊时,我终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后是宽广无垠的海,黑沉沉如一帘巨大的帷幕,虽然有明月当头,虽有清辉万里,终归拨不明那巨大的一帷浓黑。 我看着那个遗世独立般的身影,隐痛汹涌而来,云洲,我除了让你死心,还能怎样? 那天晚上,我睡的极不安稳,恍恍惚惚中似是听见了一声叹息。 第二天早上,我在枕边发现一份信。 我轻轻打开,信上只有一句诗:郴江本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这首秦观的词,我极是喜欢,但这最末的两句,我不甚明白,曾拿去向他讨教。他当时轻轻笑了笑,答曰,此句诗历来文人有多种解读,看当时的心境各有体会,我觉得意会就好,硬要解释出什么意思,那意境便轻了,白了,无味了。 当时我看着他云清风淡的神仙姿容,暗自羞惭自己愚钝,何时才能与他心有灵犀呢? 而此刻,我懂了,这最后的两句,我从此不会再去问人。 我走出屋子,慢慢来到海边,初生的朝阳被万里海面烘托,气势勃然,霞光万丈。海水澹澹,潮来潮往,在它面前,什么是天长地久,什么是弹指一瞬呢? 我长长叹了口气,将信折成一只小船,轻轻放在了水中。 那些年少的心事,美丽如梦幻,晶莹如露珠,禁不住天意的翻云覆雨,等闲变故,渐行渐远,应作如是观。 36、惨遭调戏 回程的路上少了一人, 云洲凌晨便离开了,听师父说, 他先回了京城。他已经官封中郎将,告一个月的假并不容易, 需快马加鞭赶回去。 我默默低头,心里木木涨涨的,已经辨不明是不是疼,不过短短两月的时间,我和他之间像是被一根皮筋拉扯着,忽远忽近,忽近忽远, 力尽之时, 终会彻底崩断,再无牵连。 我有点茫然失神,默默跟在师父身后,突然, 我的手被握住了, 我心里一跳,回看却是江辰。 他脉脉的看着我,“小末,我们回去吧。” 我点点头:“我,想回归云山庄。” “我说的就是归云山庄啊,以后那里就是你的家。”他笑的眼睛眯成一道缝了,嘿嘿道:“小末, 你是不是也等急了,唉,明天要是中秋节就好了。” 我脸上一热,他也太不含蓄了。 我们随着师父师叔们一起回到逍遥门。师父顾不得休息,立刻要随我和江辰直往归云山庄。我感觉到师父想找到我母亲的心情比我更为急切。 江辰好奇的问我道:“师父为何这么早就去?离中秋节,还有许久呢。” 我和师父的计划一直没有告诉他,怕戚夫人知道之后传到我母亲耳中,母亲便不肯前来。所以我也不能告诉他师父为何急着随我们前去归云山庄。 我只好低声道:“啊,可能是想见见你母亲,商议一下婚事吧。” 江辰酸溜溜道:“师父对你可真好,同是徒弟,他一向偏心眼,对我可没这么上心过。” 我信口就道:“那是因为你心眼太多,用不着师父对你上心。” “你说我心眼多?”江辰瞪着眼睛,眼看又有气的硬邦邦的趋势,我连忙摸摸脸颊低头就走。 师父对我的确是特别的关爱,我在他的弟子里功夫最菜,但却是他最疼爱的。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云洲收到的那封信,到底是不是空穴来风?可是,我不想去猜测上辈的这些事,对母亲似乎太不敬了。等见到母亲,她自然会告诉我,谁才是我的父亲。 小荷包这一次也随着我一起前往,路上一直小声的嘀嘀咕咕,说自打我穿了夏装之后,姑爷的眼光跟小火炉子似的。我顿时无语,我怎么没发现?小丫头真是人小鬼大。 一天一夜的水路到了京城,下了船坐上轿子,路过一衣不舍的时候,师父突然对江辰道:“听说这是你家的铺子,我想进去看一看。” 江辰道:“好啊,师父请。” 我们四人下了轿子,走进店里。正值夏初,店里各种丝绢绸缎都呈现一片清爽盈人的颜色,有几位年轻的妇人正在店里挑选。 顾嫂见到我们,猛然一怔,而后笑着迎上来:“少爷,少夫人来了。” 江辰对她点点头,对师父道:“师父,你随意看,有喜欢的挑几件吧。你十几年都穿着这逍遥门的白袍子,也该换两件衣服,让我和小末新鲜新鲜。” 师父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目光立刻投到了店铺里的衣服上,我知道他是想找出点线索来。 一旁的顾嫂直勾勾的看着师父,声音有点激动:“哎呦,这位是少爷的师父啊!怎么这样年轻?真是仪表出众,玉树临风啊!” 师父的脸,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红了。 顾嫂又凑上去问:“师父贵庚啊?可有家室?” 师父哼唧道:“啊,没。” 说着,赶紧和顾嫂错开几步,低头去翻布料,脸色红的跟煮熟了的虾子一般。 我暗自想笑,江辰已经忍不住,笑肩膀直抖。 顾嫂不依不饶的热心跟过去:“师父喜欢蓝色的?嗯,师父皮肤白,穿蓝色最好看,更显得年轻英俊。”说着,她伸手也去摸师父手下的布料。她的手指和师父的手指,近在咫尺,我略有点忧虑,又有点期待,嗯,她会不会一不小心摸到师父的手呢? 师父匆匆放下布料,红着脸仓惶逃出一衣不舍,我跟在他后面拼命忍笑,憋的肚子痛。 江辰嘿嘿笑着对顾嫂道:“你看,你将我师父都吓走了。” 顾嫂瞪着眼道:“少爷,我没说什么啊!我只是给他推荐衣料而已。” 江辰笑着出了店,对师父道:“顾嫂她做生意十几年了,见到人都这样热情。师父你别怕。” “谁,谁说我怕了。”师父一脸的红晕还没消掉,被江辰这么一说,越发的浓了。 江辰笑的直抖:“你不怕,那你跑什么呀?” “我,我肚子饿了。” “不是吃过了早饭么?” 师父咳嗽了两声,“中午饭还没吃呢。” 我憋的内伤,师父他真是太可爱了,见个女人都这样羞怯,唉,我何时才能有个师娘呢? 回到归云山庄,戚夫人见到师父十分惊讶,一双明眸亮亮的透着喜色。 “哎呀,石景你怎么来了。” “嫂子!”师父彬彬有礼的对着戚夫人施礼。我一愣,反应过来,江瑞阳原是师父的师兄,师父的确该叫戚夫人嫂子呢。 戚夫人一脸欣喜,笑道:“辰儿真是的,也不提前给个信儿,我好让人好好准备饭菜。” 师父微笑着,“嫂子不用客气。我来的仓促,主要是这两个孩子,居然偷着跑到金波岛,幸好我及时发现,尾随而去。我不放心,便一路护送他们回来。” 戚夫人脸色一变:“什么!” 江辰嘿嘿笑道:“是我要去的。” 戚夫人气道:“辰儿,你真是胡闹!” 江辰笑嘻嘻道:“唉,母亲,小末即将嫁为人妇,去告诉她母亲一声难道不应该么?” 我心里暗暗感动,江辰他把什么都揽了过去。若是戚夫人知道去金波宫是我的主意,而江辰在流金岛上险些送命,只怕会怨死我的,我暗暗羞惭,还好,看来江辰深谙婆媳相处之道,知道在中间和稀泥护着我。 “她…..”戚夫人似是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狠狠瞪了江辰一眼。然后对师父道:“石景,婚期定在中秋节,你看如何?” “甚好。”师父貌似有点心不在焉的模样,从进了归云山庄他就有点紧张,东张西望的全然没有往日的淡定从容模样。我不由好笑,就算母亲混在下人里面,你明她暗,师父你这样瞪着眼睛找,能找的出来? 戚夫人吩咐下人张罗上茶,备饭。热茶很快奉上,按照我和师父商议的计划,喝了半杯茶后,我突然“哎呦”一声,捂住了肚子。 江辰和戚夫人齐齐问道:“怎么了?” 师父也连忙问道:“那里不舒服?” “我肚子痛。” 话音刚落,江辰已经蹲在了我的面前。 我头一回弄虚作假当众演戏,实在是心虚气短很不自信,生怕被戚夫人看出端倪,拼命低着头,恨不得捂着脸不叫她和江辰看我才好,偏生江辰还捧着我的脸颊,紧张的看着我,一叠声的问:“怎么个疼法?” 我低声哼哼道:“这些日子肚子一直有点疼,我以为是吹了海风着了凉,可是刚才那一下,疼的好猛,似是被人扯了一把肠子,又像是被虫子撕咬着。” 江辰面色一白:“这种痛法,不像是受了凉。” 师父道:“是,是从金波宫出来就开始的么?” 此话一出,江辰面色突变,急问:“你,你不是什么都没吃么?” 我闷声道:“我,我去周护法的房间,喝了一杯茶。” 江辰倒吸了一口气,面色发白:“小末,你!”他像是想要责备,又不舍得责备的样子,眉心纠成一个川字。 看着他这幅模样,我头上的虚汗都出来了,江辰抚着我的额头,急道:“很疼么?” 我羞愧的不敢看他,这汗,不是疼出来的,是心虚虚出来的。 戏演到这里,不能半途而废,我只好满怀内疚的继续胡说,“我想他既然知道我是谁,你又已经中了毒,他想必不会再来害我,我看他也喝了,于是也没戒备。” 师父道:“金波宫一向下毒神出鬼没。”余下的话他还没说出口,江辰已经急道:“师父,小末这情形怕是中了毒。” 师父道:“金波宫的毒药向来都是上任宫主自己琢磨出来的,解药也只有金波宫才有。小末要真是中了毒,我们只有再去一趟流金岛找那青瑶才行,不过这一来一回又要许多时日,小末……” 江辰对戚夫人道:“我看这样,小末不宜再来回奔波,她留在家里,我和师父去请青夫人过来。” 师父略一犹豫道:“嗯,这样也好,但万一毒提前发作呢?” 江辰一怔:“那还是让小末同去为好,是不是中毒总要让青夫人检查一下才安心。” 江辰的体贴和焦虑让我一边感动一边汗颜。我偷偷留意了一下戚夫人,她虽然面有忧色,却未发一言,似若有所思的样子,我越发肯定,她必定和母亲暗中有联系。此刻想必正在考虑如何让母亲前来。 果然,戚夫人道:“小末你先回房休息,我认识一个人,医术高明,我去先请她来一趟,若是她能瞧的好,也不必来回奔波再去金波宫。” 我心里大喜,连声道好。师父也满脸欢愉,和我相视而笑。 江辰将我打横一抱,就往外走。我又羞又急,“快放我下来。”这一院子下人丫鬟,青天白日的游行一圈,抱我回到卧房,成,成何体统? 江辰蹙着眉道:“你肚子不是疼么,别逞强了。”说着,不由分说径直往外走。 我在丫鬟艳羡,下人惊叹的一众目光中,被他抱回了卧房。这下可好,我不光出虚汗,还脸上发烧,全身发烫,倒真像是是病了…… 39、番外石景(四) 被困在石牢里的云知非垂头丧气的拍着石景的肩头, 涩巴巴道:“兄弟,我连累你了。” 石景忙宽慰他, “知非你别这样说,是我愿意跟着来的。” 云知非揉揉脑门:“幸好瑞阳没来, 不然,戚冰珑会恨死我的。” 石景脑子里想起戚冰珑新婚第二天就拧着江瑞阳耳朵的事,心有余悸道:“就是,要是瑞阳也被困在这里,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她一定会把你生着吃了!” 云知非点头:“唉,石景, 你将来可别找那样的婆娘, 长的再好看也不能要,不然像你这样老实的人,就等着被收拾吧。” 石景心里想起了阿俏,她不会的, 她虽然欺负他, 可是却很尊重他,那种欺负,很可爱,很俏皮,让人心尖痒痒。他本来觉得被困在这里无所谓,可是一想到她,顿时觉得很有所谓, 立刻站起身来四处摸索墙壁,想找到机关。 他和云知非武功在逍遥门算是顶尖,可是对机关却是一窍不通,被困在这里已经两天了。 突然,石室的门开了一道缝隙,一点荧光透了进来,阴冷的石室刹那间有了一点温热的味道。 一个身影随着光亮走了进来,是一个蒙面的女子。 “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出去。” 石景愣了一下,这人的声音清亮又稍有点低沉,和阿俏的说话语调有点熟悉,但声音却又不太像。 云知非立刻站起身问道: “姑娘是?” “别罗嗦,想出去就跟我走。” 说罢,她一转身就望石门外走,身子轻盈矫捷。 云知非忙拉着石景跟上。那女子默然不语,快步走在前面。 地牢十分曲折隐秘,石景和云知非被关押的这几天,一直灯火通明,不时有人来巡视,奇怪的是,今夜这里竟然悄然无声,无人看守。 两人跟在那女子身后,在地道里走了许久,上了数十级台阶后,一道石门挡在面前。那女子在墙壁上拨弄了几下,启动了机关,石门徐徐开启。 石景一出地道,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满天星光烘着一轮满月,那夜的月,又圆又大,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海边的岩石下停了一艘小船。那女子疾步走在前面,解了缰绳。 云知非和石景跃上船。女子将船桨往云知非手边一送:“快划。” 云知非乖乖接过船桨,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女子有一股天生让人听命的味道,虽然看着身子单薄柔弱,却行事干脆利落。 夜晚海面上黑沉沉的一片,女子一袭黑衣,抱膝坐在那里一直沉默不语,船离开了流金岛,朝渔村越来越近。 石景无意间一抬眼,看见那女子正凝视着他。他内力很好,夜视之下,只觉得那女子一双眸子和阿俏极像,亮如星子一般。可是,她怎么可能是阿俏?也许是自己太想念她了,他不好意思再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船到了岸边,云知非和石景跳下了船,连声道谢。奇怪的是,那女子却不下来,拿过船桨打算调头回去。 石景忙道:“姑娘,你放了我们,慕容筹知道一定不会放过你,你为何要回去?” 云知非也道:“我师弟说的对,你回去只怕会有危险,还是随着我们离开这里吧。” 那女子许久都没吭声。 石景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突然道:“我无法离开,因为我无处可去。” 石景道:“那你跟我们回逍遥门吧。” 女子断然拒绝:“不!” 石景满怀忧虑:“可是,姑娘,你真的不能回去,慕容筹绝不会放过你的。若是因为我们而连累姑娘,我们,我们如何心安?” 那女子沉默片刻,道:“哦,那好,我以后跟着你,你照顾我一辈子。” 石景一愣:“一辈子?” 女子干脆明说:“你娶了我就是!” 石景吓了一大跳,红着脸忙道:“姑娘,我会照顾你,但是,但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我不能……” 女子哼了一声:“你们男人救了女人,就喜欢让人以身相许,怎么,女子就不可以?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你难道不能以身相许么?” 石景头上冒汗:“我,我有了…..” 那女子逼问道:“你有了什么?有了身孕?” 身孕?石景被调戏的脸色通红,哼哼哧哧道:“我有了喜欢的人,我,我非她不娶。” “哼,我偏偏非你不嫁。” 石景头疼,他终于知道为何江湖人都不愿意与金波宫打交道了,这里面的人,简直蛮不讲理。 就在他这一愣神的功夫,突然肩头一麻,他心里暗叫不妙。怎么也没想到她救了他,反手又来偷袭他。 “哼,反正放了你,慕容宫主也不会放过我,你又不肯为负责我下半辈子,所以,我改主意了,不打算放你了。” 石景很快觉得身子麻了,他慌忙道:“知非快走!” 云知非此刻才发觉不对,正欲上前,突然一阵细小的声音簌簌的朝他面门扑了过来,他慌忙疾退数步,只见那女子身形一动,将石景往船上一放,船又划回去了。 云知非在岸上急的跳脚。黑夜之中,这女子满手暗器,他实在不是对手。而此刻更是眼睁睁看着小船划向海里,他更是束手无策。 他暗暗咬牙,打算先等到天明,再想对策。 石景硬邦邦的躺在船板上,有气无力的想,这姑娘也太善变了吧,转眼从救命恩人变成了偷袭暗算之人。 那女子不疾不徐的划着船,划到一半才对石景道:“你答应娶我,我便给你解毒,送你回去。你快点考虑哦,不然我划回了流金岛,你可就再没机会了。” 石景急道:“我,我实在不能,我已经答应了娶她,不能再娶别人。” 女子轻笑了一声:“哦,这么坚贞?我倒不信呢。”说着,她突然俯下身子,揭开了面纱。 月光呈现出一种迷蒙的清亮,她的面容美丽而妩媚,眼波盈盈,似要滴出水来。 石景眼睁睁看着她低下头,居然,她吻了他一口。 他羞愤欲死,怒道:“你,你要杀便杀,为何要羞辱我?” 女子扑哧一笑:“这,能叫羞辱么?我还是第一回亲吻男人呢,哼,你该得意才是。” 她是第一次亲吻,难道他不是么?哼,居然就这么被她给非礼了,他真是越想越气,却又觉得这女子不像是坏人,只是行为有悖常理而已。按说她如此美貌,又如何愁嫁,为何要讹上自己?再说,云知非样貌堂堂,她为何单单挑上自己,难道自己生就一副受欺负的样子? 女子语气轻快:“你快点想哦,你看,流金岛马上就到了,你现在答应,我还来得及将你送回去呢。” 石景硬气的哼了一声:“我不能答应。” 女子似有些生气,将船桨一扔,瞪着石景:“哦,那是怎样的女子让你如此坚贞不屈?可有我美?” 石景哼了一声,也不看她,将头扭到一边。女子蹲下身子,捏着他的脸蛋,笑道:“一会我给你下些迷药,看你还坚贞不坚贞了。” 石景急了,做梦也想不到会遇见这样的女子,难道她要用强?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眼看流金岛就在眼前,他不管不顾大喊了一声:“你,你敢!” 女子站起身来,叉腰站在船头,咯咯笑道:“天下没有什么我不敢的,只有我不愿意的!” 这语气,真是豪爽痛快,气势干云。石景心里一慌,他觉得,她真的敢! 一想到自己的清白难保,他又气又恼,急怒攻心,血流加快更催发了迷药,竟昏了过去。 女子蹲下身子,手指轻轻抚摸上他的脸颊,温柔的看了他许久,唇角漾起了笑靥:“爹爹说,天底下的男人十个有九个靠不住,你就是那剩下的一个么?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可惜,石景昏了过去,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回答。 她抱着他,轻轻笑着:“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动不动就脸红,老实巴结总被人欺负,可是我,偏生就是喜欢。爹爹他不愿意,你舅舅也不愿意,哼,我偏生要将生米做成熟饭,让他们愿意!” 41、风花雪月 我连连摇头, “这不成,舅公说, 师父年轻的时候曾和峨嵋派的邵女侠定过婚约,后来又悔婚, 弄得峨嵋派险些和逍遥门翻脸。再来一次悔婚,师父的名声可就不好了。万一,万一没引出母亲,师父却在江湖上落了个惯性悔婚,不讲信誉的坏名声,恐怕师父的下半辈子,可真的要独守空闺了。” 江辰挠挠眉梢, 又怯怯的看看我, 哼哼唧唧道:“我还有一个主意,就是,嗯,让师父去一处地方坐坐, 效果也是一样的, 没准更好。” “什么地方?” “嗯,就是秦淮河边的声色场。” 我心里一跳,“那就更不成了,师父光听一听秦淮河三个字,只怕就吓死了。” 江辰眨着眼睛,磕磕巴巴道:“那,为了师父, 我豁出自己,舍身陪师父,你可答应?” 我怔了一下,他也去? 江辰立刻赔笑:“你不答应,我也不敢去的。” 这话,真是让人受用,我心里甜滋滋的。于是,大大方方道:“那你去吧,保护好师父。” “那好,我回去就让小厮丫鬟们备车,说今夜要带师父去逛逛秦淮河。这消息一准很快就传到你娘耳朵里,看她有没有动静,唉,最好是杀到那里,将师父兴师问罪捉拿回家才好。” 我忍俊不住想笑,但愿母亲仍旧在意师父,介意师父的“风流行径”。 吃过晚饭,我和江辰将将对师父提到“秦淮河”三个字,师父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面红耳赤的指着江辰道:“你这小子,出的什么馊主意!” 我暗自叹了口气,对师父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这主意的确有点馊,特别是针对师父这样的人来说。可是,眼下又没有什么别的好法子,聊胜于无不是?万一我娘她是个醋坛子,这一招可就算是对症下药了。 江辰一本正经的掰着手指头道:“师父你别激动,秦淮河可是京城最最风流雅致之地,那里的歌舞、曲子都是一等一的好,有些文人的小诗若能在那里被传唱开来,还引以为傲呢!你只去欣赏欣赏,并非让你去做什么失身份的事。” 师父神色稍霁,吭哧道:“我,我又不是文人!” 江辰正色道:“师父,你只管去喝个酒听听曲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师父一副别扭难受的样子,像是要他去上刑。也是,他从来都像个远离红尘的世外之人,突然让他去那风花雪月的地方,实在是为难了他老人家。 江辰无奈,只好道:“师父,风已经放出去了。你到底去不去?不去就算了。” 师父被激将了一把,一咬牙道:“好吧,就去一次。” 我宽慰他道:“师父,江辰常去那种地方,你放心,有他跟着,不会让你吃亏的。” 江辰脸色一红,“小末,你为何血口喷人?我何时常去那种地方了?” 我拢了拢袖子,慢悠悠道:“啊,你以前,不是去那什么温柔乡么?熟门熟路的样子。” 江辰跳将起来,“唉,唉,小末,我去哪里,还不是为了给你买胭脂!” 我嘿嘿笑了笑,清了清嗓子道:“也许,顺便为为自己。” “你!”江辰咬牙切齿的瞪着我,气的狼烟滚滚。唉,看着他跳脚生气,真是好爽快。我没心没肺的笑,师父在这里,怎么,你敢上来咬我?嘿嘿。 江辰气哼哼的拉着别别扭扭的师父走了。在大门口的豪华马车前,师父被他推上了车。 我目送着深入虎穴的师父,感叹不已。师父为了母亲都豁了出去,也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动容,出来见一见他。 其实,母亲越是不肯见师父,我越是肯定自己是云洲的妹妹了。定是母亲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师父,所以才,空挂念,不想见。否则,要是真如云洲收到的那信上所说,我是师父的女儿,母亲实在没有道理不和我们相聚团圆。 想到这里,我很是遗憾,上天有时最喜捉弄人,偏生让那有情人难成眷属。 我回到房里百无聊赖,信手从书架上抽出重山剑谱翻了翻。去金波宫前,我已经练到十二招了。第十三招,叫举案齐眉,攻的是上路,剑指咽喉其实只是虚晃,实际的目标却是眉心。我将招式看熟,合上书重新放回到书架上,夹在一众书中。然后拿起剑缓缓练了起来。练着练着,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江辰,那时在船上和他喂招,每次都输给他,被他亲了三回,剩下的一并记在账上,也不知道他忘记了没有。最近他也没提,嗯,他是忘记了好呢?还是没忘记好? 一念及此,我微微脸热,赶紧收心继续练剑,可奇怪的是,被他扰了思绪便再也专心不成了。此刻,他在那风花雪夜之地做些什么?我明知道他和师父在一起,一定会很守规矩,可是,心里为何有点不自在? 再一想到那夜我和他初次到金陵,在秦淮河的外河口上遇见的那只花船,船头的红粉佳人,吴侬软语撩拨动人,容止风流顾盼生辉甚是招惹。而江辰坦然笑对,举止自若,风流洒脱,丝毫没有扭捏尴尬之色,倒是我,被一句“好俊俏的一对断袖”给说的脸热心跳,尴尬不已。 此刻,他又会如何?想到这里,我这心尖微微一酸,他就算很守规矩,那些女孩子可未必守礼啊,会不会见他美貌,心动神摇的上前非礼两把呢? 这,这可难保!我委实大意了,应该跟去保护他的。 我这心里七想八想的坐立不宁,一抬眼,竟然发现江辰站在房门口,抱着胳膊正似恼非恼的瞅着我。 我又惊又喜又意外,他怎么又回来了? 他看看我,悻悻的哼了一声,“小末,你得随我同去。不然,保不准将来和我秋后算账什么的,哼哼,到时候我又说不清。” 还挺聪明的嘛!我扑哧笑出声来,欢欢喜喜的随着他出了门。 路过花园,正遇见小荷包捧着糕点过来,我高高兴兴的问:“你去不去秦淮河边看看?” 小荷包瞪着眼睛,“天哪,小姐你居然也去那种地方?” 我清了清嗓子,“我去保护师父。” 小荷包不屑的撇着嘴:“小姐,你就直说了吧,是不是不放心姑爷?” 江辰笑了两声,意味深长的瞅了瞅我。 我怔了一下,决定死不承认,“我,主要是不放心师父。” 小荷包,清了清嗓子学着我的调子,“那我也去,我不放心小姐。” 夜晚的秦淮河真是让我和小荷包大开眼界。这里淋漓尽致的尽现了京城的繁华昌盛富贵奢靡。林荫道旁灯红酒绿一片旖旎,空气中飘散着馥郁的脂粉香,甜腻腻的像是米酒,让人微醺。河面上三三两两的画舫,别致华美,灯光璀璨河水粼粼,水面如暗色绸缎,上面点缀满了耀眼的星子,熠熠生辉。 丝竹歌舞之声袅袅传来,浮在清波之上,水雾朦胧,秋月清远,如诗如画的景致,浮华慵懒让人沉醉,然而,放纵逍遥中偏生又带着红尘的冷峭与寂寞。 小荷包已经急不可待的问:“小姐,这么多画舫,我们去哪个?” 我瞅的眼花缭乱,没了主意。只听江辰道:“我们去醉思楼吧。” 师父惴惴不安的问道:“醉思楼又是那里啊?” 江辰道:“是一处可听曲子可听段子,可饮香茗可喝烈酒,可看歌舞可看夜景的好地方。” 是我多心了么,为何我听出了一种悠然神往的味道……我心里冒了一个酸泡,情不自禁嘀咕了一句,“你还忘说一样,也是一处可看美人可抱美人的好地方。” 江辰挠挠眉头,对着我“羞怯”地笑了笑。我无视他的“羞怯”,很大度的露出“神往”之色,端出一副同赴共赏的架势。 因为我们今日来的目的就是明目张胆的“惹是生非”,自然是越招摇越好,所以,我对江辰的做法,需要明确的表示支持,我大义凛然的把心里的小酸泡戳破了……. 醉思楼果然气派非常。朱楼临碧水,当空挽明月,居高临下将秦淮河的夜景一览无余。得天独厚的地势和别具一格的风情,横空出世般的将河上的画舫小舟比成了小家碧玉,而醉思楼俨然一派大家风范,简直让人想要忘却它风月翘楚的地位。 门口有数位花枝招展的姑娘,顾盼生辉的看着我们,见到江辰和师父的时候,齐齐眼睛一亮!我绝对没看花眼,千真万确是眸光一亮! 唉……我猜的没错,江辰的美色果然引人觊觎。 鼻端香风一晃,一位三十许丽人,风姿绰约的走到我们跟前,笑盈盈道:“二位贵客,快里面请。” 二位贵客?敢情我和小荷包隐形了么?看来是把我们俩当成是随行的丫头了。 说话间,她的手臂自然而然就想插到江辰的胳膊里,江辰忙闪身微笑道:“我们只要一个雅间,听两首曲子就好。” “好,好,二位这边请。” 这女子将我们领进二楼一间雅间。我尚未看清屋子里的状况,已经有四个女子鱼贯而入,婷婷袅袅的站在了房中。我粗粗一看,不得不说,姑娘们不仅姿色动人,衣衫也很,冻人!这都初秋了,还都露着肩膀和胳膊,难道不怕受风寒? 师父脸色红了,垂着眼皮,仔细的看着桌子上的茶碗,貌似在数花边。 江辰摸着鼻子,低垂目光,挥了挥手,“啊,你们随便弹两只曲子。” “是。” 于是,一个女子抚琴,另一个女孩子抱着琵琶合音。另外两位女子半跪在红毯上,纤纤玉指剥着白玉瓷盘中的一串紫晶葡萄。 我站在江辰身后,随便朝他跟前的女子看了一眼,心口顿时扑通一跳,赶紧移开了目光。因为,那半跪着剥葡萄的女子,丰满的呼之欲出,裹胸被撑的岌岌可危。我这么居高临下的一看,唉,不小心看了一个半圆。 我扶额侧目,偷眼去看江辰。嗯,他正学着师父,在数茶碗上的花边。还算自觉,没有东张西望。特别是不该望的地方,没望。 我甚满意。 42、暗香浮动 屋子里琴音袅袅, 琵琶低吟,再伴着婉转旖旎的柔声低唱, 酥酥软软的像是女儿红。 师父正襟危坐,灯光下, 他老人家薄薄的出了一额头的细汗。我又瞅了一眼江辰,他头上为何一点汗也没出?我隐隐有点不满。 曲子委实好听,可是我有点听不进去。因为,那谈琵琶的女子,一双桃花眼老是往江辰身上乱瞟。他一定是有所觉察,径直看着茶碗不抬眼皮,好似要将那花边看出一朵花来, 我觉得, 他还算明智。 “公子,请用。”半跪在红毯上的女子,坐直了身子,将葡萄送到了江辰的面前。 江辰正欲用手去接, 她抬手一送, 径直将葡萄放到了江辰的口中。 我眼皮一颤,她的手指,实实在在碰到了江辰的嘴唇!千真万确!那红色的蔻丹似乎在我心上轻轻划了一道,我顿时心尖一酸,仿佛那颗葡萄喂到了我的口中。 紧接着,她又送了一颗葡萄到江辰嘴边,眼看她的手指即将又摸到他的唇, 我,我实在忍不下去了,“关切”的提醒江辰,“葡萄吃多了,倒牙。” 说着,我这厢牙根又是微微一酸,貌似,我有点先倒牙了。 江辰含笑看了我一眼,“小末,你这么关心体贴。我不吃就是。” 我正欲松口气,那女子却又站起身来给江辰倒酒。十指纤纤的捧着酒盏送到了江辰的口边,江辰忙接过酒盏,我将将松了口气,不料,那女子蜂腰一挪,竟坐到了江辰的腿上! 我心里扑通一声,像是又囫囵吞了一个葡萄,酸不说,还被哽住了! 江辰忙不迭的想要扶她起来,手忙脚乱似乎又无处下手。他想要扶她的腰,又觉得不妥似的,赶紧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紧盯着他的手,若是胆敢放她腰上,咱回家算账! 莫非我的表情此刻很狰狞?江辰倍加小心的用胳膊挡开了那女子,赶紧“谄媚”的对我笑了笑,貌似很无辜。 我身上有一股奇怪的燥热和郁气,觉得这房中片刻也呆不下去了。我拉起小荷包,对江辰道:“我去马车里等你们,这里好热。”。 我很怕自己多年来淡定大度的形象即将毁于一旦。 江辰忙道:“等会一起走。” “你和师父好歹听完一支曲子吧。”事已至此,我还是大度到底吧。不然浪费了银子,白来一趟啊。 我拉着小荷包匆匆从房里走了出去。踏过回廊,我觉得今夜的自己,好像和平时不大一样,为何一见别的女人对江辰动手动脚就有点失控呢?从理论和理智上讲,我应该淡定,怎么着也要保持着柳下风范,淑女本色。 小荷包凑上来,“唉,小姐,你方才是不是吃醋了?” “那个,好像不叫吃醋吧?” 小荷包斩钉截铁道:“我觉得绝对属于吃醋范畴。” 我揉了揉眼,“有何凭据呢?” “嗯,反正你看不下去了,眼皮直抽。” 我吓了一跳,居然如此明显,她都看出来我眼皮抽筋? 我斩钉截铁道:“绝对没有,我眼皮没抽。” “那你心抽了吧?” 我按了按心口,心虚道:“嗯,心本来就是一抽一抽的跳啊。” “算了,小姐你躲出来是不明智的,虽然眼不见心静,可是接下来,姑爷会被怎么样,你可看不见啊,没准被非礼被调戏,你难道就不管了?” 我现在已经鞭长莫及了,“这……” “我看小姐你还是需要回去盯着姑爷。” 我咬牙道:“算了,我,我相信他。” 小荷包撇撇嘴,没吭。 难道她看出我在硬撑?算了,硬撑到底吧,反正一只曲子弹得也很快。我去马车里等他们。 马车前,归云山庄的四个小厮也不知在说什么那么开心,笑闹成一团,马车停在一边,两匹骏马凑着头仿佛窃窃私语。 四人见到我和小荷包,齐齐收敛了笑闹,规规矩矩的站在马车两侧。 我盘腿坐在车上,重重叹了口气。小荷包挨着我的旁边,颇为神往地叹了口气,“怪不得男人都喜欢去那些地方,连我都觉得里面真好。那姑娘身上的香味也不知用的是什么香,怎么就那么好闻呢?” 我闷闷的“嗯”了一声,甚是赞同。那香味一闻就让人陶醉,恨不能趴她身上仔细闻个够,唉,江辰的鼻子一向很灵光,这么一想,着实让人揪心啊。 我有点心烦意乱,本想继续多问几句,一看马车外恭恭敬敬站着的几个木桩子样的年轻人,很不利于我和小荷包继续探讨一些深入的问题,便道:“你们玩你们的吧,都这样站着多累啊。” 四人齐齐应声,离开马车数步之遥,靠着树边大眼瞪小眼。 我放低了声音,“嗯,小荷包你说,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去买些香粉什么的,望衣服上抹抹?” 小荷包俨然一副苍天有眼,苦尽甘来的表情,一拍巴掌,“小姐,你终于开窍了!” 我陷入了神思恍惚的感喟,戚戚然觉得自己往年的山中岁月,着实不太像个女人? 突然,马车前的骏马长嘶一声,放蹄狂奔起来! 事发突然,我毫无防备,小荷包惊叫了一声,猛地扑到了我的身上,我本是盘腿坐着的,一下子被她压的趴在了车上,下巴险些将木板嗑出一个坑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连忙扒住马车边沿,想将小荷包从我身上掀开,可是她像只八爪鱼一样,死命的搂住我,只管嗷嗷尖叫。 马车失控一路狂奔,晃的我眼花缭乱,车后传来下人的叫喊,可是他们怎能追得上马?我强迫自己冷静,先不管马是怎么惊的,先跳下车要紧。可是,小荷包却死死的压在我身上。 我喊道:“小荷包,快放手。” 她只是尖叫,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压根没听见我的话。 马车哐哐当当的像是撞到了石上,砰然一声巨响之后,猛然一坠。我不及反应过来,水已经漫到了肩头。 天哪,马车居然掉进了河里!水很凉,我好歹会些水性,可是,此刻小荷包紧紧搂住我的肩头,我的双臂像是被捆住了一般,我从不知道,原来恐惧会让人产生如此大的力量,小荷包瘦弱的肩膀简直力大无比,我想挣扎都挣扎不开,更别提带着她推开马车的门出去了。 一念之间,水已经漫过了头顶,我惊慌起来,难道要被淹死在秦淮河里不成?这,这不是个笑话么? 惊慌失措间,我使劲去掰小荷包的胳膊,她使劲的搂着我,把我当成救命稻草一样死也不放手。 没法子,我只好聚起残余的一点力气,费劲的用右手击向她的后颈,希望她能稍稍放开我,让我把车门拉开,不然,我们两人真的要淹死在里面。 可是,她在我的左侧搂着我,我的右手绕过去已经力道减弱了不少,击了她一拳还是没能让她放开。情急之下,我险些喊出声来,刚一张口就呛了一口河水。 正在这危急关头,突然,车门开了,有人将我和小荷包从车里拽了出来。 露出水面呼吸到空气,小荷包这才终于放开了我,我喘了几口气,狼狈万分的爬上岸,这才看清捞出我们的竟然是远山派的水慕云和掌门鱼慕溪! 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们!这重逢可真是水淋淋的好不狼狈。 她们俩的衣服,从裙摆到腰间都是湿的,我赶紧对着二位仙女致谢,真是万分庆幸正巧遇见了她们路过,不然等那几个小厮赶过来,我和小荷包怕是喝饱了。 水慕云微笑着,“云姑娘别客气,方才我们也不知道是你落水,正巧路过,可真是有缘分呢。” 这缘分简直快要赶上救命之恩了,我狼狈的笑笑,扭头对小荷包道:“小荷包,你干嘛死死搂住我啊,我本来会水,明明可以将你救出来的,险些被你拖死啊。” 小荷包眼泪汪汪的,“小姐,我知道你会水,所以才死死搂住你,怕你不救我。” 唉,我是那种人么?亏我平日对她那么好,关键时刻却不信我。 我没了脾气,“你,你这个傻丫头,方才要不是她们,咱俩都困死在里面了。下回你落水了一定要记得,千万别搂住人家的脖子胳膊。” 小荷包痛哭流涕,“我永远也不要有下回了。” 我不忍心再说她了,她也吓的够呛,算了。 鱼掌门道:“你们怎么被困在马车里呢?” “不知道怎么回事,马突然受惊狂奔,又刚巧停在河边,就这样滚下去了,唉,今夜果然不宜出行。” 正说着,那几个小厮急慌慌的跑了上来,“少夫人,少夫人你没事吧?” 我有点不好意思,答道:“没事,小邹,你去楼里将公子叫出来。” 小邹答了声是,撒腿就跑。 我一边拧着裙子上的水,一边问道:“二位姐姐,怎么也在京城?” 鱼掌门道:“京里有位朋友要成亲,我带着慕云来送贺礼。” “哦,太好了。鱼掌门若是有空就和慕云姐姐到归云山庄住几天吧?” 鱼掌门迟疑了一下,道:“再说吧。” 过了一会,江辰和师父神色惶惶的跑了过来。 江辰见到鱼掌门和水慕云似乎一怔,转头就问我:“小末,你可伤着了?” “没事,刚掉水里就被鱼掌门和水姑娘拉上来了。” 师父四处张望,“奇怪,这无缘无故的怎么惊了马?” 江辰一转身指着四个小厮怒斥道:“你们怎么回事,四个人都看不好马车?” 我这是第一回见江辰发脾气,有点意外。他平素其实脾气还算不错,只是喜欢和我置置气,印象中还真是从没见他发过脾气。 我忙道:“当时马突然受惊,我坐在马车上都没发现是怎么回事,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又没练过功夫,那里跑的过马?” 江辰紧紧握着我的手,默然片刻,气顺了些,对鱼慕溪道:“鱼掌门,水姑娘多谢二位相助,如今天冷,先去醉思楼里换换衣服吧。我再派人另寻马车来。” 于是,我们又折回到醉思楼的楼后。江辰找到鸨娘,给了她五两银子。老鸨喜笑颜开的接下银子,将我们几个落汤鸡般的女人领到一处厢房,送来几件崭新的衣服让我们更换。 即将入秋,夜晚已有寒意,湿衣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我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匆匆脱下湿衣服,然后抬手去拿干衣换。 鱼慕溪正好也伸手来取衣服,我目光随意一扫,发现鱼慕溪的肩头,有朵小小的红梅! 绯红色的梅花刺在如雪肌肤上,十分醒目亮眼,红艳艳的好看之极,冰清玉洁中带着一种温香软玉活色生香的诱惑。 她挑了一件外衫披在身上,仔细系好带子,顺手抚平衣衫上的褶皱。看得出,她是个极讲究细致的女子。 那朵红梅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让我心里一动,这个画面怎么这么熟悉?好似在那里见过? 43、雾里看花 她换好衣服, 又抬手将头发捋了捋,面纱依旧蒙在脸上。烛光下, 她的额头光洁如玉,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波光潋滟, 显然是个妙龄女子。我觉得很奇怪,她为何一直蒙着面纱呢? 换好衣服,我们四人从厢房里出来。 师父道:“江辰去找马车了。鱼掌门,天色已晚,不如先和我们回归云山庄吧?” “多谢石掌门。我已经在京悦客栈定了客房,这次来京还有件私事,等办完了, 我再去归云山庄给戚夫人请安。” 我想起来了, 上回在山荫别院,她遇见江辰,曾问候过戚夫人,想来她和戚夫人是认识的。 鱼慕溪道:“石掌门, 云姑娘, 我们先告辞了。” 我感激不尽的送走她们。 不大工夫,江辰从醉思楼另找了一辆马车过来。 我和小荷包刚坐上马车,有个小厮牵了一匹马过来,对江辰禀告:“少爷,小人刚才找到这匹马,屁股上被人钉了一枚暗器。那一匹马不知跑到了何处,少爷先回去, 小人在这附近继续找。” 江辰就着马灯对着那匹马的屁股照了照,对师父道:“好像是中了流星镖。” 师父蹙眉半天,低声道:“她好像不会使暗器。” 我心里一动!从下午就在归云山庄里传出风声,师父要来秦淮河逍遥享乐一番,方才马车突然离奇失控,是不是我娘生了气,派手下的人做的,想惩戒一下师父?我越想越觉得有点像。可惜,我和小荷包坐在车里,什么也没看见。马到底是怎么受的惊,更是一概不知。更别提现场发现什么人了。除了鱼慕溪和水慕云。我心里一怔,莫非,她们是母亲派来的人?此念一生,我立刻觉得是匪夷所思的胡思乱想,这怎么可能? 坐上马车晃荡了一会,我才猛然想起来鱼慕溪肩头的那朵梅花为何眼熟了! 那一次,戚夫人将梅兰竹菊四位丫鬟叫到我房里,脱下外衫让我看守宫砂的时候,兰儿小竹小菊的肩头都有和名字呼应的刺青,唯有梅儿姑娘,肩头什么都没有。而今日的鱼慕溪,居然肩头也有一个这样的刺青,而她,又和戚夫人认识,这是巧合,还是别的? 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问江辰:“你家的梅兰竹菊,四位姑娘,肩头都有刺青,你知道不知道?” 江辰瞪着眼睛瞅着我半晌不吭,貌似不悦。 我对他的不悦有点莫名其妙,又问了一遍。 江辰气哼哼的看着我,咬牙道:“你还是不信我?” 我怔了怔,“啊,我,我没不信你啊。我问这个有什么不妥吗?”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不、妥!很、不、妥!” 我眨眨眼睛,不解,“那里不妥了?” 他使劲瞪着我,恨不得咬我一口的样子,我缩了缩脖子,干嘛这么凶? “她们是女子,我怎么知道她们身上有什么!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还一问就是四个人,你,当我是什么品行?你太过分了吧!” 原来如此,看着他苦大仇深的模样我实在忍俊不住,的确,好像,有点过分。这个,我一冲动就问了,没想这么多啊,他委实太敏感了,多想了。 “我就是好奇嘛,上回你娘,让我看她们的守宫砂,我看见她们的肩头有刺青,唯独梅儿身上没有,所以好奇问问。” 江辰对我翻个白眼,“你干嘛问我?这事,就不该问我!哼!” 我哽了一下,“眼下不就只有你在我跟前么?不问你问谁?” “哼,一直在你跟前,也没见你信我。” “我,我什么也没说啊。” 他哼了一声,掉头给我个后脑勺,大约是想表示,他很伤心,很气愤。 我忍着笑,换了个话题,“你说,刚才的事是不是我娘让人做的?” 他气哼哼道:“哼,你都从不吃醋,我看你娘大约也是这样。” 哦?听这口气,貌似他对我不吃醋很有意见,唉,遇见大度的女人难道不应该捂着鼻子做梦都笑醒么? 我看着他幽幽怨怨的眼神,只好拍拍他的肩头,宽慰道,“我,我方才也吃了醋的。” 他回头反问,“真的?” 我点头道:“嗯。我刚才见她喂你吃葡萄,口中直冒酸水,所以才出来的。” 江辰瘪着嘴,“听你这意思,有些像望梅止渴,不太像吃醋。吃醋不是口里发酸,是心尖发酸。” 唉,这人要求太高。那里酸,不都是酸么?还分什么口中,心尖。我仔细回想了回想,貌似,心尖也酸了那么几下。 我只好热着面皮道:“心尖,自然也是酸溜溜的。” 江辰的脸色立刻阴转晴,笑眯了眼睛,“我好高兴。” 唉,看来有时候说话夸张夸张也是必须的。 到了归云山庄,江辰扶我下马车之时,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车门上,不知何时被人钉了一张小纸条。 江辰拔下纸条,慢慢展开,就着灯光,上面写着娟秀的几个小字。 “她就在一衣不舍。” 我和江辰都惊讶的两两相望,这是谁送的信?“她”,指的是我母亲? 我心里突然想起云洲说过,他也收到过一封信。莫非,这是同一个人,在给我们指路?这个人为何对母亲的事知道的这么清楚? 师父看到我递过去的纸条时,眼睛一亮,然后是沉默,突然师父眼睛又是一亮,“小末,你明天陪我再去一衣不舍。” “好。师父你早些回去养精蓄锐。我们明日再去找顾嫂。” 回到房间,江辰吩咐下人烧了热水让我泡一泡,又煮了姜汤让我和小荷包喝的满头大汗。 翌日吃过早饭,我和师父便直奔一衣不舍。 今日运气很好,顾嫂居然风寒好了,正在店里忙活。 江辰唤了她一声,她立刻从三位看衣料的少妇中抽身出来,笑盈盈迎了过来。 “哎呦,贵客临门了。少爷少夫人也来了,快请快请。小庆,快上香茶。” 顾嫂看着师父的目光,依旧很热情。我正打算瞅着师父俊颜绯红,不料,今日的师父居然神色如常,没有半分怯场与羞涩。 师父大大方方的上前微施一礼:“顾嫂,多谢你前日给我徒儿看病,今日来,就是想请你再给她开个方子再调养调养。” 顾嫂笑道:“这不必了吧?少夫人她身体无恙,夫人也已安排了补药补品,师父你尽管放心。” 师父直直的盯着顾嫂:“嗯,听戚夫人说,顾嫂是隐世高人,医术出神入化。我想,还是请你开个方子给小末调养调养比较好。” 师父一脸的认真严肃,端着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子,貌似顾嫂要是不开个方子出来,他就不走。唉,他要是倔起来,是一根筋到底,这一点,我深得他的真传。 顾嫂无奈,只好扭头吩咐:“那,小庆,你去拿笔墨来。” 片刻之后,店里的伙计小庆拿了笔墨过来,顾嫂铺在一张茶几上,蘸了墨汁提笔。 我站在一边甚是好奇,师父明知道我得病是假装的,顾嫂也说了我没有中毒,他为何一定顾嫂给我开个方子呢?我看了一眼师父,发现他在咬唇! 这就更奇怪了,他在紧张什么? 顾嫂提着笔磨蹭了半天,只写了半个字。师父死死盯着那半个字,手握成拳。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她要写什么字。 顾嫂对江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少爷,那个,牡蛎怎么写?” 她居然不会写字?那她怎么开方子? 江辰接过笔,将“牡”字的右边补齐了,又写了个“蛎”字,然后将笔递给顾嫂,顾嫂却不接,依旧尴尬的笑着:“我常年也不大写字,如今好多字都忘记了,不如我念,少爷帮我写吧。” 江辰奇道:“咦,那店铺里账本不都是你写的么?” 顾嫂脸色有点尴尬,又笑了笑:“那都是些简单的数字,自然好写。” 江辰笑道:“顾嫂你太谦逊了,前些日子母亲将账本给我,让我学着以后上手。我可见你那账本上一手蝇头小楷,写的极是漂亮秀逸。” 顾嫂低头含笑不接话,自顾自念起了草药的名字,江辰不再言语,专心在纸上写字。 我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师父,发现他一直牢牢的看着顾嫂,目光闪烁着我从没见过的一种光彩。我大为惊叹,万没想到师父竟然也有如此豪放剽悍的一天,竟然敢盯着一个女子猛看! 可是,这顾嫂并非什么绝色美女啊,为何师父目不转睛,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瞪着不放?我不由自主看向顾嫂。她三十许年纪,相貌一般,连清秀也算不上,但一双眼睛极是漂亮,澄澈晶亮,看人的时候,仿佛能一直看到你的心底。 难道,师父他动了春心?此念一生,我顿时觉得热血沸腾,俨然亲眼目睹了铁树开花一般。 江辰将一纸药方写完,递给师父,师父并没有细看,迎风晾了几下,折了折放在袖筒里,而后对顾嫂道:“多有劳烦,我们告辞了。” 顾嫂避开师父的视线,瞅着店铺的东西,心不在焉的问道:“不挑几件衣服再走么?” 师父看着她嗯了一声:“回头再挑。” 说罢,师父对我点点头:“小末,我们回去吧。” 我觉得师父今日真是奇怪之极。既然说好了,要来顾嫂这里打探情况,怎么三阳两语的就打道回府呢?刚才上台阶时的那份气势都哪里去了? 路上,师父一言不发,神态介于神游太虚,失魂落魄,或是走火入魔之间,我不敢打扰,暗自疑惑。 不料,回到归云山庄,更让我掉眼珠子的事,发生了! 师父找到戚夫人,径直说道:“我想请嫂子成全我一件事。” 戚夫人盈盈笑道:“石景你和我客气什么,什么事只管说!如今咱们是儿女亲家,还文绉绉的说什么成全不成全的话,岂不是见外?” 师父的脸色有点泛红,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想,请嫂子为我做媒。” 我和江辰,戚夫人齐齐“啊”了一声,眼睛瞪的一个比一个大!不亚于被春雷震了耳膜。 师父脸色红的更深,却斩钉截铁道:“我想娶顾嫂!” 44、情为何物 “顾嫂?” 我和江辰, 戚夫人又齐齐惊叹了一声,不亚于耳边轰然又响起了一声惊雷!师父他, 这是怎么了,昨天还对顾嫂避之不及, 顾嫂逗了他两句他就逃之夭夭。难道今日对顾嫂二见钟情了不成? 江辰率先明白过来,先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我,道:“小末你觉得可般配?” 这消息太突然,我一时半会还没想到那么远,般配不般配的,我还真没想过。师父他, 不是对我娘比较钟情么? 戚夫人的脸色却变了:“哎呦, 这个,这个,我怕不成吧。” 师父急问:“为何不成?” “她说过,不愿意嫁人。” 江辰道:“那是别人, 像我师父这样的人, 她一准肯嫁。” 师父好不容易有了成家的念头,我们诸位弟子盼了十几年的师娘眼看就要有了着落,我很理解江辰急切的心情。可是,师父这念头也太突然了,移情别恋的让人措手不及啊。我虽然困惑,但还是决定支持师父。不然,师父这一念过去, 何时再生,是个问题,万一被戚夫人和顾嫂一打击,从此坚定了独身之意,那就太可惜了。 我附和道:“任她再高的眼光,碰见师父这样的人,也会中意,上回去店里,她对师父可是含情脉脉的,还问师父成家了没有。” 我擅自将热情提升到了脉脉含情,这一说不要紧,师父的俊面又绯红起来。 师父拱着手道:“请嫂子去说一说,石景静候佳音。” 师父说完这话,脸红的像只过了热水的虾子,我暗暗佩服师父,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一见钟情的速度,这非她不娶的气势,实在让人惊叹。看来这老房子着了火,龙王爷也救不了啊! 戚夫人似是有点为难,犹豫了片刻道:“好,我去问问,你在这里等我消息。” 说罢,她吩咐备轿,去给师父说媒去了。 戚夫人一走,我扯着师父的胳膊道:“师父,你为何喜欢顾嫂啊?” 还有一句话我没敢说,你不是喜欢我娘么? 师父咳嗽了两声,有点尴尬:“小末,这个,不好说。” 江辰笑呵呵道:“小末,师父的意思就是,喜欢没有道理,看上眼了,对上眼缘就喜欢了。” 我悻悻的瞪他一眼:“江辰,我觉得你很有经验的样子,莫非你以前喜欢过别人?” 江辰连忙摆手:“绝没有。” 我松了口气。 江辰怔了一怔,转而笑颜如花作受宠若惊状:“小末,你是在为我吃醋么?” 吃醋?我一愣,脸上有点热了,方才那口气,委实有点酸溜溜的蛮不讲理。 师父望穿秋水般的看着厅外的路,在屋里来回踱步,心不在焉,脸色一会红,一会白,眉头一会舒一会展,表情之丰富,看的我叹为观止。 戚夫人速度快的也很惊人,很快回还。 我们眼巴巴的等着好消息,不料,戚夫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她说她谁也不嫁。” 我和江辰齐齐问了一声:“师父她也不嫁?” 戚夫人点了点头,有点遗憾的看着师父。 我和江辰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也深有同感,师父这样的人,她都不嫁?啧啧,真是,唉,还有没有天理? 师父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低头不语。 戚夫人笑着安慰师父:“石景,你别难过,回头我再给你寻个好姑娘。” 师父突然面露气吞山河的壮烈之色:“我,非她不娶!” 我和江辰又齐齐对视了一眼,再次难以置信! 师父他这是怎么了?几十年心如止水,竟然突然对一个见过两次面的女子动了心,还动的如此破釜沉舟,惊天动地。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一头雾水。 戚夫人为难道:“你非她不娶,她任谁不嫁,这,这可怎生是好?” 师父突然变得态度强硬,语出惊人:“她若不肯嫁我,小末便不能嫁入你们江家!” 江辰一跳老高:“师父,师父,你不能不讲理啊。” 戚夫人也急道:“石景,这,这是两回事啊,我到处都对人说了辰儿的婚事,早都开始准备了。这,眼看就要到中秋节了,你可不能这样啊。” 我惊讶的说不出来话,师父,我认识他十几年了,从没见过他如此不讲道理啊,居然说出刚才的话来,这,这简直不像他的做派。 师父沉着脸道:“我是小末的师父,她的婚事由我做主。顾嫂是归云山庄的人,也应该听从你的意思。嫂子若不想成全,那我带小末回逍遥门,这桩婚事取消便是!” 师父,他简直,完全,换了个人! 强硬霸气,蛮不讲理,但,这模样真帅! 我看呆了!顾嫂她白长了一双美目,实是没眼光,这样的好男人都不嫁,我真想拿块布去将她的眼睛擦擦。 江辰急的直摇我的胳膊:“小末,你发什么愣啊,师父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我点头:“听见了。” 他急道:“那你还不吭声。” 我迟疑了一下,道:“我同意师父的主意。” 江辰气的剑眉倒竖,恶狠狠的瞪着我:“好,小末,你居然,好,你!” 他估计是气急了,一向说话珠圆玉润,此刻竟然磕磕巴巴的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腮边气的直抖。 我知道师父这样做,是激将戚夫人和顾嫂,未必是真心要将我和江辰的婚事取消。所以,我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将一将戚夫人。不过,看这样子,将的不是戚夫人,将住的是江辰。看他急的火烧火燎的样子,我有点好笑,但心里很甜,唉,果然是关心则乱,他那般聪明,一听师父要取消婚事,便乱了分寸。 世间人海茫茫,譬如朝露的人生,能遇见一个可心的想与之白头偕老的人,实是上天的恩惠眷顾,此刻,我极想成全师父。 戚夫人跺脚道:“哎呦,石景,你这不是逼我做恶人么?” 师父一本正经道:“不是恶人,是月老媒人。” “哎呀,这,她虽是归云山庄的人,我,一向没把她当下人看,甚是尊重她的意思,这强迫她总是不好。” “我没有强迫她的意思,只想请嫂子转达一句我的想法。她若不愿,也没关系,我带着小末回去就是。” “好,好,我再去说说。”说罢,戚夫人又匆匆出了门。 江辰委屈的眼圈快要红了,大声抗议:“师父,你一向偏心眼的厉害,以前我就不提了,如今我和小末好不容易快要成亲,你又,又这样对我,你难道不能也捎带着对我好些么?我难道不是你的徒弟?” 师父有点愧疚的样子,好言好语道:“我只是激将一下顾嫂,你放心,她一听我的条件,一准答应。” 江辰反问:“真的?” 师父拍拍他的肩头:“你放心,小末,交给你,我最高兴不过。” 江辰长舒一口气,揉了揉眉头道:“师父,你老人家腹黑起来,也委实让人佩服。方才,吓死我了。” 师父抹了一把汗道:“唉,我也是被某人给逼的了。她一向折磨我为乐子,我,我要让她看看,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我觉得师父说的这话,虽然听着咬牙切齿的,其实语调有点甜丝丝的,眉梢眼角也是隐含不住的笑意。 唉,不懂。 师父神色严肃对我点点头:“小末,你随我过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随着师父进了他的房间,他将门关上,回头长吸了一口气,又喝了两口茶水,才道:“小末,顾嫂,就是你母亲!” 我惊讶的几乎将舌头咬住了! “前夜,我还以为她是你母亲派来的人,因为她的性情和你母亲决然不同。可是今日一去店里,我发现,她虽然容貌改变,可是她的眼睛,我绝不会认错。我才明白她为何第一次见我那样热情,她知道我生性腼腆,不善于与女子打交道,她故意热情过分,调侃戏谑,我忙着尴尬闪躲,自然不会细看她。所以上回我才没认出她。方才我让她写药方,是想看她的笔迹,她却借故不大认字,不肯写。我心里便明白了七七八八,再一细看,她小拇指的指尖上有个小小的黑痣,我确信无疑!” 我惊喜的快要昏厥,急声道:“师父,那你当时为何不挑明?” “我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她从江湖上消失十几年,所以不敢贸然和她相认,怕她有什么隐衷。但她冰雪聪明,必定会猜到我的去意,也必定知道我认出了她。我最怕的就是,她再次消失,所以,所以,我才对戚夫人提了那个要求。” 师父果然沉的住气!想的法子也不错。既然母亲扮成顾嫂隐于归云山庄门下,戚夫人出面必定很有把握。 我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师父,你是因为喜欢母亲才要戚夫人去提亲,还是怕她又消失不见才想个主意栓住她?” “自然是因为喜欢。”师父的脸又红了,半晌幽幽道:“她年轻的时候,曾答应嫁给我的,可是却说话不算话。我,我一直以为她移情别恋,可是去了金波宫,听见她对青瑶吩咐的话,看见那间屋子,我知道她并未对我变心。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娶到她。” 我喜极,叹道:“师父,你,这一招的确妙!” 师父叹气:“我虽然一向晕头晕脑,可做事为人都是光明磊落。可是,我实是怕她不肯嫁我又消失不见,这一回赌她对你的关爱,有点要挟的意思,她此刻不知要怎么恼我呢,唉,方正我等着她嫁了我之后,慢慢收拾我就是。” 我扑哧笑出声来:“师父,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准向着你,给你说好话。” 师父的脸有点泛红,我从没见过他如此欢欣,似是年轻了好几岁,越发的好看了。唉,我娘也是奇怪,放着师父这样的好人不肯嫁,难道是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或是母亲还是放不下过去? 我笑呵呵的宽慰师父道:“师父,母亲对你好似很有情意,单看青夫人对你的态度可见一斑啊,你不要太担心了。” “她一向古灵精怪,我,我就从没弄懂过她的心思。” 唉,师父貌似和我的情形有点象。那位江辰,我也是很少能弄懂他的心思。算了,人都说憨人有憨福,操心那么多也没用。 不大功夫,戚夫人又匆匆回来,见到师父她抹了把汗,道:“石景,你可把我折腾的够呛。我好说歹说,她算是同意了。” “真的?” 我欢喜的几乎跳起来,忙道:“师父说,明日就要成亲。” 师父脸色通红,我连忙对他挤眼,夜长梦多,母亲做事比较奇怪,还是速战速决比较好。 江辰从房门里挤进来:“她答应了?” “答应了。” 江辰松了口气,抚着胸口笑嘻嘻道:“好,好,逍遥门终于有位女主人了。小末也不会被带回去了,我就可以放心了。” 戚夫人道:“可是这明日成亲也太仓促了,我还是去问问她的意思吧。” 师父含笑不语,算是默认。我觉得师父他老人家今日真是极有男人气概,一扫往日腼腆,出手不凡。 突然,庭院里突然传来一声清朗干脆,婉转动听的女声,“不用问了,我亲自来和石掌门商议就是。” 45、早有婚约 我和师父齐齐愣了一愣, 戚夫人扶额笑道:“喏,她亲自来了。石景, 你自己和她说吧。” 母亲她居然这么快就来了?珠帘一挑,顾嫂走了进来。 我紧张的几乎不能呼吸, 身子好似被钉住了一般,只有眼珠可以活动,呆呆的看着她。 我见过她几次,但从没想过她就是母亲,所以此刻的会面竟如初见一般。 她站在我面前,目光温柔的看着我,我似乎能感应到一股血脉相通的涌动, 麻麻酥酥的在体内游走着, 心尖处的酸麻格外的浓烈,涨着心扉。 “末末。”她对我微微笑着,眼中闪过一层水雾,我眼眶一酸, 不敢眨眼, 生怕眼前的一幕是假的。 母亲苦笑着垂眸,再抬眼时,美丽的眼眸又恢复了晶亮澄澈。她眸光一转,瞪着师父: “石景,你居然敢,威胁我!” 师父有点痴,不说话, 只是看着母亲。我发现,师父一见母亲,方才嚣张了一会的小气焰,立马消失了。 母亲哼道:“你如今倒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师父仿佛被吞了舌头一般,安安静静的看着母亲,面上一副现时安稳的静好之色,目光柔和的似是满月的清辉。 也许是母亲被师父盯的不好意思了,她回眸对我道:“末末,你随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戚夫人忙笑道:“来,来,这里说话。” 她将我和母亲引到偏厅,然后关上了门。 我和师父一样,眼光错也不错的看着她。她轻轻抬手,在耳畔处揉了几下,然后缓缓从面上揭下一层薄如蝉翼的面具来,我惊呆了。 母亲的容貌如此美丽,如此年轻,眉目如画,仿佛正是我想的那般模样,我想哭想笑,却动弹不得,只知道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她走过来,拉住了我的手,柔声道:“末末,你长大了。” 我眼眶热了,湿漉漉的眼泪泫然就要滴下,我很怕迷糊了视线,看不清母亲的容颜,又强忍住,想要憋回去。 一声“母亲”哽咽着,在我唇边等待了多年,终于有机会出口,自然而然的,仿佛已经叫了她很多年。 母亲的眼眶也红了,清泪潸然而下。 “末末,你不怪我?” 我吸了吸鼻子,忙道:“我不怪母亲,以前不知道自己身世,以为自己被父母遗弃,所以,有点怨恨,可是云知是把身世告诉了我,我才知道母亲的痛苦,又怎么会怨呢?” “你见过他?他都说了什么?” 我小心翼翼的问道:“他对我说了云知非的事,他真的,就是我的父亲么?” 母亲突然脸色一变,怒道:“胡扯,根本不是那个禽兽。” 我愣住了。 “石景才是你爹。” 我又惊又喜,半晌都回不过神来,真的么?我恍然大悟般的想起,小时候七师叔曾开玩笑说过,你看小末的鼻子眉毛怎么和石景那么像?难道真的是谁养的孩子就像谁么!我恍然又想到,自己的性格,和师父也是十分像的。 我喜极而泣:“母亲,那你为何将我送到逍遥门却不告诉师父实情呢?他可一直都不知道我是他的女儿呢!” 母亲垂下眼帘,低声道:“他舅舅是武林盟主,德高望重,而我父亲却是正派人士眼中的邪魔。自古正邪不两立,你外祖父和他舅舅,都不答应这桩婚事。我年少任性,便,便想着生米做成熟饭,让他们不得不认。” 母亲说到这里眼帘半垂,长睫如翼,,脸上飞起红晕,真是明艳不可方物。我万没想到母亲竟然如此胆大,这样的事也做得出来,不消说去做,我光听着,脸都热了。 “后来我发现有了身孕,便去逍遥门找他。可是他偏巧去了舅父那里。我只好等他回来。云知非是他同门师兄,我又救过他,所以,我对他也没有防备,告诉了他我的身份,不料他起了歹心,妄想得到我再得到重山剑谱。我被下了迷药,危急之时我说我有了石景的孩子,趁他一时惊愕,我拼却全力刺了他一剑。其实,我当时身中迷药,力气并不大,那一剑并不致命。但当时是寒冬腊月,他裸着身子在地上冻了一夜,气绝身亡。” “当时云知是初任福建都指挥使,手下的人为了巴结他,四处找我寻仇,又率人杀到流金岛。当时父亲和江瑞阳一场恶战受了伤正在岛上养病,我不想连累父亲,便离开了流金岛。后来,云知是终于找到我,当时我势单力薄,为了保护你,我说怀的是云知非的遗腹子,他半信半疑,终不忍下手,放我离去。生下你之后,我抱着你去逍遥门,却听说石景做了新任掌门,不日就要迎娶新夫人。我伤心恼怒,一气之下,将你放下,自己离开。” 母亲说到这里,黯然叹了口气。我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掌,想到那时的她的处境和心情,真是心疼不已。 “过后不久,我终归是放不下你,又潜回去想带你走。可是,石景对你极是爱护,日夜带在身边,我一时没有机会下手。看着他对你爱如己出,我的气也消了不少,后来又听说他拒绝了婚事,我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他。” “那母亲为何不对师父,爹爹说明真相,一家团聚呢?” 母亲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想。当时,我在城外的渡口整整想了七天。终于决定离开你们。” “为何?” “看着你我想到了自己小时候,那时我只是个孩子,就被江湖人称为妖女,不仅另眼相看,戒备轻视,还有人找我寻仇。所以爹爹为我做了面具,我在江湖上行走也一直隐姓埋名。我不想你步我后尘。你和我在一起,便会被烙上金波宫的印记,永远都是邪派之人,慕容筹的外孙女。我希望,你能有个清白的身世。我宁愿你怨恨我,也不愿意你背负着金波宫小妖女的名声被人嫌恶,我更怕你长大之后的婚姻和我一样,处处波折。” 我看着母亲,百感交集。她虽然将我放在逍遥门,但这份母爱深沉隐忍,丝毫不薄于师父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再者,我杀了云知非,已不被逍遥门所容,而云知是身份显赫,和石景的舅舅又是生死之交。我若和他在一起,只会连累他与整个武林为敌,也会让他和舅舅反目。所以,思来想去,我决定离开,远远看着你们平安喜乐就好。” 我听到这里,眼泪夺眶而出:“母亲,你,你光想着我和爹爹,可想过自己?” 母亲微微笑着,眼中含泪:“孩子,他日你就会明白,你若是爱一个人,便没了自己。我找到戚夫人,成为顾嫂,再也没人知道我是谁。慕容俏这个名字在江湖上从此销声匿迹。其实,这样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我抱着母亲,嗔道:“母亲,难道你就不想念我们么?怎么忍心看着我们而不相认?” 母亲笑了笑:“我常去看你的,每次我送你的金锁,你都赌气拿去当了,我都知道。” 听了这话,再看着母亲宽容的一丝强笑,我内疚不已,“我年幼无知,母亲不要伤心。” 那只金锁,江辰在登上流金岛时还给了我,后来我带在了颈间,以后我轻易不会再取下了,一定会好好保存,视为珍宝。 她揉了揉我的头发,柔声道:“母亲从不会生孩子的气,就像你外祖父,我给他惹了滔天的祸事,他也从不怪我。我戴的面具,还是他亲手所做的,用的是蝉蜕,他老人家的心思精巧,世间无人能敌。” 蝉蜕来做面具?我真是闻所未闻! “自他过世,金波宫我再也不想回去,可是,那岛上是他老人家的一生心血,我又不忍心将之毁了。” “母亲,你最好不要回去了,你嫁给师父,不,嫁给爹爹,回逍遥门不好么?” 母亲淡淡一笑:“年纪大了,情爱之意便渐渐淡了,只想着你能幸福,莫要走我的老路。” 我撅起了嘴:“母亲,你不幸福,我又如何幸福?” 母亲笑了:“你这孩子,居然还会贫嘴!你和你爹,性子极像,木头似的,我生怕你嫁不掉,早早的就给你定了亲事。如何,我挑的人,还不错吧?” 我怔然不解:“娘,你说什么?什么亲事?” 母亲柳眉轻舒,笑道:“就是你和江辰的亲事啊,可是我早就和戚夫人定下的!我答应她,等你成了亲,就将重山剑谱作为嫁妆,还给江家。” 我惊讶的看着母亲,半晌说不出话来。怪不得师父一以我和江辰的婚事作威胁,母亲就急着出面来见我们,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内幕! 过了片刻,我才涩涩的问:“江辰,他居然一早就和我有婚约?” 母亲不解的看着我,“是啊,你居然不知道?那你和他,又是怎么定亲的?” 我一直以为和江辰的定亲是因一场误会而起,绝没想到我和他早有婚约! 那么,他知道么? 他若是早就知道呢? 一想到这里,我心里顿时像是生了小刺一般毛毛躁躁的扎着心口,说不出的难受。 46、故人相约 母亲揉了揉我的面庞:“末末, 你想什么呢?” 我哦了一声回过神来,忙笑道:“我在想, 爹真可怜,多年来都以为娘不肯要他, 方才还在犯愁,怕他要挟了你,你要收拾他呢。” 母亲抿唇笑着:“是要好好收拾他,如今年岁长了,胆子也大了,哼。” 此刻,我心里乱糟糟的, 总觉得不顺畅, 到底是什么原因,又说不清楚。和母亲初次见面,这种没来由的不舒服更无从说起。我暂且将自己的感觉放在一边,忙道:“师父辛苦这么多年, 也一直对母亲念念不忘, 我可不许娘欺负他。” 母亲含笑不语,脸上浮起了一丝羞色,十分动人。我拉着她的手,打开了房门,探出身子道:“师父大人,师娘请你进来,有话要说呢。” 母亲在我肩头轻拍了一下, 我笑呵呵的回头做了个鬼脸,心里喜不自胜。 师父怔了怔,一脸忐忑的走进屋子。 我将他往母亲面前一推,然后跳出门外,反手将门关上了。 江辰神秘兮兮的问:“要不要去拿把锁来?”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满心的欢喜顿时消散了许多,母亲方才的那一句话,在我心里,像是放了一块石头。 我缓缓走下回廊,江辰跟在身后,道:“小末,你怎么不大高兴?” 我心里总归是藏不住事,有些事闷在心里会是个疙瘩,也许说出来了就能解开。于是,我直接问道:“江辰,你和我早有婚约,你为何不说?” 江辰猛然一愣,定在那里。 初秋的暖阳,光线明亮而不嚣张,他的眼眸也仿佛也闪着一些细碎的微光,仿佛有那么一刻的心虚一晃而过。 他的沉默,是无言以对吗? 我怔怔的站在初秋的风里,微凉的风从衣衫里钻进去,仿佛吹到了心底。他的怔然和沉默,表明他果然是知道的。 我脑子里有一刻的空白,竟如失语般,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我微微眯眼,凝视着他的眼眸,心里再清醒不过,我终究是看不进他的心底。 他的月白色长衫干净清爽,纤尘不染的纯粹颜色,仿佛是一潭碧水,深浅不明。而我身上的白色绸缎衣裙,被风吹着,软软的贴在肌肤上,滑而凉,像是一块即将融化的薄冰。 “小末,你想到了什么?”他的语气有些怯意,紧张的看着我,似乎想将我罩在他的视线里。 我终于艰涩的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你为何不说?是因为,我母亲和你娘关于嫁妆的约定么?” 他又是一怔。 我突然觉得气闷,难过。想起在流金岛上,他宁愿忍受腹痛的折磨,也不肯让我交出重山剑谱,还说,那比他的性命还重,那么,他娶我,是因为什么? 我心里酸苦失落,一狠心转身便要离开。 他突然伸出胳膊挡着我的去路,我抬手一拂,他却就势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突然很没力气,不想看他,也不想说话。 四年的光阴,和他几乎朝夕相处,却仍旧看不透他,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经历金波宫一行,我以为,我看到了他的真心,可是此刻,却又开始怀疑起来,他若不心虚,又为何将我与他的婚约瞒了四年。此刻想起来,那一日在山荫别院,他故意衣衫不整的从我房里走出来,似乎也是有心为之。 我心里猛一抽疼,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稍稍有些眩晕。 “小末,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何瞒着你?” 我苦笑着,慢慢说道:“你不必告诉我原因,反正你我已经快要成亲了。你放心,我不会反悔这门亲事。” 是的,我不会反悔,我只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容易被他感动而已。这世间多少人因为各种原因而结为眷属,真正是因为两情相悦的又有几个?我实在是不应要求太高。母亲的一番好心好意和良苦用心,我岂能弃如敝履? 我想抽出手腕离开,他却不放手,手指那么刚劲有力,将我的手腕握的微微作疼。我也懒得再挣,任由他握着,低眉看着脚下的石板,心很倦。 “小末,母亲将我送到逍遥门的时候,就告诉我,你是我的未婚妻子。让我对你多加爱护。我那时年少轻狂,对突然冒出的亲事不以为然,心里打着主意,你若不是我喜欢的人,我便回头让母亲退亲。一开始我没说明,就是存了这样的私心。见到你后,我情不自禁的总想逗你惹你,想必那就是小孩子的喜欢吧。遗憾的是,你喜欢的却不是我。你对云洲的那片心意,虽然隐藏的很深,可是,我却知道。因为我一直很关注你,你的一个眼神一句话,我都看在眼里,你心里想着什么,我也知道。” 说到这里,他长长吸了口气,“我明知道你喜欢他,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提你我之间有婚约,你知道为什么么?”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也很傲气,我不想凭着婚约让你接受我,我不信,我比不过他。” 这句话,让我心里一震,我听出他的气息不定,心里想必也很激动。 “直到你对师父说你想嫁给云洲,而云洲也对你有情,我才,我才不得不放下自尊,承认自己这几年的确失败,无论怎么对你,你眼里都只有他。那日在山荫别院,我故意衣衫不整从你房里出来,的确是想为你解围,但我也的确是存了私心,想让大家误会。” 我没想到他如此坦白。 “你我早有婚约,我一直不提,并不是想瞒你什么,无非是心高气傲,不想凭借一纸婚约让你无奈的接受我,我仍是妄想着,你能因为我这个人而喜欢我。其实,我不过是跟自己赌了一口气。” 我心里一软,气渐渐消了些。 他顿了顿,“我自持聪明,向来以为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我,却在你这里,跌的踏踏实实。” 这一声低沉而黯然的感喟,带着无奈、无怨、无悔,无策,我,再气不起来。 他呼了一口气,缓缓道:“小末,我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知道,会气我,可是我仍是愿意去试一试,去赌一把。直到后来,故意在人前显示你我的不清白才将这桩婚事挑明,我到底是借用了外力而非自己的本事才让你心甘情愿嫁我,我心里的难过和挫败,你不会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他在众人面前一向光风霁月般的明朗,无忧,无忌。 “你可知道,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子喜欢别人,是个什么心境?你可知道,我有苦说不出,和自己赌气置气,又是个什么心境?” 我口中涩涩的说不出话来。他明知道我是他的未婚妻子,却眼睁睁看着我暗恋云洲,虽然带着赌气傲气的成分,但也委实宽容大度的可以,我若是再在此事上和他计较,倒显得我小气了。不论这场婚约是父母之命还是误打误撞,都已经人尽皆知。而他对我的这份心意,不由得不让人感动。 晚饭的时候,母亲和师父一左一右坐在我的身边,师父看一眼我,再看一眼母亲,眉眼都是笑的。我觉得此刻再也幸福不过。有了母亲,也有了父亲,而且是我一直心心念念的想要的父亲。 我心里鼓了好几次勇气想叫他爹爹,但因为叫了他十几年师父,一时难以改口。饭吃到一半,我挑了一筷子鱼肉放到他的碗中,顺势低声道:“爹,你多吃些鱼。” 师父的脸一下子红了,拿着筷子的手指仿佛都颤了一颤。 母亲放下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师父,“都说小孩子吃鱼聪明,也不知道老头子吃了管用不管用。” 师父的面色有点泛红,闷声不语。 戚夫人扑哧笑道:“石景那里老了?正是男人风华无限的时候!阿俏,你就惯会气人。” 江辰幽怨的看着我,闷声道:“小末也惯会气人。” 我装没听见,认真的挑着鱼刺。 戚夫人又道:“阿俏,你心里甜如蜜似的,偏生嘴上不饶人,我听着你这话可都句句带着打情骂俏的意思。” 母亲不吭声了,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师父。师父尴尬的捂着嘴咳了两声,脸色更红润了。 “阿俏,石景如今是逍遥门的掌门,依我看,你们这婚事还是回到逍遥门隆重操办比较好。” 母亲脸色冷了下来。师父一见母亲严肃起来,神色也立刻紧张起来。 “我最不喜欢张扬。他若是以逍遥门掌门的身份娶我,必定又要引来无数江湖人士,即便不是瞧在他的面上,也会瞧在远照大师的面上,前来贺喜。” “这倒也是。可是石景若是突然悄无声息就有了夫人,这,反而更让人猜疑你的身份来历。所以,这婚事也需得认真办一回。” 师父突然道:“阿俏,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做了顾嫂十几年,自是再不想被人知道身份。我会辞掉掌门之位,随你做个账房先生也好,隐居山林也罢,自此不会再和你分开。” 母亲目光柔和,脉脉的看着师父,低声道:“好。那你回去辞了掌门之位,我便嫁你。” 师父欢天喜地的站起身道“好,你等我,我后日便赶回来。” 戚夫人笑道:“石景,我可从没见过你如此雷厉风行!正好,你回去一趟,我这里稍稍准备准备。刚好给辰儿小末准备的东西,都是现成的,两天时间准备婚礼也足够了。” “好,我先走了。”师父走了两步,又突然折回来,趴到我耳朵边道:“小末,看住你娘。” 我忍笑连连点头,爹这回也学聪明了。 “阿爹你放心。我一定帮你看住。” 师父走后,戚夫人叹道:“唉,嫁个老实人就是好,踏踏实实的让人暖心。阿俏,你别再拿着捏着人家,你就不心疼么?” 母亲的脸色绯红起来,嗔道:“冰珑,你如今也是快要当婆婆的人了,怎么一副看我笑话的样子。” 戚夫人挑着柳叶眉:“唉,谁看你笑话,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母亲含笑不语,过了半晌道:“我一直让金波宫的人四处打听,如今也快有信儿了,你安心等着破镜重圆好了。” 戚夫人愣了愣:“你一直在打听他?” “是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一直以为他东渡扶桑,其实,他可能就在京城。” “不可能!我亲眼见他上的船。” “江瑞阳那样聪明的人,存心要躲起来,自然是要造个障眼法的。” “哼,找到他,我也不要。” “那好,我便让人不再继续查找了。” “唉,你。” 我看着美人娘亲和美人婆婆,一来一往,互相笑闹,暗暗好笑。真是万没想到,她们居然是好友。 当夜,我和母亲睡在一起,问起江辰父亲的事情。 母亲叹道:“他和你爹不同,你爹脾气好,不甚看重男人的面子。江瑞阳自尊心强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看江辰的傲气,就有几分像他。当年,我爹向远照大师提亲被拒绝,一气之下,放下话来,谁能娶了我,便以重山剑谱相赠。这消息传到戚冰珑耳中,她便和江瑞阳商议,让他对我施美男计去将重山剑谱骗回来。” 母亲说到这里,笑出声来。我却是惊讶的笑不出来,这戚夫人,也太厉害了,居然能想着让自己的丈夫去施美男计,居然如此不介意? “江瑞阳那般傲气的人,那能听的这话!当即觉得她心里没他,才能如此这般放得开。两人争执间,江瑞阳又误会戚冰珑是因为要帮她大哥拿到重山剑谱才施美人计嫁给他。两人吵得天翻地覆,年轻气盛互不相让,江瑞阳一怒之下离家出走。” “戚冰珑曾到金波宫找过我,我们两人倒极是投缘,成为好友。父亲去世后,重山剑谱传给我,我答应戚冰珑,等你和她儿子成亲之日,我就将剑谱完璧归赵,还给江家。” “母亲,江辰的爹爹,真的有消息么?” “他和戚冰珑那时住在福建,戚冰珑亲眼见到他上了扶桑人的海船,她一直以为他去了扶桑。可是我总觉得归云山庄的生意做的也太顺了,几乎没遇见什么困难,即便有点过不去的坎儿,也总有贵人相助。我初初以为是戚将军暗中相助,但后来觉得不像,戚将军为人正直,爱惜名声,平时对家人管束的极严,必定不会暗中让人关照妹妹的生意。我就悄悄派人去查,渐渐有了点眉目,所以,我才说江瑞阳大概就在京城 “既然暗中关照戚夫人,又为何不肯相见呢?” “依我的猜测,他这人极是傲气,因为误会戚冰珑嫁他只是为了重山剑谱才离她而去,后来见戚冰珑将归云山庄打理的风生水起,根本不屑于有男主人的架势,也从不派人打探他的消息,他自然更是不肯主动回来了。” 我唉了一声:“两人的误会看来要当面说清才行。” “人和人不同,这两人性情很像,都是孤高清傲的性子,都不肯放下身段和面子,有什么话都不肯说,只放在心里希望对方明白。” “戚夫人的确强势,独挡一面,巾帼不让须眉,江叔叔暗地里看着,只怕就更加觉得自己在她心里半点分量也无,她没他,也活得万分自在。” 母亲莞尔一笑:“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外祖父一早就对我说,想要什么,自己去争取,光想有什么用?” 说到这里,母亲脸上现出一丝自信傲气的神采,真是让人艳羡,可惜,我却随了爹的性子。我若像母亲一般,率性而为,只怕我和云洲也不会擦肩而过了……想到他,我心里不由得幽幽一叹。 爹果然迅速的很,翌日深夜赶了回来。第二天早上,戚夫人和母亲来商议婚事的安排。 母亲笑道:“你们可也真是俗气,我和他女儿都有了,还办什么婚事,让人笑掉大牙么?” 戚夫人笑道:“妹妹,你和他女儿都有了是不错,可是没有行礼,总是不合礼仪。” “礼仪什么的都是虚头,我不要,从此他是我丈夫就行了。” 说罢,母亲一扬下巴对师父道:“你说呢?” 师父笑呵呵道:“阿俏,我自然什么都听你的。你说怎样就怎样。” 戚夫人调侃道:“哎呦,百依百顺哪。” 吃过晚饭,我随母亲的卧房里,母亲仍旧蒙着面具,我有点不忍,低声道:“母亲,你一直带着这个,很不舒服吧?” “不会啊,你试一试。” 我接过面具,放在脸颊上,这面具薄如蝉翼,轻柔而通透,放在肌肤上,几乎没有感觉,真是让人惊叹。 “你见过蝉蜕吗?这就是用那个做的。” “外公的手艺真是让人叹服。” “是啊。你外公是个奇人。下毒,暗器,机关,无论哪一样都无人能敌,江湖人对他恨之入骨,因为他为人恣意狂放,任性妄为。你越是说他不好,他便越是对你不好,你若是顺着他,他便好的让你挑不出半丝毛病。他一生快意放肆,生平顶顶骄傲的就是,放眼江湖,无人能出其左。” 母亲说到这里,神色既欣慰又遗憾:“他在江湖人心里是个魔头,但他绝对是个好父亲。我有了你,他未责备半分,反倒夸我有胆量,有本事,不虚伪。他说,人生苦短譬如朝露,便要活的随心尽兴才是。他最恨那些虚伪的正人君子正道人士。” 听了母亲的话,我心里真是复杂之极,被教导了十几年的善恶,正邪之分,突然降临到自己身上,针对的是自己嫡亲的外公,真的是,很让人纠结。 “回头我将你外公的一些手艺都传给你,这做面具的本事,放眼江湖,可没一个人能做到。我带了十几年面具,大庭广众之下不知道接触多少人,却从没被人识破过。” “当年,我第一回见你爹的时候,也是带着面具,装成一个少年。” 爹咳嗽了一声,从屋子外面施施然走进来。 “爹,娘,你们早点歇息吧。我明日再来请安。”我走出门外,将门带上,恍然看见师父爹的脸色,真是面如桃花。唉,娘都不脸红,你脸红什么? 回到房里,我满心欢喜的睡不着,小荷包也高兴的像只小山雀,唧唧喳喳道:“掌门今日好帅啊,小姐,原来掌门是你爹爹,怪不得他那样喜欢你,我今日一瞧,当真和他很像,脾气也像得很呐。” 我喜滋滋的嗯了一声:“小荷包,你说我的脾气若是像娘,是不是更讨人喜欢一些呢?” 小荷包挠了挠头:“这个,顾娘子的脾气,我不大晓得,单讲样貌,小姐你长成这样,实属上天照应呢。” 我明白她的意思,娘为了掩人耳目不招人注意,那张面具实在是平凡普通的掉在人堆里扒拉不出来,唉,小荷包那里知道我娘亲的真实样貌,美的仙女一般。 我信手拿了铜镜,仔细瞅了瞅自己。眼睛,嘴唇都很像,但眉毛却没母亲的秀气灵动,的确是随了师父爹。 我看着这张容颜,心里又漾出满满当当的欢喜,我当了十几年的弃儿,如今有父有母,实是幸福的快要冒泡。 小荷包瞪着眼睛道:“小姐,我还是头一回见你一面照镜子一面偷笑呢,怎么,你终于知道自己也长的很美了吧?” 我脸色一红,忙道:“我不是臭美,只是看看那里像爹,那里像娘。” “小姐,你和姑爷都长的貌美如花,我估计,将来生出来的小娃娃好看的简直不像人。” 我又羞又气,这,这话,说的。 也不知道怎么就那样巧,江辰此刻刚好探了头进来,蹙眉道:“小荷包,奉承话也不是这样说的,唉,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啊。” 我的确不会说奉承话,但也不至于水平低到如此地步啊。 江辰笑眯眯道:“小末,你说将来我们的小娃娃,像谁多?” 我觉得耳朵根发烫,不去理他。 他负手踱步到窗前,举头望月,神色迷离。窗前伸出几杆瘦竹,影子斑驳于墙,他一身白衫,潇洒高挑,衬着这花前月下的景,甚是养眼。我坐在灯下微微眯眼看着他,心里很是平和安乐。 他望着月亮望了半天,抱着胳膊清了清嗓子,我以为他诗兴大发,正欲洗耳恭听大作,他幽幽来了一句:“中秋节,快到了。” 母亲照旧在一衣不舍里做着顾嫂,她说等我和江辰成了亲,她就和师父离开这里,在京郊买一处宅子住下。师父爹对母亲的话一向是言听计从,立刻领命开始着手去京郊打听房子。 戚夫人生性要强,一门心思的要将独子的婚礼操办的风光热闹,所以将归云山庄的生意交给江辰,专心的筹备婚礼。江辰被他娘使唤着去忙生意上的事,于是,这归云山庄里就我成了闲人,小荷包甚是羡慕的感叹,痴人有痴福,我笑笑不语,私以为,老天的确对我很是厚爱眷顾。 这天我正闲着屋子里翻书,突然小荷包从外面神神秘秘的跑进来,附到我耳边悄声道:“方才我出去遇见了云洲公子,他让我给你传个口信,今夜戌时约你在山庄外明士湖畔的邀月楼里见一面,说有要事和你商议。” 我吃了一惊,云洲约我,什么事呢? 47、成全你我 小荷包顿了顿又吞吞吐吐道:“小姐, 你要是想去,可别告诉姑爷。你马上就要成亲了, 背着他去和别的男人幽会总是不好。” 小荷包一片好心,我没说什么, 但心里却不以为然。我若是去见别人,也许告不告诉江辰都无关紧要。但我去见云洲却和别人不同。他明知道我和云洲之间曾有过懵懵懂懂的一段镜花水月一般的情缘,虽然缘起缘灭匆匆如昙花,却也毕竟是有过,我若是瞒着他去见云洲,倒显得我和云洲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这样的事,若他一直不知倒也罢了, 若是异日知晓, 必定会心有芥蒂,我觉得还是告诉他比较好。 我既然已经和他有婚约,也打算和他相守到老,夫妻之间应该坦诚, 否则他知道了, 保不准以为我对云洲还有什么别的想法,极易滋生误会。我这人生性简单,直来直去,最希望夫妻之间能坦诚相待。 所以,我等到晚饭之后回到房里,我便对江辰直说了。 “江辰,云洲约我去邀月楼见面, 说有要事相商,我来和你说一声。” 江辰直直的看着我,表情很奇怪。 我顿了顿,小声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他也不说话,突然一张胳膊将我搂住,紧紧箍在怀里。莫非他真的吃醋? 我正欲辩解,只听他幽幽说道:“小末,此刻你心里才算是真的有了我。” 我脸色一热,这毫无来由的怎么又发起感慨来了? 我推推他的胸膛,“你若不放心,站在楼下等我就是。” 他笑嘻嘻道:“你去吧。我放心,从没有这样放心过。” “你不介意?” “你介意我是否介意,说明你……嘿嘿,我自然不介意,你只管去吧。” 他说的甚是绕口,我大概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嗯,我去去就回。” 他在我脸上啄了一口,语气甜的滴出蜜来:“好娘子,你这样做为夫甚是欣慰。” 我又是好笑又是羞赧,走出房间时,心里十分平静。这便是我心里所愿的夫妻模样,彼此坦诚,相濡以沫。我不晓得他是否能做到,但不管他能否做到,我先让自己做到就是。 邀月楼在归云山庄的西墙边上,以前听江辰提过,他父亲在家时,常和母亲在楼上赏月饮酒,后来他父亲下落不明,戚夫人再也没有心情独往。渐渐,邀月楼便空寂下来,闲置在湖边。倒是江辰,有时夏天回来,会去楼里睡觉,湖边水何澹澹,小楼临湖而立,凉风横穿而过,甚是凉爽。 到了时辰,我带着小荷包从归云山庄的西门出来,走了二十几步,便是邀月楼了。门口挂着两盏灯笼,有两个老仆笼着手坐在门口闲聊,见到我来,便站起身施了礼。 我和小荷包踏进月亮门,门内虽然也悬着灯笼,但小楼久无人住便没有人气,此刻格外显得悄然静谧,冷月无声。 小荷包左右看了看,“小姐,云公子好像还没来,我去门口等着,你先上楼吧,湖边风大,小心着凉。” 我应了声好,便走到廊东,踏上木梯,登上小楼。 木梯尽头,一轮明月当空,清冷的月色如银如水,铺了满地。我抬步登上最后一阶楼梯,随意一抬眼,吓了一大跳。 廊下镂花楠木美人靠上,居然斜偎着一个人。带着白色的面纱,身姿婀娜,闲懒的靠在那里,灯光落在她的肩头身上,氤氲的像是披了一层薄纱。竟是鱼慕溪! 她仿佛也没料到我来,站起身来,“云姑娘,怎么是你!” 我惊讶不已,“鱼掌门,你怎么在这里?” 她的语气温柔恬淡,“有人约我来此,可是我等了半天,却等到了云姑娘,真是奇怪。” 我更加奇怪,好奇的问道:“是谁约了鱼掌门?” 鱼慕溪摇了摇头,“不知道呢,只送了封信给我。” 云洲约我来此,怎么那样巧,也有人约鱼慕溪来此?这邀月楼是归云山庄的产业,虽然戚夫人放任着没怎么管,可也留了两个仆人看门打扫。外人并不能轻易进来,鱼慕溪刚才进来,那门口的老仆竟然不闻不问就放她进来?我虽然疑惑,但若是贸然询问,似乎有点唐突,因为我眼下还不是江辰的妻子,不便于过问这邀月楼的事。而鱼慕溪又救过我一回,我更加的不好意思询问她是怎么进来的。 鱼慕溪指了指美人靠,“云姑娘,既然约我的人不来,又恰巧遇见你,不如坐下陪我说一会儿话吧。” 我笑着上前两步,“好啊。” 她指了指了美人靠,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和她并肩坐下。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随着夜风卷到鼻下,清馨无比。 她弯起眼睛笑了笑,“今夜,我不是什么掌门,只是比你虚长了几岁的一个闺中女儿而已,和你聊几句私房话。云姑娘,我一见你就觉得和你很投缘,远山派虽然都是年轻女子,但都敬畏我的身份,平时我难得有人能说说私房话呢。” 她的语气有点伤感,露出了小儿女的羞怯和委屈之意,顿时将她平素里端庄严谨的掌门架子卸了下来,格外的和蔼可亲,温柔和婉。 她这样信任我,要与我谈心事,我自然很感动,于是万分真诚的说道:“鱼姐姐有什么话只管说,我一定会为你保密。” 她叹了口气:“你知道么?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他也喜欢我。” “嗯,然后呢?” “突然有一天,他告诉我他定亲了,我喜欢了他许多年,等了他许多年,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心都要碎了。他说他定亲实属无奈,是想要回属于他家的一份东西。还说,等拿到了东西就离开她。我自然是信他的,我还傻乎乎的找人想去拿回东西,让他不必和那人成亲。我私心里,只盼着他娶我。” 她说的很慢,声音低婉幽怨,听的我顿起同情之心。这世间,有情人不成眷属,实在让人扼腕遗憾。 “那姐姐,打算怎么办?” 她半晌不吭,幽幽叹了口气,我越发的纠结同情她,恨不能替她分忧解难。 “姐姐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你。” 她感激的看着我,伸手在我的手背上轻轻一拍。 这个动作自然之极,然而她手心一挨着我的手背,我手背上立刻一阵刺疼,瞬间,手臂便木了! 错愕之间,她一抬手点了我的哑穴。我做梦都没想到,她竟然趁我不妨在我手背的血管里刺进了一枚暗器!这一切发生在弹指之间,在我最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我身子一软就往她身上倒去,她虚虚扶住我,“云末,其实,约你来的人是我,不是云洲。我借他之名,一是想,他约你,你一定会来。二是,你来和他幽会,必定不会告诉江辰。” 太过震惊和意外,我惊讶的似乎思绪都停顿了,怔怔的看着她。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她抬起手指,轻轻揭开了面纱。月色清朗,廊下一盏风灯闪着幽暗荧光,那层白纱揭开的瞬间,我被她的容颜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呆呆的看着她,仿佛在看自己! 我做梦也没想到,她竟然和我长的如此之像,仿佛同胞姐妹! 我半晌都回不过神来,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头弥漫开来,她约我,为何要借云洲之名?她又为何不肯让江辰知道我的去向?一连串的疑惑让我心里莫名起了不安,一种让我害怕的猜测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像是破土而出的一个小苗,迎风而长。 她笑笑的看着我,眼眸温柔若水,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潭。她的含笑凝望,越发扩散了我的不安和紧张,只觉得她的笑带着诡异的深意,如一圈圈的涟漪,在心里波荡开来,渐成漩涡。 她笑着,目光停驻在我的面颊上,仔仔细细的看着,“云末,你看,你和我长的真像,有时候看着你,我就觉得在看自己,但是,我和你性情可一点都不像,我绝不会像你这样做事,我想要的东西,一定会争取。” 我怔怔说不出一个词,心里的那个念头如脱缰野马般,瞬间十万八千里。 她越发笑的妖娆:“小末,你不知道我刚才说的我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看着她的笑容和眼神,有个答案呼之欲出,我却拼却全力想要阻止自己去想,我莫名的害怕,后背如芒在刺。一股理智清明的力量想让我停止这种猜测,但内心里另有一股强悍的力量在呼啸,又让我不由自主的想的更多。我被两种思虑拉扯着,心快要撑破。 鱼慕溪看着我,缓缓道:“父母去世之后,我和妹妹就被卖进了戏班子,班主给我取名梅朵,和戏班子的兰竹菊几个小丫头一起学戏。后来,我们被戚夫人买到归云山庄,侍候少爷。他那样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我也不例外。四个丫鬟里,他只喜欢我,他说我的样子,是他最最喜欢的那种模样。可我没想到,世间又有了一个你,也长的如此模样。怪不得,他能容忍和你的婚约,忍了这么久。” 我动弹不得,似是被一场刺骨的寒风瞬间穿透了心扉和全身,开始不由自己的战栗。我说不出话来,连反问一句都没有力气。是了,她才是梅朵,后来的梅儿姑娘,是她离开之后补的缺。怪不得,周益聪临死前抱着我的脚踝叫了一声梅朵。想必是他一直倾慕她,知道她一心想得到重山剑谱,所以在我上了流金岛之后,想从我身上夺得重山剑谱讨得她的欢心。 “你母亲在江家见到我时惊讶不已,可能是看到我就想到了你,爱屋及乌吧,她觉得我在江家做个丫鬟很可怜,动了怜悯恻隐之心,便将我送到远山派掌门那里,让我学武功,想让我将来能有个好前途。” “我一直很感激顾嫂,把她当成恩人,因为她,我才有机会可以成就今日的地位,有了和江辰并肩的资本。机缘巧合,我认识了金波宫的一个人,他的父亲是金波宫的护法,他告诉我,顾嫂就是金波宫的宫主慕容俏。而你,就是她和石景的女儿。当时我知道了,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我感激顾嫂对我的恩情,原意为她保守这个秘密。可是后来,我却得知你和江辰有了婚约。” 她叹息着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抹痛楚和怨恨。 “我心里的苦楚,你想象不到。这么多年来,我为了能配的上他,拼命练武,成为师父最得意的弟子,继承掌门之位。我付出了许多,所有的努力只是为了能有朝一日能配得上他。而你,什么都没有做,只凭一部重山剑谱就能和他共结连理。我这里多年的心愿和努力付诸流水么?就为了一本剑谱失去他,我实是不甘心。那剑谱也不知道你究竟藏在那里,我让小荷包四处都翻了,可是都没找到。对了,小荷包是我的妹妹,她原本叫鱼慕荷。” 我怔然的看着她的唇,听着她吐出的一句句话语,心神俱碎。这些事情,像是一丝丝的网线,不经意的发生在身边,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此刻突然连接而成一张细密的大网,将我团团围裹,透不过气来。 “我想,只要我能拿到剑谱,就可以让他取消这门亲事。我本可以取你的性命,当时你母亲好歹算是我的恩人,我有今日的地位,全是拜她所恩赐,所以,我心存感激,只想拿到剑谱就好,并不想杀你。可是,我派人几次都没有得手。而周益聪,也没有得手。我只能另想办法。我知道你和云洲两情相悦,却因为一再的误会而错过,所以,我给云洲写了信,告诉他,你们并不是兄妹,可以成亲。可是,你却不肯和他再续前缘,这实在很让我意外。怎么?你心里已经有了江辰?” 她加重了语气,声音有些尖利。这句反问,让我心里猛然一阵钝痛。 “没有法子,今日,我只好对你说明真相,我知道,一直被人瞒在鼓里的感觉很痛苦。” 的确,被人欺骗很痛苦,只是我不知道,是被隐瞒一辈子更痛苦,还是此刻知道真相更痛苦。 她冷笑道:“江辰他是为了重山剑谱和你定亲,你到现在还没感觉到?” 我的嗓子像是被卡了刺,疼的不可抑制,痛感渐渐从喉管往下窜,重重的在心口上一坠。我不想再听她说话,也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我在心里拼命说服自己,我和江辰四年的情分,我不能因为她的几句话就将他为我所做的事情都抹去,我不信,他真的是为了重山剑谱才和我在一起。 “他是不是很多事都瞒着你?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将这么多秘密都隐瞒着呢?他这么做,只能说明,他对你只是敷衍,根本不在意。” 这句话点中了我的死穴。是的,他有那么多事瞒着我,他的心意,我看不透,猜不到。鱼慕溪若不对我说,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曾和她有过这样的青梅竹马。眼前一片恍惚,如同狂风袭来,卷起满地黄叶,纷纷扰扰看不见路。从来没有这样心乱过,惶恐过,无助过。我很想她住口,生怕再多听她一个字,便对江辰的信任突然化为齑粉,灰飞烟灭。 可惜,她不住口的往下说,把我往冰窖里拖。 “云末,直到此刻,我仍不想伤你。我约你来,不是想要对你怎么样,只是想让你成全我和江辰。其实,也是成全你自己。你不是一直都喜欢云洲呢?我替你约了他来,过一会儿,他就要到了。” 我骤然一惊,她居然还约了云洲来,她究竟会做什么? 48、委身何人 她笑靥如花, 手下却很利索的给我喂了一颗药丸,我暗自心惊, 却束手无策,她方才不知施的是什么暗器, 大约是淬了毒,此刻我全身都绵软无力。 “小末,你不要怪我。其实,你以后会感激我成全了你和云洲。你和他在一起,我和江辰在一起,有情人各成眷属,岂不更好?” 我不由自主的害怕, 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意思。她笑着将我抱进了楼里, 将我放在了床上。 “一会,云洲就会来了,你和他生米煮成熟饭,从此做一对夫妻可好?” 我惊愕的心跳几乎停止, 她, 竟然如此打算。 她走出门外,站在檐下,倩影如烛前的剪纸,我怔怔的看着,心里又急又气,却动弹不得,方才也不知道她给我喂了什么, 片刻功夫,我就觉得周身有些发热,十分烦躁。 突然,我听得传来脚步声。这脚步声不疾不徐,踏着木楼梯,有轻轻的咯吱之声。我心里狂跳起来,是谁?云洲么? 门外传来清淡的一声“小末”,波澜不惊却又隐含深情,的确是云洲的声音。 鱼慕溪侧过身子,含笑看向他,低低唤了一声“云洲。” 云洲慢慢走到鱼慕溪的身前,几步之外站定。我心里寒凉一片,我没想到,鱼慕溪居然假冒我。她和我的相貌极相似,夜晚的灯下,她背光而战,云洲他可否能分清? 此刻房门开着,但屋子里漆黑一片,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屋子里会有人,他更不会想到,我会躺在屋里的床上,眼睁睁看着一个假扮我的人在和他说话。 云洲轻声询问,“你叫我来,有什么事么?” 我顿时失望万分,云洲没有看出来那个人不是我,而是鱼慕溪。 鱼慕溪并没有说话,上前两步,突然扑进了云洲的怀里,“我喜欢的,一直是你。” 她刻意模仿了我的声音,将语音压的很低,仿佛有点幽怨。 我暗暗焦急,盼着云洲能看出破绽,可是,云洲身子一僵,怔在那里。 我看到这里,焦急万分,因为她的这句话无疑会让云洲更加心乱,而她抱住了云洲,云洲更加无法看清她的样貌和神情,我急得快要崩溃。 突然,云洲身子一软,我暗叫不好,定是鱼慕溪趁他心慌意乱之际又毫无防备给他施了暗器。他此刻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表白,心里的震动可想而知,他又如何会对“我”防备呢? 鱼慕溪叹了口气:“你果然很喜欢她,不过是一句话,就跟失了魂魄一般,毫无防备之心了。” 我眼眶一酸,几乎想要落泪。云洲他,对我又怎么会防备? 鱼慕溪将云洲半抱到床上,放在我的身边,笑道:“如意郎君我可送到你的面前。他中了我的迷药,你想怎么对他都可以。他只会觉得自己是在幻梦之中。” 说着,她动手去解云洲的衣服。外衫脱了之后,她又脱掉了他的中衣,我又羞又急,去无法出言阻止,更是动弹不得。 她正欲脱他内衣之时似乎有些害羞,住了手低声道:“这剩下的一件,姐姐就不帮你,你自己动手吧。再过一刻钟,你便可以活动手脚。不过,你方才吃了一颗醉仙春,这药即是春药也是毒药。你若是不肯拿他做解药,你就只好血脉崩断而死。一刻钟之后,正是毒发之时,这药,便是神仙也无法保持清醒,你好好享受这一晚吧。” 她嫣然一笑,将我的手放在了云洲的胸膛之上。 我羞愤交加却动弹不得,气恼之下只觉得眼眶都在胀痛,不能说话不能动弹,只有狠狠的瞪着她,她却恍然一副月下老人的模样,和颜悦色道:“其实,你和他原本是郎有情妾有意,只不过中间有些误会,你又和江辰有个婚约而已。这里安静无人,正是巫山云雨的好地方。等生米成了熟饭,你应该没有颜面再嫁江辰了,到时候慕容宫主一定会成全你和云洲的。” 她笑的畅怀得意,抬手放下帐子,轻步离开,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屋子里静默一片,我仿佛能听见自己血脉奔涌的声音。身子越来越燥热,全身都仿佛发烫,一阵阵我说不清楚的欲望像是无数只困兽禁锢在身体里,狂乱的在找着出口。 云洲躺在我的身边,身上是清淡好闻的男子气息,他只着一件薄薄的内衣,健硕年轻的身体,捷豹一样慵懒,有种蓄势待发的隐晦的撩拨。我的手掌就放在他的胸膛上,手指下是他温热有力的肌肤,带着特有的练武之人的结实和硬朗,我虽然无法动弹,手指下的触感却十分了灵敏,那些身体里的困兽似乎正想从我指下破笼而出,手指几乎不听使唤的想要在他身体上游走。 我拼命的遏制着自己的这个念头,不去想他,去想江辰。可是越想越没底气,反而生了怨气。 他究竟瞒了我多少事,他究竟对我有几分真心?他那些动人之极,感人至深的话语,又究竟有几分是真?他和鱼慕溪的过往,究竟是怎样?直到此刻,我对他仍旧怀抱着一丝幻想,我想亲口问一问他,才肯死心。我本来是信他的,可是我,还能不能信他? 身子越发的难受,血流快速的几乎像出闸之洪流,肌肤都似乎被撑的很痛。我咬着牙闭上眼睛,心里晃过云洲,江辰,和我的少年时光。 江辰的心思水中月镜中花一般让人捉摸不定,当我终于放下了云洲,渐渐被他打动的时候,鱼慕溪的话却如一枚暗器,悄然无声的刺在了我的心口之上。她的话,我信了一大半,我信她是喜欢江辰的,我信她就是当年的梅朵,我信她和江辰有过青梅竹马的时光,我也信,少容表妹说过有个人很像我,的确是她。可是,我仍旧对江辰怀抱着一丝幻想。也许,一切都是鱼慕溪的单相思,若江辰对她无意,我仍旧信他。 这一刻钟的时间,真是度日如年,手脚渐渐有了知觉,我明明意识里想要下床离开,而动作却下意识的不受控制,手指似乎不听使唤,颤抖着抚摸了云洲的肌肤,他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我心里也猛然砰然一声被撩动了起来,他的如玉容颜瞬间勾起了曾经的年少心事,那些隐秘而甜蜜的思慕,此刻全部从回忆里跳将出来,纷纷扰扰的如同一团团的火星凌乱的飞舞着,快要将我仅存的理智焚烧的片甲不留。 我无法再停留一刻,我知道此刻的自己并不是平时的自己,我知道这些药并非单靠理智就能克制,我更知道,她不是吓唬我,我也许真的会死在这里。可是我不能和云洲……我此刻才知道,原来,江辰在我心里,已经重过了云洲,纵然他骗我,负我。 我热的几乎要将衣服全撕下来。手指几次都伸到了云洲的身上,我知道自己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不然我真的会……我跌跌撞撞爬到门边,却发现门已经锁上了,我绝望的靠着门框坐在了地上。 身子越发的燥热,我情不自禁脱了外面的衣服,却仍是不够,脑子也昏沉起来,眼前是一片一片的桃红色的云霞,云洲站在云霞上,对我笑着,温润的笑容像是凉玉,甘泉,我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想去抚摸。 一片片的白色云彩和绯红色的云霞,团团聚拢过来,轻飘飘的似乎浮在了云端之上。昏昏沉沉之际,我摸到了凉凉的肌肤,光滑而健硕,耳边有暖暖的气息,包围过来。我紧挨着一个温暖的身躯,辨不明是我抱着他,还是他抱着我,那股青年男子清淡而好闻的阳刚之气,萦绕在鼻端,从每一寸骨缝里钻进身体,将身体里一种陌生而危险的力量突然勾引出来,来势凶猛。 我喃喃低语着,近乎呻吟,“不要抱我,好热。” 可是并没有分开,而是更紧的相拥,潜意识里既想逢迎又想推拒,身体的反应已经不随头脑的控制。 那个怀抱,温柔而飘忽,像是一个遮风挡雨的蜗壳,把我软软的包裹在里面,恍恍惚惚中,似乎是温暖的水波在荡漾,我紧紧抱着一块暖木,只想逐波。 纵然如此,却仍旧觉得尚且不够,但又不明白究竟是那里不够,直到一股刺疼袭来,才终于得以解脱。我似乎疼的落了泪,恍惚中有人吻去了那些眼泪。 49、情到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 我迷迷糊糊清醒过来,在醒来的那一刻, 昨夜的一幕瞬间涌进了脑海。我心里骤然一惊,立刻看向身边, 可是此刻身边空无一人,但床褥凌乱,有一种奇怪而陌生的气息,令人不由自主的心慌。 我惊慌失措的坐起身来,身上立刻一阵酸疼不适袭来,腰间和下身特别明显。我心里猛的一沉,抖着手指揭开了被子。 橘色被子下是湖蓝色的床单, 绿波中浮着几只鸳鸯。而一片殷红血迹如一朵菡萏缀在芙蓉绿波间。 我眼前一黑, 险些昏厥。昨夜之事并非幻梦!瞬间从心底升起一股凉气在身体里游走,手脚冰凉麻木,身子如被掏空了一般,软的没有了一丝力气。 我真的, 真的染指了云洲么? 我恍恍惚惚的呆坐着, 脑子似被冰冻了,良久都无法思考。昨夜听了鱼慕溪的话,我原本当场就想去见江辰,问他事情真相,问明他的心迹。可是,经历了昨夜,我似乎已经也没必要再去搞清楚真相了。不论他和鱼慕溪的过往究竟怎样, 也不论他对我是真是假,仿佛都远了去。我已非完璧,和他,没有了关系。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阵的绞痛。我不得不感叹上天的翻云覆雨手,将我来回揉捏,而我,毫无反手之力。我原本倾慕云洲,可是他忽然成为我的堂兄。我好不容易将他放下,接受了江辰,却又突然和云洲有了一夜云雨。 这个结局,我想笑,却簌簌落下泪来。 门咯吱一声开了,一股晴朗的晨风随之涌了进来,我像被钉住了一般,不敢扭头去看,是云洲么?我该如何面对他? 门口响起小心翼翼的声音,“小姐,你醒了。” 我提紧的心骤然一松,不是云洲,是小荷包。 我不想回头看她,心里凉沉沉的一片感伤,她竟然是鱼慕溪的妹妹,竟然一直待在我的身边几年,只为她的眼线,枉我对她那般爱护,当成自己亲妹妹一般看待。我此刻明白过来,为何那晚我和她落水之后,她死搂着我不放了,不过是想等着鱼慕溪过来伸出援手,让我对鱼慕溪心怀感激,再见她时毫无防备而已。而昨夜,她对我说出云洲的约会,我也压根没有怀疑,我怎么会想到她会骗我呢? 可是,最想不到的人,望望做出最想不到的事,比如她,比如江辰。 她慢慢走了过来,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小姐,我知道你一定会恨我的,你打我骂我都行。” 我并不恨她,我只是失望而已。当你掏心掏肺的对一个人好,结果被出卖了,这种失望让人很无力。 “你还是去找你姐姐吧。我一直以为你孤苦可怜才收留你的,没想到你有个如此聪明厉害的姐姐,现在你姐姐的心愿也达成了,你没必要再委屈自己做个丫头。” “小姐,你别怨恨我姐姐,她只是很喜欢姑爷而已。她把我送到逍遥门,并不是想对你怎样,她只是想知道姑爷的一举一动而已。”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木已成舟,鱼慕溪的心愿算是达成了。我已经和云洲有了夫妻之实,自然再无法和江辰成亲了。她这么算计我,还真是用心良苦,一招制敌。 小荷包抽泣着,“小姐,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昨夜不该骗你来这里。可是我并不知道姐姐让我约你来这里是做什么。后来,她走的时候交代我,让我等一个时辰之后去叫姑爷来,来捉奸。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等姐姐走了之后,立刻就去叫了姑爷来。” 听到这里,我猛然一怔!她立刻叫了江辰来,那江辰可赶来了,他可看见了什么?是正巧撞见我去摸云洲么? 我羞愤的几乎不敢再听下去。但是心里麻木的地方在苏醒,轻跳,昨夜的情形,莫非不是我想的那样? “姑爷来了之后,看见小姐中了毒,云公子也昏沉不醒,便让门口的仆人将公子送回了云府。” 听到这里,我又是一惊,江辰让人送走了云洲,那么,那么和我欢爱的是谁?我心跳的快要从胸口蹦出来,紧张的瞪着小荷包,但我实在无法豁出脸面直接询问小荷包昨夜的事,只能悬着心低问:“那你呢?” “公子让我速回厨房烧热水,还让我煎了清火的药汤。” “再然后呢?” “我把药煎好了端来,姑爷将药汤倒在浴桶中,把小姐的衣服脱了抱了进去。” 我脸上一阵血涌,抖着嗓子问,“是,是谁给我脱的衣服?” “是姑爷,本来我想帮小姐的,可是小姐死搂着姑爷不放,我插不上手啊。其实,其实那会儿小姐自己已经脱的七七八八了。只穿着件裹胸。” 我羞愤的只想撞墙,可是最最关键的地方还没问到,我只好接着再问,“你呢?” “我一看自己不方便在这里,便到楼下去了。等了好久好久,也不见小姐姑爷下楼,房里的灯也灭了,我便在楼下睡了,刚才被姑爷推醒,让我上来看着小姐。” 我又羞又气,她竟然将我扔给江辰自己去睡觉。如此说来,昨夜,我,我竟是和江辰……虽说我中了醉仙春,需要解药,他不得已碰了我,可是一想到鱼慕溪对我说的那些话,再一想到他做过了这样的事,却转身就离开,竟然不对我解释半分,突然涌上来一股委屈和怨气,在心肺间哽着如同一块石头,带着锋利的棱角,磨砺着心肺,尖利的疼。 我不能接受他心里装着另一个女人而和我成亲,更不能接受他为了一样东西而对我好,即便我和他木已成舟,我也不会将就。 “他去了哪里?” “姑爷去了京悦客栈。” 我心里一冷,脱口就问:“你姐姐可是住在那里?” 小荷包怯怯道:“是。” “好,你随我去一趟。” 小荷包抱住我的腿,又哭起来,“小姐,我姐姐,她,她不是坏人,她只是喜欢姑爷而已。你能不能原谅她?她小时候吃了许多的苦,她真的不是坏人。” 我苦笑,“我不是去找她算账,我是想找江辰,当面问问他们几句话而已。” 正好,他们两人都在,有些话有些事可以当面问清。 走出邀月楼,此刻辰光早已明朗,湖边微凉的晨风带着秋天独有的清凉,卷起衣角,吹拂起发丝,湖面上风起波漾,一层层的波浪源源不断的涌到岸边,被碎石拦住,被迫回头,无奈的一如我此刻凌乱的心情。 突然,从湖边快步走来一个人。熟悉的身影在晨光里翩然而至,我眼前恍惚了一下,居然是云洲! “小末!”他的神色很急,欲言又止。一双清朗干净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我,万语千言都凝聚于中。我知道他想知道什么。他就算此刻不来问我,我也会找个机会对他解释。 “昨夜?” 我情不自禁的苦笑,“云师兄,昨夜是个误会。” 他的眉头一挑,疑惑的看着我。 “约你来的人,是鱼慕溪,远山派的掌门。我也是昨夜才知道,她长的和我很像很像。” “她为何假扮你?” “因为,她喜欢江辰,想拆散我和他的婚约。那封信也是她送给你的,用意大约就是,希望我能和你在一起,不阻碍她和江辰。” 云洲抿唇不语,默默的看着我。湖边微风卷起他的衣角,露出玄色的靴子。靴上沾着露珠,湿了一片。 我微微低头,看着他脚下带着露珠的青草,低声道:“你知道么?我已经找到了我娘,我也问过了我的身世。” “小末!她怎么说?” 我听出他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敢抬头,很怕看着他的眸子便说不出那句话。可是,我觉得我应该这样做,如果说以前还有零丁的可能和他在一起,经历了昨夜,今生今世都不再可能。那么,死心绝望是最好的解脱。 我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对他挤出一丝笑容,“母亲说,你的确是我哥哥。” 他脸色一白,我清晰的看见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像是西天的云霞落隐在地平线后,那一刻的苍凉和暗沉,光芒顿消,一片寂静。 我不忍再看,从他身边匆匆而过。我走的很快,很怕他拉住我,很怕他质疑一个字。时到今日,我彻彻底底的明白,我和他,真的是无缘。就算鱼慕溪算计成那样,仍旧无法把我和他拴到一起,这,不能不说是天意如此。 我眼眶酸胀,抬头看天。晨起的光线一点都不刺眼,然而,我想落泪。 从邀月楼回到归云山庄,不过是数步之遥,脚下却似乎走了很久,辨不清心情是沉痛还是沉重。 我回到房里,从书架上翻出那本重山剑谱,情不自禁的叹息。耳边响起师父当日对我说的那句话,这是个稀世珍宝,也是个惹事的祸根。我当时不以为然,不过是本小册子,我并非将它放在心里。我心无大志,并没有妄想着借助这本剑谱成为成为江湖上扬名立万的女侠。可惜,我不看重的东西,并不代表别人不稀罕,我稀罕的东西,也许在别人眼里,牛粪不如。 我抚摸着这本剑谱,想要苦笑却酸涩的挤不出半丝笑容。他费了那么多心思,耽误了那么多年华,就是为了这么一个东西?他若早说,我送他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何必让我心动,再在我心上插上一剑? 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直到书面上“啪”的落了一颗眼泪,水印渐渐扩大,将那书皮的纸润的皱了,我才恍然醒悟过来。我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将剑谱放在袖筒里,走到门外。 小荷包怯怯的等在门外的廊下,我对她笑了笑,“走吧,我不会为难你姐姐的,我只想问清一件事,没准,我还要送她一份礼物呢。” 小荷包疑惑的看着我,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她虽然和我同吃同住几年,其实还是不了解我。我生平最不喜欢和人争抢,如果我问清江辰的确和鱼慕溪有情,我成全他们就是,这份鸳鸯剑谱,送他们又何妨?我平素大大咧咧,但骨子也有傲气,若那份感情不是我想要的模样,我不会守着鸡肋暗自痛苦。 没想到,京悦客栈居然离归云山庄如此之近,看来鱼慕溪是早有准备而来,她曾说过,她来京城是为了一个朋友成亲而准备一份贺礼,看来,她说的贺礼就是送给我的醉仙春了。 进了客栈,小荷包拉着我的衣角,我回头对她笑笑,“你看我手无寸铁,你姐姐武功高强,你怕什么?” 小荷包指着二楼一间客房对我道:“姐姐住在那里,我不敢上去,怕她骂我.” “那你先回去吧。我和江辰说几句话,一会就下来。” 我轻轻踏上楼梯,走近那间客房。客房的门紧闭着,我深吸一口气,举起手指敲了敲门。此刻的心情有点破釜沉舟的味道,只知道自己必须来求证一个事实,来寻一个答案。 “谁?”门里传来鱼慕溪的声音。 我突然生出一股冲动,等不及她来开门,一使劲推开了房门。 看见门里的情景,我宁愿我从没来过这里,也宁愿从没见到这一幕。 可是,我真真切切的看到了我最不想见到的一幕。 50、由爱生恨 江辰斜靠在书桌上, 而鱼慕溪趴在他的怀里。听见门响,他抬头, 鱼慕溪从他怀里回头,两个人的神色都是猛然一怔! 我清清楚楚的看到江辰眼中闪过一丝慌张, 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不过,我向来看不懂他,此刻,亲眼所见,算是看懂了吧。 看来我来得极不是时候,瞬时, 我心灰意冷, 对他残留的一些信任和疑惑,消失的干干净净。 江辰急忙想要推开鱼慕溪,而鱼慕溪嫣然一笑从他身边走过来。 她神色妖娆妩媚,满是不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不想看她, 径直看着江辰, 江辰上前两步,似乎想来拉我。我下意识的伸手对着他就是狠劲的一推,似乎想将满腹的怨气和羞愤都换成了这一掌悉数推出去。 没想到他竟然软软的被我推到了书桌前,他扶着桌子急道,“小末,你听我说。” 我心里乱成一团,直直的瞪着他, 一字一句道:“昨夜她对我说了很多,是真的么?” “小末,我不知道她对你说了什么。” 我闭一闭眼,长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算了,我何必自取其辱再来问你,我只痛恨昨夜。” 江辰抓住我的胳膊,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道:“小末,昨夜你中了迷药,我,我没有办法,不然,你会死。” 我回头一把推开了他,“我知道我中了毒,可是,却是因为你而起!” 说到这里,我嗓子有些哽咽,江辰双手握住我的胳膊,他的手指越发的紧了,气息也急了起来:“小末……” “江辰,你居然和她……”鱼慕溪突然大喊了一声,呆如木鸡的看着我,恨意汹涌的眼眸冷森的可怕。 她那股失魂落魄,银牙暗咬的恨意,顿时让我心里发凉,她和江辰的关系如此亲密,亲密到直呼大名,根本不是主仆的关系,简直像是情人, 鱼慕溪眼睛一片血红,紧紧咬着唇缄默着,突然她身子一动,从腰间抽出宝剑就刺了过来。 我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根本没有提防。眼睁睁看着那剑刺过来,只能拼力往后疾退。 江辰急道:“梅朵,住手!” 鱼慕溪剑势不减,唇边挂着一抹凄冷的笑,“江辰,我不再是归云山庄的梅朵,我是远山派的掌门鱼慕溪,我那里比不过她?配不上你?我明明是算计好好的,你怎么会去揽月楼?为什么是你和她?” 我退无可退,腿碰到了床沿,一屁股坐在了床上。长剑随即架在我的颈上,我居然长长舒了口气。此刻的自己,是否是不可理喻?我竟然没有全力闪躲,竟然想要落在她的手里,看一看江辰的反应。 哀莫大于心死,此刻,我的确是有点疯了。 她将手中的剑紧紧贴在我的肌肤上,恨恨的看着我,对江辰一字一顿道:“你要她,不就是想要重山剑谱么?现在我帮你要。” 江辰紧紧的盯着我,我瞥了他一眼,转开了目光。我将要亲耳听见他说出真相,我突然失了勇气去看他。 鱼慕溪厉声道:“把剑谱叫出来。不然我杀了你。昨夜,我本有机会杀你,但念你母亲与我有恩情,我成全你和云洲,却不想你居然和他…….我生平最容不得别人染指我的东西,我现在只想杀了你,你知道么?” 她手指一动,剑刺进了肌肤,我仿佛没觉得痛,也许是心痛的厉害,这里便麻木了吧? “梅朵,你别伤她。” 鱼慕溪猛然回头,有点声嘶力竭,“江辰,你到底是爱她,还是爱我?” 我微微抬眸,看着江辰,他的目光凝在她手下的剑上,浓眉紧敛,神色肃然。他避而不答,“梅朵,你不要伤她。你伤了她,会和逍遥门,金波宫为敌。他们不会放过你。” 鱼慕溪惨淡一笑:“你是关心我,还是关心她?” 他蹙眉伸出手来,仿佛想来安抚她,“我自然是,关心你。我和她定亲,全是因为重山剑谱。昨夜,我若不和她……她便会死,她若死了,重山剑谱我永远再也要不会来。你也知道,她母亲非要我和她成了亲才肯将剑谱给我。” 鱼慕溪长长舒了口气,“那好,我不杀她,你去取了重山剑谱,我们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练习重山剑谱,天下无双,从此逍遥快活。好不好?” 他重重的答了一声“好”。 我心里凉幽幽的,眼眶又涩又痛,却滴不出一滴眼泪。江辰,我终于看清了他。 我抬头看着鱼慕溪,“你们想要的东西就在我的袖筒里,我专程带了来,送你,和他。” 鱼慕溪一怔,似乎不信。 我从袖管里抽出那本鸳鸯剑谱,“这就是。” 鱼慕溪收回宝剑,一把抢过剑谱,开始仔细的翻看。 我站起身来,就往外走,不想再待一刻。 江辰想要抓住我的手,“小末。” 我一拂袖子,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心灰意冷到了极致,只觉得所谓的天长地久花好月圆皆成浮云散去,真是好生无趣。 我一直很奇怪,自己很无趣,为何江辰会喜欢我,他那样的风流倜傥,眼高于顶,又如何看得上我这样的榆木疙瘩? 原来,如此。 “你别走,这不是剑谱!”鱼慕溪好像又反应过来什么,突然厉喝一声,剑指了过来。 我没有停步,只听一声尖叫,我不由自主转头看了一眼,江辰的肩头,血红一片,而鱼慕溪,惊慌失措的看着他的肩头,低声泣道:“江辰,我不是,我不是要伤你。” 她那副黯然惶恐的神色,心痛至极的眼眸,让我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她对江辰的爱意。江辰越过她的肩头看着我,一脸的急切,我甚至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惧意。 心里猛然一股刺痛汹涌的想要涨破心扉。我一狠心,咬牙转身离开。 我快步从街头匆匆走过,心乱的毫无头绪,只想快些离开,再不要见到他和她。 我在街上晃荡了许久,发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最终,我走到了一衣不舍。 母亲见到我,眉头蹙了蹙,“末末,你怎么了,怎么失魂落魄的?” 我口中酸苦干涩,半晌才道:“母亲,我想出去转一转。” 母亲信口答应,“好啊,你去哪里?” “我想去江南。” 母亲一愣,放下了手里的账本,“我还以为你说在京城转一转呢,怎么要去江南,眼看就是中秋了,你如何能来得及赶回来?不如成了亲,让江辰陪你一起去吧?” 我点点头,“也好,母亲我先回去了。”我知道母亲必定不会答应我此刻出门,但我总是要和她说一声,不然不辞而别她和爹一定担心。 母亲将我送到门口,突然看着我,低问:“末末,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连忙摇头,匆匆步下了台阶。 这个中秋的婚礼,还是让江辰去和她们解释吧,也许,新娘会换个人。 51、远走异乡 师父一直都告诫我江湖险恶人心叵测, 从我记事起,就像老母鸡一样护着我, 从不单独放我下山,更别提什么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了。他的目标从我十岁起就定下了, 相夫教子,平安顺遂。所以,我对江湖隐约抱着一种既向往又惶恐的感觉,但是情感受挫,通常需要找个途径排解。 有人喜欢醉生梦死,有人喜欢寻花问柳,有人喜欢移花接木, 我想了想, 这些对我都不大合适,我决定趁着受了打击心灰意冷之际,单独出门游历一番,俗话说, 山让人心旷, 水让人意远,也许山山水水之后,我就将江辰鱼慕溪之事可以放下了。 抱着这个想法,我给爹娘留个信,远远的离开了。 果然,一路上的好山好水好风景的确可以让人忘忧。我走走停停,四处观光赏景, 心境渐渐开阔起来。。不过,传说中的江湖根本风平浪静,我一路行来顺风顺水,连个小毛贼也没遇见过。 这天到了苏州城。人都说,自古苏杭出美女,我在大街上仔细瞅了瞅,果然,这里的美人水灵灵的,说着一口吴侬软语,让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但,万事有利有弊,听闻,慕名而来的采花贼也很多,近来有个采花贼叫什么万户侯的,作案屡屡得手,城里有女儿的人家有点人心惶惶。 我坐在茶楼里喝茶的时候,听人谈论,近来很多大户人家都招会武功的家院丫鬟。我突然灵光一闪,脑子里出了一个好主意。 很快,我在苏州城的西南角开了一家女子武馆,名叫胭脂武馆。 挂上招牌的第一天,胭脂武馆就被挤破了门槛。来学武功的姑娘们媳妇们,来路五花八门。有大户人家的丫鬟被主人送来学武功回头保护小姐家眷,有小家碧玉打算学武防身,还有富家少奶奶闲着没事,打算学几招回家御夫,外加镇压小妾。 我喜滋滋的数着银子,生平第一回尝到了挣钱的滋味。看来,我还多少遗传了点母亲的本事。母亲将一衣不舍经营成京城头一份,我也不能给她丢脸,定要将着胭脂武馆,经营成苏州独一份。 这些女弟子们,年岁大多比我大。我为了服众,将自己打扮的极是老成,将头发也盘了起来,做妇人打扮。唉,其实我委实也就是个妇人了。 武馆的生意风生水起。我请了一个大娘做饭,两个小丫头烧水打扫,又买了两条大狼狗看家护院,日子过的十分逍遥。 白日里,一院子的莺莺燕燕,桃红柳绿,练功之时妙趣横生,笑话百出。女人天生喜欢八卦闲聊,收工之后大家又成了朋友般,有说不完的私房话和闺房秘密,有些已婚的妇女,话题开放的令人咋舌耳热。我做妇人打扮,她们自然也不避讳我,当着我的面谈论闺房之乐,真真是让人心跳。 于是,这武馆简直成了女儿家的娱乐之地。渐渐,我的心情好了起来。我暗自庆幸逃了婚,不然心里一个大疙瘩和江辰在一起,闷在归云山庄里,只怕我再也快活不起来。 中秋早就过了,没准江辰已经和鱼慕溪成了亲,我刻意不去想他,渐渐心平气和起来,于是提笔给爹娘写信报了个平安。 转眼已是冬天,天渐渐寒了,下午也短了许多,黄昏时刻,我关了院门,将两条大狼狗拴在院子里,然后在屋子里生了炉火,半躺在软榻上捧着一本话本子。看着看着,我叹了口气。这些风花雪月,生死不弃,怎么就没摊在我身上呢,我遇见的那一个,可真叫一个不省心,算了,不去想他。 突然,大黑叫了几声,小黑也跟着凑热闹叫了起来,一唱一和的很是热闹。 小兰在扫院子,唠叨道:“这些讨饭的,可真是算着时辰来的么?” 大门咯吱一声,只听小兰道:“请问你是?” “我是来投奔石馆主的。” “哦,那请进。” 我一听不是要饭的,是来找我的,忙放下书,挑开棉布帘子。 院门处走进来一个女人,高挑的简直不像话。这两个月,我见惯了江南水乡这种娇小灵巧的女子,咋一见到如此高挑的女子,眼睛真是不适应,需得抬头仰望。 我远远的对着她,客气的笑了笑:“我就是馆主石慕容。” 为了行走方便,我连名字也改了,直接将父亲母亲的姓连在一起做了个名字,倒也顺口的很。 这女子二十许年纪,相貌平凡,走起路来利落大方,半点也不秀气。 她走到我跟前,突然掏出手帕捂住脸,嘤嘤道:“石馆主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我一愣,“这位,大姐,你有什么事,慢慢说。我这里可不是县衙,做主两个字我实不敢当啊。”这不是通常大堂上的才见到的戏码,为何我也遇见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啊。他们也不管的。” 我头皮一麻:“我,我也不管的。”清官都不管的事,我管个什么劲儿啊! 她呼哧两把抹了抹脸,将帕子拿开,瞪着眼道:“你开这个武馆不就是为了为女子撑腰的么?我难道不是个弱女子?” 我弱弱的看她一眼,心说,你的确是个女子,但看上去一点也不弱啊。不过,她既然自认为是个弱女子,眼下又心情悲怆,我自然不好说她高大魁伟,只好委婉的说道:“啊,大姐你误会了。我是为了让女孩子们学点防身之术,对付采花贼的,不该提什么撑腰。” 她大眼睛一瞪:“我家那位,整个就是一采花贼啊!” 我惊讶的打量着这位采花贼的家眷,不厚道的想,她家的那位采花贼眼光实在不怎么样,怎么不采那鲜花,采个大麻杆呐? 我这厢正在纳闷,这位大姐又嘤嘤道:“更可气的还是,如今他不采我,光采别人啊。” 我怔道:“这,这可怎生得了!被抓住要吃官司的。” 她苦着脸道:“石馆主所以我才来找你啊。” “你找我有何用啊?”我不管捉贼,特别是采花贼。 “我学了功夫,回去好管教他。” “这个…….” “他嫌弃我个子高,不象个女人,镇日对我非打即骂,还打算停妻再娶。我死活不同意,他便出去寻花问柳,后来没了银子,便空手套白狼的去做采花贼了。我非学了一手武功,回去好生收拾他不可。” 这样的臭男人,的确需要收拾,我看着她梨树带雨的模样,生了同情之心。便道:“大姐,你明早辰时就来吧。” “石馆主,我能不能借住在这里,我如今被他赶出家门,无处可去,我,我力大无比,可以做粗活,劈柴,挑水,我样样能干。” 我犹豫着,这,留一个陌生人在家里,是否不大合适。 “馆主,我也知道这要求唐突冒昧,不如我就住在你馆外的屋檐下吧。” 我一听,心便软了,这个女子,实在可怜。我怎么能让她住屋檐下呢,她又不是小麻雀。 我指了指院子西角,“柴房边上还有一间空房,放了些杂物,你若不嫌弃,就住在那里吧?” 她欢喜的快要跳起来:“太好了,我感激不尽,那里还嫌弃呢。” 于是,我这胭脂武馆里又添了一口人。这位大姐虽然人高马大,却有个极是温柔绵软的名字,陈格格。我念着一遍,便觉得口舌都软了,可惜一想到她那块要顶着房门的个子,便觉得,唉,委实名不符实啊。 她的确是力大无比,且勤劳勇敢。 自打她来了之后,劈柴挑水一手承当,有次院墙上刚翻上来一个贼,大黑小黑还没叫上几声,我提着剑压根还没顾得上场,只见她就拿着劈柴刀就呼呼冲了上去,明晃晃的大刀胡乱挥舞,虎虎生风,将贼人吓的嗷呜一声跳墙逃命去了。 我暗自佩服她的勇猛,于是教她功夫,也格外用心,常常在下课之后给她开小灶,奈何这位陈大姐,实在是不太聪明,愚钝的让人心力交瘁。我手把手的教,她死活也学不会。转眼过了半个月,我开始犯愁,照她这速度和进度,只怕我要一直养着她,无法出师了。 我决定找她谈谈,开个小会。 “陈大姐。” 她笑笑眯眯道:“叫我陈格格就好。” “陈格格,是这样。你看,你也来了半个月了。可是,什么也没学会,我,我很是抱歉,我觉得可能咱们无缘分,不如,你还是换个地方另寻个师傅吧?” 陈格格一下子站起来,我坐着凳子上仰着脸看着她,她可真是高啊。 她信誓旦旦:“我认定了石馆主,那里也不去。我就不信,别人能学会,我学不会。她们学一个月,我学一年就是。大不了,我学十年。” 我暗暗牙疼。你学十年,我,我岂不是要养你十年。我一手扶额慢慢站起来走出屋子。唉,好人,也不是随便就能做的。 果然,接下来,陈格格越发的勤奋,白日黑夜的缠着我学功夫。缠的我快要招架不住。 我打算找她再次好好聊聊。 “陈格格,这个,你来我这里,也有两个月吧。” “嗯。两个月零七天。” “其实,我想说的是,老天把人生出来,总是有所能,有所不能,比如我,天生就不会做饭,好歹把菜煮熟了,都是煮的死去活来,毫无滋味。”接下来,我想说的是,你天生就不是学武术得料,还是,放弃吧。 可是,还没等我把至关重要的这句话说出来,陈格格一拍胸脯道:“没关系,我会做饭,我明日把做饭这事也包了。” 我被噎了一下,无语,散会。 52、浑然不觉 翌日起, 陈格格将一日三餐也被包了下来,刘婶百无聊赖, 又不好意思闲着领取工钱,便向我提出辞工。 我挽留不住, 只好将刘婶的工钱给了陈格格。她死活不要,说自己白吃白住,正要好好报答我。 她说到做到,勤快的让我几欲崩溃。我躺在软榻上看书,半个时辰内,她将我的扶手用抹布仔细来回抹了三次。我觉得她快要将那我那扶手上的漆都要擦掉了。我心疼,却又不好意思说, 眼睁睁看着。勤快总不是错吧? 她觉察出我盯着她看, 便停下来问道:“你看我的手做什么?” 我那里是看她的手啊,我是看她手下蹂躏的漆。 我轻咳了一声,赞道:“啊,你的手好大。”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 又看了看我的手, 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放在了她手心里。 我猛的一怔,尴尬的抽回手。她这是要做什么? 她怔怔的看着我的手,半晌哼了一句:“你看你的手,才叫女人的手呢。简直比我快要小一半了。” 我只好安慰她,“手大有力气,你这样也很好的。” 她点点头,又趴在我身边, 使劲的擦扶手。我看不下去书了,眼不见心静,我躺到床上去看算了。 不料,她又跟到床边,擦我的床头,用力的擦,来回的擦。 我无语……我觉得,很快就要找个漆工来了。 她的勤劳让我很无奈,看着她忙里忙外的,又不要工钱,我觉得自己好像个盘剥人的恶霸,很有罪恶感。 于是,我越发上心的教她。可惜,她毫无起色,我渐渐明白什么叫朽木不可雕也。我也渐渐开始质疑,天道酬勤,是真的么? 眼看就是冬天了,天气一天天冷,胭脂武馆的人也少了许多,我正好闲下来去给爹娘采办些东西,捎带回去。眼看年光将近,不回家过年,委实说不过去了,真是不孝。 陈格格一听,立刻跟在我的身后,“馆主,等我去给你拿东西吧。” “我带小兰小蕊去就好,你在家看门吧。” “她们两个人也没我一个人力气大,带着我吧。” 我看着她热切的眼眸,无奈,只好带着她。逛了许多地方之后,我发现,这陈格格的眼光,还委实不错,帮我挑的东西,实在是好看又实用。 逛的累了,我上了茶楼歇息。 陈格格给我沏上茶水,问道:“馆主,你过年可回家?” 我抿了一口茶水,道:“我很想回去,可是,家里有个人我不想见,真在犯愁呢。” 母亲为了掩人耳目,一直外对宣称一衣不舍是归云山庄的生意,她原本打算等我成亲之后,看着我和江辰夫唱妇随了再考虑寻个地方搬出去住。眼下也不知道搬出去没有。我若是回去,必定会面对江辰,也不知道为何,我内心里一直很抗拒去想他,去面对他,我只想让时间渐渐淡化我对他的感情之后,能有一份淡然理智的心态再去见他。但有时候,我又在怀疑,自己逃避去面对他,是不是害怕见到他,发现他已经和鱼慕溪成了亲? 我有点出神。等我回过神来,发现陈格格握着茶壶停在那里,望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随口问道:“你回去么?” “我,随着馆主。你回去,我便回去,你不回去,我便留在这里陪你。” “啊,不用不用,你自随意来去。” 她呵呵笑了笑,低眉不语。 当夜,我瞅着买来的一堆物品,仍旧在犯愁,到底年底回不回去呢? 突然,我听见屋梁上有轻微的声响。 莫非又是有贼?为何大黑小黑没叫?这贼人可真是不会挑时候,十五的晚上,月亮亮的像个银盘,居然出来活动,还打主意到武馆的头上,可真是个没脑壳的贼人。 我提了宝剑,轻轻推开房门,抬眼却见对面厢房的屋脊上,坐了陈格格。一架梯子放在她脚下。她抱着个大酒坛子坐在那里,晃着大脚。 我叹了口气,这造型,幸好是我看见了,换成任何一个男人,恐怕都难生爱慕之心啊。 我仰着头笑问:“你怎么跑到屋脊上喝酒啊?” 她半晌才幽幽怨怨道:“今天是我生日。” 我一听,顿时笑不出来了。这生日,委实凄清了些。 我走到厨房,热了两道菜,然后用盘子托着走到院子里,放在院子中的石桌上,道:“陈格格,来,我陪你喝一杯吧?” 陈格格抱着酒坛子高声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 她飞快的从梯子上下来,我觉得她今日的身手甚是灵敏,看来练武一段时间,多少还是有些长进。 “多谢馆主。” “谢什么。” 她的酒量委实惊人,一杯接一杯,竟然半点醉意也没有。我心里想到了江辰,他的酒量就很大,若是有一天和陈格格比试比试,也不知道谁会占了上风。 “你别喝的这么急啊。今日生日,高高兴兴的喝才是,你这架势,怎么跟借酒浇愁似的? 她幽幽叹了口气,“我高兴什么,我的生日,没人记得。” 她的口气十分伤感。我怔了怔,顿生同情之心。 她又倒了一大杯,自言自语道:“我将他的生日记得清楚,每年都精心备了礼物。他却从不记得我的生日,也从没送过我礼物。” 她说的是谁?她的相公?委实没良心。我拍拍她的手臂,“这样没良心的人,还是忘记的好。” 她看了我一眼,摇头,“忘记不了啊。” “据说,据说,时间长了就忘记了。”说这话,我心里也没谱,半年了,我并没有忘记当日的一幕。 “是么?”她幽幽的反问了一声,又仰头喝了一大口。 “大约是的。” 她看了看我,又倒了一大杯。我看着酒坛子都要空了,想拦着她,她却不放手。 我只好任由她喝,算了,有时候醉一醉,也是件好事。不知怎么了,我也突然想要喝一杯。我端起面前的酒杯小抿了一口,蹙了蹙眉,酒一点都不好喝,为何有人那样喜欢?只为能解忧么? 陈格格又开始自言自语,“他是个顶顶没心没肺的人,死心眼,一根筋。偏偏我就是喜欢。” “他不是不要你了么?你还念着他做什么” “我还是想,有一天他能回心转意。” “女人总是痴心,男人可不这样想。” “我怎么觉得有的女人也很狠心?说不要她家男人就不要了,跟扔块抹布似的?” 我情不自禁失笑:“那有这样的女人?“ 她瞪了我一眼,“自然是有。” 我后背有点冒寒气,“你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 “馆主也作妇人打扮,莫非已经嫁人了?” 我哽了一下,咳嗽起来。 她放下杯子,过来拍我的后背。 “馆主这样美貌,想必是被相公捧在手心里的,为何不见你家相公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举头将一杯酒喝尽了。我又倒了一杯,正欲接着再来一饮而尽。 陈格格挡住了我的手,“你别喝了。” 我将她的手一推,“都是女人,你能喝我也能啊。” 在这个凄冷的夜晚,满月越发令人生出别离之感,我不知道为什么感伤,是因为她提到了相公二字么? 我叹了口气,推开她的手,又喝了一杯。 “人生得意须尽欢,来,我们接着喝。” 其实,我是典型的纸上谈兵,虚张声势,两杯是我的极限,很快我就飘飘忽忽的不知东南西北。 好像是她将我抱进了屋子,,好像是她,给我倒了热水洗脚,好像是她,给我盖好被子,然后叹了口气。因为翌日醒来,那声叹息似乎还在耳边。 晌午时分,在武馆里学功夫的李夫人将我拉到一边,眉开眼笑道:“馆主,我想请你吃饭。” “啊,李夫人不用客气。我这里饭菜都已备好。” 李夫人撒娇道:“哎呦,人家是有事想求啦。” 我被她娇滴滴的声音酥的心尖一麻,忙道:“什么事李夫人直说就是。” “到了饭馆我再说啦。” 说着,她便死拉活拽的将我往外拉。我起了一身的小鸡皮疙瘩,只好随她去了。武馆门口停着她家的轿子,她拉着我上了轿子,吩咐道:“去桃花坞。” “馆主今年还不到二十岁,长的貌美如花,就这样守寡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吓了一跳,忙道:“谁,谁说我守寡了。” 她也吓了一跳,“你,你有丈夫?” 我想起江辰,不知道该怎么对外人解释这一桩说不清道不明的烦心事,便低声道:“他另有新欢。我自愿离开。” “哦,那就是和离了,太好了。” 我看着李夫人欢欣的模样,实在不知道这女人心里想的什么,怎么会想到我是个寡妇呢?怎么听到我和离,又如此的雀跃?莫非,是想给我做媒? 我心里一紧张,忙道:“你,不会是想给我做媒吧?” “哎呦,馆主好聪明。我有个表弟,相貌俊美,刚中的举人。” “多谢李夫人好意,我眼下无心于婚姻之事。” “馆主,我并没强迫你的意思,只是见一见而已,若是无缘,就当我没说过。” 说话间,轿子已经停在了桃花坞的门口。我无可奈何的下了轿子,被她扯进了二楼的雅间。 雅间里已经坐着一位年轻的公子,眉目俊朗,书生意气,竟和一个人很像。 53、雪中送炭 我一阵恍然, 心里莫名一动。 李夫人笑嘻嘻的介绍道:“这是我表弟邵青峰。”然后将我往前一推,笑眯眯道:“这便是我常说的石慕容馆主, 有才又有貌,为人也好。” 邵青峰站起身对我微微含笑施礼:“久仰馆主大名。” 我尴尬的笑了笑。算了, 既来之则安之,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只当是结交个朋友罢了,扭扭捏捏的小女子模样我也做不来,于是实打实打算好好吃一顿饭。 不料,李夫人刚坐下不久便借故离开了,雅间里只剩下我和邵青峰。他一直挑着话头, 想缓和气氛。可是我生性木讷, 不善于和陌生人打交道,便有一问没一答的。有时候抬起眼帘,便会碰到他柔情脉脉的目光,颇让人不自在。 吃过饭他送我回到武馆, 然后告辞而去。我看着他高挑的背影, 心里暗想,他倒真是个斯文有礼的读书人,相貌也好,可惜我心如止水一般,一点也没什么想法,大约是冬天吧,人懒, 心也懒。 这时,李夫人追了进来,笑呵呵问道:“你对青峰印象如何?” “很好。”这是她的表弟,我总不能当着她的面说他不好。 “那,你可愿意?” “李夫人,我委实现在无心此事。” 李夫人有点失望,哦了一声。“那,慢慢来吧。既然有好感就好说。” 我一转身,发现陈格格正怔怔的看着我。神色怎么有点像幽怨的小媳妇?看着我这个久不归家的“夫君”。 “馆主今日在外面吃的饭?” “嗯,是。你吃过了么?” 她的眼神越发的幽怨,“我一直等着馆主呢。” 我心里歉然,忙道:“你快去吃吧。” 她低头哦了一声,很失落的样子。 我这时才看见她的手指头上缠了道布条,还渗出血了。 我惊问:“你这儿怎么了?” “杀鱼的时候,割了手。” “可上了药?” “不用了。” “那可不行,来,我这里有药。” 我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拽到我的房里,打开药箱拿出一瓶药膏,揭开了她手指上的布条。 “你看,伤口还很深呢。” 抹上药又将他伤口重新包扎好,我一抬眼,发现她直直的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 “馆主,下回若是不在家吃饭,可否告诉我一声。” “好。” 过了半晌,她又道:“馆主,是想要再嫁么?” 我脸上一热,忙道:“你多想了。” 她似乎不信,不错眼珠子的看着我,看的我心里直发毛。 这一天,陈格格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我怕她切菜再割了手,晚饭便亲自去做。果然做的很难吃。陈格格挑了两口就放下了碗筷,估计是难以下咽。 吃过晚饭后,天上飘起了小雪,飘飘扬扬的像是细盐一般,我正要洗洗钻到被子里看书,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我心里奇怪,这大冷天的还有谁来串门呢? 小兰去开了门,片刻之后来回我:“馆主,是一位邵公子来访。” 我一听明白了,定是邵青峰。不知这么晚来,有何要事? “请他进来。” 我挑开了棉帘子,回廊下的风灯被薄雪笼的雾蒙蒙的,邵青峰从院门处快步走过来,高挑的身影,在飞雪中影影绰绰的极像云洲,看的我心头一跳。 邵青峰也没进屋,就站在回廊下,拱着手施了一礼。 “石姑娘,今日天寒,我家里刚好有些炭,让下人送了两框放在门外。” 我很久没被人叫为姑娘了,一下子红了脸。 “多谢邵公子,我们习武之人不是太怕冷。” “石姑娘不用客气。” 说着他一招手,门外的两个下人将炭送到了厨房。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这里是蓉宴斋的糕点,城里最有名气,我挑了些给馆主当宵夜。”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檀木小盒,轻轻递了过来。 我连声道谢,不好意思的将他让进了屋子里。 邵青峰很有礼节,也很知趣,又长的有几分像云洲,我看着他颇为亲切顺眼,恍惚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他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了,我将他送到大门口,看着他冒雪撑着油伞离开,心里十分感谢。雪中送炭这个成语,今日活生生的被他用上了。 我将小兰小蕊叫了进来,又将陈格格也叫了来,大家一起吃糕点。 两个小丫头一见糕点都喜不自胜,唯有陈格格闷闷不乐的也不动手。 “你怎么不吃呢?” “馆主,你闯荡江湖可听过春药毒药什么的?他是个什么来路你可了解,怎么一点都不提防?” 小兰被一块糕点呛住了。小蕊吓得把糕点吐了出来,呆呆的看着我们。 “啊,你是说会有毒?” 陈格格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我没说,就是提醒一下馆主。” 我心里猛地痛了一下,想到了那一晚。是啊,我真是不长记性,被人害过一回,还这么大条。 我叹了口气,将糕点收了起来,闷闷的洗洗去睡。 我没想到的是,邵青峰从翌日起,便经常到武馆来。一日两次,早晚各一。他虽然来得勤,但特别斯文秀雅,通常只是和我聊上几句就走。他时常送我些书看,再和我聊聊些有趣的事,就这样,我和他熟络起来。 李夫人经常关心我们的进展,不时问我的意思。我的回复一直都是,无心此事。但是,邵青峰却锲而不舍的继续来,丝毫也没有放弃的意思,我心里有点不安歉然。 这一天落了雪,我便早早的裹在被子里。 过了一会儿,棉帘子一挑,陈格格端了一个大火盆进来。 我高兴不已:“你想的真周到。” 她笼着手,坐在火盆边,郁郁寡欢的模样。 “陈格格,你近来怎么不大高兴,是不是,想家了?” “是。” “那,你回去吧。” 不想我一片好心,陈格格却不悦的瞪着我:“馆主是想嫁人了,将我赶走么?” 我忙道:“不是,我是看你想家了,让你回去看看。” “馆主喜欢那个邵青峰么?” 我脸上一热,她怎么能这么问我呢,我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陈格格见我不答,脸色都变了,怔怔的看着我又问:“你真的喜欢他?” 我叹了口气,想起了云洲,于是淡淡道:“没有。我就是觉得他长的像一个故人。” 陈格格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看着我。 我又补充道:“那个故人也是这样斯斯文文的,不善言辞。” “特别是他们不说话的时候,很像。看书的样子,也像。” 陈格格握着拳头,眼睛快要鼓出来。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你怎么了?” 她闭着眼睛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咬牙切齿的问道:“那你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的眼神想要咬人一样,莫名的我觉得有点熟悉。 “不喜欢啊。我刚才说过了。” 她又长吸了一口气,忿然道:“那,馆主要对他明说自己的心意,不然他老是抱着希望,这样反而害他越陷越深。” “可是,他也未说喜欢我,要与我怎样,只是来说几句话,送我些书看。我若是对他说那些话,岂不是显得我小气,多想?” “他若是对你无意,怎么会一天来两回,见了你,眼神就直勾勾的。连我找个外人都看出来他喜欢你,你自己居然不知道?” 我讪讪的不好意思起来。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自作多情,我一向都是把暧昧往清白了上抹。 “我再也不会喜欢谁了。我打算一个人单过。” 陈格格的脸色灰了。“你,一个人,单过?” “嗯。我一个人单过多逍遥自在,银子多的花不完。也不用担心丈夫欺骗我,或是在外面寻欢问柳,娶小妾什么的。” “你,一点都不想你的丈夫?” “我没成亲,没有丈夫。”那一晚,委实不算洞房花烛夜,顶多是黯然伤神夜。 陈格格呆呆的看着火盆。半晌才道:“那你对那个人,一点都不想?” “不想。想他做什么。”他这会儿一准抱着鱼慕溪郎情妾意的蜜里调油呢。一想到他抱着另一个女人,爱的也是另一个女人,我眼眶涨涨的又涩又痛,仿佛被小针扎着,心里酸溜溜的快要流下泪来。 我怕当着陈格格的面落泪,便一个翻身躺下背着她,哑着嗓子道:“我睡了。”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门被轻轻关上了。我重重的叹了口气,闷头大睡。我才不想他,不想! 54、真相大白 翌日一早, 我就听见大门口有人在说话。 “馆主还没起床,不过昨天我问过馆主了。她说她不喜欢你, 以后也不打算成家,准备一个人单过。” 我一听这不是陈格格的声音吗, 连忙起身。 “邵公子若是不信,可亲自去问馆主。她这个人善良老实,不善于拒绝别人,所以我来传个话,以免耽误邵公子的终生大事。” 我站在门内,手指放在棉帘子上,犹豫了犹豫, 还是没有出去。既然陈格格替我说了, 那我就不出面默认就是。希望邵青峰能明白我的心意。 邵青峰好像一直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陈格格走了进来,一本正经的看着我道:“馆主, 你不好意思说的话, 我都替你说了。” 我哦了一声,叹了口气道:“其实他很不错,长相也好,学问也好。又温柔又体贴,一定是个好丈夫。” 陈格格不吭,闷头站在一边。 “苏州这里山清水秀,点心好吃, 人也漂亮,其实在这里安家也不错啊。要是我再学会苏州话就好了。” 我自顾自的发着感慨,陈格格一言不发的闷闷站在一边,脸色不大好看。我正欲继续和她唠叨唠叨,不料,她一挑帘子,气哼哼的出去了。 我觉得这些日子,她有点不大正常。莫非,是看有人给我介绍夫君,勾起了她的心事?一想到她那采花贼夫君,我就觉得,她还是及早脱离苦海的好。而且,她老是跟着我,终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我托人给她另寻一个夫君,这样,她也不必无处可去,一直待在胭脂武馆了。回头我回了京城,总不能把她也带回去吧? 想到这里,我觉得当务之急就是发动胭脂武馆的闺中密友给她寻个婆家。于是,我当天就开始行动了。女人们对做媒一事天生就很热衷。一听我要给陈格格做媒,纷纷绞尽脑汁的想有没有合适的男人来配。 但是,她的个人条件委实不大出众。 几位好友纷纷实话实说。 “陈格格虽然勤劳勇敢,可是她长的太高大,比她高的男人,凤毛麟角了。” “是啊,她看着一点也不女人,委实不大好找呢。” 我忙道:“比她稍稍矮一点也无妨。” 于是,第三天上,终于有个张姑娘给我了回话。 “馆主,我有个表叔,是个铁匠。人长的高大魁梧,虽然家里不富裕,但是是个好人,知道疼人。” 我一听,甚喜。 晚饭后,我带着陈格格和那位张姑娘,假装出门消食,溜达到了铁匠铺里。 张铁匠一早就得到消息,洗的干干净净的规规矩矩的等在店里。见到我们来,忙热情的迎上来。 陈格格并不知情,见到铁匠铺子很新奇,上前拿起一些镰刀斧头的瞅了瞅。一会儿看见炉膛里火正旺,于是还提起一把锤子抡了几下。 张铁匠一见陈格格抡锤子的姿势,顿时眼睛放光。我觉摸着,这种眼光大约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我和张姑娘相视一笑,觉得有谱。 回到武馆,我笑眯眯的问陈格格:“刚才那位铁匠,你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 “嗯,张姑娘说他人很好,知道疼人。你也是个受过苦的,不如另寻个婆家吧。” 陈格格的脸色铁青,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我又劝道:“你总不能老跟着我,嫁人吧。” 他抽了抽嘴角,拧着眉道:“你不是一个人单过么?我也一个人单过。正好陪着你。” 我一怔。 “这个,我不需要你陪着。” “反正我赖定你了。”说着,陈格格居然竖着眉毛,拂袖而去。 她竟然对我,拂袖而去? 我,有点不淡定了。 接下来的几天,张铁匠开始往武馆里跑。我刻意给两人制造机会独处。结果,独处出了事。 陈格格把人给打了。 我接到消息迅速跑到案发现场的时候,发现高大魁伟的张铁匠一脸苦相,正委屈的揪着头发。 “怎么回事?” “她端菜盘子的时候,我想帮她,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她就恼了,使劲推我一把。我一个站不稳,就搂住了她的腰,她就狠狠踢了我一脚。我真是冤枉啊,我不是想非礼她。” 张铁匠揉着腿,好像站不起身子了。我心急火燎的让小兰去请了大夫来。 这下可好,我一片好心不仅没能成就一件姻缘,反倒惹出了事端,事后,我提着点心上门给张铁匠赔礼道歉不说,还专门请了大夫给他瞧伤。我决定再也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了。陈格格,她是个烈女。 眼看年关将近,我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回京过年。一味逃避不是办法,我应该回去和江辰做个了断。 于是,我闭了武馆,收拾了东西,雇了一辆马车回京。陈格格死活非要同行,生怕我回了京城便不再回来。我怎么说她都不肯信,非要随我一起。我想了想,回京一路上有个人说话也不错。她虽然老实巴交的面相,可是言语却也有趣,我对她也颇有好感。 回到京城,刚好这一天过小年。一路上我已经想好了,若是母亲还没从归云山庄搬出来,我便先去住客栈。所以,我先去了一衣不舍,进去之后却发现母亲不在。 店里的阿庆喜笑颜开道:“顾娘子如今不在这里了,她嫁了个有钱的相公,买了个大宅子让她回家做阔太太去了。如今她住在燕子坞。嗯,柳荫巷子第二户人家就是!好阔气的大宅子,搬家那天,我们都去了。” 爹何时成了富翁了?定是母亲出的银子吧?我忍不住想笑,赶紧从店里出来,直奔燕子坞。找到柳荫巷的第二户人家,果然是个气派别致的大宅子,门头上挂着石府两个字。 我激动的从马车上跳下来,跳上台阶去敲门。 暗朱色大门吱一声开了,开门的居然是小荷包! 我愣愣的看着她,有点不知所措,她怎么会在这里? “小姐!“ 她嗷的一声将我抱住了,紧紧搂着我,鼻涕眼泪都抹了上来。 我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头。 “小荷包,你个子长的好快啊,快和我一样高了呢。” 小荷包抬起头来,又哭又笑,“小姐,你不生我的气么?你回来了真好,夫人天天念叨你呢。” “是末末回来了?”母亲从厢房里走了出来,师父紧跟着从二楼上探出头,一见是我回来了,顾不上走楼梯,径直撑着栏杆从二楼跳了下来。 母亲吓了一跳,瞪了他一眼,笑道:“老胳膊老腿的,还挺利索。” 爹笑了笑,上下打量着我,“没瘦,挺好。” 我看着爹娘,真是又高兴又心酸。 母亲拉着我的手道:“你这丫头,一去半年,就写了一封信来,还好,知道回家过年,还算有点孝心。” 我讪讪的低了头,羞愧的吐吐舌头。 “来,进屋来再说。小荷包,你去吩咐厨房烧些热水,做些好菜。” 进了屋子,母亲点着我的鼻子嗔道:“散心可散够了吧?气消了么?”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问道:“他,成亲了么?”问完之后,我的心好似也卡在了嗓子眼里悬着。 母亲正色道:“和谁成亲?你不辞而别,抛弃了他,他一伤心,看破红尘想要出家。” 我看着母亲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母亲,你越说越离谱了,他要出家,我脚趾头也不肯信的。” 母亲也扑哧笑出声来,捶我了的肩头两下,嗔道:“你这丫头,平日一贯心软,怎么这一回突然变得心硬如铁啊,我说他出了家,你都不肯原谅他?” 我叹了口气:“娘,就像你当日,一听爹要娶亲,顿时就恼了,放下我就走。我也一样,若是无关紧要的别人,自然是不算什么,可是我就是恼他,事事隐瞒,当我是什么?笨蛋么?” 母亲点点我的额头,笑道:“你本来就是个笨丫头。” 我跺了跺脚,不服气,“娘!我不理你了。” 母亲笑着指了指门口的陈格格,“你带来的那个人是谁啊?” “我在苏州开了个武馆,她无家可归,住在武馆里,这不我回京过年,她死活非要跟来。” 母亲捂着嘴笑了笑,“你这丫头,真是心软又心善。快去洗个澡去吧。看这风尘仆仆的样子,那里还像个姑娘家。” 听到“姑娘家”三个字,再一想到我不再是个姑娘家,我心里就有根小刺突了出来,那一夜,我一直无法释怀,想起来就牙根痒痒。 小荷包烧好了热水放在汤池里。我拿了换洗的衣服过去,泡在热水里半天不想动弹,心里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去见他为好?对他说些什么呢? 他为何没和鱼慕溪成亲,是因为我娘和戚夫人反对? 越想越心乱。 我起来穿好衣服,出了浴室。想起陈格格一路风尘,也该洗洗才好。于是对小荷包道:“你让厨房再烧些水,一会儿让陈格格也来洗洗。” 母亲将我的卧房已经安排妥当,让我先躺着休息休息,等会起来吃饭。我躺在床上,心里十分感慨。我活到十六岁,今日才算是真正有个家。这里,才是我的家,无论我何时回来,都有爹娘迎着我,宠着我。 我将脸蛋趴在枕头上,心里非常的安乐幸福。自小到大,我缺的好似就是这样一种归宿之感。 枕头上绣着鸳鸯戏水,碧绿的叶子仿佛能滴出水来。我用手捋了捋耳后的头发,突然想起来自己的金锁,方才洗澡的时候放在了浴池的台阶上。我从床上起来,返到浴室。 推开浴室的门,我一怔,陈格格正在里面洗澡。她见到我也是一愣,似乎有点慌张。 我忙笑道:“我东西掉在这里了,拿了就走。” 她笑了笑,“是这个么?” 我一看,她手里拿的正是我的金锁。 我忙走上去,从她手上接过金锁。 她伸出水面的胳膊很健壮,肩头,有个小小的伤疤。我心里莫名一动,鬼使神差的朝水下扫了一眼,赫然发现,她的胸,竟然是平的。 我脑子里轰然一声,顿时懵了。转眼间,我明白过来,掉头就走。 身后响起哗啦的水声,我心跳的快要崩出来,呼吸不畅,身子发软。 一双手拉住了我,我又气又恨,却不敢回头,因为他,此刻必定不着寸缕。我回脚踢他的小腿,想让他放手,他却一下子扑在我的身上,将我压在了浴室的地上。 55、冲喜成亲 我又羞又怒, 翻身对他就是一顿铁拳,打了几下, 觉得不对劲,因为碰到了他赤裸的肌肤。 “小末, 小末。”他喃喃叫着我的名字。 我气得想要跳脚。他居然再次骗我,扮成一个女人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我记得有好几回,洗澡的时候添热水都是他代劳的,委实太可恶了! 他趴在我身上,入眼就是他赤裸的上身,挂着晶莹的水珠,还散着袅袅的热气, 我扭开了头, 不敢看他。面上开始发烫,羞恼交加,却又无法发泄。 江辰抬手将面上的面具取了下来。“小末,你打累了, 歇一歇, 听我说几句话好么?” “你放开我。” “我不放。” 我咬牙切齿,却挣脱不开。 “小末,那天你见到的情景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晚你中了春药,我以为解了毒就没事了。不料早上起来,我却发现自己内力全失。我觉得很蹊跷,担心她给你下了别的毒,就去找她询问。投鼠忌器, 我自然无法和她翻脸,只好和她虚与委蛇想套出话来。可是你偏巧进来。我当时内力全无,无法保护你,才不得不说那些话。我只想着后来和你解释,不想你就信了,立刻远走高飞,不再理我。” 他的解释,的确合情合理,可是我心里却堵着一口气,憋得心扉生疼。“你事事瞒着我,可当我是什么人?你是聪明人不屑于我这笨人说么?此刻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小末,我没有告诉你那些事,是因为我怕。你本来就以为我风流,若是知道有个女子这么喜欢我,必定会对我有看法。我虽然没告诉你,心里却是坦荡的,我从没喜欢过她,我喜欢的人,至始至终都是你,只有你一个。” “我知道你肯定恼我,恨我。我也知道你性子直,立刻追去只会让你更加别扭,我只好采取这样的方式守着你。” 我沉默不语。是被浴池里的热气熏的么,怎么头晕脑胀的一阵阵发热呢?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你先起来再说。” “你不原谅我,我便不起来。”他的语气是一种固执的无赖,让人头疼。 原谅不原谅?此刻这种热气腾腾春光乱泄的情形让我怎么冷静考虑? 他脸上的一滴水珠突然滴到了我的脸颊上,他一低头,轻轻舔了去。 我顿时像被火燎了一把,脸上滚烫起来,又急又羞却又不敢动手推他。因为实在无处下手。 “小末,你原谅我。我日后再也不会瞒着你任何事。” “你压得我不透气了,先起来,让我想想。” 他撑起了胳膊,我使劲将他一推,飞快的从他身下抽身出来,拔腿就跑。 出了浴室的门,凉风一吹,将我脸上的热度降了下来。我仔细一想觉得不对,母亲,她也太过分了。 我气冲冲的跑到母亲房里兴师问罪。 母亲好似知道一切,见到我就笑的花枝乱颤,“我说你是个笨丫头,你偏生还不服气,怎么样,笨不笨?” “娘,你太过分了。” “娘看不下去了,给他做个面具,出的主意。” 我气呼呼道:“娘,你尽向着外人!” “他是我女婿,那里是外人了他那名字还是我给取的呢,陈格格,辰哥哥呗,笨丫头。” 母亲笑的十分开心,像个小姑娘。我无语,明白爹当年是怎么被她算计上的了。 我真是没脾气,被自己的亲娘设计了,真是无处可诉苦啊。 爹爹见我奄奄的像霜打一般,满脸堆笑的劝道:“小末,有人欺负,也是很幸福的。” 我叹气,看来自己修行还不够,没有到达爹爹这个境界。 晚饭间,江辰恢复了男儿身,半年不见他的模样,仿佛更俊朗了,也更成熟了。我心里还是别别扭扭的,他仿佛也知道,并不和我说话,只是用眼睛说话,目光盯着我,跟织网似的。 母亲给江辰夹了菜,柔声道:“你父亲前几日回家了,你吃过饭后赶紧回去见见吧。” 江辰一听,怔住了,手里的筷子也停住了。 我也大吃一惊,这消息太突然了。 江辰立刻起身告辞,饭也不吃了。 母亲送走他回来,看着他的位子道:“早知道,我吃过饭再告诉他了,他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回来,饭也没吃完。” “娘你别操心了,归云山庄还能饿住他么?” 娘指着我笑,“你这丫头就不心疼他?你就口是心非吧。” 我脸色一热,低头吃饭。 “他爹爹,这么些年去哪里了?” 娘面色有些黯然,良久才道:“他当年从流金岛逃出去的时候,伤了双腿,他本是负气离家,带着残疾更是不肯回去让戚夫人笑话,于是便隐居在京城,后来他认识了皇上身边的谢御医,两人成为好友,此人医术高明又手段通天,所以,归云山庄的一些事其实暗中都是谢御医化解的。” “前段时间,我终于探明了他的住处,让戚夫人前去找他,两人终于和好,戚夫人将他接到了家里,算是破镜重圆了。” 我唏嘘不已,这两人的恩怨误会可真是历时长久,若是两人有一个自尊不那么强,也许早就和好了。可是,这世间许多的情爱纠葛,除却外因的阴差阳错,很多就是性格使然。 母亲拍拍我的手,柔声道:“等会儿,你随我去拜见江辰的父母。” 我一听,有点头疼。 “江辰的爹爹身子不大好。你去看望看望总是应该的吧他是你爹的师兄。再怎么说,你现在还是江家的儿媳呢。” 的确如此,我和江辰再有矛盾,也是我们之间的小事,拜见长辈那是情理之中的,必须要做。 于是,晚饭之后,我随着爹娘去了归云山庄。 第一回见到江伯父,他居然躺在床上!我没想到他病得如此之重。 他虚弱的伸出手,“哦,这就是石景的女儿小末?” 我连忙上前施礼,“伯父。” 江伯父蹙眉道:“叫什么伯父,应该叫爹才是。” 我讪讪的面上发热,低头不语。 他恹恹的说道:“我身子不好,有今日没明日的。你回来就好,赶紧和辰儿成了亲吧,我也好安心。” 我听到这话,心里一紧。病情如此严重么? 戚夫人愁眉不展,对母亲到:“也许,冲个喜没准就好了。” 母亲点头,转身就问师父,“冲喜是个好主意,石景你说呢?” 师父连连点头,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 江伯父拉着我的手,神色哀婉恳切,“小末,你就答应了吧。伯父等这一天好久了。”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我的身上,仿佛江伯父的性命就在我的一念之间。我深感肩头沉甸甸的全是期望。大家都紧盯着我,仿佛我若说个“不”字,江伯父便要病情加重,回天无力。 我哀哀的张不了口,无意间一抬眼,只见江辰也一脸期盼的望着我,目光柔溺的似乎能滴出水来,险些要淹住我。 我低头抠着衣角,这让我怎么说才好呢? 戚夫人雷厉风行的一锤定音。“我看就后日成亲吧!东西是早就备好的,喜帖什么的一发就行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两个孩子回来,正好将此事办了,免得又生枝节。” “好,好。” 立刻,一屋子的应和之声此起彼伏,四位家长一拍即合,完全不问我的意思。江辰低着头,使劲抿着嘴角。 他不笑还好,一见他笑得春风四起,桃花乱开,我莫名就气了。 接下来,戚夫人开始和母亲商议婚礼细节,江辰眉目含春的洗耳恭听,十分配合。 爹爹坐在江伯父床头叙旧,已经改口互称亲家。我无语。 夜深了,我们才从归云山庄出来,路上,我极不乐意的问母亲:“娘,你一直偏向江辰。为何都不问问我的意思,那个鱼慕溪,和他的事,你难道不知道?” 母亲点头,“我全知道。都是那丫头痴心妄想。我和戚夫人已经将她搞定。你放心,她以后绝不会再来纠缠。江辰他只喜欢你,我们外人都看的明明白白,你为何对自己这样没有信心?” 我无语,当局者迷?还是旁观者迷? 转眼就是第三天,我就这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嫁到了归云山庄,干脆利索的像是被抢亲一般。 四位长辈都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将我嫁给江辰,终于把烫手的山芋出了手。不同的是,江辰是他爹妈的烫手山芋,我是我爹娘的。 花轿抬到归云山庄的时候,我偷偷挑开帘子一条缝,惊异的发现,江伯伯站在大门口迎客,简直是声如洪钟,健步如飞,那里还有一丝病容?戚夫人喜滋滋的逢人便说,冲喜真的是灵丹妙药啊,神医大夫什么的,都是浮云….. 我隐隐觉得有点上当,但花轿都抬到江家门口了,怎么办? 56、洞房花烛 走完每个女人成亲都相似的那一套程序, 我被送到了洞房。 坐在床上,我的心情很是复杂忐忑。虽然我没有反对这场婚礼, 但心里还是隐隐的不安。感情不容一丝的瑕疵,那些心里的裂缝, 我不确定自己修好了没有。 洞房里暖融融的萦绕着一股醉人的甜香。我心里像是装了小兔子,一直噗通噗通的乱跳。 喜娘唱完一些祝词离去,洞房里静了下来。我看见盖头下的一双靴子,还闻见了一丝淡淡的酒气。江辰站在我的面前,靠的很近。鼻端都是他的气息,我好像已经闻了许久,已经很习惯了那种味道。 眼前一亮, 盖头被挑开了。红烛高烧, 满目都是嫣红的一片喜色。他一身红袍,站在我面前,俊美的面容,带着浅酡色, 眉目盈盈的看着我, 含笑不语。 我慌忙垂了眼帘,脸上开始一阵紧一阵的升温……此刻,我心里也有喜悦,但喜悦之中,掺杂着一点别扭和尴尬,还有一些不可言说的纠结。 “小末。” 我低头闷闷的应了一声。 他轻轻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不由自主便往一边挪了挪。以他的性子, 我以为他定会随着我也挪一挪,不料他却半晌没有动静。 “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一时呐呐无语,也问自己,还气么? 他顿了半晌,声音有点悲戚,“我真的罪无可赦?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呢?” “母亲将那半部鸳鸯剑谱给你了么?”问完这句话,我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他和鱼慕溪之间的事也许是个误会,也许是鱼慕溪的一厢情愿。可是他到底是不是因为重山剑谱才喜欢我呢? 其他的事我统统可以不介意,独独这一件事,我很介意。 江辰握了握拳,转身走出房间。我没想到他居然不回答我的问题就转身离去。是心虚不想回答,还是赌气不肯回答?我怔在当场,心里十分失落。 我呆呆的坐在床上,这场洞房花烛,难道会是我的独守空房? 没想到,过了一会,江辰又转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两本册子。我一看就明白了,母亲言而有信,已经将鸳鸯剑谱完璧归赵了。他的心愿也算是达成了。 他站在我的面前,背挡着烛光,一圈暖色光影中俊美如仙人。他离我如此之近,能听见他浅淡的呼吸。 “小末,我知道你心里仍是怀疑我和你在一起的目的。现在,两本剑谱都在这里,你先保管着,过几日送给舅舅。我当日说这剑谱重于性命,就是这个意思。一来,剑谱是我江家家传至宝,二来,可用作更大的用处,怎能轻易让给恶人。现在我送给舅舅,你总该相信我,并不是因为独霸这份剑谱才和你在一起的吧?” 这一番话语,像是拨云见月,一泻千里的郎辉,照亮了我的心头。心间充盈的不安和不悦悄然消融,化为轻尘,被轻快喜乐淹没。 横在他和我之间的一些隐形的芥蒂不复存在,我突然有好多的话想对他说,可是,却又无从说起,也似乎什么不必说,他也会明了。 我迎视着他坦诚的目光,轻轻笑道:“你向来聪明,我却愚钝,日后希望你和我坦诚相见,不要再欺负我。” 他挑了挑眉,苦笑着轻叹:“小末,一直都是你欺负我,难道你没觉得?” 我,欺负过他么? 他开始历数。 “每年你的生日,我都送你礼物。既想表明心意,又怕打草惊蛇,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含了多少期许,你却懵懂无知,不解风情倒也罢了,还将那些礼物视为不值钱的玩意,看一眼就抛之脑后。每一次都让我黯然销魂。” 我想了想,好似有这么回事。 有一年生日,他送了我一片树叶子,上写着一首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我气他抠门小气,足足三天没理他。 还有一年,送了我两只麻雀,两只翅膀拿红绳松松的绑在一起,我问他为何,他说这样可以比翼双飞。 我觉得他闲极无聊,胡思乱想,将麻雀翅膀解开放飞了。 江辰坐下来,凑到我耳边低问:“你可记得我生日?可曾送过我东西?” 我心虚的摇头,委实不记得,委实没送过,唯一送过一只金锁,还三番两次的讨要。现今,金锁正挂在我的脖子上…… “每次我烤了野味都叫你来享用,你可曾情真意切的道过一次谢?可曾和我好好说过几句话,眼睛只看着野味,都不看我。更过分的一次是,居然吃完了还带一份去给云洲。我真是被你气的呕血。” 我羞愧的低头,依稀记得是有这事。 “你平白臆断我风流成性,好心的给我介绍夜叉,大度的将我送给表妹。桩桩件件,简直是罄竹难书。” 这几件事的确是我干的,我承认。 “你看看我的手。”他伸出手来,摊在我的眼皮下。 我看了一眼,顿时心虚的无语。他的掌心里都是老茧,原先练剑的时候,也没磨出过这么多的茧子。 “我给你做了这么多日的下人,你可心疼过我?” 貌似,我心疼过凳子上的漆。我低了头,觉得自己简直罪大恶极。 “更没良心的是,你对我看也看了,摸也摸了,用也用了,转眼就弃如敝履,不辞而别,真真是狠心。” 我羞恼的快要昏过去,这话,怎么能这样说呢? “你,你别栽赃诬陷。” “我半点也不夸张,那晚,是你强要了我。” 我觉得自己的脸皮只怕能烤熟个鸡蛋了,想找个地缝钻一钻。 “你,你胡说。”那晚的事,我稀里糊涂,具体情形如何我并不记得。其他的事我认,这件事,我决不能乱认。 “不是我胡说,小荷包可以作证,你紧搂着我,死不放手。我将你放在浴桶里的时候,你还不肯放手,将我也拽了进去。我衣服湿了,将将脱下,你就上下其手,我没法子,只好……” “别说了。”我捂着脸……唉,没想到自己比母亲当年更剽悍。 “你拿我当解药,我并没有怨言,只是你用完之后,怎能过河撤桥,始乱终弃?” 我捂着脸,手心已经烫了。 “你应该好好反省,好好改过。” 面对他声泪俱下般的控诉,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于是,低声哼哼道:“我保证以后会好好对你。” “那现在呢?” “现在?” 他袖子一抬,屋子里的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