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你妈再爱你一次》 第一章 张炽 六月天,刚入署,按理说这天该是干热干热的,但只见窗外天上乌云密布低垂,是个要下雨的前兆。 平成写字楼在三环,周围算不得太繁华,但旁边有家私立医院和一家著名疗养院,在这片穿西服打领带的小白领不算主流,医护人员和老弱病残才是主流。 张炽在平成写字楼七层一间会议室,这会儿站在落地窗前,一手接着电话,电话那边张小佚嗲着音一口一个“亲爱的”:“人家刚从澳门回来的咩,美容觉都来不及睡啦就来找你,亲爱的我有惊喜给你……” 张炽手机贴在耳边,张小佚十句话蹦不出个屁,一百句话九十九句都是废话。 他听了个开头,手机还在耳边支楞着,望了望外面越来越阴沉的天,燥的低声骂了句脏话,那边张小佚立即提高了音,嗲音变尖声:“你骂谁呢张炽?我说什么了你怎么开口骂人!“ 张炽这回连手机都离了耳边,转过身对着会议桌上望着他的公关团队,团队头头儿张女士年四十,一身传统版西装套装,头发盘的一丝不苟还带着个黑框眼镜,看着张炽语气严肃:“老板,您电话打完啦?” 张炽挠挠脑袋,有点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他付薪水他最大,有什么不好意思。 张炽嘴角一边翘起,眼睛一眯儿,看着应该蔫坏儿的小流氓模样,耐不住长得好看像是送秋波,张女士有点受不住张炽这样,欲盖弥彰的低下头不再看张炽。 张炽也不是故意这样,他无意义的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撩人,上前走了两步,正了正嗓子:“虽然我是老板,不过会议中接电话也不对嘛,晚上请大家吃饭唱k好不好?” 老板请客,张炽又向来大方,员工们立即配合的起哄:“好啊好啊,炽哥请客要高级点呀,咱们唱个通宵不回家啦。” 张炽另一边嘴角也翘,冲他们开玩笑:“半大小子吃穷老——” 结果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手机里张小佚分贝终于突破巅峰,在座的诸位耳朵一竖,都听见张炽手机中女声尖叫:“张炽你个王八蛋!你听我说话了吗!” 这一声,会议室众人都神色各异的盯着老板手机看,张炽脸色这回不太好看了,把手机又贴回耳边,贴了一秒抽了下嘴角,赶紧又离耳朵远点,张小佚那边尖叫的歇斯底里,像是个神经病。 张女士抬起了头,她原来跟的张炽哥哥,是在座的唯一知道张炽背后家有多大业有多深的人,也自然知道张小佚什么身份,出声劝张炽:“老板,女孩子你听她说话要有耐心,这样她才觉得你心里有她。” 张女士话说到这,还没完,张炽不耐烦道:“我不愿意分她时间怎么办,现实中未婚妻是个神经病就算啦,我心里还要再住她,我会被逼疯的。” 伴着张炽这话,手机里张小佚还在尖叫,张女士手机有电话进来,但她敬业可不像张炽随意,铃声响了两句就果断掐了,那边张小佚好像听到了铃声,尖叫的像是要死了,问张炽身边是谁,哪个狐狸精再勾他。 那边团队里一个白净斯文的眼镜男,一直都是头埋在电脑中,这会儿“嘭”的一下站起身,对张炽喊:“boss,许诚谦助理的电子行程表黑进去了,他今天下午五点机场飞c市!” “五点?”张炽啪地一下挂了张小佚电话,习惯性的去看腕上的百达翡丽腕表,一看看个空。 他今天没戴表,腕上是个铂金镶钻的卡地亚男士手镯,张炽只好又去摁手机看时间,一看三点二十了,再一想机场在城东他这会儿在城西,嘟囔了句“老天爷你耍我啊”,就挥手:“走啦,张姐小程小严跟我去机场,剩下的人继续关注网上舆论走势。” 被点名的人就见老板转身,利索的朝会议室门边走,外套都不拿,张女士和小严也赶紧提了包跟上,小程慢了两步,出门的时候老板带着人都进了电梯。 “等!等等我boss!” 小程跨大步子追过去,张炽手里手机嗡嗡响,张小佚电话像催命,一个一个进,张炽不太敢拉她进黑名单,不说商业联姻张小佚家里也挺厉害,这丫头会向他哥告状才是真烦人,张炽只好张小佚电话来一个摁一个。 小程这边也赶到电梯,张女士摁了一楼和合门,电梯一路平稳向下,张炽出电梯时就带上了遮住大半脸的墨镜,众星捧月样的出了写字楼。 刚一出,就发现天已经阴的想要滴水,街边有医护人员和坐轮椅穿病号服的人走过,写字楼地下停车场在漆墙,他们车停在了对面街道边,反正这边也没交警来查。 两辆车,一辆张炽一辆张女士的,小程小严不会开车,张炽自己做老板也得自己开车,和张女士一前一后过马路取车,张炽双手插兜,耸耸鼻子想去掉墨镜,本来就天阴他带着个墨镜都快看不清路了。 “张炽你个王八蛋!你去死吧——!” 脚刚下了台阶,马路过了三分之一,张炽墨镜还没来得及去,先听见张小佚骂他,他脸黑转身去看,一看“啊啊啊”叫起来,边叫边往回跑:“夭寿啊!我怎么你了张小佚!你快停车啊!你这是要撞死我吗!” “老板快跑啊啊啊!”小程小严也看到张炽身后一辆炫红色的法拉利冲着他开,张炽跑上了台阶非机动车道,后面法拉利直接冲上来,他闪着身子往一边一扑,那边“碰”的一声张小佚开着法拉利撞进了绿化带。 “你这是故意杀人张小佚!我们婚约取消!取消!谁爱和你结婚谁结去!” 张炽一边胳膊磨掉了一层油皮,出了一层细细的血珠,他动了动脚,小腿钻心的疼,站都站不起来,只好原地坐那对着张小佚大声喊。 喊完,就听见法拉利引擎声轰轰轰的响,张炽心中一突,本能的觉得不好腰一扭要跑,结果站不起来只好屁股在地上,双手一脚拖着自己往后蹭,法拉利那边已经倒出了绿化带转头朝他。 挡风镜碎出了裂纹,裂纹后张小佚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和张炽对着喊:“你个负心汉!我从澳门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见你,你怎么可以背着我和别的女人亲亲我我!” “有话好说啊!”张炽保命要紧,痛苦的挤出个笑喊回去,“我身边哪有女人,你不要多想好不好!亲爱哒,我心中只住了你一个人,我刚刚忙开会而已嘛,我以后都会和你分享我的时间呀!我爱你我爱你啊啊啊啊!” 张女士这时正跑过来,听到张炽对张小佚说的话,就是这危急时刻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张小佚那边像是沉浸了琼瑶苦情剧整个人不能自拔:“我不听我不听!你身边肯定有女人了,我都听见手机的铃声了!还是苦情歌真是low到家!” “low不low不是重点啊!”张炽屁股在地上蹭的发疼,还不忘习惯性的吐槽一下,吐槽完见张女士奔过来,立马对张小佚解释,“我身边没女人,那是张姐的手机铃声啊!” 张小佚踩下了油门哽咽道:“你连张姐都吃得下,还是喜欢那种low歌的货,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给你唱谢安琪的喜帖街吗!” 鬼啊!喜帖街什么东西!不都是流行歌还分三六九等?! 张炽实在无力再和张小佚辩解,只好手脚并用的爬着跑,张小佚那边流着泪踩着油门要撞他。 街边张姐小严小程路人“啊啊啊啊”的尖叫…… 今日六月天下午三点二十五,阴,要下雨,燥热惹人烦,还有三环一条平日寂静的路上,上演着一出荒唐喜剧,“负心男”高喊我爱你,“神经女”哭着唱喜帖街要撞死他,等上了社会新闻死了人,这一出也要让人留言“哈哈哈哈哈”。 第二章 见鬼 张炽闭上了眼,商业联姻夫妻之间没有感情其实不可怕,可联姻对象一定要仔细考察,比如有没有精神病史! 他张炽今年不过才二十一,放在圈里也勉强担得起一句小鲜肉,他还有他的影帝梦,他还没实现人生自我价值,这一辈子要到头啦? 他……他死了做鬼也不放过张小佚呀! 滴答滴答—— 一声闷雷响了起来,啪嗒啪嗒,下雨了,张炽睁开眼,墨镜早不知掉哪了,淋了一脸雨水。 他被一双瘦弱的手臂推开,仰面躺在地上听到警车声、救护车声耳边响起来,听到人群的尖叫声还没落。 他勉强抬起脖子,法拉利撞在了树上,透过裂纹的挡风镜,张小佚的身影被割裂的碎成渣渣。 他朝自己不远处身前看,女人侧躺在地上,脸对着他,嘴角笑了下,眼睛里像是有火正在慢慢熄灭,她张嘴说:“长……宁……” 张炽看着她呆掉了,女人眼闭上了,头下一滩血洇了出来,暗红深沉像是场噩梦,张炽睁大眼嘴唇发颤,喊:“阿……姨?” 喊完,眼一黑,眼一亮,他看到红色斜房顶白墙壁,绿色的花藤攀爬这铁艺的栅栏,还有露鸡/鸡的小天使喷泉。 他看到喷泉边一只小豆丁低着头在画画,他走过去摸了摸小豆丁头,小豆丁抬起头一双眼真好看,又大又亮,小豆丁伸出手要抱抱,他却转身走。 张炽捂了捂胸口,心好痛,好后悔,好想抱那孩子。 他又眼一黑,眼一亮,坐上了车,他扭头透过车窗看到小男孩举着一张纸追着车跑,追着追着哎呀一下五体投地趴地上了。 那纸被吹来的风高高的吹起,“啪”的一下贴到车窗上,张炽睁大眼去看,使劲去看—— 一张年轻女孩的脸出现在眼前。 “呀!你醒啦!”女孩声音清脆,戴着护士帽,白色的护士服,见他醒激动的像是要哭,“少爷你醒啦!我是你粉丝啊炽少爷!” “咳咳咳!”一起随行而来的医生咳了两下,小护士这才压下激动,讷讷补充:“我是市第三人民医院的护士,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疼不舒服?” 张炽侧头去看刚刚那女人躺着的地方,他还没上担架,人还在原地躺着,雨也不大,但是淅淅沥沥的不停在下。 他只见女人不见了,有担架走过去,担架上的人一只瘦弱的胳膊耷拉下去,一整张白布连着这人的脸一起盖的严实。 张炽睁大眼,那纸上,简笔画的女人牵着小男孩的手,下面字写得歪歪扭扭。 歪歪扭扭的字写到—— 妈妈,我爱你 “你脸上都是雨……”小护士见张炽不吭声,拿出纸巾去擦他的脸,擦完了发现怎么擦张炽脸都是湿的。 这才发现不对劲儿,噤了声。 张炽躺在地上,睁着眼雨水落进了眼中,死死咬着牙,腮帮子绷了起来,眼眶红了一圈,眼角的泪水像是自来水龙头被拧开了,刷刷的往外流眼泪。 没一会儿,雨水泪水混在一块,他哽咽了一声呜呜呜呜地伤心的哭了起来,听着不像是害怕,像是后悔。 后悔有什么事再也来不及做了,再也来不及说了,再也没有以后了。 再也来不及告诉他,长宁,我也爱你。 张姐刚刚送走了救了张炽的那位,心情复杂的到张炽这边,手机铃声又响。 那边张小佚被警/察控制着带下车,这姑娘哭着低声哼哼。 绅士在那哀伤的唱:“我只能扮演个绅士~才能和你说说话~我能送你回家吗~外面要下雨啦~” 女孩在那哭着用粤语唱着歌缠缠绵绵好伤心:“忘掉有过的家~小餐台沙发雪柜及两份红茶~温馨的光景不过借出~到期拿回吗~” 张炽闭上眼,绅士和衰女都渐行渐远。 今日大凶,不宜出行,天气潮湿闷热还有小雨,雨水落在脸上,社会民生版记者闻讯赶来,等娱乐版发现主角之一是这两年风头正胜的小鲜肉张炽,照片都只能找社会新闻版的同僚好生求着去讨要。 社会版在那里探讨年轻人九零后不要这么冲动,男女朋友感情不和也不要玩现场凶杀嘛。 娱乐版放大了张炽高清侧脸照,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从他脸上往下落。娱记大言不惭说张炽险些命丧当场,劫后余生留下了对生命深刻感悟的泪水! 张姐拿着ipad,食指点了点新闻头条,张炽一张流着泪的脸放大了整个屏幕:“老板啊,你是被吓哭的吧?” “你没看,我那是劫后余生对生命进行了深刻的感悟,而流下的光辉之泪吗。”张炽翻了个白眼,他刚醒不久,整个人还有点楞,看了看四周只见墙壁雪白还挂着天使和圣母玛利亚的大幅挂历,“我说这是哪家医院?怎么还宣传天主教?” 张姐坐在张炽病床边,随意回他:“公立医院哪有单间让你住,就近把你送到仁爱私立医院啦,信天主教好嘛,这里医生护士肯定特别仁爱。” “你对宗教这么有研究?”张炽挠挠头,手指却碰到一个鼓包,疼的呲牙,听到张姐回他:“我瞎扯的喽。” 张炽无语,张姐一向最稳重严肃,这会儿这么语气故作轻松看来今天这一出把她也吓得不轻,他对着张姐笑起来,八颗大白牙好像会发亮,年轻的一张脸元气满满像是个小太阳:“你别怕,我没事,今天这么倒霉以后连续几个月想必都不会走霉运,大凶一过之后就都是大吉啦。” “我怕什么。”张姐嘴硬,但说着已经忍不住用手抹眼睛,“今天真是吓死人,老板你家里给你找未婚妻也好歹要靠谱一点才行啊,这么疯一看就是有精神病,就算不开车撞死你下一代也很让人堪忧。” “哪有什么下一代。”张炽佩服张姐想那么远,“这事发生的这么突然,都上新闻了,张小佚家里走走关系把她弄出来还不赶紧送国外,我与她婚事肯定也要吹,商业联姻也是结个好,我们俩继续绑在一块只怕要结仇了。” 张姐抹掉后怕的眼泪,带回眼镜,吁了口气,张炽又突然问:“那个阿姨呢?救我的那个阿姨……还好吗?” 张姐听他问,才明白张炽醒来一直想说的是这事,但他心地好看出她后怕的厉害才一直喋喋的说废话安慰她。 “那位女士……”张姐表情复杂,“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两个坏消息,老板你要先听哪个?” “先说坏的吧。”张炽心底感觉不太好,想到那块盖着脸的白布,寒意从脚底往上冒,结果张姐就说了最坏的消息:“那位女士姓王,名娟笙,等救护车来的时候,医生确认……当场死亡。” 张炽四肢冰凉,病房里空调开得二十六度恒温,他听到死亡二字像是瞬间跌进了深海冰窟,天又黑了,光亮没有了,周围声音也没有了,世界是黑暗让人绝望的。 因为生命脆弱的让人猝手不及啊。 “第二个坏消息就是,王娟笙女士,她是洛长宁的母亲。” 张炽呆着脸,听到熟悉的名字也没反应,张姐心想完啦完啦,老板不会接连两个坏消息被打击的傻掉了吧,却不知比起第二消息涉及更多利益关系,张炽还是被第一个消息打击的快要抑郁了。 没有谁该理所应当的以另一个人的生命来换取自己的生命。 张炽眼睛一酸,脑海中忽然奇异的浮现女人和小男孩的画面,一个深爱着自己儿子的母亲用自己的命救了他的命,张炽这辈子都要寝食难安,一辈子活在愧疚中了。 “好消息是王女士的家人在她疗养院的房间中,发现了遗书。”张姐继续说,看样子松了一口气,“她是肺癌晚期患者,昨天自己偷跑出了疗养院就是要自杀的,结果阴差阳错的救了你,但结果应该也是她期望的吧。” “这样一来,洛长宁也没什么理由找你茬了。”张姐彻底吐出一口气,虽然以后圈里见面难免还是有点尴尬,但至少不会再多生别的事端了。 “我难受。”张炽脑子乱哄哄的,做不到张姐久经风霜看淡生死,被子往上拉,抽了抽鼻子,赶张姐出去,“我要静一会儿,你出去吧。” 张姐还想说工作,后期还要公关引导下舆论走势,见张炽摆出驱客的态度,好声安慰了两句才拎着包离开。 她关上门,轻轻地嘭了一声,张炽才把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抽了抽鼻子,女声温婉对他说:“你别哭,男子汉大丈夫像个小姑娘多不好看。” 张炽侧头,循着声音,眼睛睁大,女人一头长卷发,仔细看有四十多岁了,但保养得好面容又漂亮看着像三十来岁的少妇。 她见张炽先愣住然后张大嘴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不好意思的撩了撩头发:“你已经知道我名字了吧,我姓王,娟是娟秀的娟,笙是鼓乐笙箫的笙,你别喊我王阿姨,华夏的王阿姨太多,喊我娟笙阿姨。” 张炽王阿姨、娟笙阿姨都喊不出,他裹着被子往后退,一屁股栽倒了地上,这才喊出声:“鬼!鬼啊!” 第三章 阿姨 张炽王阿姨、娟笙阿姨都喊不出,他裹着被子往后退,一屁股栽倒了地上,这才喊出声:“鬼!鬼啊!” 王娟笙大惊失色,一只手紧张地攥着自己裙子边,紧张的四处观望,病房四四方方就那么大,王娟笙看了一个遍,什么也没看到,又去看张炽,四十多岁看起来像是三十多岁的美阿姨嗔怪他:“你这孩子,哪来的鬼,阿姨年龄大了不要乱开玩笑。” 张炽喊完紧张完,裹着被子坐在地上,恒温二十六度的病房中,他一边觉得泛着嗖嗖的凉气,一边又想起自己无神论,这才打起精神,丢开被子站起来,结果右脚脚踝一阵钻心疼,他呲着牙咧着嘴要向前栽。美阿姨见状二话不说上前伸手要扶他,张炽下意识伸手将自己手递过去,就见自己的手义无反顾的穿过美阿姨的手,张炽“嘭”地一声栽地上了。 “对不起啊!”娟笙阿姨脸色大变,张炽抬起脑袋,他嘴唇打颤脸色发白,只见阿姨像是不好意思,那张脸上愧疚的让人心软,她捂着嘴可怜巴巴地说:“我都忘了我已经死啦。” 张炽两眼一翻,刺激太大,想晕,这时病房门又被打开,张姐领着小程小严探进脑袋:“老板,有事啦有事啦!洛长宁他私人助理要见见你啊!” 话喊完,张姐推开门看到屁股朝上撅头向下抬着脸的张炽,“啊!”了一声快步上前,宅男小严难得有眼色一回,怀中抱着的电脑备用电源塞给小程这姑娘,赶紧上前帮着张姐去把boss抬起来。 小严走近,张姐正弯下腰去扶boss,他也弯下腰,只见boss抬着头一脸痴呆的看着床对面,他奇怪,顺着目光去看,今日天大晴,阳光炽烈的有点刺眼,对面窗户拉着窗帘,也能感觉到金黄色而热烈的光正在穿透大气层要拥抱我们的地球妈妈。 但除此之外,就是墙壁和一张靠着床方便病人家属坐的四腿小凳子。 小严挠挠脑袋,还是觉得boss是在看什么,宅男昨天刚看一部著名恐怖片,搭着手帮着张姐把boss扶上床,这才想到boss那脸上表情和恐怖片里主角每次见了鬼露出的那表情一模一样啊。 “小……小严啊!”张炽见小严望了床对面好几眼,他僵着脖子也看一眼,王娟笙愧疚的对他一笑,张炽心脏就要往外跳,求救一样的死死盯着小严:“你也看到啦对不对!你也看到对面那个阿姨啦!救我的那个!王娟笙王娟笙啊!” 小严眨眨眼,宅男一滴冷汗往下落,笨嘴拙舌的回老板:“boss,你、你什么意思啊?对面有什么嘛,我看你刚刚直直盯着对面所以好奇啊。” 张炽脸色这下彻底大变,又去抓住张姐手:“张姐你看我床边啊,你们对面!对面!王娟笙正对着我笑呢!” 张姐一脸担忧的看着老板,伸出手去摸他额头:“老板,人死不能复生的,你压力是不是太大了?你这样我们都很难过,而且说的话有点吓人啊。” 张炽打着颤松手,最后把目光落在小程身上,他眼中饱含着最后的仿佛渴望救赎一样的目光,还有点像干涸许久的麦田正在渴望着一场大雨,只等一个期望的答案一场及时的雨来证明自己。 小程摆出的脸比他还可怜,说话都结巴了:“我……我胆……很小的老板,你别玩啦,对面……对面真的没人啊!” 张炽垂下了脑袋,这回老天真的玩笑开大了,他学历不高但学过科学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这会会儿只能抬起头满脸痛苦,张姐一看要拿手机打电话给闻苏白,大老板你弟弟这是要疯啊,就听张炽抽着鼻子说—— “我觉得我可能要转精神科啦!” 全病房都静默了一瞬,王娟笙闻言凑到张炽身前,张炽吓得一哆嗦往后缩,缩完见张姐小严小程三人三双眼诧异的看他,这才挺着胸膛小声给自己打气:“你是假的,你只是我的幻象……” “你好歹看着我说啊。”王阿姨幽幽地吐出一口气,张炽“哇”的喊了一声伸手指着美阿姨:“别过来别过来!恶灵退散啊!” “你能看见我大概是因为我救了你,我们……”王娟笙身子坐回去,委屈的对这小孩解释,“我们之间可能因此有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关系,只有你能看到我的。” 张炽听见了,还是觉得要遭,他这是幻象产生的都会给自己找合理的解释了吗? 张姐那边已经被他吓住了,急的起身对他大声说:“老板,没鬼的!你只是压力太大太愧疚了,我们找心理医生疏导疏导情绪就好啦!” 张炽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不要去看王娟笙这个幻象,去看张姐他们:“我也觉得我是压力太大了,我是不是应该给自己放个假,去马尔代夫或者夏威夷玩几个月?” 王娟笙语气幽幽:“我也不是幻象啊小朋友。” 张炽恍若没听到,咧嘴紧张兮兮:“或者我去西藏走一圈,听说能净化鬼怪的。” 小程忍不住插嘴:“老板,人家那叫净化心灵,不是净化鬼怪。” “都是那儿的商家为了提高盈利编出来的东西,是另一种营销策略,可信度不大的。我们自己就是这方面的行家,还信这净化心灵这一套?”张姐嗤了一声,语气眼角的不屑快要飞上了天,好像去年信誓旦旦的说要去去西藏朝圣,一把年纪文青精神复发的大龄女阿姨不是她。 “你肯定不喜欢西藏啦。”张炽一边紧张还不忘揭她底,“你竖着进的西藏横着出来的,高原反应那么严重你肯定不喜欢那里啦。” “高原反应会死人的。”张姐被揭了底也不生气,话一转把歪到天边的话题拽了回来:“老板你心情好点没,还要去精神科吗?” 张炽愣住,一转头,床边哪还有王娟笙的影子,只有透过蓝色窗帘的几道细细光线浅浅映在屋中,他压抑着心情病房环顾一周都不见那阿姨身影,顿时松了口气:“看来真的是我太愧疚,最近又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啊。” “那我们下面要有正事上门了。”张姐太有职业精神,坐直身子语气严肃,“老板,洛长宁的特助从w市连夜赶回来,人家要和你面谈一下呀。” “他人呢?”张炽一听,脸上复杂,但随即又反应过来:“助理?来的是助理?洛长宁本人呢!” 张炽这样问,张姐神色也奇怪:“我问了,人家说,洛总在w市正忙,影视城投标到了关键,这实在脱不了身,所以专门派了特级助理来处理这边的事。” “我艹!”张炽刚刚被吓得那怂蛋样都没了,他面目有点狰狞,像是为王娟笙不忿,但突然一下不知怎的心里发酸,眼前明明是张姐脑子里却又闪过小男孩拿着画追车的模样。 张炽心情莫名其妙的好悲哀,明明还想骂,语气却酸涩的像是吃了一颗超级大酸梅:“他老母死了,还有什么事比这还重要哟?” 说完,张炽惊讶:“你们干嘛这样看我,我有说错什么?” 小程颤颤巍巍的递上一张维达面巾纸:“老板……你擦擦眼泪啊。” 张炽白她一眼,要说你有病啊,就感觉到脸上一凉,他僵住伸手去摸下巴,眼泪已经从眼角一路流到了下巴尖,看着好伤心好难过。 一只手伸过来,白皙瘦弱还挺美,要给张炽擦眼泪,那手却像幻影直接穿过了张炽的脸,什么也没触到,张炽眼珠子发直,王娟笙身子探在他身前,收回手,眼里又愧疚又哀伤,小声对他道歉:“对不起啊,我知道不是你要哭,你是在替我哭嘛。” 张炽脸也发僵,眼泪停了,嘴角扯了扯:“啊?” 娟笙阿姨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感情你似乎都会感同身受。” 第四章 葬礼 张炽不明所以,感同身受是什么鬼? 他接过纸,擦了擦眼睛和脸,维达无味面巾纸变得皱巴巴,小程刚想再递过去一张,就见老板很环保的用被眼泪浸湿的面巾纸狠狠地擤了擤鼻子,那声音让小程想到了她看得狗血韩剧来自星星的你,女主角伤了心在家就是这么狠狠地擤鼻子。 平心而论,张炽脸帅,但嘴欠,张炽有钱家背景好,但他行事还挺接地气,小程来给这位做事前,还偷偷幻想着大总裁和小职员的爱情故事,见了真人共事之后就幻想破灭了。 “你看着我干嘛?”张炽随手把擤鼻子的纸的往角落垃圾桶一扔,没扔进去,纸团蹭着边掉在了地上,张炽不在意,看向王娟笙:“什么叫感同身受?我这是通灵了啊?” 小程现在还发现……老板大概不仅未婚妻精神有问题,老板精神好像也不正常! 张姐见boss侧着头对另一边说话,可她怎么看对面都无人,顿时心里唏嘘不已,又想落泪,私心都算到张小佚身上,不是她,好好一个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估计是惊吓过度再加上王娟笙的死讯,张炽这是精神压力太大神经啦。 王娟笙别人看不见她,可她看别人毫无压力,注意到对面张姐、小严、小程的脸色,尤其是张姐都快哭出来了,就好心提醒张炽:“小炽啊,他们看不见我,你这样子旁若无人的和我说话,会吓着人家的。” 张炽不在意的摆摆手:“你这个幻象,没人权的,我给自己的幻象说话我乐意,他们拿我薪水不敢怎么样。” 王娟笙被他说得哽住,脸上表情有点裂:“我说了,我也不是幻象啊。” 张炽这边却不再理他,转过头对张姐说:“那个什么特助,他现在在外面吗?” 张炽话问完,门就被推开,男人穿一身黑色西装,六月天领带绑的一丝不苟,寸头金丝眼镜,活活得给旁人演示出衣冠奇兽的衣冠二字什么感觉,张炽猛一看,要不是张姐她提前说,他只以为是仁爱私立医院管理层的高管莅临医院来基层视察病患。 “鄙人是洛长宁洛总的特级助理,姓常,常青荣。”这人三两步走过来,直接对上张炽,语气彬彬有礼,可张炽怎么看他眼神,都品出来了点高高在上的味道。 “我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这才冒昧进来。”常青荣语气不缓不慢,张姐给他让座,他看了看那四腿和床等高的小凳子,又看看自己这一身“衣冠”,委婉的拒绝,“生死不随人,事情的来龙去脉洛总虽远在w市但也已经了解,我来也不过是听张炽先生再说一遍。” 张炽皱眉,有心想问妈死了洛长宁不来,派个助理来,究竟死的是谁妈,可一想王娟笙救他而死他又不自在。 常青荣见他神色变来变去,隐去嘴角不屑,装作斯文有礼,故作哀思的对张炽继续说:“夫人的遗书已经传真给了洛总,他发话能救张先生一命也是做了一件好事,绝对不会纠缠张先生或者影响张先生事业什么。” 张炽心中还来思来想去,洛长宁这是和他妈怎么回事,常青荣的话听得不往心里进,嘴里“哦”了一声:“谢谢洛先生这么大度啊,我还真是感激不尽啊。” 常青荣被这话回得脸色有点变,觉得张炽态度有问题,想他不过是个小明星,虽隐隐听过传闻张炽背后金主是闻苏白,但他只想闻苏白这人有名的面冷心冷,张炽迟早要过期,这么拽真是恃宠而骄不会做人。 常青荣给洛长宁做助理,很少看过人脸色,一向瞧不上张炽这种“偶像派”明星,声音冷了下去,公事公办的问张炽事情的经过。 张炽低着头神色恹恹,有一搭没一搭的回他,常青荣问得仔细负责,但事情经过实在不长,他开了录音笔,录完音听当事人说完,起身礼貌告辞,张炽待他都到了门边,却出声喊住他:“那个,常助理?” 常青荣回头,张炽这会儿神色扭捏:“我说,洛长宁真的不来吗?” 常青荣点点头,张炽吸了口气,神色变得狰狞:“那你替我给他带句话,我艹你妈啊洛长宁!” 骂完,身体舒畅,常青荣礼貌的带上门,还不忘回他:“我一定带到。” 等人走了,张姐三人目瞪口呆的去看张炽,张炽气的从床上调到地上,右脚一着地疼的吸凉气,他就单脚跳着在病房里绕圈圈,床边王娟笙神色更是裂的不能看。 张炽现在不悲伤也不愧疚,他火大,边绕圈圈边骂洛长宁:“不孝子啊不孝子!他妈死了他还投标影视城?投你妹的标啊!我草你妈啊洛长宁!” “boss……”小严这个死宅看不下去了,他it理工男,学编程的,在场几位他逻辑思维最强,提醒张炽:“洛长宁的妈已经死了。” 张炽愣住,随即扑回床上,对着床边看着他抽嘴角的王娟笙阿姨高呼:“娟笙阿姨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要骂你!我是骂洛长宁这个不孝子啊啊啊!” 七日后,张炽脚踝还没消肿就出了院,打电话给闻苏白借了私人飞机飞s市,刚一下飞机,他就坐进车窗全部贴膜的路虎往郊区赶。 下了车,哥特式教堂的尖塔顶高耸入云,一群白鸽哗啦哗啦的飞过去,四周绿草如茵蔓延到远方天际,如果这教堂后面不是坟地,这倒真是个好地方。 “阿姨你还挺浪漫啊。” 张炽让司机在车上等,王娟笙的身影跟在他身边,语气哀怨:“我遗书中写了嘛要在教堂办葬礼,生前我叫他来看我他不来,死了到是挺听话。” 张炽弯身把后车座的一束玫瑰花拿出来,火红刺眼让小女生见了会脸红心跳的红色玫瑰,一共四十六朵被黑色的缎带扎住,代表了王娟笙活了四十六年的人生。 四十六朵玫瑰有点重量,张炽抱在怀中,他天不怕地不怕惯了,但现在来教堂参加葬礼也有点怵怵,觉得自己这不像来对恩人哀思,怎么看怎么有点像踢馆。 所以果然应该不听王娟笙的话,抱一束菊花才是正确的吧! “我一定会被赶出来的。”离教堂越来越近,张炽一紧张就忍不住吐槽,“阿姨你活着我给你送玫瑰没问题啊,你死了我抱着这么一束玫瑰来参加你的葬礼,人家会不会以为你活着的时候和小鲜肉张炽玩夕阳恋啊,我还不想给洛长宁做后爹吗。” “你是明星啊。”王娟笙叹口气,“人家会以为是有钱贵妇包养小明星,意外死亡之后小明星来葬礼踢馆,妄想分得一份财产才是吧?” 张炽脚顿住,转身要走,王娟笙伸手去拉他,手穿过张炽胳膊,只好幽幽的喊他:“是我救了你啊,你连恩人的葬礼都不出席吗?” 张炽转过身,咬牙恨恨:“走吧!按你说的,你葬礼要玫瑰不要菊花,小的这就给您送花去!” 进了教堂,才发现之所以那么安静不是大家正在肃穆,拉住一个正在清扫现场的修女,原来葬礼结束,众人正在去后面墓地看棺材入土。 张炽只好在修女诧异的目光下抱着玫瑰往后面赶,这回挺好认,来参加王娟笙葬礼的人挺多,张炽加快脚步走过去,走到了人群边才止住。 他突然口干舌燥心跳加快,眼睛使劲往里瞅,透过人群缝隙,透过好多阿玛尼和boss黑色西装,还有女士各种黑色小礼裙,张炽认出了香奈儿还有dior,还有些看不出有点像是高定,一个个穿着黑色却是名媛淑女气质更加卓群。 只是女士们、绅士们看起来真不像是来参加葬礼,看着倒像是出席什么舞会,舞会中央本该是唯一的主角却闭口不言,没办法从棺材里跳出来,问你们穿得这么光鲜……是庆祝那个女人死了吗? 张炽捧着一束四十二朵的玫瑰,不管不顾的往里走,葬礼像是名利场,他好像唯一一个伤心人,王娟笙跟在他身后:“你怎么了,小炽?” 问完,王阿姨停住,眼睛深深地看着墓碑前垂头的人。 一水儿的名媛绅士被这抱着玫瑰遮住脸的年轻人挤得避让出一条道,淑女们文雅的捂着嘴小声埋怨这是谁,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张炽突然顿住,好奇怪,周围人那么多,大家都穿着黑色的西装套裙,每个人的脸好像都一样,他却突然目光落在墓碑前那同样穿黑西装的人身上。 就好像,这世上人来人往,千千万万,可我总能一眼认出你。 洛长宁身边,许诚谦胳膊肘碰了碰洛长宁:“喂喂,那个抱着一大束玫瑰的小伙儿朝你走过来了!” 洛长宁抬头,一大束火红的玫瑰盈满视线,随即捧着玫瑰的手往下落了,玫瑰也落下来,露出一张漂亮的脸,一双眼看着他,目光带着哀伤和欢喜,声音含着一股让他心惊的深情。 张炽动了动嘴,心中大喊不好,但却忍不住满身心的对眼前人的喜爱,像是刻在了骨血之中,贯穿了他整个人生。 他缓缓地、甚至深情的声音都点打颤,他喊他:“长……宁。” 第五章 结束 远处一群白鸽哗啦啦的展翅起飞,头顶今日阳光灿烂,但胜在葬礼举办的早,这会儿还不算热,还余留着一点晨间的清凉。 张炽舔了舔嘴唇,他喊完,不过一瞬间,背上同时出了一层汗,喊完他就低头,想找东西遮住脸或者找个地缝钻进来。这会儿张炽到是感谢洛长宁给他妈办葬礼没请记者,否则不用到明天早上他今天下午就可以上头条了,继车祸之后来一个张炽葬礼上手持玫瑰深情告白? 总之太不美好了! “我是洛长宁。”洛长宁沉默了一瞬才开口,张炽听到他说话,又忍不住偷偷去瞄他。他鼻子有点酸,活了二十一年最苦的时候心中也没有这么苦,见了这个人他就满身心的都是这个人,但除了苦还觉得开心,看到洛长宁人高腿长长得帅,就好像与有荣焉比谁都自豪。 可这他妈的太奇怪了! 洛长宁比他还觉得奇怪,看着张炽低着头还不忘充满感情的偷瞄他,就算他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也觉得今天这一出太离奇,想来想去,倒也不奇怪张炽会来葬礼,又见周围议论四起,于是整起一张礼貌距离的脸:“家母本就重疾缠身,那天能救张先生也未免不是天意,张先生能来参加家母的葬礼,想必家母在天有灵也欣慰不已。” 这番话说出来,周围议论声都变成原来如此,许诚谦站在洛长宁身边,一直忍不住直看张炽。洛长宁那番话听着真挚礼貌但也不过是官方话,干巴巴的没什么诚意,就是说给别人听,他更好奇这个张炽到底来干嘛,拿着一束玫瑰倒也是特立独行,看着还真像是来踢馆的。 张炽心中想,你老母就在我身边,你看不到吗? 又想,这家伙怎么看着一点不伤心,但开口就忍不住期期艾艾的像是套近乎:“你叫我小炽就好,称呼张先生太生疏。” 说完,张炽脸色大变比洛长宁脸色还诡异,没办法,小炽这称呼太亲昵,张炽说完一身心的感情终于被羞耻压下去,他回头怒视王娟笙,王娟笙直直的盯着洛长宁看根本不理她,到是背后一水的来客被这孩子近乎恼羞成怒的目光吓一跳。 他来的时候那气势像是只小狮子,可现在那脸红的有点像马戏团里的猴子屁股。 洛长宁也怒,一个快要结束的葬礼这哪冒出来的奇葩,他也知道张炽背后,金主跟的是闻苏白,这家伙圈内盛传少爷脾气不好伺候,一水的人等他失宠到时候都踩他,但洛长宁今日才知道还有套近乎套到葬礼上的? “张先生。”洛长宁语气发冷,全当张炽是个来捣乱的,语气加重几分,“家母好歹救了你一命,还望你对死者有几分尊重,这种场合还是严肃一些为好。” 张炽满身心的感情暂且被羞耻感压下,这会儿恢复了点正常,但张嘴回话还是忍不住可怜巴巴的想问你怎么又喊我张先生,多生疏,好险嘴唇刚开条缝牙齿就硬生生的咬下去,舌头被咬的生疼才止住了和撒娇一样的话。 他抬头,疼得满眼噙着泪花,肿着舌头含含糊糊的回话:“我很严肃的,就是来送个发。” 舌头真是肿了,花发成了发。 许诚谦没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洛长宁还是冷着脸,张炽不敢看他,太邪门,羞耻感快要没了又想和他说话,只好赶紧上前把这么一束火红的玫瑰放在墓碑前。 墓碑上王娟笙阿姨的照片是黑白照,看样子放得是更年轻时候的模样,一张脸笑的含蓄温敛,是个年轻漂亮的气质美人。 他放完花,有些讪讪的站在一边,洛长宁身边大胡子的牧师小声对雇主说这不符合章程,还没到献花的章节,洛长宁冷冷看他一眼,示意他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整的牧师也很无辜,只好带着十字架捧着本圣经开始说悼词。 他说道:“那长夜是寂静而无声的,那河流是深沉而充满暗涌的。” 张炽献完花,没人理他,只好小心做人放轻脚步走到洛长宁身后,王娟笙也走过来与他并排站着。 张炽好奇,王阿姨这还是基督教教徒啊?但不好开口说话,王娟笙好像看出他疑问,自己缓缓地说:“我不信教,只是觉得葬礼上有十字架有牧师很浪漫,现在才发现我做人这么失败,自己的葬礼上连一个真心伤心的人都没有。” 牧师说:“长夜将至,长夜将逝,湍急的河流尽头,荆棘的道路已要结束,坎坷的生途上鲜花与浆果正在前方。” 张炽抽了抽鼻子,他小声的说:“哎,你别伤心嘛,至少我伤心啊。” 王娟笙露出一个笑:“小炽,你是个……好孩子。” 牧师说在胸前化了个十字:“如今黎明已来,长夜已逝去,而王娟笙女士,终将与我们同在。” 众人纷纷迈着合适的步子,尤其是淑女们,每每路过洛长宁身前,脸上的哀痛就要加上一分,这样一对比,洛长宁冷着脸倒像是死妈的不是他,你看,在场连牧师的表情都比他真诚。 墓碑前,绅士和淑女礼貌的弯腰,将手中的白花放于碑前,可墓碑前那束火红的玫瑰花可真占地方,一只只白色的玫瑰都只能放在这一束旁边。等众人献完花,一片火红被一圈白色围绕着,怎么看众人都有点沉默,张炽伸着脖子一瞧,乐了,插上几根蜡烛这就可以cosy草莓奶油蛋糕了。 墓碑后,还未盖土的棺椁的也到了落土的时刻,工作人员开始铲土埋葬这女人,人群开始最后的肃穆,张炽并不伤感,王娟笙就站在他身边,深情脉脉的看着自己儿子,他感觉有点恶寒。 可他自己目光深情的和王娟笙一样,也在默默的注视着洛长宁的后脑勺,洛长宁看不到他,但不知为何也能想象身后一道深情视线,人称圈内中流砥柱半个大佬的洛长宁,见惯圈内妖魔鬼怪蛇鬼牛神,也觉得张炽有点渗人了,因为那深情不像作假。 最后一捧土落下,从此这世上又一人开始了永世的长眠,活着的人唏嘘了几声开始最后一次葬礼上的社交,礼貌有风度的与洛长宁道别,最后剩下不请自来的客人张炽,洛长宁去看他,张炽眼睛一热,嘴唇发颤,突然想上前拥抱这人,就见洛长宁对他说:“助理把话带给我了。” 张炽眨眨眼,一脸疑惑,王娟笙小声提醒:“你说……我艹你妈啊洛长宁。” 张炽站在那不动了,像是凭空一道雷击中了这个人,他在绿草如茵的风景中,迎着风僵成了一只人棍,等苦大仇深的去喊“这都是误会”,洛长宁已经转身离去,一秒都不想和这个神经病多呆。 第六章 耶稣 教堂内,巨大的十字架前,被一条通道分成两列的长椅第一排,一边坐着张炽,一边坐着王娟笙,一个能被人看到,一个除了张炽谁都看不到。 十字架上耶稣双手被钉,头颅弯曲的姿势俯视众人,满脸的悲苦与怜悯像是个殉道者。他背后,临近黄昏的日光已不像白日那般热烈刺眼,透过彩绘玻璃窗变得有些昏暗。 “小炽?”除了张炽,谁都听不到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愧疚,试探的喊出声,张炽坐在第一排,盯着受苦的耶稣,面无表情。 王娟笙撩了撩过肩的长卷发,日光打在她身前身侧,岁月没有带走过她的美丽,反而更添了几分妩媚,王娟笙去看张炽声音放柔还有点小埋怨:“哎,你就不要和阿姨生气了嘛,这种事,也不是我能控制住的呀。” 张炽还是面无表情,但是出声回她:“阿姨,我觉得我活了二十一年,一直以为自己最囧最丢脸的事就是七岁那年,被闻苏白当众扒了裤子打屁股。但我今天才发现,人的一生要发生的事情都是无法预料的,就像我以为自己的人生,不会再发生比七岁那年当众打屁股更丢脸的事了,但我现在发现,果然是我太年轻了。” 张炽后槽牙咬紧,“我太年轻了”几个字格外加重了语气。 “哎?”王娟笙惊讶的捂住嘴,“你哥哥可真不人道,小孩子也是有人权的。” 张炽侧头,出声阴测测:“你捂着嘴做什么,难道以为我看不到你嘴角正扬着在笑?做人要有良心的,幸灾乐祸这种品质我们华夏可不提倡啊,娟、笙、阿、姨!” 王娟笙轻轻咳了两声,努力把嘴角幸灾乐祸的笑收了回去,这才正色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你在这坐了快一天了。” “你以为我想在这里坐着吗?”司机上幼儿园的小女儿出了事,张炽颇为善良的让人开着车先走了,他打电话给自己助理让来接人,助理却被张姐调走,要来接他的话大概要等到七八点左右。 张炽自己出去溜溜达达了一圈,又问了修女,才知道这里不通车,外面太阳又晒,他只能坐在教堂里面,盯着耶稣做了大半天,幸亏修女们心地善良,中午给他送了教堂布施时发放的饼干和牛奶,要不然他连中午饭都没得吃。 王娟笙一路跟着他,当然知道这来龙去脉,张炽倒也可以走下山,不过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就有去市里的公交站牌,可他一个正当红的明星连个墨镜都没有带,坐公交车肯定会引发什么……不太好的事件。 “我说阿姨,真的和你没关系吗?”张炽心累,叹气,垂着脑袋,看手机屏幕,搜完百度又去微博搜,关键词是车祸,死人魂魄,见鬼,母爱,共情。 完全不搭边的词汇,搜出来的就是一行字,抱歉,没有找到相关内容。 张炽只要不见到洛长宁,对洛长宁就没有任何好感,他见搜不出东西,顿时语气充满恶意:“我一见到洛长宁,阿姨,你知道我什么感觉吗,哎呦妈诶,这是我儿子啊,我看到他,我就觉得自己充满母爱!母爱啊!他妈的还不是父爱!我一大男人对着另一个大男人,我竟然充满了母爱!去你妹的——” 张炽骂着抬起头,瞬间傻掉了。 十字架不见了,受苦受难的殉道者耶稣也不见了,教堂不见了,王娟笙阿姨也不见了,四周是装修古典的墙壁,入目有沙发电视和书架。 “妈妈?”男孩抬起脸,声音嫩嫩的对他喊。 他手里还握着画笔,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侧和脸颊旁,一双眼睛中眸子漆黑但又剔透,像是浮着一层浅浅的光。 张炽愣住,想开口骂人,你管谁喊妈,可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小男孩的头发柔软漆黑,摸上去感觉心都软成了一滩初春刚化掉的江水,可是又很悲伤。 他缩回手,冷淡的“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看手中的东西,一沓文件,密密麻麻的法文,还有去法国的护照,他仔细的审核了一遍,摆在最上面的是一封信,明明不认识法文却看懂了上面的法文,上面写道,亲爱的薇薇安·王女士,恭喜你被巴黎服装工会学院录取…… 男孩这时站了起来,他一直趴在自己脚边的地上,白色的画纸也摊在地上,周边散落着二十四色的蜡笔。 张炽心想,这可真奇怪,他怎么知道是二十四色的蜡笔,那里,身高才刚刚过了沙发扶手的小男孩,一双嫩白的小手搭在法文的录取通知书上。 他去看这孩子,孩子的表情安静并不讨人厌,只是像是见了鬼,他在这么小的孩子眼中竟然看到了悲伤。 “妈妈。”小男孩又开口喊,声音圆润稚气,眼中的悲伤落下了些,带上了点小小的讨好,像是一只尾巴轻轻摇起来的小猎犬,讨好的小心翼翼。 张炽的心软了下去,他问孩子:“怎么了,john?” “你要离开了吗,妈妈?”男孩问道,张炽沉默了一瞬,他说:“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理想的权利,我虽要离开,但我爱你,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卧槽!张炽说完,想给自己打10086个赞,这话太有逼格了!真不像他能说出来的! 可是对于一个孩子,这样说他似乎并不能听懂,男孩只听明白了妈妈确实要离开,他小声请求:“可不可以不要离开。” 客厅中座机的铃声响了起来,张炽匆匆忙忙的去接电话,小男孩被丢在了原地,过了一会儿他又趴回地上,拿起蜡笔继续在白色的画纸上画着什么。 电话那边有人在说什么,张炽听不懂,他有点愤怒,这幻象没完没了了,以为他第一次见啊,王娟笙救他的时候,他就见了一次嘛,坐在车里,小男孩在后面追—— “妈妈!” “妈妈!” 张炽受不了了,能不能别管我喊妈了! 铁艺栅栏,大红色的蔷薇,大门前,司机带着白手套提着四方的手提箱上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张炽扶了扶头顶的宽边斜沿的女士帽,帽子上长长的缎带绕了一周在帽子正后方打了个蝴蝶结,还剩余两条长长的尾巴迎风飘荡。 个头不过到她腰的小男孩,眼里浸满了泪水:“你不要走好不好,你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他弯身将孩子抱进怀里:“john,男孩子总要长大的,我很抱歉让你提前长大,但不会超过五年,我一定会把你接到身边,在此之前,请你健康的长大。” 张炽松开了双臂,上了车,摘下帽子,他坐得端正,心中默默吐槽,娟笙阿姨你说起话来真是一套一套的,可是这么小的孩子你这样说,他能听懂什么? 汽车开动了起来,张炽突然觉得这一幕熟悉的令人发指,他回头,男孩追在车后面,手中扬着一张纸,他起身向后看,男孩摔在了地上,那张画纸贴在了车窗上,张炽睁大眼睛—— 漆黑的雨夜,外面闪过雷电,有壁炉的房间中,张炽看到十四五的男孩穿着西装短裤白衬衫,漆黑的头发向后整齐的梳着,还带着点未褪完稚气的脸上,表情淡漠,可却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小男孩,像是从古老的英伦风油画中走出来的小绅士。 “大人其实并不比孩子聪明,他们以为自己聪明,却不过是在自作聪明。” 张炽坐在男孩对面的沙发上,沉默,这孩子像是在说绕口令,可他开口吐槽不出来,他在道歉也在疑问:“john,对不起,离开了你这么多年,现在我可以接你来我身边了,你不愿意吗?” “就像大人以为自己只是离开了五年,不过是人生中一个短暂的片段,可是对于孩子来说,童年通常也只是一到十二岁这个阶段,你以为你只是离开了五年,但其实已经离开了这个孩子一生了。” 张炽发誓,他面前这个,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小男孩说出的话,实在太有深意了,比他看过的那些矫情的不可救药的言情剧本里的句子高级太多了。 “再见。” 男孩转身离开。 张炽心中闷闷的想,赶快滚吧,这幻象可以结束了吧,可他突然觉得心好痛,好像要失去了什么东西,而那件东西是那么的重要与珍贵! “长宁!” 他大声喊道,窗外雷电闪过,那是个伤心的雨夜。 大人愚蠢起来简直无可救药,当你说出离开五年这种话时,其实你已经离开这个孩子的人生了。 张炽睁开眼,短发的女孩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好吗?你没事吧?” 他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长椅上,他坐直去找王娟笙,就见女孩身边站着的男人,这人低下头也在看他,只是眼神不爽,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有着不明显的嫌弃。 但脸还是那么好看,张炽心中浸满了柔情,想说长宁,你比以前高了,壮了,可还是那么好看。 洛长宁并不想理会张炽,低头随意看他一眼,顿时就被张炽眼中深沉的感情惊住,他不动声色的后退两步,不知想到什么,还算礼貌:“张先生,怎么还在教堂?” 张炽有点紧张,还有股萦绕不散的愧疚,他目光越过洛长宁,看到了王娟笙,她对着十字架上的耶稣,目光安静,有些像是那个拿着蜡笔趴在地上画画的小男孩。 “我有罪。”王娟笙对着十字架,她垂下头颅,张炽一阵恍惚,好像眼前这个女人与耶稣重叠了,充满了平静的哀伤。 “我曾为了理想抛弃了我的孩子,又因为自尊不愿去弥合。” 夕阳的余晖像是燃到了尽头,张炽嗓子有点哽,想去安慰她,然后便惊恐的睁大眼睛,余晖渐消,他看到王娟笙的身影也消失,这女人就好像真的只是他凭空癔想出的幻影,现在她消失了,除了张炽谁也不知道。 张炽突然有些愤怒,他去看洛长宁:“你看不到她吗!你他妈的看不到吗!就在你身后!就在耶稣身前!那个女人说她有罪!你看不到也听不到吗!” 洛长宁和女孩被吼得吓一跳,下意识的转身去看十字架前,可是空空如也,女孩打了寒颤,有点惊恐的去看张炽,像是见了精神病人,毕竟这年头精神病杀人不犯法,谁不害怕。 洛长宁皱起眉:“你说,我看不到谁?” 张炽想说你妈啊,你妈,救了我纠缠上我的美阿姨啊,可他吼完,见鬼的一看到洛长宁,心中的愧疚和柔情又开始涌出。动了动嘴,咧出一个笑,刚刚愤怒的人不见了,变成了个小怂蛋,讪讪的说:“洛总啊,我司机有事先走了,给我助理打电话又打不通,我现在是被困在这啦,能搭您个顺风车,给我送到星辉门口吗?” 第七章 台词 洛长宁和短发女孩被张炽前后态度的转变都惊住了。 那女孩已经不动声色的挨到洛长宁身边,她尽量压低声音,说出的话像是从嗓子缝里挤出来的,但教堂太/安静了,张炽还是听见了女孩的话,她对洛长宁说:“长宁,张炽电视上看着挺正常的,你们圈里有传过他是神经病的传闻吗?” 张炽呆住,随即气的后槽牙狠狠咬了一下,这是继张小佚之后,他第二次想对女人动手。 洛长宁拍了拍女孩肩膀,摇摇头,瞥了眼张炽,还算客气:“姐,不要随便开玩笑。” 想到张炽的年龄,洛长宁又说:“别欺负小孩。” 张炽被洛长宁这说法吓了一跳,他怎么就成小孩了,有点不服气的去看那短发女孩:“我怎么就成小孩了?她看起来年龄不是和我差不多吗?” 话一出口,短发女孩就笑,捂着嘴眼睛笑成了弯弯的两个月牙,她这下不当张炽是神经病了,挺开心的对张炽说:“弟弟你可真会说话啊,我比长宁还大两岁呢,你的话,看起来才二十出头,我应该比你大了有将近十岁了。” 张炽这下真惊住,心想妹妹你耍我啊,怎么看眼前的短发姑娘和他一样,都是二十来岁的年龄,大他十岁,他都可以管这位叫阿姨啦。 “我姐姐娃娃脸。”洛长宁一手插兜,他话是真少,感觉像是能不说就不说的样子,一句话制止了自己姐姐和张炽打嘴仗的可能,转身要走,“你搭我车吧,我把你送到星辉娱乐。” 洛长宁说完,就迈动了脚步,洛落现在感官对张炽提升了好几个点,至少不把他当神经病了。她三十岁,小孩都两岁半了,张炽的脸很显小,比实际年龄看着还嫩上两岁,洛落看着就把他当小孩,伸出手去拉他:“走吧,别在这发愣了。” 张炽神色复杂的去看了眼十字架,夕阳的余晖像是燃到了尽头,仅剩下一点苟延残喘的透过彩绘玻璃窗,而刚刚面对耶稣的女人已经不见了。 张炽没躲开女人的手,被拉着走了两步,才赶紧收回手,洛落看他:“怎么好像我占你便宜一样,你一个大男孩,这样看起来和人家小姑娘一样。” 张炽对姑娘家最会嘴甜,他有话反驳回去,可一抬头看到前面洛长宁的背影,就说不出什么调侃的话。洛长宁肩宽腿长腰细,走路腰板挺直,一点弯腰驼背或者怂肩膀的样子都没有,这样走路的人,无端的就比别人多出几分气质,你还没看见他正脸什么样,人群中也会第一眼把目光落在这人身上。 张炽心中一动,突然鼻尖泛酸,不合时宜的感情又袭来,其实应该早就来了,这莫名其妙的感情。你没发现,可能是因为它像是潮水,慢慢地一波接着一波,刚开始你感觉不到,等感觉到了,就已经没顶再也无法逃脱。 “你怎么会带一束玫瑰来?还是红色的,这可真别出心裁,我觉得还挺浪漫的。”洛落这样说,话都落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回话,她去看张炽,顿时惊住,张炽的那双眼睛直直的看着前面的洛长宁,那目光专注的让她心酸又心惊。 他眼中的感情太真,像是压着经年的重量,也像是刚刚与她说话的小青年换了个人,壳子还是那个壳子,但内里的感情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翻了天倒了海,那眼神温柔又深情。 但心惊的就是这感情这么真,洛落若不是了解自家堂弟,也要怀疑是不是洛长宁什么时候招惹了这小孩。 等上了车,洛长宁自带司机,司机开车,洛长宁坐在副驾驶,张炽只能和洛落一起坐后面,坐下来车启动了,洛落笑的亲切:“我想了想,婶婶能救了你,也是功德一件。” 话拉到了王娟笙身上,张炽侧过头面对洛落,对着女孩一张看起来年轻的脸,深情模样早就没有,习惯性的有点痞痞的勾了一边嘴角,眼角边带着的都是公子哥儿的有钱少爷样子。 有点蔫儿坏蔫儿坏的,但洛落和张姐想的一样,这小孩脸长得太好看,这样子的模样反而更容易戳中女人的心,她顿时就沦陷了。真人这样对着她,那鲜活的气息比海报和杂志硬照更有杀伤力,她顿时明白自己手下那群小姑娘怪不得那么喜欢张炽。 女孩子嘛,她们喜欢的不是坏男孩,可她们喜欢长相好看的坏男孩啊。 难得崽儿都两岁半,少女心还能复苏一点,洛落是从教堂到现在车上,对张炽的感官越来越好,心中想要是自己儿子能长这么好看多好。 张炽眼神看过洛落,他说得浑不在意:“我看阿姨去世,大家都很看得开啊。” 洛落神色不做假,磊磊落落不伤心就是不伤心,但人死长眠说起了总归还是唏嘘:“我今天有事,本该早上就来参加葬礼,最后还是只赶到这会儿,你说伤心我确实不能说是伤心的,我与婶婶就是生前,都没说过几句话。而且你不知道,婶婶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爱美又怕痛,做一次化疗什么饭都吃不下,有时候想想与其最后这样痛苦,一下子就走了也未免不是幸福。” 张炽双手握紧,没想到洛落这样说,洛落说完也是敛起了神色,洛长宁自始至终没有加入这个话题,可她也知道自己交浅言深了,但想想张炽是王娟笙最后见到的人,说这些好像也没什么。人死如灯灭,生前话后,也称不上不敬还是凉薄。 张炽看不穿,他自己还像是个大小孩,他不喜欢洛落这样说,他不知在哪听人说过,还是在哪里看过,人最好的一生应是在笑声中来到世上,在哭声中离开。这说明你这一生才是被人所爱。 可美阿姨的葬礼像是一场绅士的名利场和名媛借此展现风姿的交际会,没有人哭的葬礼算哪门子葬礼? 可张嘴又发现无从反驳,王娟笙的亲人都这样看得开,他一个被救的外人站在什么立场去说,你看前面,洛长宁连一个眼神都没落在身后。 张炽反应到,其实整场葬礼最重要的那个态度,还是洛长宁,他坐正对上洛长宁的后脑勺,质问不平的话又落下,心中又生起密密绵绵的柔软。 夭寿啊!做人怎么可以这样情绪变化,快的比女人变脸还快! 张炽算是明白了,他就不能对上洛长宁,对上了就觉得好像看到了—— 那个目光安静却也悲伤的孩子。 他无力,心累,腿伸长,迈巴赫就是不一样,车内空间够,对得起价钱豪的有品位,让人吐槽也得掂量价钱和有钱你也买不到的现状。 洛落看他像个小孩,沮丧着脸胳膊肘支在车窗边,头枕着握成拳的手,垂下眼皮谁也不看,心想怎么真是和个小孩子一样,说不开心就不开心。 洛长宁在副驾驶座上,翻看着一沓a4打印的白纸,他见后面安静了,其实洛落正准备逗张炽两句,他皱着眉声音在车内响起:“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二十一岁时没有遇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萧承平眼睛暗了下去‘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二十一岁那年我遇到你,再生猛的野兽心中也有了软肋。’” 张炽手还托着脸,听完洛长宁的话,尤其是萧承平那一句往后,洛长宁说的声音低沉,他听得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心中想这可真肉麻可也觉得说的真好啊。 他就身不由己的,自己都控制不住感情,讨好夸奖的话小心的像是谄媚:“长宁,你说的可真好,这是剧本吗?你在念台词?” 洛落被张炽那一声亲昵的长宁,听的抖了一下,更加怀疑这两个是不是真有过一腿,洛长宁无视张炽,他对洛落说:“萧承平人都要死了,还说这么长一段话,没说完就得挂掉,而且话越长,其实关键的镜头反而越缺失力量。” “我才是编剧,我就喜欢这段话!”洛落不满了,张炽一听,顿时惊讶,毫不作伪的佩服:“阿姨,这段话你写的可真好啊,太有水平了!” “那是王小波《黄金时代》里面的,不是我写的!”洛落受不了,这夸奖她可担不起,然后又瞪眼:“你喊我什么?你个小文盲!” “不能换句话?一定要引用的话,萧承平可以看电影,他也不爱看书,他小时候应该上映的有什么?王家卫?”洛长宁全幅身心在剧本上,声音加重,洛落又去看堂弟,眉毛一扬像是豪爽的侠女:“王家卫啊?够矫情!我喜欢!来哪段?” 张炽沉默不到一瞬,像是早有准备:“其实醉生梦死只不过是她跟我开的一个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清楚。我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洛落摇头,不赞同:“这段也不短啊弟弟,而且不算扣题,跑题啦,不如这段?” 张炽听的莫名其妙,就见洛落清清嗓子像是朗诵:“当我站在瀑布前,觉得非常的难过,我总觉得,应该是两个人站在这里。” 洛落说完,自己就笑出了声,张炽觉得这话挺让人难过,不知道她笑什么,洛长宁说:“春光乍泄?这话合题吗?好像也可以,有点那个感觉,可这片不行,从这里引用像是卖腐。” 卖腐?张炽总算听明白个词,但还是不好插话,只知道洛长宁是和洛落在说剧本台词,又在说王家卫,他对王家卫有什么印象? 大概是小时候看东成西就笑的很开心,说这片真搞笑。但他后来进了电影这块,才听人家说,东成西就不是搞笑片,这片让人伤心,他只想,开玩笑勒?梁朝伟演的西毒顶着个香肠嘴,怎么看和伤心也挨不着边嘛! “这段也许可以。”洛长宁还是头也不转,只听见声音,外面的光落了,车里的灯亮了,迈巴赫开进了市区,外面人声嘈杂,张炽听见洛长宁说:“当我对所有的事情都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 张炽愣了,明明这话不是在对他说,可突然一颗心就软下来了。洛落却不满意:“太朴实啦,再说要短些的,这句也长了。” “再说,萧承平的背景,那时候的年代,他不像能看美国往事的人。” “电影和书籍,从来不分像不像某类人会看。”洛长宁声音平静,像只是说着一件常见的事,“底层的人,上层的人,中产的人,还是老人、孩子、青年,看一本书一个电影,也许都不过是很巧合的一件事,不过是那一个时间点,那一刻的闲暇,所以就看了,看到哪一部也许连这个人都不知道。” “很王家卫。”洛落语气促狭,好像不赞同洛长宁,她就去问张炽:“比起《朗读者》,你肯定更喜欢看《美国队长》对不对?” 张炽皱眉,鬼啦,他都没看过美国队长好嘛,肌肉男有什么好看,好吧,其实是出2的时候他没看过1,所以没看2,而今年出3了他1、2都没看,所以干脆不看。 洛落见张炽不回他,就得意的对着洛长宁:“弟弟,你看,年轻人谁喜欢看文艺片,电影的发行,甚至在立案前都是定好目标群体的,你应该最了解怎么还说出这种话。” “唯一能使人完整的,是爱。” 张炽受不了洛落对他的污蔑,收回手臂坐直了,车内他的声音落下,洛落顿时去看他:“你说什么?” 洛长宁上车以来第一次转头看了张炽一眼,也有点惊讶,他对洛落说:“那是朗读者里的台词。” 洛落这才有点不好意思:“你这个年龄的男孩,我很少见看过朗读者的。” “我没看过美国队长。”张炽又正襟补充。 “知道啦,我不该那么果断,我应该加上大多数。”洛落露出一个笑,被“打脸”了也不生气。 张炽一颗心寄在洛长宁身上,没理会洛落,关于王家卫,他其实肚子里也有点货,他去上演技班,那老师太喜欢王家卫的《重庆森林》,一部《重庆森林》让他看了不知多少遍只想吐,没想到这片还真有用得上的时候。 张炽学着洛落,清了清嗓子,诗朗诵一样的说:“我们最接近的时候,我跟她之间的距离只有0.01公分,57个小时之后,我爱上了这个女人。” 他说完,这回洛长宁和洛落是真愣,连司机大叔好像都愣了一瞬,洛落又惊讶:“重庆森林啊!你骨子里文艺小青年啊?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张炽问洛长宁:“这句怎么样?” 洛长宁明白了,张炽这是在给他们提供引用的话,他先是笑了下:“我们不用爱情的句子,萧承平对着说的人,不是女人。” 张炽这就尴尬了,没想到闹了个笑话,洛长宁这时却说:“我看过你演的片,挺欣赏《暗色》里你演的那个小警察。” 张炽眨眼,话题怎么扯到他演的片,而且暗色这个片,是他十七那年演的,都轮到配角三了,这和他炽少爷后来演过的男主片比,根本不够看,出场镜头有十个吗?好像只有五个啊! “但还是不够收放自如,有些刻意了。”洛长宁又说,这时车停了,是星辉娱乐后门,洛长宁见到地方了,张炽本来竖着耳朵想听听洛长宁怎么说,就见洛长宁下车,他大概绅士习惯了,给张炽拉开车门,张炽郁闷的跳下车:“我又不是女人。” 洛长宁也反应过来,有点小尴尬,张炽走了两步又拐回来,一下子和洛长宁挨得太近,他借着路边的灯光、霓虹光不错眼的去看洛长宁。 洛长宁沉着气,也是真好奇张炽到底想做什么,他也不是神经病,但为什么做出那些奇葩的举动? 张炽仔细的看,洛长宁有漆黑的眼眸,微微上扬的眉毛,眉骨生的端正眼窝有点深,下巴的弧度清隽流利,仔细的看,就和那个十五六岁穿着西装短裤白衬衫的男孩重合了。 张炽就这样,两个人胸膛都好像快挨到了一起,问洛长宁:“你的意思是,我太匠气了吗?” “不是。”洛长宁稳稳不动,他又笑,“我大概今晚背台词太多了,想送你一段。看过一代宗师吗?” 张炽没看过,摇摇头,洛长宁这时往后退,离他远了些才说:“宫二姑娘说。‘当年要真硬着性子把戏学下去,我定会是台上的角儿。千回百转,亦悲亦喜。唱腻了杨门女将就换游园惊梦唱着。那时候,你在台下,我唱你看。想想那样的相遇,也怪有意思的。’” 这话有点长,也像话里面的一样,百转千回的意思,张炽都没反应过来个味,洛长宁长腿跨过上了车,车呼啸而走,留下一句话,似笑不笑的说他:“你这出戏,唱给我看呢?” 第八章 咸鱼 一直到进了星辉娱乐五楼第三会议室,找到了正在和经纪人开会的张姐,张炽也还没琢磨出来个头绪。 而且那话也不短,等他一路走过大厅、下了电梯,一代宗师里宫二姑娘那点儿“千回百转”的“唱戏”台词,他已经忘了七七八八,就剩下个洛长宁的“你这出戏,唱给我看呢”。 张炽自认不是个缺心眼的人,书读的也许不多,可也不是个笨人,但洛长宁这话他还真不懂?唱什么戏?演什么? “小炽?”背后经纪人和张姐正在讨论怎么把他弄进许诚谦待开机的《港城往事》中,一个声音,声音温婉柔软喊他的音调,像是介于姐姐和妈妈之间,张炽一个激灵,目光从窗外的万家灯火中收回来,一侧头就见王娟笙还是那一袭长裙,也侧头看他,一边卷发别在了耳后。 张炽喉咙动了动,一口唾液咽了下,没办法,他看见身边多个王娟笙,但身前的玻璃上只他一人的影子,他还是有点怕。怎么想,王娟笙都是鬼啊! 王娟笙面色却是有些苍白,脸上多了点疲惫,她一开口,语气委屈的像是娇娇的的小姑娘:“我刚刚,是不是又消失了?” 张炽睁大了眼:“阿姨,合着你也知道你消失了啊,下回要走给打个招呼呀,你吓死我了。” 那苟延残喘的日光下,十字架前消失的那一刻,他哀伤又愤怒,差点揍洛长宁好嘛!这关键时刻,他真上手了,许诚谦的剧组他就不用进了! “不由我的。”美阿姨还是委屈,一把年龄了内心可能还像个小姑娘,对着张炽抱怨,“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刚说完话,一下子眼前就黑了,再睁眼,就发现你已经在这里了。” 在这之前,王娟笙只在医院短暂的消失过一次,张炽和她也相处了七八天,一直都忘了那次消失,这次消失的时间比那次长,他才觉得不对劲:“你怎么会消失?你去哪里了?总不会是去……?” 张炽说到后面,小心翼翼的大拇指朝下指了指:“去地府转了一圈嘛?” “你吓鬼啦!”王娟笙被他这说法,吓了一跳,脸都又白了两分,张炽这回连吐槽都不知如何吐:“可你不就是鬼吗!” 王娟笙白他一眼:“这样说阿姨,多不好听,你们这一辈,九零后,男生真是一点绅士精神都没有。” “这和九零后有什么关系?我们这一代,年轻的时候被你们说脑残,背了多少骂名,你说现在公交车上地铁上,不是我们这一辈让位最多吗!” “哦,那还是真是对不起啊。”外面的灯光映进来,张炽听见王阿姨道歉的声音一点都不真挚,简直像是敷衍。 他想翻白眼,这时发现不对劲,背后怎么那么安静,一转身,就见经纪人和张姐正一脸担忧加惊恐的看着他。 他顿时也惊悚了:“你们干嘛这么看我,见鬼啦!” 经纪人抢在张姐之前发话:“阿炽啊,你在和谁说话?你刚刚在自言自语你知不知道?你车祸后,有没有去脑科看看呀?” “……”张炽默默侧头看王娟笙,王娟笙捂着嘴笑的幸灾乐祸,他对经纪人回话:“我还去精神科嘞!” 张姐是真担心:“老板,预约心理咨询师吧,您真该去看看了。” 张炽听她这样说,其实也不生气,他自己都有看心理医生的打算,因为直到现在他自己本人也很怀疑,王娟笙到底是不是自己脑抽看到的幻象。 “张姐,你去约吧。”张炽说,又正了正神色,“话题现在拉回来,许诚谦的《港城往事》,我想了想,魏潇这个角色,我自己带资进组怎么样?” “能带进去吗?”经纪人知道张炽背靠闻苏白,超超级大金主一枚,而且带资进组这事张炽又不是第一次干,可……“许诚谦拉了成洛娱乐投资,洛长宁是副导演兼主演,阿炽啊,不是我说,人家可不缺你那点钱。” “《港城往事》,许诚谦奔着拿奖的,一个主角两个主要男配,除了魏潇还没定,定下的都是大卡和老戏骨,老板,这次难度太高了,人导演不图钱就图拿奖,你那演技能挤进去吗?” 张姐更直白,她跟张炽时间久,来往比张炽这个去年才换的经纪人更紧密,说出的话也敢更直白。 张炽走到桌边,食指曲起来,敲了敲实木的会议桌,邦邦的响声在会议室里回荡,他们又没开大灯,只有一个落地的小灯亮着,经纪人和张姐都去看张炽,突然发现张炽脸上神情认真严肃。 “《港城往事》是翻拍,许诚谦翻拍他老子的,第一版是十年前,主演是顾长廷,你们都知道吧?” 张姐和经纪人都表示知道啊,这片当年成绩也不错的,顾长廷在《港城往事》中,结尾那个眼神,在网上至今被奉为他目前的电影人生中,最经典的三个镜头之一。 “我那年才十一,第一次进电影院,看得就是《港城往事》,我看完,心想,怎么有人那么牛呢?他演另一个人,演的就好像真的有这个人存在一样,明明他是演戏,我们是看戏,可看戏的人却跟着演戏的人哭哭笑笑。那场电影后回家,我就对我爸说,我要演电影,我要成为顾长廷那样的演员。” 张炽眼皮垂下一半,遮住眼中的神色,声音轻了些,只亮着盏落地灯的会议室中,他的声音有些像是那小灯的光,幽幽然然,王娟笙走到他身边,心中微微一动,但经纪人说:“阿炽啊,你和顾影帝好像也就长得都很帅这一点比较像啦。” 经纪人说完,觉得自己挺幽默,也算是夸张炽嘛,说完就自己乐开了,张姐也说:“老板,你立志当演员好早啊,你说完你爸怎么回你?” “他以为我图个新鲜。”张炽离桌子远了点,眼皮睁开,一张脸又是蔫坏儿的小模样,嘴角勾的自己都乐,“我回家缠着他给我找电影去演,缠了三天最后被揍了一顿,别提了,整整一星期睡觉都是趴着的。” 张姐奇怪:“趴着睡?” “屁股疼啊。”张炽咧了咧嘴,一副好疼的样子,惹得经纪人和张姐发笑。 “这事,我去找闻苏白,他的面子总比洛长宁大。”张炽也笑,轻轻松松一副面孔,摆了摆手,“我回家睡觉了,你们就等爷成功进组的消息吧。” 星辉娱乐b1层停了辆张炽的保时捷,他没开过几次,留这就是当备用车,他一个人出了会议室,一个人上了电梯直下b1,这个点公司也没几个人还留着,一路上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但只要侧头张炽就能看到王娟笙站在他身边。 尤其是进了密闭的电梯厢,电梯厢中四壁光亮可映人,但映不出王娟笙,张炽心里发毛,而且王娟笙也不出声,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他自己也没心情,一直等上了车,耳朵上挂了蓝牙耳机,赶早在闻苏白睡之前把事说了。 闻苏白早就认可了他演员的职业,张炽要他帮忙,他说了两句也就应了,张炽这时又说起另一件事,他不说明人物是谁,就说看到一个剧本,有钱的大老板对小明星说一段台词。 “大老板说,我送你一段词,一代宗师里宫二姑娘说‘我若坚持下去也是个角,到时候我在台上唱腻了杨门女将就唱游园惊梦,百转千回的,那时候你在台下看我唱,这样的相遇也挺有意思。’” “大老板说完,要笑不笑的对小明星说‘你这出戏,唱给我看呢?’”张炽皱起眉,“大白,你就是大老板,你代入下这剧本里的大老板,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啊?” 闻苏白那边哼了一声:“你喊我什么?再喊许诚谦剧组你别进了。” “唉,哥!别介啊!”张炽赶紧换了谄媚样子,闻苏白逗他:“再喊两声好哥哥听听。” 张炽刚刚情景描述了一番洛长宁对他说话那场景,说完突然豁然开朗,明白了。就没理闻苏白,自言自语的说:“这大老板,是怀疑那小明星要勾搭他啊?怀疑那小明星欲擒故纵?” 闻苏白:“这么简单的剧情,你怎么现在才明白,小炽,你智商什么时候这么低了?” 他怎么反应过来!张炽心底骂了声艹,他见谁都是巴结他的样子,什么时候他张炽还需要抱别人金大腿?他自己见惯了圈里明星勾搭大老板的戏,这出戏轮到他身上,换了角色,他还真没反应过来。 “谁啊,有眼不识泰山,以为炽少爷要找金主?”闻苏白声音懒洋洋,带着嘲笑,“我说,弟弟,你做什么呢,人家以为你勾搭他?” “我没做什么!”张炽说完,顿住,他也做了点什么,比如说他看见洛长宁,就充满母爱算吗?把洛长宁当儿子一样看算吗? 算了吧,这给闻苏白说了,他今天晚上就能进精神病院了。 闻苏白那边好像身边有人,他手机离了远些,和身边人说了什么,就对张炽笑笑:“我先挂了,你有事再call我。” 张炽嗯了一声,闻苏白挂了电话,他车也开到了小区,等进了家门洗漱完要洗澡,王娟笙就坐在他床边,他扭扭捏捏的对美阿姨说:“阿姨,我要洗澡啦。” “你洗啊。”王娟笙抬头看他,露出奇怪的表情,“你捏着衣服角干嘛,真和洛落说的一样,怎么和小姑娘一样?” “娟笙阿姨,我说我要洗澡啦!”张炽提高音量,王娟笙眨眨眼,“我听见了,你要洗澡吗,怎么了?” 张炽受不了了:“男女授受不亲,您回避下行吗?我是要脱衣服洗澡啊!” “我的年龄,你都可以喊我妈了,有什么害臊的?”王娟笙嗔他,但还是走出了房间,“你们这些小年轻,我这个年龄什么没见过啊。” 张炽这才赶紧进浴室,洗了个心急火燎的澡,生怕王娟笙中途进来会偷看。 等灯灭了,他躺上床,看到王娟笙坐在他床边,空调温度开得挺低,他盖着被子,王娟笙伸手像是习惯性的给小孩掖被角,手穿过去了,王娟笙愣了。 张炽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想了想对阿姨说:“我记事前,我妈咪就去世了,家里只有大哥和老爹,从小到大身边没女性存在,连家里养的腊肠犬都是公的。” 王娟笙听了,笑了下,其实是有些伤感的话,但张炽说的一点也不悲伤,像是小孩子一样的郁闷和吐槽。 张炽正经了神色:“小时候,我就习惯夏天空调温度开得特别低,然后盖被子睡觉,有时候没盖严实,肩膀啊、哪啊就露出来,早上一醒露出来的地方就疼。阿姨,你说我妈要活着,是不是也会给我掖被子啊?” “肯定会。”王娟笙声音软下去,她看张炽,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小炽的妈妈,应该又温柔又漂亮。” 张炽嘴甜的跟上:“肯定和娟笙阿姨一样的,洛长宁真有福气,妈妈是个大美人啊。” 王娟笙知道张炽这是夸她,想她开心,她笑笑,说起另一件事:“你不是问我消失的时候去哪了吗,我不知道我去哪了,但是我的感觉就像是睡着了。什么也听不见,也看不见,眼前和身边都是黑暗,而我就像睡着了一样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张炽睁大了眼,王娟笙这样说,夜色像是水一般冰凉,他想说点什么,王娟笙却又说:“我十四岁大的时候,我妈妈带我去s市定制旗袍,裁缝拿着皮尺贴身给我量了码,我在他那店里,看到还有别的裁缝在厅里做工,就见一件旗袍收了线。一展开,玄色的底绣着红色的莲花,我第一次见那样的配色,见那小掐腰、锦绣的料,我心里就想,多神奇啊,这么一件漂亮的衣服,就是那裁缝一针一线给做出来了?” “后来我就跟我妈说,我要做裁缝,做漂亮衣服,我妈回去就笑我,说我想一出是一出。” 张炽拉了拉被子,拉到下巴尖,想到了那封巴黎服装工会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所以阿姨,你后来去读服装设计了?” “嗯,但也很后来了。”王娟笙叹了口气,“去的很不容易,周围人都说在家相夫教子最适合女人,那时候,女孩去上学,还是去国外的,很少的,更何况能去的,大多也是去读文学、建筑、商科或者音乐和美术,我说服装设计,人家一想就笑我,富家太太不做去学做裁缝,背地里到处把我当笑料,说洛家的太太真可笑。” “可是我觉得一点也不可笑。”王娟笙去看张炽,“那个时候,不像现在,人们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没有人提梦想,提理想,因为那些都是很书面很遥远的东西。我觉得现在这个时代很好,能吃饱饭,能读书,虽然还是有人说梦想啊理想啊,都没有赚钱重要,说出来还是很可耻的样子。但也有很多人,还有书,都在肯定有梦想和理想并不可耻。” “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张炽也笑了,“周星驰《喜剧之王》里的台词,阿姨你看过这部电影没?” “没看过,我没看过太多电影。”王娟笙摇摇头,然后也笑,对张炽说:“但我觉得你那段话说得特别好。” “你说‘他演另一个人,演的就好像真的有这个人存在一样,明明他是演戏,我们是看戏,可看戏的人却跟着演戏的人哭哭笑笑。’。你说‘我要演电影,要成为像顾长廷一样的演员’,我觉得这些说的真好啊,所以,一点也不好笑。” 张炽头往下埋了埋,今天晚上在会议室,他说他想像顾长廷一样,经纪人和张姐都笑,其实他理解,都是二十一岁,顾长廷二十一岁已经演了《港城往事》的男主角,他还是个人送外号“花瓶美人”的偶像派艺人,怎么和顾长廷比? 如果他是经纪人和张姐,他也会觉得可笑吧,这时代,有些东西说出来还是挺惹人发笑的。 但是现在,有人对他说,不好笑的,还说你说的真好,张炽也觉得没什么好笑了。 “我也觉得,阿姨你要考服装设计,要去上学,一点也不可笑。”张炽去看王娟笙,夜晚只看到点隐约的影子,王娟笙伸手,虚无的拍了拍他:“睡吧,难得见你能这么早上床睡觉。” 张炽闭上眼,今天确实累了,道了声晚安,身体疲惫精神也疲惫,低温的房间中,夜色冰凉如水,他盖着被子不到几分钟就沉入了梦乡。 第九章 梦境 张炽翻了个身,胳膊伸出了被子,过了一会儿,他有点迷糊,空调是停了吗?为什么不觉得冷? 还有光、还有雨水的声音……张炽睁开眼,他低着头,一入眼就是地上被雨水打湿的茵茵草坪,他伸着双手,怀中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 周围肃穆安静,只有雨水的声音,孩子在怀中睡得安静,张炽只想喊,我的天啊!天啊!老子的卧室呢?我的床呢!我的被子呢! 但是他喊不出来,只好想这是做梦,等会儿就醒啦。 他这样想,突然动了脚步,把怀中的孩子给了身边的人,接过黑色的长柄伞,那伞撑在头上像是开出了一朵黑色的花。 牧师说:“今日,这里又一位父亲、丈夫、孩子在此长眠,但洛燕回先生终将与我们同在。” 有年老的女人发出了低声的哭泣,张炽一手举着伞,一手将手中白色的花放在墓碑前。墓碑上,男人黑白的照片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看起来年轻而俊秀,笑容清淡,像是一个还在学校拿着书本匆匆上课的学生。 张炽眨了眨眼,这是谁?洛燕回是谁?他走回去,后面陆续有人上前将白色的花放在这人的墓碑前。 雨一直下,献完了花,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们一个个上前,对她和身边的老人一一告别。有人递给她一方手帕,对她说夫人节哀,但更多的人走过,道别,像是在演示人生就是这样一个相遇然后再分别的过程。 雨不停,还在下,身边的老人也被人搀着走了,孩子被还了回来,张炽打着伞。他低下头,黑色的伞下他抱着孩子,像是他们两个就是一个世界,沉默的世界中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真是令人悲伤的葬礼啊,张炽抬起头,那女人失去了年轻的丈夫,年幼的孩子失去的父亲,年老的女人失去了儿子。怎么会这么悲伤呢? “妈妈?” 有人喊他,张炽低着头,入眼是一本厚厚的画册,上面是花体的法文,他听到有人喊妈,心中一惊,又来了!这不是梦!他知道是什么了! “妈妈?” 孩子还在喊,张炽想疯,啊啊啊啊啊!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他为什么要去看到这些东西?关他什么事啊! “妈妈?” 张炽受不了,抬头去看小孩,你喊什什么喊,这里只有小爷,哪来的妈,但他看着坐在钢琴前的男孩,对他点点头:“你弹吧,我在听。” 男孩的穿着张炽熟悉如记忆中,墨绿格子的西装呢料短裤,配着白色整洁的衬衫,只是男孩像是那个雨夜中的少年的缩小版,他的脸更加稚气,坐在钢琴前连脚都挨不到地上。 他却目光回到黑白的琴键上,稚嫩的脸上眼神认真,小小的手摁了下去,房间中钢琴的声音响起。 肖邦练习曲,张炽想,又想他怎么会知道这是肖邦练习曲呢?他都不会弹钢琴好嘛。 钢琴的声音结束,他拍了拍手,鼓掌的声音很轻,孩子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跳下了四腿的钢琴座椅,跑到了张炽身边,地板上铺着厚厚的长毛毯子,孩子穿着白色的袜子,将头放在了他的膝盖上,孩子说:“妈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 “人生是一场很长很长的路,路上我们会遇上很多人,有的人会陪伴着你一起走,但总会有路口他要拐到自己的路上。”张炽认真的说着,是女声的温婉柔和,他心想,诶,还真的很有道理呢! “john,爸爸曾经在你很小的时候陪你走过了一段路,剩下的路爸爸交给了妈妈,妈妈会陪着你一起走过剩下的路。” 男孩像是听不懂,又像是听懂了些,他眼睛很大,黑色的眼珠看着比旁人占了更多眼白的位置,仰着头看着张炽的模样,看起来安静而乖巧,他说:“妈妈,那你要一直陪着我,不要离开我。” “会陪着你。”张炽感觉到自己笑了,“但是会一直陪着你的那个人,等你长大了你才会遇到。” “我就要妈妈陪着我。”孩子撒起了娇,“就要妈妈,不要别人。” 张炽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孩子的头发漆黑柔软。他说:“那个人会很好,大概会是一个很漂亮或者很可爱的孩子,你会喜欢她的一切的。比如她笑的时候很好看,你也会和她一起笑。她哭的时候大概会有点丑,可你会比她更伤心。她生气的时候,也许你也会生气,但是不会过太久,你就会忍不住去找她,哄她开心。” “好麻烦。”孩子小声的抱怨,张炽笑出了声:“可因为你喜欢他,所以这一切都可以原谅不是吗。” 张炽啧啧称奇,娟笙阿姨说话怎么就这么有水平呢,可惜洛长宁现年二十八岁,至今单身,到现在也没遇到那个可爱的孩子。 梦外,夜色中即使是繁华的城市中,这半夜时分灯光也开始一盏一盏的灭了下去,夜空中月光微微透过卧室没有拉上窗帘的飘窗,女人站在飘窗前,月关和夜色都是一样的冰凉。 她转身,看到床上睡着的青年,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她走近,伸手想拿起床头的遥控器将温度调高一些,可是右手直直的穿过了遥控器什么也抓不到。 第二日天亮,手机铃声响的欢乐,房间中的温度已经降到了十七度,青年从被子中伸出胳膊,一只手在床头柜上胡乱摸了半天才将手机抓到手里。张炽从被子中钻出脑袋,一头半长的碎发睡得四仰八叉,像是主人一样睡了一晚上做了一晚上的梦。 “老板,约上啦!王医生本来今天轮不到你的,但他今天要接待的病人昨天跳楼挂掉了,所以今天把你插/进去了,先做一个什么量表和初步什么咨询?” “滚啦,大早上跳楼好不吉利啊!”张炽还没醒过神,睁开眼有点呆,静了静反应过来:“这么快就约到医生了?是名医吗?” “王明生医生啊,超级有名,很难约得!预约都排到下个月末了,今天凑巧了才把你排进去!” 张炽一听,二话不说从被窝里爬出来,王娟笙坐在卧室的书桌前,对他打招呼:“早啊,小炽。” 张炽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瞬才扯出个笑:“早啊,娟笙阿姨。” 第十章 证明 早十点,s市cbd中心的一处写字楼,张炽带着墨镜和口罩,身边跟着张姐,还没见医生,咨询师助理先给了几张纸让他勾选一下。 内容不算少,张炽勾勾选选了好一会儿,才把表给了咨询师助理,前台小姐端来咖啡,张炽没想喝,端起来闻了闻,有点惊讶,这咖啡现磨的,他还以为是速溶咖啡。 “美女,来杯水就好,我不喝咖啡。”张炽墨镜、口罩没去,声音透过口罩有点闷,但就这样他说话语气都带着点痞痞的轻佻感。 前台小姐还端着托盘,闻言看他,看不到青年脸长什么样,可看到青年腰细腿长大高个儿,坐的轻松自在但肩不塌、背不驼,不论脸这身材也是让人想舔。 “您稍等。”前台小姐抿嘴一笑,女人讨厌轻佻的男人,但不讨厌轻佻的帅男孩。张姐无奈:“老板,你带着口罩和墨镜还到处放电,你的职业道德呢?” 被狗吃啦? 张炽松松的往后一靠,张姐是他的幕后工作人员,见过她的人不多,有些事张姐陪着比助理和经纪人陪着安全,就是张姐真像姐,他们两个太熟悉,你看,怎么有员工说老板没职业道德? “张女士,你的职业道德呢?”张炽伸出食指对着张姐摇了摇,王娟笙站在张姐身边,对着他不赞同:“小炽,拿手指指着人,多没礼貌。” 张炽想回话,话都到了舌尖生生忍住,他要说了,这不就成了当场犯病,还心理咨询?不会直接送精神病院吧? 张炽脑子转了转,前台小姐端了杯白水,放在他面前的圆桌上,起身转身的动作很慢,想看青年摘下口罩的模样,谁知道青年道了声谢,没喝水,去和对面的女人聊起来了。 张炽说:“张姐,我记得你和洛长宁打过交道对不对?” “是啊,那时候我还跟着大老板,洛长宁那时候还演片,teby当季的男款要请代言定的他,就是我带人去谈的。” 张姐回忆的很快,不用想,张嘴就来,张炽有点兴趣:“你记忆很深诶,记这么清楚。” “当然清楚啊。”张姐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话题跑偏:“这咖啡现磨的,怪不得王医生收费这么贵,这就是无形中提高档次,把只上速溶的就给比了下去嘛,有头脑,走高端客户群。” “你提咖啡干嘛?我问你洛长宁呢。”张炽不开心,张姐这才正了正神色,这回想了下,脸上竟然带出个笑:“老板,那时候你多大?我见洛长宁那年,他好像二十出头,演了徐子书的《越女剑》大爆,你那年应该才初中吧?” “洛长宁那年二十二,不是二十出头。我那年,已经十五,初中毕业啦。”张炽纠正张姐,张姐有点惊讶,王娟笙也看张炽,也是惊讶的语气:“你怎么记这么清?” 张炽冷笑:“你们之前,不是听我说过洛长宁坏话吗,都以为我是嫉妒他,是不是?” 张姐一听,有点心虚,都是这个圈,就很难不提洛长宁,每次提洛长宁,张炽语气就是不掩饰的嫌弃,他们背后都说老板嫉妒洛长宁的传奇打拼史,现在看,张炽也知道他们背后有说他啊! 看来做人真不能背后说坏话,张姐顿时有点坐立难安,脸上装惊奇:“老板,你是和洛总旧识?” “那时候,我是识他,但他不识我。”张炽想磨牙,但出声,有点蔫儿,“我十五那年,跟人学功夫,师父是《越女剑》的武指,我拜托师父给找个侍卫的角也行,结果角没捞到,进去给人做了一幕武打替身。” 这事,圈里知道的人都不多,毕竟这事这么小,小到洛长宁都不记得这事,而且说来好笑,《越女剑》电影结束还真有属他名,归到了武术指导那栏,张炽现在这么红,可也没人扒出来他十五岁时在电影《越女剑》中还出现过的事。 “哪一幕?”张姐也不知道这事,接着问:“《越女剑》我看过两遍,老板,你替身了谁啊?” “又跑题。”张炽一双眼睛在墨镜下,眼珠打转,带着口罩,谁也不知他此刻神色讪讪,竟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我问你对洛长宁什么印象,你怎么往我身上扯?” 张姐见他不回,反而要把话题带过去,心里琢磨,看来张炽和洛长宁,当年在《越女剑》剧组结过仇啊,这事还真严实,至今没听圈里谈过。又一想,都没人知道张炽当年进过《越女剑》剧组,当然也没人知道当年里面的事了。 “帅啊,当时就觉得真人怎么比电影上还帅。”张姐又不傻,看出来老板不想提这事,就把跑到天边的话题拉回来,回忆到洛长宁:“洛长宁脸很嫩的,和老板你一样,我记得我当时见他,就是惊讶,二十多岁的青年,看着跟十八/九的少年一样,而且他眼睛好漂亮,眼珠好黑,还有那眼神……” 张姐记忆被拉回了七年前,她语气都有点变:“你不知道,我是第一次见那个年龄的演员,又是圈里爆红的,眼神不仅不浮躁,你去看,只觉得他的眼珠漆黑又深沉,还很……安静。” 张姐用了安静这个词,用完自己好像都觉得好笑,赶紧笑笑:“我这,都说什么呢,总之我当时就想,他以后肯定有成就,没想到洛长宁现在成就这么大,看来我看人很准啊。” 但她说完,就感觉到一片沉默,张炽在沉默,他听张姐说,那人眼神安静,就想到梦中那孩子仰着头看他,眼神也是安静的。他忍不住,沉默的去看王娟笙,王娟笙眼皮垂了一半,看不清她眼中的神情,但也是沉默的模样。 张姐觉得气氛有点莫名的尴尬,她只想问,她说错什么了吗?这气氛,怎么回事! “张先生,您可以进去了。”心理咨询师助理拯救了张姐的尴尬,从心理咨询室出来,对着张炽语气温和友善,张炽起身对张姐点点头,走向咨询室,手都挨上了门的门把手,突然回头对张姐说:“我查了洛长宁百科,上面写他英文名andy,不是john。” 张姐更莫名其妙,但她也想到那年teby代言在港城谈,大家都兴喊洋名,好像喊莉莉、露西就比喊小张小王要高贵,她那时,见了洛长宁第一句好像就是,你好,andy。 张炽已经进了咨询室,没看后面张姐什么神色,到是王娟笙跟着他一起进了咨询室,一进咨询室就见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坐在窗边,低头翻着书在看,是个温和无害的书生样子。 王娟笙面色奇怪:“小炽,你怎么知道长宁英文名是john?” 医生已经抬起头看他,是个面相温和眼神友善的青年,张炽当着他的面回王娟笙:“阿姨,这个就是证明你是不是幻象、我是不是神经病的关键点了。” 医生微笑,不露齿,指了指圆桌对面:“张先生,你可以把口罩和墨镜去了,我们签过保密协议。” 一点都没露出讶异的模样,好像张炽刚刚的自言自语很正常似的。 张炽走过去,大大咧咧的坐下,摘了口罩和墨镜,一张年轻的脸露出来,帅的堪称有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漂亮,医生眼中都露出了点欣赏的神色,随即更加友善,这世界,毕竟大多人都是俗人,对待漂亮美丽的人总是会更温和大度。 “您的量表结果已经出来。”医生还是不露齿的笑,眼神带上了点疑惑,“这个量表比较初级,结果很快就出来。” “结果什么啊,医生,您只管说,我不介意。”张炽也好奇,医生疑惑什么呢,医生回他:“张先生,结果就是您身心健康,没有什么精神或者心理方面的疾病。” “但你刚刚……”医生收起笑,但是表情像是善意依旧:“你是在和谁说话?一个阿姨?她就在这里吗?” 张炽对着医生,王娟笙站在医生身后,他点点头:“医生,阿姨就在你身后。” 王明生一惊,但也是一瞬,以前也不是没有病人这么神神叨叨,可是没有一个像张炽这么正常,说的像是事实一样。 王明生心下想,看来张炽病的不轻,都已经分不出幻象和现实了,张炽却突然也严肃起来,对医生说:“医生,你搜下洛长宁这个人的百科,然后进去看一下他的资料好不好。” 王明生有点莫名其妙,但他顺从了病人的要求,解锁了手机进了浏览器去搜洛长宁,问张炽:“那个原来是演员的洛长宁,是么?” “是他。”张炽应了声,王明生已经进入百科页面,张炽接着问:“上面是不是写,洛长宁英文名andy,特长是演戏和写作。” 王明生点了点头,张炽又说:“你再搜下关键词,洛长宁,弹钢琴。” 王明生疑惑,也同时好奇张炽这是要做什么,就照做了,他扫过了头两页,张炽说:“没有任何信息表明洛长宁会弹钢琴是吗?” 王明生点点头,张炽叹气,拿出手机,弄到洛长宁的电话对他来说很容易,他拨出了号,这是洛长宁的私人号,从闻苏白那里拿到的。 张炽语气严肃:“见证我是不是神经病的时刻到了。” 医生惊住,他自认为形形色/色的病人见了不少,但张炽绝对算是他见过的最像神经病的!还是不明觉厉的那种! 张炽手中,电话已经接通,手机贴在耳边,张炽直到拨出前,对洛长宁都是老样子的嫌恶,可是一接通,他不说话,对面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的呼吸声,他却突然心中发酸,又来了,那种感觉,那种温柔而深情的感觉。 因为太过深刻,脸上都瞒不过,王明生一直注意着他,就见张炽手机贴上耳边,他的表情就像换了个人,刚刚懒散自在还明显有点自负的青年,转眼就变得深情温柔。 王明生想,对面是恋人?可也不像,那表情有点像男人对着恋人的样子,因为都深情的温柔,可是又没有恋人之间的那种欣喜和愉悦。 过了几秒,还是洛长宁先说了话:“请问,你是谁?” 张炽张了张嘴,王明生听到他说:“john,你还弹钢琴吗?” 第十一章 选词 问完,手机那边是长久的沉默,张炽也沉默,突然觉得好笑,这种感情,这种感情根本不用去怀疑!只要有这份感情,那怎么可能是幻象!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洛长宁回话了,随即他反应过来声音:“你是——” 张炽挂了电话,洛长宁的反应,已经说明名字和他弹钢琴的事都是真的,他去看医生,表情严肃:“医生,这世上,是真的有很多东西科学都无法解释的,我做了二十一年的无神论者,现在我认为,我要改变一下我的价值观了。” “这和价值观有什么关系?”王明生提高了嗓音,随即压回去,温和善意的看张炽,觉得他病的不轻,要和张炽聊聊。张炽花了大价钱才约上他,也不急着走,又变成懒散的模样,只当花钱找人和他聊天。 王明生真有两把刷子,张炽和他聊,王明生这个人面相让人信任,语气轻松有度,带着一点轻微的诱导性,不知不觉就把他从张小佚开车撞他,到他看到了王娟笙以及后来参加葬礼自己看到幻象的事都说了。 王娟笙一直站在医生背后,张炽现在正在说:“是个很漂亮的男孩,我要去巴黎上学,他不要我走,一直喊我妈妈,追在车后面,我觉得心很痛,其实我想下车回去的。” 王娟笙已经惊呆了,这些事,张炽怎么会知道,而且,他还—— “共情现象。”王明生叹口气,得出了初步结论:“您因为愧疚,产生了共情现象,因为救您的是一位母亲。” “我刚开始,也是这样想的,所以那些幻象都应该是假的,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对不对?” 张炽回王明生,王明生心想这个病人聪明、年轻,还有些狡猾呢,他点头:“准确的说,您会去查找洛长宁和王娟笙女士的信息,然后根据那些信息,你会自我拼凑完善出一段不存在的记忆。” “可是有些信息,不是当事人根本查不到,也无从知道。”张炽语气变轻了。 王明生奇怪,但马上,他聪明的大脑就联想到了张炽从进来所做的那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他的手划过桌子,书被拂到了地上。 嘭地一声,外文原籍的书砸出了重重一声,王明生看着张炽,瞠目结舌,他想说也许很早之前洛长宁对外英文名是john,也许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你听闻了他会弹钢琴的事情……但最后王明生神色复杂:“其实,我也并非唯物主义。”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师姐,人类精神学研究方面的专家,不出意外的话,她现在这个点应该正在家睡觉,我call她,一个小时内就能赶到。”王明生去掉了些温和,多了点感慨,张炽有点奇怪,他身子都坐直了:“你说,你说什么?精神学专家?看精神病的?” “绝对不是,你不要误解!”王明生赶紧否定,“是研究人类意识存在问题方面的,您也可以理解成心理学方面的专家。” 张炽这次戴了表出来,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医生啊,约你好费钱的,你知道吗?” 王明生有点脑袋冒汗:“这个,我也有积极处理问题,您看,我师姐更专业,她比我更难约,而且她职业道德您放心,也可以签保密协议。并且难得这个月回s市,平常都是世界各地飞。” 张炽又瘫回去,背靠着椅子背,语气深长像是电影里的反派:“希望我这个钱,没有白花啊,医生。” 咨询室外,张姐站在一处一人高的盆栽前,电话那边张炽经纪人语气兴奋也有点古怪:“许诚谦让阿炽下午去试镜,不过我看十拿九稳,不,板上钉钉了。” 张姐回他:“许诚谦本来就是商业导演,也没什么骨气,是不是大老板,闻先生给他施压了?” “不是施压,这片,成洛传媒不是第一投资方吗,成洛投资了一半,剩下的几个小公司拼一起投资了一半,现在不是啦,除了成洛传媒,那几个公司都撤资了,现在乐读文化投资了另一半。” 张姐一听:“大老板这次直接注资,很好,这很霸道总裁。” “几千万啊。”经纪人嘟囔了下,语气愈发古怪:“这是真爱的节奏?” 张姐哈哈大笑:“真爱?确实是真真的很爱。” 经纪人不知道张炽和闻苏白的关系,但他见过闻苏白,对这人有着莫名其妙的敬畏,不想再继续聊,对张姐说:“阿炽现在在你那吧?下午三点,许诚谦让他去试镜,我去哪儿接阿炽?” 张姐回他:“你把地址发我,要是来得及,你来接,要是来不及,我把人送到地点。” 张姐这样说,她身后,长发的女人走过去,和站在前台的咨询师助理打了个招呼,进了咨询室,张姐没看到,这女人推开门,轻轻关上,对上房间中的两人。 王明生对她打招呼:“师姐,你来得好快。” “二十分钟。”女人低下头,也是带了手表,看了眼,又去看张炽:“你好,我是夏萌,夏天夏,萌芽萌。” 张炽一直低头,手指在触屏的手机上正玩着消消乐,头都不抬也不看人家:“我是张炽,大多华夏人都知道我。” “我知道你,张炽,炽烈炽,你的脸很符合黄金分割定律,上镜很好看,做演员是个很明确的选择。” 张炽本来没抬头,听闻心下嘀咕,这又是哪来的奇葩,有这样夸人的吗?真稀奇,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见有人用黄金分割夸他好看。 张炽抬头,视线中,对面的女人头发有点乱、素颜,但是挡不住五官端正秀致,张炽立刻手机锁了屏放桌上,目光直直看着夏萌,嘴角一勾:“美女,我第一次听人家这样夸我好看,好有科学道理啊。” 王明生在张炽对面,有点惊讶,他惊讶什么? 刚刚张炽打电话,那深情样子看得人感动,可现在,这小子是当着他的面泡他师姐? 夏萌摆摆手:“你连性格都很适合做明星,至少你对女孩很会放电啊。” “还有,你对面有谁?你在看谁?”夏萌伸手指着王明生身侧一米的地方,王明生和张炽都顺着她手指看过去,张炽就见王娟笙皱眉,阿姨嘴巴不高兴撇了下:“这小姑娘,怎么可以拿手指指着人,太没礼貌了。” 张炽可没这样想,他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惊得!他顿时两眼放光去看夏萌:“美女!不!专家!你能看到娟笙阿姨?” “我看不到,我是看你在看。”夏萌走过去,拉了圆桌边的椅子,和张炽面对面的坐着:“你玩手机,还不时瞟王明生旁边一眼,好像那站着个人一样。” 张炽对上她眼睛,才发现这位精神学专家有着一双清澈而犀利的眼睛。他觉得有点压迫感,不自觉的往后挪了挪:“美女,坐这么近,男女授受不亲,我会脸红的。” “我时间很紧,下午就要飞东非,如果不是你案例特殊,我不会赶过来的。”夏萌又去看表,张炽信了,这女的究竟要用动作表达几次她是赶时间啊? “先叙述吧,把你能看到‘阿姨’的一系列事端和发生的奇异之处都讲给我听。”夏萌语气直接,一点都不像王明生,王明生如果是温和委婉,那她就是直接果断,但天杀的,明明态度这么差,张炽却觉得夏萌比王明生靠谱多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比起对王明生的叙述,张炽这回说的更细,夏萌也不像王明生,不会打断他的叙述,夏萌经常会打断他,深入细节提问,她手里拿着硬壳黑皮本,不时的往上记录着。 等一直说完昨晚的梦,张炽神情有些沉郁,夏萌听完正要问,就听见张炽声音放轻了:“为什么我要感受这一切,那不是我的人生,我哪有这么憋屈的人生。” 黑色的签字笔一顿,夏萌看着张炽:“你为什么说是‘憋屈’的?” 张炽揉了揉脸,王娟笙在他对面神色复杂的已经没办法形容,夏萌继续说:“我说几个词,你选一下,愉悦、哭泣、哀伤、愤怒、嘶吼、悲伤、平静、沉默、开心、外向。” 夏萌顿了顿:“抱歉,我一下子说太多——” “平静,沉默。”这次轮到张炽打断了夏萌,他回答了她。 夏萌签字笔飞快的在本子上记下,她记下后不自觉的拿着笔在头上挠了挠,王明生心下一动,看起来很棘手啊。 夏萌低着头,没看张炽:“我做过三千零六次的选词问题,你是我第二次遇到,有人同时选了平静与沉默。” “比起哀伤与悲伤,去选择平静和沉默,那就是……”夏萌盯着本子,语气犹豫:“很悲伤很悲伤了。” 她说完,没听到回答,去看张炽,就见他目光看着前方,像是看到了别的什么,一双黑色的眼中,目光平静而沉默。 第十二章 消失 “平静和沉默,比哭泣和愤怒更加有力量。”夏萌黑色的签字笔在笔记本上点了点,给张炽解释:“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棘手,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张先生,你陷进去了。” 张炽两耳像是没听见夏萌说的话,虽然夏萌说“你陷进去了”的时候,一点同情心也没看出来,到是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但是王娟笙正在看他。 娟笙阿姨的眼珠很黑,洛长宁应该遗传了母亲的眼珠颜色,黑色的眼珠深深地看着张炽,张炽嗓子发干,那双眼睛好像一汪沉默漆黑的水潭,弯弯绕绕的水草从眼中生了出来。 张炽不敢再看,他侧头,看到穿着西装短裤白衬衫的漂亮小男孩从身边走过,那孩子每走一步就像抽条的小树,一点一点的长大了些,他顺着男孩的身影,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娟笙阿姨身上。 王娟笙好像也看到了那男孩,她动了两步,追着已经变为十四五岁少年模样的洛长宁向前走,然后又回头,她眼中全是愧疚,对张炽说:“对不起。” 张炽豁然起身,向前跑了两步,娟笙阿姨的身影越来越浅淡,他伸出手去抓娟笙阿姨的手,却什么也没有抓到,再去看已经没有王娟笙这个人了。 这个人她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 夏萌端坐不动,王明生起身:“张先生!你怎么了!” 张炽后退瘫坐到椅子上,他去看夏萌:“消失了,阿姨消失了。” 夏萌在笔记本上写下消失二字,拿出手机搜了个名字,然后将手机屏幕对着张炽:“你看一下,有什么感受吗?” 张炽眼前是一张剧照,洛长宁十九岁时拍摄《寒战》中的造型,穿着黑色的背心和迷彩裤,一张还是少年的脸上,眼神安静而沉默。 夏萌和王明生就见张炽的眼神变了,那感情带着非常容易察觉的喜悦,也带着很深刻的爱意与轻轻地哀伤,非常容易与爱情、喜欢挂上钩,但夏萌在笔记本上写上了“亲情”两个字。 “王娟笙消失了。”夏萌好像一点都不奇怪,她笑了下:“但是你与她的共情现象并没有消失,我得回去好好想这是怎么回事。” 张炽没有了力气,他觉得自己对着夏萌像是个小白鼠,可除了夏萌,他还能找谁?心理医生,算了,今天碰到的是王明生,换个人也许就要进精神病院了。 “医生啊。”张炽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对王明生笑下,声音从口罩后面传出来又坏又痞:“你很负责啊,怪不得要价这么高。” 王明生干笑两声,目送张炽离开的身影像是送走了一个大麻烦,张炽和张姐一起坐电梯下楼,他看了看表:“快一点了,我请你吃饭啊,张姐。” “老板,下午许诚谦约你去试镜。”地点已经发到了张姐手机中,她想了想:“午饭速战速决吧,那样您还可以有点间看下剧本。” 张炽本来想请张姐吃大餐,最后变成在cbd中心开了间房吃外卖,他边吃边看临时打印出来的剧本,吃完了也到了时间走人,上了车张姐赶紧往成洛传媒开,许诚谦约得试镜地点在成洛传媒。 到了地方,张姐去停车,经纪人齐穆已经在成洛传媒的会议室等着,一路上call了n多回,他看时间又不会迟到,一个没接,专心背剧本,溜溜达达的到了会议室门口,发现不止他一个人。 有几个女的也坐那等着,有的还带着助理和经纪人,张炽摘下墨镜和口罩,扫过去一看全都是三线左右的。 “怎么才来?”齐穆迎到他身前,语气有点急,张炽看表:“又没迟到。” “你也不能卡点啊,连电话也不接!” “我背剧本,不能被打扰。” 这理由还算说得过去,齐穆算是接受了,那边有助理从会议室出来,拿着资料看到张炽,助理是个小姑娘,公事公办的走过来对张炽:“你可以进去试镜了。” 张炽对小姑娘勾起一边嘴角道谢:“谢谢通知啊,小美女。” 小姑娘被美色冲击了一下,有点脸红:“你快进去吧,洛总和许导都在。” 齐穆看着张炽习以为常的放电行为,想捂脸,总觉得张炽这样到处对小姑娘坏笑,跟个轻佻公子哥儿似的,闻苏白甩掉他不过是时间问题。 “阿炽啊。”张炽推门进去前,齐穆喊住他,张炽回头,齐穆很期待的说:“台词背好了吧,不要紧张,平稳发挥就是板上的事了。” 齐穆这是好心鼓励张炽,还没说闻苏白注资的事情,张炽“哦”了一声很老实的回齐穆:“怎么可能,十几页剧本,我看完就忘了。” 说完就推门进去,刚刚说的话,话里话外都在告诉齐穆,十几页的剧本小爷能记住? ——你智障吗。 齐穆站在门口,张姐上来了,拍了他一下,他回头面色狰狞,张姐吓一跳,齐穆恶狠狠地说:“他怎么还没被闻苏白甩掉。” 张姐不明所以,想了想齐穆肯定是指张炽,驴头不对马尾的对齐穆说:“大老板到是想甩掉啊,不过阿炽粘人功夫很厉害的。” 齐穆收敛起神色,张姐老板是张炽,他可不是,打个哈哈扯了别的聊起来。 第十三章 试镜 张炽进了会议室,会议室中的桌子应该被清了一遍,空出了整个空间,只剩一排桌子后面坐了几个人。 张炽一眼扫过去,目光就定在了洛长宁身上,洛长宁也看他,这人百年不变的面无表情见了张炽,难得露出了点皱眉思索的样子,看样子若不是张炽是来试镜,他已经要把这小子拎到一边问些什么了。 许诚谦手里是张炽的资料,他不用翻,都快翻烂了,去看张炽,心想这小鬼吃什么长大的,长得可真俊。 许诚谦和洛长宁挨着坐的,看到张炽直直看过来,目光脉脉,就有点头皮发麻,许诚谦还觉得这眼神有点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咳了一下喊这小子:“张炽。” 张炽才恋恋不舍的把眼神从洛长宁身上,分出了点给许诚谦,还算礼貌的笑了下:“许导。” 许诚谦一看,算是明白原来刚刚那模样是给洛长宁看得,不是给他看得,他心下嘀咕,张炽和洛长宁难到有一腿? “不说废话,直接开始吧,你就演魏潇回老屋遇到杜恒那一幕。”许诚谦言简意赅,桌子后面竖着编剧牌子后的男人翻了翻剧本,张炽看着许诚谦,语气礼貌:“就是杜恒为了躲警察,躲到了老屋和魏潇遇见,魏潇要报警那一幕?” 许诚谦点点头:“是这一幕。” 又见张炽手里还拿着一沓a4的打印纸,正想说你手里的东西先放这,就见张炽站在原地,开始翻看那一沓打印纸,许诚谦纳闷,洛长宁出声:“你台词还没背?” 张炽饰演的是《港城往事》中的男配三,是主角的弟弟,出场不算少,但台词不多,加一块不超过两页,许诚谦顿时不满了:“后生仔,你也不能一点功课不做啊。” 张炽充耳不闻,专心集中在那一幕的台词上,许诚谦摆摆手:“两分钟,你快点啊。” 张炽扫了一遍,默读了一遍,不到两分钟比了个ok的手势,许诚谦又碰了碰洛长宁:“长宁,你在这,正好可以和他搭戏。” 洛长宁饰演的正是杜恒,是张炽饰演的魏潇的哥哥,他没拒绝,离开了座位和张炽并排站着。 张炽顿时不好了,不知道许诚谦是不是出于好意让洛长宁和他搭戏,但是张炽有点控制不住眼神。 他演戏什么水平他自己知道,他没有镜头恐惧症也不怕人前演戏,可也掩饰不住他演戏水平不过是中规中矩,本来感情酝酿的就差点,现在来了洛长宁,张炽就忍不住去看洛长宁。 洛长宁一站过来,他离张炽距离四五米的样子,然后他低着头向前走了两步,抬头,张炽对上他的眼睛愣住了。 洛长宁眼神冷峻,表情冰冷凌厉,带着种很冷很冷的气场,那种冷意甚至好像化为了实质,他这个人都像是带着血的刀尖一样了。 但这种感觉只有两三秒,洛长宁目光落在他脸上,眼神从冰冷转成了疑惑,然后是惊讶,惊讶中眼中的冰融化了,甚至有些慌乱,他甚至往后退了一小步,刚刚那个冷峻无匹的男人变成了个有些慌乱无措的青年。 还有些说不出的狼狈,张炽心中就是一疼,他向前走了一步,想把这个人抱进怀中,洛长宁眼神飘忽,但出声带上了点欣喜和关心:“阿潇,你怎么在这里?” 张炽生生的把要伸出的双臂的给停住了,想起这是演戏,接着洛长宁的话说台词:“这是外婆留下的老屋,我来才不奇怪,你来这做什么?” 张炽说完,顿了顿接着说:“你身上怎么有血?你又有做什么了杜恒!” 说完,张炽就见洛长宁目光深沉的看着他,他嗓子一紧,勉强记住台词还有说:“你要死啊!杜恒,你就等着去吃牢饭吧!” 张炽说完,做出拿手机拨号的动作,洛长宁上前一只手快速的撰住他手腕,洛长宁力气没省,张炽一个趔趄差点要趴地,洛长宁托住了他,两人顺势半跪在地上。 张炽半靠在洛长宁肩上,看不到洛长宁的表情,但他的心脏砰砰砰的跳,周围又很安静,他心慌意乱,在想洛长宁会不会听到他的心跳声。 “阿潇,我很想你。”洛长宁声音在耳边响起,语调很平,听不出什么感情,他继续说,声音很沉:“那年妈妈带你走,你哭的脸都起疹子了,你小时候哭得很了,就起疹子,现在这个毛病还有吗?” 张炽动了动唇,声音很机械,心里乱成一团麻,台词背的干巴巴:“你还当你是我哥哥?管这么多,当年我哭着不要和你分开,你把我推开了,我们那时候就没有关系了。” 张炽说完,听见洛长宁笑了声,但笑的又像是叹息,很悲苦,很后悔的样子,他说:“爱哭包,现在出息了,敢和哥顶嘴,你小时候尿床是谁替你背锅?多少次老爹要打的是你,不都是我替你受了。” 张炽继续干巴巴的:“你提这些做什么……杜恒,现在全城都在通缉你,你自首吧。” 张炽说完,就感觉到背上一紧,肩上一沉,洛长宁头搭在他肩上,双手放在了他腰间,他顿时从脚底麻到头皮,眼直直的看着前方,一个小男孩有着大大的眼睛,正趴在地上画画,抬起头对他一笑,喊:“妈妈。” 张炽伸出手,紧紧地把洛长宁抱紧了。 随即就是被一股大力一推,张炽往后退了两步,洛长宁松开手站了起来,许诚谦怒吼:“你他妈的演的是坨屎啊!” 整个会议室许诚谦的怒吼声都在回荡,洛长宁眉头紧锁,不动声色的弹了弹衣服,嫌弃刚刚被张炽搂了,张炽不自觉,心中柔情百转也很心酸,洛长宁瞄他一眼,他打蛇上棍声音放低委委屈屈的小声喊:“长宁。” 洛长宁快速后退,第一次觉得他也有称得上有点“怕”的人了。 “你那演的是魏潇吗?”许诚谦站着,指着张炽继续吼:“你那台词怎么回事?你还真是就只是背台词啊!张炽,还有你那眼神!你演的是杜恒他弟还是他妈啊!” 这话一吼出来,桌子后面的一排人都笑了,洛长宁正转身往回走,身影顿了下,许诚谦喊完,也顿了下,他竟然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 张炽站直了拍了拍裤子,被许诚谦吼得回过了点神,他也委屈,又不是他想这样,他控制不住有什么办法。 但好歹有着一颗还算敬业的心,张炽全程装21世纪好青年,低眉顺眼礼貌的表示歉意,顺便要求不要人搭戏,他自己把刚刚那幕再演一遍。 许诚谦骂完,想起拿的人家金主的投资,张姐说得对,他一个商业导演哪来的骨气,又恢复成好脾气的模样:“唉,我也是急了,刚刚语气有点冲,也是为你好啊后生仔,你不要搭戏,行,再来一次吧,不要那么紧张。” 这回没有洛长宁搭戏,张炽中规中矩的把戏演完了,按平常,许诚谦还是不满意的,但和刚刚一对比这进步像是做了火箭,况且张炽饰演魏潇这事早就拍定了,来试镜不过是个过场。 许诚谦颇有些感动的评价张炽:“你看,这回演的就很好嘛,回去等通知吧,这周就开机。” 张炽向许诚谦和一众人告别,洛长宁低着头没看他,他有点不开心,出了会议室,一个女演员正好往里进。 个子不高但很大波,张炽眼神往上瞄了一眼,女演员抬头对上他的脸,勾着唇对他一笑,张炽就吹了声不大的口哨,他没看到,身后洛长宁抬起头把这一幕全收进了眼中。 张姐和经纪人在外面等着,张炽一出来,两人表情都很不好,经纪人简直恨铁不成钢:“夭寿啊!阿炽你干什么了,导演喊得好大声啊!外面都听见了!” 张姐把口罩、墨镜递给他,语气很担心:“没出什么事吧?” 张炽带上口罩,累了,要回家睡觉,只回了句这周开机,也算是让经纪人和张姐安了心。 他回家一觉睡到了天黑,起身有点发懵,肚子也饿,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就去厨房自己下面吃,厨房一盏灯亮的幽幽,他目光扫过四周,王娟笙是真的不见了,可是她却把感情和回忆留了下来。 面煮好了,直接端着锅去客厅吃,孤零零的灯孤零零的人,张炽吃的很不开心,内心有点骚动,他二十一了还没谈过恋爱,要不要找个伴? 这样一想,就有点猥琐的想,今天那个大波女很可爱啊,童颜巨/乳,但又想,高个御姐也别有滋味,又想,清/纯/学/生/妹心思单纯最适合谈恋爱,然后手机响起了提示音。 他解锁了屏幕,有邮件进来,打开是夏萌,邮件中写到—— 亲爱的张炽先生: 当你看到这封邮件时,我已经开始登机前往东非,归期不定。 关于您所遇到的事件,我原本写了很多,包括各种分析和引用,最后鉴于您并不爱读书的特质,还是全部删除,只留下了结论。 以下是我的推测—— 我认为您会接收王娟笙的感情与回忆,是因为王娟笙女士的不甘。 人死后身前的执念化为实质,感情久久不散。 您成为了王娟笙女士生前感情的接收者,想要解开您与王娟笙女士的共情现象,您就需要解开洛长宁与王娟笙女士之间的心结,通俗的说,您需要让洛长宁先生原谅自己的母亲。 当洛长宁真正的原谅了自己的母亲,我想您也就可以摆脱这共情现象了。 您诚挚的朋友, 夏萌 第十四章 进组 许诚谦说这周内开机进剧组,张炽以为还要等一周左右,他就搭了飞机飞k市,王娟笙人生中的最后时光就在这座城市中度过。 到了地方,去了王娟笙生前所在的疗养院,张炽一个公众人物不好出面,找了关系让人把东西送到了酒店。都是书,有硬壳大开本的服装设计书,也有诸如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这样的外文书籍。 其实王娟笙的遗物还有一些衣服和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这些东西疗养院都整理好了,要交给洛长宁,洛长宁却让助理告诉疗养院的工作人员,让他们自行处理即可。 张炽一想到洛长宁这么绝情,心里就莫名其妙的有点抽抽地疼,可偏偏他却比谁都理解洛长宁。 就像洛长宁十四岁的时候,就能说出你离开了五年,就已经是从这个孩子的人生中彻底离开了这种话,那么对于洛长宁来说,就已经拒绝了这个女人有任何痕迹进入他的人生了。 但理解是理解,面对着堆满地板的书籍,张炽翻了大半,终于在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中找到那张纸。 对折起来的纸,打开匆匆扫了一遍,是娟笙阿姨的笔迹,他看了个大概,觉得这玩意儿应该交给洛长宁,可是怎么给他? 还有夏萌的邮件,解决共情现象的办法是让洛长宁原谅王娟笙,说的轻巧,但他该怎么做,他根本一无所知。 张炽一直认为自己的人生算是easy模式,出了这么茬堪称灵异的事件,隐隐有些要加大难度往hard模式走。 让洛长宁原谅王娟笙……他自己对自己都没有信心,就像他要来当演员,信誓旦旦的给大白说,自己要做第二个顾长廷,但他心里也清楚,还不是仗着家中背景他才混得现在二线正红,是这两年红遍半边天的—— 偶像派艺人代表领跑人物。 可天知道,他的目标是实力派男演员,是谁提起来都要说张炽啊,那个男人演戏可真绝,他把人物给演活了! 但现在,人家提起张炽,和他当初满腔鸿鹄之志的料想真是有点差别。 人家说,张炽啊,那个男演员,他演的人物真好看,你问他演了什么,哎呦诶,记不清了,就记得人长得帅盘儿顺条儿靓了。 张炽抱着半旧的《小王子》往后一摊,心中丧气。 这样看来,人还是没有梦想比较幸福。 他干脆打道回府在大白的庇护下做他的富二代霸道总裁,随便担个董事的名号,每年坐等分红就够浪里个浪,又轻松又自在,人人还要看他眼色巴结着他,那简直就是easy模式加模式,插上翅膀他就能cos天使了。 就不用天天人前漂亮美少年,人后又要上演技班又要控制饮食,天天还要记得打拳塑身,更要忍耐私生粉的追逐和黑粉戳心窝子的骂他没演技,是个超级大花瓶。 要知道,对于他这个梦想就是演员的人来说,那话太伤人了,伤的他每次都想让小严把骂他人的电脑给黑了! 而且走了,不见洛长宁,就不会有共情现象,走了,王娟笙这事就可以当没发生过,他二十一年的人生还是十分的easy,多好多棒。 张炽有点心动,动了动手,把那张纸从书中拿了出来,看了看套房角落的垃圾桶,想把这张纸扔进去,手腕抬了个角度就像付出行动,手机铃声欢乐的响了起来。 浪奔~浪奔~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淘进了~世间事~ “喂?”张炽接了电话,那张纸顺便塞回书里,张姐在电话那边焦急:“老板,你跑哪里去了?许诚谦那边通知让进组,两点开机拜财神,您人呢?” 张炽也愣:“进组?不是说一周吗?” 再愣,许诚谦原话是这周通知进组,可这才过了一天,他怎么那么快? 剧组开了机,如果演员不到位该拍的那一幕没办法拍,全剧组都要等你一个人,而一旦开了机,就算什么都不干也是在烧钱,场地、群演、道具服装租用……全都是钱,这还不是最大的事,最大的事是你不会做人,还没开演你就把导演、监制全剧组给得罪了! 张炽傻眼了,脑子没得转,两眼一黑打电话给大白借他的直升机。 闻苏白听了幸灾乐祸,他直升机停在港城,和张炽那要拍的电影《港城往事》地点上迷之有缘,不人道的乐了两下,查了k市的直升机降落点,还是借人家的,张炽一眼扫过地板上堆积的书,最后只抱了那本《小王子》,口罩墨镜钱夹一带,出了门就拦车往郊区的私人停落点赶。 紧赶慢赶,他比直升机早到些,等回了s市张姐接的他,一路上电子眼拍了好几张,赶到地方,是s市很有名的老城区,七大胡同八大街的,张姐一路上弯弯绕绕车都开进不去,只好两人下了车往里走。 胡同细长狭窄,两边是掉了大片墙皮生着青苔的筒子楼,都不高,三四层的建筑,几乎每家的窗口都往外伸出竹竿。 各色的衣服挂在上面迎风飘荡,地上的路则坑坑洼洼一脚深一脚浅,路边三只大小不一的土狗吐着舌头,见了皱着眉前行的张炽两人,狗眼里都不映人,就热得继续耷拉着舌头落口水。 张炽走过去,特别贱的伸脚踩了最小那只土狗的尾巴尖一下,小土狗嗷了一嗓子,站直身子对着张炽吼。 张炽脚下不停,人回着头很流氓的伸出手招狗:“宝贝儿,跟过来啊,跟过来爷就抱你回家,让你从此吃进口狗粮穿定制服装,再配个品种女朋友从此走上狗生人家。” 经纪人喊:“少爷啊,人财神都拜完了,第一场就您的戏,您还在这儿逗狗啊?” 这是经纪人等得心焦火燎的出来接人了。 张炽对着小土狗嘘嘘了两声,才转回头,一句话没出个嘴边儿,整个人就是身子一顿,大夏天的头顶白日的阳光正盛,狭窄的胡同往前瞅着,好像这带着雾霾的天儿就只剩细细的这么一方。 但那人双手插着兜,和他一样带着个遮着大半张脸的墨镜,看不见眼神什么样可嘴角勾起了点边儿,张炽心尖尖儿都是一颤,他以前演过部爱情小清新电影,里面有句台词他觉得文艺得是在赤/裸/裸的装逼。 但现在,他就想到这句台词,他不该鄙视那编剧,那句话是对的。 就像洛长宁突然出现在他的人生中,不管那诡异的共情现象,可他看到他,只是想那文艺装逼剧本—— 你看那远处,天光乍亮,黑暗中就生出了光。 因为我看到了你。 就站在那里。 洛长宁是听到张炽那逗狗的话,难得扯了点嘴角,被这小子逗笑了,张炽也带着遮大半张脸的墨镜,妥妥的明星出行必备工具。 洛长宁看小胡同这会儿没几个人,就摘了墨镜对着张炽:“快点儿过来,剧组已经开工了,还站那愣什么。” 张炽立即像是他逗狗那样——像只小狗一样屁颠儿屁颠儿的跑了过去,和洛长宁并排,他特别自来熟的找人家说话。 经纪人齐穆和张姐惨遭无视,张姐更是有感而发,看了看站在原地对着张炽吼完就摇尾巴的小土狗,那尾巴摇的都快断了,特别欢快想找张炽玩的模样。 她觉得,她家老板现在和这小玩意儿的气质,真别说…… 还挺像的。 第十五章 远诗 张炽和洛长宁并排走着,洛长宁比他高一些,他微微仰着头看洛长宁说话,嘴里没个边,刚才逗狗说得挺溜,对着洛长宁说话更是超了分寸。 他搓了搓手,这动作特别接地气,配着半长碎发的美少年脸,气质一下子变得像进城打工的大兄弟。洛长宁瞥了一眼,心里一跳,张炽真是这气质,魏潇妥妥的演砸。 张炽还不自觉,他有点紧张,笑的肉麻兮兮的对洛长宁说:“长宁,你看这外面热的,你还亲自出来接我,我特别不好意思。” 洛长宁心里第二跳,眼角也有点想抽,世间多奇葩,可张炽这样,仰着个脑袋满眼深情小心翼翼讨好样子的奇葩……他有点接受不能,都不能去看张炽,一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就要被里面深情似海的感情淹死了似的。 “长宁——”张炽还是喊,洛长宁不看他,一只手从兜里伸出来摆了摆手,张炽就和听到命令的警犬一样,“嘎——”的一下止了声。 洛长宁说他:“我和你熟吗?我和你显然不熟啊,你喊我洛先生、洛导、再不济喊我洛长宁,我都应你一声,你喊我长宁,张炽,谁给你胆让你这样喊得?” 张炽这回警犬变鸭子——脖子被掐住了,出不了声,洛长宁笑笑,他生的一副好样貌,可是最常见的表情是没什么表情,人就显得有几分冷淡,现在这一笑,张炽去看,洛长宁笑得有几分凉薄,不带感情的笑颇有几分讽刺的意味。 放以前,他肯定跳脚,背后必要去阴人,可这人是洛长宁,是他记忆中那个目光安静的漂亮男孩,他就只有一腔的心酸,小心翼翼的道歉:“长宁,你要是不高兴我这样喊你,那我就不喊了。” 洛长宁:“……”特么的这不还是在喊! 这时胡同已经走到了底儿,洛长宁带着进了筒子楼,没上去,从楼里面穿了过去是处小院儿,脚下不是泥土地但水泥砖破破烂烂的凹凸不平,各种杂草从碎裂翘起的砖沿缝隙中顽强的冒头向天生长,充分阐释了一番生命坚强不息的主旨。 张炽跟着洛长宁后面,留意着脚下的电线,机器已经架好,几个竹竿在那搭着,上面晾着颇具上世纪风格的衣服在这个大热天半死不活的垂着,张炽走近了一看,里面赫然掺着女士的胸罩和内裤。 太光明正大,太理所当然,张炽都不好意思看了! 许诚谦就坐在边角阴影下,正对着那大太阳下的内裤和胸罩,旁边统筹狗腿子的拿着个小电扇对着他吹,胖子编剧拿着维达面巾纸愁眉苦脸的擦他满脑门子的汗。 再旁边,张炽看直了眼,女人穿着低胸的纯白短袖,下身是个大裤衩和人字拖,她垂腰的黑长直头发松松扎了下,但还是热,白色本来就透,你看那胸前被汗浸得,一对儿胸器都快蹦了出来。 洛长宁和张炽一进来,院子里的人都看他们两个,张炽跟着洛长宁走到许诚谦跟前,许诚谦人到中年在发福,张炽没来前指桑骂槐的骂他,等人来了已经热成狗。 张炽向他道歉,态度良好,张姐、齐穆进来帮着打哈哈,他也不计较了,上上下下盯着张炽看一遍,喊化妆师:“小陈!小陈过来!” 化妆师是个壮汉,穿着打扮皆爷们,没过去,在另一个阴影角落下和工作人员们一起冒汗,有气无力的回许诚谦:“许导,啥么子事,您说,院儿里太阳毒死个人啦。” 许诚谦对着张炽指了指那壮汉:“阿炽啊,你过去,让小陈给你剪个发,你这头发,太长了,不行的。” 张炽心中一跳,化妆师在那边喊:“剪个啥样子啊?” 许诚谦比划:“像是板寸,但前面要点刘海,带个眼镜你一看,就是公司精英那样的。” 小陈:“公司精英是啥样子啊?” 许诚谦不耐烦了:“就是一看,就跟个衣冠禽兽样儿的。” 小陈:“许导,您早这样说我就明白了。” 张炽脸僵了,衣冠禽兽是啥样? 化妆师在他那大箱子里挑挑拣拣,上/门/服/务,终于肯屈尊前来亲自服务。 这小破院儿已经被各路电线和机器塞个满当当儿的,许诚谦慢的像是乌龟让出了导演椅,张炽四平八稳的僵着脸坐上去,大白布一扬罩了他身子,露出个脑袋,经纪人一脸痛心的看着他那重金打造的半长发型咔咔咔几下,推子过去变成了板寸。 小陈白布收起一抖,许诚谦迈着八方步上去就给张炽架了个黑框眼镜,再瞧瞧,服装道具组的送来衣服,许诚谦露出个慢条斯理的笑:“小张啊,这条件简陋也没个换衣间,小何啊是去的外面的公共卫生间换的衣服,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就在这换吧?” 张炽回头,身后那大胸姑娘是他上次试镜遇到的,何远诗,成洛传媒新晋小花旦,脑残粉宅男粉多得不要不要的。 何远诗对着他,小嘴一抿,羞涩友好的笑了笑,姑娘胸虽大却长得清纯可爱,张炽看得心痒痒,又想吹口哨。 服装道具组的人送来衣服,是套纯黑的西装加黑色衬衫,那边洛长宁也接过一套衣服,二话不说脱了短袖套上上衣,然后脱裤子换裤子,张炽猛地回头去看,洛长宁动作是真快,只有一个精瘦的腰入了点眼,洛长宁已经开始拉上裤子拉链。 他三下五除二的穿好,廉价的灰扑扑的地摊货短袖和纯黑色牛仔裤,他瞄了眼张炽:“快点。” 就坐到许诚谦那把导演椅上,化妆师给他化妆抓头发,张炽心有羞涩奈何洛长宁示范在前,在众人的目视下换上了西装,脱裤子穿裤子的时候,听见何远诗和她的小助理低声说“他那里还挺大的”,假流氓真处男的张小炽顿时手一抖索,赶紧加快了换装环节。 他换好,洛长宁化好妆给他让位,张炽坐上去,小陈打了点阴影修饰了下,拿尖尾巴细齿梳给他梳了梳额前一撮毛,又正了正黑框眼镜,示意张炽可以起来了,许诚谦走过来绕着张炽看了一圈:“把外套脱了,搭在胳膊肘,衬衫领子那松两个口子。” 张炽照做,许诚谦这才满意,拍了拍张炽肩膀,意味深长的鼓励他:“咱这电影拍得比较精细,一遍过就是没有的事,况且年轻人啊,更要在年轻的时候打磨好,老了就经不起了。” 张炽觉得这像是下马威。 场记上前打板了,机器开始运营,胶卷录下影像的时间像是烧钱。 机器镜头一路跟着张炽,从筒子楼阴暗潮湿憋屈的长廊中,男人的背影印入了白日的阳光,他皱眉,抬手遮了遮眼,大夏天的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裤,胳膊弯里搭着黑色西装外套,像只黑乌鸦,也像是去参加葬礼。 院里女人坐在小马扎上,费力的揉搓着大木盆里的衣服,水花四溅,女人前襟湿了一片,一对儿大白兔汹涌欲出,张炽走过去:“小姐,张丽丽是不是住在这?” 女人抬起头,眼神像是惊弓之鸟,看清眼前男人斯文有礼的模样,才小声问他:“你找张丽丽干什么?” 张炽看着她:“我是魏潇,是杜恒的弟弟。” 眼前的女人,一双被生活折磨的疲惫不堪的眼中就生出了光,她一下子站起来身子,小马扎被碰的往后挪了几步,她双手*的在衣服上蹭了两下,语无举措地问眼前男人:“你是、你是魏潇!杜恒给我说过你!杜恒让你来找我?杜恒他人呢?” 张炽静了几秒,从胳膊肘搭着的西装外套口袋里抽出信封,里面厚厚地一叠钱,他递给张丽丽:“杜恒去马来了,年前给我来信在那边娶妻生子安定了下来,他让我来内陆,把这钱给你,给你带话,说不要等他了。” 女人顿住,半晌过去,张炽看到何远诗的眼中生出深深地绝望,她慢慢蹲下身子,伸出没擦干净的手两手一并,脸埋了进去,一声悠长凄惨的哀嚎,托着女人不甘而心碎的长腔荡了整个破旧的小院儿。 青天白日下,四方小院中突然绝望四起,张炽愣了,何远诗不是何远诗,何远诗在他眼前,把张丽丽给演活了。 第十六章 压戏 何远诗此刻不是何远诗,她是张丽丽,是那个从港城归来,等着自己男人回来的傻女人。 她贫穷,劳累,疲惫,却也美貌、鲜活,甚至一对儿大胸带着说不出的肉/欲,可她最终还是一个女人。 她是华夏七八十年代最常见的底层女性,生命力顽强的像是石头缝里的杂草,没有遇到爱的男人时彪悍而粗糙,遇到了之后就将一生都系在了男人身上。 现在张丽丽蹲在那里,凄惨的哀嚎落下去就是嚎啕的大哭,张炽站那听着,奇迹的听出来这女人不是在哭她的爱情死了,她是在哭更深层的东西,在哭她半生的颠沛流离无所依靠,哭她生来贫穷悲苦,哭她后半辈子的依靠一下子就没了。 然后张炽特苦逼的发现,他忘词了。 但许诚谦却不喊卡,这戏还得继续。 张炽不知道洛长宁和许诚谦看着他,齐穆和张姐看着他,剧组的人看着他都在想,张炽被何远诗压戏压得像是翻了壳的乌龟——完全无法翻身,实力悬殊这么大就算张炽没忘词,这段也是不能看。 张炽忘词,何远诗见许诚谦不喊卡,戏就要继续,她慢慢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眼圈是红的,脸上鼻涕和泪痕粘着头发丝,白色短袖大裤衩人字拖上是洗衣服溅的水,她伸出手:“有多少钱?” 张炽一愣,手里拿着信封,台词记起来了:“里面有十万。” 张丽丽一把把钱拿了过去,当着张炽的面拆了信封拿出来数钱,她过了一遍,仅是这个镜头就有两分钟,张炽看着她像是看到了那种典型市侩的小市民,张丽丽一边数着钱一边手指沾唾沫,一遍钱数完,突然露出个笑,笑完突然有些懦弱的去看张炽:“他……杜恒还好吗?” 张炽咽了口唾沫,他察觉到自己被压戏了,察觉到了后整个人都是口干舌燥的,现在就想重来,但天杀的许诚谦是在看热闹嘛?怎么还不喊卡? 他只好心里安慰自己,入戏入戏,脸上带起愤怒对张丽丽说:“杜恒他很好,他马来的妻子长得很漂亮,已经怀孕三个月,听说是个儿子,他还在那里做生意发了笔小财,要不然哪来的钱打发你?” 他说完,张丽丽伸出手擦了擦眼睛,但眼角一行眼泪落了下去,机器镜头推进,给了个特写,筒子楼里群演大声喊:“张丽丽,到点儿出摊儿了!” 女人抽了抽鼻子,擦了把眼泪,“哎”的应了一声,信封从领口插到胸罩里,就匆匆往外走,张炽在她进了筒子楼前叫住她:“张丽丽!” 女人回了下头,一脸的眼泪,张炽声音轻而缓慢:“杜恒说,他过的很好,你再等他就是个傻逼。” “他过得好,拿钱给我我也过得好,我很感谢他。”女人转身就跑,身影消失在逼仄压抑的筒子楼中。 这时,女人怯懦中带上愤怒的话回荡在了整个筒子楼阴暗狭长的甬道:“我感谢他!感谢他和我再也互不相欠!” 原来她还是伤心,她的爱情死了。 许诚谦喊了卡,张丽丽从筒子楼里走回来,一身的汗浸了衣服,助理赶紧拿毛巾和矿泉水过来,张炽西装衬衫湿了个背,身上也是黏腻一片,但他自虐一样的太阳底下站着不动,那边齐穆接了个电话:“嗯嗯,就是这个筒子楼,你进来就能看到有个口,出了就到地儿了。” 齐穆说完,就见两个小伙提着两大袋饮料进了院儿,剧组人员都去看,齐穆提高声音:“我们阿炽请大家喝饮料,都是刚出冰柜的,大家伙赶紧的,趁着还有点凉劲儿赶紧喝!” 他说完,自然没人客气,统筹一马当先挑了三瓶矿泉水,两瓶给许诚谦、洛长宁送过去,一瓶自个儿留着,张炽这才慢慢走到许诚谦、洛长宁那儿。 张姐凑到他跟前,给他递了瓶带着寒气的农夫山泉,张炽接了瓶身贴着脸,整个人眉眼都是耷拉着的:“许导。” 许诚谦像是只严重脱水的胖头鱼狂喝水,没理他,张炽去看洛长宁,洛长宁对上他那脸儿,垂头丧气像是只败犬,而张炽这奇葩孩子一对上他,一双黑色的眼珠子就化成了春水那般柔软,大夏天的洛长宁就有点汗毛倒立。 真真的不掺杂,张小炽牌深情如海一双眼比他手里那冒着凉气的矿泉水,更让他感受到了汗毛立起样儿的凉意。 “洛导。”张炽喊洛长宁,记心里了不让喊长宁,洛长宁有点小欣慰,随即就有点绝望,他这点儿出息! “许诚谦的电影,没有一次过的。”洛长宁知道张炽想说什么,张炽能进港城剧组他是力荐,他想了想语气还算缓和:“何远诗是我们公司要重推的电影咖,我从业十年也很少见到这么有天分的演员。” 张炽这两句话都没听明白,一双大眼充满柔情和无知傻愣愣的看洛长宁,何远诗那姑娘凑了过来,胖头鱼许诚谦一瓶水灌完了,见了何远诗笑的像是朵向日葵,特别灿烂。 远诗姑娘身上半干半透明,把那装着一沓钱的信封递给张炽,张炽接过去,她站在洛长宁另一边,先对张炽有点羞涩的笑笑:“我们再接再厉。” 张炽立马笑得灿烂:“何小姐演的可真好,那真是把张丽丽演活了!” 何远诗抿了下小嘴,一双眼又去看洛长宁,又凑近了点,一对儿大胸就要蹭到洛长宁胳膊,洛长宁不动声色的后退。 张炽眼睛看直了,这姑娘她要做什么?她这是要占洛长宁便宜啊! 姑娘察觉到洛长宁动作,到是立马停止往洛长宁身上凑,一双眼眉目含情丝毫不逊于张炽,水盈盈的看着洛长宁:“洛导,我刚刚演的地方,有个点儿感觉好别扭,您能给我讲讲戏嘛?” “我不过是个副导,还是许导更了解剧情。”洛长宁并不给何远诗面子,许诚谦这会儿从导演椅上站起来,笑呵呵的挤到何远诗与洛长宁中间,何远诗立马抱胸退了半步,生怕许诚谦占她便宜。 “小何啊,你蹲下去哭的那一幕……”许诚谦夸张的比了个大拇指,“演的真是绝了!这段我肯定剪下来用。” 洛长宁走到了一边,张炽心有阑珊,许诚谦又夸了何远诗几句,手拍上张炽肩膀,张炽打气精神竖起耳朵准备听许导教导,许诚谦啪啪两下拍他肩膀。 张炽比他个高一头觉得许诚谦肯定踮脚了,许诚谦跟大尾巴狼似的说:“小张啊,休息够了吧?那我们开拍吧。” 就什么也不提,场记打板,最终场第一幕—— 张炽黑衬衫黑西装裤,胳膊肘搭着黑色西装外套,缓缓走进了破旧的小院。 一下午从三点到落日天黑,四个小时这一幕拍了五遍,何远诗每拍一次都要凄绝的哀嚎一次,嗓子硬是喊哑了,许诚谦每次这幕结束只对张炽说“感情不对”,张炽从对张丽丽的瞧不起、不屑、同情、悲伤轮了一遍,也不知道魏潇该是什么感情。 他去问许诚谦,许诚谦好脾气的笑,到了天黑最终场第二幕洛长宁的戏也没开拍,这半天算是废了,张炽出现的画面全部不能用。 剧组人员也被折腾的够呛,隐隐看着张炽的表情都有些带着埋怨,齐穆最会做人,出马大声嚷嚷请大家晚上喝啤酒吃串儿,一行人收拾了机器才对张炽眼神温和了点。 可见华夏自古以来,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话是充满无上大智慧的。 第十七章 讲戏 一群人找了个大摊儿撸串儿,天黑人多热闹非常,又是靠近城市底层的胡同口,大老爷们多估计没几个追星,张炽、何远诗以及洛长宁也安生生的吃着串没被人发现。 何远诗饰演的张丽丽是社会底层的女人,不需要身材瘦削,许诚谦的要求是再丰满点更好,这姑娘就豪爽的吃着串儿,几杯马尿下肚突然抱着助理哭:“我都多少年没这么吃过了!烤串儿真好吃啊!太他妈好吃了,这才是人生啊!” 他们这桌坐的洛长宁、许诚谦和张炽,还有胖子编剧和统筹,何远诗的助理是个小姑娘,面皮发红结结巴巴的解释:“她、她……远诗姐喝醉了。” 一堆大老爷们发出哄笑声,拿着肉串儿去逗何远诗,一时间大家关系就近了个层次,喝酒撸串乃是真狐朋狗友,而人年纪渐长,你会发现酒肉朋友才是最开心,再伤心就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也就没什么伤心了。 结束的时间没拖太晚,明天早上有戏,十点不到统筹出来做恶人,把一群人赶回酒店睡觉。没星的酒店,自掏腰包住豪华套间也没有,全是双人间,张姐和齐穆开车回自己公寓明天就不来了,张炽的小助理赶来和他住一间。 张炽心没那么大,ng了一下午,许诚谦看起来是个好脾气一句没说他,但他自己难受。 助理小叶是个二十出头大他一岁的应届毕业生,老家是偏远地区的地级市,虽然是男生但手脚勤快话还少,来当张炽助理他都觉得屈才,张炽自己都没上过大学。 小叶特别实诚的告诉他,这年头大学生已经等同大白菜,他那历史专业本科学士学位去找能干的工作,一圈下来发现给张炽当助理工资最高,小伙儿就初心已改,抛弃文艺复兴和八国侵华向着万恶的金钱投奔来了。 唉,远方没有诗歌,你到了远方才发现,那不过是又一个眼前的苟且。 房间内,小叶铺好新带的床单,枕头也换了新的,他来时带了个28寸的大拉杆箱,里面满满的都是给张炽带的生活用品。 张炽在房间里像个土财主,看着自己的暖床御用丫鬟叶小哥,越看越觉得贤淑温良,摸摸下巴:“齐穆新签了个妞是不是?” 叶小哥话不多,但不代表人傻,张炽这样说他拿不准什么意思,就特别公正客观的回答张炽:“叫周雨晴,上个月签的。” 张炽嘿嘿一笑:“长得好看吗?” 叶小哥平时话少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太会说话,扭过头看张炽,突然心思一活泛要拍张炽马屁,就谄着脸回张炽:“没您长得好看!” 张炽呆住,这话接的太有水平——出乎人意料啊!这脑电波,都跑出外太空了吧! “我谢您啊。”张炽转身背手,溜溜达达的往外走,嘴里哼哼:“啧,爷本想升你个姨娘奈何是个暖床丫鬟命,怪不得齐穆正宫位置千年不可动摇,啧啧啧~” “老板,这点儿您去哪儿啊?”小叶对他喊,张炽已经关上门,回了声:“我学习去,你别锁门,给我留着门啊!” 走廊最尽头房间,张炽手都放门把上了,犹豫了下拿出手机一看,快十点半了,这点儿好像不合适啊,面前门就被人打开,洛长宁一张脸映入视线。 洛长宁也被门前这人吓一跳,看清是张炽,张炽听见门里有女声,探头往里看,何远诗正坐在床边和许诚谦聊,许诚谦聊得好开心,勉强分给张炽一个眼神:“哎,小张啊!我正给小何讲戏呢。” 解释下这大晚上的两男寡女怎么回事,就继续和人家姑娘兴高采烈的聊,洛长宁突然伸出手,拉住张炽胳膊肘往外走,张炽身体一接触,浑身发麻一颗心生出满涨的欢喜,何远诗起身:“洛导,您去哪儿啊?” 洛长宁拉住张炽头也不回得走:“我去给张炽讲戏。” 何远诗立马想接嘴带我一块啊,可许诚谦正在兴头上给她聊剧情,她再不会做人也不敢丢下正导演去追洛长宁。 张炽被洛长宁一路带到小宾馆的天台,这s市的夏天也就半夜时分有点风,洛长宁松了手,张炽手打颤,左手拽右手,忍住咸猪手去抓洛长宁手。 天上星子三两点,光芒暗淡,雾霾一直折磨着华夏大半个版图,好在人民也闻惯了雾霾,不去一趟隔壁都不知道空气清新起来是啥么子味,物竞天择大概华夏人民的肺也在生物谱上提前进化了一番。 天台没灯,但远处有光,街道上的路灯一盏没坏的亮着,还有夜市正开启第二轮狂欢,这处虽有点黑暗有点安静,可这世界还是热闹光明。 “啪”的一声,打火机亮了一丛小火苗,洛长宁点了根烟,然后烟盒对着张炽:“抽吗?” 张炽摆摆手:“我没抽过烟。”想了想,又特别诚挚关怀:“长宁,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洛长宁就是手一抖,烟灰在面对面都看不清对面人脸的夜色中掉了点,洛长宁声音有点扭曲:“你喊我什么,张炽,你脸皮可真够厚的。” “没人的时候我不能这么喊吗?”张炽反问的话纯洁的像是朵小白花。 洛长宁躲过何远诗没想到黄雀在后。 一根烟在夜色中亮的明明灭灭,像是他的表情,半晌过去呵了一声,他手指夹着烟但并不抽,大大咧咧的靠着天台的边:“你以为自己能进剧组,是因为闻苏白的投资?” 张炽听到这话,有点不好意思:“我是真的很想进港城剧组,就是初版港城往事,让我有了当演员的梦想,而且……”张炽犹豫了下:“许诚谦很有水平,是个很有才华的导演,我想进步,想提升,就必须被这样的导演打磨一番。” “你当你石头啊?”洛长宁抖了抖烟灰,不客气的嗤笑:“许诚谦喜欢给美女讲戏,你脸那么帅,他仇帅的你知道吗?” 张炽真不知道,傻眼了,洛长宁一根烟燃了一半,他还是不抽,转身看不远处大排档灯火通明人气冲天:“你剧本通读了吗,知道这是个什么故事吗?” 张炽想了想:“杜恒二十八岁那年,女朋友张丽丽被老乡骗到港城一去不回,他想尽办法去了港城找张丽丽,却牵扯进了一桩走私案,最后死在港城。结尾是张丽丽回到了内陆,杜恒的弟弟魏潇把他用命换回来的钱,按照遗言转交给张丽丽,告诉张丽丽他去马来做生意结婚,让张丽丽不要再等他。” 洛长宁:“初版你看过没有?” 张炽回答看过,洛长宁继续问:“你觉得初版好还是这版好?” “还没拍出来的片怎么对比?”张炽很老实,也不拍马屁,但想了想:“初版是打斗精彩,顾长廷饰演的警察则演出了感情,顶了半边天。” “这一版,我看剧本,换成罪犯杜恒是主角,打斗少了一大半,多了些感情戏。”张炽记忆力很好,脑子中剧本他看过很感触的地方快速过了一遍,指出了要点:“动人动感情的地方多,有亲情、爱情、友情,结局又充满了悲剧式的浪漫,张丽丽以为杜恒去过幸福生活了,但杜恒其实为了找她已经死在港城了。” “这一幕是不是有种很命运式的悲剧感对不对?”烟燃到了尽头,洛长宁扔到地上脚碾碎了最后一点火星,他又点了根,十指中指夹着,整个人一下子,就有了这个年龄历经过风霜的男人特有的魅力。 “多悲剧啊,女人以为男人负心,可其实男人已经死了,到死都还记得让弟弟带话骗她,宁愿她恨他,也不愿意她伤心。” 洛长宁的身子在夜色中只剩个漆黑的剪影,声音沉了下去:“但杜恒死的时候,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他是对魏潇说的,剧本结局也是魏潇他给张丽丽带钱带话骗她,看着女人恨杜恒,我说,你有哥哥吗?” 张炽愣住,诶,这话怎么转这么快? “我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一个堂姐。”洛长宁说起自己,“但我听人说,有哥哥,有弟弟,感情好的话,那种感情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我不知道是怎么个不一样。 只是听人家都说儿子是父亲的延续,但兄弟有时候也像父子这样。 杜恒死了,魏潇就成了另一个杜恒,他既是魏潇也是杜恒,他延续着、永远的记着,很多年直到死都不会忘记哥哥。他流着和死去的至亲之人一样的血,记着这段往事,永远的既是魏潇也是杜恒的活下去。” 张炽没听明白这段话,洛长宁突然背起台词:“阿潇,你怎么这么蠢,这么大了还尿床,老爹回来会打死你的。” “你别哭,脸上又起疹子了!丑死啦!”洛长宁语气逼真,无奈又焦急:“我替你背锅,就说是我尿的床,你别哭啦。” 这段台词不该洛长宁背,应该是由两个饰演童年时期的小童星来背,没想到洛长宁也背下来了。张炽由衷的夸奖:“你语气好真,我眼前都有画面啦。” “阿潇……” 低沉的男声回了张炽,洛长宁声音轻的,像是夜风吹来这声音就会碎掉,这一声在漫漫夜色中如男人手中将灭的烟,张炽僵住,洛长宁声音极轻,说出的话不像是话,像是一声依依不舍的叹息:“对不起。” 张炽突然顿悟了。 有哥哥,有弟弟,感情好的话,那种感情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儿子是父亲的延续,但兄弟有时候也像父子这样。 杜恒死了,魏潇就成了另一个杜恒。 他流着和死去的至亲之人一样的血,记着这段往事,永远的既是魏潇也是杜恒的活下去。 张炽大脑飞速的转,动用自己一切的语言:“新版港城往事,整个往事其实都是魏潇的回忆对不对?” 因为只有他记得杜恒的一切,生老病死,多年以后,当这个最后记得杜恒一切的人也埋入地下,那时,杜恒才是真的死去。 第十八章 故事 洛长宁瞥了眼张炽,天色太暗张炽不知道他正瞅着自己,洛长宁一根烟燃到了头,他扔了碾碎,又要点一根,拿打火机的手,手腕就被张炽握住。 “你不抽烟,可二手烟对身体也不好。”张炽语气充满关怀,洛长宁收起了打火机:“抱歉,让你吸二手烟了。” 张炽立即忐忑起来:“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能理解,你们这种天才,肯定都有些不一般的癖好,是不是不燃着烟你没法讲戏?” “那你继续点吧,长宁。”张炽语气脉脉,情深意长,洛长宁鸡皮疙瘩掉一地,今生所遇奇葩有几个但此刻唯服气张炽一人! “你刚才说的挺好。”洛长宁话题往正题上带,不提点烟这事,也自动忽略那一声长宁,“你现在给我演一遍看看吧,张炽。” 张炽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的问:“你说,你说让我现在演一遍?演下午那场?” 洛长宁掏出手机,六点零的大屏幕智能机,调了个暖黄的光一照,语气毫无感情公事公办的导演脸代入:“用不用我帮你喊啊?” 张炽咽了口唾沫,刚刚趁机摸了洛长宁手腕的小窃喜都没了,像是坏学生见了最严厉的教导主任,他说是会说,可让他说完就演,他又不是洛长宁和顾长廷这种天赋型演员。 “你没信心?”洛长宁收回手机,低头点了几下:“你这样是在辜负我,魏潇这个角色候选人三个,你优点在人气高能拉粉丝票房,但许诚谦这个片要参奖的,你演技一般是硬伤,如果不是我让他看了这个,你根本进不来港城剧组。” 张炽一脸白痴相了,不知道是洛长宁智商高还是他智商低,从遇到洛长宁后,这都第几次他听不懂洛长宁的话了。 黑暗中眼前一亮,洛长宁把手机递到了张炽眼前:“你自己看吧,就是这段。” 张炽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的接过手机,是个视频,他点了屏幕一下视频开始播放,时长一分半的小片段,开始播放画面刚入眼,张炽就见一个穿着地摊身上一滩血的小青年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他刚开始还疑惑,火烧云一片橘红的天空下,画面是偏暗色的滤镜打光,一看就是要么是很港城很警匪的片子,要么就是很文艺很怀旧的片儿。 直到那廉价小青年的脸入了眼张炽惊了,卧槽,想起来了,这是他十七那年在暗色里面当小配角的片段。 画面中小青年倒在了地上,镜头拉了个很长很近的特写,小青年那张脸带着血和汗还是能看出一股子漂亮劲儿,他那一双大眼黑黝黝的眼珠子剔透干净,映进了橘色的火烧云,那表情安详甚至是愉悦的,配上视频的bgm又悲伤又唯美,直到最后他带着笑闭上眼视频才结束。 张炽把手机还给了洛长宁,洛长宁又调回暖黄的光,看来张炽今晚不给他演一遍他是不打算放人了。 “你——”洛长宁要问话,张炽一拍大腿:“我艹!演的真好啊!那感觉那劲儿真他妈演的好啊!” 洛长宁:“……”他也是他妈的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夸自己的。 “那真是我?”张炽还是不可置信,他有点忘事。 这片四年前拍的,导演是个专拍小众片的,这片是那导演第一次转型拍商业片,拍完要上映时长超了,后期剪辑当然不能剪扛票房的男女主片段,男配有点背景导演也不敢剪男配的,就把张炽这段给剪了,只有电影下映后网上的完整版才有这段。 张炽想起来了。 要说论背景他秒杀大半个圈子,但那时他翘家去跑龙套,根本不敢让闻苏白知道,知道了能直接把他从剧组拎走,结果人人都以为他不过是武术指导介绍来的没背景小人物,不说人家会踩他,但至少没人把他当回事。 “芮少丙是个好导演,你有句话说的没错,演技想提升遇到个好导演是捷径。”芮少丙就是暗色的导演,洛长宁看了看手机十点五十了:“你有演技,这一段不比何远诗今天下午的表现差。” 张炽感动的想哭,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听见人夸他演技,他粉丝都不敢大着脸夸他演技! “开始吧。”洛长宁手机一晃,照着张炽:“我们只有三天的时间拍终场和初场,三天后飞港城,你没时间了,拍不好电影,成片镜头就只有何远诗正脸,但就像你说的,魏潇是见证者是回忆者,是杜恒的延续,这结局不该由张丽丽终结。” 张炽也明白了,洛长宁这么帮他还是为电影,他有一点点小失落。 洛长宁无情的表示:“你动作利索点行吗。” 张炽赶紧挺胸抬头,然后又塌肩膀:“我,我想下台词。” 但想台词是假,想怎么演才是真。 他没办法,去想大白死了他会怎么样,越想越伤心,虽然大白嘴毒又喜欢嘲笑他,但也不能否认大白是个好哥哥,诶,大白和杜恒小时候还挺像的! 张炽越想越还真有点伤心心酸的感觉,如果闻苏白真死了,那真是想想没有哥哥的世界,那该是……多么的让人手无举措啊。 就像洛长宁突然失去了母亲,他真的一点都不伤心吗? 妈妈只有一个,张炽想,只有一个的妈妈没有了,就像他对自己的妈妈都没有印象了,可他想起一个人只能有一个的妈妈没有了,那也是好伤心好伤心哦。 “我,我以前看过一个故事。”张炽语气有点紧张:“山中的小木屋里有一位母亲,午睡时摇床中的孩子被死神带走了,她去追死神,不知道方向,风说把你的秀发给我我告诉你死神往哪个方向走。 母亲就毫不犹豫的割断了一头长发。她遇到了一条河,过不去,河流说你把你的眼睛给我,我送你过河,母亲就将自己的眼珠挖出来给了河流。” “你讲这个做什么?”洛长宁打断了张炽的话,这个故事让他感到不舒服:“这和电影有什么关系?” 张炽心想当然没关系啦,可是和你有关系啊,他只好瞎扯:“这故事是在说母爱是很伟大的,一个母亲对孩子,在要拼了命的时刻,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 洛长宁要发火了,张炽生平第一次把瞎扯淡的本领发挥到了最大值:“我觉得杜恒和魏潇的感情,和母亲与孩子感情是差不多的!” 洛长宁呵呵了:“你哪怕拿父子来类比,也比母子更有合理性。” “感情到了极致,那种深刻都是一样的。”张炽完美的把瞎扯淡的话题进行了万法归一的总结。 “长宁,你妈妈,娟笙阿姨是个很好的人。”张炽又完美的把洛长宁惹怒了,他话落,洛长宁收了手机转身就走,他只好去追,洛长宁声音发冷,像是这无光的夜色:“她救了你固然是个好人,但我找你讲戏你扯到这上面,张炽,小心思不要动那么多,需要我给你说明白吗?我不喜欢男的。” 张炽:“你想哪去了,长宁,我只是……” “洛导?”何远诗从洛长宁、许诚谦的房间中走出来,脸上有点惊讶,不知道洛长宁的话听到了多少,她看了张炽一眼,再看洛长宁脸上欣喜,洛长宁却不给她机会,语气冷的拒人千里之外:“明早要早起,不要熬夜。” 何远诗被那语气冰的冻在原地,声音像蚊子哼哼:“我,我这就去睡觉。” 洛长宁进了房间关上了门,从头到尾没有再看张炽一眼,张炽站在何远诗对面,挤出个笑:“美女,早点睡皮肤才好啊。” 说完何远诗就见他有点僵硬的转身离开。 第十九章 黑粉 回到房间,小叶还没睡,半躺在床上,空调调的最适宜人体的二十六度,张炽嫌热直接拿了遥控器调十六度,准备把房间变成冬日般的冰封刺骨。 “少爷!你回来了!”小叶随张炽粉丝,粉丝因张炽饰演的一部电影角色设定,送他外号炽少爷。 张炽回到了房间,坐在床边静下心才发觉背后出了一层汗,鬓边汗珠落了下来,他擦了把,小叶盯着老板:“少爷,你换发型啦,不过真别说,您换了发型还是那么帅!” 因为这马屁拍的太赤/裸/裸没有一点水平,张炽并不为所动。 问小叶有镜子没,小叶一个大男人当然没有,张炽只好去洗手间,先照了照镜子。他没火之前一直都是比板寸长点的短发,火了之后公司是按韩式美少年的路子推他,头发也是半长碎发,他这都多久没这么短头发过了。 摸了摸脑袋两边,嘿嘿笑了,真是板寸,就剩一层茬子,但是脑袋顶又不是板寸,如果脑袋顶的头发长个几寸整得就是一莫西干式鸡冠头。 浴室里花洒喷出水花,过了五六分钟张炽:“小叶,毛巾睡衣!” 小叶赶紧双手捧着叠好的毛巾和睡衣,恭恭敬敬的站在浴室门边,门开,张炽拿着毛巾短发秃噜了下,然后随意擦了下身就套上睡衣,看着小叶那样觉得自己像是刚出浴的贵妃娘娘,摆摆手就想说小叶子还不伺候本宫更衣! 墙上挂的钟表转眼十二点,两人躺在两张床上,都是生物钟严重不良的现代都市青年,睡前还要坏习惯的玩会儿手机,两人都去刷微博。 今天营销号活跃依旧,这个发国外欧美圈男星街拍照,那个发国内国产电影动画大鱼海棠就剩情怀可卖,再往下一看,张炽就见紧接着另一个营销号发了长篇,如何评价大鱼海棠这部电影。 “头条竟然被一部动画片占了?”张炽觉得有点意思,要和小叶聊天:“你看没?怎么一部动画片上了圈里头条?” “少爷,您没看赞助方是圈里有名的影视传媒公司?这几年他家都把青春类电影票房包圆了。” 房间里灯已经关了,只有两个半夜不睡,习惯不良的小青年手里的手机屏幕还发着幽幽地光,小叶一副了解深刻的语气:“而且只要是电影,不算娱乐圈里,还算哪?” “电影是艺术。”张炽语气配黑暗中的手机屏幕光,也很幽幽:“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就觉得这艺术的玩意儿,就逼格一下子降到了底儿?还多了那么多铜臭味?” “艺术?”小叶发出了点笑声,挠挠头:“去年那综艺节目都成了电影,两个多小时的撕名牌赚了四个亿的票房,这艺术太接地气了。” 张炽发现他竟无从反驳。 只好愤怒的脑子里补了个“摔.jpg”的表情图,才哼哼两声:“有辱斯文,那玩意儿有点逼格的,正儿八经的导演谁承认是电影,真是有辱斯文!” 小叶那边:“少爷!您进港城剧组的消息,有营销号发了,这还没宣传呢评论好几千了!” 张炽同步刷微博,大概看到了助理说的那条,港城往事重拍,许诚谦江郎才尽还是再有突破?洛长宁息影六年重回荧幕,是助好友一臂之力还是提携成洛传媒当家小花旦何远诗? 张炽:“这营销号小编知音看多了吧,这语气怎么这么逗比——哎!” 张炽语气提高了:“怎么到我就黑开了!” 人气偶像小鲜肉张炽加盟港城往事,是带资进组还是又要考虑粉丝票房?花瓶美男演技尴尬,许诚谦也要向商业靠拢? 下面配图,张炽回眸一笑,脸再好看可图片上方p了一行黑字“有种你来打我啊”,就迷之让人感觉欠打了。 张炽觉得自己想静静,可他真他妈的想冲破屏幕,揪出这脑子有坑的小编打一顿! 小叶那边已经点开了评论,他目瞪口呆,张炽紧随其后点开评论,正准备欣赏粉丝喷回去,热评第一条666个赞想忽略都不行:小编怎么只配张炽的图?一大段话下来重点就是最后的张炽吧?看似是黑其实是炒作张炽,都把路人当智障吗!张炽继花瓶男后,我建议再加一个外号炒作婊,同意的请赞我[doge][doge][doge] 张炽:“你们买这个营销号给我做宣传了吗?” 小叶摇头:“绝对没有啊。” “那这条怎么看都是在黑我吧黑我吧!” 小叶挠挠头:“是在黑你啊。” 张炽心累,那666个赞,这评论的人也是个人才,大兄弟怎么那么6? 花瓶男我忍,炒作婊?wtf? 戏这么多你等着!我一定让小程黑了你! 第二十章 眼神 张炽做了个梦。 大雪纷飞,十里冰封处处皑皑一片,入眼就是冰凉刺骨的白色,他走在这漫天飞雪中,周围高楼耸立,巨大的广告牌挂在街道两旁,高楼上led大荧幕放着时尚走秀,可是这繁华的街道上除了他却没有人,安静的只有耳边的风声雪声。 他心中慌乱,冷的抱起了胳膊,人打哆嗦,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腿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张炽一抬眼,led屏幕上出现了他的脸,帅气漂亮的小青年回眸一笑,头顶飘过一行加粗的黑色宋体字—— 你来打我啊(ˉ▽ ̄~)~~ 张炽:“……” 靠,这是什么鬼? 正这样无语的想着,突然荒无人烟的街道跳出一群人,他们带着口罩男女老少都有,只露出一双眼,所有人齐刷刷的伸出食指指着张炽高喊:“炒作婊!炒作婊!打死这个炒作婊!” “救命啊啊啊!” 张炽挥舞着胳膊,一个挺身鲤鱼打滚的坐了起来,被子滑到地上他还心有余悸的大叫着。 小叶拿着遥控器正在把温度调高,他冻得嘴都在打颤,被张炽吓了一跳:“老板!你怎么啦怎么啦!” 空调“滴滴滴”的一连串声,调到了二十六度,张炽伸手被子捞回床上,把自己裹成个蚕茧,只露出个脑袋,两眼发直,小叶倒了杯温水递给张炽:“少爷,你是不是做恶梦了?” 张炽接过水,一口气喝完,被子滑下去了点,他杯子还给小叶赶紧捞被子,眼睛回过点神,吸了口凉气“呲”了下嘴:“他妈的!冻、冻死老子了!” 在被子里捂了会儿,房间里温度也逐渐升高,张炽捂过来了拿过手机一看,顿时像是屁股着了火,也像是狗尾巴尖被人踩了,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 三下五除二扒了自己睡衣换短袖和大裤衩,拖拉个人字拖就要出房间,反正到了拍摄场地还要换西装,他这么一身好换好脱还凉快,比起形象这大热天的张炽更选择实在。 小叶跟在他身后:“少爷,今儿上午没您的戏,这大热天的,您还要去啊?” 张炽刺溜走的飞快:“你赶紧的,趁着早上不热,早餐我要油条豆浆,你给我送拍摄地区,知道在哪拍戏不?” 小叶回房间拿钱包,扯着嗓子喊:“知道!我马上给您送过去!” 到了地儿,没进小破院,大早上七点多,胡同里正是人家早起出工还有送小孩上学的,一条胡同道儿本来也就堪堪还好,今儿早上挤了个剧组和十来个群演,顿时挤得人嫌狗跳。 张炽挤到前面看何远诗和洛长宁拍戏,艰难前行的道路上获得大妈大爷白眼无数,大妈大爷大早上的也不忙,有的手上还提着包子油条,看到这拍电影顿时稀奇的走不动路,都堵这了。 小学生、中学生背着书包从这过,也伸长脖子往里瞅,被自家老娘揪着耳朵指桑骂槐的骂:“这大清早的有公德心没?都挤这干嘛呢?一点眼见劲儿都没有,好意思占着道啊?你家修的路啊?挤挤挤!都挤这嘎啦投胎啊!” 张炽挤到了许诚谦身边,抹了把汗,听到这大姐的嗓门,转着头去看。 许诚谦和剧组人员八方不动当做没听见,何远诗和洛长宁该怎么演还是怎么演,一分一秒胶卷只要在录这都是钱,一个职业演员的修养就体现在这了——不为外物所动! 那大姐喊完,最后一句投胎可能刺痛了老大爷老大妈的跳脚点,大爷大妈们以一个为代表,先跳出来骂回去:“你怎么说话的!你有点公德心没有!你他妈的全家才挤这投胎呢!” 然后不等大姐骂回去,一群大爷大妈以一个代表为中心,你一句我一句的围绕此中心,就此大姐才是没有公德心发表了集中群攻。 大姐的声音被淹没在群众的声音中,张炽围观全程始末,表示叹为观止,这大概就是传说中人民群众的力量吧! 许诚谦从头到尾两耳不闻窗外事,喊了卡,洛长宁和何远诗的助理上前送水,周围人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休息了不到五分钟,许诚谦开始拍,还是上一场的戏。 小叶油条豆浆买回来了挤出一条路,张炽拿出纸杯装的豆浆插了管,又拿了根油条叼在嘴里问导演:“许导,您吃早餐没,来一根?” 许诚谦全神贯注跟着镜头走,估计都没听见张炽说的啥,摆了摆手像是赶苍蝇,张炽嘴里叼着油条一双眼直直地看洛长宁演戏。 破旧狭窄的街道,一线天的逼仄天空下,洛长宁穿着廉价的地摊货,低着头从路上走,何远诗提着早餐和洛长宁对着走过的瞬间,胡同口一出摊的人挤得她一扑倒向洛长宁,洛长宁闪身一躲,躲过了女人没躲过早餐袋子里的豆浆溅了一身。 张炽想笑,圈圈个叉叉啊,谁写的剧本,这相遇——够俗套! 洛长宁站在原地,这时才抬起头,镜头中杜恒的脸是帅气的,可眼神没有生气,镜头推近了,洛长宁眼睛给了特写,不是演技出众令人叹服,不敢随便给眼睛特写,但洛长宁,许诚谦敢给。 镜头中男人脸是英俊漂亮的令人心惊的,可眼神是干涸的,像是一口很深的井,可是再深的井已经没有水了,这口井就像死了。 张丽丽从地上爬起来,两手无措的在大腿边抹了两下,去看洒了一地的早餐,她往前走两步好像还想试试捡起来。 可洒的太彻底,女人脸上先是露出一个心疼的表情,才去看男人,看到他一身的豆浆,顿时一脸的焦急:“我、我不是故意的。” 杜恒脸上没有表情,没有生气也没有无所谓,像是生活磨去了所有的喜怒哀乐,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张丽丽就低下头往前走,张丽丽追上两步拉住他的衣摆,着急道:“你也住这片吗?你把衣服给我,我洗干净还你。” 男人这才正眼看了她,张炽看到镜头像是男人的眼睛,先是落到女人的那对儿大胸上,才落到女人不逊于美丽胸脯的一张清纯脸蛋上,洛长宁开始了这场戏的第一句台词,也是杜恒和张丽丽第一次相遇杜恒说的第一句话:“放开。” 张丽丽:“什么?什么放开?” 杜恒眼神冷漠:“放开你的手。” 许诚谦喊了卡。 张炽嚼吧嚼吧油条,吸了口豆浆,这场戏看样子是过了。他通读过全剧本,编剧最喜欢开头结尾照应和命运论。 杜恒张丽丽第一次见面杜恒说的是放开,正好应了这一对儿的结局,既照应开头又好像命运,杜恒让弟弟带话让张丽丽恨他放手这段感情,就如第一次见面他说,放开你的手。 下一场戏要换地儿,剧组人员扛着机器哗啦啦的挪,张炽和胖子编剧并了排,他喝着豆浆问编剧:“哎,我说,你们编剧是不是对悲剧美特别有感触?特喜欢把剧本里的人物写的都有种好像命运弄人似的?” 胖子一开始没听懂,手里拿着小手绢擦了擦自己脑门,愣了愣问张炽:“您是说,您是说杜恒这人物吗?” “还有张丽丽。”张炽吸完最后一口豆浆,找不着垃圾桶也不习惯随手乱扔垃圾,小叶特有眼色的上前接过纸杯,张炽拍拍手看编剧,编剧擦完脑门擦脖子:“这个,这个其实啊,我在写开头的时候吗,没写到杜恒和张丽丽相遇的时候,杜恒这个人的命运就已经定下了。” “我去!刚写个开头您就定了杜恒要死啊?”张炽嘴坏,啧啧两声故意损编剧:“您这,可不人道。” “这故事一开始落下第一个字,每个人的命运都不是我做主啦。”编剧擦完汗,走路有点喘,还是特别实诚的给张炽说:“写了第一个人物,杜恒跟了好赌的老爹,景儿写的是天空阴暗乌云堆积,墙皮老旧掉渣,背后是魏潇的大哭声,我给您说,我刚写到这,我就知道杜恒这孩子,他命不好。” 张炽:“我只看出来那一幕天气是挺不好的……” 编剧跟着大部队总算到了地,是昨天那个小破院外面,筒子楼楼道里的公共厨房,何远诗手里拿了把菜刀,案板上一条活鱼张着大鱼嘴,两只腮呼呼的扇动着,何远诗犯难了,喊导演她没做过鱼,不会处理这草鱼啊。 “哎,听不懂是对的,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就当我们这行都文艺的没边儿了。”编剧挨着墙,也不嫌弃脏,招了招手给统筹,喊:“小童啊,给胖哥拿瓶水,你看我、我喘的!” 张炽一身老大爷晚上出门散步的装束,接地气接的天怒人怨,生来可能就和文艺俩字差了十万八千里远,那边许诚谦洛长宁齐上阵,两个大老爷们教人姑娘怎么处理这鱼。 张炽心想,这俩大老爷们到是都会做饭啊,那还真是谁跟了到挺有福气。 筒子楼楼道里有点暗,一上午何远诗处理个鱼,来来回回刀子起了又落不知道多少回,一条草鱼被折磨的千刀万剐,这一场才是过了。 中午加点加时,还是洛长宁和何远诗的戏。 到了中午天就热的让人难受了,张炽看时间,他的戏估计要拖到三点以后,小叶弄了个巴掌大的小电扇对着他吹,他站那不动都热。小叶提议回宾馆,张炽不走,和胖子编剧挨一块聊天。 胖编剧虽然更热,都要伸舌头了,但显然和他聊剧本,就停不住嘴,他说何远诗和洛长宁这场:“你看洛长宁真会演戏,剧本上写的是杜恒不由自主的会盯着张丽丽看,就写这么多,但是洛长宁能理解。 男人看女人嘛,刚开始看还没什么感情,女人好看他忍不住看,不过是天性里的*罢了,雄性动物里骨子里要交/配要上床的基因嘛。 可杜恒这个人,你想啊老爹死了还欠下一笔钱,小时候过的颠沛流离还被唯一的亲人非打即骂,他这个人就是缺爱缺的很冷漠的那种,最开始他去看张丽丽也是冷着眼神去看的。” 张炽去看洛长宁,真是和胖子说的一样,张丽丽在院子里洗衣服,他走过去张丽丽给他打招呼,洛长宁低着头应了声,可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人家,眼神是专注,可那种干涸冷漠的眼神也没有变。 张炽小声嘀咕:“这有点像变态杀人狂啊,哥们。” “许导后期会剪。”胖子往张炽旁边凑了凑,也借点小电扇的风,眯着眼儿:“后期剪好,你就会发现洛长宁那眼神,是会变的。后生仔啦,你一看就是没谈过恋爱的,你不知道啦…… 当一个男人注意到了一个女人,注意久了他就会爱上这个女人的啦。从一开始男人单纯的*到后来有了感情,我给你说,凭洛长宁,他那眼神,杠杠的能演出来。” 张炽挺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没谈过恋爱?” 胖子嘿嘿笑了两声,有点猥琐,张炽问他:“魏潇这个人物,你怎么看?” 胖子:“你陪我大半天,就是为了问我这个吧,不容易啊这大热天的。” 张炽:“去你的,我把你当兄弟,你当我耍心眼,没爱啦。” “魏潇嘛,这个人物挺单薄的,戏份算是贯穿了始末,但镜头台词都不多。”胖子还是嘿嘿的一笑,又去指使小叶去买鲜榨果汁。 拿过小电扇对着自己和张炽吹:“至少在杜恒死之前,他这个人物很好演得嘛,你看他童年老爹不靠谱,但后来他妈带着他改嫁,一下子成了中产,之后一路上学毕业成了法律顾问,没吃过苦的,你本性出演都挺合适。” 张炽:胖子是高人,他没吃过苦这也能看出来! “但是后期,他发现他哥是冤枉的,杜恒被人当抢使出头顶罪,魏潇去搜集证据帮他哥,好不容易杜恒后面那团人被整下了马,杜恒却死了。 你想想,魏潇看着他哥死在自己怀里,就是没关系的人,同族死了也难免物伤其类,更何况这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哥?” 张炽想到了大白,表示特别理解这段感情! “少年人吗,长大最快的方法就是一朝经历生死和离别。”胖子一锤定音,拿出手绢擦溜掉下巴的汗:“热死胖哥了!你那小助理,西瓜汁还没买回来?那店就在胡同口啊。” 等小叶回来,后面还跟了人一店员,买了三十五杯西瓜汁,两个小伙子一路提过来,短袖被出的汗浸湿了一片,张炽刚来得及喝一口,就到他上场了。 何远诗体力不济,这场是张炽和洛长宁的对手戏。 洛长宁也累,一瓶矿水倒下来洗了把脸,毛巾浸湿擦了遍身子,换上一下子批发了几十件的一模一样的短袖和牛仔裤,脚上一双烂球鞋,人坐在竹竿晾的床单后面,张炽站位在水盆前。 场记上前打板,最终场最后一幕—— 这一幕紧接着张丽丽那声“感谢他和我再也互不相欠”,张炽站在原地,许诚谦拍戏机位很多,这最后一幕他很看重。 有机位拉近给张炽面部特写,许诚谦不说,可打心底对张炽的表情、眼神不抱希望,谁知镜头里,张炽那眼神进了他眼,许诚谦立马坐直了。 张炽嘴角绷得成了一条线,是愤怒的表情,但是他那眼神,许诚谦身边统筹给他扇扇子,小电扇——没电了。 “嘿,这小子眼神还不错。他吃灵丹妙药啦?进步这么快?”许诚谦出声,不大,统筹能听见。 统筹不明白许诚谦什么意思,去看摄像机那小屏幕,也惊讶,镜头给了张炽一双眼特写,那眼神他不会形容,但看着还真他妈的有几分让人伤感啊。 张炽眼大,眼珠子黑,黑的纯粹,这点儿和洛长宁一样,这样的眼睛会演戏,那就是天生的附加好运。洛长宁有这么一双眼,会用眼神演深情,演痛苦,演悲伤,演天真,镜头摄下来特别有渲染力。 你想想,两道眯眯眼,怎么用眼睛演戏? 张炽往前走,按剧本里来,这一幕是回忆,魏潇走到挂着的床单前,鼓风机的风吹过来,床单被掀起来,对面是回忆起杜恒坐在他面前,说一些他在港城对他说过的话。 杜恒低着头:“我在大陆谈了个马子,胸大人靓,我来港城就是找她,找到她了给你瞧瞧啊弟弟。” 杜恒抬起头:“我刚开始没喜欢她,你当你哥那么俗?可你和一个人住得近,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去看这个人,不自觉的注意久了看久了,你就会喜欢上这个人的。” 张炽心里发痛,一双眼看着杜恒,看着洛长宁,共情现象大发作,光天化日的不比昨晚暗无天色,他满眼情深似海,好像眼前是那个白生生的、声音嫩嫩的喊妈妈的小长宁。 洛长宁眼神一变,张炽这演的哪一出!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二十一章 过戏 这筒子楼里小天井,破旧的小院,床单还在鼓风机嗡嗡嗡的噪音下兢兢业业的飘荡,洛长宁卡了壳,对面张炽丝毫不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满目深情关怀,还不忘背台词:“杜恒,下辈子有得做,我们还是兄弟。” 许诚谦:“卡!卡!卡——!” 洛长宁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许诚谦从导演椅上腾的一下蹦了起来,手里剧本卷成个小纸筒,指着对面:“我说——” “许导,大热天您别动气!”张炽心想他演的这么烂?又想不能怪他啊,都是这该死的共情现象!他刚刚好想把洛长宁抱怀里啊! “我说洛长宁,你搞鬼啦?你刚刚走神啦你知道嘛!” 张炽:“等等,许导你说谁?长宁?” 张炽转过身,洛长宁坐了回去,并不废话,对着许诚谦:“再来一次,我会注意的。” 又一句话,声音低低又无情,对着张炽:“注意称呼,我们关系没有那么好。” 张炽听了,脸就垮下来了,只觉他一颗小心脏顿时碎成了渣渣。 这一段镜头又拍了两次,许诚谦让众人休息,张炽像只哈巴狗颠颠儿的去拿西瓜汁,要给洛长宁喝。他现在心中充满了疼惜怜爱,不说大爱无疆,但此爱只想用行动和眼神对着洛长宁充分抒发一番。 谁知半路许诚谦截了道,时不时耍个港台腔的胖头鱼导演迈着八方步,往张炽身前一站,还顺便顺走了西瓜汁吸了一大口,夸他小伙子尊老爱幼记得给他拿果汁。 张炽手上两杯嘛,许诚谦想当然的认为其中一杯是给他的。 张炽眼神瞅着胖头鱼身后四米远,洛长宁蹲在地上正拿着毛巾擦脸,许诚谦语气哥俩好似的:“小张啊,来,咱俩聊聊戏。” 这是要给张炽讲戏。 放昨天,张炽求之不得,心之所念,放现在他母爱大发,满眼满心只有自己的“崽儿”,胖头鱼算哪颗葱? 许导还不知道自己有了新外号,明明比张炽矮,还要踮下脚拍拍小青年的肩。 张炽一心两用,眼睛直直的盯着洛长宁看,心想长宁小时候可爱的不要不要的,现在长大了又是帅的不要不要的,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呢? 耳朵和嘴巴分出一分神,许诚谦说:“这三场,你眼神很不错啊,情深意重,好似心有千千结远目便是万重山,那感情,一层一层的像是海浪慢慢汹涌而来,别说——还真有层次感。” 耳朵听一分,嘴巴回一分,眼睛还是盯着洛长宁:“母爱似海深啊,不有首歌就是大海啊我的母亲嘛。” 许诚谦傻眼了,愣住了,洛长宁的助理走到洛长宁身前挡住了张炽视线,张炽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张炽动用大脑,心里想哭,共情现象诚不坑我,嘴巴还不忘一本正经的扯掰:“许导,我昨天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我在想很多感情到了极致都是相似的,你看魏潇和杜恒是兄弟嘛,一提到亲情我们会想到什么?先想到母爱啊! 这世上母爱最伟大最深情了,而母爱恰恰不就是亲情的一种吗?所以我就想,可不可以魏潇最后看杜恒,是不是可以表达的像是一个母亲看孩子一样?” 说完,张炽悲催的发现自从见了洛长宁,他就已经在瞎扯淡的路上一去不返了。 但胜在脸皮一向不薄,即使是如此瞎扯淡,扯完张炽也面不改色。 许诚谦乍一听竟觉十分有道理,但再一想,踮脚重重拍了两下张炽肩,笑眯眯的说:“小伙子,年纪轻轻拿这话唬我呢?能一样吗?我说正事呢,你过来。” 张炽蔫了,好热,和胖头鱼导演溜边儿走,路过洛长宁他不由分的把自己那杯西瓜汁塞人手里。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停滞,洛长宁几乎是眼前一花,下意识的伸手一接,抬头抬眼张炽已经走到摄像机边了。 洛长宁助理换了新毛巾,用矿泉水湿了拧一下给老板,就见老板手里拿着杯西瓜汁愣神,洛长宁低头看西瓜汁,突然一哂:“手上有功夫,到是真人不露相。” 助理表示一脸懵逼,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吗? 摄像机回放张炽和洛长宁对手的戏,张炽看了一遍,许诚谦不评价,让张炽自己说:“你觉得怎么样?” 张炽不是自恋,也不是不谦虚,他很实在的回答许诚谦:“我感觉演的挺好的,我第一次发现自己那一双眼也能给特写了。” “是能用,放我这也过关了。”许诚谦吸了口西瓜汁,吁了口气:“晚上小何和长宁的几场戏要是不ng,咱们明天就能飞港城拍剩下的戏,你这场,我再给拍三次,我希望你能换种感情。” 张炽不明所以,许诚谦眯起眼脸上笑呵呵:“你不是说,一个演员想磨练演技,遇上个好导演是捷径,你都这么看得起我,我总不能白受这夸奖。” “小张啊,你这种深情悲伤的眼神能用,但我想让你换一种。”许诚谦把话说开了:“我觉得啊,魏潇是在回忆他和杜恒以前的事,你可以试试有些释怀的样子,甚至想着想着会不由自主的勾起点嘴角笑啊,想起小时候,两个小男孩,哥哥弟弟下河摸鱼、一起躺在床上耍懒,这都是很开心的事嘛。” 张炽挠了挠脑袋,一头小短毛倒也不怕挠乱,他好像有点理解许诚谦的话,点了点头:“许导,我会努力试试的。” 再开拍,到是说的轻巧,真做起来面对着洛长宁,张炽不知道别人眼中洛长宁是什么样,可他眼中洛长宁不仅仅是面前这个洛长宁。 记忆是承担感情的载体,他看着洛长宁,眼前好像昨日今朝,中间隔了不是一天而是十年五年,昨日还是一个嫩生生的大眼睛孩子,今日已是帅气有担当的真男人,偏偏继承的记忆中九岁就是一个断层,只恨这中间没有参与他的人生。 洛长宁没觉得自己被压戏,可张炽的眼神让他心中不舒服,刚开始张炽一个大男人这种眼神看他,他大热天都想起鸡皮疙瘩。 但习惯了才觉得这眼神让他难受,说不上来的别扭,其实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偏偏一时却也想不起来。 洛长宁不是个被动的人,张炽眼神情深意长,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胖子编剧说他眼神有戏,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珠好像剔透的玻璃球,映着地上破裂的灰色水泥砖、小院天井的杂草荒芜,映着天上白日当头飘过的云,映着这个世界夏日渐消暑气蒸笼。 最后杜恒的眼睛映着魏潇,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他看着成年的弟弟,却像是看到幼年时跟在身后的小尾巴弟弟。 然后露出一个又嫌弃又喜欢的笑,满眼满脸都是戏。 张炽不自觉的被带着走,终于想起来这是杜恒,他是魏潇,他也咧嘴笑,许诚谦忍无可忍:“卡!卡卡卡!张炽你都被带沟里了!” 张炽回神,捂着脸使劲揉,小叶赶紧上前送水,张炽喝了一口,许诚谦那边喊,场记打板,洛长宁说:“我是在教你。” 张炽这场心里就念着这句话,这一次直接ng,许诚谦给他休息两分钟,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之前拍的能用,但张炽能看出来许诚谦想再拍一种,许导不是不满意,可好像想看另一种感情。 再次开拍,张炽灵机一动,眼睛看洛长宁,按照剧本说,看到的是幻象,后期洛长宁这个身影会变淡。 他一双眼看着眼前就像没看到,一双眼好像透过这虚无看到往事历历,眼神放空了就有点孩子样的天真不知世事,好像是看到了多年以前狭窄的楼道中,魏潇还没人腰高的样子,缠着杜恒买冰棍吃。 杜恒一生中其实大概最幸福的时刻就是这段吧,那一段时光可真好,虽然爹会骂人打屁股,可妈和弟弟还在,每天最大的苦恼就是一根冰棍还要两个人分,不给分魏潇就要哭鼻子。 张炽怂了怂鼻子,鼻尖好像闻到了点墙皮受潮散发出的老旧味道,他好像真的成了魏潇,少年的魏潇,幼年的魏潇,露出了一点埋怨和依赖着哥哥的笑。 “哥。” “下辈子有得做,我们还是兄弟。” 许诚谦喊了“卡”,也顾不得说什么,去看摄像机,看完,张炽正拿着小叶送过来的水和毛巾,抢人家洛长宁助理的活,屁股上插根尾巴能充哈巴狗,讨好关心的对洛长宁:“洛导,热不热,快擦擦汗,渴不渴?快喝口水!” 许诚谦从导演椅上蹦了下来,几步走到张炽身边,胖头鱼一踮脚,从背后胳膊搂住张炽脖子。 张炽毛巾、水没递出去,一个倒仰差点被带的躺地上,许诚谦大力的拍他背和肩膀:“小炽啊!我就说你有天赋!刚刚那一幕真不错!真是不错啊!” 张炽去掰胖头鱼手:“松松松开!勒死我了!您什么时候说过我有天赋!昨晚上您都不给我讲戏来着!” 洛长宁远离这对儿,走到檐下廊上,何远诗怯生生的过来递水,还有点顾虑昨天洛长宁那冷冰冰的眼神。 洛长宁瞥了眼,助理走过来递毛巾,他没接,路过人姑娘低声说了句“谢谢”,何远诗眼一亮,张炽这时摆脱了许诚谦跳过来。 不像何远诗,姑娘家还要羞涩几分,已经拿着水跟着洛长宁身后问长问短。 整个剧组的人入目,小叶第一个愣住,紧接着许诚谦都惊掉了下巴。 拽过统筹,两个人嘀咕,都是圈里混的有点地位和消息的人,都纳闷,张炽这是吃错药了?还是闻苏白不要他了?这明目张胆的抱洛长宁大腿啊! 第二十二章 记忆 张炽跟在洛长宁身后像是跟大号的尾巴,一点也不萌,洛长宁觉得挺招人烦的,还觉得张炽怎么这么不合时宜,那边何远诗再三思虑,还是厚着脸皮想跟过去,半路许诚谦杀出来当程咬金。 许诚谦急着晚上拍完何远诗和洛长宁的戏,明天好飞港城,许诚谦对洛长宁一万个放心,这会儿就逮着何远诗讲戏。 何远诗急得想跺脚,转头又是羞羞涩涩的一笑,一只手背在身后,看张炽追着洛长宁都不见了影,手指头绞在一块,拧巴的像是姑娘的一颗心。 洛长宁热,躲到筒子楼阴暗狭窄还有点泛着潮味的楼道里。 这筒子楼是个尾楼,破旧不堪的早该拆了,凡是有点本事的都已经搬走,整栋楼只剩下几个零零散散的住户,平常人也不会来这楼里玩耍,到是方便他们拍戏。 一楼经年累月的不见光,又接着地,楼道中到是有点阴凉。 这大热天,洛长宁拍了一天戏身体素质再好也受不住,他溜边儿蹲了墙角,人一静下来,额角鬓边汗珠冒的像是刚洗过脸没擦,一颗颗的砸在了脚边头下的水泥地上。 张炽一路跟着,蹲在洛长宁身边,水拧开递过去,再也贴心不过。 洛长宁低着头,不理会他,既是身上累也是对张炽这狗皮膏药心累。 洛长宁助理后知后觉的小跑过来,拿着毛巾弯腰递给老板,洛长宁接过到是瞄了眼张炽,张炽还傻乎乎的拿着开了盖的矿泉水。 他便伸手抽出了瓶子,水浇到毛巾上,还剩一小半喝了两口,剩下的直接从头淋下,洛长宁拧了把毛巾擦了擦头、脸、还有脖子。 小叶也赶了过来,刚来就听到张炽语带关心,声音有点软和埋怨,对着洛长宁:“你这样对身体不好,幸亏这水不是刚出冰柜的,要不然感冒了怎么办?” 小叶跟了张炽一年半,张大了嘴,第一次知道他老板也能这么娴熟温良!见鬼了吧! 洛长宁沉默,放几天前他可能要抖啊抖,抖掉一层鸡皮疙瘩,但习惯了这小奇葩到也有点免疫能力,他蹲的八方不动面色不改,已经空了的矿泉水塑料瓶往地上一放,发出轻轻的一声。 洛长宁助理:“老板,晚上订了荣华斋的海鲜粥和茶点,您看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洛长宁掏出根烟,摸裤兜,没摸到打火机,语气淡漠:“剧组不是统一订得盒饭吗?你订了给许诚谦吃吧,他胃口大吃两份没问题。” 洛长宁原来的生活助理是个女人,上个月辞职回老家结婚了,新换的小助理记下了他的日常饮食生活习惯,可不知道洛长宁一但进了剧组就随大流,大家吃什么他吃什么,向来不搞自己单独订餐。 小助理心里打颤,但老板脸上看不出喜怒,他一时僵在那里,张炽眼睛盯着洛长宁手里夹着的烟,语气亲昵:“天一热你胃口就不好,盒饭那么腻你肯定吃不下去的。” 这话倒也没涉及太多洛长宁个人*,洛长宁却突地一抬头,他看着张炽,话对助理说:“你直接订一剧组的饭,去找场务给他说一声。” 小助理这就被支走了,洛长宁又瞥了眼小叶,小叶站得也是莫名尴尬,张炽摆摆手:“你去看看场务和统筹有没有要帮忙的,杵这干嘛?跟个柱子一样。” 小叶谢恩领旨赶紧远离此地,总觉见得越多知道越多其实风险越大,比如张炽这么明显的讨好洛长宁——细思极恐! 楼道里静了,七月份六点的天,太阳才有点西下的苗头,楼道两头斜斜的进了一片光,洛长宁两指夹着烟,没打火机点他就这么夹着,眉头少见的皱了一点。 张炽立马入眼上心,这会儿四周无人他胆肥愈加,直接上手想抚平那皱起的眉头:“不要皱眉,长宁,你这么好看皱眉习惯了会有皱纹的。” 小子胆肥,狗爪伸一半就被洛长宁擒住手腕,地上轻轻“啪嗒”一声。 烟落了地。 张炽被擒住手腕,下意识的手腕一扭,洛长宁动了力气摁住了,他便也不挣扎,另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摸上洛长宁擒住他手腕的手。 被摸的手,洛长宁的手,那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个成年男人的手。 张炽的手倒不像脸,是个细腻漂亮的小白脸气质,他指腹竟然带着一层薄薄地茧子,有些粗糙,洛长宁被这手摸了,一个哆嗦松了手。 他这次看张炽,眼神几乎是古怪的,人也是第一次,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句话有了格外深刻的体验。 “我不喜欢男人。”洛长宁语气严肃认真,脸上明明白白的表示他说的是真话:“你这样不觉得尴尬吗?” 我都替你尴尬,洛长宁默想。 张炽张了嘴,但一时又无从说起,或者不知该不该说,他的脑子里多了份记忆。 洛长宁今年二十八,可在他脑子中,有着这个人从一个白胖小团子,到长成大眼睛小男孩的所有记忆。 整整九年,三千二百多天,日日夜夜,每一分每一秒的记忆都承担着不可分说的感情。 尴尬?怎么会尴尬,爱会让人懦弱也会让人勇敢,但从来不该让人尴尬。 “我也不喜欢男人啊。”张炽语气沮丧,洛长宁看着他的脸,像是看到一只沮丧的小狗,张炽又小心的抬了下眼皮,眼珠子那一刹那像是会发光,带着不做假的开心说:“我只喜欢你。” 洛长宁:妈的,好想骂脏话,他觉得更尴尬了! “我有话问你。”觉得张炽真是不可理喻,洛长宁也不看他了,语气散发出了点冷意:“上周你给我打电话,为什么那样问?谁告诉你的?” 张炽一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是在问那句“john,你还弹钢琴吗”,整个人一愣,他犹豫了一瞬,语气还是软的、温柔的,说出的话却让洛长宁整个人愣住:“都是……娟笙阿姨告诉我的。” 洛长宁回头看他:“你与她生前相识?” 是萍水相逢旅游途中谈笑的路人?是经年好友还是网上倾诉的友人? 张炽指了指自己的脑子:“阿姨走了,但她所有的记忆都留在了这里。” 张炽又指了指心脏:“感情则在这里。” “那感情黏糊糊的,有些浓稠,像是小时候我家保姆lucy熬得很久很稠的银耳粥,但是味道有些酸,不小心踏进去了,就像是进入了一片沼泽,缠得人很难受,忍不住想要挣脱。” 洛长宁已经完全愣住,张炽上前抱住了他,语气喜悦却酸楚:“我抱住了你,却又觉得这黏糊糊的感情是这么温暖,原来当爱是真实的,它就会让人由衷的舍不得。” 洛长宁忍无可忍,对着张炽腹部出了一拳,前一刻这孩子正沉浸在抱住长宁的喜悦中,下一刻一个仰倒躺地上了。 洛长宁站起身,张炽躺在地上衣服还没换,一身的黑西装,他面容有点扭曲,疼得。 一只手捂着小腹,那里有一层薄薄的腹肌,洛长宁手下还是留了点情,可他一下子从天堂掉到地狱,不仅*上疼痛心上更疼! 洛长宁双手插兜,走人,给张炽留话:“我不喜欢陌生人碰我。你功夫下得到是真深,不知道从哪儿调查来的信息,但是谁会喜欢一个人如此别有用心的接近?” 张炽躺地上,仰面,眼睛看到的是发霉发黑的天花板,白漆漆的一层粉不知道掉了多少渣,他生平第一次说真话却受到如此待遇,真想出去看看这是不是七月的天外面就要鹅毛大雪——冤啊! 他说的都是真话!洛长宁怎么就不信!他真是比窦娥都冤! “你三岁那年在花园里玩,后腰被树枝划伤,缝了五针现在还有很浅的一道印。” “七岁那年吃咖喱饭烫了嘴,从此再也不吃咖喱味的东西。” “九岁那年,阿姨去法国留学,你追在车后面,手中的画飞了出去,上面画着妈妈和自己,写着妈妈我爱你。” 楼道中,洛长宁的脚步停了,张炽揉着肚子坐了起来,看不见洛长宁会好一些,只要看不见这个人至少话还能好好地说。 脚步声由远到近,洛长宁由上到下,张炽仰头看他,俯视的人看到一张年轻漂亮的脸,仰视的人看到一张眼神安静的脸,一如记忆中那个趴在地上画画的孩子。 张炽有点紧张,勉强咧出一个笑,洛长宁:“我需要静一静……” “长宁!长宁你跑哪了?”许诚谦的声音响起,正在找他人,洛长宁深深看了一眼张炽,转身离去。 第二十三章 大雨 太阳落了,天色暗下去了,这小胡同口出去没多远就是大排档,夜晚是不见静谧和寂寥的,到是热闹的十分有人气。 张炽回了宾馆,这边他的戏都拍完了,他头有点晕,刚回去人又热,拿了空调遥控器就直奔十六度,往床上一躺等室温降下去又有点冷,被子一扯盖着就睡着了。 等醒的时候,头痛欲裂,窗户拉了窗帘,但刺啦一阵白光闪过晃人眼睛。 张炽手机摸出来,房间里没开灯,手机亮了屏幕已经晚上十点半,他揉揉脑袋觉得头疼的不正常,想喊小叶,一个炸雷像是打在了耳边。张炽抖了一下,旁边床上小叶睡得死沉竟是完全不受影响。 他坐在那,炸雷过后房间内除了空调还在运作,发出轻微的轰鸣声,就是一片静悄悄,而窗外每几分钟就会闪过一下亮眼的白光,看样子老天爷正在憋一个超级惊雷。 又是一阵白光,张炽跳下了床,跻拉着拖鞋给自己倒了杯水,这水被十六度的空调冷风吹得也是一片冰凉,凉水划过喉咙落入胃中,窗外一个惊天炸雷,张炽手一抖,连杯子带水差点一锅端的都掉地上。 白光中,他面容一凛,看到不过五六岁的小男孩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张炽转身换上人字拖,房间内门被打开又关上,小叶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嘟囔了几句。 张炽出去的时候还没下雨,走到前台,前台小妹正在聊天,他走过去敲了敲桌子,勾起嘴角笑:“美女,有伞不?借一把啊?” 两个小妹一个是张炽路人粉,两眼冒爱心,激动的有点语无伦次,她们知道有剧组包了宾馆,可张炽一群人早出晚归又是异常的低调,到是第一次离明星这么近。 这小妹太激动,一时就有点紧张,另一位妹妹就淡定许多,扒拉了两下,拿出一个枣红色的雨披递给张炽,张炽瞪大眼,这雨披挺大像是人遮电瓶车的那种,而且还特别土,张炽摆摆手:“借我把伞就行。” “这要是下起来,你打伞不顶用的。”小妹雨披放在前台上,向着张炽推了推:“七月暴雨天,我们这的人都知道要用雨披,不会坑你的。” 人话说这份上,自是一番好心,另一位妹妹却是反应过来,支支吾吾的拿出自己的小花伞放在桌上:“你用我的吧。” 这时外面一个惊雷落下,张炽自己身子一晃,惊雷过后,前台两位小姐听见一声谢谢,桌上伞和雨披都没了,只见一个罩着蓝色雨披的背影冲出了宾馆。 出了宾光,张炽熟门熟路的跑进胡同里,刚进了胡同没走几步,先是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落下,一道白色的闪电炸了过去,轰隆一声,老天爷像是个洗脸盆,装满了一盆水倒着扣了下来。 那密集滂沱的雨水砸在人身上,张炽被砸的好不舒爽,眼前的雨则像是道门帘子——忒他妈的密集了。 雨这是下大了,胡同里地势低,积水不过一转眼的事,脚下的地是水泥掺黄土,下起了雨走起来还真是一脚深一脚浅。 张炽冒雨前行,靠着边儿,走着走着拐回去了两步,弯下腰,一个小玩意趴在墙角的小洞里,爪子盖着头发出呜呜的声。 张炽伸手戳了戳这小玩意的爪子,小家伙爪子放下来,扬起脑袋,天色太暗,只有胡同中不知道多少年前装得小灯泡,正苟延残喘的发出点昏黄的光。 借着这点光,就见小黄狗湿漉漉的一双眼盯着张炽,别提多可怜了。 洛长宁从筒子楼出来的时候,还真是赶巧,戏拍完了,只是黄豆大的几滴雨,但也不敢冒险,统筹和场务留在楼道里守着机器,就算是小雨也害怕机器进水。 他和其他人包括导演、何远诗等人想着宾馆不远,趁着雨小赶紧出了筒子楼,走了没十步路,一个惊雷过去骤雨突来,小二十号人被淋了个措手不及,何远诗更是小小的惊呼一声,姑娘就贴到了洛长宁身上。 洛长宁还真不好推开她,怕打雷这件事,他也是个感同身受的人,姑娘到是有点不好意思,赶紧离人远了点,双手遮头上,跟着大部队冒雨走:“对不起啊,洛导,那雷太突然了,其实我也不是很害怕。” 她这样,一道闪电炸过去,人已经双手捂着耳朵,分明是个很害怕的样子,洛长宁有些心软,可姑娘心有想法,这忙,他还真不敢帮。 小二十号人,叽叽喳喳的,都在抱怨这破天儿,一时间雨声、人声交杂好不热闹,洛长宁却隐隐听见打头有人问:“洛长宁人呢?” 这声还真不是幻觉,有人推开一众人,这人还不怕手机进水,调出了手电筒一路打着亮光,那光有点闪,照到洛长宁脸上他眯了下眼,对面的人喊了声“长宁”,一件雨披已经不由拒绝的罩到了身上。 张炽手快,又是和洛长宁差不多的身高,瞄准了人,一件雨披一个打开套脑袋的洞,兜准了洛长宁就罩下去,很是有点心狠手辣套人麻袋的准头。 洛长宁真是懵了,反应过来,张炽正贴心的把雨披上的兜帽给他掀起来盖头上,何远诗从头到尾目睹了一遍,抢在洛长宁话前头,语气幽幽:“您还真是有心了,这么大的雨——” 何远诗话没完,一个夏日的惊雷轰隆声响,一刹那间天地好像静了,何远诗吓得蹲地上捂着耳朵,醋坛子一样的话也顾不得往外冒了。 洛长宁则被张炽捂进了怀里,地上啪噔两声,什么东西从张炽怀里掉了出去,他却两只手捂着洛长宁耳朵。 等雷声过去,洛长宁拍掉张炽手,怒意要起:“张炽!你干什么!” 张炽也傻眼了:“你,你不是害怕打雷吗?小时候你都躲桌子底下——唔——” 洛长宁手快,捂住了张炽那张什么都敢说的嘴,何远诗晃晃悠悠的站起身,面色苍白一副要吓死的惨样,到是没注意张炽说什么。 张炽脚下,小黄狗贴着他裤腿,从张炽怀里掉地上,摔了个屁股蹲,这会儿委屈的蹭着张炽裤腿低声哼哼。张炽弯腰把小狗和雨伞捡起来,小狗抱怀里,伞递给何远诗。 洛长宁低声回他:“人会变的,小时候怕,现在已经不怕了。” 张炽哦了一声,何远诗心神恍惚,他又把狗顺着洛长宁那雨披的大领子口塞进去,辛亏洛长宁反应快,手从地下托住小狗屁股,小黄狗才免得又摔个屁股蹲儿。 洛长宁此时,人已经信了张炽下午说的话,可这突然塞了只狗,纵有万般话想问,脱口而出却是一句:“你哪来的狗?” 小黄狗钻出个狗脑袋,特别应景儿的伸出舌头舔了舔洛长宁下巴。 张炽:“捡的。” 洛长宁想疯,觉得这个对话走向太奇怪。究竟是他不正常了还是这世界不正常了! 张炽撑开了小花伞,遮到何远诗头上,何远诗这会儿回了神,赶紧推让:“你自己还淋着呢,这给我哪合适!” 伞小,只够一个人,张炽塞到何远诗手里,话说的冠冕堂皇,何远诗倒也不好拒绝:“你是女生,哪有我一个大男人打伞,看女孩子淋雨的?” 张炽一口一个女生、女孩,把人说的嫩了不少,话又极其的绅士主义,何远诗再三道谢接过了伞。 那边胖头鱼导演许诚谦放慢了脚步,和这三位并了排,酸溜溜的说:“哟,我们小张同学还真是三好青年,但怎么把我这个老人家给忘了?” 张炽摊摊手:“许导,您看,我自个儿都淋着呢,这是真变不出伞了。” 许诚谦瞄上洛长宁,意有所指:“小张,你对洛导可真上心啊。” “赶紧回宾馆,雨淋久了生病了怎么办?”洛长宁开了口,抱着小黄狗加快了脚步,许诚谦摸了摸脑袋,一头毛淋得透湿,不明白洛长宁怎么给张炽转话题。 等一帮人回了宾馆,洛长宁被许诚谦搭着肩膀进了自己房间,冲完澡出来,就见许诚谦坐在床边低着头,和小黄狗大眼对小眼,大眼的小黄狗,小眼的许诚谦。 小黄狗要往人身上蹭,许诚谦立马伸出脚拦它,嘴里发出驱赶声:“去去去!一边去!” 洛长宁头上还搭着毛巾,走过去把小狗捞起来,小狗抖了抖毛打了个喷嚏,打完喷嚏小尾巴摇啊摇,看着真是快断了,洛长宁叹口气,托着小狗又进了浴室。 等洗完狗吹干狗毛,洛长宁抱着狗去敲张炽房间还狗,开门的是小叶,顶着个鸟窝头揉眼睛,先对上一张狗脸,愣了下再对上洛长宁,顿时惊讶,洛导大半夜抱着只狗来敲门,这什么意思啊? 洛长宁挺言简意赅:“张炽的狗。” 说完,想了想,想到那个冒着倾盆大雨送雨披的人,于是进了房间,房间里没张炽的影,只听见浴室里水声哗啦哗啦的,洛长宁弯腰把狗放了地上,皱了皱眉,这房间太冷了吧! 他去拿遥控器,一看十六度,瞥了眼小叶,小叶立刻接过遥控器,自己也起鸡皮疙瘩,边调温度边解释:“少爷就是喜欢调十六度,上一次都冻醒了,我也说这习惯不好嘛,但既然是习惯,就是不好改。” 洛长宁:“少爷?” 小叶调到了二十六度,给洛长宁继续解释:“老板粉丝送的外号炽少爷,我们平常听顺了,也就习惯喊老板少爷。” 洛长宁不置可否,有点跟不上现在小年轻的脑回路,不过想想张炽平常那做派,忽略那看他的眼神,倒也有点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孩子模样。 浴室流水哗啦,又是几分钟,小叶倒了杯水给洛长宁,又找了个一次性纸杯给小狗也到了点水,小黄狗的筒子嘴伸进纸杯里,喝个水尾巴也摇啊摇,不知道高兴什么。 洛长宁喝完了水,到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张炽从回来,到现在一直都在冲澡?” 而且那浴室只有水声,这也太静了吧? 小叶不明所以:“好像,好像一回来就进浴室没出来过了。” 洛长宁起身三步做两步,快速的冲到浴室,门没反锁,他推开门,浴室白气升腾,张炽身上衣服没有脱,人瘫在墙边,花洒的热水落下,人已经湿成了个落汤鸡。 小叶跟过来,惊得要打120,洛长宁挽起袖子,先是关了热水,过去拍了拍张炽脸,手贴到他额头上:“你还醒着吗?” 又摸了摸头,张炽眼睁了条缝,嗓音是哑的,声音是委屈的,嘴巴一瘪委屈的快哭了:“我头好疼啊。” “你发烧了。”洛长宁声音低了点,把人捞了起来,招来小叶。 两个大老爷们扒了张炽衣服,给他擦干,幸亏张炽还有意识,睡衣换的还算顺利,人架到床上后,小叶冒雨去买药,房间里就剩洛长宁和张炽两个人。 张炽盖着被子,抽了抽鼻子:“我好渴啊。” 洛长宁倒了杯水递过去,张炽手伸出来,颤颤巍巍的,洛长宁只好扶着他脑袋,水杯递到病人嘴边,喂张炽喝下去。 张炽喝完,烧得眼睛只能睁条缝,可怜巴巴的对着洛长宁:“谢谢你啊,长宁。” 洛长宁不太自在,小黄狗绕到他腿边,尾巴缠上了他脚腕,他踢了踢这小狗,难得不占理,声音也不冷,沉静的阐述事实:“谁让你给我送雨披的,我已经淋湿了你还往我身上套,不觉得傻吗?” 张炽很实在的告诉他另一个事实:“我不是淋了雨才发烧的,我可能出门前就发烧了。” 洛长宁更无语:“你发烧了还跑过来送伞送雨披。” “我不是给何远诗送伞的……”张炽往下靠了靠,声音轻了下去:“她管我什么事啊,不过我也是傻,你说的对啊,人都是会变的……你小时候怕打雷……我就以为你现在还害怕……” 张炽抬眼,语气瞬间提高,沮丧的像是洛长宁脚下被轻轻踢开的小黄狗:“我看起来是不是傻乎乎的?” 小黄狗:“汪汪汪!” 一人一狗,有点可乐,洛长宁没忍住,笑出来点声。 张炽也笑,人烧的脸蛋红嘟嘟的,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洛长宁被注视着,一只手伸出来了一半,最后转弯抽开床头柜。里面正是一个吹风机,这宾馆,真是统一的把吹风机都放床头柜了,也不知是怎么考虑的。 洛长宁插上电,张炽摸摸头发:“你要给我吹头发吗?” 洛长宁用行动表示了并无此意,吹风机塞他手里,去拿他床头的手机,这手机竟然是防水的,淋了雨竟然也没事。 洛长宁把自己手机号输进去,刚输了几个数字,他的号就出来,看来手机的主人早就存了他的号。 备注是两个字,长宁。 洛长宁点了自己号,拨出去响了两声挂断,顺便给备注改成三个字,洛长宁。 张炽那边吹风机发出轰轰的声音,他坐直身子,正在给自己吹头发,小黄狗腾地一下钻到了床底下,只露出个尾巴尖,洛长宁起身告辞,走之前嘱咐张炽:“有什么事你打我电话。” 张炽依依不舍的目送人离开,等人走了,一头比板寸长点的头发几分钟就吹干了,吹风机一板,弯下身子把狗拽了出来抱床上,越看越眼熟,伸手一拍狗头:“是你啊!上次我踩了你尾巴,你有印象没?” 狗子吐着舌头:“汪汪汪!” 张炽放下狗,心想可怜见的,原来是只流浪狗,有心想找点吃的,自己却头晕脑胀,最后床上一栽,拉着被子半昏半睡过去了。 第二日天转晴,张炽醒来中午十四点,床边守着的除了小叶还有张姐,见他醒了,张炽先是肚子咕噜噜一阵响,但人已经精神起来,毕竟年轻身体素质也好,睡一觉烧就退了。 他跑去刷了牙吃了外卖,张姐把小叶支开,房间里就剩他们两个,张姐对着张炽:“老板,剧组已经先飞港城了,许导说等你好了再飞港城,你的戏他们先往后调了。” “还有您从k市回来交代的事,这边也做好了。”张姐语气尽量平稳正常,但心里犯嘀咕:“王娟笙女士的遗物我们按您说的,都运到了s市cbd中心的蓝海公寓7109室,门口的花盆底下也确实有秘钥卡,密码是881222没错。” 张炽叹口气:“你开车了吗,现在送我去蓝海公寓ok?” 等到了蓝海公寓7109,张炽一个人上来的,让张姐在楼下等着,他刷了卡输入密码进了房间,王娟笙去世过去了一个月,公寓还没停水停电,但房间中的家具已经落了一层很薄的灰,空气中弥漫着的气息没有一丝人气。 房间也是有记忆的,主人离去了太久,散发出的味道都是空荡荡的。 客厅中,两个大纸箱堆在那,一箱是书,一箱是衣服。张炽忙活了一下午把书和衣服整理出来,进了王娟笙主卧,或者说工作室。 这间最大采光最好的房间,里面放着缝纫机和操作台,还有人体模特,旁边衣服架子上搭着各种衣服。 张炽把箱子中拿出来的衣服挂上去,最后一件是一条围巾,看样子织了一大半,下面缀着个大线团和两个毛衣针,是未完待续,还在等着主人来织完的样子。 第二十四章 雨滴 挂完围巾,张炽想了想该走人了,可是人走到了门边,心理上却蓦然地生出一股很奇怪的感觉。 他脑子里转过一个片段,人就没忍住,又转身走了回去,弯下腰从靠墙的单人床下拉出了几个整理箱。 有点重量,使了点劲儿,刚拉出来荡起了一小片灰尘。 张炽赶紧伸手扇了几下,等灰落了,他手上也粘了层灰,犹豫了一瞬张炽跑到洗手间,洗了把手扯了条毛巾,前前后后把五个整理箱全部擦干净,又去洗了手,深吸一口气依次把整理箱打开。 等张炽下楼,已经是五点的天,天色到是不见暗,昨晚刚下过雨但今日又是晴空万里,炽烈的太阳当头照着大地,张炽拉开车门做到后边,车里开着空调,凉气扑面才让人舒服了点。 小土狗本来趴在车后座,见张炽进来有如见到久违的亲人,一点不见矜持的摇着尾巴蹭到张炽身边。 张炽秃噜了把狗头,张姐心里当然好奇他这小半天干嘛去了,但也为人颇为正派,并不爱打听人*,压住好奇心问张炽:“老板,我们现在回哪?要不要去吃饭?” 张炽家在沿海g市,离港城到是不远,但这几年s市横店影视城规模愈加庞大,很多通告与节目也多在这里,于是张炽直接在s市买了个高档小区的单身公寓做落脚点。 他不会做饭,这又快到了饭点,自然想去外面吃,但小狗钻他怀里,在两腿间端坐下来,这带着温热触感的小玩意也提醒着张炽,它也该吃饭了。 “回公寓吧。”张炽揉了揉小土狗的头,张姐开过一个绿灯,听见张炽又说:“来,喊声爸爸。” 她差点来个急刹车,以为自己听错了,扭了下头,张炽双手从小狗前爪插过去,狗脸对人脸,小狗“哈哈哈”的喘气。 张炽一本正经:“宝贝儿,你看爸爸对你多好啊,为了你连饭都不吃了,等着吧,小叶已经买好进口狗粮恭迎太子殿下圣驾了。” 张姐笑:“老板,这小狗眼珠子挺大的。” 像您,一看就是亲生的。 张姐又笑:“小狗有名字没有?” 张炽弹了下狗子的脑袋:“还没起呢,它背上的毛黄,肚子上的毛白,你说是叫小白还是小黄好?” “这名儿太通俗了,容易重名啊。”张姐车转了个弯,张炽那公寓离蓝海公寓不远,再过两个路口就到地儿了。 “那就叫……”张炽想啊想,狗子舌头吐出来想舔他,他躲了下,有点嫌弃:“干脆叫舔舔?哎,你看它尾巴摇的,要不叫摇摇?” 张姐:“摇摇这名儿还挺不——” “叫雨滴儿!”张炽拍板了。 张姐:“什么?雨滴?” “是雨滴儿啦。”张炽卷着舌头重点发出那个儿化音,张姐舌头打了个结,心想这名可真够怪,第一次听见狗名叫雨滴儿的。 张炽已经喊起来:“雨滴儿,雨滴儿,雨滴儿。” 又说:“雨滴儿,来,叫爸爸。” 雨滴儿:“汪汪汪!” 张姐车开进了小区,刷了门卡,想送给张炽和狗子俩字——绝配! 进了公寓房间,两室一厅,现代简洁风的装修,一间张炽的卧室,一间书房,现在客厅飘窗那堆了几大袋东西,小叶已经把狗盆和狗粮拿了出来。 都是进口顶贵的东西,张炽抱着雨滴儿刚进屋,小叶正在往狗盆里倒粮食,心想这一小碗粮换算一下,竟然比他一顿饭都贵! 雨滴儿刚进屋就被张炽放了地上,它鼻子尖怂了怂,这小玩意儿其实是个小怂货,张炽第一次见它,踩了它尾巴尖,它只敢叫也不敢上前扑人,张炽逗它两句就前仇尽忘立马摇尾巴。 这么个小怂货,此刻闻到食物的味道,本来对陌生的环境还有点犹豫,闻到狗粮味“噌——”的一下,小叶眼前好似闪过一道黄影,雨滴儿那筒子嘴已经埋到盆里吃开了。 张炽过去,踢了踢雨滴儿屁股:“儿子,慢点吃,你刚刚那演无影手呢,爹都看见残影了你造吗?” 雨滴儿吃得太欢,被踢屁股这小吃货也尾巴摇的不要太欢乐,丝毫没有抬起头叫两声和他爹理论一番的欲/望。 张炽又去扒拉小叶买的东西,大包小包,从驱虫药到化毛膏,甚至还有几件小狗衣裳,真是买全了。 小叶摸了摸雨滴儿的头,感叹:“这年头,我怎么觉得人还不如狗呢。” 等天黑下来,张炽明天下午四点去港城的飞机,今晚大家都各回各家各自休息,他叫了外卖,谁知道外卖还没到,昨晚刚过一阵暴雨,这大热天又来了一场。 小哥儿打电话告诉他车翻饭毁,十分抱歉,张炽:“你人没事吧?” 外卖小哥:“没事没事,那雨太大了,看不清路,我一个转弯也不知道撞了什么车就翻了,您把订单取消了吧,钱会退回您账户的。” 张炽语气还有点希冀:“饭毁的很严重吗?” 那边啪的一声,电话已挂,张炽:我想问问能不能抢救一下啊! 张炽饿的有点心慌,走到窗户边,那雨下的势头犹如昨晚,虽无电闪雷鸣可看着持久力更强了! 他饿的难受,又是到了播放新闻的时段,张炽本人不仅不爱读书,和这一项特质十分符合的包括从不看新闻……也不对,如果娱乐新闻算新闻的话他倒也是看得。 此刻这个四肢健全的小伙,背着手像是个困兽,闷头在客厅走了几圈,雨滴儿吃饱了快乐的跟在张炽身后,很自觉的开始被遛。 张炽今个一天就吃了中午一顿外卖,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无奈之下在“雨滴儿的狗粮”和“进厨房看看”两个选项中,还是选择了进厨房。 打开冰箱,里面倒也有点东西,厨房里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也都不少,地上还有袋拆过的大米,以前他生病呆在这公寓里,原来跟他的那个助理是个姑娘,来给他做过饭。 张炽拿出了根葱,挖了碗米,又拿出袋面条、两个鸡蛋,这些东西摆在料理台上,他看着这些玩意愣半天,便一副大义凛然好像烈士赴死的势头,上手了。 等铺着两个荷包蛋的面出了炉,雪白的瓷碗雪白的面,金黄幼嫩平铺的蛋,两滴香油画龙点睛的往上一滴,那边电饭煲中已经传来米粥的清香,这一系列东西摆在眼前,谁会信是个第一次做饭的人? 张炽咽了口口水,傻愣,他可是第一次做饭!然后一拍额头,阿姨除了留给他一堆充满“母爱”的记忆,他做饭的时候,脑子中,竟是自然而然的回放出娟笙阿姨做饭的记忆。 哪是他会做饭,就像哪里是他爱着洛长宁呢,爱着洛长宁的是王娟笙,会做饭的也是王娟笙。 但这技能很实在,张炽端着面出了厨房,心里乐,平白就会做饭不说,他一想,凭着那些记忆感觉煲汤炒菜下面——嘿!都成小case了! 张炽两室一厅的单身公寓没有餐厅,也没有专门的餐桌,面摆桌上他扯了本杂志垫屁股底下,盘着腿坐那开吃。 雨滴儿吃饱了,闻见味吸溜了下口水,但也实在吃不下,挨着张炽闻着香味,盘着身子打了个小呼噜。 外面大雨不停,世间广厦千万,这一小间亮着灯的住所,张炽吃碗面,胡噜把雨滴儿的毛,张望四周,还是觉得有点空,心想解决完洛长宁这事,他一定要找个女朋友! 第二日天放晴,张炽昨晚睡得早,早上六点多天亮的还不是很热,他人醒了,这年头现代年轻人都有个通病,不仅睡前最后放下得是手机,就连人刚醒第一件事也是摸手机。 张炽手机摸出来,人还是迷糊的,手机指示灯在亮,他摁了开机键解锁,是一封e-mail进来了。张炽心想谁啊,一看发件人——夏萌,立刻醒了几分,人也精神了点,坐直身子,是夏萌回了他上次的信件。 夏萌之前告诉他解决的办法是让洛长宁释怀当年的事,原谅王娟笙,张炽回信,问她怎么让洛长宁原谅王娟笙。 这邮件都走了几天了也没见回信,张炽把这都事忘了,没想到夏萌回信了,张炽不做犹豫,点开了邮件—— 您好,张炽先生: 这里的网络信号非常差,基础建设趋近于没有,您的回信和我的回信,大概都要靠运气看对方能不能接收到了。 您问我如何让洛长宁释怀(或者说原谅)王娟笙女士,我想了想,只能回您一句话。 生命是什么呢?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顺便提一下,这句话是木心先生说的。 直译给您就是:我怎么知道如何解决呢(我此刻的表情是摊手无奈)。 下面是我个人的一些题外话,您可以选择无视: 我觉得您这个案例真是太有意思了,如果不是进入部落的机会难得,我大概就要留下来记录您这个案例了。 而且这个共情现象是母爱,原谅我,我每次想到您对着洛长宁先生一脸母爱的样子,哈……哈哈哈!不行了,实在太搞笑了,我一想起来再糟糕的心情都能好起来呢。 不好意思,我笑过了,下面继续正经。 人的一生总是充满意外,而不到最后的结局,谁也不知这意外是惊喜还是惊吓。也许当你意外这是一个糟糕的惊吓,可说不定到了最后,却发现这是上帝为你准备的一个惊喜。 不知道这样说有没有安慰到你呢? 最后,关于您提到的洛长宁先生的john英文名,我第一反应这是一个糟糕的名字,它的名词词意为抽水马桶。但与我同行的一位基督教徒(白人),名字也为john,他告诉我这个名字还有另一层意思。 john——上天所赐予的礼物。 原来爱无处不在,不可释怀大概也因为是…… 爱从未消失。 最后,相信您一定能解决这人生中的“意外”。 上帝的骰子已经掷下,但我始终相信好运与坏运都把握在凡人手中。 您诚挚的朋友, 夏萌 第二十五章 顾长廷 张炽给夏萌回信了。 亲爱的夏萌小姐: 您好。 我并没有感到什么安慰,以及上帝的礼物抽水马桶是什么玩意? 您诚挚的朋友, 张炽 发完张炽爬起来,洗漱一番,活了二十一年继昨晚第一次给自己做了个晚饭,今早又给自己做了早饭。 煎蛋配米粥,虽然简单的让人感叹大概小学生也会做,但张炽对着这简易早餐硬是自我感动了一番,白米粥一个煎蛋愣是吃得有滋有味,顺便心中感叹一下,果然自己做的饭吃着就是不一样。 吃完饭,张炽走到飘窗前,雨滴儿四脚朝天露着肚皮睡在窝里,张炽人虽成年却嘴损脚贱,此爱好多年不曾见改,这会儿就屏着气,伸出脚,脚尖挠了挠雨滴儿那白肚皮。 雨滴儿以前毕竟是流浪狗,睡觉并不像从小土生土养的宠物犬那样完全放松,顿时一个就地打滚,腾的一下跳了起来,原地快速转了四五圈,那速度太快,张炽都看见残影了。 残影过去,雨滴儿嘭地一下到地上,前爪后爪直抽抽,张炽吓得赶紧蹲地上:“儿子!你怎么了!” 雨滴儿舌头耷拉出来,哈哈的喘气,张炽吓得不敢动它。 过了个半分钟,雨滴儿噌的一下又站了起来,欢快的跑到房间角落,对着客厅的装饰盆栽抬起小后腿——别说,腿还挺短的,到是不随他爹张炽。 张炽:它要干啥? 就听见一阵哗啦声,雨滴儿早起,在张炽的客厅快乐的撒了一泡尿。 张炽同时反应过来,这货刚刚是自己转圈把自己转晕了! 张炽:“我艹!孙子你过来!” 儿子惨遭降辈儿,一泡尿的功夫宝贝儿儿子变成不肖孙子,张炽大喝一声,雨滴儿这短腿狗虽是中华大田园不知和什么种串的,智商还挺高。 没等张炽勾着根狗毛,已经钻到沙发底下,只露出一点点尾巴尖,张炽小时候家里养过一条拉布拉多,知道不能拽狗的尾巴,只好磨牙作罢。 等他清理了雨滴儿的尿,天大亮,夏天的暑气已经升腾而出,张炽的手机放在客厅茶几上,发出两声提示音,他走过去解锁,惊讶,夏萌回信了! 亲爱的张炽先生: john的两层意思:1.做人名,约翰。2.做名词,意为抽水马桶。 与我同行的基督教徒则告诉我,在圣经中耶稣门徒其四名为约翰,这是一位圣人,传递神的指示,于是以约翰为人名,从而衍生出上帝所赐予的礼物之意。 但也许是我想多了,可能王娟笙女士并无此意,一切仅为推测,不可妄下结论。 您的朋友, 夏萌 张炽有点惊讶,回信可真快,他想了想,回道夏萌: 感谢您的回信,关于怎么让长宁释怀阿姨的事情,我询问夏萌小姐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不过一想到您是很厉害的心理学家,我有个问题很想问您…… 咳咳……您觉得,我适合什么样的恋人呢? 不瞒您说啊,我单身了二十一年,至今连一个让我心动的人都未曾遇到,近来多感孤独寂寞,就愈加怀疑,难道自己是无性恋者? 期待您的回信。 张炽 这次邮件回过去,就有如石沉大海,一直到张炽离开s市坐上了飞港城的航班,也没有再收到夏萌的回信。 大概如这个姑娘所说,他们互相接收邮件都是要靠运气,而这一次运气显然就不如上次了。 下了飞机,剧组抽出来一个剧务来接机,到了拍摄场地,是个很大的影视基地,当年初版《港城往事》就是在这里历经了一个月的时间拍摄完毕。 张炽到场时正在拍摄,工作人员围了一圈,演的是杜恒初次被逮捕,在审问室受审的一场戏。 小小的一间审问室灯光昏暗,一群人挤成一圈颇有些违法聚众的气势,张炽个高,踮着脚倒也看到了里面演的戏。 有个人拉开铁栅栏门,西装裤、深蓝衬衫,边走边松领带,这人暂且只看到个侧脸,却已经是身长玉立的一道景。 等他脸一侧对上了摄像机,张炽看清了这人正脸,整个人好似遭了一道雷劈,脚一顿平了下去,他赶紧又垫得更高,这时拷着手铐,洛长宁身前的另一人动了动椅子。 那是个有点肥胖的、有点年龄的人,椅子和他比就平白多出了几分娇小可爱的气质。 这人到是一身港城阿sir的警服,他手里断个小茶壶,喝一口,动动身子,带起的声刺刺拉拉、吱吱呀呀的,响得令人莫名心烦意乱。 偏偏这人是个悠闲自在的老汉模样。 他对着桌子那边头发长的遮眼、胡子拉碴穿着地摊货的杜恒:“后生仔,我姓何,你可以叫我阿sir也可以喊我何叔,我看你这是第一次进局子吧?我和你讲啊,你乖乖说实话,我们就放你走啦。” 桌子对面的男人不动,还是低着头,但并不可怜垂丧,这人宽肩窄腰,坐姿端正腰背挺直,除了弯着的脖颈,全身上下看着都是个真男人的风范,在昏暗的审问室中看着也不像是犯人,只是沉默的厉害。 而大概是因为太沉默了,连呼吸都轻的不可闻,甚至不用多看两眼,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这人也不太不像人,像是个披着人皮的雕像,既坚硬又无声。 何叔见他不理睬自己,摇摇头,一口茶喝下去,润了润嗓子,声音不大不小,在审问室里自得其乐的唱了起来:“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從,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 那沉默的像是一尊雕像的男人抬起了头,一双眼像是干涸的枯井,沉甸甸地好似他连三十岁都不到的年龄已经过了大半辈子,风霜不满面,却满眼岁月经年。 “这是什么歌?” 沉默的男人开了口,穿西装裤和深蓝衬衫的男人,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轻轻压在了何叔肩头,何叔住了口停了声,这男人对着杜恒露出一个笑,一边脸颊上竟是露出个小梨涡,顿时让人明白什么叫做带着孩子气的男人。 这带着孩子气的男人,回道洛长宁:“这是贺铸的《六州歌头》。” 第二十六章 浪子 许诚谦:“卡——!” 众人散开,演员助理拿着水和毛巾上前,张炽也挤到许诚谦身边,许诚谦正回放刚刚那场,看完一扭头,就对上张炽一张俊脸。 “许导下午好啊。”张炽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许诚谦此时心情大好,从看回放到现在,脸上那点笑就没落过,带着这笑:“小张来啦,你身体好点噻?” “好啦好啦,我年轻嘛,睡一觉休息个一晚上就好啦。”张炽站直身子,他不看许诚谦了,看着穿着西装裤蓝衬衫的那个男演员走了过来。 这人在张炽身前两步距离站定,这人是没见过张炽的,就像张炽也是第一次除了影视剧在现实中见到这人。但一个圈子的,张炽心里也拿不准这人知不知道他。 此刻两人面对面,不远处,洛长宁解了手铐坐那活动手腕,瞄了他们俩一眼。 顾长廷此人出了戏,不像演戏时步正人直好像当过兵的样子,反而是周身气质懒散自得,还有他一双眼,和洛长宁、张炽真不一样。 不是纯正的黑色不说,是显而易见的琥珀色,许诚谦这个胖头鱼导演曾说过眼珠子黑的人,抒发感情最好看。 但这人一双浅色的眼珠盯着张炽,不经意的打量了张炽一番,那双浅色的眼睛眨了一下,露出一个笑。整个人就都是显而易见的友好,就像他刚刚的笑,明明一个大男人,看着却有些孩子气般的单纯良善。 张炽开口了,语气是难得一见的真谦虚,人是百年一见的低眉顺目:“顾老师,我是张炽,在港城往事中饰演杜恒的弟弟魏潇。” 许诚谦已经站起来,这胖头鱼站在张炽身边,又来那一套,踮起脚拍了拍张炽肩膀,对顾长廷高兴道:“长廷啊,我就说,实力派和实力派的碰撞,那效果就是不一样!” “对了,这是小张,脸长得俊吧?”许诚谦提到张炽,像是顺带着提的,张炽怎么听都琢磨出这么一股意思。 如果演员是导演的“儿子”,那顾长廷、洛长宁之流定是亲儿子一类,张炽么……充话费送的吧。 张炽有点想狠狠拍胖头鱼脑袋两巴掌的冲动,有这么介绍人的吗,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啊! 顾长廷看着张炽,许诚谦话落,这男孩神情突然就鲜活了起来,他看着许诚谦的表情既无语又有点无可奈何,顾长廷心想真是可爱啊。 他就笑了:“我知道你,百闻不如一见,你可以喊直接我名字,叫顾老师太生疏了。” 顾长廷虽然这样说,张炽却不会真这样喊,他真心的,因此说出的话声音就有些低:“顾老师,我第一次知道您也很巧,十年前的港城往事上映,我和哥哥、爸爸一起去看,看完我就想我也要当演员。” 顾长廷眨了眨眼,笑的带上了些兴趣,张炽第一面对着他,低眉顺目的谦虚模样看得他百无聊赖,现在这男孩眼神认真,那一张漂亮的脸看得他心中微微一动。 顾长廷想说什么,许诚谦插话:“哎哎,这么一说,小张你看过老版的港城往事?那可真了不得,你顾老师当年和你一样大,就能演主角了,你长点心吧小张,哈哈哈哈!” 胖头鱼说完,又是拍了张炽两下,他大概没觉得自己话有什么不对,开玩笑活跃气氛而已。张炽却想吐血,许诚谦和他有仇啊,什么时候损他不好,非要挑在顾长廷面前损他,多大仇多大恨! 顾长廷也笑,手伸了出来,想和张炽握个手,洛长宁靠在椅子上,表情冷淡遥遥喊道:“还不拍下一场吗?” 洛长宁这样一喊,许诚谦这个小气导演当然心疼时间心疼金钱,赶紧喊道:“各部门就位就位!别聊了别聊了!快就位准备下一场!” 顾长廷手伸了一半又缩回去,转身前对张炽笑了一下,一双眼弯弯成两个月牙,小叶站在了老板身边,就听张炽感慨:“哎,偶像就是偶像,可真友善啊。” 小叶有点惊讶:“老板偶像是顾长廷?” 张炽站在许诚谦身后,场记还没打板,他回小叶:“顾长廷是真正的天赋型演员,我看着他的电影一路走过来,三座奖杯在身,他对我来说可不仅仅是偶像那么简单。” 因张炽这话说得难得正经严肃有内涵,小叶一时哑声竟不知如何回答,他想了想,想问不仅是偶像那是什么,场内已经肃静,场记打板,洛长宁和顾长廷的第一场对手戏开始了。 审问室不大不小,门是监狱的铁栅栏门,房间是水泥地水泥墙,一张长桌后面坐着被拷着手铐的洛长宁,桌前坐着老演员广志强饰演的何叔,何叔身后顾长廷饰演的警察祁卓站在那里。 一盏泛黄泛黑的灯泡从掉皮的天花板上垂下来,没有灯罩,裸/露的灯泡亮着黄橙橙的光垂在长桌正上方,房间里就这么一点光,所谓审问室就是个小黑屋。 顾长廷手还是压在何叔肩上的样子,场记打了版,这人腰背立即直挺挺的,看着就是个经过正规训练的人。但他脸对着洛长宁笑的良善轻松,一双手慢慢地从何叔肩上抽离。 顾长廷拉了一把铁棍椅子,小黑屋四周水泥墙壁一片刺啦回音,挠得人心间也刺刺拉拉好难受。 “这歌歌词好吧,你听懂了对么?”祁卓坐下,胳膊肘立在桌上,身子微探,因为他回答了杜恒的话,所以杜恒抬眼看他。 张炽站在导演身后,摄像机推近,镜头中两双眼,一双漆黑深沉,坚硬而沉默,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浅浅的浮着一层笑,这双眼眨了一下,突然变得安静起来,直视着洛长宁那双黑色的眼睛,长久的沉默了。 就像是高手过招,新手学习良多,张炽看着两个天赋型演员过戏,整个人看得彻底入迷。 等这场戏结束,他抢在洛长宁助理前,跑过去,顾长廷正靠着椅子,见张炽拿着水一脸开心的走过来,一边嘴角已经勾起来,然后身边一阵风,他只见这孩子无视他的笑直直擦肩而过。 顾长廷觉得他此刻的心情是有点复杂的…… “长、洛导,喝水啊!”张炽把水递过去,洛长宁心想他助理呢,眼睛一瞄,他助理手中空空如也,整个人被张炽助理缠住不知道在说什么。 洛长宁接过水,语气还算客气:“谢谢,但你不用做这些。” 张炽看着他笑,这小孩看着他眼睛像是会发光:“我看见你就开心,我们快24小时没有见面了,让我多多看你好不好?” 顾长廷背对着这二人,耳朵却并不聋,他已经惊呆了,脸上不作伪的惊了一瞬,但很快压下去又是平静轻松的表情。 洛长宁一口水喝得,被这话惊得要喷出来,幸亏心理承受力强健,现在也知道了为什么张炽对他这么好的原因,可知道之后更是心中难得抑郁不止。 他伸手勾过了张炽脖子,两人几乎面对面,因为剧组都是直男直女,有工作人员见了也以为是洛长宁和张炽哥俩好,到是顾长廷扭了下头,竖起耳朵十分好奇洛长宁要说什么。 洛长宁声音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他有话要问,但看到张炽一张脸,随即怒道:“你脸红什么?” 张炽猛地一下子离洛长宁这么近,两个人呼吸都缠到了一块,他看到洛长宁一张唇形好看的嘴巴和高挺的鼻子,抬了眼皮,又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和好像天生就很安静的一双漆黑眼珠,心跳猛地加快。 心想长宁小时候就很好看,现在还是那么好看没有长残。 “我……我脸红了吗?”张炽是真疑问,话有点结巴,洛长宁深吸一口气,声音轻的只有张炽能听到:“你看我,是看儿子的心情吗?” 张炽:“那当然是——不、不是!你想哪去了!” 张炽这声提高了,周围人都看过去,洛长宁松了手,推开张炽的脑袋,不愿再和张炽说话,一直到今日结束,众人终于可以回房间休息,都没有人敢去和洛导说上两句话。 依旧双人间的房,洛长宁还是和许诚谦一间,许诚谦回了房问他:“长宁,我说你生什么气?你今天那脸可真黑,那气场,也就北极的企鹅能受得了你。” 洛长宁半躺,正在拿手机查询东西,眼神都没有分给许诚谦一个,语气十分的冷漠:“你在北极见过企鹅?” 许诚谦挠挠脑袋:“你明白啥意思就行了,我说,你是不是和张炽发生矛盾了?这孩子挺好的,你看这一晚上,他眼神都没离过你,你也不给个好脸,看给人孩子急的。” 洛长宁想呵呵冷笑两声,想试问许导被人当儿子一样看心情可还好,但这话和经历都太过离奇,说出来反而他这个当事人最尴尬。 洛长宁直到睡前,也只是和许诚谦随意扯了两句剧本,许诚谦一点都没有打听出来洛长宁究竟为什么和张炽闹别扭。 夜深,洛长宁躺床上,正准备闭眼,张炽短信进来,他点开:长宁,不要生气了好吗,我看着会很担心。另,晚安,好梦。 洛长宁心中滋味万千,那句我看着会很担心,着实让他抖下一层鸡皮疙瘩,久违的奇葩感久久不散。但这句话也确实起了作用,第二日张炽再见他,果然不见洛长宁黑着脸,看来洛长宁为了不让他继续说出什么肉麻的话,也是非常的努力。 张炽到港城第二日,何远诗的戏份全部结束,这剧里戏份最多的当属洛长宁饰演的杜恒,是当之无愧的男主,其次戏份最多的是顾长廷饰演的警察祁卓。何远诗与张炽这两人则是主要的男女配角,但戏份真不多。 张炽比何远诗的戏份多一些,何远诗演完该走人了,他所饰演的魏潇是个戏份不多却贯穿始末的角色,按照计划表他到是会在剧组一直待到这部电影结束。 下午何远诗的戏结束,晚上一众人包了个星级酒店的宴席给姑娘送行。 席上何远诗左边坐着导演,许诚谦招呼洛长宁坐过来,姑娘一双含羞带怯的眼睛像是浸满了春水,期待的看着洛长宁。 洛长宁走过去好似是个眼瞎的,愣是不把这大美人放眼里,一屁股坐到了许诚谦身边。 洛长宁刚入座,身边有人步伐明显加快,洛长宁面上是没有表情的,但他不用侧头就心里明镜一样的知道是谁。 张炽落座,端起杯子问他,语气软的可爱:“洛导,喝茶还是喝果汁?” 洛长宁侧头,张炽眉眼带笑,话说的好像很谄媚讨好,按理说谄媚讨好的人怎么会招人真正喜欢。可青年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 小窄脸、黑眼珠配着细腻光滑的白皮肤,端正的眉骨下是一双微深的眼窝,一顺而下的挺直鼻梁下是浅色的唇,这会儿勾起点笑,狭长的眼角一眯,真是好看的天怒人怨。 因为是这么好看的人,所以他讨好真情的对着你,那样子也是可爱的让人很难生气了。 洛长宁也笑,只是眼角不见弯:“你喝果汁还是茶?” 张炽被反问,脑子没转过来,洛长宁抽出他手中的杯子,并自己身前一杯,两个玻璃杯分别倒了茶和果汁,对着张炽:“你喝哪一杯?” 张炽有点愣:“果汁吧。” 洛长宁拿过茶,果汁推张炽身前:“那我就喝茶。” 许诚谦嘴巴在对何远诗说话,耳朵竖着,闻言笑出了声,张炽还是嫩,小狐狸还是敌不过老狐狸。 何远诗那边心中生起了点闷气,她脾气好,可这接连打脸,气的想酸两句,因为心里爱慕着洛长宁,所以坏的都只往张炽身上想。 酸溜溜的就想开口说,张先生,你这么讨好洛导不知道闻老板知道伐? 对,她就是瞧不起张炽,都卖给闻苏白了,这还去抱洛长宁大腿,洛长宁都说他不喜欢的男的了,张炽恶心不恶心! 这样想,顾长廷众星捧月的进了包厢,这货是个语气和善温柔的人,又是组里最大的咖,国民级的地位,三座奖杯在身的最年轻影帝。剧组里的人个个心痒跑去找他要签名,他来者不拒,一时成了剧组最大的红人。 何远诗见顾长廷进来,站了起来,笑的腼腆可爱:“顾老师,坐这边吧。” 顾长廷进来,一眼扫过四四方方的包厢,一双眼不动声色的定了张炽的位儿,琥珀色的眼睛看过何远诗,笑的和善:“我就坐这了。” 何远诗就见顾长廷一屁股坐在了张炽身边,一时间张炽左拥洛长宁,右揽顾长廷,再加上他自己,剧组三大美男连成线。 凡是个姑娘家都看直了眼,风景太美真是让人大饱眼福,菜上了就成了盯着这三位的秀色下饭了。 一顿饭吃的个个倒也都算宾主尽欢,张炽一边是偶像,一边是心爱的长宁,虽然心爱的长宁不怎么理会他,但顾长廷到是很喜欢和他说话,他倒也是很开心。 许诚谦则是个好热闹且最没有烦恼的人,吃到一半啤酒上了一箱,红酒上了十瓶,因为是送行何远诗的宴,还算顾忌姑娘家家所以没上白酒,但这样诸君也欢快了起来。 顾长廷这时就有点叫苦不迭了,他先前太来者不拒,又是剧组最大的咖,一时间喝high了众人纷纷前来敬酒。 啤酒红酒混一块,顾长廷想拒绝,但人话说的一个比一个奉承抬高,真是不好拒绝,一时间喝得膀胱爆炸,并非尿遁而是真的往厕所跑,快憋死了! 顾长廷走了,洛长宁和许诚谦就成了第二顺位被灌酒的人。洛长宁平日里不像顾长廷是个非常和善的样子,敢来敬酒的大多是有点地位的。他喝,喝的面不改色,看得旁边张炽皇帝不急太监急,但张炽酒量太差还没有敢替洛长宁挡酒的勇气。 这时真high了,许诚谦发话上了一瓶白的,张炽等洛长宁送走了统筹,拿着茶要递洛长宁:“你喝点茶,能解酒。” 洛长宁摆手:“对胃不好。” 一只秀气的手伸了过来:“洛导,我明早的飞机,走之前还是想敬您一杯。” 张炽、洛长宁齐齐抬头看向来人。 何远诗面色绯红,贝齿轻轻咬着下唇,又紧张又开心的难过:“当年我刚毕业就惹了人,没有公司敢签我,是您看了我的试镜签下我,让我有了条活路。 我一直相对您说声谢谢。可我毕竟位卑言轻,不是能见得到您的人,这次能和您演对手戏,我心中很高兴,想着怎么样也要和您说上那声谢谢。” 张炽呆了,这什么往事,他再傻也看出来何远诗这是喜欢洛长宁啊! 姑娘说完,则是一口气干了小半杯透明的液体——洛长宁和张炽同时皱了下眉,白的,何远诗端了杯白酒。 何远诗喝完,脸颊红透了,眼睛却亮起来,灼灼地看着洛长宁:“谢谢你,洛长宁。” 洛长宁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他扭过头,许诚谦看热闹看得好开心,洛长宁也不嫌弃,端过他那半杯茅台,双手拿着是很正式很认真的样子。 他一双眼,眼珠漆黑,看着何远诗,声音低沉磁性:“女孩子不要这么贬低自己,没有什么位卑言轻一说,在我看来女孩都是娇贵可爱的。 至于当年我让经纪人签你不是因为要帮你,是因为你得罪的人不敢得罪我,而我看你是能为公司带来更大的利益的,你身有价值,我需良马,这都是应该的。” “没有什么谢谢可说。”洛长宁举了举杯子:“你的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努力而得到的。” 洛长宁这话说的十分拉开两人关系,里里外外其实都是在告诉姑娘咱们两个没什么别的事,我在商言商你感动个屁。 但何远诗听了这番话更加感动了,她红了眼圈,开口还要说,洛长宁杯子口已经到了嘴边要干下这杯白的,横空一只手出阵抽走了这半杯白酒,张炽不等人有反应一杯干了,何远诗与洛长宁诧异的盯着他看。 张炽面色白皙如旧,抹了把嘴,先是那双黑色剔透的眼看洛长宁一眼,声音压低了:“长宁,你胃不好,喝白的太勉强了。” 何远诗也是能听见这话的,一张脸从绯红变成涨的通红:“我,我不知道洛导胃不好。” 张炽将自己身前一直没动的小半杯啤酒递给洛长宁,何远诗都干了,洛长宁不干也不好:“洛导,敬啤酒吧,别让姑娘等着了。” 许诚谦这胖头鱼终于过了乐呵呵的插话:“小何啊,不嫌弃洛导喝啤酒吧?” 何远诗赶紧摇头:“没事没事,洛导喝啤酒吧。” 洛长宁看了眼张炽,端起啤酒一口干了。 洛长宁干了啤酒,算是还了何远诗的敬酒,张炽这时带着笑,大半杯啤酒递到姑娘眼前,表情很天真:“何小姐,刚刚我干的白的,你一个姑娘就喝这杯黄的吧。” 许诚谦、洛长宁加何远诗全是一愣,随即纷纷反应过来,何远诗脸色一白:“那杯白酒我又不是要敬你的。” 到这里,何远诗面色更难看,话也戛然而止,说不下去了。 张炽喝了那杯白的,一是冠冕堂皇的洛长宁胃不好,二则好像也是给她这个姑娘家面子似的。但何远诗怎么想,都觉自己吃了个暗亏,白着脸接过张炽递来的啤酒一干为净:“张先生,这样可满意?” 杯子口朝下,一滴不剩。许诚谦看得听得摸下巴,一个张先生一个何小姐,这么拉开关系要结仇啊两位。 张炽笑,还没说什么,顾长廷从厕所回来,看了个事情末尾,他心想张炽怎么和何远诗对上了,人却不怎么君子的凑过来,端着满杯的啤酒对着何远诗:“何小姐演技精湛,日后必有大成就,真可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 何远诗被夸的脸又红起来,顾长廷眼睛一眯喝啤酒像是喝水,何远诗不能不给影帝面子,只好又干了一满杯啤酒。 等她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下,啤酒还好,但掺了那杯白酒着实让她晕了起来,不明白自己只是去给洛长宁敬酒,为什么被灌醉的却是她呢? 张炽隔着洛长宁、许诚谦瞄了她一眼,突然有些犹豫是不是做的过分了,洛长宁这时起身好像要去厕所。 张炽也想跟,一只手压到他肩上。他回头,顾长廷满脸良善的看着他,手中端着半杯果汁,琥珀色的眼中弥漫着好像很欢喜的笑意:“我被人灌了一圈酒,可是咱们几个演员反而没有熟悉熟悉,我们两个……” 顾长廷凑近了些,声音压低:“我们两个,用果汁互相敬一杯怎么样?” 张炽与顾长廷这就离得近了些,他看到顾长廷眉眼清俊,顾长廷看到他漂亮的脸,心中就痒痒,但包厢人多灯亮,他蜻蜓点水一样的离近了一点又退回去。 顾长廷眉眼弯弯,像是调皮的小男孩把果汁喝了,末了很是正经的评价道:“好甜啊。” 张炽忍不住笑起来,顾长廷伸手给他倒了半杯桃汁,一只手端正递给张炽:“喏,我可是喝完了,你不喝可是不给我面子啊。” 张炽笑的眼睛也弯:“顾老师,你和我想的真不一样,你真的很——” 他话到这顿了,他右手接了杯子,顾长廷没松,右手中指食指蹭了他右手一下,张炽感觉像是有虫子爬了过去,但也就是一瞬的事,顾长廷松了手,脸上并无开心之外的神情,是个很良善温柔还带着孩子气的神色。 “很随和。”张炽啜了口果汁,右手换左手,右手不动声色的背到身后蹭了蹭:“您电影中没有饰演过这样性格的角色,我以为您是个比较严肃的人,没想到现实中很好说话。” 顾长廷往后,背靠在椅子背上,是没有戒备随意放松的姿态:“我以前也听说过你,但是小炽和我想的也很不一样。” 小炽……这称呼一出,张炽对于偶像最后一点敬佩也没了,十分有想把果汁喷顾长廷一脸的冲动! “叫我小张、阿炽或者大名都行。”张炽不断地拿电影中顾长廷的形象洗脑,试图挽回一点顾长廷的形象。 顾长廷还不自知,对着张炽眨了眨眼,浅色的瞳很温柔:“你演戏很努力,也很乖,圈里传你耍大牌,果然都是别人嫉妒你而已。” 张炽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说乖,一时不知是天雷滚滚还是该道谢,思来想去,脸笑的像是便秘,干巴巴的回了顾长廷:“谢谢夸奖啊。” 顾长廷伸手,要摸张炽脑袋,张炽这下彻底如遭雷击,心中对于顾长廷是什么样的人也有了评断,偶像的形象彻底崩塌灰飞烟灭追不回了! 这时有人效仿他之前横空出手抢人家酒,一只手状似不经意的从张炽脑袋上拂过,顾长廷手被不轻不重的,“啪”地一小声被撞开了。 “洛导。”顾长廷眼中温柔收回,不甚热情的打招呼,洛长宁看他一眼,表情如出一辙,冷淡的点点头:“顾影帝。” 然后洛长宁没有再拉开椅子坐回去,张炽站了起来,顾长廷就见这小孩眼睛像是装了俩灯泡,顾长廷默默地磨了磨后槽牙,洛长宁他妈的就是电源吧,张炽那俩眼——唰的一下就亮了! 统筹那边不知这边有点水深火热的前兆,他扯着嗓子嚷嚷开:“唱k啊唱k啊,都是啤酒就一瓶白的,别说醉!包厢这都订了,超级豪华帝王包!” 包厢里这会儿已经没人坐了,都起身跟着统筹一起疯,喊去唱k唱个通宵,许诚谦颠了颠发福的小肚腩,转过身手搭在洛长宁肩膀,乐呵呵的招呼顾长廷与张炽:“老顾啊,小张啊,来来来,坐我的车一块走。” 张炽与顾长廷起身,许诚谦又改搭着张炽肩膀往外走,嘴里一开口都是酒气,张炽捂鼻子,许诚谦喝high了,太兴奋,话停不住:“小张啊,我给你说啊,我看人好准的,虽然在你这个年龄啦,顾长廷洛长宁是比你优秀,都能演大剧主角了,但我等凡人怎么和天才比,你演配角也要想,配角也有配角的好处吗!” 张炽捂着鼻子,闷声闷气:“有什么好处啊许导?” 许诚谦:“哎,这个要在让我想想,你等等……我想想……” 张炽竖着耳朵等许导高见,许诚谦沉吟了半晌,突然伸出肥厚的手,运足了力气照着他后边拍了一巴掌,张炽被这突来一掌,腾地一下往前栽了三四步才止住。 他受不了了,回头对着许诚谦吼:“你个死胖子,你再拍我一下试试!” 胖头鱼许诚谦手舞足蹈的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哎,我一想,演配角有啥好,还真没啥好,也不轻松钱拿得还少,名气也肯定不如主角啊!少年仔哦!所以你年轻不努力老来只能演配角了!” 张炽表示被这番高见雷翻了,一直到了ktv包厢,他才琢磨出点味,怎么都觉得许诚谦是骂他啊! ktv包厢中灯光不是敞亮的,昏昏暗暗,五彩缤纷的小闪灯,沙发柔软,人一坐就陷进去了,如果再不和人说话,安安静静的,就像会被这颓靡的黑暗吞噬掉似的。这时候,做点什么小动作,说点什么私密话真是个不错的场合。 张炽眼睛不离洛长宁,洛长宁好像不是喜欢热闹的人,挑了角落,张炽就坐他身边,他坐,身边有人随即坐,张炽意兴阑珊:“顾老师,不去唱歌啊?” “洛导不去唱吗?”顾长廷答非所问,越过张炽,对着洛长宁,很想把洛长宁支开,洛长宁对这两个货印象各有各的不好,但也不想往前面凑热闹。 偏偏许诚谦那个死胖子拿着麦吼:“长宁!长宁你在哪啊!我们俩来合唱一首吗!” 就有多事爱热闹的人跑过来把洛长宁推前面了。 张炽身边一空,身心跟着一起空,顾长廷却离他做的更近了,一张俊秀的脸在颓靡光芒中像是染了一层魅惑,红色的嘴唇开开张张:“小炽,比起唱歌,我更喜欢坐在你身边。” 张炽握紧了手,捏紧了跑到他手里的手,顾长廷浑不在意,已经腿并腿身子挨着身子,温热的气息喷在了张炽耳朵边:“我长得又不比洛长宁差,地位也不比他低,你不想跟闻苏白了,可以跟我啊。” 张炽加大了手劲儿,骨头咯嘣咯嘣的响,顾长廷收回手,左手揉着右手,语气还是温柔:“你觉得我不如洛长宁?” 顾长廷问完,那边长久的沉默,他也有耐心,带着笑,脉脉深情的看着张炽,半晌过去,迷乱的黑暗中才见到张炽上唇下唇一张:“影帝,你是gay啊。” 顾长廷惊讶:“难道你不是?” 张炽揉揉头,他酒量是真不好,不好在当场不会发作但事后会晕,头晕加顾长廷这讨人厌的花花公子,语气开始冲人:“我看着像是会喜欢男人?” 顾长廷语气也认真:“你觉得自己是直男?” 可他等不到张炽回答,张炽和他说话,还不忘盯着前面看。 何远诗点了首情歌,不知道怎么就被人起哄让洛长宁对唱,张炽这就像是忘了顾长廷,快速的走上前。 液晶屏前拨开众人抢了麦,和何远诗面对面,声音通过麦,放大了整个包厢还带回音:“我早就想和远诗唱一首了!谁都别给我抢!这首必须我和小诗唱!” 何远诗睁大眼,前奏已经响,众人起哄到了高/潮,洛长宁趁机溜走,液晶屏前光亮幽幽,张炽看着她,眼神漆黑悠长,声音一处竟然是很认真很走心的唱起来了:“一开始,没人看好这段爱情,但是我总觉得,不爱可惜……” 何远诗愣住了,看着青年漂亮的无可挑剔的容颜,想起那个雨夜,他撑起一把小花伞举在自己头顶…… “远诗!该你了!该你了!别发愣啊!” 何远诗回过神,去看屏幕,赶紧唱女声:“至少我们曾经那么用心。” 下面合声,张炽看着何远诗,又去看沙发,见到洛长宁坐在那也看他,于是就很开心,和何远诗合着声唱:“我把全部都给你,不留一点余地,就算孤独寂寞伤心,也是刚好而已……” 洛长宁听了一半,他有注视着张炽,心中也在想怎么解决张炽的事情,总需要找个时间把前因后果谈一遍才行。 顾长廷这家伙却凑了过来,语气带笑,轻轻说道:“洛总,没事来当导演玩啊,都说您洁身自好男女皆忌,这次眼光不错啊。” 洛长宁起身往外走,正眼从头到尾不分给顾长廷:“你小心迟早栽在这上面。” “栽什么?”顾长廷知道洛长宁嫌弃他轻佻、花心,语气痞气起来:“你活得像个和尚一样,人生有乐趣吗请问?” 洛长宁没回他,人已经出了包厢。 张炽唱完下来,上面有人点了首三季寒与不冻水,好像是网络歌手唱的,调子幽幽女声苍苍,张炽却是转悠一圈坐到顾长廷身边:“洛导人呢?” 顾长廷语气也和这歌一样,幽幽的:“洛长宁这人的心像石头,你费尽心思追他,不如追我好了。” 张炽不出声,顾长廷得寸进尺的凑过来,语气真挚:“你不要喜欢洛长宁,喜欢我不好吗,你对我笑一下,我就爱上你啦。” 张炽这才出声:“情话十级啊,影帝。” 顾长廷语气委屈:“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上你了,你不过是因为不喜欢我,所以才觉得我说的话是场面话,这话要是换洛长宁,你还会这样说吗?将心比心,我之于你,和你之于洛长宁,不是一样的吗?” “我不喜欢男人,而且你了解长宁什么?”张炽语气冷起来,同时酒劲儿上涌,脑袋更晕,艰难的保持冷然的语气:“演戏和生活是需要分开的,影帝,别拿电影里的深情来演现实的人生。” 顾长廷被说狠了,脾气上来了一点:“你还真是油盐不进,不过讲真,你真觉得自己直男啊?那你对洛长宁怎么一回事?” 这时女声轻轻插/进来:“两位,说的好开心啊,我站在后面好一会儿了。” 顾长廷张炽同时扭头,何远诗靠着沙发,拿着罐啤酒,包厢又上酒了,大有今晚喝个醉生梦死的趋势。 “你们两个……”何远诗喝醉了,看看张炽,看看顾长廷:“你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花心gay,一个处处留情,都是、都是讨厌鬼!” 张炽无语:“何远诗,话不能乱说啊,你这是醉了吧,你不能喝就不要喝嘛。” 顾长廷则猛地一起身,一群人拿着啤酒过来,张炽见状也不好,没来得及跑,他和顾长廷被架着去划拳掷骰子,输了喝啤酒。 一时间包厢内酒气冲天,人声鼎沸,洛长宁回来时,包厢内群魔乱舞,许诚谦正站在桌子上要给众人跳肚皮舞。 k歌的包厢中干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再唱歌的了,屏幕上轮了一圈,三季寒与不冻水又轮了一遍,开着原唱却没人唱,洛长宁听到个开头,浪子千金才回头。 这边,张炽踉踉跄跄的跑出了违法聚众的诸君,一头栽到了洛长宁身上,洛长宁伸手推他,他倒在沙发上,洛长宁吓一跳:“你没事吧!” 说着弯下腰去扶张炽,张炽拽着他的手喃喃自语:“长宁,我在这呢,你别怕,没人爱你,我爱你啊……” 第二十七章 醉酒 包厢内此刻最疯魔的时候已经过了,许诚谦倒在桌上打起了呼,地上啤酒罐子东倒西歪了一地,酒气、人气还有不知谁发出的鼾声此起彼伏。背景还有闪闪烁烁的小灯和点唱机无人也自动播放的歌声,洛长宁作为一个和半个文艺粘上点边的从业者,奇异的品出了一点众生百相的意思。 洛长宁想离开这个倒霉催的众生百相房间。 但他有点担心张炽喝醉后,嘴里不知道还会冒出什么话,于是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张炽脸:“你还醒着吗?” 张炽人都醉的快没思维了,却和本能的一样,一只手飞快的抓住了洛长宁的手,一边脸蛋死不要脸的蹭上去。洛长宁眼角一抽,要抽手,张炽的动作像是只大型犬,这时开口说话,带着点软软的鼻音:“我头疼,长宁,我头好疼啊。” 洛长宁深吸一口气,听出了点可怜委屈撒娇的味道,可听出了又怎么样,虽然不想承认,但张炽让他害怕。 那看着他的眼神那继承的记忆,他好像被人扒光了一样,原来成洛传媒的董事长,原来人前形象高大的洛长宁,他小时候是那样的。 张炽蹭了两下洛长宁手,这时又扯着人家手往额头放,语气委屈的要命:“我真的好难受啊,头晕乎乎的,脑袋快炸了。” 洛长宁呵呵:“不能喝就不要喝——等等,你怎么发烧了!” 洛长宁手贴到张炽额头,有点烫,明显不是正常人的体温,可洛长宁也不太确定,烫的并不算很明显。 但看着张炽委屈的嘟囔难受,他心里莫名其妙的着急起来,又想着急什么,哦,肯定是着急张炽病了耽误演戏。 理由有了,便心安理得的弯下腰,他是个大男人,又单身二十八年,没照顾过人,心想到底是怎么测体温,脑子里一转,小时候发烧时王娟笙额头贴额头的记忆涌上来。 洛长宁于是有样学样,头弯的更厉害了,额头贴上额头,心道果然是发烧了。张炽突然睁开眼,眼角发红,不知道是烧的还是喝酒喝得,还是激动什么。 总之闪烁的灯光扫过,他那双漆黑的大眼珠就跟着闪了一层流光,他咧开嘴笑得好开心,洛长宁心中警铃大响,快速起身要离开这生病的醉鬼,却不想醉鬼虽醉身手却不减。 张炽这缺德的竟然攻人下盘,腿一扫,洛长宁一个不稳趴他身上了。 “张炽,你真醉还是假醉!你耍我玩呢!” 洛长宁吼了出来,吼完一双手抱住他的腰,他耳边毛茸茸的脑袋拱了过来,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又重复了一遍告白似的话:“长宁,我永远爱你哦!我永远永远的爱你,永远不会丢下你!” 不远处,沙发前,茶几上的胖头鱼许诚谦脚抽了几下,翻了个身发出声号丧:“金鸡奖!百花奖!金熊奖!最佳导演!去你妈的呜呜呜呜!” 洛长宁沉默了,过了会儿扒开张炽的手,站了起来又摸摸他的额头,扫了遍包厢内七倒八歪的众人,竟然找不出一个醒着的人。 他走了两步,踩着了一只手,赶紧弯下腰去看,只见顾长廷倒在桌子下面抱着许诚谦垂下来的小腿,正在乐呵呵的醉生梦死。 猛一看……颇有点顾影帝和许导演基友情深的错觉。 洛长宁回头看看躺在沙发上的哼哼的张炽,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踢了踢张炽的小腿:“你能自己起来走吗?” 沙发上的躺尸毫无回答,留给洛长宁一个咸鱼般的尸体。 张炽再清醒点的时候,觉得眼前有点亮,不是包厢里的昏暗,身下也很颠簸,正这样想又是一阵颠簸,有人托着他的腿弯颠了颠,把他人往上背了点,张炽一惊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人背着。 一时不知道这人是谁,头也疼,又惊讶,第一反应挣扎了下,人就往后仰要来个平地大马趴,洛长宁反应快赶紧勒紧他的一双大长腿,人往前弯了弯低声喝到:“别动!” “长宁?”张炽反应过来,两只手搂紧洛长宁的脖子,有点占便宜的感觉:“你怎么背着我?” 洛长宁:“你能下来自己走吗?” 洛长宁出了包厢,五层的高级会所,他们的豪华大包就在五层,这会儿他背着张炽刚出了电梯过一层大厅,幸亏这个点没什么人,否则这两位真是有点引人注目。 洛长宁想的是开个房把张炽扔进去,再找医生来看,可他不是这会所的会员,服务员竟然拒绝了他的要求。 包厢那环境也实在不适合病人,洛长宁心中又始终记得张炽冒雨送雨披的情谊——虽然是张炽单箭头的,但他也觉得自己欠了个人情,必须要找机会还上才行。 只好毫无爱心的背起张炽,准备把人领自己家,再打电话把自己的私人医生从美梦中叫醒过来给张炽看病。 张炽声音发虚:“我应该……能吧?” 洛长宁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哼,只好认命的背着张炽:“年轻人,你怎么这么虚?你干什么了,唱个k也能发烧?” 张炽得寸进尺的把头歪到洛长宁肩上,搂着洛长宁的脖子恨不得天天发烧要长宁背他,声音虚弱的回道:“我可能酒精不耐,每次喝多点不是头疼就是体温上升,但睡一觉就好了,你不用太担心我。” “我不担心你。”洛长宁背着人,腿越来越沉,张炽毕竟人高腿长是个成年男人的正常体重,他走到停车场,哼哧哼哧的咬着牙喘气:“我担心你干嘛,我又没把你当儿子看。” 张炽:“哎,你这样一说,好像我对你好只是因为阿姨的原因,你太伤我心了。” 洛长宁听了这话,心中更是不好,想到张炽此人跟的是闻苏白,这人定是一枚gay,心中思虑一番语气警戒起来:“那你还因为什么?” 张炽:“……”好像对洛长宁这么喜欢,也只是因为与娟笙阿姨的共情现象,洛长宁说的并没有错呢。 夜风有些凉,这几日暴雨不定,晚上近来多凉意,洛长宁找到了自己的车,要把张炽放到后面座位,张炽乖乖松了手坐好。 车开出去,走到大路上,这半夜时分按理说街道上应该无几人无几车,可出了会所的第一条街就是条酒吧街,五彩缤纷的霓虹灯闪闪亮亮,都市中红男绿女继续上演人间百态。 洛长宁平稳的开着车,开出了酒吧街,后座一直无声,他在想张炽是不是睡着了,就听见人语气低落:“你说得对,这人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 洛长宁无语:“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怎么不记得?” 张炽却是闭了嘴,等进了洛长宁家,老街老房,两层的小独栋,竟然是他记忆中的铁艺栅栏红蔷薇,斜着的红房顶白墙壁。 进了院子,房子里有着个老保姆老司机和保姆的乡下来的小帮佣,老司机拉开门时脸上的褶子笑成一朵花,对着洛长宁亲的不得了:“少爷,怎么这个点回家了?” 洛长宁下车,把钥匙给司机,司机大叔闻见酒味,对房里喊:“老李,李姐儿!少爷回来了!好像喝酒了,你煮个糖水解酒!” 司机大叔喊完,洛长宁摆手:“不用了,这个点阿姨刚睡——” 没容洛长宁说完,保姆已经搭了件衣服探出脑袋,和司机大叔一样是上了年纪的人,能担得起声大妈了。 她眨眨眼,一双眼定在洛长宁身上,笑的和大叔如出一辙的高兴:“少爷!你回来啦,我这就给您煮个红豆薏米糖水!都是泡好的,今儿老夫人刚喝过,不耽搁事儿!” 洛长宁只好无力的再次摆手:“你煮吧,不过轻点儿声,别把奶奶弄醒了。” 张炽坐在车后面,等洛长宁扶他出去,一直等不到,只好自己钻出来,司机和保姆一愣,这还有人呢! 张炽歪歪扭扭脚步虚浮的靠在洛长宁身上,对着保姆虚弱的喊:“李阿姨,糖水豆子多放点,糖也多放点,不然没味。” 李阿姨:“哎……哎……好的。” 等转身进了厨房开了火,李阿姨这才咀吧出个不对劲儿,那男孩怎么知道她姓李?再一想,哦,之前老王喊她老李了。 洛长宁扶着张炽进屋,想来想去只好把人扶自己屋里,洛家人口简单,原有一间客房现在是洛落的专属房间,洛长宁可不好把张炽丢洛落房间里,洛落知道——能咬死他。 上了二楼,二楼一间大书房,除去洛落那间,还有两间,洛长宁和奶奶的各一间,两间房斜对着,洛长宁扶着张炽进了自己房间,人往床上一丢,犹豫了一瞬,嫌弃着一张脸把张炽鞋脱了。 然后他开了空调,调到二十六度,做完之后找出温度计塞张炽嘴里,并且再三恐吓好好含着,咬破了,水银中毒直接给你丢太平间。张炽含着唔唔的点头,顺便想这温度计是不是长宁也含过。 洛长宁见他还算乖,就出了自己房,走到斜对面那间门口,敲了敲门,门没锁,他推门进去。房间只开了盏床头灯,音箱中正在放着歌:今日方知我是我,偏生岁月誓为审死客,赤手来,山无棱,拔足去也天地合。 洛长宁轻轻咳了一声:“奶奶,还没睡呢?” 就见昏黄的小灯中,头发全白的老人家一点脑袋,醒了,迷迷糊糊的转个头:“长……长宁啊?” 洛长宁奶奶今年八十九,身体健康走路不用拐,可脑子已经浆糊了,认出了洛长宁,却忘了他妈一个月前刚死,要起身:“你回来啦,你妈昨天还打电话,抱怨你不去看她,我就说你妈啊,儿子不去看你,你去看儿子吗,这么大人了,你们俩呕什么气啊!” 说着说着,语气一偏,两边都批评,洛长宁走过去扶住他奶奶,不接这个话题,低声劝:“您上床睡吧,我看您刚刚都打瞌睡了。” “我这就睡。”奶奶打了个呵欠,由洛长宁扶到床上躺下,乖乖盖了被子,洛长宁去关音箱,听到他奶奶说:“长宁啊,记得,记得明儿去看看你妈,那事,不怨你妈,都是我的错——” “奶奶!”长宁加重了声,打断了奶奶的话,洛奶奶缩了缩脖子,再开口就忘了要说什么,闭着眼迷迷糊糊的睡前嘟囔:“记得,记得去看看你妈。” 音箱还在放:爱恋煞,故人某,无趣之人能说种种,呐喊半生久哑然蒙头。 洛长宁找到开关了,啪地一声,音箱哑了声。 他又去关了灯,在一片黑暗中轻轻的关上门,重新步入了门外走廊的光明中。 第二十八章 水怪 走廊晚上常年亮着灯,因为家中有老人,害怕洛奶奶晚上出了房门看不清路。 洛长宁回了自己房间,张炽歪着脸,温度计露出一半搭在枕头边,洛长宁走近才发现这家伙已经睡着了。 估摸着差不多有十来分钟了,洛长宁把温度计拿了出来,上面还连了一点口水,他嫌弃着一张脸又扯了张面巾纸擦了擦,怎么想这温度计不是送给张炽就是扔掉。 看了下温度,三十七度八,还是有点烧,张炽像是回应这温度,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眼没睁嘴里难受的哼哼:“头疼……长宁……大白……我头疼。” 洛长宁奇怪,大白是谁?但也没有兴趣深想,房门被敲了敲,李阿姨端着托盘进了屋。 一个小蛊两个白瓷碗配着搭了小瓷勺,李阿姨看见床上张炽,小青年长得俊得惹人爱,阿姨就忍不住摸了摸张炽额头,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少爷啊,你给这孩子盛一碗,又是发烧又是醉酒的,这必须要解解酒啊。”然后就出门:“我去拿退烧药。” 洛长宁面无表情,给自己盛了一碗,喝完了默默评价道:“甜了。” 阿姨还真是听了张炽的话,多放了冰糖。 张炽这孩子像是长了狗鼻子,又翻了个身,脸对着床头柜,鼻子怂了怂,眼睁条缝,看到洛长宁正把碗放托盘里,带着困意哼哼着开口:“长……长宁啊,是薏米糖水吗?给我……给我盛一碗啊。” 洛长宁啧啧称奇:“你不是睡了吗,还能闻见糖水味啊?薏米红豆的。” 洛长宁说着,舀着底儿给张炽盛了一碗,大半碗红豆薏米,小半碗水,张炽挣扎着起了一半,半靠着床头。 他人还是醉,和升高的体温一起折磨着那颗本来就算不上聪明的脑袋,但人还记得心爱的长宁和糖水,这会儿两样放一块,很乖巧也很犯傻的张嘴要投喂:“长宁,你喂我好不好。” 洛长宁十分客观的回答他:“有手有脚就不要得寸进尺了。” 张炽愣了下,随即像个帕金森患者,胳膊手打着颤举了起来:“你看……你看我这胳膊手,不……不听使唤啊。” 洛长宁:“……”哎,好想把这家伙扔出去啊。 李阿姨拿着白水和退烧药再进屋的时候,眼睛都睁大了,只见洛长宁端着碗,正一勺一勺的给张炽喂糖水喝。 一般大男人谁会一勺一勺的喝,麻烦,都是端着碗一口干,因此洛长宁和张炽这两位大男人看着真有点让人蹦眼球,可是床头暖黄的灯光映着两个漂亮帅气的小青年,又觉得这举动非常的可爱温馨。 李阿姨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洛长宁喂完一碗,张炽拿餐巾纸擦了擦嘴巴:“好喝,甜甜的!” 抬眼,咧出一个灿烂的笑:“阿姨手艺真好。” 李阿姨也高兴,走过去放下水和药,张炽探着脑袋:“长宁,还有吗?” 洛长宁把碗放回托盘上:“没了。”又对保姆:“李姨,端下去吧,你也去睡吧,今天晚上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李阿姨端起托盘,看了看张炽:“我再煮一锅?” 洛长宁摆手:“他今天晚上喝的水够多了,再喝下去,这家伙要变水怪吗?” 张炽:“真过分,水怪有我这么帅吗?” “水怪,少废话,吃药吧。”洛长宁拿起药盒研究。 他小时候也爱生病,但年龄日长就是个健康的身体了,因此对常见药还真不算熟悉。 仔细研究了说明书,成人一次一片,一日两次,张炽这边人往下一钻,薄薄的毯子拉到下巴,一双眼睛闭上:“我真的,真的睡一觉就好了,吃药反而不好,我有经验!” 洛长宁想了想,也觉得这温度还是睡一觉看看,再决定要不要吃药比较好,于是遂了张炽的意。而这一番折腾下来也是到了午夜时分,洛长宁赶紧冲了个澡关了灯,房间内一片黑暗,他四下看了一遍别无选择的躺到张炽身边,伴着张炽的呼吸声入睡了。 第二日天刚亮,洛长宁因为生物钟的原因,人还是困得可也睡不着,于是起了床洗漱一番,给统筹打电话,没人接,给许诚谦打电话亦是如此,心中便有了底,可见剧组一番人今天上午都不会上工了。 他放下手机,回到窗前,张炽睡得像是个蚕宝宝,薄薄的毯子把自己包成一团,脑袋朝下埋着,只露出一个竖着头发的脑袋。 “张炽?”洛长宁蹲下身,推了推他脑袋,张炽迷迷糊糊的冒出一点头,洛长宁去摸他额头,已经不烧了,张炽嘴巴埋在毯子中,眼也没睁:“你谁啊?” 洛长宁还是想把张炽扔出去,戳了戳张炽脑袋:“躺我的床,盖我的毯,你问我是谁?” 张炽没回他,可能人就没听见洛长宁说了什么,嘴里嘟囔了几下很是不耐烦,脑袋向下一埋——继续睡了。 洛长宁也不管这孩子了,任他继续睡,出了房间准备去跑两圈,房门刚打开,就见奶奶站在门口,门开了,洛奶奶脑袋好奇的往里瞅:“长宁啊,你带女孩子回来啦?” 洛长宁心想他奶奶把他当什么人了,嘴上回道:“没,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带女孩子回来,我一个朋友,男的,家不在这昨晚又生病了,我就带回来了。” 奶奶有点失望,还是往里瞅:“奶奶我很开明的,你有喜欢的女孩带回来也没什么,你爹啊,二十就有你了,你这都多大了,我连个姑娘家的头发丝都没看到。” 洛长宁头大,把奶奶轻轻往外推了推,带上门,扶着奶奶一起下楼:“这得看缘分啊,您当是上世纪,见个面拿个介绍信,差不多就成啦?” “长宁啊,你上学要迟到了!”洛奶奶转头就忘了前面说了什么,脑子不知道怎么转的,她的宝贝孙子又变成了初中生的年龄,顿时吹胡子瞪眼:“你书包呢?这个点还不急啊?” 洛长宁觉得话题转变的太快,有如今天的风儿太喧嚣他完全跟不上节奏啊。 幸亏脑子转的快:“奶奶,今天周六,不用去学校。” 洛奶奶疑惑了:“周六啦?哎,你看我都老糊涂了。” 洛长宁吁了口气,把洛奶奶送到楼下,开了液晶电视,电视连着电脑终端,调出了个唱戏的电台,洛奶奶乐呵呵的开始听戏。 背着身后戏腔吱吱呀呀,李阿姨端出刚烤好切片的杂粮吐司,他跑出去顺手拿了一片叼嘴里。 门外天光过了熹微,是亮堂堂的一个白日,他叼着吐司片跑了出去喊了声:“奶奶,李姨,我去跑两圈!” 李姨和奶奶都看向人离去的方向,那背影好像他还是少年的模样。 洛长宁居住的这片是个有了年龄的老别墅区,别墅一个个都算不上现代化,但是个个都很有欧式田园的风格,几乎家家都种了各种爬藤植物,他刚跑过一个开了大片紫藤萝的栅栏,迎面穿着一身运动衣遛着五只狗的姑娘过来了。 这姑娘大早上的脸上带个遮半张脸的墨镜,五只狗从哈士奇到吉娃娃,体型从大到小、从二货到日天日地可谓齐全。 洛长宁对人不感兴趣,跑过去瞅了几眼狗,那姑娘看他,一只手松了惊讶的指着他:“你,你,欧巴!是我啊!” 姑娘一手牵俩狗,一手牵仨,松了手的正是二货哈士奇、日天日地卷毛泰迪以及最爱狗仗人势的吉娃娃,洛长宁根本没反应过来姑娘说的啥,三只狗已经汪汪的呼啸而来。 “糖糖!杰森!宝宝!你们三个给我回来!”姑娘吼起来了,尖厉的声音响彻了一条街,人也扑身而来。 在洛长宁黑着脸的气场下终于扒下了哈士奇和泰迪,至于吉娃娃,到是没扒到洛长宁身上,只是一直离洛长宁一米远的距离叫的非常有气势。 开头见面让人很不愉快,姑娘拽回了狗,踢了脚还在汪汪叫的吉娃娃宝宝,此刻宝宝一点也不宝宝了,惨遭家暴后委委屈屈的夹着尾巴躲在姑娘身后。 洛长宁整了整被二哈扒乱的衣服,瞄了眼这姑娘,这姑娘摘下墨镜露出一张小脸,高鼻梁大眼睛像是个漂亮的瓷娃娃,她仔仔细细的看了洛长宁一遍眼睛发亮:“欧巴,是我啊!是我,乔乔!你认不出来我了吗!” “没认出来,你是不是跑韩国整容了。”洛长宁一听名儿,就知道这是谁了,顿时头大,不想理她,整过了衣服转身往家跑。 这一跑不得劲,姑娘的五只狗都疯,跟在他后面追,乔乔大早上出来遛狗不成反遭狗遛,等洛长宁停住脚步,她扶着腰喘得满面通红。 五只狗也伸着舌头哈哈哈的滴口水,没等洛长宁拒绝乔乔带着狗进他家门,张炽嘴里和他出门时一样,叼着片吐司兴冲冲的跑出来:“长宁!你回来啦!我给你说,李姨早上做了小笼包,可好吃了!” 说完,看到门口两人五狗,对上哈士奇的三白眼,指了指:“好多……好多狗啊!” 第二十九章 八千 张炽不该伸出手,他一指,乔姑娘的狗大概是狗仗人势的极为习惯,哈士奇吉娃娃和泰迪已经愤怒的冲着他汪汪汪叫起来。 张炽嚼了嚼吐司,咽下去,看乔姑娘拽的很严实,就乐嘻嘻的走上前,离这三只二货半米远的距离停下,笑的脸开成一朵向日葵,非常的给点阳光就灿烂:“哟,这三个宝贝儿可真有精神,毛亮皮顺的,美女养的不错啊。” 乔乔盯着他看,看了看又去看洛长宁,洛长宁正在摸拉布拉多和边牧的狗头,这两只可真乖,一点都不烦人。 乔乔张大嘴:“你,你不是那个谁……?” 张炽伸出一根手指,在狗眼上方晃了晃,这可不得了了,吉娃娃立即像是疯了一样,整只狗都由四爪行走一下子进化成了直立行走。 两只灯泡的似的眼珠往外凸着,小短脖被绳子勒得眼看就要上不来气,还不忘愤怒的追着张炽那根手指咆哮。 张炽半蹲,笑嘻嘻的对着吉娃娃:“宝贝儿,叫,接着叫,再叫大点声。” 乔乔受不了了:“别逗了!你怎么这么喜欢凑热闹!宝宝你再叫我晚上就把你炖火锅!” 可宝宝丝毫不惧怕死亡的威胁,颇具身披炸弹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气势,继续:“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艹!”乔乔骂了声,上前,这回使了点劲儿,照着宝宝屁股踢了一脚,吉娃娃这才蔫了,夹着尾巴退到了乔乔身后。张炽站直了,和乔乔面对面打量,他一看这姑娘颜值高啊,于是笑的开花:“美女,你好啊,你是长宁的朋友?” 洛长宁收回摸狗头的手,转过身,乔乔对张炽:“我是乔乔,我知道你是张炽,你和洛长宁混到一块啦?这可真奇怪,你们两个可不像一路人。” 张炽发现这姑娘不太会说话,这时门口一辆车停了,下来个衣衫皱巴巴还带着酒气的姑娘,姑娘小跑进了院子里,不看五只狗也不看张炽和乔乔,直奔洛长宁。 张炽讶异,提高的了声:“何小姐,你不是早上的飞机吗?”又对着乔乔勾起嘴角,一双黑色的眼深深地看着乔乔:“那美女,我是什么样的人?洛长宁又是什么样的人?这天下的路千万条,可到最后也不过是殊途同归,我们两个怎么就不能走一条路上呢?” 乔乔睁着一双比张炽还大的一双眼,早上遛个狗还带着巧克力色的美瞳,本来眼睛就大这下看着就像是个大眼贼。 大眼贼眨巴眨巴眼,露出一个慢条斯理的笑:“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冒犯了什么,小帅哥,别放心上啊。” 女孩子先软了态度,张炽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还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于是夸到:“是乔小姐啊,久闻大名。” 乔乔立马谦虚:“张先生啊,我也久闻大名。” 何远诗下了车,瞄了眼这两个互相客套一看就很虚情假意的两个人,便脸上带着犹犹豫豫的神色走到洛长宁身边,放轻了声音:“洛总,有些话,可以到外面说吗?” 洛长宁有点苦恼,不喜欢何远诗就是不喜欢,缠缠绕绕的最惹人心烦,好像不把话说硬了说绝了,说的无情了,姑娘就不会退却似的。 他于是点点头,琢磨着这一大早就要做一回恶人。 其实想想何远诗有什么错,喜欢是无错的,可他不喜欢,其实也是无错的。 出了他家的别墅院落,张炽与乔乔两个人好奇死了,非常的想听壁脚,但又都不了解对方人品,只能生生的装作不在意洛长宁与何远诗在门口究竟说了什么。 离院里的二货们远了些,何远诗两只手紧吧着裙子的边儿,皱巴巴的裙子酸涩的一颗心。 甚至不敢看洛长宁,低着头看自己一双鞋,声音不大不小的说着伤心的话:“洛总,我两个小时后的飞机,要飞四川拍电视剧,这一走就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能和您离得这么近了,有些话,昨晚其实说不清,但不说我总觉不甘心,所以打扰您了。” 洛长宁沉着气,点点头:“你说吧。” 何远诗还是低着头,声音轻轻地:“我还没毕业的时候,演技好人又漂亮,就被老师推荐了去演女配。结果一部戏没拍完,监制牵头晚上聚餐,投资方的一个公子哥喝了两杯酒就对我动手动脚,我没受过这种委屈,真的,从小到大都是优待着长大,真的没受过这种事,一杯酒就泼到那公子哥脸上……” 何远诗吸了一口气,笑了:“后来圈里都知道了吧,那人发话我陪他睡一晚,睡过了就算事过了,要不然谁敢用我谁就是和他作对。” “我呢,我当时还心高气傲,心想我正规科班毕业,演技又好,总有导演敢用我。”何远诗这回笑的有些自嘲,“一个没一点名气的新人,还没出道就先得罪了个不大不小的人物,还想总有导演敢用我,你说傻不傻?” 洛长宁不作评价,何远诗继续:“从这件事到毕业,整整一年没有公司敢签我,也没有导演敢用我,我才明白,那人放话,我又是个纯粹的新人,其实很多人已经认为我这个人,是个会惹事不安分的人。可我有做错什么?有时候也怪上天无眼,自己为何这么冤。” “后面的事……”何远诗抬起了脸,直视着洛长宁:“您不知道,我去拿着老师的介绍信,去成洛传媒试镜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最后一次了,过不了就认命。” “我记得很清,那天是个好天,天蓝云白,我穿着一身连衣裙,您西装三件套,一个人说我演技很好,但是人品有问题,会惹事。您说,一个姑娘家道了歉,男人却死追不放,到是没看出姑娘有什么错,就算有错,一个大男人如此斤斤计较,吃相才是难看。”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何远诗眨了下眼,一行眼泪落了下来,她捂着脸,声音从指缝里露出来:“第一次有人对我说,我没错,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欠您一声谢谢,还有……我喜欢您。” 洛长宁说不出话了,不知道是先安慰还是硬着心肠说我对这事早忘了,可不用他说,姑娘抹了眼泪,抬起脸笑起来:“可后来我想想,其实也不过是那时我深陷泥潭,这时不管是谁,能拉我一把我大概都会爱上这个人,这其实并不是爱。” “所以说过谢谢,就该天高地远,收起心思了。”何远诗耸耸肩,自嘲似的一笑,随即弯了下腰,十分郑重的开口:“谢谢您,非常非常的感谢您当初签下我,也许对您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可是这让我继续了我的梦想与理想。” 洛长宁:“……”太郑重了,竟然替何远诗感觉到了点心酸,他叹口气:“不用谢,这一切,我还是那句话,这都是你靠自己努力得到的。” 何远诗点点头,然后姑娘颇为洒脱的看了看手机,对洛长宁道别:“我要去机场了,洛总,再见。” 洛长宁点头:“再见,一路顺风。” 何远诗抢在洛长宁之前转身进车,洛长宁见状也转身进别墅,姑娘坐进车里却望着男人的背影长久的静默了。 驾驶席上的助理不知该不该出声,姑娘见男人从转身就不曾回头,一如这段她单方面的喜欢,她开了口:“走吧。” 助理松了口气,启动了车开了出去。 姑娘坐直身子,那一年的三百六五天过了,到现在三年零五个月,她的一段爱恋也不过今天五分钟的话。 就像她还记得那天,天蓝云白是个好天气,就像原来如果这个人不喜欢你,那喜欢就只是你一个人的事。 天蓝云白,何远诗看着车外:“真是个好天气呢。” 助理笑着接了她的话:“可不是,今天一看又是晴空万里。” 洛长宁进了院,张炽和乔乔还在互相虚情假意的客套,他看乔乔嘴里没个实话,走过去对张炽:“乔乔,外号乔八千,去年动画电影《帝国黎明》的导演。” 张炽这才想起来乔乔是谁。 洛长宁这时已经往屋里进,张炽跟后面,乔乔牵着狗也要进去叙旧,洛长宁指了指门外:“人想进来啊,狗留外面。” 乔乔委屈了:“我家宝宝们很干净的。” 话刚落,哈士奇可能无聊了,就地打了个滚荡起一层灰,乔乔抽了抽嘴角,洛长宁不看她,进了屋。 张炽左瞧瞧右瞧瞧,帮她一起把狗绳系在了门把上,顺便打听:“你那个动画,真投了一个亿啊?” “真投了一亿。”乔乔呵呵的冷笑:“你看那动画没,没一个亿,做不下来的。” 张炽:“我有见过那截图,听说随便一暂停都能当桌面。” 而最有名气的是,一亿的投资八千万的票房,据说赔的投资商要去当底裤,乔乔这个新锐青年导演更是一炮打响了名声,从此人送外号——乔八千。 第三十章 后浪 乔乔和张炽进了屋,保姆李阿姨一见多了个姑娘,有点诧异,乔乔到是不认生,也没什么可认生的,她对李阿姨一笑:“李姨,是我啊,乔乔,不记得啦?” “乔乔?”李姨脑子里转过个只到她腰高的男孩头假小子,然后就惊了,也笑了:“这可真是女大十八变,你小时候跟个假小子一样,现在这样,真俊啊。” 洛奶奶已经吃过早饭,又坐到沙发上听戏,转个身,迷糊着一张脸瞧着乔乔:“这是哪家的姑娘啊?” 乔乔堆出个大笑脸:“奶奶好,我是乔乔啊,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天天跟在长宁哥哥后面,您还记得不?” 奶奶嘟囔道:“不记得了。”便不甚感兴趣的继续转过身听戏了。 乔乔也不在意,与洛长宁、张炽一起落了座,坐在饭桌旁,李姨问要不要给她添副碗筷,乔姑娘笑着点了头,大早上遛狗遛到人家家里不说,还蹭了顿饭,她到是很乐呵。 但上了桌,乔乔就瞧出来点不一样的味道,她是个喜欢观察细节的人,和职业原因有点关系。张炽吃饭时话不多,看出来很有教养,洛长宁话更是少,可乔乔发现张炽一直在看洛长宁,那是一种连当事人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的,自然而然的去注意着这个人。 她觉得有点意思,于是开口故作天真的问洛长宁:“欧巴!你和张炽是朋友吗?” 心里幸灾乐祸的想,莫非洛长宁和张炽要搞基?那可真是超级大新闻! 四四方方的一张桌,洛长宁其实正在想这位“青梅”乔小姐。 乔乔此人现在爱好是什么不得而知,但在洛长宁记忆中,此人可谓继张炽之前他最早遇到的一朵奇葩。 乔小姐幼时没有别的爱好,家中通网颇早,平生最爱看动画片,口头禅是看我天马流星拳与代表月亮消灭你。从八岁开始则提前进入中二期,一直过了中二年龄据说也没好,整日里自觉周围人昏昏碌碌毫无爱心,于是愈发沉迷海贼王火影钢炼银魂进击等一系列动漫世界。 但据说,这姑娘最早的剧本启蒙,就是来自她那一堆玛丽苏中二动漫同人小说。 “朋友。”洛长宁放下汤勺,张炽巴巴地看着他:“长宁,你吃饱啦?” 洛长宁气场颇为沉默:“他是我的朋友。” 张炽立刻嘴咧的快笑到耳朵边,于是大眼贼乔小姐给他起了个大嘴怪的外号。 “哦,朋友啊。”乔乔笑的别有深意,“那两位感情可真好。” 张炽来了兴趣:“你怎么看出来感情好的?” “看气场。”大眼贼乔小姐傲娇的扬了扬下巴:“有些人在一起,就算在说话也看着尴尬,有些人在一起,什么都不说也不会觉得尴尬,这就是感情好嘛。” 张炽对洛长宁,当然不会尴尬,他承担了这个人从出生到九岁之间的记忆,好像看着这个孩子长大似的。 洛长宁则是因为成长环境职业家庭背景,他性格肯定有自我的一面,别人会尴尬他也不会尴尬,因此乔小姐一番高论总结下来其实是三个字——瞎扯淡。 瞎扯淡小姐还不自知自己在瞎扯淡,她是真心觉得自己说得话都很有道理。说完就打听起别的事:“欧巴,我听说你和许大头在拍戏?你要拍戏,怎么还要去给别人做副导,掉价啊。” 洛长宁纠正她:“乔八千,会不会说国语,一口一个欧巴,你改国籍了。” “我去韩国读导演了,一时没改过来。”乔乔边说,筷子落了,最后一个小笼包上张炽的筷子也落了,两人互相瞧了一眼,张炽绅士的撤走筷子,她对张炽一笑:“张先生最近有档期伐?我这有部戏要开拍了,要不要来试镜?” 张炽莫名其妙,这乔小姐不是拍动画的吗,洛长宁回乔乔:“哪里掉价?乔八千,你琢磨琢磨自己的外号,到底谁掉价,少在这说风凉话。” 乔乔又看洛长宁,并不觉得乔八千这外号怎么羞耻,天生缺跟羞涩的脑筋,说完张炽游说洛长宁:“长宁欧巴,你都出山拍许诚谦的戏了,我的剧要不要来,你要来,不用试镜,主角直接给你!” 洛长宁拒绝的没有一丝犹豫:“我不去。” 乔乔做个鬼脸:“洛贪财,薪酬给你开高点要不要?” 张炽不高兴了,这姑娘怎么说话的:“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长宁肯定有自己的原因,这外号多难听。” 洛长宁看了看乔八千和张小炽,有点头疼。 洛贪财这个外号要追溯到他曾经活跃过的演艺生涯。 洛长宁现在是成洛传媒的最大股份持有人,但放眼六年前,洛家大伯并不在意影视文化方面的资产。 成洛传媒成立多年,主要业务靠点广告外包,整个公司要死不活,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洛长宁看好娱乐产业的未来走势,但当家做主的洛大伯不看好。洛大伯为人还有点吝啬,因先入为主的料定了娱乐这块起不来,所以洛长宁接管了成洛传媒,也硬是从他那里抠不出来钱。 适逢大片《越女剑》开拍,洛长宁挑挑拣拣带了人亲自去试镜,意图捧起来一个是一个。谁知导演慧眼识人,带去的人一个没瞧上,瞧上了时年二十二的洛家小少爷。 洛长宁也果断,成洛传媒没有撑得起门面的艺人,现在有人看好他,他就身先士卒自己上,没想到真成了成洛传媒那两年的当家艺人,也是出道时间最短——演绎生涯只有两年,却出演了三部经典大片——既叫好又叫座,一部主角一部催人泪下的配角,一部越女剑的男三。 在这之间,洛长宁已经红起来,但还是缺钱——大片片酬是很低的,知名导演大制作,演员去演不是带资进组就是象征性的给点的片酬。成洛传媒当年有几个好剧本,可是拉不来投资也没钱拍,洛长宁只好自己什么剧都接,只要片酬高,商业代言和通告只要差不多——钱给够,也都三天两地的跑着接。总算填填补补的让成洛传媒自己拍了片捧起了演员,终于不用靠董事长一把辛酸泪的拍片跑通告赚钱填补公司了,洛长宁也就息影退居幕后了。 但那一段忙碌的时光,他还是被人送了个外号——洛贪财。 洛长宁表示,他对此是拒绝的! 乔乔看着张炽,眼神直直,看得张炽不好意思的摸摸脸:“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做人要不要这么双标!”乔乔喝下最后一口粥,餐巾纸一抹嘴,气干云长:“洛长宁叫我乔八千怎么不见你说什么,哟,好基友基情深似海是吧,欺负我没人说话啊?” 张炽只好求饶,捡点好听话哄乔乔,一口一个大美女,乔乔对自己的外貌还真不在意——因为她十分相信自己很有内涵,当然无数的事实证明这只是她的错觉,而她不知道而已。 张炽于是又夸她小小年龄已经能当导演很厉害,这才是拍到了正经马屁上,乔乔来了兴趣,眉飞色舞的夸张炽的脸长得好,再次提及她的新片,嘴非常欠的说你外形是很适合男主,但演技不行,来演个男三男四还是可以的嘛。 张炽只当小姑娘开玩笑,她一拍动画电影的,拍真人,新手第一遭她敢拍张炽也不敢去啊。 但乔乔聊上瘾了,掏出手机,嘴手加手机屏幕并用,给张炽讲剧本,这剧本还真是她写的,张炽听个大概,小女孩子样的小清新软科幻爱情电影,半商业半文艺的。 他琢磨着害怕这次姑娘要当底裤,就颇为诚恳的说了几句实在话:“我给您提几点意见,能说吗,乔导?” 乔乔:“你说。” 张炽整了整思路:“第一,这电影从人设看,还挺要求演技的,但人设年龄又很小,而新生代演技说得上、名气也有的就那几个。第二,这电影有市场吗?又是大投资,可赚回来得本吗,电影受众有多大您考虑过吗?” 乔乔放正了神色,可眼睛发亮:“你说的挺有道理,第一点我也在愁,第二点,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张炽勾了一边嘴角:“您有何高见啊?” “什么叫做受众?”乔乔手机扣在桌上,手指敲了敲桌子,“动画一定是给小孩看得?爱情片一定是给情侣看得?我告诉你——不是。电影的核心始终是讲故事,是表达,电影本身反而只是个媒介,本身也只是通过镜头画面声音来展现这个故事,只要故事够好——内容为王,你明白吗?只要讲得好,受众就是全部。” 乔乔深吸一口,脸颊发红:“全部!故事能讲好,能表达好,受众是整个市场!” 张炽竟觉得十分有道理,虽然话有些独到的天真之处,但他也来了兴趣,想起一句话,于是送给乔乔:“为梦想举杯,祝您一飞冲天,早日摆脱乔八千这个外号。” 洛长宁坐在一边,饭桌后格子窗透过辰时光,照得这里明明亮亮一片。但空调吹得风很凉,这里就是一片通透的凉爽,夏时蝉吱吱了了的叫了起来,两个小年轻都很好玩,像是这每日都升起的初阳,散发着明亮骄烈的朝气与天真可爱。 洛长宁于是莫名其妙的笑了,乔乔一转身,双手合十:“欧巴!所以你来给我新片演主角吧!美貌与演技并存,非你不可啊!” 洛长宁摆摆手,正经了神色:“我不看好这个片。” 张炽难得为乔乔说话:“长宁,要不要先看看剧本?” 洛长宁说出真正理由:“港城往事拍完了,我自己有部片要自导自演,没时间了。” 乔乔挠挠头,撅起嘴巴有些失落,张炽赶紧安慰乔大导,洛长宁又开口:“我很看好你们。” 乔乔和张炽疑惑,洛长宁像是叹息,也像是赞叹:“我老了,看多了世事的不好,于是甘于规则之内,激情早无处可寻,梦想更是无从谈起,漠然是成年人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但这些——恰恰都不该是电影从业人该有的品质。” “所以希望在你们。”洛长宁话说得颓丧,可看着乔乔和张炽,笑意到了眼底,“带着不怕天不怕地的莽撞与所谓的梦想,带着好像不知世事圆滑的尖锐,早日后浪推前浪,把我们这些老骨头拍死在沙滩上。” 第三十一章 继续 张炽和乔乔愣住了,洛长宁欲盖弥彰的侧过脑袋,耳朵尖红了一点。 这时好巧手机响了,他起身朝外走接收机,结果后面两个小混蛋,乔八千咯咯咯抱着肚子笑了起来,像只要下蛋的老母鸡。 张炽则捧着脸一脸梦幻的对他喊:“长宁,你不老啊,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那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洛长宁真心实意的想让他们两个滚蛋。 电话是许诚谦打的,乔乔口中的许大头一觉睡醒,小憩片刻,随即吝啬心疼钱的许导就召集诸位工作人员回影城接着拍戏,一众人哗啦啦的回了影城,要开拍了才发现洛长宁和张炽不见了。当然,张炽不见了就不见了,但洛长宁这个主演不能不见啊! 许大头在那边心疼的哎呦哎呦:“你回家啦?哎嘿,你咋这么会休息啊,家在港城好随意噻?洛长宁!我给你说!你这是带头不敬业!快给我回来!” 洛长宁应了声,回餐厅,张炽和乔乔凑到一块儿叽叽咕咕的,他走过去两指拎了点张炽后衣领子:“走了,剧组那边要开拍了,敬业点,张小炽。” 张炽立即哼哼:“哎,我头疼,我没睡够——诶?你叫我什么?长宁,你叫我什么?” 洛长宁已经转身,拿了车钥匙和手机钱夹往外走:“张小炽,敬业点行么,赶紧的,走了。” 张炽赶紧跟上,还是跟屁虫的巴巴模样:“哎呀,叫我小炽吧!带姓多生疏啊。” 洛长宁在前面走,走到门边五只狗趴成一线,还很有秩序,从大到小的趴,舌头统一的伸出来哈哈哈落口水,在他家门边硬是落了一条“口水河”,偶尔的过路人也会往这门边瞧,这五只狗趴成一线,忒有气势了。 洛长宁:“乔八千,你饭也吃过了,旧也叙完了,领着你家狗崽回家吧。” 乔乔跟着张炽身后,正被张炽那句“小炽”酸的牙疼,怎么看前面两位怎么有种不可言喻的“基情”,闻言摆手拒绝:“先放你家呗,我跟你们一起去剧组,我倒要看看许大头哪里拍的比我好。” 洛长宁:“我觉得哪里都比你拍的好。” 乔八千:“……”洛长宁欺人太甚,她想放狗咬人。 到了剧组,洛长宁不在,就先拍了几个顾长廷的镜头,等洛长宁和张炽来了,许诚谦故意甩脸子:“还知道来啊。” 乔乔从洛长宁、张炽身后冒出个脑袋:“许导,你好啊,我是乔乔。” 许诚谦莫名其妙:“瞧什么瞧,嘿,洛长宁你还带个小妹妹来观影?” “我是帝国黎明的导演,姓乔,名乔。”乔乔也不生气,站出来,顾长廷走过来,提醒许诚谦:“是乔氏娱乐那位的妹妹。” 许诚谦挠挠脑袋日渐稀疏的毛:“等等,帝国黎明,动画片吧,那个,乔八千?” 乔乔笑容扭曲了一下,洛长宁喊她她不生气,因为还是当洛长宁是演员,许诚谦是同行,这样喊乔小姐就有点不得劲了。 许诚谦对乔乔没什么热情,顾长廷彬彬有礼的对乔小姐打了招呼,他像是想和乔乔聊上两句,偏偏许诚谦抓班抓点,洛长宁换个衣服妆容扫了两下就上了。 按照时间表,张炽今天上午也有戏,暂且丢下乔小姐去换衣服上妆,乔乔站在前面看拍摄,看洛长宁与顾长廷对手戏看得心中赞叹不已。 到张炽上场,这场还真是重头戏。 许诚谦为了感情到位,是连拍,剧组在灰色老旧的建筑中,上一场是祁卓发现杜恒是个替罪羊,追踪到这里击毙了要对杜恒下手的走私贩。 而杜恒则被流弹穿过了肺,祁卓替他call急救,杜恒却踉踉跄跄的往外走,他今天约了魏潇在旧城街的十字路口的榆树下见面。 乔乔正想,哎,真不愧是顾影帝和洛长宁这个公认的无冕影帝,那眼神,绝了! 正想着,剧组摄像跟机,五个机位上下左右加一个正面对着洛长宁特写,张炽该出现了。 这个点,大晴天,这里的建筑则是老城区的模样,脚下是坑坑洼洼的水泥地,凹凸不平,两边建筑离得颇近,挤出一条旧城街,一线天下人走在这里像是困在井底的蛙。 洛长宁捂着胸口,一路跌跌撞撞,顾长廷饰演的祁卓跟在身后喊他:“杜恒!你不要动!医生马上来!” 洛长宁还是往前走,一脚深一脚浅,乔乔看到镜头中,男人的眼中像是有火,黑白的眼珠映着老旧的景,像这个世界也是黑白的,但那把火还没有熄灭,男人就还不死。 顾长廷追了两步,停下脚步,他饰演的祁卓还是一身工整的衣服,西装裤配衬衫,只不过这回换了个白衬衫,上面染着不知谁的血滴。 祁卓的眼珠颜色浅,此刻像是颗琉璃珠子,映出了前方一个踉跄倒下的男人,另一个人手中拿着一沓文件走了过来。 这人看见了倒下的男人,突然大吼一声:“哥!” 文件洒了一地,张炽向前跑,跪到地上,把洛长宁抱进了怀中。 洛长宁仰面,镜头推得非常近。 张炽先是拿出手机打急救电话,电话通了吼了几声,就被洛长宁拉住了手。 手机掉在了地上,张炽眼神慌张,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摸上洛长宁饰演的杜恒的脸,心想杜恒死了死了,魏潇得多伤心啊。 然后低下头离洛长宁的脸很近,沉着声说台词:“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医生马上来,你别说话。” 杜恒开口,嗓子是哑的:“阿潇,你替我,替我回大陆一趟好伐,丽丽已经回去了,你替我去告诉她……告诉她别等我了……就说……就说我去马来结婚了,不要她了……” 洛长宁这样说,身上破掉的血袋已经洇出一滩血,因为地是破旧不堪的水泥地,血洇在地上就是一片暗红。 张炽拿手去堵杜恒的伤口,血还是流,止不住,他突然发疯了一样大喊:“你自己去说!你他妈的自己去说!什么时候都是这样!你这是又要走了!去哪?又要去哪!那一年你走,连头都不回,现在想起有我这个弟弟了!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魏潇……” 一声虚弱的呢喃,像是一声叹息,杜恒的瞳孔逐渐失去焦距,魏潇的怒吼像是录像带,突兀的就被按下了暂停,也像是“嘎——”的一声,停了,不知道是什么,停了。 张炽低下头,一双眼红了整个眼圈,两行眼泪落了下来,杜恒轻轻地开了口:“下……雨……了?” 张炽慢慢地耳朵伏在杜恒嘴边,杜恒好像笑了下,最后叹息一样的喃喃:“阿潇……阿……潇……啊……” 随即港城往事中,杜恒这个人好像生如尘埃,风一吹——便是此生去也。 鼓风机吹出一阵风,张炽身后那些证明杜恒无罪的白色a4纸文件,被吹起来,盘旋到半空像是扑闪着翅膀的白鸽。 乔乔看得津津有味,镜头中张炽伏在洛长宁身上,一脸无声的眼泪,镜头这时给他了一个特写,拉得极长,张炽身边脚步声近了,顾长廷饰演的祁卓走近他,他才抬了点头,他眨了下眼,脸上的表情很无辜,很害怕,四处张望一番终于带着长长的哭腔:“哥——!” 许诚谦:“卡!卡!卡!” 洛长宁从地上爬了起来,三个演员都去看许诚谦,许诚谦大喊道:“小余!小余过来!” 没人过来。 许诚谦摔剧本:“余胖子!滚过来!改剧本!” 一个脑门冒汗的编剧哼哧哼哧的跑了过来,和许诚谦凑在一起开始对剧本进行改动。 张炽、洛长宁与顾长廷一看,就知道还要重新演。 第三十二章 流年 三人只当改剧本的间隙是休息,纷纷下场喝水擦汗,张炽有些入戏,人还有点缓不回来,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僵硬的喝着水。 乔乔走到张炽面前,好像发现了新大陆,真心实意的夸他:“张炽,你演技不错啊,我觉得可以考虑试试让你来演男主了。” 张炽吸了吸鼻子:“我谢谢你哦。” 助理递过来一张面巾纸,他狠狠擤了下鼻涕,乔乔看张炽不在意她的话也不在意,只是奇怪:“许诚谦这是要再拍一场?我觉得这幕不错呀,配个合适的背景乐,催泪度妥妥的,他还要怎么拍?” 洛长宁走了过来,递给张炽一包金嗓子:“含一片。” 张炽看着他,洛长宁又换了身衣服,没了那一片血,他稍微好受点,但人还是难受,低下头默默含了一片,洛长宁叹了口气,伸出手揉了张炽头发一把。 等改动的剧本送到手里,已经是半小时后的,那几页纸还带着新鲜出炉的温热与油墨的气味,张炽、洛长宁、顾长廷低下头专心看剧本,顾长廷台词没动,杜恒和魏潇的却多有改动——台词改少了。 原本的那一段一段的台词,张炽的,都没了。整个戏只剩下洛长宁是大头。 但洛长宁饰演的杜恒,这个快死的人也没两句台词,子弹穿过了肺,说话漏风,台词太多,一是害怕观众评价——我觉得杜恒还能抢救一下。二是许诚谦坚持认为,无声的语音的最悲,无声的镜头最震撼。 那么多台词——出戏! 而剧本中提示,杜恒死前把他这短暂的一生回顾了下,许诚谦过来,召来张炽和洛长宁讲戏。 先对洛长宁:“长宁,我呢,希望你能演出层次感。你的眼神要有感情,但肯定不是爱情亲情友情啦,我要你——没见到魏潇时,是一种还想活的感情,倒在魏潇怀里,你的血已经流了许多,子弹穿过肺,身子发凉,你要开始疲惫,越来越疲惫,也越来越悲哀——因为人之将死,总是不想死嘛,不想死就会觉得很哀,更何况杜恒这个人,对自己一生都是充满憎恨的!” “但最后——”许诚谦灌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最后你自己看看怎么演合适哈。” 张炽:卧槽,这许大头也是个二把糙吧,这是让演员即兴发挥啊。 然后许大头又去看张炽,想了想:“你哥死了。” 张炽受不了的吼回去:“你哥才死了!” 许诚谦咳了两声:“嘿,你怎么这么不敬业!张炽,我告诉你,你现在不是张炽!你是魏潇!你给我说说,你看到你哥死了,你什么感情?” 张炽其实不太容易入戏,拍戏拍戏,并不是按着顺序循序渐进的拍,在s市,就先拍最后一幕,他只能自己琢磨,那一幕感情最浓墨重彩,拍过了现在来港城,再拍魏潇和杜恒其他的场,就有了后遗症,一不小心就用力过猛——感情那么悲做什么,演得魏潇都知道他哥最后要死了一样! 他眼神发直,大脑飞速的转:“什么感情,难受呗,可着劲难受,看着自己兄弟死了,恨不得自己也死吧。” 许诚谦:“你他妈的说的什么,给我正经点。” 张炽揉揉脸:“悲哀吧,杜恒死了,魏潇也大概知道杜恒这一生是怎么过的,所以杜恒死了,刚开始会愤怒,死透了,就只剩悲哀了。那啥,物伤其类?” 许诚谦:“别乱用成语。”想了想:“有点意思。” 然后就给这两位十分钟,让他们自己琢磨。 十分钟一过,一秒不多给,许诚谦走过来,扫了一遍三个男演员,眉眼带笑,笑的很和蔼:“怎么样,可以开始了吧?” 洛长宁点头,张炽犹犹豫豫,也点了头,顾长廷更是比了个ok的手势,于是三位男演员就位,开演。 场记打板:“——” 镜头中,洛长宁出现,跌跌撞撞的跑在旧城街上,上身的衣服鲜血顺着滴答滴答的落,顾长廷在身后喊他:“杜恒!你不要动!医生马上来!” 洛长宁还是跌跌撞撞的跑,前面张炽出现,手中一沓文件散落,快速的跑过来大喊:“杜恒!” 张炽边跑边掏出手机:“旧城街!旧城街巷子口一进来就是!有人受伤了!快点!快点!” 他喊着,人到了洛长宁身边,整个人跪下来,双手打着颤把人揽到自己怀中。 洛长宁的脸上还带着求生的*,但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消逝,他露出非常疲惫的表情,好像一个走了很长的路的旅人,从未停歇休憩,而这段路是那么的长,他走得太累了,现在终于走到了尽头。 张炽低着头,他的眼对着洛长宁的一双眼,两双黑漆漆的眼珠互相对着,张炽看到男人的眼中像是有把火,看着他,却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 摄像机镜头推得非常近,在给洛长宁和他特写,然后洛长宁眼中那把火越来越微弱,逐渐归于一片平静。 灰色的天,灰色的世界,他透过这双眼,听到安静的一声:“妈妈。” 世界颠倒了,远处流云划过,还是夏日,窗外知了吱吱了了的叫的好烦人,楼下传来广播里的戏声,奶奶正在听一折哀江南,此时那女声正唱道: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 张炽低下头,手中是厚厚地一本相册,可这相册翻开,里面照片无几张,黑白的照片中男人容貌清隽,笑的有些书卷气,他抹了把眼睛,原来不知何时已是物是人非,音书寂寥。 “妈妈,不哭。” 长宁坐在身边,小小的身子倚上,带着温软的气息。 张炽哽了喉咙,许诚谦喊:“卡!” 洛长宁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见张炽发愣,又拍了拍他,一副很理解的样子。 张炽回过神,洛长宁难得在演技一途上理解他的难处,低声对他说:“不行,就再来一遍,十遍二十遍三十遍,慢慢磨,你也能看出来这一幕是重头,就算是我许诚谦也不会让轻易过的。” 可张炽这会儿回忆来的突兀,整个人发懵,懵懵懂懂的站起来,助理跑过来给各自老板递上插着习惯的矿泉水,张炽看着洛长宁背影,然后就知道那照片上,那梦里墓碑上的年轻男人,洛燕回——原来是洛长宁的父亲啊。 洛长宁不知是不是好话不灵坏话很灵,这一幕颠来倒去何止十次,一上午过去整整拍了十五次,顾长廷和洛长宁还勉强支得住,张炽已经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只是单纯的背台词了。 只是好险许导还有人性,中午让他们休息,他则带人拍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镜头,中午休整了两个小时,洛长宁顾长廷焕然一新,张炽也好些,可精神上还是疲惫。 许诚谦迈着他那代表性的八方步,不紧不慢的走到张炽身前,看他眼神疲惫,开心了:“来吧,小张,能上不?” 张炽皮笑肉不笑:“上啊,不上也得上。” 说罢,好似梁山好汉无奈逼上山——英勇就义了。 这时胖子编剧磨磨蹭蹭的凑到张炽身边,见许诚谦坐回摄像机前,想着和张炽有着一杯西瓜汁的情谊,于是扯了张炽下。 张炽不明所以的看他,编剧凑过去小声给他说:“说不了台词,你就去看洛长宁的眼睛,他眼睛,有戏!” 张炽迷迷糊糊的上了场,心中也迷惑,他始终是他,他演不了魏潇,他不是个好演员,始终演不了别人的千回百转亦悲亦喜,演不好另一个人的一生。 洛长宁倒在了张炽怀里,张炽打着颤低头看他,心中有愧疚,入不了戏,甚至不敢看洛长宁,但心间一句话像是鼓励,你去看洛长宁的眼睛,他的眼睛,有戏。 张炽便去看,认真的看,看到男人眼中有不灭的火,那是这一场戏的最开始,杜恒眼中有对这个世界的不甘和滔天的愤怒,然后又见这火逐渐熄灭,男人慢慢闭上眼,眼中像是有太阳,有云朵,有流经而过似风的流年。他像是疲惫,像是劳累,像是无力…… 倏而,他眼中出现了温柔天真的笑意。 第三十三章 细雨 许诚谦不用等两位说台词了,张炽那戏出的,那愣发的——他是二愣子吗! 许诚谦扯着嗓子大喊:“卡卡卡卡卡!” 洛长宁收起眼中神色,人还是疲惫的,没有完全出戏。 伸出手,摸了把张炽的脸,摸到一手心的泪,还觉得这眼泪滚烫,烫到了心底,有些好笑的问他:“哭什么?” 张炽摇摇头,瓮声瓮气的也笑,笑出了个哭腔:“对啊,哭什么。” 大概是洛长宁演得好,他透过那双眼睛,终于看到了杜恒的一生。 但也只是洛长宁演得好,张炽继续ng,他重整河山,要休息,还要去看回放,又去看剧本,挑着兄弟俩感情好的看,许诚谦十分的不耐烦:“小张啊,好了没?休息够了吧,后生仔,偷懒伐?” 张炽揉了揉了,清了清脑子,招来小叶,喝了口水,点头:“开始吧。” 这一场第n次重拍,场记都有些无力了,提起声勉力喊道:“!” 周围人都看腻的镜头中,洛长宁踉踉跄跄的跑出来。 他是天赋型演员,虽说不上多爱演戏,但能轻轻松松把一件事做的这么好,也总是开心自得的。况且他敬业,张炽演不好他愿意带,之前对乔乔说张炽算是他的朋友,并非敷衍之词,认识不久却交谈不少,才发现这个人的不乏天真可爱之处。 洛长宁觉得,张炽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是个有朝气而不乏善良的人,太阳一样的人,总是他这种人不接近便好,接近了就会向往。 只是这次一落入怀中,一双眼对上张炽,洛长宁心中一动,觉得张炽有戏了! 今日的下午好巧,上午的太阳没了,乌云密集空气潮湿闷热,是看着随时都要下雨的前奏。 张炽跪在地上,背后湿了一片,热得,也是进入了角色,急得。 刚刚发疯了似的吼了一通让医生快来,吼完被杜恒轻轻扯了下手,手机就“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荡起一点点的尘埃。 可是没得管,也管不了,他看着洛长宁的眼,终于他是魏潇了。 洛长宁的眼中还有求生的欲/望,随即这求生的意志越来越淡,眼神渐渐归于疲惫。 他是奔波一生看不到尽头的旅人,不知为何活着,只能在看不到尽头的路上无穷的走下去,而现在,这路终是到了尽头。 杜恒的一生二十八年,与洛长宁如今的年龄恰好对上,这一生和现代人的人均寿命相比未免太短,不仅短,也是真的乏善可陈,就连回顾起来都很快。 洛长宁看着张炽,张炽呆呆的看着他,他在想杜恒的一生,想自己的一生,人生到死该是如何?应是倒着回忆罢? 先是想到子弹穿过肺那一刻的无措,然后想到自己坐着游轮从大陆来到港城,又想到大陆的家——大概是家罢? 因为曾经有个女人,在那里为他做饭,为他洗衣服。 这一生是不是也触到了点爱情的边缘?如果这算是爱情,那他也是爱过的。 然后他就看到更年轻的自己,二十多岁四处打工的自己,十七八岁冷漠的自己,十三四岁离开港城抹了一把弟弟眼泪的自己。 然后露出了一点笑,看到了八/九岁的自己搂着小小的魏潇,坐在天台上等妈妈回家。 原来并非生而悲苦,曾经也是有的,这么短暂却也拥有过的幸福。 最后,杜恒的疲惫逐渐消失,他突然露出一个天真柔软的笑,像是变回了那个搂着弟弟的小男孩。 又看到时光的尽头,妈妈掀开襁褓的一角,他好奇的伸过头,看到一个皱巴巴的婴儿。 张炽缓缓地伏在杜恒身前,眼泪落到了杜恒脸上。 他问道:“阿潇……下雨……了?” 魏潇低下头,耳朵贴在杜恒嘴边,说不出话,只有眼泪依然无声的落到杜恒脸上,这泪水又继续从杜恒脸上滑下。 他产生了幻听,听到一声婴儿嘹亮的哭声,于是极轻极轻的喊:“阿潇……” 头顶的乌云压了天,雨便下了。 那雨滴像是黄豆一样大,落了旧城街,鼓风机运作起来,吹动了魏潇来时掉落的文件。 落地的白纸卷着斜风细雨盘旋,像是白鸽飞起,在这旧城街,杜恒因肺部中弹结束了生命,结束了这短暂而乏善可陈的一生,死在了与自己最后血脉相连的弟弟怀中。 乔乔抹了把眼泪,胖子编剧改改写写,在剧本上加上了这段的旁白。 我什么也没忘,但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 走过夏酷暑,冬严寒,看过春时花,秋时雨,为曾到老,已然方觉世事尽可原谅。 但不知去原谅谁,只能安慰自己,这一生大抵还是很好的。[1] 斜风细雨,暑气去了些,许诚谦带着叹息与欣赏与笑意喊了卡,助理们一拥而上,尽责的为自己的老板撑伞递水擦汗。 小叶走去时,张炽还是跪在雨中,眼睛是红的,脸上尽是落下的水滴,伴着雨水让人分不清是不是眼泪。 小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洛长宁无奈,张炽是不是入戏太深出不来了? 演着别人的人生,真当自己的了? 他的助理则已过来递伞,洛长宁接过来,黑色的伞撑在张炽头顶,像是一朵黑色的花,他一手举伞,一手将青年搂进怀中安慰:“别哭了。” 张炽慢慢地,慢慢地倒在洛长宁怀中,一阵细雨一把伞,洛长宁此刻把张炽当了小孩看,耐着性子任他靠在自己怀中,还颇为贴心的拍了青年后背两下,全当哄小孩子。 剧组其他的人似乎也见过这样的事,司空见惯的态度,戏结束了,演戏的人犯傻,走不出来。但总能走出来,毕竟人还是要走自己的人生。 到了晚上,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小雨,许诚谦为了不耽搁时间,直接把这天晚上的打戏改了下剧本,改成雨夜惊魂,杜恒和祁卓被走私贩拿着枪追。 张炽缓过点神,晚上没他的戏也来看,乔乔像是看上了瘾,许诚谦不撵她,她就留下来看,和张炽并肩站着,仿/真/枪/搬出来,顾长廷与洛长宁正在活动手腕,两个人都是老手,已经被武术指导教过,其实能上替身,但许诚谦不让。 乔乔看到要打架,很兴奋:“我给你说啊,我可是跆拳道黑带三段,还学过泰拳,和男人打,一个打仨。” 张炽觉得乔乔是在吹牛,而且也不知道这姑娘高兴什么,真能一个打仨,他先替乔乔未来老公点个蜡,一看就是要被老婆家暴的命嘛。 许诚谦那里,让顾长廷和洛长宁过两招看看,乔乔跑过去赶紧看,张炽提不起精神,可一想到长宁,还是慢慢走过去,只见了个收尾。 洛长宁拂手推开顾长廷,顾长廷往后退了两步,摇摇头:“这太专业了吧。” 许诚谦也说:“杜恒是个野路子,长宁,你可以狠戾一些,专挑肋下、大腿、屁股攻。” 这些地方都是打不死的,混久了的小混混、打手都知道。 乔乔胳膊肘撞了撞张炽:“洛长宁小时候身体不好,听说为此拜了个师父学功夫,你说顾长廷能接住他一拳吗?” 张炽一双眼盯着洛长宁:“接不住就打120吗,听说这附近就有医院,送过去很快的。” 由于两个人并没有掩饰说话的声音,听了个一字不漏的顾影帝,哪一个都不好给下马威,生生的忍住一口气上了场,开始这夜色中的追逐打戏。 顾长廷心中不忿,洛长宁身手不差,他也是受过的培训的,能差多少。 长街上摄影站在推车上,顾长廷开始快速的跑起来,追在洛长宁身后,两个场务推着推车,摄影扛着摄像机快速跟进,场务们跑出一身淋漓大汗。 张炽不错眼的盯着洛长宁的背影,群演上场,带头的几个是正经的武打演员,街道上偶有安排的车辆驶过,作为半夜时分的背景,楼道上风吹雨打生了锈蚀的广告牌在今晚起风的夜色中,发出吱呀的声音。 乔乔听得牙酸,下意识的捂着腮帮子:“这广告牌是不是该修了,多少年了,影视城的人检查过没啊?要是掉下来——” 她说到这里,发出一声尖叫,要去扯身边的张炽:“你!你你你!你看那广告牌!” 张炽比她反应还快,人已经窜了出去,洛长宁与顾长廷正是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跑,洛长宁只见张炽张开双臂跑入了镜头,他像是要拥抱的样子,那边乔乔叫的像只乌鸦。 乔乔睁大眼,捂住嘴,原来话真不能乱说,这老天,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啊! 第三十四章 往事 夜色中这老旧城街看着比白日还要灰暗,风吹细雨中伴着广告牌酸的人能掉牙的吱呀声,洛长宁和顾长廷跑得已经够快,演出了匪徒亡命天涯和警sir誓死要追捕犯人的气势。 但张炽跑过来的速度,才是让人惊了下,洛长宁和顾长廷难得心有灵犀的想到一个词——生死时速啊这家伙。 许诚谦脑袋嚯的一下从镜头前移开,先是吼出声来:“张炽!你他妈的干嘛呢!” 随即乔乔的尖叫声响彻影视城,诸君都抬头看,许诚谦更是呆住,洛长宁也奇怪,停了脚步抬头看,“刺啦——”的一声,在淅淅沥沥的雨夜中拉出长长的一声。 黑影从天而降,似乎还带着点雨夜的凉意,因为直直的垂落,只有偶有的几点阻拦物,逐渐变大的风吹过去带来轰隆的响声。 这一幕应是很短的,从发现到掉落不过一瞬的事,洛长宁被张炽扑倒,眼前的人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个鼻子眼睛,两人斜着滚了两三米,长五六米宽一米多的广告牌已经蹭着张炽的脑袋坠了地,发出一声“轰隆”的闷响。 饶是自认为自己不是蠢人的洛长宁,这时也生生的愣住了。 张炽脑袋被“蹭着”的砸了下,先是感觉脑袋闷了一下,也没觉得疼,还晃晃悠悠的抬起了点脑袋。 看着洛长宁睁大眼一脸呆相,一边想我怎么这么好心肠,一边又忍不住伸手去摸洛长宁的脸,语气关怀:“长宁,你有没有受伤?” 洛长宁这才回过点神,这都什么事啊,但见张炽还能说话,好像没事的样子,于是拽住他的手:“我没事,你——你的头!” 张炽眨眨眼,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前留下,他抹了把,抹到一手血,于是笑了两下,傻乎乎道:“我脑袋,果然不是铝合金的。” 不结实。 然后便两眼一翻,晕之前感觉到了疼,心中骂了一句妈的,疼死小爷了! 等有意识的时候,张炽睁开眼,先是模模糊糊的一点光,耳边听见淅沥的落雨声,他努力睁大眼,只见天空泛着灰,因为正在下雨,他回望四周,自己正站在街道边,四处一望是个眼熟的地方——正是洛长宁他家门前的街道。 他站在一丛长得格外茂盛的蔷薇花丛后,手中撑着一把蓝白格子的伞,张炽心中奇怪,这是哪,他怎么会在这里,就看到前方别墅停了辆车,佣人出来撑开伞,车门打开一个男孩被佣人抱着进了院中,是害怕这孩子鞋子沾了地上的泥水。 张炽心想真娇气啊,车中一位老夫人撑开伞也下了车,这时张炽发现自己动了脚步,快速的走了过去。 老妇人似乎有所察觉,转过身与遥遥走来的张炽——与来人对上了。 蓝白的格子花纹伞抬起了伞沿,露出女人漂亮的一张脸,她看着老妇人,语气复杂:“好久不见了。” 老妇人看着他——或者说她——自己孙子的母亲王娟笙,微微点了下下巴:“好久不见啊,娟笙。” 张炽于是知道自己这是又陷入王娟笙的记忆中了。 人生处处充满奇遇,张炽想扶额,所以他现在是在看十几年前的一段往事? 洛长宁奶奶并没有邀请王娟笙进屋,虽然王娟笙完全可以进,但她似乎是没有做好见儿子的准备,于是和洛奶奶去了一处安静的咖啡厅。 雨天,咖啡厅无几人,两人相对而坐,点的咖啡似乎只是装饰物,洛奶奶先开了口:“你这次回来,要待几天?” 张炽以王娟笙的视角,听见自己回答:“我后天的飞机,我这次来,是要带走长宁的。” 王娟笙说完,张炽就听到对面的洛奶奶发出一声好似不屑的轻笑,她再开口语速有些快,也有些质问的意思:“你在国外,读书很辛苦吧,你带长宁出国,先不说长宁语言问题怎么办,你自己都自顾不暇——我也是了解过的,你是亚裔,又是半路出家,学业想必读的非常辛苦,忙起来能顾全自己都是勉强,你带长宁一起走,我问你,你能为他提供好的生活吗?” 这一番质问非常的有理有据,张炽都想为洛奶奶点个赞,直击问题根本,丝毫不给敌人反击的机会嘛。 然后张炽就见自己从随身的小包中掏出一封信和几张明信片。 张炽发现,这些东西被推到洛奶奶面前,洛奶奶脸色就变了。 信不长,字迹尚且幼稚,语言也来来回回都是在说想妈妈,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明信片上则是孩子笔触尚且稚嫩的画作,但已经有了成熟的雏形,明信片上,女人侧脸的黑白素描已经能看出是王娟笙了。 那明信片上写到:只要能和妈妈在一起,长宁不怕吃苦。 洛奶奶拿起明信片,落到这句话上彻底变了脸色,张炽想捂胸口,想嗷嗷叫,哎!我家长宁太可爱了! “孩子知道什么?他长这么大,吃过苦吗?他说他能和你一起吃苦,你就舍得带他离开安稳优渥的环境跟你一起在法国语言不通——甚至仍然存在种族歧视的环境下,去陌生的环境吃陌生的食物过着没有朋友的生活?” 洛奶奶语言冷静,惊慌的神色只是一瞬,随即又指出问题所在:“我只问你,你在法国自己的学业可还顾得全?” 王娟笙沉默,洛奶奶继续问:“你每日能有几个小时陪在长宁身边?” 王娟笙还是沉默,洛奶奶紧追不舍:“你真的觉得带长宁去法国和你一起生活对长宁——是正确的选择?” 王娟笙这才抬起了头,声音不像洛奶奶提高了音,甚至是有些轻的,她回道这一切所有的问题:“我不知道,可是长宁说,他不怕。他不怕,那我就愿意带他和我一起生活。” 明信片就摊在洛奶奶身前,那一句——只要能和妈妈在一起,长宁不怕吃苦。 洛奶奶只需一点不经意的目光就能看到,于是她先前——那些近乎咄咄逼人的话,看似有理有据的话,终于都像是被戳破的皮球,内里都是虚的,只需这一句话就被打败的落花流水。 王娟笙却并也不像个胜者,她看出了洛奶奶的失败,但也没有乘胜追击的欲/望,因为在坐的这两个人,无疑的都是伤深爱着洛长宁的。 虽然和她对洛长宁唯一的爱比起来,洛奶奶还爱自己的大儿子和孙女洛落,但她对洛长宁的爱也是绝对不容置疑的。 王娟笙起身要走了,身后传来洛奶奶平静的声音,并且成功的让她止住了脚步。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了。” 王娟笙这才转身,又坐回了位置上,洛奶奶此时的外貌还不显老气,可此刻她的眼神却让王娟笙惊住,已经显现出了衰老,衰老的妇人语气带着些年月锈蚀过的悲哀:“你呢,你还有很多的年月,燕回的年月却已经没有了,他只有长宁一个孩子,我看到长宁就好像看到了我的燕回又回来了。” 王娟笙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张炽听得看得心情复杂,不知如何评价,他知道王娟笙动了动唇,想说的是,你失去了一个孩子,但对我来说,我也只有长宁这一个孩子。 但王娟笙没有说,她似乎感同身受的能理解对面这老人的感情,所以不忍再去反驳什么。 “你完成学业,不过是四年,或者五年的时间对不对?那时你回来,你还有几十年的时间能和长宁在一起,可我已经老了,不知道还能活多少年,娟笙,就算是体谅我这个老人,不要把长宁带走好不好?” 张炽其实觉得这话说的有什么地方不对,那边,王娟笙已经点了点头,再出声像是累极了:“我……我等完成学业再回来,您说得对……说得对,国外太苦了,长宁应该是在安稳的环境中长大才是好的。” 张炽突然明白哪里不对了,他觉得,为什么不去问问长宁呢,看看长宁究竟是愿意留在这里还是愿意和母亲在一起? 但张炽只有想一想的权利,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早已成为了定数,画面再次翻转,是木质地板的房间,八/九岁大的男孩趴在地上看书。 门被推开,他抬头,先是愣住,好像有些不认识眼前的人,犹豫了一瞬突然跳起来扑进来人的怀中,大喊道“妈妈”。 张炽有点心酸,他开心个什么,但又忍不住慈爱的想,哎,长宁真可爱啊,真是可爱的他好想这时候的自己奔来港城,把这孩子拐回自己家里哦。但一细想,他这时候好像还是个婴儿来着…… 这一下午的时光,一下午的画面变得像是虚晃的长镜头,年轻美丽的母亲与可爱的儿子静静地相处,互相说着想念与思念的话语。 王娟笙答应给儿子每个月写一封信,每周寄出一张自己手绘的明信片……张炽则保持了思想上的安静,因为他突然想,原来有妈妈……是这个样子吗? 张炽醒来的时候,洛长宁坐在病床边,因为给张炽输液时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回事,晕倒了胳膊手还会不时动一下,洛长宁只好攥住他的手腕防止走针。 因此张炽刚一醒,手指刚动了一下,洛长宁就察觉到了,他去看张炽,张炽缓缓睁开一双眼,眼中入了洛长宁的一张疲惫憔悴的脸,他醒来第一句既不问自己怎么了也不问洛长宁怎么了,他模模糊糊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好羡慕你啊。” 洛长宁脸色一变,去摸他额头,又叫医生—— 他以为张炽脑子被砸傻了! 第三十五章 朋友 张炽脑袋上挨了一下,他自认为自己没个铝合金脑袋,还是不结实,但医生到是十分客观的对他说:“小伙子,脑袋还算结实,我都听急救的护士说了,你这脑袋就蹭了个小口子,也不用缝针,血止住了结了痂过个半个月就好了。” 张炽觉得这医生不靠谱,他人起了半边身,稍微往前一动,就头晕目眩,开了口,先是弯腰“呕——”了一声,洛长宁也不嫌弃他了,赶紧的上前一手扶住他的腰,一手轻轻拍他后背。 张炽只是空呕,什么也没呕出来:“别……长宁……别拍了,更想……吐了……” 洛长宁只好收回手,难得着急的去看医生:“他这是怎么了?” 医生到是司空见惯的态度,并不惊讶:“哦,脑震荡吧,你去租个轮椅,带他去三楼做个ct看看。” 洛长宁没去,张炽助理小叶去租轮椅,他的助理去缴费,洛长宁留下来照顾张炽,几人分工明确,到是效率非常高。 张炽恹恹的半躺着,洛长宁端着杯子,杯子里插着吸管,小心递到张炽嘴边,张炽吸了几口,他对洛长宁,感情是不用说的,共情了母爱。 可他本人,却是个带着点孩子气还很会撒娇的“娇气包”,他喜欢这个人,这个人又对他好,那就不得了,撒娇算什么,手到擒来啊。 “长宁——”张炽有些虚弱的拖长声音,还带了点鼻音,洛长宁手一抖,这会儿张炽眼神倒不像平日里那么让他汗毛倒立了,但也让他觉得有点麻,就听张炽继续哼哼:“我难受,难受死了,你抱抱我好不好。” 洛长宁:这究竟是在撒娇还是在蹬鼻子上脸? 真摸不准。 洛长宁没动作,张炽于是瞥了他一眼,脑袋一歪,生无可恋的控诉道:“是我把你从广告牌下推开的。” 洛长宁:“我真心实意的谢谢你。” 张炽:“你的真心——连抱我一下都做不到,你走吧,这真心一点也不真。” 洛长宁的太阳穴边隐隐要蹦出两条青筋,张炽是个神奇的小伙子,本来他心怀愧疚,这会儿怎么这么想揍人呢? 张炽软着音继续哼哼:“我要求很过分吗,一点都不过分啊,又不是占你便宜——” 张炽话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他落入了一个怀抱——洛长宁探了身子,双手从他两肩穿过,落到脖颈后面,是个搂着脖子的拥抱,这种方式有点像小孩,但张炽一瞬间就软下了整颗心。 他把脑袋外在洛长宁肩膀上,一侧脸颊的皮肤触着洛长宁温热的肌肤,舒服的发出一声叹息,洛长宁拍了拍他的后背:“这样可以了吗?” 他只当张炽因为继承了母亲的感情,所以想要……拥抱自己的孩子。他则劝说自己把张炽当做小孩,抱一下,也没什么嘛。 张炽蹭了蹭:“多抱一会儿。” 病房门被人打开,小叶和洛长宁助理,一人拿着缴费单一人推着轮椅进来,两人同时看到病房内这一幕基友情深……表示都惊呆了。 洛长宁察觉到有人进来,身子僵了下,随即从善如流的手向下移,一手搂着张炽脖子一手从这孩子腿弯下穿过,张炽一个腾空就被抱了起来,洛长宁这才转身,一脸正经的对推着轮椅的小叶:“还不推过来。” 小叶一脸懵逼,赶紧推过轮椅,洛长宁把张炽放轮椅上,这是家私立医院,收费极高,因此来这里的人也少,他和张炽到是方便了许多。 洛长宁看张炽坐稳,也不用小叶和自己助理搭手,施施然的推着张炽,领他去照ct了。 而这一系列动作都过于流畅,且因为洛长宁一脸正气和张炽看不出表情的虚弱脸,两人都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弄得小叶和洛长宁助理都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心思太龌龊。 也许那不是基情拥抱,那是洛总已经预料到他们回来了,正非常有先见之明的准备把人抱下床。 嗯,肯定是这个原因没错——小叶已经成功把自己洗脑了。 洛长宁推着张炽照了ct,想了想不放心,总担心这孩子会不会有什么暗伤,最后全身拍了一遍,脑电图心电图血检验,从一而终,很是为这家私立医院小小的创收了一笔,等全部弄完,天黑透了不说,许诚谦的电话也夺命连环的追了过来。 许诚谦在剧组拍了一白天顾长廷的戏,他也不是没有人情的人,张炽这一出,他不仅担心张炽更是感谢张炽,洛长宁是主角,戏也都拍了一大半,要是出了什么事,不说洛长宁是他朋友,这片儿,也是十有八/九要吹了。 但他也耽搁不起,这片儿一半是洛长宁的成洛传媒投资,一半是乐读文化的投资,钱都不是他投的,现在主演待医院了,但还是那句话——只要一部剧一个片儿开机了,钱就是在烧,场地、人员、道具,所有都是钱,啥都不干,钱都在嗖嗖的往外跑,所以洛长宁,他还非得叫回来不可。 洛长宁被许诚谦苦口婆心的在电话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差哭出来给他听听,洛长宁才回许诚谦:“就一晚上,他脑震荡,医生也说轻微的,睡一晚上就能好很多,我不放心他那助理,年轻小伙子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我再在医院守一晚上,就一晚上,明儿一大早我就回剧组。” 许诚谦也还担心张炽:“脑震荡?轻微的啊……那,那你在陪一晚上吧,这小孩也没个亲人在身边,就一个助理,他又是救你一命,你,你好好陪着吧。” 许诚谦难得结巴,可见这话说的还是十分违心,洛长宁只好又保证了一次才挂了电话。 谁都不容易,他也没觉得许诚谦过分,但是张炽哥哥是怎么回事? 张炽出事后,小叶就给他哥哥打了电话,听说是张炽唯一能联系上的亲人,结果刚开始没打通,等张炽醒了通了电话,听说人没事,于是嘴上关怀了两句,就表示法国有个时装周开幕了,要陪女朋友去看秀,所以就不来看望弟弟了。 洛长宁心想:这都什么人啊? 因为又从小叶那知道,张炽一出生就丧母,还顺便不受控制的脑补了一点张炽爹不疼还没娘,哥也不靠谱的凄惨身世。 张炽正在病床上躺尸,因为脑子现在不灵光了——看啥都晕,所以手机平板都玩不成,只有一点点闭着眼说话的欲/望,可是并没有和小叶、洛长宁助理说话的欲/望。 洛长宁推门进来,他抬了眼皮这才有点开心,就打发小叶和洛长宁助理去买饭,洛长宁也顺着他的话把自己助理打发走了,于是房间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洛长宁坐到了床边椅子上,倒了杯水,张炽立刻开口:“我不喝水了。” 洛长宁沉默的喝了半杯水:“是我要喝。” 张炽顿时有点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心碎,和洛长宁聊天的欲/望也没有了,闭着眼心想我还是睡觉吧,但睡不着,扭扭捏捏的闭着眼喊了声:“长宁。” 洛长宁这会儿正拿出手机看娱乐新闻,张炽上头条了。 这缺德媒体,因为剧组还没发消息,而张炽这孩子,他在圈里,至少洛长宁耳闻,这孩子像螃蟹——横着走的,人人都说他背靠闻苏白好运连连,眼睛长在脑门上,一点新人的模样都没有。 于是媒体根据张炽以前好坏参半的名声,起了个吸引人的主题——港城剧组张炽脑袋出血夜送医院,疑似与顾长廷洛长宁不合,剧组大打出手? 总之,张炽还真没媒体缘,被黑了。 洛长宁不好给他看这个,这孩子脑袋刚出了血,要是一来气气血上涌,又冒血了可咋整,于是洛长宁自觉自己非常贴心,悄悄地把手机又收了回去。 张炽喊了声没得到回应,于是愈发觉得自己委屈,提高了音:“长宁——啊!” 洛长宁立刻探身子关怀:“怎么了?哪不舒服了?我去叫医生好不好?” 洛长宁不知道他只是闲的蛋疼喊着解闷的,这一番关心却是实打实的关心,一时张炽不好意思了,讪讪回他:“没……我没事,我就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洛长宁这才松了口气,靠在椅子上,想了想,突然露出一点笑:“张炽,我觉得你人挺好的,你把我当朋友吧,我也把你当朋友。” 总之别把我当儿子,我觉得我们两个还是能很好相处的呵呵。 张炽闭着眼乐:“我现在喊你长宁,你是不是都听习惯了,以前你都不让我这样喊得。” 洛长宁愣住,人生少见的觉得这是个难以思考的问题,他们两个——认识的也没多久,从什么时候开始关系就这么好了? 这样一想,竟是无从思考也无从回忆。 思考不出个所以然,为什么会和好像性格南辕北辙的张炽——现在关系这么好,也回忆不起来,是从哪一个瞬间竟然关系缓和至此。 越思考越觉得好像是个死结,脑袋受伤的是张炽,洛长宁此刻也觉得自己有点浑浑噩噩,只好一笔带过下了定论:“这事情一定要解决,解决完,我把你当朋友,你也只需要把我当朋友就行了。” 张炽:“哦。”想了想,拖长腔贱兮兮的:“好基友,一生——一起走——啊!” 洛长宁:“你看着特别像根黄瓜你知道吗。” 张炽不解:“这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就像黄瓜了?” 洛长宁冷笑了:“欠拍啊。” 第三十六章 一夜 洛长宁在医院守了一晚,让他的助理回酒店休息,明早再来接他回酒店,小叶从昨晚忙到现在,人也体力到了极限。 洛长宁合情合理的劝他:“张炽就带了你一个助理来港城,我明早回剧组,之后就只有你照顾他,你累倒了他怎么办?” 这话说的非常有道理,小叶犹豫了下也和洛长宁助理一起回酒店了,直到到了酒店,才想起来洛长宁明天还要拍戏,他也守了张炽一整天了,洛长宁怎么办?不累吗? 同时也奇怪,小叶便忍不住去问洛长宁助理:“洛导什么时候和我家老板关系这么好了?” 洛长宁助理同小叶一样是个不掺水分的直男,特别正直单纯认为:“我觉得在平常,我们洛总和张先生关系就挺好的,何况这次张先生救了洛总,这叫什么,这叫生死之交啊,那就是纯爷们哥俩好,过命的情谊了。” 小叶没想到得到个这么热血的答案,于是无不感叹,如果他家老板能在号称“贵圈真乱”的娱乐圈获得这么一份真挚的情谊,那也是极好的嘛。 洛长宁在医院,倒也不累,张炽和他聊了几句就头晕乎乎的入睡了,他也能打个盹偷个懒。 如果不是半夜时张炽睡饱了,大概这一夜就风平浪静的度过。 但偏偏张炽睡不着就非常的无聊,又见洛长宁趴在床边,枕着手臂睡得略长的头发散乱在臂肘上——这还是杜恒造型需要,洛长宁专门留长了些的头发。 按照曾经张炽的习惯,他和闻苏白睡一张床上,醒了就必须要作妖,这戳戳那戳戳,把人弄醒了不说,还特别喜欢讲鬼故事,为此闻苏白曾经坚定的把狗与张炽不得上他床作为警示语贴在床头。 张炽一醒,病房中并没关灯,还是一片明亮,但他拿出手机一看,已经半夜一点半,他睁着两只眼无聊的数绵羊,数了不到十只侧过脑袋盯着洛长宁看。 张炽手贱嘴痒,十分想把洛长宁戳醒然后讲个鬼故事,可是看着洛长宁额前散下的碎发下,露出的一点眼睛,一个挺直的鼻梁,再往下,剩下的半张脸都被这人收进了臂肘中。 这睡颜安静也带着疲惫,于是手悄悄爬过去,停在一缕黑发的边沿,小心的摸了摸头发,病房中空调发出一点轻轻地轰鸣声。 张炽心想:长宁会不会冷啊? 于是就收回手,想看有没有毯子之类的,他一收回手,洛长宁趴着睡并不安稳,揉了揉脑袋抬起了点脸,一张脸上是张炽第一次见到迷糊的神情,醒了,第一件事先迷迷糊糊的问:“你醒了?饿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张炽默了一两秒,洛长宁揉揉脸,坐直身子,因为两次遇到张炽发烧,所以下意识的又去伸手摸他额头,怀疑张炽是不是又烧了脑袋,手一触上去,他奇怪:“体温正常啊,你怎么不说话?” “长宁!你比我亲哥都亲!”张炽出声了,睁大眼睛做西施捧心的样子:“你这么关心我,我吼感动噻!” “说人话……” “我好感动啊!” 洛长宁觉得这感动挺不值钱,懒得评价,伸手把床头柜子上保温餐盒中中的粥和点心拿出来。都是很清淡的饮食,他也饿了,张炽更饿,之前头晕想吐,这会儿好些了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快变成一张纸人了。 两个大男人饱食了一顿,洛长宁就犯困,左看右看,单人间的病房中只有一张病床几把椅子,他睡哪啊。 又看张炽似乎好了许多,加上要守夜也不好再开一间病房,于是推推这孩子:“你挪点,给我腾个位儿。” 张炽立马颠颠的让出一块地方,洛长宁爬上床,这医院的病床不像公立医院那样窄,是个正常的单人床大小,但洛长宁想平躺也做不到,于是只好侧着身,背对着张炽:“晚安。” 想着同盖一床被彼此交流交流内心的张炽呆住了:“这就……睡啦?” 洛长宁闭上了眼:“哦,忘了关灯了。” 又想张炽好像没事了,看着比他都有精神,而且这孩子躺了一天了,于是指使张炽:“你去把灯关了。” 张炽呆手呆脚的下床关了灯,顺便空调温度往下调了十度——从二十八调到了十八,人爬回床上,一张被子摊平盖住自己和洛长宁,两个人盖着薄被开始漫漫长夜——纯洁的睡觉了。 但他就是睡不着,两个人成“比”字型睡,张炽在黑暗中盯着洛长宁的后背:“长宁,我睡不着啊。” 洛长宁困得难受:“使劲儿睡。” 张炽:“使劲也睡不着啊。” 洛长宁不想理他,张炽想了想,自觉慈爱的开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就当睡前催眠。” 洛长宁想到了张炽曾经讲的那个母亲为了找回孩子的故事,心中别扭,但看张炽不说会儿话是不罢休的,于是容忍度调到最高:“你讲吧。” 张炽的声音充满了兴致:“我先来个开胃菜。” 洛长宁心想,他是要讲笑话吗? “小明和小红在关了灯的房间中讲鬼故事,小明告诉小红:知道吗,在我们讲鬼故事的时候,鬼同时也是在听鬼故事的,因为它们也会好奇自己在故事中是什么样的。” 洛长宁:这什么……冷笑话吗? 张炽声音压低了:“小明讲完,就听见细细的女声问:后面呢,这故事就完啦?小明刚想说没了啊,小红手打着颤戳了戳小明,小明呆住了。” 张炽语气带着笑意:“我讲完啦。” 洛长宁又不蠢,立即听懂了这故事——真他妈是个鬼故事啊! “再给你讲一个?”张炽见洛长宁不吭声,于是思索一番:“这个有意思哦,我有一位朋友,是个盲人,有一次晚上我从他家出来回家,下了楼看着亮着灯只有朋友一人居住的公寓,呆住了,于是我意识到了异样之处。每一次,每一次我拜访这个盲人朋友时,刚走到楼下都会发现他家中的灯都是亮着的。” 洛长宁从牙缝中挤出一丝声音:“闭嘴,睡觉!” 张炽想到了那张被他哥贴在床头的纸——狗与张炽不得上床。 于是只好委屈的转个身:“祝你好梦啊,长宁。” 说完,也不睡,偷偷拿出手机刷微博,一眼就看到自己上了头条,是洛长宁的一条澄清长微博,转发量和评论量还有点赞全部上了十万。 他点开微博,看到洛长宁在微博中写到: 今日看到关于张炽受伤的猜测报道——尤其是猜测张炽耍大牌,与我及顾长廷不合动手受伤的谣言愈发激烈,作为被救者,我决定先于剧组将事情经过公布如下。 昨日晚拍摄,我与顾长廷正在拍摄一幕警匪追逐的戏,影视城的广告牌不知因何原因突然坠落——就在我快跑过程中的正前方,广告牌初步估计长五米到六米之间,那是一个绝对会殃及于我范围,是时,剧组人员都在专注拍摄,唯有张炽在观摩过程中发现广告牌将要坠落,并在千钧一发之中跑进镜头将我推开。 我因此获救,只有轻微擦伤,张炽却因此多处软组织挫伤,头部出血,轻度脑震荡,并不得不入院暂停拍摄。 以上,是我本人所看到的事情所有经过。 在这里,仅代表我本人说一些题外话,媒体盛传张炽脾气不好,演技花瓶,我也多有所闻,并且先入为主的也这样想过这个青年,直到港城剧组这相处的一个月中,我才发现这是一个积极、向上、努力并且严格要求自己的演员。 港城剧组从开拍以来,张炽作为配角的戏份并不多,但剧组每一场没有他戏份的拍摄我亦见他从未缺席,他不是我见过的最努力的人,但绝对是一个努力而勤奋的人。 他是我的朋友,将我救于危险之中。 他亦是一位称职的演员,忠于自己的职业并为此奋斗。 同时,他亦是一位很好很好的孩子。 岁月终将见证一切,不用我过多言语,作品代表话语权,镜头会见证他的演技与敬业,为人为演员为朋友,他都无愧于自己。 张炽看完呆住了,左思右想他有这么好嘛,又高兴自己在长宁心中这么高大上啊,但是静下来好一会儿,忍不住出声:“哎,长宁,我都二十多岁了,不是什么孩子了。” 但没人回他,张炽耳朵竖起来一听,洛长宁已经呼吸均匀睡着了。 小叶和洛长宁助理第二天一大早赶到医院,刚进病房,先被那犹如冬日般寒凉的室内温度激出一身鸡皮疙瘩,随即就见床上两个长腿长手的大男人紧紧抱在一起,一张薄被盖着两人。 两个小助理这次真的惊呆了。 洛长宁睡得浅,做了一晚上的梦。 梦中一个声音阴森森的来回问,后面呢,这故事就完啦? 一边梦里场景转换,一个看不清脸但知道是盲人的人影,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先开灯……洛长宁半梦半醒,一边害怕一边心中尚且有理智,心中骂道,再和张炽睡一张床他名字倒着写啊! 因此睡得很浅,两个助理进门终于把他唤醒了,他醒了,第一个感觉就是冷,那边张炽抱住他还没睡醒,哼哼道:“冻……冻死了……” 洛长宁面无表情的推开这人,翻身下了床,整了整衣服,小叶已经赶紧拿了遥控器把温度调回去。 “你好好照顾他。”洛长宁指了指张炽,“有事打我手机。” 说罢领着自己的助理离开了病房,小叶揉了揉眼,洛导一脸近乎面瘫的正直,终于还是把他要想歪的脑洞给拉了回来。 第三十七章 小说 张炽醒来时,一睁眼,先对上一对儿水盈盈的大眼睛,这眼睛是真不小,大黑眼珠子下白的剔透的眼白,带着股好奇正盯着他细瞧。 正是大眼贼乔乔小姐,前天晚上出事时,乔小姐也是一同陪同来了医院,但确认了张炽无事后,一是她一个姑娘家,他哥电话都打爆了,实在不明白乔八千遛个狗,从天刚亮这是遛到大半夜也不见人回来,不会被人贩子拐了吧,二是乔乔也终于想起来了,她的狗——还在洛长宁家门口拴着呢! 但一回家,乔乔又因别的事耽搁了一天,心中其实一直念着张炽,张炽到是刚睁眼被这大眼贼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拱差点掉床下,惊讶的出声问乔乔:“怎么是你?” 说罢四周张望,脸上委屈的闻者见泪:“长宁呢?” 乔八千也不介意,笑嘻嘻的问他:“你和洛长宁究竟什么关系?我怎么看,朋友?少拿这一套糊弄我。” 张炽心想我对长宁,可是感情深刻的超过你想象,不过也不能细说,含糊道:“比你想的深,但你也不要往歪处想,这感情可是很纯洁的。” 乔乔觉得他那最后一句像是欲盖弥彰,托着腮,看张炽起床跑去洗漱,等他拿着小叶买的早餐开吃,才开口:“你的戏没几场了,拍完港城往事,你后面有档期吗?” 张炽咽下一口热牛奶,伸手去拿蛋挞:“怎么,我档期空不空,乔导,你要找我拍戏?” 乔八千点点头:“我想请你来拍我新片的男主,不过现在剧本还没写完,只有原作小说,但已经备案了,只要剧本出来,设施也都是现成了,演员定了开拍就是点头的事。” 张炽三两口解决了一盒蛋挞,拿餐巾纸擦了擦嘴,再去看乔乔,他很正经:“您拍过真人片儿吗,乔导?和动画片一样吗?你要拍,不是我说,之前你不还是瞧不上我演技,要请长宁吗,这怎么改主意了?” 乔乔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张炽问题,想了想拿张炽那一番话反过来现在回他:“这片男主人设年轻,又是标准的大男主片,题材定位偏向年轻人,男主必须要有一定人气同时又要求演技,年轻一辈,二十岁左右的年龄,能达到知名度的演技不够,有演技的知名度不够,确实很让我为难。” 张炽惊讶了,乔乔接下来的话在他预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她嘴角一扬眼睛笑成两个弯儿:“但我觉得,张先生却是难得符合了这两条——演技和知名度并存啊!” 张炽也乐:“这马屁拍得我挺开心。” 想了想,张炽摆摆手:“有没有档期,我自己也不清楚,你去和我经纪人谈吧。” 其实张炽有档期,他不搞什么乱七八糟的通告或者真人秀,也不缺钱,就想好好演戏,这是他进娱乐圈的初衷。再说他也不缺钱,同时接电影还挺挑——要么导演好要么剧本好,所以港城往事之后他暂时还真没挑上第二部戏要拍。 乔乔不知道,被张炽这小白脸忽悠住了,犹豫了下,和张炽又聊了几句:“我没拍马屁,我说的真话。”顿了下补充道:“比真金都真,你不知道,你和洛长宁拍对手戏那一幕,我都哭了,她娘的,咋内虐人呢!” 张炽:“你这是哪地的方言……好糙的话啊。” 乔乔低头翻包,拿出手机:“我老家山东的……嗳,找到了。” 乔乔扬了扬手机:“剧本还没好,正在写,我把原作小说传你,反正你在医院也没事,闲得无聊可以看一看。” 张炽没想到乔乔还是有备而来,也不好拒绝,只好拿出手机接收了小说,一看名就觉得这小说要扑——《勇者与花》,他真心实意的觉得,凡是一切莫名其妙的小清新文艺范电影都得扑。 于是真心实意的对乔乔说:“乔导,您现在好歹有八千万票房实绩在手,作为第一部电影就这成绩不错啦,这小说名,我看您连乔八千都保不住,万一改名乔八百怎么办?” 张炽真心实意觉得,光看这名,票房八百万能有不? 乔八千:“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呸啊!你个乌鸦嘴!” 张炽哈哈笑起来,他觉得乔小姐很有意思。 明明人看外表特别做作,可聊起来才发现是个很直爽的姑娘,他心想莫不是真是山东大妞比较豪爽?张炽从今年开始就一直有点思春,经常想该找女朋友了,无数次幻象什么样的女孩比较好,但无一例外没有乔乔这种的,他突然起了兴趣,直直的看着乔乔说的眉飞色舞——正在大谈她的电影帝国梦想。 他在想,或许他喜欢这一口的? 乔八千说得开心,长长一段话说完,顿了下对上张炽一双黝黑深澈的眸子,平心而论看着颇有点深情脉脉的样子,配着张炽那张脸可真让人犹如心底过了道电。 乔八千却非常人,没有女孩家的娇羞,脑子筋直的不转弯,又自认为和张炽也算是朋友了,说话更直:“你看着我干嘛,这模样……你发骚啦?” 张炽收回目光,发现真是不来电,稍稍一想和这姑娘如何谈恋爱——光想一想就别扭的全身不得劲。 出乎被想象的不得劲,他想了另一张脸,漆黑的一双眼安静的眼神——洛长宁的脸,心中才觉得舒服了些,随即回乔乔:“你才发骚呢。” 乔乔咯咯笑:“你应该照一照镜子,你们这种男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真的,别没事一双眼盯着人家直直的看,看着特别深情你知道吗?跟个花花公子似的。” 张炽不置可否风想,笑,笑笑笑,怎么笑的跟个小母鸡的一样,又想他花花公子?他都单身了二十一年了好嘛,还有谁比他更纯情! 一上午过的很快,乔乔午饭时没再留,张炽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除了有些地方略疼,但也只是无关轻重的擦伤罢了,但医生还是强制他留院观察三天。 张炽更是被乔乔一语中的,无聊的很,于是闲来无事刷过微博逛过论坛,玩了一下午游戏后,在晚上看起了那本名字堪称前不着头后着尾——总之十分莫名其妙的《勇者与花》。 一看开头,语言风格还行,是正正经经的在讲故事,文字风格相当的平实,不太吸引人但也不赶人,张炽便因无聊静下心看了起来。 洛长宁晚上结束戏份时,已经八点多,他没回酒店休息,心中总是担心张炽,于是九点多赶到了病房,刚一推门,就见张炽盘腿坐在床边,手机扔在一边,这家伙红着眼睛擤鼻涕,床下已经堆了好几团了。 洛长宁来之前预想了几个景儿,比如这家伙正在睡觉或者玩手机,也想过他不会不在病房吧,唯一没想到他正在哭。 目瞪口呆之后赶紧上前,语气焦急又软:“你哭什么?你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第三十八章 真相 张炽揉揉鼻子,说话还带点鼻音:“谁能欺负我啊,我看小说看得。” “你头不疼了?”洛长宁走过去,听到张炽的回答心想这孩子是不是闲的,泪腺真发达,看个小说也能哭成这德性,属水龙头的吧。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疼。”张炽揉完鼻子揉脑袋,哭得太伤心脑仁疼,然后反应过来,整个人眼睛都亮了:“长宁,你怎么会来看我,你拍完戏不休息下吗,不累吗?” 洛长宁坐到床边,去看张炽,看他一双黑色的眼珠中不作假的感情,那感情大概掺杂了一些“母爱”,但也不仅仅是母爱,如果要形容大概是炽烈而真诚,像是白日明亮的阳光。 于是他就忍不住笑:“你救了我,虽然我们之间还梗着个‘共情’现象,但我又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因为拍戏不能守在你身边我本身就很愧疚,有空了你说该不该来看你?”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张炽还觉得很甜,像是一只刚从地穴里爬出来的小棕熊,一下子掉进了蜜罐里,甜的整个人都快找不到了北。 一时间他被乔乔那小说感染的悲伤就被压了下去,他看着洛长宁,慢慢地先是也笑,洛长宁与他面面相觑,空气中隐隐有种快乐而隐秘的气息发酵了出来,两个大男人面对面笑得很温暖但也有点莫名其妙的傻气。 然后张炽闭上眼,头歪在了洛长宁肩膀上,洛长宁顿住,张炽靠着他:“我不是那么大公无私的人,那天换个人,我会大声提醒,会去喊,但我绝不会以身犯险,受着自己挨一下的风险跑去救人的。” 那些甜而温暖的气息随着他的话,顷刻间消散不见。 洛长宁眼中的笑意慢慢收了回去,张炽的话像是一记耳光,提醒着他,这个人去救他不过是因为母亲残留下的感情作祟罢了。 张炽还在说:“你妈妈救了我,如果不是娟笙阿姨救了我,也许那一天晚上死得就是我了,我救你——长宁,你不要觉得欠我什么,从一开始都是我欠你的。” 洛长宁觉得他的心要变得像石头一样硬了。 “每个人都只有一个妈妈,我从一出生就没有,所以我知道有妈妈的重要性。”张炽语气变轻了:“如果不是因为救了我……长宁你就还有妈妈的。” 洛长宁侧了下身,板起张炽脑袋,伸手抹了抹他眼睛,有一点泪痕,不知道是他把自己说哭了还是之前看小说残留的难过,洛长宁沉默了一瞬:“我会配合你解决这个共情现象了,你别哭了。” “我没想哭。”一滴眼泪从张炽眼角滑落,他咬牙切齿的近乎悲愤,也好像是羞愤:“我刚刚,刚刚看到了一段回忆,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洛长宁心想我怎么知道你看到什么了,事实上如果不是张炽能说出那么细节的东西,以及他眼中的感情实在真挚,他只会把这人当神经病而已。 他现在心情也不好,敷衍的问张炽:“你看到什么了?” 张炽擦了擦眼睛:“你不原谅娟笙阿姨,是因为她一走五年杳无音信,连一张明信片都没给你寄过,所以你记恨她——你认为这和抛弃是一样的对不对?” 洛长宁有点尴尬也有点近乎刻薄的想,这管你什么事,同时也好像一些东西被扒掉了皮,毕竟这是非常*的过往,他有点发怒的前兆,脸上的表情愈发趋近面无表情。 但张炽擦过眼睛再看他,一双眼红彤彤的,他顿时一心二用,心想张炽有点像是一只漂亮的小兔子, 洛长宁又敷衍不起来了,拽了把手纸递给张炽,不明白大晚上的他们这两个大男人挑灯谈心究竟是为何,但他既然说出口配合张炽解决“共情”现象,就做好把事情说明白的准备了。 “我不恨母亲。”这是洛长宁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张炽心中一动,洛长宁对王娟说,已经喊不出妈妈两个字了。 “但我可能也不爱,没有恨,也没有爱。”洛长宁语气淡定,如同他话中所言,爱恨俱无,昨日种种譬如昨日,他语气平静无波,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哭着求妈妈不要离开的孩子了。 “她走的那一年,我记得我很想她,每天写一封信,每天都在写,每天都在寄,但是那时候,隔着半个地球,信件一走三四个月是常事,直到一年后母亲回来,她的回信我也只收到三封而已。之后四年,我记得母亲走时答应每天也都会寄一封信给我……”洛长宁说到这里,语气好像有些不知作何感情。 曾经的愤恨和眷恋都随年月的流逝,一起沉入了时间的缝隙无迹可寻了。愤怒的少年自己也历经了许多风霜,一晃眼从十四岁到如今,又是十四年恍然而过,这时再谈那些孩童时期的爱恨都是可笑而无稽的模样了。 甚至觉得有些荒唐了。 “我那时候应该是恨得,我记不清了……”洛长宁补充了一句,“小时候应该是很怨恨母亲的,她把理想、梦想这些东西都排在我的前面,但后来,我长大了,自己去拼以影视为目标的创业,虽然担不起梦想与理想这两个词,但总之有了目标,其实也理解了当年母亲的选择。” “人活一生,永远都该为自己负责。人这一生,从来不是谁的附属,也不该紧紧是父母的延续,或者为了子女操劳后半生,每一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他只需要为自己负责。” 张炽看着洛长宁,洛长宁这样说,是真的在这样想。 他继续说下去:“如果当年因为我,母亲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我只害怕她等我长大,会埋怨我会说什么为了我放弃一切,这明显更可怕,所以我不恨她,换做是我,如果我也有理想和梦想的话,我也会去追求的。” 张炽觉得洛长宁说的都是实话,他不明白了,也有点迷糊:“你既然不恨她,阿姨还有什么执念……”张炽又顿住,想到了什么哑口无言了:“可你……也不爱她了。” 洛长宁点点头。 爱恨俱无,张炽捂住脑袋,觉得还不如恨呢,虽然他不是很懂,但好歹看过许多剧本,也记得些酸溜溜的话,恨都没有了,何从谈爱,洛长宁——他还真是放手的够彻底! “让我理一理思路。”张炽喃喃自语,没到半分钟,又去看洛长宁:“你妈妈很爱你的。” 洛长宁不为所动,张炽继续努力:“你知道那四年为什么阿姨音信全无吗,那些信都寄出去了,是……奶奶暗地里扣下没有给你看,真的,好多信,每天一封,四年1200多封信,阿姨回来才知道被奶奶扣了下来。她都要了回来,放了整整一个整理箱。还有她回国,你出道演戏,好多杂志照片还有海报,我给你说,五个超大整理箱,满满的全是!” 就在这间病房,洛长宁知道了当年母亲音信全无的真相,但心中确实一丝波澜不起,看张炽着急的样子,于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想给这漂亮的小兔子顺顺毛,结果张炽直接炸毛:“我带你去看,等港城拍完了,我带你去看那些东西!” 洛长宁收回手:“其实真相大白的又有什么用,我大概知道奶奶这样做的用意,这件事现在想想谁都没有错,也没什么可追究的。” “总要去看看!”张炽困扰的揉乱了自己长长了点的头发,叹了口气:“那些东西本来就是你的,应该由你接收才对。” 洛长宁没有拒绝,他顺着张炽,这一切好像只是因为张炽:“你放心,共情现象只要没解决,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张炽干笑了两声,不知怎么接这个茬,不解决不是你丢下我不管,是我害怕我缠你一辈子啊。 第三十九章 出院 张炽在医院呆了三天,无聊的人快长了草,洛长宁只有第一天晚上来陪伴了他,许诚谦之后突然开始了抓紧拍摄——顾长廷那边出了点事端。 他档期安排竟然出了差错,只能在剧组再待一周,连累的整个剧组跟着赶他和洛长宁的戏,洛长宁自是没有空闲再来看张炽了。 张炽对顾长廷,没见真人没有交流过以前,真把这人当做自己的目标。 那是他少年时向往的对象,是最初最开始让他向往演员这一职业的开端。他羡慕顾长廷是天生的演员,垂涎他二十七岁的年龄三座奖杯在身,是华夏电影史上年纪最小背负奖项最多的演员。 但见了真人之后,只有四字方可形容,一言难尽啊! 怎么看这人都是个有些滥情的人,就像何远诗那一晚说顾长廷花花公子,张炽是一百个同意。可说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处处留情——张炽秉承着绅士风度,决定就不和这小妮子计较了。 三天后,在满头白发看着就很有经验的医生老爷子的话下:“小伙子,你脑袋没事啦,果然是人年轻,脑袋也够硬,身体素质也好,你可以出院啦。” 张炽摸摸脑袋,纱布还贴着,这是最后一次,明天撕掉就不用再贴了。 走时医院的小护士们对他依依不舍,洛长宁的助理小卫被自家老板指使着给小叶搭一把手,也来了医院,就见张炽病房堆满了各色零食,都是小护士们值夜班常带的。 他推开病房门进去,小叶已经利索的把零食收进包中,真不好拒绝,里面好多是手工烤制的曲奇饼干,护士小姐们真心实意的送给张炽,拒绝了反而伤人心意。 但落到小卫眼中,就见张炽笑的——说不上来什么劲儿。张炽这人长得好看,不像亚洲人五官偏扁平,他五官特别立体,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尤其是眼窝有点深,那么一笑黑眼珠扫过一群护士姐姐,特别像放电,效果卓群,惹得护士姐姐们都不舍得他离开。 小卫心想,娱乐圈里果然像他家老板一样冰清玉洁、洁身自好的从业者已经很难见到了。 待小叶和小卫开着车,把张炽送回了影视城,张炽刚一到剧组,洛长宁和顾长廷正结束一场戏。外拍的戏,太阳顶在头上,一群人大汗淋漓。 胖子编剧正在抱怨七八月拍戏简直是要人命,一回头看到张炽架个大墨镜,双手插兜,身后跟着矮他一头活活被衬托的像是丫鬟的小叶和小卫。这货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所到之处还不忘和大家伙打招呼。 许诚谦坐在椅子上,回头看他一下,等这孩子来报个到,谁知半路张炽就停了脚步,一屁股坐在洛长宁身边,两个人嘀嘀咕咕的说开了。 许诚谦一直觉得他是导演他最大,没曾想有朝一日被演员——还是个男配忽视的如此彻底,于是摆着架子坐在原地不动,嘴里喊:“长宁,长宁你过来啊,我给你说——” 洛长宁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许大头,有什么事等会儿说,我刚坐这几分钟啊?” 因为洛长宁语气对他极其不耐烦,更何况拿人投资自然嘴短,许诚谦委屈的收回话,心中无不郁闷的想到了微信群里胖子编剧发过的一张表情图…… 宝宝委屈,但宝宝不说! 只是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好奇心太大,许诚谦安慰自己一番山不来我自个儿去,磨磨蹭蹭的走到洛长宁和张炽身边,耳朵支着听了几句话,才发现这两位说的都是废话。 来来回回都是诸如“你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回酒店”“我没事,天这么热你要是不舒服就千万别勉强,身体第一”“不用担心我,你照顾好自己我才省心”等许诚谦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俩老爷们怎么看着那么不顺眼。 并且深深地觉得自己的好友似乎要被张炽抢走,莫名的危机感丛生,许诚谦毫不犹豫的打断两人的废话——在他看来,你不舒服,我没事,你不舒服你不要勉强,——这他娘的不是废话是什么,俩人眼瞎啊,这一群人呢不都晒着累着呢,怎么不见来关心关心我这个导演啊!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许诚谦酸溜溜的话插到两人的话之间,一下子洛长宁和张炽都抬了脑袋看他。 许诚谦被两双一样黝黑深沉的眸子猛地齐齐盯着,大夏天的也乍然间起了一点白毛汗,随即收回他那点犹如“失恋”般的感觉,改为了和蔼可亲的态度与表情:“小张啊,你头上还有纱布呢,这怎么就出院了?能行吗?” 张炽嘴角不自觉的抽了下,许诚谦表情像黄鼠狼,大过年的好像要给鸡拜年似的,他扯出个笑:“我没事啦许导,医生说我脑袋厚,纱布今天晚上就能去掉了,明天我就能上场演戏了。” 许诚谦叹口气,伸出和人一样胖的匹配的肥厚手掌,只是这次落下,力度非常的轻,轻轻拍了张炽肩膀两下:“后生仔,你是个好人呀。” 张炽笑笑,不好多言,洛长宁轻轻抹了把他脑袋,不能再休息了,起身上场和顾长廷继续演下一场。 等到剧组晚上一起吃饭,张炽就成了名人。 无数人对他毫不犹豫的救洛长宁这件事,纷纷夸赞他为人大公无私、大爱无疆,十分的被他舍身救人的牺牲精神所感动。 私下里张炽则不知道,众人聊天时说他平常虽然看着有点装逼,但关键时刻非常的靠谱,交友当交张炽这种。 桌上,张炽捧着果汁,不喝酒,笑嘻嘻的和前来因为敬佩与他干酒的人碰杯子。 偏偏不知道谁缺德,果汁里不知道被谁,黄的红的都掺了进去,果汁极甜,张炽喝了几杯了才发现不对劲儿,他是白酒三杯倒,红黄白搀着就随机——可能会倒也可能会醉。等吃完饭,夜戏都拍完了,众人总算可以过上闲暇的晚间生活,才发现张炽已经顺着椅子趴到了桌子底下。 小叶愁眉苦脸的去捞人,洛长宁坐在张炽身边,心中也暗道,他什么时候醉的,没见喝酒啊,想着顺便伸手,力气比小叶大,把人捞了起来。 有人热心,过来想着一起把张炽架回去,就见洛长宁一弯身,好像很熟练似的,一转身张炽倒他背上,他双手一捞这人腿弯就把人背了起来。 洛长宁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心怀坦荡,自认为把张炽当朋友,对待朋友他向来真心,况且一回生二回熟,又不是第一次背张炽了。颠了颠背上的人,张炽醉的不省人事,他大步一跨,走得竟是比小叶还快,三步两步就打前走出了包间。 小叶赶紧迈着步子跟上,真是不好意思:“洛、洛导啊,那个,还是我来吧,您这样多累啊!” 身后一群人,终于直男直女占大多数,虽然贵圈真乱,但洛长宁坦荡的正气凛凛,大家只是感慨张炽这下和洛长宁感情突飞猛进,原本互不相识如今也是生死之交了。 只有顾长廷,和许诚谦并排,顾影帝眼珠子晃了一圈,自言自语:“那货蒙我呢,还直男,这都搞上啦。” 许诚谦:“你说啥,小顾,你刚刚说什么?” 顾长廷瞥了眼许诚谦,笑了笑:“许导,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许诚谦当然明白“他们”是谁,默默看了眼已经快看不到背影的洛长宁,驴唇不对马尾的开口:“张炽啊,人真的挺不错的。” 顾长廷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他脑子筋弯儿转的太多,许诚谦只是随便感慨下,顾长廷硬是琢磨出点好像导演在警醒他的意味,于是收了嘴,心中想,直男和异性恋真是无趣的生物。 第四十章 宝藏 一周后,顾长廷堪堪卡着时间结束了所有的戏份,距离港城剧组开机到现在,时间也不知不觉从六月末跨到了八月初,历时了整整一个月了。 顾长廷离组时,真心实意的和许诚谦哥俩好了一番,港城剧组算是他少数呆过的没有什么幺蛾子的剧组。组里最大的咖除了他就是洛长宁,洛长宁身兼监制、副导演、主演、最大投资人四重身份,这么一尊大佛坐镇,整个剧组都是敬业加高效率。 并且他和洛长宁过对手戏很过瘾,但不知道是不是性格原因,他这个不正经遇到个太正经,两个人除了同在剧组演对手戏,私底下却没有什么再更迈进一步的关系了。 但离开时,顾长廷和许诚谦寒暄完,看这和洛长宁并排的张炽,于是带上笑,琥珀色的一对儿琉璃珠子般的眼珠子看着洛长宁,语气依依不舍:“这一走真是舍不得洛导啊。说来好笑,我们两个在港城这片儿之前,从未同框却总是被对比。人家总说,当年如果不是《北燕南寻》被广电卡了一个月,那一年金栗子电影节,最佳男主该落到洛长宁头上,白白让我捡了个便宜。” 顾长廷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表情颇是真心实意,但一双眼睛,眼波缥缈,故意去撩洛长宁,洛长宁荣辱不惊,人像是深井中无波的水,语气没有波澜还泛着点凉意:“哦,这么说你也觉得当年我该拿这个奖?” 顾长廷卡主了,故意撩人的眼神收了回去,不正经果然很讨厌太正经,虚伪的笑笑,正色回道:“鄙人自认为还是受之无愧的,就像洛导至今被人说是那一年的无冕之王,在我看来也是理所应当。” 顾长廷说的滴水不漏圆滑过人,洛长宁无所谓的笑了下,算是回应。 顾长廷又去看张炽,撩不上洛长宁,就笑得十分玩味的对着张炽:“有缘再见,我记得你常驻s市,有空出来玩。” 张炽对昔日偶像完全没有好感了,刚敷衍的抬起一边嘴角,顾长廷不等回应,已经潇洒的转身挥手:“期待和诸位下次的合作。” 就此便是别过,张炽于是只来得及说一声再见。 顾长廷一走,整个剧组的重要戏份也全部结束了,只剩一些零零碎碎的日常戏,待到八月上旬,戏份则全部结束,只剩后期工作还需完善。 杀青那日,剧组晚上又是一次大聚会。 张炽这回严格的把持住了自己,只假模假样的喝了点啤酒,反而是洛长宁没逃过众人的灌酒,红黄白被灌了一圈。等宴席结束,因为今晚醉的人太多,原定杀青宴结束接着去唱k的计划也泡了汤。 尚有意识的人架着醉鬼回酒店,许大头和余编剧是两个胖子,更是比别的醉鬼多耗费一个人力。张炽一开始没发现洛长宁醉了,他本来侧头:“长宁,我们两个去扶许大头吧。” 没得到回应,张炽才发现洛长宁一双眼直直的望着前方。 张炽伸出手,在洛长宁眼前晃了晃,洛长宁慢慢侧过脸,盯着他,也不说话,只一双大黑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看得张炽特别不好意思:“哎,你盯着我看干嘛,我会不好意思的。” 洛长宁脸上的表情慢慢由没有表情变得迷茫起来,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去……去搭把手……” 张炽赶紧也起身:“你怎么一摇三晃的、等等!你喝醉啦?” 张炽三两步绕到洛长宁身前,洛长宁被他拦着,人一晃,张炽眼急手快的扶住了他,再去看洛长宁,洛长宁脸不红气不喘,眼睛还睁的不带眨,怎么看都不像是醉了,要不是走路不稳,一点也不看出这是个醉鬼。 最后张炽陪着洛长宁助理小卫,开车把洛长宁送回了家,到了洛长宁家,又在保姆的做主下两人安排了客房,没再回酒店。 李姨端着糖水进洛长宁卧室时,就见张炽拿着拧干的毛巾在擦洛长宁的脸。他笨手笨脚的,力道很轻看着是没有照顾过人的样子,洛长宁这会儿红了脸,半睁着眼睛嘟囔着扯领子。 张炽一边拿半湿的毛巾给他擦额头擦脸,一边嘴里哄小孩似的:“你乖啊,等会儿就不热了,开着空调呢,你说什么?头疼?” 李姨走过去糖水放在了床头柜,就见张炽攥着毛巾,人跪在床边,这会儿探起了身子,上半身倾向洛长宁,没攥毛巾的那只手轻轻揉了揉洛长宁太阳穴,随即嘴巴凑过去“叭叭”地亲了下,吹了吹:“疼疼飞走,疼疼飞走,不疼了吧?” 洛长宁脑袋一团浆糊,不满意的嘟囔:“还是、还是头疼。” 保姆李姨则惊呆了,她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笑出了声,张炽怎么这么幼稚,然后一脸震惊,张炽回头看到了她,这才有点羞赧:“那个,我不是占长宁便宜啊。” “不、不是。”李姨摆了摆手,吁了口气:“夫人在的时候、就是少爷他妈妈,在少爷小时候,就是这样哄少爷的。” 张炽只好干干的笑笑:“额……好巧,我哥小时候也是这样哄我的。” 远在法国,正陪着新交的女友购物的闻苏白,莫名其妙的就被张炽拿来顶了锅。 “小张,你和我家少爷关系可真好。”李姨弯身,舀出一碗糖水,张炽直接接过来要喂长宁,洛长宁到是乖觉,呆头呆脑的接过来一口气干了。 张炽正在用毛巾擦洛长宁的手,声音带了点笑意:“都是些意料之外的事情,本来是互不相识的……总之说来话长了。” 李姨本也就不太好奇,送完糖水,等两人喝完了,就轻着脚步退出了房间。 洛长宁第二日醒来,昨晚的记忆慢慢浮现,他洗漱一番下了楼,就见张炽一口一个奶奶,两个人正一言一语的聊天,背景是液晶电视连着电台,这次放得戏是一折《思凡》。 张炽正在套洛奶奶话,听到洛奶奶说:“不好好上学,初三了吆喝着去嵩山出家当和尚,说要学真功夫,我说你个小崽子,你吃过苦吗,去当和尚,三天不吃肉你都要哭着喊着回来啦。” 洛长宁走过去,二话不说的坐到张炽身边,咳了两声:“奶奶,您不是记性不好吗,这还记得啊?”合着他奶奶对他的糗事记得清,别的事就记不清啊。 张炽笑得乐呵,这些事他就都不知道了,洛长宁九岁以后的事情王娟笙不知,他自然也不知。 奶奶:“哎,长宁你来啊。”又看张炽,突然一顿:“乖乖,这哪来的孩子,长得可真俊。” 张炽摸不着二丈脑了:“奶奶,我们聊好一会儿了,我是小张啊。” 洛长宁小声解释:“奶奶有点帕金森,一转眼就记不清事认不出人了。” “长宁,你妈都回国了,你以前天天要妈,现在回来了你呕什么气?”洛奶奶话锋又一转,唉声叹气:“你妈不容易,燕回走得早,她去法国读书,你爸活着的时候也是支持的。” 洛长宁避重就轻的安抚了老人几句,对于这话好像是听习惯了,他不难过也不感慨,安抚了两句带走了话题,就拎着张炽去吃早饭了。 同时也就在今天下午,两人坐上了飞s市的飞机,傍晚时分赶到了s市的蓝海公寓7109室,电子锁加电子卡开门,密码881222,正是洛长宁的生日。 “我觉得我们还是先休息一晚,明天再来比较好。”门锁开了,张炽却不推门,看着洛长宁,真情实意的建议:“来都来了,也不急着在现在嘛。” “来都来了,还犹豫什么?”洛长宁轻轻一推张炽,张炽往后退了两步,撞开了门,洛长宁又伸手一拽他的手腕,止住了张炽继续后退的身子,随即也不松手,拉着他进了屋。 刚一进屋,物中昏暗,客厅落地窗的窗帘在张炽走前被拉上了,洛长宁松开握着张炽腕子的手,走过去拉开窗帘,一霎那间,夕阳暖黄的光芒入了满室,洛长宁回头,张炽笼着这光,细细的看着室内的景,然后转身走进一间卧室。 洛长宁跟着进去时,张炽也不嫌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跪在地上弯着腰把五个整理箱拉出来,洛长宁刚想去帮忙,目光扫过房间,就顿住了。 他不由自主的走向靠窗的书桌,也不能说是书桌,宽广的桌面,占据了一面墙的长度,更像是专门工作用的定制桌。 桌上摆放着厚厚地各色书籍,有几本随意的摊开着,还有几根笔四下散落着,好像主人只是刚刚离开,只是去上了个厕所或者去倒了杯水……就会马上回来的样子。 除了这些,就是摆了一排的照片,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相框,顺着头看到尾,就看到了一个人从婴儿到成年的所有时光。 那刚开头的照片,其实还没有后面照片主角的脸,是个漂亮的女人摸着微凸的肚子和有着清隽面容男人的合影。再往后第二张,就只剩了女人,肚子大了些,还是摸着肚子的动作,可脸上却不像第一张那般笑的开心,反而多出了几分哀愁。 第三张,就有了孩子的面容了,那是个看起来刚满月的婴儿,非常小的一团,包在襁褓中,只露出一张脸,小婴儿闭着眼,小狗爪子一样的手塞在嘴里啜着,抱着他的女人笑的很温柔。 第四张、第五张……孩子一点点的长大,一直到了他有半人高时,后面再接下去的照片就像突然跳过了四五年的岁月,直接变成了这孩子少年的模样。 洛长宁当然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缺少的那一段照片正是王娟笙去法国读书的那五年,只是他也奇怪,在这之后,他未曾再照过什么照片了,于是顺着桌子往后看,才发现那些照片原来都不仅仅是“照片”。 从他十四岁到二十二岁这之间,那些依次摆放的照片大多都是偷拍,一个侧面一个背影,也不知道拍照的人是怎么耐着性子一点一滴的攒下这么多张——连脸都看不清的照片,有什么意义呢? 洛长宁没有任何波澜的想到。 然后,从二十二岁之后,那些照片就不全是照片了,很多是裁下来的杂志照和不知从哪打印下来的图片。 洛长宁也知道这些照片和图的来源,他那时也算是个明星了,随着名气越来越大,杂志硬照、电影宣传照还有各种发布在网上的偷拍照——比比皆是,那时候,母亲想要他的照片自然是非常容易了。 直到看到最后一张,洛长宁顿住了,那是一张他倏而回头的抓拍,却照得很清晰,男人眉眼分明,眼神幽深安静,是他一贯的神态。 而洛长宁对这张照片是有印象的。 这张——可以说算是一张近照了,就在今年年初,他走在公司一楼的大厅,那日公司新推出的女团正在一楼和粉丝见面,乱糟糟一片。他走过忽感有人在拍他,蓦然回头,闪光灯一片,女团成员正和粉丝大合照,他便以为是自己感觉太敏感,没想到那时——这照片,大概正是母亲在那里所拍。 而那时,其实母亲已经查出是肺癌晚期了。 洛长宁心情开始复杂,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母亲不叫住他,而只是选择默默无闻的拍下这么一张蓦然回头的照片。 这时,张炽出声喊他:“长宁。” 洛长宁走过去,张炽盘腿坐在地上,擦了把汗,整理箱都被打开,五个整理箱,三箱是衣服,一箱是排列的很整齐的信,半个箱子那么多,这个整理箱中只放了这些信。最后一个箱子中则是书和素面本。 张炽把信拿了出来,这信分了两茬,一茬非常厚,明显是另一茬两三倍之多。 张炽先拿出少的那一部分,这部分信连邮票都没有,封面的字带着稚气,洛长宁对张炽解释:“这一茬,应该就是当年我写的信,我坚持写了一年,每天都写,写完交给奶奶,没想到奶奶一封都没有寄出去。” 张炽不好评价洛奶奶的行为,于是双手下去,这次就是搬了,1200多封信,每一封都盖了邮戳,每一封都是写出寄出去的信。数量太多,张炽拿出第一封,递给洛长宁,洛长宁看着这些信:“太多了,我们……还是明天再来吧。” 张炽低头撕开信封,这些信连拆开都没有拆开过:“你也说了,来都来了。来,我给你读一读这封信。” “1998年冬,法国巴黎,长宁见信安好。 妈妈已经开始了课程学习第一步,才发现在国内跟着的法国老师,大概口音带着严重的地域特色,导致在这里闹出了许多笑话…… …… john,记得照顾好自己,奶奶年龄也大了,记得要听奶奶的话。 以及,长宁,我永远爱你。” 张炽清了清嗓子,重点又读了一遍:“长宁,我永远爱你。” 洛长宁皮笑肉不笑的,推了他脑袋一把,张炽拿第二封去读,洛长宁就去拿第三封看,两人一来一回,好在也不是每封信都很长。 一天一封,很多信其实都只有一句话,但即使这样张炽嗓子也读哑了,拿着倒数第二封信:“为什么一直收不到你的回信呢?今天看到一个十四岁的外国男孩,于是就想到了长宁也十四岁了。长宁,妈妈很想你。” 洛长宁手上则拿着最后一封信,张炽忍不住探头去看,那信上只有一句话:“长宁,我永远爱你。” 正是与第一封信结尾遥遥相应,张炽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满怀深情朗诵般的开口:“长宁——我永远爱你。” 洛长宁手指一紧,这封信就皱了,张炽挠挠脑袋,心道糟糕,他是不是好心办坏事了? 他这样想,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弯身去翻最后一个整理箱,洛长宁这时摸摸索索的去找烟和打火机,但没有带,他上了大学后就戒了烟,但是有点烟看着燃尽的习惯,这会儿想抽了,却偏偏找不到。 于是突然心生烦躁,但烦躁只是一瞬,眼泪已经顺着脸颊纷纷落下。 房间的地板、桌面、床铺积了一层灰,可主人走得太匆忙,那桌上是翻阅了一半的书籍和写了一半的字,摆放的照片是截止到男人今年年初的一个回首。 地上是1200封要追溯到十八年前到十四年前之间的信。 整整四年,1200封没有到达收信人手里的那些信,终于在今日夕阳仅剩余晖时——这迟了十四年的信被当年的孩子一一看完。 于是好像不过是昨日,十四年的光阴并不值得一提,洛长宁回头去看那桌上的照片,突然心中一动,好像母亲下一刻就端着水杯进了屋。 张炽从整理箱中翻出那本精装的小王子,拿出里面那张纸——是娟笙阿姨从今年四月新刊上整整齐齐裁掉的一张硬照,图片上,洛长宁安静的看着镜头。 他拿着这张“照片”侧过身:“长宁,这里还有一张——长宁!你怎么了?你别哭啊!” 张炽这下真着急了,也顾不得让洛长宁看这张“照片”,偏偏洛长宁抹了把眼睛就去拿,张炽一松手,“照片”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夕阳紧余的最后一点光落在室内,洛长宁看到这张“照片”的下方写着两行字—— 我来过这个世界,我爱过,我恨过。 我留下了我唯一的宝藏。 第四十一章 和解 张炽去摸兜,这大夏天天热,他还真摸出一包餐巾纸,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装兜里的。 洛长宁的眼泪并不多,只是刚刚扑闪着两行就毫无预兆的落下,乍一看是满眼满脸的泪,但这几秒的功夫过去泪就已经停了,只留下两道浅浅的泪痕,还在昭示着他曾经难过过那么一瞬。 张炽抽出一张餐巾纸,洛长宁正小心翼翼的捡起那张“照片”,抚平之后人就发了呆,任凭张炽捏着餐巾纸把他湿漉漉的睫毛捋了一遍,他则像是个大号的布偶呆愣愣的发懵。 张炽像是对待珍贵的瓷器,轻手轻脚的擦去了洛长宁一脸的泪痕,这才开口想说什么,但没容他先说出口,洛长宁突然哑着嗓子:“何必呢?” 张炽眨眨眼,没听明白,于是上前给了洛长宁一个拥抱,把他抱进了怀中,而又因为对方是个成年男人,抱得满怀也不容易,于是,他有点像是个费力抱着比自己大一圈公仔的小孩,明明抱得不舒服也不肯撒手。 “都过去了。” 张炽下巴枕在洛长宁肩上,又重复一遍:“都过去了。” 洛长宁两眼发呆,还是个没有精神气的模样,过了几秒才慢慢伸出手回抱了张炽,这是第一次是他依靠着这个人,头缓缓栽下。耳朵、脸颊贴到了张炽肩上,眼睛扫过房间,闭上眼又是一道泪痕。 他嘴唇嗫嚅了两遍,人成了复读机,还是那句话:“何必……何必呢……” 第二日清晨一大早,两个都是身长玉立一看就气质极好的男子,带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出现在了s市郊区教堂后面的墓地。 s市亡故之人,葬在这里的不多,毕竟大多数华夏人是不信教的。这里墓地风墓碑便也不多,七零八落、寥寥散散的各处都有,大概要过上个几十年上百年,才能成一大片规模。 张炽和洛长宁都捧着一大束白花来到了王娟笙墓前,她旁边就是洛长宁父亲洛燕回的墓碑。 “信基督教的不是母亲,是我的父亲。”洛长宁弯腰,从一束花中抽出了一朵先放在洛燕回墓前,才把剩下的花放在王娟笙墓前。 张炽有样学样,也抽出了一朵放在洛燕回墓前,顺便拜了拜:“伯父,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长宁身体健康无难无灾长命百岁,嗯,顺便也带着再保佑一下我就更好了!” 洛长宁瞄了他一眼,嘴边掠过一点要笑的弧度,随即整个人肃穆的看着王娟笙的墓碑,张炽拜完,很识趣很理解的拍拍洛长宁肩膀:“长宁,我在那边树下等你。” 洛长宁点点头,想了想又叮嘱道:“我等会儿就去找你,你不要乱跑。” 张炽看着这个人心间温柔如旧,突然伸出手握住洛长宁的手:“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等你的,我不会丢下你的。” 洛长宁盯着被握的手,不知道这是不是被占了便宜,该不该弹张炽脑门一下,张炽已经松了手往坡下走,边走边体贴的喊道:“你不要着急,想说多久就说多久,我不会乱跑的,就在树下等你!” 待张炽只剩了一个背影,洛长宁才收回目光,转而去看母亲的墓碑,墓碑上的照片是母亲年轻时的样子,是个美人,而洛长宁和早逝的父亲相比,他的容颜确实更像母亲。 这大概也是血缘的奇妙之处,他曾经以为自己与母亲已经无爱无恨,如同陌生人一样了,可是每每只需找个镜子,他就能找到母亲存在的痕迹——不正是他自己的一张脸吗。 “我可能还是恨你的。”洛长宁站在墓碑前,开口了,第一句说出来后面的话就顺畅了。 “你走得第二年,我依照约定,即使是一封信都没有收到也坚持着每天写一封信,整整一年365封信未曾少过一封。”洛长宁蹲下了身子,手指触上了母亲的照片:“你知道后来我为什么没有写了吗,因为你了无音信了365天,当第三年落笔时,我已经忘记了……你的模样了。”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洛长宁声音轻了下去,像是叹息:“1200多封信我都看完了,还有整理箱中你给我做的衣服,还有织了一半的围巾,张炽拿走了,说要把围巾织完,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织围巾,我想了想,觉得那情景有点恶寒。妈妈……” 洛长宁说到最后,喊出了那两个字。 喊完,他若有所思的般的压低了声音:“有什么不能原谅的了,我不原谅你何尝不是不原谅自己,我不恨你了。” 想了想,眉目间安静而悲伤,他说出了那句话:“妈妈,我爱你。” 我来过这个世界。 我爱过,我恨过。 我终于与这个世界和解。 张炽此时,正坐在树下的秋千上,这是一颗很大的榕树,树龄不知几十年还是几百年,树干粗的大概要三四个成年人合伙才能抱一圈。 他坐在秋千上,自娱自乐的荡了几下,嘴里自言自语:“有妈可真好,长宁真是不知道珍惜。”顿了顿脑子里闪过那个白嫩可爱的小长宁,人像是痴汉:“哎,不过长宁好可爱啊,阿姨不爱你,我替她爱你吗——” 话到此戛然而止,张炽眼前,脑子中,小长宁的影像越来越模糊,他头晕,但像是有所感应的是,眯着眼向前看—— 起风了,女人妩媚的卷发被风撩了起来,她穿着一袭长裙,静静看着张炽,张炽张了张口:“娟笙……阿姨?” 王娟笙遥望了一下山坡上,然后对着张炽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她张开了双臂,张炽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快速跑了过去,他也张开双臂,最后只落尽了一个虚无的怀抱中,王娟笙已经消失了。 他跌坐在草地上,扶着脑袋,摇头晃脑的嘟囔:“妈妈的……妈妈的感觉?” 洛长宁此刻刚下了山坡,来到树下,只听见张炽嘟囔了什么,但没听清,他弯下腰伸出手:“你怎么坐地上了?” 张炽抬起脑袋看他,一双眼,眼黑眼白剔透分明,眼中神色也如这黑白般很是分明,洛长宁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就见张炽手伸一半快要落进他手中时,突然像是被蛇咬了一样快速的缩了回去。 他自己手一撑地,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洛长宁于是收回自己的手,看着张炽:“你还好吗?小炽,你——” “洛先生。”张炽打断了洛长宁的话,然后自己也愣了下,随即他板着面孔:“洛导,洛总,还是叫我名字吧。” 洛长宁看他一脸正气,眼中没有往日的关怀与温柔,于是沉默了一瞬才声音很轻的问他:“是不是……共情现象已经解决了?” 张炽板着脸,正气凛凛:“这两个月真是多有叨扰,让您一下子看了许多笑话,还望不要介意。” 洛长宁转过身,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个什么神色,总之是个不好面对人的神情,一双手像张炽平常似的,顺手插兜慢慢握成了拳,人往外面走,语气平平回张炽:“没什么,我介意什么,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张炽跟在他背后,两个人一辆车来的,就算再尴尬他现在也得和洛长宁一辆车再回去。 他语气圆滑的,不像平常那个对着洛长宁一腔赤子之心的真诚模样,说话都会打起了客套:“哎,真是让洛总见笑了,我平常其实是个很正常的人,并不是这么的——”张炽舌头绕了绕,找到了个合适的词:“并不是这么的荒唐。” 洛长宁身子一僵,脚步听了下,张炽差点就和他并了排,他只听到洛长宁说:“没什么荒唐的,你不要这样说,你这样说又让我如何自处。” 第四十二章 尴尬 回去的路程有些尴尬。(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来的时候张炽坐副驾驶,洛长宁开车,张炽也不闲着,嘴里叭叭叭地说很多话,洛长宁说他是个小啰嗦。现在回去了还是这两个人这辆车,张炽坐在后面,上了车就低头看手机,他不说话,洛长宁也无话可说。 反正突然的就那么一下,连朋友都不是了一样,除了沉默就还是沉默。 洛长宁开车,知道是共情现象解决了,虽然他不太理解究竟是怎么个共情法,于是只能暗自推测,想了想如果没有母亲这出事端,他与张炽不正是两个互相瞧不上的陌生人吗?现在不过是回到了开端而已,也没什么奇怪。 但他心中不舒服,回想了昨日今朝,依稀还记得墓前张炽离开时,他说你不要乱跑,我等会儿就去找你。张炽回他,你放心,我就在树下等你,我不会丢下你的。 现在想想,竟是唏嘘的令人不忍再回想,原来人世意外竟可到如此地步,不过是一个照面的分离,说过的话就似一语成谶,这不还是丢下了吗。 张炽眼睛盯着手机,耳朵竖着,但只听见汽车行驶间的轰隆声。洛长宁不说话不问他,其实问了他很尴尬,但是不问他自己心里却憋了一团话,最后生生的憋的太难受,还是开了口。 “我之前不是对你说,我有着从你出生到九岁之间的所有记忆吗。” 洛长宁眼角抽了一下,好像看到了张炽的回忆中有个光屁股的小婴儿爬了过去——正是他。 “有人对我说,记忆是承担感情的载体,原本我和洛总互不相识,自然谈不上什么感情,可是被娟笙阿姨救了之后,我无端的就多了份好像看着您长大的记忆——所以对着您,难免就会情难自已。好像您是我看着长大的一样——这样一来,我对着您,就真的生疏不起来也隔阂不起来,而且还特别容易惦记着您。” 张炽一口气,把前因说了下,解释了遍那共情究竟是怎么个回事。 洛长宁沉默,默了两秒问他:“那现在呢?” “没了。”张炽言简意赅,然后也发觉太意赅,于是补充道:“之前的记忆很清晰,好像我身临其境,照顾着你看着你长大的。现在的记忆模模糊糊,像是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有点触动但时间久远已经记不清了具体内容,没办法身临其境了,我也就只是个看客,再怎么看也是别人的故事别人的人生,于我,再难起涟漪。” 张炽这番话,可谓调用了毕生之所有的文学素养,说完,他都暗自琢磨,很怀疑自己这一辈子是否还能说出这么高级的话。 洛长宁那边,不知该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怎么想那段记忆张炽没有了,于他才是好事一件。可是记忆没有了感情也随风一吹——散了,就觉得心中又堵又闷。 想来想去只能安慰自己,那是他把张炽当朋友,没想到朋友一个“失忆”,感情就没了,没有感情的两个人——那就只能是陌生人了。 但偏偏他感情还在,这就难免让人十分憋屈。 憋屈的洛长宁憋出一句冠冕堂皇的话:“这也不是张先生的错,从头而论,如果不是张先生‘热心相助’,只怕我到死心间都要梗着这么一件事情抱憾终生了。” 张炽手里握住手机,头低着,不敢看人,其实是心中很害臊,想想这将近两个月所发生的事情,他对着洛长宁的那些眼神那些举动——他可一点都没忘,恨不得离这个人远远的。不过好在,这些事,洛长宁肯定不会往外说,和他一样,说了没人信,有人信说了也是自损威名。 但洛长宁喊他张先生,他又心中不得劲,不得劲的张先生也憋出一句斯文有礼的谦虚话:“阿姨救我在前,说到底,是我欠你良多。” 这话说完,气氛就沉重了,因为谁也不知道王娟笙那日如果不救张炽,是不是还能活到现在。 虽然医生已经下了审判,好像一个癌症晚期救了一个没病没灾的年轻人,怎么看都很划算,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甚至是功德一件,可对着人家儿子你好意思这么说吗? 终于车中的两个大男人,不小心说起了已逝的斯人,冠冕堂皇和斯文有礼被剥了皮,只剩下一车的静默。谁都安生了,不打太极互相试探了,一路无话的张炽被洛长宁送到了他在市的公寓楼下。 张炽内心向逃荒,十分狂野的想拔起双腿就跑,但动作言语之间彬彬有礼,很有素养,来开车门下车,还不忘走到驾驶座前,半扇车窗已经落了下来,他拾起一张礼貌的笑脸:“洛总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然后不等洛长宁回答,自顾自的替人家拒绝了:“您日理万机,我记得许导已经催您很久了,那您一路小心,我就不送了。” 洛长宁落下半扇车窗,本是想叮嘱张炽几句,让他好好休息,这些事……就别放心上了。 没想到张炽请他上楼喝茶,他心中其实还是舍不得,就想那上去吧,他总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大概是还想和张炽做朋友。那有些话不能拖也不该拖,如果不及时说开了说透了,他真怕拖到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可张炽嘴真够快,他还没应呢,就替他自作主张的送行了,这什么事啊? 洛长宁心中的火气腾地一下上来了,呵呵冷笑一声,也不回张炽了,车窗一落油门一踩,张炽站在原地被送了一脸汽车尾气,他捂着鼻子嘴巴往后退,心想洛长宁吃炸药了,不可理喻,真是不可理喻! 但洛长宁从眼前消失了,他也就尴尬落了下去,脸上还露出点笑,哼着小调上了楼。刚走到门前掏出钥匙,钥匙插/进钥匙孔里转了下,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 他一扬眼,先是对上一张黑漆漆的大眼珠,再一低头,雨滴儿这土狗脖子上系了个黑色蝴蝶结,也睁着对儿大眼对着他哈哈哈的喘气。 张炽对着这两个大眼贼,能理解雨滴儿是他的狗,出现在他家再正常不过,可理解不了乔八千怎么在他家,他退后一步看了看门牌号,义正言辞的指责乔八千:“你这是私闯民宅你知道吗,我是可以起诉你的。” “我……没闯!”乔八千有气无力回他,人往回走,脚上大了一号的男士拖鞋吧嗒吧嗒的响:“我正准备走呢,你金……闻先生给我开得门。” 雨滴儿对着张炽叫了两声,张炽弯下腰把它抱怀里,也进了屋,刚一进客厅就看到和乔八千面对面坐的闻苏白,。 炽放下雨滴儿,闻苏白对着雨滴儿招了招手,已经吃胖了一圈的小土狗跑了过去。闻苏白把它抱上沙发,拿起堆在身边的一套小狗衣服慢条斯理的往雨滴儿身上套,试图打造出一个狗模人样的典范。 乔乔拎起手袋,看了看闻苏白,又看了看张炽,是个真想走人的样子,但是张炽来了她又不太舍得走,最后还是心一横,起了身对张炽告别:“我本来是想找你的,没想到你不在家,但既然闻先生来了,想必两位有事要谈,我改天再联系你。” 乔乔要走,张炽自认不拦,去送人,走到门口了两人停下,张炽问她:“你怎么找到这来的?有事可以直接all我啊。” “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了?”乔八千换上凉鞋,拎着手袋站到了门外边:“也不急,还是电影男主那件事,不过我还是等剧本写完了再来找你吧。古有刘备三顾茅庐,张炽亲,你看到了我的诚意了吗?” 张炽关上了门:“回谈。” 乔乔看到被关上的门,有点想踹门把张炽揪出来暴打一顿的冲动,这时手机响了,她接了电话往电梯走:“嗯,我见到人了,但是时机不好,你猜谁给我开得门?张炽背后传闻的那个金主闻苏白啊!我给你说啊,真尴尬死了……” 张炽进屋时,雨滴儿已经被套上一身黑色小西装似的衣服,闻苏白掂着它的两条前腿,提溜着狗崽子,左看右看都觉得这狗崽子很可爱,于是上前额头顶了顶雨滴儿的小黑鼻子,雨滴儿就伸出舌头舔了舔他。 闻苏白的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