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欢诀》 楔子-前尘 软绵绵的小蹄子“哒哒哒”地踩过水花,踩过琉璃瓦的房檐,踩过一整块白玉雕成的小桥,踩过云气缭绕的青石板路面。 “妖狐,站住!” “妖狐,交出青琅花,饶你不死!” 通体雪白的小狐狸迅捷无比地奔来突去,身后两人穷追不舍。 一人身材瘦高,眼睛小的像是一条细缝,身穿太极八卦袍,满脸愤恨之色,捻着花白长须,嘴里嗡嗡念动着法诀,数十道法剑便像灰色的灵蛇一般蹿出,剑锋凛冽,直逼那妖狐。 一人双手轮着铁棍,身材矮胖,行动显得有些滞缓,他气喘吁吁,落在了后面,气得眼红脖子粗,哇哇乱叫,终于双目一瞪,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把手上的铁棍一扔,双手翻动起印诀。他那蒲扇大的手竟是灵活无比,双手如穿花蝴蝶般飞快地翻动,很快便聚起了一道金光。 那白色的小狐狸身形迅疾如电,灵巧地避开了后面飞射而来的数十道法剑,还回过头来向着瘦高老者咧了咧嘴,像是在嘲笑。那狐狸的毛着实顺滑无比,像是有魔力一般,法剑好几次擦着那皮毛,却又被那水波一般的皮毛荡开,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哈哈,你逃不掉了。要你尝尝镇妖神掌的厉害!”那胖子的声音如雷鸣一般,震得小狐狸立着的屋檐都颤动了一下。 小狐狸毛发倒竖,天然的警觉让她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危机。 一个巨大的金色手掌印在上空凝聚成形,金光覆盖在白狐身上,像有无尽的吸力一般贪婪地吸取白狐身上的妖力,只一刹那便让小狐狸头晕目眩,眼冒金星,速度也稍微慢了下来,身形变得迟缓而僵硬。 糟了糟了,这次要栽了。 原来真正厉害的不是那个眯眯眼瘦老头,而是这个矮胖子! 永哥哥不是说今天仙界只剩下些废材了吗? 呜呜呜,我还小,还不想死。 小狐狸慌慌张张地四处乱窜,却觉得身上像扛着一座千斤巨山一样沉重,眼皮也疲惫地抬不起来了,那掌影大得出奇,覆天盖地一般重重压下。小狐狸身上青光大作,雪白的身子笼罩在一团空灵的青气之中,步伐顿时变得轻盈了许多,拼命地奔逃,可无论怎么样,都脱不开掌影的覆盖范围。 “原来是风系妖狐,难怪速度这么快。”瘦高老者冷哼一声,气定神闲地捻须,看着小狐狸漫无目的茫然无措的四处乱转,嘴角带着一丝嘲讽悲悯的微笑,师弟的镇妖神掌什么威力他再清楚不过了,只要再过三秒,神掌便会压下,这只可恶的妖狐的灵体就会被碎尸万段,灵魂也会破灭,永世不得超生。 想到这里,瘦高老者不由地哈哈大笑,笑得很是畅快。 小狐狸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像针锥一样痛,那瘦高老者的笑声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从另一个虚空传来,沉沉闷闷的听不真切。五脏六腑也好像被那金光大作的手掌印传来的压迫感震的移了位置,剧痛无比。 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小狐狸想也不想,便往一旁深不见底的井里跳去。 好黑啊。 小狐狸想着,失去了意识。 …… “它跳下去了……”胖瘦两人面面相觑,原本以为即将得胜的笑容僵硬在了嘴角,看上去难看得紧。 井边立着一块石碑,笔走龙蛇地书着“仙魔之井”。 “苦也,”瘦高老者一拍脑袋,皱巴着一张老脸,眼睛显得更小了,“我们闯入禁地了。” “仙魔之井……仙界和魔界唯一的通道,”矮胖的那人双目圆瞪,刚才还凶光大作的眼睛里现在全是惊恐之色,“这里……这里不是由赤城将军把守着么?赤城将军呢?”他突然反应过来,也是一脸懊恼,捶胸顿足道,“是了,将军肯定也一起下界去捉拿泓莲帝君了……” “那狐妖真是狡猾得紧,趁着仙界空虚……可恶!”瘦高老者捋着长须,眉头紧锁,“走!我们也下去!去魔界走一趟!” “大哥!这……” 瘦高老者咬牙切齿道,“二弟,青琅花失窃,我们难逃一罚;这擅闯禁地,又是一罪;只有将那妖狐捉拿回来,我们才好将功抵过!再说了,再说了,三弟被这妖狐咬伤了,我们就是为三弟报仇,也要下去走一趟!” …… “什么时候,魔界是几个小仙也敢擅闯的了?” 一个黑袍男子长身玉立,那只白狐软绵绵地依偎在了他的怀里。看见胖瘦二仙追过来了,小狐狸探出脑袋,黑亮亮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毫不畏惧的望向胖瘦二仙,看那样子,就知道那小狐狸一定在心底窃笑了。 黑袍男子一双深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哆嗦着大气也不敢多出战栗着的胖瘦二仙。 威压。这是只有在仙帝身上才能感受到的威压。 不,仙帝身上的威压,也绝没有这样的霸道。 一个淡淡的眼神投下来,胖瘦二仙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裂了。 “尔等杂碎,”那黑衣男子呵斥道:“还不快滚?” “杵在这找死吗?”那声音甜甜脆脆的,原来那只白狐开口说话了。她吐了吐舌头,像是做了个鬼脸,“两个傻瓜,两个傻瓜,跑得慢,跑得慢。一个没有眼睛,一个像个冬瓜,真奇怪,真奇怪。”小狐狸竟然唱起歌来了。 “这就滚,这就滚。”那两个仙人好歹也在仙界混了几百年,圆滑世故的本领还是有些的,他们深知那黑衣男子绝对是惹不起的人物,只好把所有怒火都咽回了肚子里,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跑了。 小狐狸的眼睛滴溜溜地在黑衣男子身上转了几圈,讨好地摇了摇毛茸茸的尾巴,咽了口唾沫。 眼前的男子的五官如刀削般英挺,堪称完美。 但那天生高贵、睥睨苍穹的气质,却要让人忽略掉他的面容。 小狐狸从男子的怀中轻巧地跳下,摇身一变,变作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 “我叫灵如,”少女盈盈一笑,“多谢你救了我。” “好大的能耐,竟让那两个小仙有胆子追你都追到魔界来了。” “我只是去采药了。”灵如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白玉的小匣子,打开,献宝似的展示给黑衣男子看。玉匣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朵娇柔的小花,还沾着一滴透亮的露水,除了花瓣是罕见的青绿色,这朵花看上去平平无奇,和路边随处生长的野花也没有什么两样。 男子一双深眸熠熠生辉,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着灵如,笑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孤身去采仙界至宝青琅花。”却是赞赏的语气。 “这你就不知道了,”灵如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我们九尾狐一族,小孩子一出世便要经历九道雷劫,”灵如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楚楚可怜的样子,“很痛很痛的。我到现在,最怕的就是打雷了。” “但是,”灵如得意地一笑,颊边微现梨涡,双目湛湛有神,“有了这个青琅花,我的宝贝孩儿就可以免受雷劫之苦啦。” “你有孩子了?”男子有些诧异,眼前的女子虽然容色绝丽,却掩不住容颜中的稚气,看上去年纪尚幼。 “还没有。” “那你是有丈夫了么?” 灵如脸颊泛起红晕,流露出小女儿家的娇羞。她轻轻摇了摇头,嗫嚅道,“还没有。” “那你是有爱人了么?”男子更觉得有趣。 “没有没有,你烦!”灵如跺脚,像被戳到了痛处,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两道清澈明亮的眼光在他脸上恶狠狠地滚了两转,“我这叫有备无患,防患未然,你不给呀?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你懂不懂?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听说过么?” “你这样凶,”男子看着灵如咄咄逼人的样子,轻摇折扇,一副惋惜的样子,“将来嫁不出去,这青琅花不就白准备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灵如气得不知道说了几百个“你”字,突然嘻嘻笑了起来,神情又娇又媚,“那我便缠着你,缠一百年、一千年,还要天天说你的坏话,让别的女孩子见了你掉头就跑,逼着你非娶我不可。” “允了!”男子“啪”地一声收起折扇。 “开玩笑的!”灵如做了个鬼脸,心里想着我和你又不熟,虽然你很帅,但我也很美呀。 “我才不要嫁给你咧。”灵如四处张望了一番,确定周围没有别人,才小声开口道,“我可是妖诶,你要是娶了我,不就触犯了魔族的条例吗?说不定就要被你们那个又凶又坏、残酷无情、丧尽天良的魔尊逼得上刀山、下火海……诶,不对,上刀山、下火海好像不是这样用的,”灵如侧了测头,思索了一会,哈哈的笑了一下,“不要在意细节嘛,总之——”灵如吐了吐舌头,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你怕不怕?” “不怕。”男子嘴角微微扬起,“我想你还弄错了两件事情。第一件,魔界并不像是仙界,有那么多条条框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 “第二件事情呢?”灵如眨巴着眼睛问,心里莫名地有点发虚。 “第二件事情?”男子挑起灵如的下巴,直直地望向她,灵如这才发现男子的眼睛其实是极深极深的酒红色。 他继续一字一顿地说,“谁跟你说魔尊又凶又坏,残酷无情、丧尽天良的?嗯?” …… 第一章从前有座明水山 “九悦,快来见过你千浔师兄。” “凭什么!”未见人影,先闻人声,那声音甚为娇嫩,一团孩气,却颇有撒泼耍赖的意味,“我入门早,他入门迟,”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大大咧咧地跨过门槛,摇摇晃晃地站进了屋子。 她双手叉腰,哇哇大叫,一双弯弯的眉毛蹙了起来,“他应该是师弟才对!” 九悦好奇的目光停在了师父新收的弟子身上,不吭声了。他看上去比她稍长几岁的,一袭素净的雪色长袍,衬出清冷和骄傲,面部线条精致温润,竟是比隔壁玉水山灵济师伯的徒儿加起来还要好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九悦觉得这个便宜师兄只看脸的话着实不错。 师父别的不行,收徒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九悦心里暗喜,满意地点点头。 双目对视时,千浔眼里戒备消弭,变得柔和明净;九悦像小刺猬竖起尖刺一样的敌意烟消云散。 九悦笑眯成两道弯月牙,乖乖地说,“师兄好。” 千浔稍许低头,九悦明媚如千树万树桃花绽放的笑靥像是要把一切乌云都驱散,像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的阳光。千浔眸光一动,低低地唤了声,“九悦。” …… “从前有座山,叫做明水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 这个时候,千浔就会认真地纠正九悦,“修佛的才叫和尚,我们修道的……” “是是是,我们修道的叫做尼姑。” “不对。尼姑是指出家的女子……” “哎呀哎呀,师兄你一点都不好玩。”九悦故意踩了一脚千浔,跑掉了。 …… 师父说,我们明水山人丁不旺,你们更要互相团结。 五岁半的九悦问师傅,“什么是团结?” 师父说,“团结就是力量。” 师父总是很羡慕隔壁的玉水山。他总是伫立在明水山最高处的山崖,凝望向玉水山,感慨道,“灵济真人虽然生得没有为师英俊,举止没有为师潇洒,功夫没有为师高强,但是他却收了十二个徒弟,唉……实在是太卑鄙了……”师父满眼期盼地望着千浔和九悦,“你们要好好修炼,要有以一敌六的本事,莫堕了为师的一世英名。” 九悦知道师父为什么对灵济真人徒弟多这一点总是耿耿于怀。 灵济真人总是大摇大摆地带着他的徒弟们来明水山蹭饭,然后笑呵呵地说,“紫薇真人,我们两山素来交好,你也带着浔儿和悦儿常去我们玉水山走动走动嘛,不必客气。” “一定一定。”师父也笑呵呵地回答。 等灵济真人一走,师父便开始咬牙切齿地算账,近来米价涨了多少,菜价又涨了多少,灵济老儿的徒弟们似乎变得更能吃了……待算到鸡蛋钱时,师父忍不住长叹一声,“鸡又生蛋,蛋又生鸡……唉,此番真是亏大了……罢了罢了,本座不和他们计较。”师父说着,手中用灵力升起一团火,把算账的纸张都烧了干净,然后笑呵呵地望向千浔和九悦,“功名利禄,皆是身外之物,你们要学习为师,把这些都看作浮云。” 第二天,去玉水山的路上,师父盘算了一下,似乎不管怎么吃也是吃不回来了,只好反复叮嘱九悦和千浔,“拣贵的吃。” “师父,你不是说要把金钱看淡吗?你昨天还说了要视金钱如浮云。”九悦问。 “咳咳,”紫薇真人好尴尬,“这个不是一码事。那个贵的嘛……嗯,对了,为师是怎么教你来着,”紫薇真人低头沉吟,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说辞,“价值决定价格,价格是价值的货币表现,所以贵的应该……应该更有营养。为师这是为你们好!九悦你竟然质疑师父的一片苦心。” 一抬头,九悦已经拉着千浔说说笑笑的走远了。 “我好气啊。”紫薇真人不甘心自己绝妙的说辞就这样被忽略了,一步迈出,就到了九悦身旁,轻咳一声,“乖徒儿,为师和你说啊……” “唉呀,我知道啦,有句话叫,吃人嘴软嘛!”九悦嘻嘻一笑,“意思就是吃别人的,要吃到嘴软才行。” 紫薇真人眉开眼笑,觉得九悦的悟性非常可以。 玉水山莫名地热闹非凡,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紫薇真人暗道,“不好,恐怕有诈。” 可是已经迟了,灵济真人牵着一个小男孩,热情洋溢地迎出来,“紫薇真人,快看我新收的弟子,是不是根骨清奇?” 那小男孩看上去呆呆傻傻,还耷拉着两串鼻涕,咧嘴一笑,便露出缺了的两颗门牙。 灵济真人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一脸慈爱,“云简,快叫师叔,师叔给你见面礼咧。” “师猪——”云简咬着手指头,一脸憨厚地笑。 “不是师猪,是师叔——”灵济真人一本正经地纠正他。 云简只是眨着眼睛傻笑,伸出还有口水丝的手,一脸期盼地望向紫薇真人,“要宝贝。” “云简,胡闹!”灵济真人假意嗔怪,眼里却满满都是赞赏。 接着,灵济真人满怀歉意地说,“紫薇真人,我这徒儿新来的,还不太懂规矩,还请见谅,还请见谅……” 他这样说着,脸上却明明白白地写着“十分得意”四个大字。 “诶——哪里的话,”紫薇真人强颜欢笑,从袖中依依不舍地掏出一块上品木灵石,递给云简,“你这个好徒儿啊,”紫薇真人加重了语气,“颇有你的风范,依我看,以后一定很有出息。” 云简毫不客气地从紫薇真人手中把灵石扯出来,眉开眼笑,那呆呆傻傻的样子一下子便消失了,舌头也不打结了,“谢谢师叔。” “灵济真人,我突然想起我山上还有点事……”师父的脸色有点难看。 “能有什么事?吃过饭再走不迟。”灵济真人一副十分好客的样子,“我最近在看一本有关养生的书,说什么其实粗茶淡饭对人体大有裨益,可以延年益寿,所以特意为你们准备了上好的农家豆腐青菜,绝对纯天然、无污染。” “是大事哦,”九悦突然插话,扬起小脸,亮晶晶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灵济真人,“今天,是九悦的生日。” 紫薇真人一愣,然后脸上突然漾起笑意,“正是呢。” 九悦眼里的光突然黯淡下去,一脸落寞,“九悦也很想要礼物呢……可是师父说,师伯您生性慷慨,一定会给九悦很贵重的礼物……九悦有点不好意思要……” 灵济真人的嘴巴张了张,干巴巴地笑了几声,“你这孩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边说着,灵济真人一边瞥了紫薇真人一眼,却看见紫薇真人正似在漫不经心地看风景。 …… “师父,这是什么?”九悦好奇地看着有她小拳头那么大的白珍珠。 师父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叫做夜明珠,据说是东海鲛人的眼泪。为师先替你保管着……等你长大了再还给你。” 一路上,千浔支吾了半天,突然问,“九悦,现在才八月份……你不是下个月才生日吗?” “对呀,”九悦点头,义愤填膺地答道,“但是灵济师伯他明摆着欺负师父,九悦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哦,”千浔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师兄你这么笨以后怎么娶媳妇呀?”说完,九悦“咯咯”笑着,踮起脚随手把摘来的一朵粉嫩粉嫩的小花插在千浔的头发上,一蹦一跳地跑了。 …… 等到九悦十二岁的时候,灵济真人已经有二十三个徒弟和两个徒孙了。 远远地,师父看到玉水山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似乎要下山,生怕他们又要来蹭饭,便连忙招来千浔和九悦,一本正经地说,“天道酬勤,修行更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为师虽然天资卓越,但也不能停下前进的步伐。这一点,你们一定要向为师学习,切记切记。” “师父我知道的,”九悦点头,“我昨天刚看了一篇文章,名叫《伤仲永》,讲的是有一个姓方名仲永的天才,未尝识书具,便先通悟了道法,结果却因为不勤奋修行,最终泯为众人。” 师父咳嗽几声,说,“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前面倒是不差的,仲永兄当年只是个放牛的孩童,有一天隔着墙听到村里的教书先生在庭院里吟诵道经,不由地驻足侧耳倾听,听了一会,便拍掌笑道,’我悟了,我悟了’……那个教书先生以为仲永兄在取笑他,还跑出来把他赶回家去……结果当天晚上天生异象,原本璀璨的星辰突然一齐黯淡下去……自此,仲永兄修炼就再无瓶颈,势如破竹了……” 师父喝了一口茶,面上带笑,继续说道,“当时还有个什么宗门的长老巴巴地赶过来收徒,结果……嘿嘿,仲永兄三下两下竟把那长老打败了,笑道,‘我以天道为师,足矣。’” “哇——”九悦听得两眼放光,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了一个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形象,他立于高山之巅,衣袖猎猎作响,俯瞰芸芸众生,脸上是酷酷的表情,语气淡漠,却透出傲然之气,“我以天道为师,足矣。” 怎一个帅呆了酷毙了。 九悦一脸崇拜,“这世间竟有这般人物!” “是啊,世间就有这样的人物!”师父感慨道,一字一句,咬字清晰,“这不是气人吗?” “师父,你叫他仲永兄,难不成你们认识?” 师父颇为得意,“想来仲永还是我少年时的好友。” “好大一只牛在天上飞,”九悦不信,“这样厉害的人物,师父你怎么可能和他结交?最多最多是你认识他,他不认识你。” “为师其实也很厉害的……你们别不信,为师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一柄剑行走江湖杀尽……”师父越说声音越小,底气也越来越不足,见九悦一脸不屑,连一向老实的千浔也一脸怀疑,不由地老脸一红,有些尴尬,“咳咳,你们有所不知,仲永兄后来觉得修行太顺,反而没意思,就遁入红尘了。” 第二章 她在风里笑 “哈?遁入红尘?红尘?”不是应该是遁入空门么? “是啊,”紫薇真人忆及故人,颇为感慨,“为师记得他还写过一首诗,前面写的什么不记得了,后面的却还有些印象,是什么‘痴人不解红尘乐,却道愿如神仙好’,想来,修炼于他,也没什么乐趣了。别人不知道,反说他泯为众人……唉,其实这也没错,只不过是他自己故意要变成普通人的。” 九悦郑重地点头,“师父,我觉得仲永大师说的实在是太有道理了,要不我们也不修炼了吧。” 师父有些微恼,“他那般人物,最后还不是有求于为师……” “什么事?” 师父神神秘秘地一笑,“他叫我好生照看他的一个宝贝……” “宝贝!”九悦的目光顿时变得炽热起来。如果目光有温度,九悦现在的目光大概是七月热死人的太阳,“师父,您就让九悦观摩一下吧——就看一下——” “九悦啊,”师父微笑,笑容却像有些不怀好意,“等你长大了,为师自作主张把那宝贝送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师父!”幸福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九悦觉得自己要被这场突然席卷而来的龙卷风吹到晕厥了,她激动得一把抓住身旁千浔的手一阵摇晃,喜笑颜开,“谢谢师父!” “师兄师兄,有了宝贝,就等于有了一大把银子,就等于可以吃一大堆好吃的,买一大堆好玩的……你知道吗?九悦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吃到老,玩到老!” 千浔有些不明所以,但看见九悦眼睛亮晶晶的,一脸憧憬,心底也为她感到高兴。 师父笑得更加愉悦了,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 笑容不由地僵了僵,原来谈话间,玉水山的那一帮人已经到山脚下了,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为师近来对道法又多了一层感悟,打算闭关三天,细细参悟。” 九悦向玉水山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黑压压的人影在往山下走,顿时了然,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原来师父是怕玉水山的人又来蹭饭,便借口闭关躲上一躲。 九悦嘻嘻一笑,“祝师父得悟道法,早日成仙。” “成仙?哈哈……成仙……”师父摇了摇头,哈哈一笑,大踏步地沿着山路离去。 刚才那一眨眼间的恍惚,九悦好像看到了师父的表情蓦然变得古怪至极,写满了她还读不懂的复杂。 等到师父走远了,九悦便可怜巴巴地望着千浔。 千浔知道九悦又想出去玩,有些犹豫。 九悦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软绵绵地注视着千浔,锲而不舍,一脸恳求的样子。 千浔看着,心里早也答允了大半。 “师兄——”九悦摇晃着千浔的袖子,像摇着尾巴的哈巴狗,颇为谄媚,“书上说,修炼要劳逸结合,”像是笃定千浔一定会答应的样子,九悦笑嘻嘻地叮嘱,“你多带点银子。” “带着呢。”千浔淡淡地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九悦一声欢呼,拉着千浔就往山下跑。 ”自由啦——“ 这一声喊得颇有荡气回肠的意味,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一直传到紫薇真人的耳朵里,听得紫薇真人眉头猛皱,连连叹息,“现在的年轻人啊……” “别装了,谁不知道你是故意放他们下去玩的。”说话的却是灵济真人,“你便干脆让他们下山去历练几年又何妨?” 紫薇真人在棋盘上漫不经心地落下一颗黑子,这回是真的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千浔那孩子一副死脑筋,太正气,也不知道是像他爹还是像他娘,嗯,应该是像他爹,这样的性子容易吃亏……九悦那孩子虽然机灵,但命却不太好……” “命不好?也不见得……你这样放心不下,看来是真的老了。”灵济真人放下一颗白子,黑子顿时处于被围杀之势,“你年轻的时候,说的可是’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样的话。” “呸,你才老。你懂什么,我徒儿命不好,我做师父的偏要给他们逆天改命,把他们的命改得极好极好的,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哼哼,山人自有妙计。”紫薇真人瞥了一眼棋盘,胡乱下了一颗。 “哦?你有办法了?说来听听。” “山人自有妙计,只是现在还没想出来。”紫薇真人见黑子再无得胜之理,便果断站起身来,“下棋有什么意思,走走走,我们去比比剑法。” …… 明水山下,有个小镇,叫清水镇。 清水镇虽然不大,但却是沿河而建。近些年来,河运日盛,沿河的商贸往来日益频繁,清水镇也便随之繁华起来。 九悦拉着千浔的手,大摇大摆地在街道上走。 初春时分,天气微暖,日光微醺。 走着走着,九悦想起了一句诗,“信步长街行,逍遥似神仙。”步子不由地变得更加豪迈。 咦?七彩的小风车?买一个。 气死了,没风!九悦瞪着一动不动的小风车,悄悄抬起右手,低低地念道,“风舞。” 青光在九悦右手一闪即没,小风车呼呼地转了起来,沿街的柳枝摇摇摆摆,不远处的姑娘急急地按住自己的裙摆,奸商模样的胖大叔迈着八字步追着一张在空中的飞的银票,九悦的目光被胖大叔滑稽跑姿吸引住了,她笑嘻嘻的,操控着风,让银票在胖大叔的手指上一沾即走。 胖大叔一个跃起,那银票却刚好又往上飘起一点,擦过他的指尖。他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那张银票就在他的眼前飞啊飞,可无论胖大叔怎么抓也抓不着。“真是见鬼了!”胖大叔一抹头上的汗。 “九悦,你又在胡闹。”千浔摸摸九悦的脑袋。 “我是在帮他减肥嘛!好啦好啦,不玩就不玩!”九悦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右手握拳,“收。” 那银票“啪”地一声罩在胖大叔的脸上。 哇!用藤草编的小葫芦、小人?老爷爷问九悦要小葫芦还是小人,九悦豪气万丈地说,“一样一个!” 糖炒栗子?买买买! “糖葫芦糖葫芦,不酸不甜不要钱。糖葫芦糖葫芦,酸酸甜甜两文钱。”扎着白头巾的小贩在路边叫卖。 九悦买了一串糖葫芦,尝了一口,皱眉道,“好苦啊,我不给钱了,糖葫芦也还给你吧。” “怎么可能!”小贩脸都涨红了,“我这用的可是上好新鲜的山楂。” “大叔你别激动,”九悦哈哈一笑,往小贩手里塞了三文钱,“我就爱吃苦的糖葫芦。” …… 九悦吮着又酸又甜的糖葫芦,用胳膊肘戳了戳提着大包小包东西的千浔,小声地问,“师兄,你有没有发现这镇上的姑娘挺多的?” 千浔愣了一下,向四周望了一下,点了点头,“还真有点多。” 远远地,又嬉嬉笑笑走来几个姑娘,哪也不去,只是在四周徘徊。 九悦嘻嘻笑着,“而且你有没有发现她们好像都在看我。” 千浔观察了一会,正看见两三个少女对着他们这个方向不停地眨眼睛,两颊晕红;小桥边,杨柳依依,一个姑娘拿绢扇半挡着脸,目光却含羞地望向他们;一抬眼,街边一座小楼二层的窗户也是半掩着的,露出一双含着水波的美眸…… 千浔点头,“确实如此。”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九悦问,眼角眉梢流露出狡黠的笑意。 千浔认真地看向九悦,望着她清稚无瑕的小脸——一缕乌黑又柔软的额发恰到好处地沿着额角垂落,风一吹,那缕额发便在九悦明媚的眼睛前晃荡。 千浔莫名地觉得脸有些烫,有些匆忙地收回目光,“没有什么东西。” 九悦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师兄你好笨。” 千浔一脸茫然。 九悦一本正经地说,“那些姑娘看着我,是因为我好看。” “原来如此。”千浔恍然大悟。 “师兄,你这样傻,我好操心啊——”九悦扑哧一笑,“不过师父曾经说过,天道若是给人关了一扇门,必然也会给他开启一扇窗……所以,师兄,虽然你笨了些,但你也不要灰心。你其实可以……靠别的吃饭。” …… 清水镇有个涳木湖,并不是很大,从这一岸便能遥遥望见湖对岸的亭台高阁。但那里,便归辖于另一个叫昌罗的小镇了。涳木湖上,来来往往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还有几艘装饰得漂亮华丽的画舫,专门供来宴饮,客人吃着精致菜肴时,有美人在一旁弹琴跳舞、吟唱着水乡的小曲,“十里荷花九里红,中间一朵白松松。红莲自道颜色好,白莲自道粉花香,粉花香……” “好啊,”一曲毕了,九悦带头鼓掌,浑然不顾四周投来的目光,“做人就是要像白莲一样有个性!” 九悦好不惬意,吵着要喝酒。 “不行!”千浔在这一方面上誓不妥协。 九悦装模作样地闹了一会,眼珠子一转,“好,不喝酒,那我们明天再玩一天好不好?” 千浔沉默。 “师兄——”九悦抽了抽小鼻子,好像要哭了。 千浔只好妥协说“好。” 初春的天黑得还比较早。 千浔和九悦在画舫上吃过晚饭后,夜便镶满了繁星。 凉凉地风吹过,湖面上漾起一道一道的波纹,相距不远的画舫投下的彩色的光,在深蓝的湖面上交相辉映。 甲板上也很是热闹,大红灯笼映亮了来来往往人的脸。 带着狐狸面具的九悦问带着狐狸面具的千浔,“师兄你今天高不高兴?” “很高兴。” 一束束耀眼的光线突然直升上空,“砰砰砰”地在天上开出了五颜六色璀璨的花。大家都停下手里的事情,举头望向来得突然的烟花。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还放起烟花来了?”甲板上有人忍不住问。 第三章 可能是因为气质吧 “这你都不知道……喏,看到那边那艘最大的画舫了不?”一个中年男子指向湖心得一座三层巨轮,开口道,“今天可是昌罗赵家长公子和我们清水镇镇主家大小姐成亲的日子。洞房花烛夜嘛……便是在那船上。” “哟!”听到这答案,问话人颇有些膛目结舌,愣了一会才缓过神来,“啧啧啧,这倒真是……够有情调的。竟然在船上……” 那中年男子似乎喝了点酒,略有醉意,“还有一件隐秘事怕没什么人知道,若不是我表弟在镇主府里当差,我也是不知道的……”中年男子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突然放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七天前,镇主大人家里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你道怎样?” “怎样?” “那信上写着,洞房花烛夜那天,要把大小姐给抢了去。” “谁竟如此大胆?” “镇主和那赵家家主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个对策,迫不得已便去造访一位真人。那真人随意指点了他们一番,三言两语便让他们安了心……于是,你也看到了,两家决定在船上举行婚宴,只请一些家里的亲戚和熟知的好朋友……再把船开到湖心……你看,湖心四面皆是深水,任那采花贼有多大本事,也不可能把大小姐带走了。” “妙啊!”九悦忍不住赞叹。 那中年男子一惊,见不过是个小孩儿,也便没放在心上,嘿嘿地笑了笑,“我倒希望那采花贼能想出办法,让我也开开眼界……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大小姐林桉桉,据说是个大美人呢……” “师兄,从岸上到湖心,用轻功,”九悦扭过头,拉了拉千浔的衣袖,偷偷问,“你可以吗?” “可以。” “那抱着九悦呢?” 千浔想了一会,问,“九悦你多重?” 九悦张开双臂比划,“大概有这么肥的一只熊那么重。” 千浔看着娇小玲珑的九悦,笑笑,“那可有点难。” 或许是春寒料峭,乍暖还寒,一阵冷风吹过,九悦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好烦啊,又降温了。” 千浔想起九悦三年前生的那场大病,皱了皱眉,温和开口,半哄的语气,“九悦,夜里风凉,船也快靠岸了,我们先回船舱里吧。” 话音刚落,突然听到远远地突然一片嘈杂,隐隐地还有女子惊叫的声音。 九悦呆愣愣地望向夜色。 一道人影从湖面上极快地掠过,正是从江心那条画舫处掠来,像是要往岸上去。 “是寒冰诀,”千浔沉声道,“冰系灵根并不常见。” 那人的脚下,果然有一层极薄极薄的冰,泛着淡淡的蓝光。他的脚底与湖面稍稍接触,湖面上并迅速凝结出一小块冰面,虽然转瞬即化,却足以让那人借着冰一瞬间的撑力极快地从湖面掠过。 “好厉害。”九悦赞道。 方才那个谈兴甚高的中年男子也看到了那道人影,惊得目瞪口呆,“想不到,那采花大盗竟然是个修士!而且修为还如此之高。” …… 这时,九悦和千浔乘坐的画舫也要徐徐靠岸了。 “师兄,我们跟上去看看。”不待千浔开口,九悦便一个翻身跃下画舫,轻飘飘地点过水面,几步掠向岸上。 千浔只好跟上。 那个中年男子刚回过神来,便看见九悦和千浔运气轻功飞身掠过湖面,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莫不是酒喝多了,出现了什么幻觉。什么时候小孩子的修为也这般高了?这个世界真是乱套了。 千浔拉住九悦,“那个人我跟着就好了。夜里风凉,你先回客栈待着。” “师兄我一点都不冷。”九悦一边用手当扇子扇风,一边囔囔,“好热,好热,热死了。” “那也不行。” “那……”九悦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着唇嘟囔着,“那师兄你也别去了吧。那个人说不定是什么高人……” “我很快就会回来。”千浔微微一笑,揉了揉九悦的头,“你在客栈里乖乖待着,别乱跑。”说完,千浔一闪身,淹没在夜色里。 …… 九悦在客栈的房间里,站也不对,坐也不对。明明是“孤灯只影,满屋冷清”的环境,她却只觉得既不安又烦躁。 桌上燃烧着的红蜡烛第二次爆出灯花时,便听到隔壁的窗户“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有什么人从窗户外进到了隔壁的屋子。 有门不走走窗户,事出反常必有妖。 九悦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侧耳倾听—— “你别怕,我不会动你。”隐隐地,九悦听到那人冷冷地说,“明天我自会放了你。” 说完,那人又通过窗,飞身而出。 等了一会,九悦听见没了动静,便悄悄地走出房间门,蹑手蹑脚地试着推了推隔壁的房门。 门锁了。 九悦趴在门上,透过缝隙往里面张望。 只见那屋子里桌上点着一对蜡烛,火焰跳动,映着正对着的床,九悦只能看到大红的绘着金凤凰的喜服下摆。 是那个新娘? 不会这么巧吧?九悦呼吸一窒。 还好,客栈这种程度的锁—— 九悦从头上拔下一根银色的针形发卡,顺着锁孔小心翼翼地戳进去,然后一扭,门便开了——不费吹灰之力。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九悦低声道。 新娘子浓妆艳抹,眉目娇艳,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可、是—— 这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双手双脚被捆缚着,正努力地凑过头,用嘴去够床前木桌上店家友情赠送的那一盘炸得金黄酥脆喷香的几个芝麻团子。 “云简?” 九悦震惊。 云简终于叼到了一个芝麻团子,那个芝麻团子把他的嘴挤得满满当当,还露出小半块,他鼓着撑得满满的腮帮子,发不出除了“唔唔”以外的声音。 “哇,云简,你怎么变成女的啦?还要嫁人啦?你不会是那个那个吧?” 哪个哪个啊?云简一头雾水,对着九悦一阵挤眉弄眼,不停地“唔唔”,很痛苦的样子。 自作孽啊,自作孽。 九悦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拈着芝麻团子的边沿,生怕沾到云简的口水。九悦把芝麻团子扯了出了,迅速丢掉,然后把手用力地在被子上蹭了蹭,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极度嫌弃”四个大字,“恶心到爆炸诶。” “我一天没吃东西了,所以这是个意外,意外。”云简有些尴尬,他极力地想挽回自己的光辉形象,“是这样的,我们得到消息,有个采花大盗今夜会对一个要出嫁的女子动手。便派我……” “懂了!”九悦点头,“我听说那什么镇长和那什么家主找了个真人想办法,原来找的是灵济师伯。” “不不不,并不,”云简摇头,“我师父才懒得管,主意是我大师兄曾数想的。” “哦,知道,”九悦点头,“就是我师父夸有算术天赋的那个。” 玉水山的大师兄曾数,小时候心算比大人拿着算盘还快,灵济真人看着喜欢,就把他收为弟子,负责管账。 “师兄说若那采花大盗是个普通人,那在湖心举行婚宴便万无一失。若那采花大盗有些修为,那我扮作新娘,趁他不备对他动手的,也是万无一失……不对,九悦,你又怎么来了?” “嗯……说来话长,”九悦从拔出腰间别着的剑,帮云简把绳索割断,一边好奇地问,“那真正的新娘呢?” “拜完堂便不知道被他们藏到那里去了,我也不清楚,反正肯定在那条船上……”云简叹了口气,“没想到那采花大道的修为似乎比师兄预料得还要高……”云简似乎有些委屈,“而且他看都没看我一眼便走了……可惜了我辛苦准备的易容。你有所不知,我这易容术深得真传,可谓是扮什么像什么,我和那真的新娘子站在一起,连她亲爹都认不出来。除了声音我实在模仿不来……”说到这里,云简又沮丧起来,“可是除了声音,我的易容术差不多和传说中只有狐妖会的障身法一样高明了。” 九悦见云简不停地自吹自擂,像极了卖瓜的王婆,觉得好笑,“万一那个采花大盗一直问你话怎么办?难道你只能点头摇头,一直装哑巴不成?那不就暴露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云简摇摇头,像是觉得有些惋惜,“那个新娘子其实真的是一个小哑巴。” “咦?奇了怪了……”云简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颇有些古怪,“我高明的易容术,连师父都说很难看出来,你又怎么一眼便能看出来?” 九悦也有些纳闷,她再看着眼前的“新娘子”,眼睛也不像云简的眼睛,鼻子也不像是云简的鼻子,嘴巴也不像是云简的嘴巴,但她看着他,就莫名其妙地感觉并确信他就是云简,“可能……”九悦的目光瞥向桌上的那几个芝麻团子,毫不客气地说,“可能是你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猥琐气质吧。” 第四章 恐此事非奇 云简郁闷地甩了甩被捆僵了的手,自知刚才的举动实在有失风范,连忙岔开话题,“我总觉得这件事透着古怪。” 九悦琢磨了一番,也想不明白。 那个究竟是谁?他有罕见的冰系灵根,看上去修为不弱的样子。他若是采花大盗,为什么看都不看“新娘子”一眼便跑了?他又为什么说明天便会放了她?为什么是明天? 这岂止是古怪,简直是诡异。 “那你是继续蹲守在这里还是先撤啊?” 云简想了想,犯怂,“还是先撤吧……” 云简慢吞吞地往门外挪。 九悦低声催促,“要走就快走,你能不能快点?” “我腿麻了……很痛苦的啊……” 一个穿着大红喜服浓妆艳抹的“美人儿”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毫无形象挪着腿的样子,手里还抓着一个芝麻团子在啃……实在让人看了很是变扭,又滑稽得令人忍俊不禁。 “唉,不管不管,反正等回去了你要请我吃饭……要飘香鲈鱼,红烧肘子,水煮牛肉,别的嘛,我再想想……” “求别说求别说,”云简愁眉苦脸,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道,“你一说我更饿了。” …… “你快点变回原来的样子。”九悦灵机一动,“这样万一那个人找上我们了,你就可以装作不是那什么新娘了。” “我本来就不是那什么新娘子,何必装作不是新娘子。你这个逻辑很没有道理,很没有道理,”云简小声嘟囔着,动作却有些犹豫,“可是没有换的衣服诶……” “那就脱光了把衣服烧了躲到被子里。”九悦懒得再理会云简,在纸窗上弄了个小洞,往洞外张望。 屋外零星地点缀着几家几户的灯火,看上去静谧安乐。伶仃的几个行人的影子,并没有熟悉的身影。 “九悦,你没事吧?我刚才看见他向这边来了。”千浔推开了房门,正看见九悦小心翼翼地趴在窗边向外张望,觉得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好像被轻轻地触了一下,“我……” “师兄!”九悦转过头,脸上显出喜色,有如鲜花初绽。她欢快地跑向千浔,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大量了千浔一番,确认他没有受伤,终于得意洋洋道,“师兄,这次你可不如我,新娘子被我抢过来了。” 千浔神色显得有些疲惫,听到这话,愣愣地向屋里四处望去,果然房间床上多了个……少年。 那少年只着一袭中衣,眉目甚是秀美,只是打扮颇为怪异——脸颊上一半是娇艳的粉红,那是还没有褪去的胭脂,嘴角还残着一抹妖冶的大红色。 “他……是新娘?” “他是假新娘,真云简。” “云简?”千浔纳闷。 “就是灵济师伯最喜欢的那个徒儿,云简。小时候很不要脸的那个云简,”九悦眼神颇为不善,“很可恶的那个云简。” “喂喂喂,”云简嚷嚷道,“什么叫很不要脸?什么又叫很可恶?我当年可是为了你,腿也折了,手臂也脱臼了诶,”云简戳了戳自己的肩膀,可怜兮兮地苦着脸,“九悦你忘了吗?” “你你你你你还好意思说?”九悦指着云简,手指颤抖。还好九悦不是火系灵根,不然这间屋子可能就要着火了。 一提到这事九悦就暴躁。 那大概是六年前,九悦六岁的时候。 九悦在爬到树上摘小果子吃。可能是吃撑了,行动变得有些迟缓。那时的九悦还没有开始修炼,于是这树竟然上得去下不来了。 云简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在树下挥手,自告奋勇地喊,“你跳下来,我接住你。”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我力气可大了!” 事情的结果是,云简抱住了九悦,但两人都摔到了草叶间,滚了一身泥。 云简龇牙咧嘴地呻吟,抱怨道,“你怎么这么重,你是猪妖啊。” “你才是猪妖,你全家都是猪妖,”九悦怒得跳起,破口大骂,“不行就不要逞能啊喂,是谁刚才在吹嘘自己力气大的哦?怪我咯!”说完九悦揉了揉摔痛了的胳膊肘,头也不回气呼呼地走了。 回到明水山,千浔看着狼狈不堪的九悦,皱了皱眉,像是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帮她在擦破皮的伤口上涂药,尽可能地把动作放轻。 “疼吗?” 九悦含着泪花,委屈地点头——但其实并不是很疼。 屋外种的芭蕉叶被一股风吹得摇摇摆摆,天暗下来,空气中一股潮湿的味道,看来是要下雨了。 九悦站在窗前发呆,雨噼里啪啦打在窗檐上。 看着视野白茫茫的一片,九悦莫名地感觉不安。她鬼使神差地撑着伞回到了那棵树下。 果然,云简躺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像一条奄奄一息的败狗。雨水冲刷在他的脸上身上,他闭着眼睛,安静地躺着,面容上是无喜无悲的神情。直到九悦的雨伞遮住了他的脸,大骂,“你是不是傻啊,爬都爬不起来了刚才也不和我说一声,要我去喊人把你抬回去,现在好了吧。”他才睁开眼睛,努力地侧过头,冲着九悦咧了咧嘴,露出了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终于来啦。” 九悦拖不动云简,又不好离开,只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搬了块大石头让云简垫着头,然后就这么蹲着,用雨伞尽可能地遮着两个人。蹲了有一个时辰的样子,腿都僵得站不动了。直到师父紫薇真人找到了他们俩,一手一个把他们拎了回去。 那之后,九悦打了一个星期的喷嚏。也是在那之后,师父意识到九悦的体质是时候应该加强一下了,于是九悦痛苦的修炼生涯就开始了。 所以说云简是多么的可恶。 千浔仔细打量了一番云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云简觉得那目光也颇有不善。 “他怎么……这个样子?”千浔问。 九悦和云简同时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 涳木湖,湖心画舫 嘈杂声中,赵家家主淡定地喝着茶。新郎官被灌得有些微醺,嘴角弯起嘲弄的弧度,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清水镇镇主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还请各位亲朋好友不要慌张。那贼人并没有得手。小女好好的在这呢。” 被丫鬟搀扶着的林家大小姐林桉桉盈盈走出,精致的妆容像是一张面具,掩盖住了所有的表情。 人群面面相觑,突然爆发出掌声。 “高明高明……” “恭喜恭喜……” 在一派喜庆中,画舫缓缓驶向昌罗城。 …… 阳光涌进屋子,灿烂一片,像有很多细碎的金子在空气里飞,美好得不够真实。 “我们今天去昌罗看看!”九悦兴致高昂地做出决定,“反对无效!” 涳木湖,大大小小的船都泊在岸边,偌大的涳木湖失了平日里船只来来往往的热闹,空荡荡的一片死寂。 几个船夫模样的人坐在岸边,“嗒叭嗒叭“地抽着旱烟,垂头丧气,神色惘然。 “王五哥,”云简往一个身材粗壮、皮肤黝黑的船夫身旁一坐,熟拢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被叫做“王五哥”的船夫没有像以往那样热情地招待他,而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九悦不喜欢船夫抽着的旱烟气味,默默地站远了些,心里却有点不安。 “莫不是……莫不是昌罗出了什么大事?”云简试探着问,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王五哥皱巴着一张脸,“昌罗去不得了。” “为什么去不得了?”云简不依不挠地问,“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王五哥只是苦涩地摆手,“你自己去看那告示。” 一旁树上,果然贴了份告示,红纸黑字,十分醒目,大体的意思是,昌罗不幸发了瘟疫,擅入昌罗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提醒广大群众珍爱生命,不要轻易冒险。 “瘟疫,这不可能啊!”云简念了几遍告示,摇着头说,“不通,不通。” “当然不通了。如果昌罗真的那么突然的发了瘟疫,这个写告示的人怎么会知道。”九悦哼了一声,“这多半是唬人的。” “小妹子,你看这昌罗有人过来吗?”王五见有人对他的话存疑,心里不太爽快。 “说不定昌罗那边也贴了张告示,说什么清水不幸发了瘟疫,擅入清水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王五没好气地说,“牛四就和你一样,不信这个邪,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呢。”王五从鼻子里呼出一口白烟,“牛四……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莫不是牛四打算在那里吃过午饭再回来?”云简还是不敢相信。 “你以为我们这些兄弟坐在这里没事干啊?我们都在等牛四!今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他执意要去瞧瞧,说好了快去快回,可是……”王五哥重重地叹了口气,“反正这昌罗如今是去不了了,你们快回去吧。”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九悦怔怔地望着对岸。 第五章 猜想 天明水净,其实是个好晴天。绿树掩映间,偶尔的露出昌罗高塔阁楼尖尖的屋顶,或是一角飞檐。很美好的样子。实在让人不敢相信,一水之隔的人在对岸经受着瘟疫的折磨。 “如果不是巧合的话……”九悦喃喃道,她的眼睛看上去空洞洞的没有焦距,像是在发呆,但千浔知道,那是九悦思考专注到极致的模样。 当你深思熟虑地考察整个世界的时候,首先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幅种种联系和相互作用无穷无尽地交织起来的画卷。通过这些联系,便可以见微知著,推测过去,甚至可以预言未来……这便是推演之术。师父夸过九悦在推演这方面有那么一丁点的天赋,但若要取得什么卓越的成就……哈哈,抱歉,以九悦浮躁的性子恐怕不太可能。 “如果这不是巧合的话,那就是预谋呗。那个黑衣男子不是采花大盗,他只是想救那个新娘子。他写那封信,只是为了拖延婚礼的时间。可是拖延不成,他就只好把新娘抢走……他这样费尽心思,可见他知道计划但却不能对计划做出什么决定,否则他大可以直接让计划提前嘛……这样看来他像是某个组织的一个……走卒。走卒么?一个有冰系灵根、看上去修为不弱的走卒?” “这个组织说不定很强大。昌罗的百姓很有可能被这个组织困住了,”九月眺望着对岸,笃定地说,“不过不管怎么样,昌罗如果真的发了瘟疫,那就肯定是这个组织的手笔,但是为什么呢?”九悦摸了摸脸,果然脸烫烫的,显然是用脑过度了,九悦偏着头又问了自己一遍,“为什么呢?” 她还是想不出答案。按理来说,昌罗的人不过也就是一些普通百姓罢了,没道理让什么组织这样大费周折地去忙活。难道昌罗有什么宝贝不成?宝贝藏在昌罗百姓的祖坟里面? “懒得想了诶,我们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九悦拉了拉千浔的衣袖,可怜巴巴地说,“师兄,你说好了今天可以再玩一天的,不能反悔!我就要去昌罗。如果你不让我去昌罗,我就会一直想这件事,就会失眠,失眠就会没精神,没精神就会……”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九悦回头一看。 岸边垂杨柳树下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个男子,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一袭素净的白衣,眉眼透出温和的笑意,仿佛冬日里的暖阳,要把一切都融化掉。他身后站了个少女,比男子略小,十六、七岁的样子,也是一袭白衣,相貌极美,却是神色冰冷,隐隐带着几分疏离的傲气。 “在下舒晖。这位是我的师妹断月。小妹妹猜的不错,这件事的确不是巧合,”原来舒晖已经在九悦一行人身后站了一会儿了,“昌罗也的确没有发瘟疫,他们只是中毒了。我们是云岚宗的弟子,恰好听说了这件事情,便赶过来看看。” “中毒?”九悦有些惊讶。 断月漠然地点一点头,目光却定在了九悦身旁的千浔身上,似乎愣了一愣。 九悦看见了,有些不满,挡在了千浔身前,却无奈身量太小,连千浔的肩膀都挡不住,更别说千浔的脸。 断月看见九悦的样子,目光还是那样冰冰冷冷,却流露出了嘲讽。 “云岚宗?”云简跳起,“天下三宗之一诶!” 云简笑容满面,向断月搭讪道,“我叫云简,听起来是不是和你们云岚谷很配?诶……对了,听说你们云岚谷医术超绝,你们是来治病……不解毒的么?诶……不对啊,你们怎么会那么快得到消息?云岚宗离这里有十万八千里咧。” 断月没有理会云简,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 “这位小兄弟说得倒也没错,我们正是来调查万毒教的蛊毒的,”舒晖叹了口气,“小兄弟你可能有所不知,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例了。我们其实是奉了师门之命,一路追查到这里的。”舒晖握拳,“只要我们抓住万毒教此行的头领,说不定就能拿到解药,救一救昌罗的百姓了。至少,可以多找到一点线索帮助洞察出万毒教此行的目的,也好帮助其它地区的百姓防范未然。” “万毒教?”九悦若有所思。 舒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递给王五哥,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船家,我看你这艘船品相甚好,不知可否卖给在下?” “这……”饶是王五哥总是自夸自己是条硬汉,看着袋子里的那几锭银元宝,心跳也不由地加速了几分,口干舌燥起来。这一袋子钱抵得上自己五六年的口粮了,哪有不依的道理。 “那你们多加小心……”王五哥生怕他们反悔,把袋子往怀里一踹,急急地走了。 “三位不知道有没有兴趣一起?”舒晖仍然是一副和和气气地笑。 “好啊!”九悦答道,有些兴奋。 “不了,我们没有兴趣。”千浔淡淡地开口,拉回了九悦。 九悦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吐了吐舌头,向后跳了一步,摇摇手说,“再见。” “嗯嗯,再见再见,你们多加保重!”云简在一旁附和。别搞笑了,昨天那个抓走他的黑衣人他都打不过……刚才九悦说他可能是什么?是一个走卒?走卒都这么强,他一个渣渣搅这淌浑水干什么?吃饱了没事干么?人一生中最宝贵的是什么?是生命啊。生命最重要。 舒晖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便恢复了原本的笑意,“那就此别过三位,我们后会有期了。” 小船一荡,缓缓离开了岸边。 “九悦,你怎么看?”云简凑过来,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你先说。” “嗯,我认为……”云简一本正经地说,“那个叫断月的……” 九悦白了云简一眼,懒得理他,拉了拉千浔的衣袖,“师兄,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去昌罗。” “此事事关重大,那个万毒教怕不好惹……”千浔沉吟道,“这件事不简单,我们先向师傅禀告,再决定如何行动。” 九悦认真地说,“师兄,这件事情不能不管。” “人命关天,当然要管。”千浔点头,绷着一张脸,神色凝重。 云简又凑过来,这次是问千浔,“浔哥,你觉得那个叫断月的怎么样?” “没注意。” “你怎么是这样的云简啊?九悦用手把云简地脑袋用力往外推,极度嫌弃,“去去去,别让你那猥琐的气息沾染了我家千浔师兄。” “猥猥猥……猥琐?”怎么又是猥琐……云简咽了口唾沫,好像被雷劈了一般蔫了下去,两道清秀的远山眉耷拉下来,一副泫然欲泣、黯然神伤的可怜模样。 “我只是觉得,她身上有杀气嘛。”云简嘟囔着。 云简忧愁了好一会,抬起头,发现九悦和千浔已经走了很远了,他们似乎在认真地讨论着什么,完全忽略了落在后面的云简。 “嘿,等等我啊!”云简连忙一路小跑跟上,有些沮丧,嘟囔着,“太不够朋友了。” …… “现在的小孩,怎么都不像以前那样意气用事了,小小年纪贪生怕死,可恶可恶。”小船上,舒晖撑着桨,颇有些感慨的样子,“不好骗了啊。” “为什么?”说话的是断月。她的话和脸一样冷,也很简短。说是为什么,其实便是问为什么要带他们去昌罗。 “人多热闹呀。” 断月不语。 “不然呢?”舒晖还是一脸微笑,“好吧,我承认,我看到他们腰上都别着剑,看上去有些修为的样子,想来如果他们跟过去,也许可以帮帮我们。” “不需要。” “这世上如果事事都自己动手,“舒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那岂不累死。” “不用你动手,我来杀。”断月轻轻地说。 …… 第六章 岁月催人老 “你若是用‘一啸生风’来打,我便用‘白虎跳涧’那么一闪,再用那‘横扫千军’还击你,看你怎样。” “如此我便用’回风拂柳’,来个以柔克刚。” “你那’回风拂柳’,可抵不过我的“血冲云霄”。” “咦……你竟然用这么残暴的剑法,想要了老朋友的性命么?如果当了那个关头,我也只好使用我的成名绝招,’八荒剑法’了。” “噗——成名绝招?哈哈哈……你有什么名气?还成名绝招?可笑,你若使出了’八荒剑法’,那我便用个最简单的’斗转星移’,溜之大吉。” “那便是我胜了。” “此言差矣,我当然不会一走了之,刚才那叫暂避锋芒。然后我便再杀回来,趁你使出’八荒剑法’后的空当,来个’狂风骤雨摧天灭地剑’,把你戳成筛子。” …… 明水山清风亭 灵济真人和紫薇真人一人一边坐在小亭子里桌子的两旁,桌子上放着一个有些年代的紫砂茶壶、两个古色古香雕着竹子的茶杯,茶杯里装着快要冷掉了的茶,是上好的桔普洱。 “这样打下去又要平手了。”灵济真人捧起茶杯,掌心微微变红,那杯里的水便腾出几缕白气,重新温热起来。灵济真人呷了一口茶,颇为享受的样子。 “平手?你还讲不讲道理,分明是我赢了,你变成筛子了。” “你的‘狂风骤雨摧天灭地剑’还没练到家,我知道的。” “胡说八道,不可理喻!”紫薇真人勃然大怒,“这世上有什么剑法是我没练到家的!就你那八荒剑法,我要是使出来,哼,不比你强个百八十倍我不叫……” “你那个什么‘狂风骤雨摧天灭地剑’说到底就是最简单的‘狂风快剑’,要诀不是快,而是狂,”灵济真人不紧不慢地又呷了一口茶,“你以前那些剑法,哪个不是凌厉霸道至极,可你的锐气,你的狠劲已经不再啰……那些剑法的威力恐怕你连一成……不,恐怕半成你都发挥不出了,”灵济真人摇摇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亭边大朵大朵盛开的白山茶,“我知道的。” “哼,”紫薇真人举起茶杯,一饮而尽,“那也比你强。” “师父,可找到你了!”灵济真人刚准备开口,九悦的声音便从山道口传来。她一路小跑而来,冲上去,抱住紫薇真人的胳膊,“师父,大事不好啦。” “怎么,难不成丢银子了?”紫薇真人大惊失色,“丢了多少?” “没丢银子。有人说昌罗发瘟疫了……” “哦,别担心,师父在明水山设了阵法,那些邪气的东西不会进来的。” “师父不救一救他们么?” 紫薇真人面露难色,“为师虽然文才武学、书画琴棋、算数韬略无一不通、无一不精,但唯独医术实在是一般。” “紫薇真人,你太谦虚了,”灵济真人插嘴道,“据我所知,你对医术实在是一窍不通才对。” “是是是,你灵济真人……” “我那些不肖徒儿,也没有懂医术的。”灵济真人为紫薇真人满上了茶,“况且,我那些个不肖徒儿,一听说西北面的丘非山最近有众多灵兽出没,都赶去凑热闹了。只剩了个曾数大徒儿在玉水山坐着研究数理不肯动,还有一个徒儿云简……”灵济真人往九悦身后一指,“喏,不就在那儿吗?” 原来玉水山的人下山不是来蹭饭,而是去围观灵兽了。 千浔和云简也在后面跟了上来。 云简挠挠头,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师父好,师叔好。” 千浔也行了个礼,“见过灵济师伯。” “那就没办法了。”灵济真人又呷了一口茶,“我也不会医术。” “师父,他们好像不是得了瘟疫,而是中了什么毒。”九悦把自己一路上的遇到的事情加上舒晖的话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咦?你家云简还会易容术啊?不错不错,深藏不露。”紫薇真人夸赞道。 “哪里哪里,还要多谢九悦把我这徒儿救回来。” “不过这主意倒还想的不错。我原本以为你的大徒儿曾数只会些算数之理,原来他能想出这样有趣的主意。” “还好还好,老夫的徒弟,自然是精挑细选的,虽多不滥。只是他竟然让师弟以身犯险,这点我很不喜欢,也很不欢喜,看来回去要好生教训他一顿。” “师父师伯,这不是重点。”九悦急得跺脚。 “为师也不会解毒啊。”紫薇真人摊了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九悦,你不是说来了两个云岚宗的弟子吗?云岚宗虽然算不得什么,但还是有点名气的,派出来的弟子应该不是废物,这件事就让他们去处理吧。“ 灵济真人在旁边默默地喝茶,喝完了,又从紫砂壶里倒出一杯茶,依着刚才的样子把茶水热了,然后不紧不慢地细品,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 “师父,”九悦一跺脚,有些委屈,“你就是不想管……哼,那万毒教是什么东西,竟敢骑在我师父头上撒野,看来九悦大侠只好亲自出马把他灭了。” “诶,慢着慢着,九悦,你这话好没道理,”紫薇真人露出困惑迷茫的样子,“什么叫‘骑在师父头上撒野’,这和为师有什么关系啊?” “师父啊,你想想看,这昌罗镇离清水镇是不是很近?” “嗯,确实是啊。” “我们明水山是不是离清水镇也很近?” “说得没错。” “所以说,万毒教在昌罗搞鬼,不就是在师父您眼皮子底下捣乱吗?这是不是不顾您威慑的做法,是不是骑在您的头上撒野的行为,这件事您的宝贝徒儿九悦大侠是不是非管不可?” “呃……这个嘛……”紫薇真人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 “万毒教……那个小宗门最近又开始神气了?”灵济真人觉得有些疲惫,揉了揉太阳穴,“这些小宗门就喜欢没事找事,估计这次又是想要试一试他们新养的毒虫的毒性。” “千浔,你怎么看啊——”紫薇真人向千浔不停地使眼色。 九悦笑嘻嘻的,果然,千浔按照他们商量好的说法说道,”人命关天,不可不管。“ 千浔又加了一句,“师父,这事徒儿一人去就可以了。” “什么!”九悦气得跳脚,“师兄,你想一个人去玩?我不同意!” “九悦啊,天下那么大,原也管不了这许多事,”紫薇真人叹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若真想管,便自己去看看吧。不过,九悦,你要乖乖听浔儿的话。不然下次……” “好好好,一定听话。”九悦笑弯了眼睛。 紫薇真人掏出一张符咒,“这张符咒很厉害的。要是遇到危险了,就用为师教你的口诀把它祭出来。” “是。”九悦点头。她原本以为,师父会神气十足地站出来,带着她和千浔,去把那什么万毒教的人都打得落花流水。 哼,自己去便自己去! “九悦回来,”紫薇真人从怀里掏出一大叠符咒,足足有十五六张,塞给九悦,声音有些颤抖,“这些都是为师的心血,分一点给你师兄……你们省着点用,省着点用,切记切记。” “谢谢师父。”九悦又眉开眼笑起来。 “云简,你也要去吗?”灵济真人淡淡地问。 “想去,师父。”云简抓了抓后颈。 灵济真人什么也没说,抛给了云简一颗晶莹剔透的透明珠子。 …… “你给她那么多灵符,是想要把昌罗夷为平地吗?” “切,我的宝贝徒儿当然不是那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虾兵蟹将轻易动得了的,”紫薇真人一脸傲气,“况且,你给云简的那颗珠子也不是什么普通的法宝吧?” “你竟然没看出来?” “不是没看出来,只是不敢相信。”紫薇真人狐疑地看了灵济真人一眼,悄声问道,“云简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 “噗——”灵济真人忍不住把嘴里的茶喷在旁边的山茶花丛,故作淡定地抹抹嘴,“若不是我知道内情,我也会怀疑千浔和九悦是你的私生孩子。” “是就好了。”紫薇真人白了灵济真人一眼,叹了口气,“管他们是谁的孩子……我都放心不下了。” “那你又让他们去?” “九悦的时间不多了。”紫薇真人黯然道,“我想通了……等他们回来,就赶他们出去好好玩玩……这明水山九悦早就呆腻了罢,”紫薇真人望向秋水一般沉静微黄的茶水,茶水倒映出他脸上的落寞,“我只是放心不下。” 灵济真人不语,他看见了紫薇真人的手指微微有一些颤抖。对于一个握剑的人,稳定的双手是必须的。但是,颤抖竟然发生在紫薇真人身上,这个曾经视剑道修为如生命的人,这个曾经凭着一把剑被誉为“人间至强”的人。 “今儿先让他们出去见识见识,谁知道以后他们会不会经历更大的残忍。只是,”紫薇真人突然加重了语气,“刚才有个人好不要脸,竟然说他不通医术。”紫薇真人恶狠狠地瞥向灵济真人,“是谁当年我伤一个他救一个的?讨厌的要死。” “我也不一样了,”灵济真人笑笑, “已经没有济世救人之心了。” …… ------------------- 谢谢收藏,谢谢推荐#^_^# 第七章 渡湖 月明如昼。 涳木湖上,飘荡着一叶扁舟。 千浔和云简一前一后摇着桨,九悦偎在千浔身边,身上披着月白绣花小毛皮袄,看着水里圆圆的一轮月出神。 “上上上西西,下下下东东。师兄,现在是上半月的上半夜,所以月亮是上弦月,出现在西边的天空,亮面朝西。” “九悦真聪明。”千浔微微一笑。 九悦被千浔宠溺的目光看得有些忸怩,但还是神气万分地扬起头,骄傲地回答,“那当然。” 湖面上水波粼粼闪光,像长出了一层层的褶子,把月光都折叠成了一份份的。原来是一阵风吹过了。几根调皮的碎发顺风飘扬,落在了九悦的眼睛上。千浔帮九悦把头发拂到耳后。 千浔看着九悦微微凌乱的头发,两个麻花辫梳得歪歪扭扭,一边高一边低,辫子间还很不老实的跑出几根细细的头发。千浔抚了抚九悦不太服帖的小辫子,像在叹息,却满是笑意,“梳头也这样马马虎虎。” 其实这也怪不得九悦。九悦从一出生便跟着师父紫薇真人,师父虽然老是吹嘘他有多厉害多博才,但对于怎么帮女孩子扎头发一道却是一窍不通。还是小婴孩时自然好办,不扎便是了。可九悦一天天的长大,头发也一天天的变长,快到三岁的时候,九悦的头发都已经过肩了。师父灵机一动,趁着月黑风高,九悦酣睡得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猪,悄悄帮九悦剃了个光头。 也是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满三岁的九悦,就已经会因为弄丢了头发而哇哇大哭个七八天。师父又是哄,说什么新长出来的头发会又黑又亮又密,每个小女孩都要经历剃光头的过程,况且光头在夏天会很凉快;又是骗,说九悦没有头发也很好看极了,比如说九悦本来就大的眼睛显得更大更水灵了……听到这里,九悦本来不哭了,可惜的是师父画蛇添足加了一句很不恰当的比喻——“像水牛一样大”,九悦的泪水就如决堤的大河般一发不可收拾了。 师父赔礼道歉,“九悦,师父错了,是比水牛还大。”于是九悦的哭声嘹亮到隔壁玉水山的灵济真人都要捂耳朵,巴巴地提着一篮红樱桃来帮紫薇真人哄孩子。可怜的紫薇真人到现在都不明白他的比喻有什么问题。灵济真人的解释是,可能九悦这孩子希望自己的眼睛小一点吧。 紫薇真人想起那段灰暗的记忆,仍然心有余悸。 九悦头发又及肩了,成日扎着一个或两个的马尾辫在明水山上晃荡。师父心血来潮地搜罗到了一本教怎么扎各种发型的书,满心欢喜地把九悦叫过来练手,准备大显身手。他的手使剑时灵活至极,握着九悦柔软的头发却笨拙得不知从何处下手。什么结鬟式、拧旋式、盘叠式、结椎式、反绾式、双挂式的编法,看上去就像天书一般,更别提结鬟式还分高鬟、双鬟、平鬟、垂鬟等几种;拧旋式又什么有侧拧、交拧、叠拧等几种形式…… 千浔站在旁边,看着九悦的头发被愁眉苦脸的师父东扯西扯,左扭右扭,痛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开口道,“师父,让我试试吧。” 千浔握着木梳,一点点慢慢梳拢着九悦的头发。 九悦安静得像一个乖巧的娃娃。 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被绑成了小麻花辫。一边一个,规规矩矩的,极为齐整,很是对称,像用尺子量过一样。 九悦长大了,慢慢地自己学着梳头,最喜欢的就是梳两个小麻花辫,一边一个,却总是梳的有点歪。九悦理直气壮地说,这是因为师父把“笨手笨脚”的坏毛病传染给她了。 …… 千浔冰凉的指尖触到九悦的眼皮,酥酥痒痒的,九悦“咯咯咯”地笑了笑了起来。她本来想撒娇叫千浔帮她梳头,但看了一眼云简,发现云简也在看着她,便只是冲千浔吐了吐舌头,紧了紧身上穿着的小毛皮袄。 “这风吹得多凉爽啊,你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干什么?”云简在船那头,阴阳怪气地问,“懂不懂享受生活啊?” 九悦瞪着眼睛,刚想驳些什么,千浔已温和开口道,“九悦从小身子虚,容易受凉。” “哦。”云简觉得好生没趣。 “啊!”九悦突然惊呼起来,“你身后!云简!有怪物!怪物!” 云简“哇”地一声挺身跳起,抽出长剑,在空中虚劈,直劈得呼呼生风,左右摇晃着头,嘴里喊着,“在哪里?在哪里?”,却只看到夜色下闪动着粼粼波光空荡荡的湖面,并没有什么东西,更没有什么怪物了,云简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哈,你吓我!” “哈哈哈……”九悦笑成一团,像小猫一样蜷缩在千浔怀里,对着云简调皮地做了个鬼脸,“胆小鬼。”九悦学着云简摇头晃脑地喊“在哪里?在哪里?”又哈哈笑了起来。 “十里荷花九里红,中间一朵白松松。红莲自道颜色好,白莲自道粉花香,粉花香。”九悦念着那天在画舫上听到的曲儿的词,突然“啊!”地惊叫一声,“云简快闪开!” “哼,我可不上你的当!”云简坐着不动,一脸愤愤。 “这次没开玩笑!”九悦大急,支撑着站起,从腰间拔出剑来,就往云简身旁奋力劈去。 “喂喂,九悦!”云简吓得跳闪到一边,却见九悦手起刀落之下,一条通体漆黑的水蛇只剩下半截身子在船上跳动,流出碧绿碧绿诡异无比的血,那血滴到船上,“嗞嗞”的冒出烟气,木制的船板顿时多了一个浅浅的凹痕。 另外半截“啪啦”一声溅起水花,落回水里。 那小船忽然剧烈地急晃起来,九悦顿时立足不稳,腾腾腾倒退三步,一交坐倒在千浔怀里。 清澈的湖水底,一团黑乎乎的阴影像乌云一般从四面八方卷来,包围住了小舟,往小舟出冲撞。细看,才发现,是数也数不清密密麻麻的水蛇在水中翻腾窜动,掀起浪花。 “这是什么东西?”九悦吓得脸色苍白,只觉得浑身僵硬,手足发软,胸口肚腹一阵恶心难受。 说话间,又有七八条黑水蛇蹿上了船,对着九悦吐信子。 冰冷的剑光闪过,那几条水蛇被齐齐斩断。 “九悦、云简,你们划船。”千浔沉声道。 “剩下的,交给我。” 千浔这么说着,周身的气息蓦然变得锋锐凌厉起来,那水蛇的动作也为之一窒。 九悦和云简不敢怠慢,吃力地摇动着船桨。 “万剑散!”千浔轻喝一声,船四周突然光芒大盛,光环乱转之下,正是一道道明晃晃的银色剑光,只听“砰“”砰“”砰”一连九声,水花接连高高的溅起,正像在船周画了一个螺旋的屏障。 那令人目眩的剑光闪动间,“呲”“呲”“呲”的声音连绵不绝,那扑腾的水蛇也不知被斩断了多少,“扑通”“扑通”地沉回水里。湖水被墨绿色的血液浸染化开。只是那水蛇却邪门得紧,像是死不完一般,一团一团地涌过来,发疯一般像船上扑来,却都被千浔运起的剑光齐齐挡在了船外。 九悦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摇桨摇得再快些,用力地划起水波,让水波把那些扑上来的水蛇拍远一点。 “唔。”九悦听到云简闷哼一声。 “怎么……”九悦话语戛然而止,她看见了船上原本只剩了半截身子的水蛇,突然又生出了完好的身子,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 云简反手挽了个剑花,把那刚刚复原的水蛇又斩了两半,一齐铲入水中,“我们快点划。” 小舟终于靠岸! 三人跃上岸,都长长地舒了一口起。 幸好,那黑蛇并不往岸上爬,像是畏惧什么似的。 那叶小舟周边仍围着一群一群的水蛇,没了剑光阻隔,漆黑的水蛇扑腾扑腾地跃上,密密麻麻地爬满小舟,一团团的挨着挤着吐着信子。九悦不敢再看,缩了缩脖子,心有余悸。 她回过头来,甩了甩脑袋,像是要把刚才那令人作呕的画面也甩去。 九悦好奇地问,“师兄,你刚才使的是什么招式?” “’千幻剑诀’中的’青云敛散十三式’。” “可恶,师父偏心,这样厉害的剑招又不教我,看我回去不揪下他几根胡子,”九悦小声嘟囔着,笑靥铺展,眼睛里似有星光坠入,赞道,“师兄你可真厉害!” 千浔笑了笑,“师父说我这招远没有学到家,只是初通皮毛罢了。” “哼,要不是这个船太小,我怕我一使劲把这船掀翻了,一个‘长风九万里’,这船一秒钟就到岸了。” “你就使劲吹吧。” “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九悦气得哇哇大叫,“你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九悦看见云简的脸白得吓人,停住了叫骂,心里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云简,怎么了?” 第八章 劝和尚吃肉 “那里好像有个人。”云简提着一盏灯笼,那灯笼映照的地面上,果然躺着个人。 九悦小心翼翼地凑近一点,看清了那人,也吓得不敢说话。 那人年纪看上去不大,二三十岁的样子,身上的粗布衣裳全湿透了,看上去像是湖水冲上来的。他铁青着一张脸,直挺挺地躺着,眼睛凸起,脸上身上不正常地泛黑,从远处看他身上长满了红疹子,近看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红疹子,那是一个一个密密麻麻的伤口。 “被那些蛇咬成这样的?他死了么?” “从他身上的尸斑来看,他已经死了四五个时辰了。”千浔叹了口气,有些后悔带九悦来了,“走吧,九悦。越早除掉万毒教的人,便能给昌罗的百姓带了更多的生机。” 九悦左手牵着千浔的手,右手持着长剑。云简走在最后,也持着剑,警觉地四处张望。 安静。 九悦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寂静中很是不自在。 千浔似乎感受到了九悦的不安,紧了紧握着九悦的手,轻轻说,“别怕。” 安静本不可怕,可怕的是,夜色里家家户户都没有点灯,街道上空荡荡的。为了不引起注意,云简也把手里的灯笼灭了。好在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修行之人目力又较常人更好,不用灯笼倒也不碍什么事。 九悦在街道上张望了半天,终于看到一个路人,可那个路人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像被操纵的傀儡,一步一步都沿着既定的路线,机械般的迈动着步子。 如果不是那路人的眼珠子间或一转。九悦会误以为她看到的又是一具尸体。 “您好!”九悦试着向那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小声打招呼。 他像是没有听见九悦的声音一般,头也不转,停也不停,看也不看九悦,径直走了过去。 “哼,这个人去哪里,我们也去哪里!”九悦气得跺脚,“我们偏要跟着他去看看。” …… 篝火烧得正旺。 “来嘛,来嘛,吃一口嘛——”远远地,九悦就听到了这个甜得腻死人的声音,鸡皮疙瘩都要面红耳赤了。 再走近一看,饶是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九悦还是差点笑出声来。 “吃一口,吃一口,就吃一口嘛——很好吃的——”那声音又娇又媚。 声如其人,说话的正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柳叶眉、丹凤眼,面如桃花,长相极为俏丽。一袭嫩粉的衣裳更是衬得她身材婀娜无比。她软弱无骨的身子软绵绵地从背后贴住一个正在打坐的小和尚,手里持着一双筷子,筷子上夹着一块酱红色的肉片。 好香啊。 九悦一闻,就知道那是刚烤好的烧鸭的香味。 那小和尚盘坐在地上,像是要被吓哭了,脸色难看得紧,动也不敢动,只是紧紧地咬住牙关,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 那九悦一直尾随的书生也到了,娇媚女子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命令道,“你坐下吧。”便又去锲而不舍的引诱那个小和尚吃肉了。 九悦这才注意到原来那篝火的另一边,已经坐着十多个男子,个个唇红齿白,一表人物。再一看小和尚,果然,小和尚也长得眉清目秀,比一旁坐着的那些男子还要好看些。 九悦委屈,“他不愿意吃,我愿意吃啊。” 云简说,“英雄所见略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娇媚女子手中夹着的肉片,“我见这肉片色泽深红,酱香浓郁,想来定是皮肉酥香、令人回味无穷。” 九悦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地叫了一声,有些微恼,“喂喂喂,你不是应该看那个美女的吗?你不是最喜欢美女了吗?” “我不喜欢这种类型的。” “我知道,你喜欢断月那种类型的。” “我……”云简刚想辩驳,突然有人飞身而来,戴着黑色的斗笠,全身笼罩在黑纱之中,背脊高高隆起,“桀桀”地笑了几声,声音沙哑阴森,“杜娇儿,别玩了,圣女有请。” “左叔叔,你先去,我等一会就来啦——”杜娇儿撒娇着说。 老驼子摇了摇头,飞身走了。 “臭和尚,你到底吃不吃。”杜娇儿失去了耐心。 小和尚横眉冷对,不吭声。 杜娇儿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一跺脚,把肉放进自己嘴中,凑在小和尚的耳边用力地嚼了嚼,又捏了捏小和尚细皮嫩肉的脸蛋,点了小和尚的穴道,娇笑道,“你不吃也没关系,我便饿你个十天八天的,看你到时候肯不肯吃。” “九悦,我跟过去看看。”千浔道。 “嗯,”九悦点头,“我把这个小和尚救了,就跟过去。” 千浔有些不放心,迟疑地看着九悦。 “没事啦师兄,你快跟过去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九悦扬了扬小拳头,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再说了,我有师父给的灵符呀。” “一定要小心。”千浔叮嘱。 …… “两位施主,多谢多谢。请受小僧一拜。” 云简帮小和尚解了穴后,那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小和尚摇头晃脑的站起身来,掸了掸僧袍上沾着的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如两位施主好事做到底,斋饭没有,便舍些干粮给小僧吧。” “啊呀,你有所不知,实在是我们来得匆忙,抱歉抱歉,”云简陪着小和尚文绉绉地对话,说了几句,自己也感觉到别扭,也就说不下去了,“就是我们没带吃的。”云简一拍脑袋,“诶,不对,好像有吃的——” 他嬉皮笑脸地从袖中拿出一个油纸包,小心地打开。原来,那油纸包里包着几个拳头大的芝麻团子,被压得碎成了几半,又被挤成了一团。 云简有些为难,“不过好像放久了些,是昨……” 那小僧一点也不嫌弃,抓着芝麻团子就往嘴里塞,咧着嘴,很开心的样子,嘴里还不住念叨着,“多谢施主。施主此番积下功德,他日富贵两全,可预贺也。” 九悦看了一眼那些围坐在一旁的那十几个清俊的男子,他们坐着一动不动,双目笔直地望着前方,目光空洞无比。九悦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那些人呆呆傻傻的,你就好好的?” “我有佛法护体,那些邪气的蛊毒自然控制不了我,”那小和尚满脸得瑟,又咬了一大口芝麻团子,白净的脸上沾满了面粉碎屑,毫无形象可言,“不过那个老妖婆她武功修为倒着实不错,格老子的,这次栽倒她手里,算老子倒霉,去她先人板板的,哎呦,不得了,又犯戒了!”小和尚提起手来,“拍拍”两声,便打了自己两个耳光,神情甚是苦恼。 九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和尚,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觉得这和尚好像和她在书上看到的不太一样。 —————————————————————— 收到了签约的好消息,喜极而泣,再更一章呗。 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大家的收藏,鞠躬! 第九章 慧空的自我介绍 “唉呀呀!你们有所不知!”那小和尚捶胸顿足,愁眉苦脸道,“我法名慧空,以前是个出家人。” 云简拍了拍慧空亮亮的光头,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别拍我的头。我是因为刚才吃了你的……”慧空顿了一顿,像是想不到要找哪一个词来形容刚才吃下去的东西,“我是因为方才饥饿时吃了你的芝麻大饼,把你当做生死之交,才把我的秘密告诉你的。” 云简一听是秘密,好奇心被激起,赔礼道,“好兄弟,我不该打断你,你继续说、继续说。” 慧空满意地点了点头,“十岁那年,有个老僧,就是我那已经圆寂了的师父,说我有宿世之慧,要收我为弟子。我其实不太愿意,但我无父无母,被叔叔婶婶收养,他们一听那个老僧要带我去,可以给他们剩下一口饭钱,欢天喜地的答应了……不对,应该是他们也知百年修得同船渡,这缘分一词实在是强求不得。他们受佛法感召,知道与我缘分已尽,便舍了我去。” “寺里戒律严峻,师父师叔不苟言笑,师兄也个个冷口冷面的,但大家都互相爱护关照,倒还不错。每天我除了打坐练武之外,就是敲木鱼念经,但还是比不上他们自幼出家的,”慧空叹了口气,“我那说粗口的毛病总也改不掉。师父说我这样是犯了口戒,以后会堕入舌地狱的,这个倒还好。难过的是师父一圆寂,掌门师叔就忍不了了,因为我又犯了’恶口’之罪,就把我赶出寺了,要我还俗。” “怎么不见你刚才骂那个什么娇儿呢?”云简小声的嘟囔。 九悦点头,深以为然。 “笨蛋!”慧空大骂,“我要是一张嘴,那肉不就直接塞我嘴里了吗?” 九悦点头,再次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有道理诶。”云简“嘿嘿”的笑了几声,“你继续讲继续讲。” 慧空听到云简说他的话有道理,心里沾沾自喜,头一仰,露出一副“世人皆蠢我独醒”的神情,清了清嗓子,“我听说了有邪教在这一带作乱,便赶过来,想用佛法劝化他们不要再做恶事了。想着这事成了,掌门师叔说不定就同意我回去了。” 那慧空说得兴起,芝麻团子也顾不上吃了,“结果那些人执迷不悟,不但不听我好言相劝,还让他们养的毒虫咬我。”慧空愤愤地咬了一口芝麻团子,“要不是我有佛法护体,那毒虫近不了身,我就着了他们的道啦,那些人就是被那些毒虫咬了,中了蛊毒,被控制住了。” “可恶!我本来想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结果,她奶奶的,”慧空“啪”地打了自己一巴掌,继续说道,“那老贼婆好恶毒,就知道派人在我面前吃肉,还千方百计地要骗我吃一口。其实,”小和尚“嘿嘿”地笑了几声,“其实我被掌门师叔赶了出来,就已经是还俗了,肉也是吃得的。可那老贼婆要我吃,我偏不吃,她越要我吃,我就宁愿饿死也不吃,偏不遂她的心意。唉唉,对了,其实粗口也是说得的,但我习惯了,一说粗口就打自己一巴掌。我总想着有一天还能回到寺里……唉唉……”小和尚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哈哈。”云简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听得云里雾里,想不明白为什么慧空小和尚要把自我介绍说得那么长,还美其名曰“秘密”。 九悦打了个呵欠,觉得慧空小和尚所谓的“秘密”实在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她听得很认真,一个字也没放过,结果并没有听到什么“一张藏宝图引发的盗墓风云”、“你所不知道的那些宫廷秘史”之类的故事,连“古刹夜惊魂”、“人鬼情未了”、“和尚哥哥带我跑”之类的故事也没有,什么妖魔鬼怪的更是只字未提。 “我去找师兄了。”九悦懒洋洋道。 “哦哦,我也去。”云简跟上。 “两位施主,你们不要想不开啊。”那小和尚急急地拦住九悦和云简,“那些人很厉害的——” 九悦轻飘飘地腾起,跃上树枝,在房檐瓦顶几个起落,身影便隐没在夜色里了。 云简提气,跳了三次,才跃上最矮的树枝,有些懊恼地挠挠后颈,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 赵府。 红色的“囍”字贴了满墙满院,前厅后堂,悬花结彩。 隐约能听见府中深处有“铮铮铮”的金石敲击之声。 莫不是师兄和别人动起手了?一个念头在九悦心下盘旋。 九悦越是往里走越是心惊,黑漆漆的厅堂,像是一口黝黑的无底大口,要将她吞噬。九悦原本怕黑,但此时挂念着师兄的安危,强压下心中恐惧,鼓起勇气,壮着胆子摸索着走进了黑暗。 这赵家肯定是昌罗数一数二有钱有势的家族,这赵府一个厅堂接着七八条门廊,左一间屋子,右一间厢房。好在九悦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她听着那“铮铮铮”一声快过一声,一声比一声凌厉,心下大急,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借着月光,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掠去。 “啊!”行至后院,九悦忍不住低声惊呼,她此时独自一人,徒然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躺在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不免心惊肉跳。 这一惊呼,九悦的身形便暴露了。 “嗤”的一声,一件暗器激射而下。九悦脑子里一片空白,面前的那死尸面目狰狞发青,一双凸起的眼睛翻着鱼肚白,像是在瞪视着九悦。这一下暗器直逼九悦要害,九悦竟是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那暗器击来,傻了一般地杵着不动。 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替她硬受了这一下。 “九悦你没事吧?”千浔问,轻描淡写的把插入腹部的三枚掷箭拔出,黑色的衣服上像被溅上了几滴极深颜色的墨点。 “师兄你傻不傻,”九悦的的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明明是你受伤了,你怎么问我有没有事?” 九悦“锃”地一声拔剑,上颚牙齿紧紧的咬住下唇,向前怒视。 “原来是朋友,误伤了,抱歉抱歉,实在是抱歉。” —————————————————————————————————————————————— 谢谢你们的支持呀~谢谢你们的推荐票呀~谢谢你们的收藏呀~感激涕零! 第十章 师兄,这个要怎么用? 说话的正是舒晖。 围攻他的五个黑衣人目光转动,不约而同地仰天一声清啸,横削直击,极有默契地向舒晖围击,都是只攻不守,竟像是豁出去,再不顾性命了。 一来舒晖在他们的围攻之下,不仅能听音放出暗器,还能不紧不慢地说话,显然留有余力。 二来不知哪里冒出来两人,舒晖说是“误伤了”,那这两人多半是敌非友,不可不防。 五人骑虎难下,只能不顾性命拼一把了。 “既然朋友来了,就不陪你们玩了。”舒晖轻笑一声,剑招一剑快似一剑,所激起的风声也越来越强。 “看好了,这是云卷——”舒晖厉喝一声,剑光所到之处卷起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旋,那气旋凝而不散,如云似雾一般呈旋涡状围绕在舒晖身旁。五个黑衣人无论从哪个方位攻来,都脱不开云气笼罩的范围,手上传来用错力的感觉,竟是击了个空。 “这是云舒——”舒晖话音为落,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以舒晖为中心的气旋猛然爆开四散,飞沙走石,那五个黑衣人一齐飞出到数丈之外,远远地摔了出去,跌倒在后院四周的灌木丛中,不知压断了多少名贵的花木。 他们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便再也不动了。 纵使千浔挡在了九悦身前,九悦还是看到了满地的尸体,小脸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嘴角向下撇了撇,干呕了几声,眼泪便落了下来。 她不知道谁好谁坏,她只是想哭。 就算知道了谁好谁坏,她还是想哭。 前一秒他们会动会哭会笑会闹有情绪能思考,后一秒这一世的大门就向他们紧闭了,他们再也看不到喜欢的人、再也吃不了好吃的美食,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未来原本有千万种可能性,但这些可能性已经不属于他们了。有一天记得他们的人忘了他们,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消失得干干净净,干净的好像他们没有存在过一样。 “吓到小妹妹了,真是不好意思。”舒晖收剑回鞘,微微一笑,朝千浔和九悦走来,“我没有恶意。” 千浔沉默地看着他,漂亮的脸冷峻的像石雕一般,往前踏了一步。 目光对峙。 舒晖刚想说什么,只听“砰”的一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被重重地扔在地上,正好扔在千浔和舒晖之间。 那女子的一袭粉裳被鲜血浸得鲜红一片,正是劝小和尚慧空吃肉的那个千娇百媚的杜娇儿。 九悦抓紧了千浔的衣袖。 “万毒教,不过如此。”断月从屋檐上飞身而下,牵动着一袭白衣,恍如谪仙。她清亮的双眸望向千浔,嘴角浮现出一抹罕见的笑意,像一朵雪莲没有任何征兆绽开,她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睛在说,“你还是来了。” “情况怎样?”舒晖轻轻踢了踢杜娇儿的身子,见她果然是一剑穿心而死,摇摇头,“问出话了?” 断月的眼睛却定在千浔身上。 千浔的目光同样冰冷,寒意摄人,笔直地看着舒晖。 舒晖含笑地看向九悦,九悦数目湿漉漉的,很像一对受了惊、不知所措的小鹿的眼睛。舒晖心想,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你这样胆小。 九悦在心里念着,“师兄,我不玩了,我们回去吧。” “情况怎样?”舒晖又问了一遍,他看了一眼千浔和九悦,“他们是朋友,你但说无妨。” “这里的人中了蛊毒,神智被压制了。” “好强的控制术!”设想得到了证实,舒晖忍不住赞叹,“这个镇子虽然小,但一二千人还是有的。什么时候万毒教出了这样的高人?他们有什么目的?” “呵,这倒真是他们的本事,竟然弄到了传说中的魔界之宝噬魂魔铃,不然,凭他们的能耐?至于目的——”断月冷笑,目光瞥向杜娇儿,“她说她们教里有个神婆长老,预言三个地方可能会出天绮圣体——谁有这个圣体,便是她们万毒教的下一代圣女,可复兴万毒教千年大业。” “莫名其妙。”舒晖摩挲着剑柄,像在思索什么,他的脸上的笑容收敛,“三个地方?吴程,路陵,昌罗?” 断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舒晖知道断月的眼睛在说,“明知故问”。 “吴程、路陵的人已被屠戮一空,”舒晖听见九悦“啊”的一声惊呼,嘴角浮现出一缕玩味的笑意,“唉呀,也不知道那个什么天绮圣体在不在昌罗,如果不在的话,这里的这些百姓不是又要被杀了。唉呀,这可怎么办。”果然,九悦站着的身子晃了晃,舒晖看见九悦莹白的小手紧紧地拽住千浔的衣袖,有些不喜,正色道“万毒教的人找圣女和下蛊毒有什么关联?何必大费周折,连噬魂魔铃都出动了?” “普通人能够被迷糊神智,天绮圣体却能因为这个觉醒。”断月面无表情,声音毫无起伏,“到时候再用噬魂魔铃控制这里的人去献祭,便能让他们找到的圣女邪功初成。” “看来你抓来问话的人级别挺高。” “她一直嚷嚷她是什么万毒教教主之女,聒噪得很,骨头却也软得很。” “这样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你只要威胁她要在她脸上刻个大乌龟,她自然什么都说了。”舒晖浅笑着点点头,“我们走吧,去看看那些小喽啰开会。” “那会开不成了,”断月淡淡地说,“他们找来的圣女已经被我绑了藏起来了。那些小喽啰跪了一片,求我放人呢。我说过了,万毒教,不过如此。” “这么快就解决了,”舒晖赞赏地点点头,“不愧是师妹。” 千浔和九悦都吃了一惊,觉得面前这个冷冽的女子着实不简单。 奇怪的是,千浔也拉着九悦,跟上了舒晖和断月,“一会不要离开我。” “嗯!”千浔的掌心传来令人安心的力量,九悦郑重点头,临走前,回头向黑漆漆、空荡荡的走廊望了一眼。 奇怪,云简怎么没有来——不会是和那个叫慧空的小和尚私奔……不,是逃命去了吧?这也太不够义气了。 “师兄,”九悦看着千浔衣裳上浓黑的几点血渍,突然停住了脚步,只觉得心里压抑着一股无名火,没由来地生气,暴躁地说,“师兄,不要走那么快,九悦累了。” 千浔步伐立马顿住,“是是是,师兄错了,九悦你别生气。” “坐下!”九悦凶巴巴地瞪着千浔。 千浔乖乖坐下。 九悦跟着坐下。 “师兄,脱衣服!” 千浔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九悦气呼呼的小脸。 九悦装作生气的时候,虽然也是气呼呼的,嘟着娇嫩粉红的唇,但是瞪得大大的眼睛里却闪烁怎么掩盖也掩盖不了的笑意。此时,九悦的脸上无论哪里也找不出半分玩笑之意,和平时全然不同,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千浔最怕的就是九悦不开心,他低头,心下大惑不解,但还是解开了衣襟。 九悦拿出临行前师父塞给她的金疮药,心中一酸,泪珠再也忍不住,一滴滴地落了下来,她可怜巴巴地问,“师兄,这个要怎么用?” …… 第十一章 燎原,长风 一群乌鸦“嘎嘎”地叫着起飞。 一处宽阔的场院,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人。 “蛊毒怎么解,你们还是不肯说么?”断月冷冷地问。 “小的不知。” 断月的剑散发着幽蓝的荧光,插进了那人的胸口,冰冷的目光投向了跪在他旁边的老驼子。 “大人饶命啊,”老驼子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哆哆嗦嗦地说,“实不相瞒,这噬魂魔铃是我们教主在一场大机缘中偶然所得。但教主……教主不会用,这魔铃在教内宝库里躺了个十年,几成废铁。那蛊毒的方子,还有怎么配合魔铃使用的方法……都是别人教给我们教主的。大人明鉴,小人的话句句属实。若敢欺瞒,甘受天打雷劈,求大人饶命。” “你们的神婆长老教的?” “正是神机大人。” “砰”一朵烟花在黑夜中突然绽开,断月抬头望了一眼那朵烟花,是紫色的、瑰丽的、危险的颜色。 “断月!”舒晖风雨不动安如山的表情崩塌了,他急得大喊,但还是迟了。 一条青红斑斓的赤练蛇从老驼子袖口中“嗖”的飞出,咬在断月皎白的右手手腕上。断月的手臂上青黑之气蔓延,手上的空明剑“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老驼子刚要伸手去捡,就被舒晖一脚踹飞了出去。 那原本跪着的二十几个人站立起来,神色狰狞地攻上来,他们手无寸铁,却露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那恶狠狠地样子好像在说,“你们离死期不远了。” 舒晖封住断月右臂的经脉。 断月左手拾起空灵剑。 “我来玩玩。”舒晖的剑已出鞘。 九悦和千浔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云缠。”舒晖挥剑,面色阴沉的好像要滴出水来,召唤出的云气把那二十几个人的身体都笼罩在浓稠的云雾中,那云雾极其浓郁,云气中的人只觉得自己好像掉入了一个灌满胶水的湖泊,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开。 “云缚。”那云雾化为了极其坚韧的丝线,把他们牢牢地捆绑住,再也动弹不得。 “云散。”那丝线向外扯,看上去就像云雾向四周飘散。只听几声凄厉的惨叫声,云雾染成血雾。那二十多个的身体被分裂成碎块,鲜血四处喷溅。 千浔下意识的捂住了九悦的眼睛。 “师兄……我,我,我……我不怕的。”九悦这么说着,声音却比往常尖细,带着颤音,她只好改口说,“我没那么怕了。” “嗯?”千浔没有拿开挡在九悦面前的手。 “那些都是坏人对不对?舒晖说他们杀了那么多人……打坏人就不怕。书上说,杀掉一个坏人,就等于是救了千万个好人,对不对?” “也许吧……”千浔叹了口气。 “这一次,有舒晖和断月在,我们可以只是做一个旁观者……可是,师兄,下一次呢?”九悦深深呼吸,在心里鼓励自己说,“要勇敢。” 要拿出明水山小霸王霹雳无敌九悦大侠的气场! “师兄,不用遮着九悦的眼睛了,九悦很勇敢的!”九悦这么说着,心中顿时油然而生起一股豪迈之气,挺了挺还没有怎么发育的胸膛。 千浔的手像触到了电一般颤了一颤。 九悦觉得脸有些发烫。她那贫瘠的前胸那么一挺,好像不小心……蹭到了千浔正要放下来的手臂。 …… “解药。”舒晖的剑顶在弓着身子倒在地上的老驼子的脖颈。 “云缠,云缚,云散,天云十八式……”老驼子“桀桀”的笑了几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云岚宗的小家伙,哼哼,云岚宗,好个云岚宗。”老驼子哼哼唧唧的,刚才那战战兢兢的目光变得像鹰一样森冷锐利,像是想要在舒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这个仇,老夫记下了。” “少废话,解药。”舒晖的剑刺破了老驼子的脖颈上皱巴巴的皮肤,只消再往前刺入一分,老驼子便要一命呜呼了。 “你自身难保了,还管你的小情人。”老驼子露出嘲讽的笑容,再次“桀桀”的笑了几声,身体突然爆开,一大片灰蜘蛛密密麻麻地从他四分五裂的尸体中爬出来。 “你以为凭蜘蛛就能奈何得了我?”舒晖冷笑,他甚至没有用他的剑,只是一挥左手,一道白色的光刃便将那些蜘蛛齐齐分成了两半。这样轻易的杀了蜘蛛,舒晖看似对此不屑一顾,实际上心已沉了下去。 没有这么简单。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舒晖有些烦躁,断月一中毒,他的心就静不下来了。剑一挥,那些死去的小蜘蛛又被整齐的切割开,被云气扫得远远的。他下意识地想要这些东西死透点,离他远点。 他皱了皱眉头,老驼子变成无数的小蜘蛛,这诡异的一幕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 “传闻万毒教左护法,是一只千年蜘蛛精。”断月不冷不淡的说,她的头上冒出白色的烟气,汗如雨下,好像站在蒸笼里,“这种灰蜘蛛很普通,没什么天赋,修炼困难。但是很坚韧。” “断月姐姐,你很热吗?”跑过来的九悦察觉到不对,有些担忧的看着断月。在她看来,万毒教的人是十恶不赦的坏人,那断月她们应该就是好人了。 “不,我很冷。”断月的脸波澜不惊,“那些蜘蛛复活了。” 蜘蛛大军路过那二十几个人残存的尸体时,不止皮肉,连森森白骨都被它们吞噬得干干净净。 “不能让它们靠近。”四人脑子里都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不要把蜘蛛砍碎。”九悦看着灰蜘蛛越来越多,脸一白,她想起了涳木湖里那些原本只剩了半截,突然又生出了完好的身子的水蛇。 “没用的,它们自己会分裂。”断月冷冷的说。断月话音未落,九悦就眼睁睁地看着一只灰蜘蛛自己裂成了两个。 不杀灰蜘蛛是死路一条,杀灰蜘蛛却又杀不死,只不过能换来蜘蛛大军一瞬的停滞。 无论怎样挥剑横劈直砍,四人都知道那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他想把我们耗死在这里。”舒晖做了结论。 灰蜘蛛朝四人逼过来,像月光下滚动着的灰色的潮水,那数量何止千万。而四人背靠背站立着,好像孤立地站在大海中的一块礁石上,随时有可能被这灰色的潮水淹没。 “蜘蛛怕火。”一直沉默着的千浔突然开口。 “对耶!”九悦眼睛亮亮的,看着千浔。 舒晖和断月心下黯然。水气生云雾,云雾源为水。云岚宗是天下三宗之一,弟子众多,但就像炎燚谷的核心弟子一定是拥有极品火灵根一样,云岚谷的核心弟子一定是拥有极品水灵根的。 蜘蛛怕水不怕火,舒晖和断月纯净无比的单系水灵根令世人称羡,在这群小蜘蛛面前却形同鸡肋。 “燎原。”千浔闭上眼睛,薄唇轻启,对空气中的火元素下令。 “长风。”九悦的声音娇娇脆脆,却在这一刻有了高高在上、凛然威严的气场,她把自己的手覆在千浔手上,也闭上眼睛。 …… 第十二章 毒 “风灵根!”舒晖和断月面面相觑。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灼目之光,焚城烈焰,熊熊燃起的大火以千浔和九悦为中心旋转着向外扩散蔓延,“燎原”与“长风”完美叠加,无与伦比,天作之合!成千上万的小蜘蛛笼罩在滔天烈火中,被烧的“噼啪”作响,一眨眼就化为了一地的灰烬。 “原来你们也是灵武双修。”舒晖眼里倒映着冲天的火光,喃喃自语。 修者分为灵修和武修。灵修吸纳天地元素之力,重灵力、重灵根的属性纯度、重对天地灵力的感知攫取;武修淬炼肉身,重体力、重一招一式的技巧、重身体的力量敏捷等属性、重对自身的了解。由于天赋的限制,精力、修炼资源的有限,大多数修者都是选择其中一个方向进行修炼,只有极少数天资卓绝或有强大后台支撑的修者选择了灵武双修。 方才大家一起斩杀蜘蛛的时候,舒晖目光扫过千浔和九悦,暗暗心惊,千浔和九悦心意相通,配合默契,剑招行云流水。尤其是千浔,剑气磅礴,剑意无双,定是师出名门大家。他们年纪看上去还小,剑法却有这样的成就,舒晖自愧,心里便认定了他们是武修。 没想到,二人的灵力也这样高。那个看上去稚气未脱的九悦,有的竟是连师父云榷祖师都只曾耳闻、未曾一见的风灵根。风灵根对云岚宗的意义不大,但据说焱燚谷开出了十万黄金的悬赏,探求风灵根的消息。并许诺谁要是有风灵根,无论修为,都可以成为焱燚谷的荣誉长老,享受仅次于谷主的待遇。风灵根的珍贵,可见一斑。 “他们是哪个宗门的?”这个疑问在舒晖脑海中久久盘旋。 九悦喊千浔师兄,他们显然是同一个宗门的弟子了。 炎燚谷?不可能。“燎原”用的虽然是火灵力,但舒晖看到九悦使出了“长风”后,这个猜测就被果断否决了。焱燚谷是绝不会让身具“风灵根”的弟子这样轻易外出的。若九悦真的是焱燚谷的弟子,那么更大的可能是她会被当做焱燚谷的“秘密武器”雪藏起来,就算真的要出门,她身边也至少站着百八十个炎燚谷的好手来保护她的安全。 舒晖和断月是云岚宗不世出的天才,生来就是注定要站在峰顶俯瞰众生的,心中自有傲气。 云岚宗宗门大比时,云榷祖师封住了舒晖五成功力,断月干脆直接被云榷祖师拦着不许参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举意在保护他们,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不受打扰的成长。结果舒晖还是在大比中夺魁,成为云岚宗百年以来,又一个在宗门大比中保持全胜记录的弟子。按宗门规定,夺魁者必须选一名同级弟子搭档共同完成“天级”师门任务。 面对这样的结果,云榷祖师没有得意的仰天长笑,而是气得吹胡子瞪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这个大弟子也懒得再管了。 舒晖选了名不见经传的断月,有人说他是想带师妹出去见见世面、随便玩玩,有人说他是想一路上有佳人作伴、风流花酒,只有云榷祖师知道,舒晖的真实目的是——偷懒。 如果不是生了老驼子的变故,舒晖的剑都可以不用出鞘,一切又断月就好了。 对这次“天级”师门任务,舒晖和断月原本是不屑的,事情也的确在一刻钟之前全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舒晖甚至开玩笑说,有亲爱的断月师妹在,师兄的剑可以选择生锈了。 天才遇见了相似的天才,云岚宗两朵骄傲高绝的云总算看见了另一片青天。 …… “九悦!我来救你啦——”火光之中,隐隐可以看见有一个人影,提着一个大水桶,向着怒焰翻腾的火海奔来。 …… 大火烧过场院一片焦黑,满地是灰。 总算结束了吧? “好热啊。”九悦松了一口气,用手当扇子摇晃着扇风,故作惊奇地“咦”了一声,问云简,“你不是和那个叫慧空的小和尚私奔去了吗?” “啥?私奔!我哪有!我……”云简气的跳脚,刚要辩驳,却听到舒晖在身后阴阴地说,“把手臂砍下来吧。”云简卡还在喉咙的话顿时吓得缩了回去,他张了张嘴,惨白着一张脸跳转过身子,紧张地环抱双臂,瞪着舒晖,咽了口唾沫,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干什么?干什么?我又没惹你,你干嘛要砍我的手?” 回应他的是舒晖杀气凛然的目光。 “断月姐姐好像中毒了。”九悦拉了拉丢人现眼的云简,有些担忧地看着断月黑气环绕的右臂,“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中毒了?”云简凑过去看断月手腕上的伤口。 “被蛇咬了。”断月没好气的说。 “惨了惨了!”云简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九悦眨了眨眼睛,心里暗想云简这小子不会真的喜欢上断月了吧。 “我也被蛇咬了,”云简带着哭腔说,“在船上。” “啊?”九悦想起云简在船上闷哼过一声。当时她问云简怎么了,云简说他没事……原来是被水蛇咬了。 九悦嘴角向下撇了撇,泫然欲泣,连声音也带了些哽咽,“云简,你有什么话要我捎给灵济师伯的么?” 云简不说话,一动不动的看着九悦。 九悦被云简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别扭,“你要是在哪里藏了宝贝,现在也可以说了。” “九悦,”云简艰涩的开口,“我其实……喜……” 九悦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顿足道,“云简你不要死——我不许你死——” “原来你会哭啊……” “什么?格老子的,云简兄你要死了?”慧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执着云简的手,含情脉脉,泪眼婆娑,“兄弟,放心,我会免费为你超度的!” “免费超度?”云简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该谢谢慧空还是该把他暴打一顿,“你不是有什么大事还没做吗?一边去一边去。” …… ————————————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第十三章 五彩光华转 “九悦,没关系的。”云简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哈哈,二十年后我云简肯定又是一条好汉。到时候我比你们都年轻诶——” “惨了,云简你开始说胡话了。”九悦泪眼汪汪,求助地望向千浔,“师兄——怎么办呀?” 千浔心下也甚伤感,问道,“云简,那蛇咬了你哪里?” 云简伸出左手,果然,手背上有两个圆圆的小孔。 “云简,你刚才说其实你怎么了……”九悦抽抽噎噎地问。 “九悦,我其实……我其实喜悦地发现我好像没事。”云简有些困惑地用自己右手食指的指尖戳了戳那两个圆圆的小孔。 “疼吗?”九悦问。 “不疼。”云简答。 “麻吗?”九悦问。 “不麻。”云简答。 “痒吗?”九悦问。 “不痒。”云简答。 九悦想不出别的词了,就问,“难受吗?” 云简说,“不难受。” “那就是没有知觉了?” “还是有知觉的。” “你抱着头,顺着跳三圈,逆着跳三圈。” 云简抱着头,像青蛙一样,顺着跳三圈,逆着跳三圈。 “晕不晕?”九悦问。 “晕。”云简诚实地回答。 “一加一等于几?” “二。” “躯干运动没问题,大脑也没问题。”九悦松了口气,又高兴起来。 “那就没事了!”九悦轻松愉快的下了结论,“我就说嘛,云简你这个祸害要活好几千岁的!”九悦颊上还停着一颗泪水,此时明媚的笑了起来,娇艳得像一朵沾了露的小红花。 天下间所有的医生看到了九悦这样马虎草率的诊断方法估计都会气得吐血。 舒晖看着这场闹剧,即使他涵养极好,一生中没生过几回气,此时也忍不住要发作,断月拉了拉他的衣袖,冷着脸,“我下不了手,你帮我砍。” “好,我帮你砍死他。”舒晖怒视着云简。 “不是砍他,是砍我的手。”这样的话,断月说的波澜不惊,连声调都没有起伏。 “好,”舒晖的眸光黯淡下去,“我帮你。” “且慢。”开口的是千浔,“我想试一试,说不定能治好这个姑娘。” “你会医术?”舒晖的目光中流露出惊喜。 “不会。” 舒晖眉头一皱,“你有几成把握?” 云岚谷以医术见长,他虽然不精研此道,但对医术还是略有涉猎的。刚才舒晖给断月喂下了各种解毒药剂,又涂抹了各种解毒膏药,还给断月放了血,都无济于事。千浔这样一个不通医术的人能治好断月,实在让他怀疑。 “我没有把握。”千浔如是说。 “我信你。”断月把胳膊伸到千浔身前。 千浔点头,“云简,师伯给你的那颗珠子,借我用一下。” 云简狗腿的把那颗透明珠子献了上去。 千浔盘坐运气,向透明珠子里注入灵力,透明珠子悬浮在断月的伤口上,放出光华,赤、黄、青、蓝、紫五种颜色交替闪烁,那黑气就在闪烁间,疯狂地涌入珠子里,断月的胳膊也肉眼可见的恢复了血色。 “五毒珠!”舒晖大惊。 “蓬莱有仙珠,佩戴毒不侵,五彩光华转,人间毒可清。”《天河宝鉴》对五毒珠的描述只有这句话,但舒晖可以肯定,千浔手中的正是自己的师父云榷祖师天天挂在嘴上念叨着的五毒珠。 传说一百年前,“药王神医”张季凌曾得到过一颗五毒珠,但他自恃自己医术精妙,认为天下间万物相生相克自有规律,原没有什么难解的毒。对那五毒珠竟是弃而不用。可那只是传说罢了,说起五毒珠,却是谁也没真的见过。 “收。”千浔看见断月的伤口处终于渗出鲜红的血液,收回了灵力。那颗透明的珠子滴溜溜地在他的手掌中滚动着,很是欢快的样子。 “哇——师兄威武!”九悦拍掌笑道。 “喂,”云简不服,“那明明是我的珠子厉害!” “嗯?怎么,你有意见?”九悦斜着眼睛看了云简一眼。 “嘿嘿嘿嘿,当然,浔哥也厉害,浔哥也厉害。但是浔哥你怎么会知道,师父都没有告诉我。”云简喜滋滋地看着手里的宝珠,心想果然还是师父疼我,知道我要对付万毒教,就借我一颗五毒珠。 “是你提醒了我。从刚才那个人的尸体可以看出来,水蛇是有毒的。但你没有事,我就想到了这颗珠子。” “敢问尊师是何人?”舒晖对千浔行了个礼。 千浔起身还礼,“师父尊号紫薇真人。” 舒晖和断月对视一眼,断月摇头,舒晖知道断月也没有听说过“紫薇真人”这个名号。 “你欠你一命。”断月起身,美眸望向千浔。 “不用放在心上。”千浔礼节性的笑笑,淡淡的清冷,如清风明月。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小和尚慧空双手举着九环禅杖,清秀的脸被九环禅杖散发出的光镀上了一层灿金,他仰头对着天空大喊大叫,“一二三——开——” “诶?没反应?再来!”慧空不气馁,这次喊得比刚才更响亮了些,“一二三——开——” “你在搞什么名堂啊?”云简好奇地凑过去,“诶,你哪来一顶花帽子?诶,这袈裟又是哪来的,哟,看上去很气派啊——”云简刚想拍拍慧空那闪着金光的袈裟,就被金光上传来的大力弹得“哎呦”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痛痛痛痛痛。”云简痛得龇牙咧嘴,他抬头怒视着慧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那九环禅杖蓦地金光升腾,直冲云霄,像开辟了一条直通霄汉的金色大路。一个巨大的“卐”字在空中成型,佛光笼罩了整个昌罗城。 “功德之力?他一个小和尚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功德之力!”舒晖揉了揉太阳穴,那佛光太耀眼,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他想用功德之力净化蛊毒,”断月俯首赞道,“了不起。” “师兄,我好困。”九悦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倚在千浔怀里睡着了。光线从天空中斜射下来,在她粉嫩的脸上朦朦胧胧地铺了一层金光,更增秀美,可九悦的眉头却轻轻皱了起来,像是嫌那光线太亮,打扰了她的好眠。 …… —————————————————————— 谢谢大家看我的书呀,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呀,谢谢大家的收藏呀,鞠躬感谢大家的支持。 爱你们^_^ 第十四章 我记得的 涳木湖。 一个黑衣男子出现在岸边,他横抱着穿着大红嫁衣的少女,面色凛然。他的长相平平无奇,一对浓眉反而成了脸上最大的特点。那少女像受了惊的小猫一样蜷缩着身子,面朝里贴着黑衣男子,双手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抓住黑衣男子的衣襟不放,她的眼睛因为闭得太紧,眼角都多了几条褶皱,露出的侧颜上写满了惊恐与不安。 那黑衣男子跺三下脚,停一会。又剁三下脚,又停一会。第三次跺脚时,涳木湖巨浪翻腾,无数的黑水蛇像扭麻绳一样纠缠在了一起,竟然融合成了一条黑色的巨蟒。 最后的月光下,那巨蟒身上的鳞片闪着钢铁一样的光泽。 黑衣男子面色凛然,毫不畏惧地抬头注视着那出水足有三四米高的巨影,冷然道,“蛇婆婆,任务完成了。” “蜘蛛老怪呢?”那只蛇爬上岸,身形迅速缩小,变成了一个又矮又瘦的老婆婆。她一张脸孔如橘皮般凹凹凸凸,满是疙瘩,两只深陷的眼睛阴测测地瞥了一眼黑衣男子怀抱着的少女,显然对她没什么兴趣,又沙哑着声音问了一遍“蜘蛛老怪呢?” 黑衣男子把少女轻轻放在一棵树下,转头对着巨蛇化作的老婆婆说,“左护法么?他还在镇子里。” 他走近蛇婆,背着身后的手掌不知何时泛起了一阵蓝光,“喏,那不是来了。”黑衣男子左手那么一指,趁着蛇婆向左看去的那一个空当,右手爆射出清冷的光线,那光线在虚空中凝结成一把三尺长长枪的形状直刺向蛇婆的后心。蛇婆警觉地低身一闪,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但长枪还是刺入了她的肩膀。 蛇婆的肩膀上流出浓黑的血,她像是察觉不到痛意一般“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露出一排阴森森的牙齿,“是你自己要找死的,可不要变鬼来找我。”那用冰凝成的枪碎裂炸开,蛇婆的手不合常理地伸长了数倍,狞笑着一把抓过黑衣男子,“只是不知道你的血是不是也是冰的,老太婆上了年纪,吃了冰的,牙齿酸着咧。” 蛇婆一口咬住了黑衣男子的脖颈,笑道,“原来你的血和常人一眼,也是热乎乎的……”她啧啧嘴,咕噜咕噜地吞咽着,很享受的样子,“唔,似乎还更甜一些……”蛇婆的笑意收敛了,黑衣男子被她一脚踹到地上。 蛇婆疯狂地扯着自己凌乱的灰发,发出凄厉的惨叫,七窍流出鲜血来,“你的血里有……有什么?啊——蜘蛛老怪,贼汉子,你还不快来给我报仇——把这狗杂种碎尸万段……” 一切正如他的预料。 黑衣男子不吭声,他想用尽最后的灵力,运气成冰,给蛇婆补一刀,但他却发现自己连抬一抬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 还好,蛇婆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倒地,不动了。 少女喉咙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显然对这一幕很是害怕。 她哆哆嗦嗦的来到男子身旁,不知所措的发出不成词语的简单音节,有些沮丧,怯怯地伸出纤白的手凑到黑衣男子的嘴边。 “我没事。”黑衣男子吃力地摇摇头,“你扶我坐一会就好。” 少女有些笨拙扶着黑衣男子,小心翼翼地,生怕他磕碰到地上有着尖尖的灰石子。 “之前喝了你的血,实在对不起……我只是想保护你。你的血对他们是致命的毒药。”黑衣男子解释道,他剧烈地咳嗽,两道浓眉皱紧,神色流露出痛苦之意,“没想到你就是他们要找的圣女……天绮圣体?咳咳……真是造化弄人。我之前想把你带回清水,避一避昌罗的变故,结果带走的竟然是一个假新娘。”他的声音很虚弱,听起来一句句倒像是低低的呻吟,“他们在昌罗找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你……” 少女摸了摸黑衣男子的脸,用指尖在他的手心上一笔一划地写字,“你是谁?” “你不会记得我的……当年你还那么小,被你娘亲抱在怀里……你拿着一块糕点,有桂花的香气……” 少女想说,我娘亲在我一出生就去世啦,抱着我的应该是我的乳娘。乳娘她人很好,就是有点胖,小时候,她抱着我,我老是觉得喘不过气来,就拼命地挣扎,有一次还咬了她的手。乳娘以为我不喜欢她,偷偷地抹了几回眼泪。乳娘对我那么好,可我却对她那么坏,我小时候真的很讨厌。 少女又想说,有桂花香气的糕点,那就是桂花糕呀。桂花糕闻着很香,但我觉得吃起来太甜了。 这样长的话,她说不出来,写下来也不太容易,于是就只是安静地听。从小到大,好多好多的话,她都只能憋着心里。她是一个小哑巴呀,又有谁是真的想和她说话?家里的下人也偷偷地逗她,问她,“大小姐,你说,你是不是傻瓜?你说话呀,不说话就代表默认了。” 只有乳娘喜欢抱着她讲故事,她坐在乳娘的膝上,安静地像一个洋娃娃,乳娘给她讲“猫和老鼠做朋友的故事”,讲“小猴子摘了桃子,看见苞米,就把桃子丢了去摘苞米;看见西瓜,就把苞米丢了去摘西瓜;看见兔子,就把西瓜丢了,去捉兔子;结果兔子没捉到,小猴子一无所获地回家了。”她觉得那只猴子真傻,咯咯地笑着要乳娘再讲一个故事。故事书只剩下最后薄薄的几页啦,乳娘笑着答应,看向书页,脸色却变了变,笑容也僵在了脸上。乳娘的眼眶红红的,很温柔地说,“不早啦,桉桉快睡吧,明天再讲故事给桉桉听。”第二天,乳娘拿来的是一本新的故事书。 乳娘在藏东西这一方面真的很笨,那本故事书她一下子就找到了。最后一个故事,叫做《瞎子和瘸子》,讲的是一个瞎子和一个瘸子做了朋友,瞎子背着瘸子,瘸子帮瞎子指路。 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呀。可是,可是……若瞎子遇见的是哑巴呢?哑巴说不了话,写的字瞎子也看不到,在瞎子的世界里不可能存在哑巴吧?若瘸子遇见的是哑巴呢?哑巴并不用瘸子帮她指路呀,她的力气小,也背不动瘸子。她这么转念一想,便有些灰心。乳娘也是这么想的吧? 在黑衣男子面前,她突然又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了,可是还是只能沉默。 “你不会记得我的……”黑衣男子又说了一遍,他轻轻地笑了笑,像是在自嘲,“那个时候我只是一个小乞丐,一路要饭来到清水镇,饿得躺在街角等死。你从你娘身上跳了下来,把你手里的桂花糕给我吃。你娘看到了我,也给我买了几个馒头,有肉馅的。” 少女想笑,有肉馅的馒头?那个叫包子啦,是肉包子,笨蛋。 少女看着黑衣男子两道漆黑的眉,在黑衣男子的手心上认真的写,“韩衡。” 黑衣男子身子一震,“你知道我的名字?” 少女点头,想说,乳娘问过你的,我记得的。 记得是记得,但当时的那个小女孩,不过是把这件事当成了平淡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谁又会知道,那一天她遇到的,会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呢? …… 第十五章 后话 天空透出一丝曙光时,小舟在昌罗的另一条河道上荡漾。 “那个圣女,被他们救走了。”断月低沉着声音说。 “没关系。”舒晖轻轻一笑,“师门任务完成了,不是么?” 断月从袖中拿出一个金铃,那金铃小小的,像出绽的三瓣莲。“你自己收好。”断月面无表情地把金铃抛给舒晖。 “噬魂魔铃,看上去真像是小姑娘的玩意儿。”舒晖摇了摇那个小铃铛,听着它发出“呤呤呤”的清脆声音,笑了笑,“魔铃啊魔铃,你告诉我,你的使用方法是什么?” 断月继续说道,“万毒教这次除了杀光了赵府上所有的宾客,对其他人倒还没有动手。我用化尸水把他们的尸体化了。他们要找的圣女,就是赵家的新娘子林桉桉……” “管她是谁。”舒晖笑笑,眼睛眯缝起来,“我只在乎,这小小的昌罗,怎么来了这几个的有趣的人?风灵根、五毒珠,还有那个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哪个佛祖转世的小和尚……” ”还有……“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的是还有一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少年,他的剑法很强,灵力也不弱。那个人就是——“ 断月寒冰一样的脸微微动容。 ”哈哈,没错,那个人就是我!“舒晖得意的笑道,断月没事,他心情大好。 …… 晨光熹微。 小树林里。 “咦?”丁文醒来的时候,发现他正躺在一个人的膝上,惊叫道,“张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诶,不对,程兄,陆兄,袁兄……”那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不正是他平日里吟诗作对、煮茶论文的好友吗? 几个俊俏的小生陆续醒来,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都红了脸。 他们看着一堆燃尽了的篝火,沉默地听着天光着的鸟鸣,努力的回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大写的尴尬。 “啊,我想起来了!”张秀才一拍手,“我们昨天是在商量要不要一起去参加明年的文朝试。” 真的吗?有这回事?丁文一肚子怀疑,但看到大家都流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自己也跟着连声附和道,“那个什么文朝试,是一定要参加的,让世人见识见识我们昌罗才子的厉害!” …… 街道上。 “喂喂喂,死东西,醒醒,”刘大妈拎着隔壁老王的耳朵,大骂,“你睡我们家门口干啥子啊!” “有病啊你!谁要睡你家门口!”老王强睁着惺忪的睡眼,耳朵上传来的痛意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打了个寒噤,有没搞错啊,这还真是刘大妈门口。可是自己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你个死鬼,口水都流到我家门槛上了,还不承认。”刘大妈骂骂咧咧,“有种进来,我跟你算算账。” …… 清水镇。 “诶诶诶,那不是昌罗的朋友吗?你瘟疫好了啊。” “放屁,你才得瘟疫了。” “哦哦哦,那太好了,我还担心你死了呢。今天是三月十八,你欠我的银子今天该还了吧?” “今天分明是三月十七!”那人气得脸红脖子粗。 “三月十八!” “三月十七!” “十八!” “十七!” …… “我去,还真是三月十八!” 三月十七这一天,凭空的从所有昌罗百姓的记忆中消失了。 十日后,帝都派来查案的大理寺丞薛至正带了十几官兵在昌罗溜达了一圈,好生安抚了一下昌罗的百姓,宣旨免了昌罗三年的赋税,又指派了一个新的清水镇镇长。最后,薛至正绞尽脑汁写了份报告就此结案。报告上写道,(昌罗)邻镇皆有见昌罗金光冲天之异象者,古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赵家家主服得仙丹得道成仙,连带着满堂宾客一同升天了。 “清水镇牛四为何横死对岸?新婚之夜,赵府上下连带宾客为何人间蒸发?昌罗广场纵火案,究竟是何人所为?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是神降的天罚还是妖鬼的作乱?”好多年过去了,昌罗茶馆的说书人还喜欢用这个段子开头。这些都是后话了,在此揭过不提。 …… 九悦醒过来的时候,千浔正拿着一块干净的白毛巾浸了水,拧干,捋平,换下了她额上覆着的那条。 好凉爽。 清凉的气息让九悦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了些,她眨了眨眼睛,刚要爬起来,就被千浔按住了肩膀。 “九悦,”千浔蹙起好看的眉头,“你发烧了。” “师兄师兄,”九悦拉着千浔的衣袖,很是兴奋,“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变成了一只小狐狸,还是白色的呢。” 千浔又好气又好笑,“也许是一只狐狸梦见变成了你。” “哈?”九悦愣楞地看着千浔,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不懂诶?” “完了完了,九悦你烧糊涂了,”千浔扶额,眼里却透出温和的笑意,“要是回去师父考你,你这样子,肯定没有肉吃了。” 九悦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千浔说的是《齐物论》里“庄周梦蝶”的典故,嘟着嘴,锤了千浔一下,“师兄,平时师父就天天拿这些故事考我,现在你也来欺负我……” “我这是在帮你巩固,”千浔轻轻地隔着毛巾在九悦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笑道,“你出门玩了这么几天,功课什么的肯定全忘掉了,以前学的说不定也还给师父了。要是回去师父考你你答不出,罚你三天不许吃肉……” “啊……”九悦的脸白了白,突然瞥见了壁上悬着的一副很是陌生的苍松水墨图,再一看这间屋子,明窗净几,木榻茶垆,很是雅致,但九悦可以确定她没有来过这里,有些疑惑,问道,“师兄,这是哪里?” “不会真的烧糊涂了吧?”千浔有些担忧,摸了摸九悦的脸颊,确认那原本烫手的温度终于回归正常,松了一口气,温和开口,“这是昌罗的一家客栈。” 千浔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如玉竹般的挺拔,这样一双无瑕的手,却因为常年练剑,掌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茧,摸在九悦的脸上,痒痒的,九悦却觉得心安。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杀小蜘蛛,你还记得吗,”千浔用手在空气中虚劈了几下,笑道,“我们九悦的’长风’很厉害呢,”千浔刮了一下九悦娇小的鼻头,“我见你晚上没睡,隔天就没有叫你起床,结果你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还没有醒来,一摸你的额头,烫得吓人。” …… 第十六章 九转回元丹 “一定是师兄你的’燎原’太厉害了!”九悦不好意思的笑笑,伸了伸舌头,顺便拍了个马屁。她刚才真是睡迷糊了,恍恍惚惚的。现在回过神来,梦里的事情却被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么现在又是新的一天了……”九悦喃喃道,“昌罗……好了么?”她总觉得那晚发生的事很不真切,想起来头沉沉的。 “昨天还有些闹,今天差不多好了,”千浔站起来,推开窗子,窗子外正是一条小街,茶楼、酒馆、当铺、作坊……人来人往,一切又恢复如常,千浔眉眼舒展,目光里有宁静和满足,轻声道,“大家看上去都很有精神。” “砰砰砰。”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拍门声,和着云简的叫喊声,“九悦,你昨天睡了一天的懒觉!该醒了吧?要不要出去玩?” “要!要!要!”九悦从床上猛地坐起,蹦到门口,就要开门。 千浔一个闪身,挡住了九悦,“九悦你……” “师兄我早就好了!我们修行之人,身子强壮得很,偶尔的一点小毛病,碍得了什么?再说了,就算我真有什么毛病,一出去玩,心情舒畅,那什么病也都好了。”九悦努力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出去可以,先吃药。” 九悦警觉地看着千浔,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什么药?” “就是师父说,只要你有什么不舒服就必须吃的药。” 九悦脸上的肌肉牵动了几下,随即镇定,甜腻腻地笑道,“师兄——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别告诉师父就行了。” “没商量。”千浔板着脸说。 “师兄,”九悦眉头轻蹙,嘟囔着,做着最后的挣扎,“你不觉得师父给的药很不对吗?什么叫做一不舒服就要吃的药,难不成她的药包治百病不成?师父他根本不懂得对症下药……” …… 明水山上,浓荫的两棵树间绑着一张吊床,紫薇真人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躺在吊床上,右手拿着一个酒葫芦,正要举起来喝,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连那吊床都被震得晃了几晃。揉了揉鼻子,紫薇真人大骂,“灵济老头,你又在想我啊?” “别吵我炼丹。”灵济真人幽幽地说。他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气定神闲地背负着双手,注视着面前是一尊足有两人高的九口玄铜丹鼎。 紫薇真人不吭声了,他知道灵济真人只是看上去悠闲自在罢了。实际上,丹鼎的那九个火口中火焰强度大小各异,全靠着灵济真人灵识聚精会神的精确控制才得以维持稳定。 但凡有一分一厘一丝一毫一个火星子的差错,这炉药的品质就要大打折扣。而那些不够完美的丹药,炼丹协会中的强迫症患者灵济真人是直接把它们当废丹处理的。 “你可别炸炉了。”紫薇真人小声嘀咕,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悻悻地翻了个身,不满道,“可恶,浔儿和九悦这次怎么出门玩了那么久,也不想着师父巴巴地在这寂寞的山头盼着他们回家。” …… 门外传来云简扯着嗓子的声音,“喂,九悦,你走不走啊!” “云简,”九悦一跺脚,闷闷地说,“你想玩就先走呗。” “我不吃药,大不了不出去了。”九悦拉着凳子,坐在了窗边,看着各色各样的人群来来往往——挑着两担红润润樱桃的小贩抬手擦了把汗,被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妇人撞得侧歪了一下;那个中年妇人拿着鸡毛掸子正追着一个扎着冲天辫五六岁的小男孩;小男孩一边叫着“是爹爹指使的”,忙不迭地跑过一家搭着棚子的煎饼店;那家煎饼店里的油锅“滋滋”作响。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正佝偻着腰,拿着铁钳,翻动着烘炉中冒着热气的烧饼。他的小孙子看上去八九岁的样子,站在一旁,将面粉捏成一个个小球,又将小球压成圆圆一片,他的目光追随着那个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一边喊了声“加油!”,一边在一只缺了角的黄瓷碗中抓了些白芝麻洒在饼上。 九悦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心一横,“吃药就吃药!” …… 明水山。 紫气东来,丹成。 灵济真人满意地拈起一颗丹欣赏,那颗丹光滑圆润,通体是均匀的金黄色,在阳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灵济真人点头赞道,“完美啊。” 他把丹药轻轻地放进瓷瓶,那丹药与瓷瓶相碰,散发出“叮咚”一声的清响。灵济真人侧耳倾听,嘴角弯成了愉悦的弧度,赞道,“完美啊。” 一连十颗丹药,他都不厌其烦地夸了一两遍。 所有的丹药入了瓶,灵济真人留恋地看了一眼瓷瓶。摇摇头,眼里温柔的光辉褪去,灵济真人竟然不管不顾地把瓷瓶往背对着他呼呼大睡的紫薇真人身上抛去。 紫薇真人在吊床上舒舒服服地躺着,听音辨位,眼睛都懒得睁,懒洋洋地一伸手,稳稳地接住了瓷瓶,凑在鼻子前闻了闻,前所未有甜丝丝的味道,惊奇道,“咦?灵济老头,你转行开始炼糖丸了?” “九转回元丹,如假包换。” “哈哈,九转回元丹?”紫薇真人干干的笑了几声,“你那九转回元丹,一放入嘴里就叫人苦得舌头发麻,上次我着了你的道,试着尝了一颗,”紫薇真人嘴角抽了抽,赶紧打开酒葫芦,咽下一口辛辣的酒,“哪怕我是立马吐掉的,那一天吃下去的东西都是苦的。” “呸,我这丹药是炼给九悦吃的,谁让你偷吃了?你还吐掉了?这可是吃一颗就可以让凡人多一个甲子寿命的九转回元丹诶?一颗多贵你知道不?单是这丹药里的一味辅药明薇子,就价值千金,还往往有市无价,还有那个……”灵济真人失了涵养,噼里啪啦地开始骂。每次涉及到关于丹药的问题上,灵济真人的脾气就会比较暴躁。 “得了吧你,你们玉水山什么名贵药材没有,”紫薇真人没好气的说,“我只是看到九悦每次吃药的时候都要鬼哭狼嚎一番,哪次不是把明水山弄得鸡飞狗跳的。到最后非要把九悦五花大绑,捏着她的嘴才能把药喂下去。我就是好奇试一试,结果……”紫薇真人剑眉倒竖,一个翻身从吊床上坐起,“说,你是不是故意把药丹弄得那么苦,还要九悦一有什么不对就马上吃一颗,你是不是想要害我的好徒儿九悦?” 灵济真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黄仙柏,最苦的就是这味药,但它却是中和九悦身上狂躁的妖魔之气的关键;苦参、连云翘、夜莲心,也很苦,可以固本培元,温养经脉;明镜草,苦的……” “行了行了,和你开个玩笑罢了,这么认真干什么,”紫薇真人摆摆手,“搞得你好像第一次认识我。说吧,你在搞什么名堂?这次的药闻起来还不错。” 灵济真人环抱双臂,得意洋洋,“这次是升级版的。我仔细研究了药方,在里边添加了川贝枇杷、蜂蜜甜枣、甘草白糖,这药现在就不会苦了。九悦要出远门了,总要想办法让她乖乖吃药是吧?不然……”灵济真人轻咳一声,“逆天改命,总要先活着才行吧……” ——————————————————————— 今天的台风好恐怖呀t^t 第十七章 画像 一折腾,又到了下午。 九悦嘴里一直是苦苦的,吃了一点清淡的白菜小粥填填肚子,就开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是真的漫无目的,东走走西看看,这也觉得有趣,那也看着好玩,但心里是真的满足喜乐。 是那种稳稳的幸福,能用双手碰到的幸福。 慢慢地,街上没有那么热闹了,四处前来赶集的乡民正自挑担的挑担、提篮的提篮,纷纷归去,赶着回去做晚饭。 九悦清澈的眸光突然一动,拉着千浔就跑。 “老爷爷,要把我们两个画好看一点。”九悦叮嘱。 一个老人支了个画板坐在小木板凳上,他的左边立着个小几,小几上整齐地放着一叠雪白的宣纸,和从粗到细一共七只毛笔;右边架着一块板,板上贴着“杨七画像,一两一幅。”听了九悦的吩咐,老人叫苦不迭,“两位是我平生见过最好看的一对了,真真是神仙中人,还怎么再画好看呢?” 九悦笑嘻嘻的,这话听得她无比受用,心里比吃了蜜糖还甜,可惜嘴里还是一阵发苦。 “嗨!你们在这啊!”云简用力地挥手,和慧空一起跑了过来,“好巧啊!” “画像吗?”云简大刺刺地走到九悦身旁,自顾自地整理了一下发型,“一起啊!” “好啊!”回应他的却是慧空小和尚,“我还没画过像呢。” 喂喂喂,九悦脸上垂下三条黑线,她看见慧空双手合十站得笔直笔直的,显然是已经摆好了造型,觉得脑子要被气糊涂了,“你们要画就画,一边排队去。” “对对对,一边排队去,说你呢,”云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冲着慧空囔囔,“你瞎凑什么热闹啊。我们玉水山和明水山,同气连枝,大家都是师兄弟姐妹,感情那叫一个好。你是哪个山头的?一边去一边去。” 九悦一手一个,把云简和慧空往外推了三步远,没好气地说,“都一边去。” “为什么我也不能一起啊?”云简很委屈,“我们那么熟了……” 九悦指着千浔,毫不客气地说,“因为你拉低了整条街的颜值。” 说完,九悦再也不看云简一眼,甜甜的一笑,偎在千浔身前,“老爷爷,不好意思,耽误您的时间了。” “没关系、没关系。”老爷爷呵呵的笑着捋了捋银白的胡子,很是慈祥的样子,感慨了一声,“你们年轻人啊……” “诶,慧空……”云简闷闷不乐地摆弄着自己的发型,“问你个事儿。” “哼。”小和尚扭过头不理他,“我们不熟。” 云简吃了个瘪,仍然嬉皮笑脸地凑上去,“佛说,前世的一回眸,换来今世的一擦肩。”一边说着,云简一边在慧空的肩膀旁前前后后的晃,“你说我们不熟,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可是你刚才……”慧空有些不服气。 “唉呀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要说讲道理,云简那是一套一套的,“你们出家人更要慈悲为怀,懂得宽恕嘛。” “好吧,你问吧。”慧空其实也很好奇云简要问什么。要是云简直接说“好吧,我不问了”,那么慧空一定会缠着云简问、求着云简问,云简不问,他便誓不罢休的。 “我……帅吗?”云简问,满脸希冀地望着慧空。 慧空凑近一点,仔细看了一会,又远远地走了几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云简,认真地点头,“挺帅的。” “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 “太好了。”云简眉开眼笑,两道远山眉文秀清雅,糅合着少年人青涩和神气。 慧空一本正经地补了一句,“不过和我比还是差了些。” “好个自恋的臭和尚。”云简暗骂,怒视着慧空,按捺住心中的火气,装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偷偷指了指千浔,放低了声音,凑在慧空耳边问,“那比他如何?” 慧空抓了抓光秃秃的脑袋,有些犹豫。 看来应该是差不多,很难比较。云简看着慧空的反应,心里沾沾自喜。 慧空目光躲闪,不敢直视云简的眼睛,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需要加友情分吗?” “不用了。”云简拒绝了慧空,像萎蔫的小花,又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挥挥手,用手撑住脑袋,垂头丧气地蹲在了一颗树下,“别告诉我答案,我想静静。也别问我静静是谁。” “哦。”慧空乖乖地应了一声,也跑在树下,打起坐来,嘴里念叨着云简听不懂的经文,“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若有持是观世音菩萨名者。设入大火,火不能烧,由是菩萨威神力故。若为大水所漂,称其名号,即得浅处……” 云简听了一会,便打起了瞌睡。 “年轻人,打起精神来,”画像的老者和蔼地看着云简,目光中充满了鼓励,“轮到你了。” 那边,九悦和千浔已经开始欣赏起自己的画像了——白色的宣纸上一男一女,水墨的画儿勾勒出明净温顺的眉眼,女孩子偎在少年的身前,笑靥如花,男的丰神俊朗,女的天真烂漫,衣袂翩翩,腰间都挂着一柄长剑。 云简听到九悦银铃般的笑声,九悦总是很喜欢笑,她说,“老爷爷画的比我画的好看多啦。” “我们一起上?”慧空很热情。 “好吧。”云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慢地爬起身来,意兴阑珊,拍拍衣服上的尘土,犹犹豫豫地飘荡了过来,像远古的一只孤魂野鬼。 慧空站直了身子,双手合十,挺拔得像一棵小松,他似乎只会摆出这个造型。 云简无精打采地站在他身旁,左也觉得别扭,右也觉得别扭,一双手怎么摆都觉得不对。叹了口气,也学着慧空,努力挺直了腰杆,双手合十。想了一会,云简又觉得这样有点傻,于是双手又自然垂回两侧。 …… “好了。”终于,老人家搁下画笔,慧空抢上去看,哈哈一笑,说,“您怎么把我的好兄弟画成猴子了?” “哎呀,”老人理直气壮,“因为他老是乱动嘛。” 云简凑过去一看,皱了皱眉头,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慧空小和尚被老人家画成了一副凛凛威严、得道高僧的样子,云简与慧空并肩而立,耷拉着两道眉毛,垂着双手,不仅像猴子,还是一只被揍了的瘦高猴子。 “您怎么不再给我加一个紧箍咒呢?”云简想起了他在茶馆里听说书人讲过的《大唐西域记》。 “没问题!”老人爽快的“刷刷刷”地在云简头上加了个圈。 云简愣了愣,觉得好累,一定是刚才站久了。 “我买了!”慧空大大方方地掏出一两银子,喜滋滋向云简显摆道,“这张把我画得特别神气威武,我要留作纪念。不过我们可以再画一张……” “不必了,”云简眸色黯淡,“我没钱。” …… 第十八章 回山 老人家眯眯笑着拍拍云简的手背,变戏法似的又展开一张纸,“你看看这个怎么样。” 简单的几笔看似随意的勾勒,把九悦和云简的形神勾勒得栩栩如生、跃然纸上。重要的是,那上面只有九悦和云简两个人,画的是九悦把推云简推开的那一幕。但是在画上,九悦言笑晏晏,云简容貌俊逸潇洒,宛然就是一个翩翩公子。这一推,在老人的画上,显得亲昵无比,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两小无猜在嬉戏打闹一样。 “老人家,你你你……”云简膛目结舌,习惯性的抓了抓后颈,“您什么时候画的?” “这是速写,你不懂了吧。”老人家慈眉善目的笑,心里自有盘算,“五两银子一张。” “五两?大爷,您打劫呢?” “你不要就算啦。”老人家颇为豁达,“我们做生意的,当然是要你情我愿,不能强买强卖。” “那就算了吧。”云简轻轻地笑了笑,如一片羽毛落地。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慧空呆了呆,云简像是要就这样,慢慢地走进那轮巨大的红色晚阳里,背影好苦,像极了他在寺里看见的那个扫着秋叶的老僧。 九悦察觉到不对,茫然的抬起头来,她一颗欢呼雀跃的心突然空了一空,目光跟着云简萧索的背影。 “嘿,云简兄,等等我——”慧空大叫着撒足追了过去。 九悦看见了,停住了也想往前追的步伐,她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九悦问千浔,“云简怎么了?是不是生气了?” 千浔没有回答九悦,他说,“我们在昌罗耽搁了不少日子,明天一早,就回去吧。” 老人摇摇头,整理起自己的笔墨纸砚,准备收摊,嘴里念叨着全然不相干的话,“年轻真好啊。” “是老头儿不好,想赚亏心银子。”他叹了口气,慢腾腾地把那幅速写画卷起来捆好,递给九悦,“麻烦你帮老头儿一个忙,把这幅画给那个小哥送去。他若是实在不要,就请他扔了吧。” …… 紫薇真人一把抱住了扑到怀里来的九悦,热泪盈眶,“乖徒儿,饿了不?” “饿了。”九悦摸了摸瘪瘪的肚子,饿是真的饿了,昨天一天她只喝了一小碗青菜粥。九悦委屈地说,“昨天吃了苦瓜药,一天都吃不下东西了。” “怎么啦!”紫薇真人自然知道九悦口中的苦瓜药就是九转回元丹,紧张起来,“哪里不舒服了?” “发烧了。”九悦小声地嘟囔着。 “好端端地怎么会发烧?”紫薇真人揪着不放,陡然犀利的视线落在千浔身上,千浔垂目认错,“是徒儿不好,没有照顾好师妹。” “哎呀,这又不是师兄的错。”九悦扯着紫薇真人,叽叽喳喳地把昌罗发生的事情都添油加醋的说了,谈道灭杀小蜘蛛,千浔九悦大显身手那一段,九悦还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番。 “话说那小蜘蛛势如潮水,汹涌而来,九悦大侠大喝一声’滚开’,那气势震得小蜘蛛们都是一哆嗦、心里都打了退堂鼓。那蜘蛛大王心里一惊,强自镇定,问道,’阁下何人?’九悦大侠冷哼一声,说道,’尔等竟然不知道明水山一霸霹雳无敌九悦大侠的名号,那可真是孤陋寡闻了。’那蜘蛛大王暗道不妙,转念一想,若是逃了,教主定然会降下恐怖无比的惩罚,那是十死无生;不如和九悦大侠拼了,还有个九死一生的机会。于是大喊,’孩儿们,杀——’小蜘蛛们不敢违令,硬着头皮冲了上来……” 九悦讲的这些什么跟什么呀?哪又冒出来一个蜘蛛大王?千浔眼角眉梢都是笑,眼里的宠溺满得要溢出来。 紫薇真人看着她说得兴起、眉飞色舞的样子,很是开心,配合地追问着“然后呢?然后呢?” “九悦大侠见蜘蛛大王执迷不悟,叹了口气,敬蜘蛛大王是条汉子,决定给他一个痛快的,于是使出必杀技能——‘长风’。可怜的蜘蛛大王连带着他的蜘蛛小弟就这么被大火烧死了。” “咦?九悦你的‘长风’什么时候还能冒火了?”紫薇真人故作迷茫。 “咳咳,这个嘛……”九悦不羞不躁地说,“师兄的‘燎原’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你把蜘蛛大王烧了,那最后蛊毒是怎么解的?”紫薇真人颇有些好奇。 “这要多亏了慧空啦。他的禅杖一发光,昌罗就好啦。云岚宗的断月姐姐说,慧空是用功德之力来净化蛊毒,嘻嘻,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可惜我那时候觉得困得很,就睡着了,没有再看下去。” 紫薇真人面色一变,对九悦突然发起烧来的原因已猜到了八九分。紫薇真人正色道,“九悦,你以后看到什么和尚尼姑、得道高僧、罗汉金刚,能躲多远是多远。” “凭什么呀?我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才不怕他们呢!”九悦不服气地大声囔囔,“难道我们修道的就不如他们修佛的么?” “这……”紫薇真人面色古怪,支支吾吾,好一会而才开口,“你记不记得《笑傲江湖》里,令狐冲大侠说过’一见尼姑,逢赌必输。’”紫薇真人在心里嘀咕,这话是令狐冲说的,可怪不得我。 “那一见和尚呢?”九悦气鼓鼓地问。 “这个……”紫薇真人泛起难来,这个令狐冲还真没说。 “一见和尚,必打败仗。”紫薇真人只好胡诌了一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虽然说修道的道士也会降妖除魔,但修佛的高僧的功德之力实在是妖魔鬼怪的克星,一些修为低微血统不高的小妖,一沾那佛光便会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九悦虽然很特殊…… 不管怎么样,九悦还是离他们远点比较好,越远越好。 “才不是呢,九悦也遇见小和尚了,怎么没打败仗?” “那个……小和尚是万毒教先遇到的不是,所以万毒教就打了败仗。” “哈哈哈,”九悦显然没把紫薇真人的吓唬放在心上,嘻嘻一笑,“那以后要和谁打架,先把慧空叫过去……” 紫薇真人搔了搔脸,有些懊恼,不敢再开口。依着九悦的性子,你越要她离那些得道高僧远些,她便越要往名山古刹里闯。他关心则乱,竟忘了此节。 “九悦,你不是说你饿了么,为师给你做好吃的去。”紫薇真人连忙岔开话题,吩咐道,“浔儿,过来帮师父打下手。九悦,你去后山采些果子。” —————————————————— 谢谢奇迹之旅丶大喵喵喵喵喵、风云墨……的支持,我很喜欢,也很欢喜呀~ 第十九章 离襄大人 “但闻白日升天去,不见青天走下来。有朝一日天破了,人家都叫哎呦呦……” 九悦提着个小竹篮,哼着师父教的歌儿,蹦蹦跳跳地往回走,目光流连在沿途的绿叶粉花、白翅膀的蝴蝶上。小竹篮里七八个椭圆的枇杷果挤着,都是黄澄澄的颜色,让人看着心喜。 “诶——一只小鸡!”九悦眼尖,看见了草叶间缩着的一个毛茸茸的鹅黄色的身影,惊喜地笑道,“是师父买来准备宰了吃为我接风的吗?” 小鸡像是听懂了九悦的话,绒毛吓得倒竖。它忙不迭地扇着翅膀,撒开丫子,慌不择路地跑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九悦越远越好。 它跑得摇摇摆摆、一扭一扭的。若不是九悦看见它的爪子上没有蹼,一定会以为那是一只小鸭子。 “哈哈,跑得还挺快!”九悦放下小竹篮,来了劲。她打了个响指,轻声道,“风回。” 一阵风倒卷过来。这风来得突然,小鸡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在风里倒退两步,它拼命地摇晃着翅膀,爪子紧紧地抓住地上的泥土,妄图稳住身子,但这只是无畏的挣扎罢了。 九悦立在风里,如墨的发丝飞舞,红色的头绳也跟着向后飘扬,明眸皓齿,煞是好看。 但在小鸡的眼中,九悦无疑已经成为了恶魔的化身。 小鸡被风卷起,“啪”的一声准准地落在了九悦装着枇杷果的小篮子里。它那光滑柔顺的细小绒毛左歪右倒,乱蓬蓬的,看上去狼狈得很。 俗话说得好,头可断,发型不可乱。 此仇不报非君子也。 离襄仰头怒视着九悦,试图用目光威慑住九悦。 臣服吧,蝼蚁!离襄在心里得意洋洋地念着,自动脑补了九悦痛哭流涕跪着给他捶腿求饶的画面。 九悦拎起小鸡的右爪,掂了掂,皱眉道,“这也太小了吧,还不够我塞牙缝。” 离襄猝不及防地被拎在半空中,两只肥翅膀扑腾地扇着,拼命地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开来。 九悦冷冷道,“你要是乖一点,我就求师父别把你拿去煲汤。你要是不乖,我就把你做成白切鸡。” 此仇不报非君子,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离襄自我安慰道,我可是要干大事、举大业的人,不和这不识好歹的乡下傻妞计较。 这个威胁非常有效果。九悦满意地看着手里安安静静蹲着的小鸡,自动忽略掉了它冒着火的眼睛,顺了顺它被风吹得杂乱的头发,乐道,“你看上去冒着傻气,好可爱啊。” 混蛋!我可是高贵的离襄大人!放开你的爪子!嗯……虽然这么一摸,还挺舒服的。 冒着傻气,好可爱?这是什么破形容词!离襄大人这辈子只被人说过满是杀气,好威武好霸气,小丫头想要巴结奉承我离襄大人,可惜话都说不清楚,一看就知道很没有文化。哼,没文化,真可怕! 九悦看着小鸡“唧唧唧唧”清脆响亮的叫着,觉得很是有趣,戳了戳它软软的背,“玉水山上有一只黄狗,叫做大黄。嗯,那就叫你小黄吧。” 小黄? 还把它和那只看门的癞皮狗相提并论? 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侮辱啊。 才不要你瞎取什么名字呢!我离襄大人的名号可是威震四海,扬名五岳…… 又是“啪”地一下,小鸡被丢回了竹篮里。 可恶,离襄觉得脑袋有些眩晕,只看到无数的星光闪烁,好不容易,眼前的画面才由模糊转为清晰。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简直不能忍。 小鸡跳起来啄了一下九悦提着篮子的手。 九悦被啄得有些痒,咯咯地笑了起来,“走吧,我们回去啦。”她快活地说,“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新家。” …… “九悦,”远远地有人朝她挥手,玉水山的曹彦之热情地招呼着九悦,“你有没有看到一只凤凰?” “凤凰?”九悦一脸茫然,“哪来的什么凤凰?” “哦,是这样的,”曹彦之挠挠头,解释道,“前几天丘非山有众多灵兽出没,原本山里的灵兽都争先恐后地往外跑。我和师兄师弟四处查探,终于在山的中心,发现了一片很可疑的焦土,十七师弟在焦土中央找到了一颗金蛋。五师兄说那颗蛋很像是凤凰蛋,就把它带回了玉水山,准备好好研究。”曹彦之叹了口气,“可惜一不留神,那只蛋今天一大早孵化了,雏凤儿趁着守夜的三十九师弟打瞌睡,偷偷溜走了。我们想着它刚出生应该跑不了多远,就四处找找。“ “我没看见。”九悦摇摇头,笑嘻嘻的,“你们找到了,可要通知我一声,我好去参观参观。” “那是自然的。不过,九悦你也可以去看看那凤凰蛋壳。” “壳有什么好稀奇的?“九悦不以为意。 “那壳可不是一般的壳!”曹彦之露出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样子,“任凭雷劈、火烧、水浇、刀切,那蛋壳都纹丝不动,连裂缝也没多出一条。还真是坚硬无比!” 九悦手里提着的竹篮微微一动。她突然问,“云简回来了么?” “十三师兄?他刚回来,不过他一回来就关起门呼呼大睡,门上还贴了一张‘请勿打扰’。”玉水山弟子太多,年龄有大有小,还有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双胞胎,于是大家就按照入门的先后排好了顺序。云简是第十三个入门的,曹彦之是第十五入门的。所以哪怕曹彦之比云简大了五岁,还得乖乖地叫云简一声“十三师兄”。 曹彦之瞥了一眼竹篮里黄溜溜的枇杷果,不好意思地笑笑,“九悦,那我可就先走了。不然,那雏凤儿可要跑远了。” “加油!” …… “师父,师兄,我回来了!”九悦把小竹篮一搁,拎出那只藏在枇杷果低下的小鸡,高高兴兴地说,“我捉住了一只小鸡,它叫小黄。” 离襄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剜着九悦。 九悦看着小鸡把圆溜溜、乌亮亮的眼睛瞪得更大,眯眯笑着摸了摸它光顺的绒毛,“它看上去很有精神呢。” 饭菜已经上桌,热气腾腾。 “玉水山的人在找小凤凰呢。”九悦一边拿起搪瓷的水杯接了点茶水,一边随口问道,“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了,他们也问我呢。”千浔笑笑,面色有些古怪,迟疑道,“九悦,那个……小黄,会不会是他们要找的凤凰?” 九悦一口水喷了出来,把小黄淋成了“落汤鸡”。 …… —————————————— 谢谢大家的支持~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_^ 第二十章 正无穷 “你是凤凰?”九悦哆哆嗦嗦地指着小黄,这哆嗦是因为觉得千浔的话实在太好笑了。 落在离襄眼里,这哆嗦就是因为害怕了。 颤抖吧,蝼蚁!你现在知道你冒犯的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存在了吧? 离襄点点头,趾高气扬地背负着翅膀,傲然地扬着小脑袋,尖尖的喙不多不少正好四十五度角斜指上空。 对,就是这个姿势,只有这样孤绝冷傲的姿势,才能完美地衬托出离襄大人无与伦比、与众不同的高贵气质,才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离襄大人对这个没见识的小丫头的不屑与嘲讽。 来吧,小丫头,离襄大人等着你认错呢。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小模样还真不错。说不定,你哭得梨花带雨的那么一求,离襄大人心一软,就饶了你。赶快珍惜机会吧,小丫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但它这么一仰头,头上的水就顺着流下,糊住了眼睛。 好恶心。 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离襄大人,竟然遭到了这样的奇耻大辱。离襄很想就这样晕过去,好给自己一些时间静一静,理一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小黄刚才真的点头了! “你真的是凤凰?真的真的是凤凰?”九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离襄愤愤地点头。 “原来凤凰长成这样。”九悦倒吸一口气,认真地说道,“师父说的对,尽信书不如无书。什么‘五色备举’、‘翱翔四海’,都是骗人的。凤凰明明……”九悦食指点了点小黄的脑袋,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丑兮兮的,像只小鸡崽子。” 离襄气绝。《天劫手册》的扉页上写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好吧,那本厚厚的指南它只看了第一页就丢到一边了。不过离襄可以百分之九十九的确认九悦就是它遭遇的劫难了。 “拿去炖了吧。应该很有营养。”九悦的声音软软的,像刚萌出的小芽那样嫩。 离襄的绒毛炸起。警报,警报,红色警报!百分之百确认,百分之百确认,这个小丫头就是它要临的劫! 离襄如临大敌地后退了几步。 “这样不好吧。”千浔笑笑,目光温润,一边为师父和九悦盛好饭,一边温和开口,问的是惶恐不安的离襄,“你要不要一碗?” 好人呐!离襄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眼里迸射出欣喜和期盼的光芒,它总算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九悦看着离襄扑腾着翅膀,跳到千浔的手上,讨好地摇着毛茸茸的短尾巴,眉眼一弯,忍不住又“咯咯咯”笑了起来,“师兄,我只是开玩笑的啦。等我们吃完饭,就一起把它送回玉水山去。我顺便把那幅画给云简带过去,”说到这,九悦忍不住抱怨起来,“真是的,那幅画把他画得那么帅,他还生气,一定是心疼银子。” “九悦,你又在说师父的坏话!”紫薇真人端着一盘喷香的糖醋鲤鱼大步走了过来,有道是“做贼心虚”,他听见“一定是心疼银子”这话,下意识地以为九悦是在说他小气,颇有些不满,“为师平日里心疼银子,还不是为了帮你攒嫁妆。” 九悦突然听到“嫁妆”,不明所以,雪白的脸转为晕红,待听到紫薇真人继续囔囔,“起码要攒够十几二十万两,才有人肯娶我们明水山的混世女魔王”,顿时气得张牙舞爪,恼怒道,“师父,你听过‘生仔未必就是福,要娶媳妇要分屋’这句话么?师兄比我大咧!你还是先操心师兄吧!”弄得千浔也好尴尬,又好气又好笑,捏了一下九悦的小鼻子。 只有离襄捧着肚子“叽叽叽叽”地笑。 “一只小凤凰?”紫薇真人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眼就认出了离襄的身份。他很是激动地围着离襄转了几圈,“凤凰好啊,凤凰好啊。” 离襄好激动,暗道,“大哥好眼力,慧眼识珠玉。” 它对自己想出来的这一联表彰紫薇真人的诗句颇为满意。 自己这块金子,在受了那么多窝囊气后,总算发光了。 “拿去煲汤,很有营养的。”紫薇真人两眼放光,变戏法一样地端出一个紫砂锅。 …… 离襄缩在角落的阴影里,郁闷地啄着青瓷碗里的米粒,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装作它好像不存在的样子。 虽然再次逃过一劫,但离襄觉得自己的前途未免太过渺茫了些。 自己本是泓莲帝君座下的头号神鸟…… 没有人知道离襄的心理阴影面积。 如果非要算…… 对于任意给定的正数,总存在离襄大人的心理面积值,大于这个正数。 离襄默默地思考着“极限”的意义,终于想出了一个词——“正无穷大”。 离襄不知道,“无穷大”这个词,将会在后世熠熠生辉,成为认识世界的延伸,探索世界的突破,无数试题的答案,和莘莘学子的噩梦。 …… “浔儿、九悦,你们想不想出去玩?”饭桌上,紫薇真人突然开口。 九悦正嚼着清炒的芦笋,听到这话,差点咬到舌头。她狐疑地看了紫薇真人一眼,“师父,你有什么阴谋?” 千浔也有些意外,“师父,我们不是才刚回来吗?” 紫薇真人轻咳一声,“为师这里有两张帖子,是武比大会的邀请函。” “比武大会?比武?去打架?”九悦一双白生生的小腿快活地晃来晃去,“好啊好啊。” “谁说比武大会一定要比武了?”紫薇真人摇摇头。 “去砸场子?”九悦眼睛一亮,展颜笑道,“这事包在我身上。” “不是去砸场子。”紫薇真人嘴角不受控制地跳了跳,面色有些古怪,自己这是教出了一个怎样的宝贝徒弟? “师父,你就别卖关子啦。”九悦搞不明白师父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嘟囔着,“武林大会,不去比武,也不去砸场子,那去干什么?” 千浔虽然神情淡淡的,但双眸深处也有一丝好奇,“师父是想让我们去当个观众,见识见识江湖上成名高手的厉害么?” “是去当观众,不过不是普通的观众,”紫薇真人嘴角挂着神神秘秘的笑,“是去当评委。” …… —————————————— 奇迹之旅丶早上好~ 第二十一章 临行 “评委?”九悦和千浔面面相觑,都好意外。 “对,就是评委,特邀评委。”紫薇真人低头喝了口茶,含笑地点了点头,神情颇有些得意,“不过也不用怕,评委一共有十几个,裁决输赢不归你们管,最多到时候会请你们随口点评几句。” “哈哈,这多简单!比武自然有赢有输,”九悦黑玉般的眼珠一转,自作聪明道,“只要猛夸那个打赢了的人就好了。” “不不不,赢的人要夸,输的人也要好好夸,”紫薇真人纠正道,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只不过夸完了,要加个’但是’’可惜’之类的转折词,再说一两点不足。这样显得更周正,赢的人不会太骄傲,输的人也不会太灰心。” “为什么……要当评委?”千浔显然困惑不解,面目中透着迷茫。 “这样你们可以坐得近一点、看得清楚一点嘛。”紫薇真人理所当然地说,唇角溢出微笑,“而且为师刚好也要去拜访一位老朋友……” “原来是嫌我们两个跟过去碍手碍脚……”九悦眉眼弯弯瞟了紫薇真人一眼,难掩促狭的笑意,“那个什么老朋友,不会是个大美女吧?” …… 离襄眨着黑豆似的小眼睛,好生懊恼,早知道就不逃跑了。 呆在这玉水山多舒服啊。 相比隔壁那座明水山,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明水山的人把它当道菜,玉水山的人把它当个宝。 离襄一被送回来,就有一个胖乎乎的小道童殷勤地迈着两条小短腿,用翡翠色的盘子呈上一碟子上好的竹米。离襄矜持地点头致意,那个小道童就受宠若惊地手舞足蹈,屁颠屁颠地又给它端来一个白玉杯,杯里盛着清冽的甘泉。 离襄舒舒服服地躺在院子里晒着暖融融的太阳,有人在一旁伺候着添茶送水,生怕装着它吃食的碟子空了。离襄别提多么惬意舒坦了。春风和煦,流云舒展,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玉水山一帮子师兄弟姐妹听到小凤凰找回来了的消息,纷至沓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过来好奇地看。只是,玉水山最爱凑热闹的云简这次竟然缺席了。 离襄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这让它有一种“我很重要”的满足感。但一想到刚才,那个可恶的小丫头把它往那个小道童手上随随便便地一塞,就蹦蹦跳跳地跑了,头也不回一下,显然是一点也没有把它放在心上,离襄就觉得很是恼怒。 我可是泓莲帝君座下的第一神鸟……此番下界历劫是为了……是为了…… 离襄一惊,冷汗直冒。一朵云恰好飞着遮住了太阳,在它的身上投下阴影。 此番下界是来……是来…… 不急不急。 离襄啜了一口清泉水,冷静了一下,努力平复下心中涌起的不安,安慰自己,“离襄大人是泓莲帝君座下的第一神鸟,可不是什么第一糊涂鸟,只要好好想想,总能记起来的。” 那朵云飞开了,离襄又沐浴在暖和的阳光里。 …… 千浔被师父抓去,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九悦闷闷地走着,对于师父和师兄不让她参与他们的对话非常不满。这让她感觉自己在师父和师兄眼里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七扭八拐之下,九悦终于来到了一处极宽敞的院落,院落里绿树掩映下是一排整齐有秩的木屋。这里是玉水山弟子的住处所在,平时热闹的很,但大家现在都去看小凤凰,所以这里一反常态的冷清安静。九悦从“一”一直数到了“十三”,在第十三间屋子的门板上,看见了一张“请勿打扰”的字条。 “云简,”九悦轻轻扣门,柔声道,“我是九悦。” 九悦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见屋里久久没有动静,道了声“奇怪”。刚才她路上,正看见玉水山师兄弟姐妹蜂拥而出,结伴去看小凤凰,但那群人里面并没有云简啊。 难道是自己看漏了? “云简,你再不开门,我就要骂你是缩头乌龟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 云简伸了个懒腰,长吐了一口气道,“九悦,你怎么来啦?” 九悦伸出手,把握着的画轴递给他,“那个老爷爷说送你。” 云简没有去接那幅画,唇边挂着一抹微笑,仿佛什么也不放在心上,望向画的目光却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复杂。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他说,你要是不要,就把它扔了。”九悦有些不自在,伸出去的手僵了僵,“不过你要是敢扔,我就再也不跟你玩了。” “为什么?”或许是刚醒来的缘故,云简的语速比往常慢了许多,轻飘飘的,听起来有些疲惫,又好像只是疑惑而已。他的唇边仍然挂着不变的微笑。 “不为什么。”九悦粗暴地回答。 “我怎么会扔,”云简眉尖一跳,突然又恢复成往日那样的嬉皮笑脸,他一把抢过画轴,宝贝似的捧在怀里,用脸贴着蹭了蹭,“这可是五两银子呢,天上掉馅饼,不要白不要。” 很多年以后,九悦成了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宁不悦,她偶尔会在暮色苍茫时,抱着这幅画立于高高的山巅,眺望着欲坠未坠的红日。晚风吹动着她的秀发,从双颊向后飘动,她的眼睛里是一汪苦涩的秋水,倒映着一片空白。 但现在,她看到的只是云简脸色说话都跟平时一样,单纯的心立即安定下来。 “哈哈,云简你终于正常啦。”九悦大力地拍了拍云简的肩膀,展颜一笑,“你不生气了,我就放心了。” “我哪有生什么气……”云简习惯性地抓了抓后颈,哈哈一笑,“再说了,谁要是真到惹我了,我就扮成他的样子到街上去学狗叫。九悦,你不是要学易容吗,我教你。” “过几天吧,我要出趟远门。去天赐城。云简你知道天赐吗?” “当然……知道。”云简嘴角动了动,扯出一个明亮的笑容,掩过了眼瞳深处的伤痛,“帝都皇城好,又大又漂亮,谁不知道?” 阊阖宫阙,十里长街,万户人家。 古都天赐,王气蒸蔚,绝代昌华。 呼啸往事扑面而来,云简按捺住心头浮起的千般情绪,笑道,“听说天赐城有条北广济街,有很多好吃的,九悦你可千万别错过了。” 果然,九悦一听到有好吃的,眼睛登时熠熠生辉。 “记住啦!”她响亮地回答,“好玩的话我回来告诉你,你也去。” 九悦快出院门的时候,回过头,云简正站在门口目送着她。 九悦欢快地朝云简摇摇手,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那个走路间总爱带着几分蹦跳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处,只余下清脆的声音,“我会给你带土特产的!” “天赐城?”云简自嘲地笑了笑,“那里可不欢迎我。” …… 千浔跪着,朝紫薇真人磕了个头,目光宁静平和,话语却是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师父,徒儿愿以性命担保……若有人想要伤害九悦,就请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第二十二章 行路难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洪都”的确拿出了它应有的气派,城墙平砖砌筑、高大巍峨、自有威仪。 川流不息入城的人流中,一辆不起眼的棕漆马车夹杂在其中,轱辘辘地压过青石板的路面。马车还在遥遥缓行,一个少女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满脸欢容,仰望城墙,一双湛湛有神的眸子凝望着城门上方金光闪闪的“洪都”二字。 马车缓停了下来,车帘掀起,露出一角月白色的长衫,说话人声音宁和温雅,似含着些许嗔怪,“九悦,还没到呢。” “车里闷死了,出来透口气。”少女正值豆蔻,一袭浅淡的水绿色纱裙虽然素雅,也掩盖不了咄咄逼人的灵气,她怀里抱住一只红眼睛的雪白兔子,一双星眸神采飞扬,只是笑意盈盈地站着,就已引来无数路人的驻足回望。 …… 这一路的经历对九悦来说真真是乏善可陈。 对千浔来说真真是伤了不少脑筋。 千浔不知道怎么找到了一个贩杂货的商队,塞了一袋银子,两人就在商队里蹭了一辆马车。 第一天傍晚,商队照例在南岭猫儿山的山脚下扎营休息。 九悦闲得发慌,自顾自地在四处溜达。眼见一道白影“嗖”地一下利箭般地蹿出,是从来未见过的快,好胜心被激起,沉不住气追了去,一追便没影了。急得千浔和商队里的人一阵好找。 一个时辰后,千浔拉着蔫了的九悦,九悦怀里抱着蔫了的兔子总算回来了。 虽然没有耽搁商队的行程,商队的队长还是拉长着脸,冷冷地甩了一句,“这一路上灵兽出没频繁,出了事,本商队概不负责,还请自己多加小心。” 千浔作揖道歉,当着队长的面叮嘱九悦不可再离开马车半步,又塞给了队长一锭银元宝,队长的阴沉的脸色才缓和了些。 九悦对着队长远去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刚要说什么,千浔就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下,数落道,“你这次胡闹,大家都很担心。队长刚才找你也找得很辛苦。” 九悦只好苦恼地抱着头,讪讪地“哦”了一句。 可是坐在车厢里多无聊啊。 九悦打了一百个呵欠,也睡不着。 “你再不动,我就把你红烧了。” 九悦拍了拍兔子的脑袋,吓唬它。 捉回来的那只兔子懒洋洋的,动也不肯多动。被威胁了,也只是耳朵摇一摇。 “还是小黄好玩。”九悦逗了小兔子一会,就觉得没意思了。 喂它吃东西,它不吃;放它走,它又挪回来,赖在九悦的膝上不肯动。 九悦想在车里看会儿书,可是千浔非要说马车行在山路上,摇摇晃晃的,看书伤眼睛。 千浔表演了削苹果不断皮的本事后,把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喂给九悦吃,九悦偏过头说不爱吃苹果,千浔就说吃苹果对身体好,又哄又逼地喂她吃了一盘子苹果。 …… 九悦托着腮想,师兄会不会就是书上说的“严父”和“慈母”的结合体。 在明水山,她肆无忌惮地胡闹,师父由着她,有时也跟着她一本正经地胡闹。只有师兄,永远是规规矩矩的。 车帘外是倒退着的绿树,绿树,绿树……是生机勃勃春天的颜色,偶尔能看见树叶上停着一只红底黑斑的七星瓢虫,偶尔能看见一树开得红红艳艳的木棉,偶尔有一只灰蝴蝶围着马车转个圈。但再美的风景,一天下来,也不免乏味,九悦的一腔兴奋也被磨得消失殆尽了,只天天盼着快点到,快点到。 第三天上午,九悦看见一头棕熊,隐秘地潜伏在林叶间。 千浔正闭目养神,很好。 九悦激动地拿起一个小石块,眯着眼瞄准胖熊的圆脑袋,倒数三下,准备发射。 一眨眼,石块又跑到千浔手上去了。 “九悦,”千浔握住石块,淡淡蹙眉,“别惹事。” “嗯?师兄你说啥?”九悦一边应付地说着,一边努力用目光鼓励那头棕熊快冲过来。 棕熊看见九悦灼灼的目光,本能地觉得危险,脑袋一歪,掉头就跑,匆匆忙忙间还撞倒了一棵胳膊粗的小树。 九悦看着棕熊慌不择路逃跑的样子,呆了呆。 喂喂喂,死肥熊,你怎么跑了! “九悦……”千浔微微加长了尾音。 九悦装糊涂,眼睛眨得比平时快了三倍,“我没有要惹事啊。” “你砸痛了那只熊,那熊生气了,冲过来,怎么办?” “那我就和它打一架!那只熊不过是低阶的灵兽,看我一拳把它打翻在地……” “可是,”千浔打断她,目光清澈宁和,“万一它伤到了商队里的人怎么办?” 商队的伙计们其实也不简单,眼带精光,太阳穴鼓起,一看就是练家子。但他们能不能打过那只熊可也说不准。 “是哦。”九悦垂头丧气。 九悦在千浔的眼皮子低下,觉得自己好像被五花大绑,再加手镣脚镣地铐住了。 九悦气鼓鼓地环抱着双臂,只恨自己年轻的时候没有多欺负师兄几下。 …… 有没有人主动来找事啊。 有没有人主动来找事啊。 有没有人主动来找事啊。 …… 终于,第四天的傍晚,山道上跳出了一个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好汉子,拿着把亮锃锃的大砍刀,嚣张地往山道上一站,声若巨雷地大喝一声,“大姐!” 见众人愣了半天,那好汉子气沉丹田地重复了一遍,“大姐!” 那声音洪亮,震得一片树林的叶子都颤抖了起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他喊的是“打劫”。 若不是千浔及时捂住了九悦的嘴巴,九悦肯定要哈哈大笑着好好嘲讽一番,再鹦鹉学舌地把土匪大哥的语调故作滑稽地模仿几遍。 千浔按住了“蠢蠢欲动”的九悦的肩膀,还是那句话,“九悦,不要惹事。” 那土匪像是个新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话都说不利索,把“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这句经典台词都说成了“此树是我开,此路是我栽”。 还好,这个傻乎乎的土匪是有帮手的。九悦透过车帘向外张望,视线却总被前面那匹马挡着了。 “风舞。”九悦轻声说。 那匹马被风挠得有点痒,蹄子一蹬,侧开了身子。 视线终于通畅,一共十九个肌肉虬结土匪把商队围起来,正气势汹汹地表演着一套拙劣的刀法。商队的人也横着刀剑,从背部僵硬绷紧的线条可以看出他们如临大敌的紧张专注。 她看到了土匪,土匪自然也看到了她。 “哟,好水灵的小妹子,跟本大王回去做压寨夫人吧!”领头的那个土匪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他身边的手下也跟着起哄。那个土匪头头咧开了嘴,“嘿嘿一笑”,脸上的几道刀疤一颤一颤的,他挥了挥手中的大砍刀,劲风带着碎枝落叶猛地卷起,“钱和小妹子留下,爷爷饶你们一命!” “他说的小妹子是谁?”九悦左右张望了一番,好奇地问千浔,“我怎么没看到?” 回应她的是千浔严峻得像石雕一样的脸。 “流火。” …… ———————————————— 谢谢读到这里的你们~ 谢谢奇迹之旅丶、快乐中华、大喵喵喵喵喵的关照^_^ 第二十三章多歧路 “当”,“当”,“当”……十九个土匪惨嚎一声,手中的大砍刀齐齐落下,举着被烫得通红的手呼呼吹气。 那个土匪头头更惨,一双铁手被烫得焦黑,肿了有两倍大,正冒着烟。 他们落在地上的大砍刀卷了边,露出焦黄的颜色,竟是在刚才的一瞬间被烧化了些许。 这一来,那十九个土匪都吓得面色如土,忙不迭地跪下,有喊“大仙饶命”的,有喊“大神饶命”的,有喊“大王饶命”的,还有喊“大爷饶命”的……乱糟糟的声音夹杂在一起,九悦努力地想听一听那个口音独特的土匪在喊什么,却只听到一片难听嘈杂的“哇啦哇啦”声。 商队里的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身后的马车。 商队队长缓步往九悦所在的马车走来,他一动,那些土匪便不敢吭声了。一时间万籁俱静,静得只能听见队长踩过枝叶“沙沙”的声音。 队长脸崩得紧紧的,显然是咬着牙。 九悦笑嘻嘻的,“他们要是答应以后不干坏事,就放他们走吧。” “再也不敢啦——”土匪头头反应最快,带头跑了。他的小弟们也不甘示弱,连滚带爬地四散奔逃,一息不到的功夫就散了干净。 “哇!跑得真快!”九悦看得津津有味。 商队队长的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了跳,他想起他一路上对这两位客人摆的脸色,黄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渗出。他垂下头,拱了拱手,“一路上多有得罪,还请多多见谅……” 九悦正色道,“一路上多有得罪,还请多多见谅”,也学着他拱了拱手。 “这……这……”商队队长脸色难看得很,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心里敲着小鼓。 这算是什么反应?是把他的道歉原封不动退还回来的意思吗?是不接受他的道歉的意思吗?这可怎生是好?怎生是好? “你们围在一起吃肉,却要我和师兄在一旁啃干粮……”九悦展颜一笑,“不过我也有不好,所以我们互相原谅,以后就是好朋友啦,好朋友之间不用客气的。” 商队队长感激地望向九悦,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姑娘和这位公子了。” 他们混商队的,最怕得罪的就是修者了。 九悦实在不知道商队队长为什么要道谢,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肖队长,没什么事的话,您就先去忙吧。”千浔淡淡地开口。 “是是是,”商队队长点头如捣蒜,大踏步地走到队首,翻身上马,右手有力地往前一挥,“走啰!” 马车车轮滚滚向前,轧出两道平行的辙子。 …… “先到洪都休息几天,然后去浔阳渡口坐船,北上去津城,再坐半天的马车,就可以到天赐城了。”千浔腿上摊着一张羊皮纸地图,上面绘着山脉河流和城池。千浔教九悦看地图,“如果没有特殊的指向标,地图的方向就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九悦瞪大了眼睛,昨晚饱饱地喝了一大碗羊肉汤的她今天很有精神。 可是,很有精神的九悦在地图上找来找去,也找不到明水山。 “九悦,这个世界很大,”千浔一眼就看出了九悦在找什么,“明水山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小点,所以就没有被标出来。” “可是标了云岚山。”九悦不服气地一指。 “因为云岚山上有个云岚宗,是天下三宗之一,名气很大。” “哦。”九悦点点头。舒晖和断月是云岚宗的弟子,他们的确很厉害,那么云岚宗也一定很厉害。标出来,可以提醒大家不要跑到那里去搞破坏。 正在这时,马打着响鼻,突然停了下来。 千浔掀起车帘,看见商队队长正拱手而立。 “两位,前面再走半个时辰,便是洪都了。” 按照约定,这个时候千浔和九悦就该下车了,而商队会走上另一条路前往目的地平城。 “实在是行程耽误不得。”队长面露为难之色,咬牙道,“只能就此别过。不过……” 在队长的执意要求下,陆小季暂时从队伍中分离出去,驾着马车,带着九悦和千浔前往洪都。 …… 洪都的城阙已然在望。 陆小季扭着头,看着“出来透口气”的少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盘算着商队的大部队这会应该走了十里八里的了,心下不免有些焦急,忍不住开口道,“姑娘……” 九悦的视线从“洪都”的城墙上收回,有些困惑,“怎么了?” 正在这时,千浔也下了马车。 “你快回去吧,我们自己走。”千浔递给陆小季一块碎银,和声道,“辛苦了。” 陆小季接过银子,眉开眼笑,一连道了好几声“多谢”,才调转马身离去。 …… “不愧是大城市,买糖葫芦都要排队。”九悦嘟囔着,眼里却溢满了喜色。 洪都的街市热闹非凡,叫卖声此起彼伏,九悦的目光在街道上流连地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那个打着“百年老店”旗号的糖葫芦铺子上。老店门口还贴着对联,上联是“酸中有甜真爽口”,下联是“蜜里拌糖好味道”。 这么多人排队,一定很好吃吧。 这么想着,九悦再也忍不了,催促道,“师兄,快去排队。” “好,但你不要跑远了……” 千浔的话音未落,九悦的影子就看不见了。 …… 街道上突然响起了马蹄声,蹄声奔腾,由远及近,一共是七匹马,一骑在前,其余在后,呈众星拱月式地奔来。 九悦有些意外,这条街上熙熙攘攘那么多行人,怎么会突然冲出这么一队凶横的马来?行人尖叫着闪避,一个卖菜的小贩来不及把它的筐子扯到一边,那筐子就被领头的那匹红鬃马撞翻在地,一筐绿油油的青菜倾撒而出,被随后跟上的六匹黑马踩得稀烂。又有一个须发皆白、行动不便的老爷爷,被后边跟来最右的一匹马的前蹄踩翻,哀嚎地躺在了地上,被匆匆从街道另一边赶来的一个老太太哭哭啼啼地抱着拖到一边。 九悦眸色一寒,立在街道中央,不闪不避。 …… —————————————— 七夕节快乐,祝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谢谢大家的推荐,收藏,打赏~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第二十四章 师兄你都不追过来 “别挡道!”玉宁公主挥着马鞭向九悦的脸上劈来。 九悦抬手,准准地抓住了那根马鞭,用力一扯。 玉宁公主只觉得马鞭上传来一股劲力,来不及松手,就被那股劲力扯着,“砰”的一声,重重地摔下了马。 “吁——”红鬃马见主人摔在了地上,前蹄高高的扬起,近乎直立。后边六匹黑马也被主人护喝着急急地停下。 “愣着干什么!”玉宁公主扯着嗓子,娇美的脸涨红,满是怒气,尖声命令着周围的侍从,“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是。”侍从们恭谨地答,跳下马,齐齐抽出武器。 九悦一脚踹开了第一个跑来的侍从;闪电般地射出,立掌为刃,切向第二个侍从的咽喉处;避开第三个侍从狠辣地刺来的剑锋,扣住他的手腕,用力把他摔翻在第四个侍从身上;右腿向后斜踢而出,恰好踢中了身后准备偷袭的第五个侍从的膝盖骨。第六个侍从不用九悦动手,他装作不小心被绊了一跤,躺着地上装死。 九悦傲立在一圈趴着的侍从中央,抱着那只痴痴呆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小兔子,唇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 “活该。” …… 千浔拿着一串糖葫芦从另一条街上走来,看到九悦身边东倒西歪躺了一圈人,以为九悦又在胡闹。 “九悦。”千浔眉头微皱。 玉宁公主挣扎地爬起来,咬牙切齿地瞪着九悦。看到千浔的时候,玉宁公主墨色的瞳孔轻轻一颤。 第一眼看去,此人长身玉立,丰姿俊朗,英挺秀拔,眉眼明晰。 第二眼看去,此人一袭温文尔雅的月白长袍,却衬出飘逸如清风朗月,出尘如空谷之竹的明净气质。 玉宁公主的心砰砰地大力跳了几下,顿时改变了主意。她迅速收起面上的狰狞,微低着头,一张锥子脸上梨花带雨,流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态。 九悦只觉得自己眼睛好像花了,刚才那个盛气凌人的大小姐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了?难道她是唱戏的,会“变脸”不成? 玉宁公主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我好端端的骑马,你什么把我从马上拉下来?”她的哭声哀哀切切,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你拉我就算了。他们是无辜的,只是过来扶我,你为什么又把他们打成这个样子?” 那几个倒在地上的随从也配合着呻吟呼痛。 “你……”九悦听着这样颠倒黑白的话,有理偏又说不出话来。 偏偏这条街上的行人经过刚才的变故,此时早就散得干干净净,闭门掩户,九悦想抓一个证人都抓不出。 “九悦,道歉。”千浔微愠。 “不道。”九悦的话语冷冰冰的,干脆利落,没有半分周转的余地。她偏过头,不理会千浔,冷言道,“我又没错。” “道歉,乖。”千浔温言软语,半哄着,语气却藏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师兄,你生气了吗? 印象里,千浔从来没有对她真的生过气。 九悦转过头,看到的却是玉宁公主飘过来的一个眼神,似是挑衅,似是嘲讽,似是戏谑。 九悦被那个眼神刺伤了。 师兄,你为什么都不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站在了别人的那一边? 你看到了地上的鞭子吗?你维护的这个人原本是要用那根鞭子抽我的你知不知道? 刚才她对她的护卫下的命令是“杀了她”,她要杀了我你知不知道?你要我向她道歉?向这个想要了我的命的人道歉? 在你心里,九悦就是一个只知道胡闹的小孩么? 九悦越想越生气,她毫不示弱地盯住玉宁公主的眼睛,目光像是要迸出火花。玉宁公主却把目光幽幽地垂了下去,身体轻微的颤抖,畏缩地倒退了两步。那娇娇怯怯的模样,更显得是九悦在仗势欺人。 你就知道装! 你就知道装! “不道!”九悦听到了自己尖锐的声音,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书上说,每个人心里其实都住着一只野兽,幸福是它的牢笼,如果心受到了伤害,野兽就会跳出来保护自己。九悦觉得自己心里的野兽被释放了。 “公子,不要紧的。这件事不用责怪妹妹了,她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不小心。”玉宁公主帮着九悦说话,声音绵绵柔柔的,带着些止不住的哽咽,千浔背对着她,她便毫不掩饰面上的得意,一副得胜者的姿态。 “九悦……”千浔还想说什么,就被九悦大叫着打断,“不要你管!你什么都不懂!” “啪。”千浔手上的糖葫芦被九悦一挥手打落在地上,碎了。 千浔睫毛微微一颤,目光微晃了一下。清亮的眸色里,混着一点迷茫。 九悦脸色苍白,左手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捏着裙裳的下摆,捏得指节发白,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倔强地不肯掉下来。隔着一片朦胧,九悦呆呆地看着地上那龟裂开的糖葫芦,紧紧咬住下唇,一言不发,心里五味杂陈,满脑子都是“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时间好像被无限拉伸。 那只乖乖巧巧的小白兔突然双腿一蹬,从九悦右臂中挣出,速度快到只拉出一道残影,便不见了。 “连你也欺负我!” 九悦吸了吸鼻子,左足在地上一蹬,转身便走。 “九悦——”千浔向前追了两步,伸手待要拉住九悦的手臂,手指刚碰到她的衣袖,就被九悦大力地甩开,千浔眼见她头也不回的去了。 “九悦……”千浔还待要追,却听到玉宁公主“嘤”的一声,他心烦意乱地扭头,看见玉宁公主再也站立不稳,神色痛苦地蹲在地上,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公子,我摔得好疼……呜呜呜,公子,我好怕呀……呜呜呜……”她飘过来一个柔婉哀切的眼神,恳求着问,“公子,你扶我回家可好?” …… 九悦见千浔没有追过来,放慢了脚步。 “师兄你都不追过来。” 九悦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细线,她呆呆地看着地面。 师兄,你都不追过来。 …… ———————————— 七夕节过了才敢发这一章t^t 第二十五章 生气歌 或许是历史太过久远,坚固的青石板路面上裂开了一条蜿蜒曲折长长的细缝,蚂蚁在其间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在这荒无人烟的小巷子,蚂蚁不必像闹市里的蚂蚁那样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路人的脚,它们直来直往。 九悦刚才光顾着要走。 一路上的行人都被拉成长长的彩色粗线条,九悦越走越快。 其实所有负气的孩子都很别扭。 走得越快,越希望有人可以追过来;走得越偏,越希望有人可以找到自己。 九悦七扭八拐,尽往偏处走,终于来到的一条冷冷清清的小巷。半天没个人影,算是洪都城极隐僻的角落了。 一滴眼泪落在地上,刚好砸翻一只蚂蚁。那只倒霉的蚂蚁被突如起来的“雨滴”砸的有些懵,棕栗色的小身子一晃一晃,狼狈地翻回身子,它一个哆嗦把身上的水抖干净,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像爬不稳的样子,终于缩回了路面的缝隙里。 如果是平时,看到这样有趣的场面,九悦一定会很开心地拍着掌大笑。 但她现在只觉得疲惫,很疲惫,比练了一天的剑还要累一百倍,是那种从心里由内而外汹涌而出的疲惫。 九悦蹲下身子,撑着脑袋看有眼睛有鼻子的蚂蚁进进出出,目光飘飘散散。 空空荡荡的冷巷好像只剩了她和蚂蚁,还有钻来钻去的风,她被世界抛弃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为什么要那么生气呢? 是因为刚才那个人太会装太可恶?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是因为千浔不相信她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她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莫生气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 莫生气莫生气,我若气死谁得意。 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 莫生气莫生气,生气伤神又费力……” 九悦想起了小时候师父紫薇真人教她念的《生气歌》,内容她记不全了,但她记得那个有很多星星的夜晚。 那个时候千浔还没有入门,紫薇真人抱着牙牙学语的她在明水山的高高的山崖上乘凉。紫薇真人念一句,九悦就跟着念一句,念到最后,九悦问紫薇真人,“师父,什么叫生气?” 紫薇真人想了想,反问她,“九悦,如果你有一块很好吃的糖,但这块糖被别人抢了,你会怎么办?” “这块糖真的很好吃吗?” 紫薇真人点点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糖。” 九悦撇撇嘴,一副想哭的样子。 “九悦,有时候不能只顾着哭,”紫薇真人认真地说,“还要学会把糖果抢回来。” 他继续说,“天道就是这样,如果有什么东西你很想很想要,就去争,争了也许得不到,但不争,就一定得不到……所以会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话。但这个世界上也有一些东西不能强求,譬如感情,譬如生死……” 这样深奥的话,九悦当然听不懂,她只是眨巴眨巴眼睛,眼睛里倒映着无数的星光,还装模作样的点点头。紫薇真人看着迷迷糊糊、懵懵懂懂的九悦,哈哈大笑,“没关系,谁要是敢抢九悦的糖果,师父第一个找他算账!帮九悦把糖果抢回来!” “师父要,不哭,不抢。” “九悦,你是说,如果师父想要那颗糖,你愿意给师父?”紫薇真人觉得心头软软的。 九悦点了点头。 “好好好,九悦,真是好孩子,”紫薇真人的眼睛里似有星光坠入,“师父说的是坏人,如果坏人敢抢九悦的糖果,看师父不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落花流血。”九悦冷冷地吐了一句。 “好好好,落花流血,落花流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哟,小美人儿——你怎么哭了啊——”冷巷里突然钻出个人影,带着呛人的酒味,贼笑地凑了过去。 “要你管!”九悦“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那人迎面撞上九悦清淡中微带冷峭的目光,不怒反喜,赞叹道,“好精致的小美人儿,性子也像小野猫一样讨人喜欢。” 若是眉目如画,又有哪一只画笔能画出那样灵动的眉眼。 九悦长长的睫毛上停着一滴透亮如水晶的泪珠,如一滴晨露落在了初绽的海棠上。石无道看得骨髓都酥了。 没想到,他借着酒劲随意乱逛,竟然碰到了这样的人间绝色。 他按捺不住砰砰乱跳的心,一双肥腻的手探过来,“小美人儿,哥哥带你去快活快活。” “滚。”九悦横眉竖目,朝着来人的脸一拳打了过去。 她的拳头被格挡住了,那人的力气大得出奇。 九悦怒极,右脚踢了出去,这一踢用了她全部的力气,却觉得踢到了铁板上,九悦借着撑力倒退了三步远,那人却纹丝不动。 “风千刃!风千刃!”九悦疯了般地对风下命令,灵力澎湃地汹涌而出。 石无道轻“咦”了一声,一道灰黄的土墙拔地而起,横亘在身前。 冷巷并不宽敞,自有“狭管效应”加快风的流速,这里是风的战场。 狂风大作间,气流与土墙剧烈摩擦,发出尖锐如口哨声一般的嘶鸣。 土墙被骤然瓦解,每一道暴烈的风都是锋利的刀刃,像卷着漫漫黄沙的朔风,在九悦的怒意下,毫不留情地朝石无道割去。石无道防备不及,“砰”的一声,被狂风撞飞在冷巷尽头一堵布满青苔上了些年岁的矮墙。 老墙轰然倒塌。烟尘下,石无道身上覆盖着蒙蒙的黄光。 土灵根,不愧是以坚实防御著称的土灵根。 黄光湮没,石无道浑身上下布满了窄如细线的伤口,渗出淋淋的血来,看上去格外狼狈。 但那毕竟只是皮肉伤罢了。 九悦知道自己输了。 “是我小瞧你了。”石无道无声地笑了,竭力地把自己的恼怒压到最低点。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站了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 他看上去很平静,但认识他的人会明白这样的平静背后是怎样的暴风雨。 “我是石磊宗的少宗主石无道,记住我的名字。”石无道一步一步地走来,骨头咯咯作响,他走得很慢,步子很稳,每一步踩下,地上的尘土都要一震,像是要刻意营造出一种威势,“我是要玩死你的人,你记住了”。 九悦食指和中指拈着一张灵符,背在身后。 师父,师兄不要我了,您要救我啊。 师父,您的灵符千万千万要靠谱啊。 九悦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突然猖狂地笑了起来,意态张扬,见石无道面色阴晴不定顿住了脚步,笑得更加欢畅明媚。 笑声戛然而止,“你知道我是谁吗?” …… 第二十六章 和好 “你是谁?”石无道下意识地问。他见九悦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不免有些忐忑。若她身后真有什么强大的背景,此番得罪必然会给自己招惹上无穷无尽的麻烦……说不得,只好灭口了。 这么一想,石无道顿时杀气升腾。 “你是什么东西?”九悦嫣然一笑,“怎么配知道我的名字?” “凡逆我的,都将死去。”九悦念起了催动灵符的法诀,她双手翻动着印节,散于双肩的黑发随风飘洒。 洪都明晃晃的烈日突然一黯,灵符中蕴含着的强大灵力迸射而出,在九悦身前迅速汇聚成了一柄的金剑的剑锋,然后是剑脊……只这么一瞬,九悦的灵力就被抽干一空,全身的血液翻腾逆涌。 眼看着那好不容易凝聚出的剑脊突然“兹兹”地爬满裂痕,骤然破碎,碎落成一地光渣,九悦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师父,你不是这样坑徒弟的吧? 好在还留有剑锋。 “明虎。”石无道大喝一声,一条土黄色的巨虎咆哮地从虚空中凝出,张开血盆大口,将那剑锋吞了下去。只在吞没的一瞬间,巨虎爆裂。 “土盾!土盾!”石无道咆哮道。 十八道厚实的土墙牢牢地护住了他,不得不说,石无道的战斗意识很强,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那便是挡。他看出了九悦再没有了后招,也看出了剑锋对他致命的威胁。 于石无道来说,没挡过,自己必死;挡过了,那么九悦必死。 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反而会有些恍惚。九悦想到的是明水山粉白粉白的水蜜桃,个头不大,胜在汁多且甜。但师兄说一天最多只能吃三个。 恍惚间,那剑锋带着无与伦比的凛冽剑意,已然刺破虚空。 无坚不摧,无往不破——凡逆我的,终将死去。 十八道土墙如摧枯拉朽般地爆裂。 石无道最后的护身土灵罡气也瞬间瓦解。 锋锐的剑气余势未消,连带着石无道身后那堵已经倒塌的老墙,一齐碎成齑粉。 简单,粗暴。 漫天的粉尘纷纷扬扬,尘埃落地,青石板的路面上余了一道笔直的切痕。 …… 九悦被剑气的反作力连带着倒飞,撞向冷巷十米外的一扇朱漆大门,“嘭”地一声把那并不结实的门板撞得四分五裂,很不雅观地仰倒在了一个小庭院里。 痛痛痛痛痛…… 师父,你这是伤敌一千……万,自损八百啊。 九悦有种身体要被割裂般的感觉,她从小到大也没有这么痛过。 “你,”柳明看看屋外的断壁残垣,又看看“声势浩荡”地闯入他家庭院的不速之客,终于讷讷地开口,声音冷硬得像一块硬邦邦的石头,“没事吧?” “没事。”九悦闷闷地答,双唇倔强地紧抿。她漂亮的水绿色的纱裙上沾满了黑黑的泥灰,枯黄的尘土和青绿的草屑,那灰头土脸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没事。 柳明“哦”了一声,算作回应。 回应完了,他便慢腾腾地踱着步子离开了,没有半分想扶九悦一把的意思。 九悦支撑地站起身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灵力枯竭的原因,九悦腿一软,又坐倒在地。 她保持着坐着的姿势,瞪大着双眼,日光斜洒,在她的眼里倒映出虚无缥缈的光。 一口气哽噎在喉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沉沉地堵在喉头。 昔年相处的一点一滴,都无法控制地从她的记忆里翻腾而出。 师兄在她的伤口上擦药,尽可能的把动作放轻,柔柔地吹气,问她“疼吗?” “痛。”可是明明也不是很痛。 …… 师兄在山崖上一招一式的练剑,长袍凌空飘展。九悦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尊巨岩的阴影中,一页一页地翻着书,翻了一会儿,突然“咯咯咯”地笑了出来。千浔一走神,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滞,手里的剑差点脱手飞了出去。 “笑什么?”千浔收起剑,坐在她身旁。 “这已经是我看到的第十一本书讲主角要跳崖了,”九悦笑得心无芥蒂,“师兄,你说有一天我们会不会也要跳崖?” “胡说八道。”千浔拧了拧她的小鼻子,又好气又好笑。 …… 师兄在桃林下练剑,流光飞舞; 她嘻嘻笑着,指挥清风,卷落夭夭桃花,下一场纷纷扬扬的桃花雨。 “九悦,你又胡闹。”千浔的面容在漫天的桃花里看不真切。 对呀,她总是胡闹了。 也难怪师兄下意识地就会觉得,是她做错了什么。 …… 柳明慢腾腾地在九悦身旁来来回回绕了几个圈子,终于又问了一遍,“你没事吧?” “没事。”九悦浅浅地笑,双眼眯成月牙状的小细缝,眼泪却从小细缝中渗出。 “可你为什么哭了呢?”柳明不解。 九悦的眼泪突然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汩一汩涌了出来,终于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哭声一声高过一声,再没有了顾忌。哭得好伤心,好像有天大的委屈,嗓子都哑了。 她沙哑的喉咙里喊出来的话,却是“我没哭……” 柳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不安的站在一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欲言又止,只好在一旁干瞪眼。 九悦哭累了,定定地向前看。长长的睫毛微微垂落,在眼窝出留下一抹阴影。 “你……”柳明看着安静下来九悦,注意到了她的肩膀仍在轻微地起伏,声音尽可能的放轻,像在小心地试探,“没事吧?” 还是这句话,还是这句“你没事吧”。 九悦脸上挂着泪痕,听了这句话,吸了吸鼻子,突然就“扑哧”地笑了起来,“我没事。” “刚才……”柳明的眉头还是皱着的。 “我好久没哭了,突然想哭了。”九悦扬起头,理直气壮的样子,“现在我又不想哭了。” “哦。”柳明怔怔地点头,看着这个一会说自己“没哭”,一会说自己“想哭”,一会说自己“不想哭”的女孩子,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犹疑地迈着步子,慢腾腾地离开了。 …… 一旁突然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九悦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柳明正拿着锤子和铁钉,用木条在门上打了几个补丁。 九悦这才想起……自己好像弄坏了他家的门诶。 可是银子都扔给师兄保管了。自己身上连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这可怎么赔呀? 师兄…… 九悦闭了闭眼睛。 “哼,等我向云简学会了易容术,就扮成你的样子到街上去学狗叫……” —————————— 特别感谢好朋友奇迹之旅丶 写文其实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情,但是每天看到的有书评、有打赏,看到点击涨了一点点,收藏涨了一点点,就会想太好了,看来我写得还可以嘛……然后就会大大的得意一下,很开心,做梦都要笑了。 谢谢读到这里的你们! 第二十七章 交易 柳明重新把门安了回去。 四分五裂的红漆门上,横七竖八地钉着几根木条,漆金的门环只剩了一个,怎么看怎么别扭。 九悦咽了口唾沫,“这算是……修好了?” 柳明试着开合了一下,门发出“吱呀吱呀”地呻吟,但总算开闭正常。 柳明淡淡点了点头,神色有些木然,“修好了。” “可是很丑诶。” “嗯。”柳明表示认同。 九悦觉得自己有点接不上话。 “你和对面住的人熟吗?”九悦有点不好意思,“我弄坏了他家的墙,总要去道个歉是吧……” 柳明嘴唇一分,想要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停住了。 “奇怪……怎么路上还是一个人也没有?”九悦纳闷,向门外张望。她刚才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按理来说总该有人过来看看吧。 “这整条街都是我的,”柳明不咸不淡地说,“没有别人。” 九悦只能讪讪地“哦”了一句。 沉默了半晌,九悦开口道,“我现在没钱,不过你放心,我会赔的,但是……” 其时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我要出门。”柳明很突兀地来了一句,打断了九悦,“你帮忙,就不用赔。” “去哪?” “做个交易。” “和谁?” 柳明薄唇上浮现出一丝近乎冷峻的弧度,“鬼。” …… 柳明手长脚长,九悦要步子迈得极快才跟得上。 九悦一边快步走跟在后边,一边好奇地问,“鬼?什么人取这样奇怪的名字?” “她生前的名字叫江素挽,”柳明的声音冷冰冰的,“鬼就是鬼。” 九悦小跑了几步,侧过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柳明波澜不惊的脸,终于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你那个忙我还是不帮了……”九悦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我赔钱吧……” 柳明摊开五指,“拿来。” “现在没有……”九悦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梁,眼睛突然一亮,“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鬼呢,去见识见识也好。” 柳明从鼻子里“嗯”了一句。 安静得只听得到两人的脚步声。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九悦总觉得沉寂中,有一双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在深厚注视着她,小时候师父给她讲的惊悚鬼故事中的一幕一幕地在脑子里自行上演,什么“碧绿碧绿的眼睛咕噜咕噜地在地上滚”、“黑暗中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举起了滴血的双手”…… “咕噜咕噜”的声音真的响了起来,九悦惊得一把抓住了柳明的袖口,心跳得都要飞起。 一辆马车不快不慢地驶过。 九悦悻悻地把手松开,一颗心重重地砸回胸口。 都怪师父,最喜欢在夜黑风高的时候,抓着她讲“有趣”的鬼故事。 不行,我可是明水山的九悦大侠,天不怕地不怕,更不能怕鬼。 “难怪你能买下一条街来……原来是和鬼做生意。”九悦极轻的吐了一口气,没话找话讲,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不过想来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那些鬼肯定都大方得很,这生意肯定很好赚钱。” “不是的,”柳明认真地说,“也有很多小气鬼。” 九悦在一瞬间的错愕过后,笑得前仰后合。她看着柳明茫然地拧着眉头,笑得更加肆无忌惮,直笑得喘不过气来,“哈哈哈……我没事……就是突然想笑……哈哈……” “哦。”柳明闷闷地答,把那句“你没事吧”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 六月天,孩儿脸;孩儿脸,六月天。 很多年以后,柳明是这样对妹妹柳澈说的,“如果你遇见过这样一个人,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哭的时候昏天黑地,笑的时候灿烂明媚,毫无征兆,莫名其妙。那么她不是个小疯子,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 这是一座很精巧的庭院。 九悦跟着轻车熟路的柳明,通过没上锁的后门,穿过大片的扶苏花木,又绕过一片莲塘,终于踏上了临于塘上、精巧别致的水轩。 “出来吧。”柳明淡淡开口。 九悦突然觉得背心一阵发寒,回头看时,方才空无一人的水轩,此时竟已静静地站着个中年美妇。 苍白而衰颓的面色,白发在乌丝中若隐若现。一双眼睛很特别,眼尾比普通人长一点,眼角温和地微微下垂,透出凄迷的光亮。 江素挽欠身敛衣,“有劳了。” “你的执念?” 执念太深,不堕轮回,此谓之鬼。 江素挽凝望天空,良久。 其实天空没有什么好看的东西,今晚没有月亮,星星也很黯淡,零丁的几颗,像蒙了灰尘。 她突兀地开口,“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就是,他也是……他是云岚宗的内门弟子,韩铎。” “云岚宗?”九悦忍不住插嘴问道。 “是呀,”江素挽笑笑,掩也掩不住眼睛里骄傲的光亮,“他有的还是很罕见的冰系灵根呢。” 但那骄傲很快就变成了苦痛,江素挽的声音很轻,“他要去完成一项‘天级’的师门任务。他说,‘素挽,等我完成任务,就来接你。’可是我等啊等,等了一千零九十六天,还是等不到他。我就去找他,满世界的找他,一找又是三年零九个月。” “那天是元宵节,人潮如织,笑语喧天,我突然听到,有人说,‘韩公子,你带儿子出来玩么?’我一回头,他的孩子四五岁的样子,如出一辙的眉眼,骑在他的肩上,他笑得也像个孩子。”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他已成人父。 故事若是只到了这里,就很俗套了。 “我当时……我当时……“江素挽掩着面,说不下去了,停了好久,才哽咽地开口,“我当时又急又气又绝望,就提剑冲了上去……刺了他一剑……我后来总是想起那一幕,想着他至少有三十七种方法可以躲过那一剑。高手应变,只需一瞬。他那么厉害,比我厉害得多,想到的方法只会更多不会少。怎么会偏偏躲不过那一剑?我没有想杀他,没有的……” “原来这就是你的执念。”九悦垂着头叹了口气,抚了抚发闷的胸口,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一向不喜欢听这样哀哀戚戚的故事。 “不是的,”江素挽摇摇头,惨然一笑,“若真的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 谢谢读到这里的你们, 祝大家周末愉快^_^ 第二十八章 幻境 “我心灰意冷,回到了以前的地方生活……可你知道吗,可你知道吗,”江素挽的声音哆嗦着,突然变得又急又促,装若癫狂,“他来找我了!他来找我了!” 九悦被江素挽狰狞地扭成一团的面容吓到了,倒退了两步,挨到了水轩木制的围栏。 柳明剑眉一挑,一柄拂尘扫过江素挽剧烈起伏的肩膀。 江素挽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她千疮百孔伤透了的心脏都咳出来,咳得苍白的脸色涨得通红,但神情总算缓和下来。 她十指深深地嵌入掌心,幽幽地说,“他看到我,很高兴的样子。我看到他,转身就跑……我想起来了,他曾经向我提起过,他有一个双胞胎哥哥,生下来时灵脉受损,不能修行……难怪……难怪……我杀的是他的亲哥哥,怎么有脸见他……” 她终于忍不住,脊背倚靠着木柱,身体像被秋风秋雨吹打的一茎残荷,无力地颤抖,“后来,云岚宗掌门关门弟子韩铎的死讯满世界传得沸沸扬扬,我多加打听,才知道,原来他在做师门任务时,中了一种毒,那时已然命不久矣了。他也许……只是想回来再看我一眼。”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没有如果,只剩了后果,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江素挽咬着唇,一双眸子似无情似有情,终归于死灰一般的寂灭,“我每天,日也想,夜也想,要是我没有刺下那一剑,该多好。” 九悦抬起手背,怔怔地擦掉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一滴冰冷的泪。 “可是,那个孩子怎么样了呢……”九悦喃喃,她想着那个骑在爹爹肩上看花灯的孩子,他的幸福本来那样好,又那样轻易地碎了。 “好了,我知道了。”柳明声音清冷,他皱了皱眉,“再说一遍,我给你一个幻境,幻境里有你想要的,但你将在幻境中烟消云散,从此再不能堕入轮回。” “有劳明幽先生了。”江素挽又咳嗽了起来,一双素白的手递过几张契约样的纸张,“这是这处宅院的房契和淮左五十六亩田的地契。那五百两黄金,埋在最右的那处偏旧小屋前的槐树下。多谢了……” 在九悦鄙夷的目光下,柳明面不改色地把那几张契约贴身收好。 “听说入轮回之前可以喝一碗孟婆汤,忘掉一切喜悲痛恨……”九悦拉拉江素挽的袖子,手却穿过了衣袖的虚影,拉了个空。 “多谢你的提醒了,”江素挽凄婉地一笑,“可若是在黄泉路上、忘川河畔,碰见了他,我又要怎么样呢……” “你想太多了吧……”九悦在心里嘀咕,却没有再出声。 因为江素挽接下来说的话是,“我奢求一个美梦,哪怕它是假的。” 柳明把头偏向九悦,板着一张脸,好像不满于九悦试图搅黄他的生意,“你这么关心她,要不要亲自试一试纠正她的记忆?” 九悦当然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柳明摆好一个巴掌大的香炉,插上一炷红线香,那香燃得好快。 “闭上眼睛,你只有一分钟。”他冰凉的手指轻点九悦的额心。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元宵佳节,行人如织,花市灯如昼。一切的错误从这里开始,那么便从这里终结。 “韩公子,你带儿子出来玩么?” 九悦粗暴地把一时呆愣住的江素挽打晕。 这样就可以了吧。 按照九悦的想法,江素挽没有杀死心上人的双胞胎哥哥,心如死灰地回家,遇到了回来找她的韩铎,于是误会解开,她知道他没有负她……真好。 …… “成功了么?”九悦一睁开眼睛,就迫不及待地问。 柳明摇摇头,“很遗憾,幻境里,一根白绫,她上吊自尽了。” “你怎么是一个这样的人啊……”九悦小声地嘟囔,幽怨地抬起眼睛,江素挽正望着水塘的倒影发呆的江素。 九悦悻悻地摸了摸鼻尖,不服气地说,“再来。” 柳明重新插上一炷香。 …… 这次还是把话说清楚吧…… 元宵佳节,月与灯依旧。 摩肩接踵的人群中。 “韩公子,你带儿子出来玩么?” 寒光一闪,却被弹回。 “姑娘,他是韩铎的双胞胎哥哥!双胞胎哥哥!”九悦拦住了江素挽的,一把抢过路人手里的莲花灯,用手柄格挡横劈竖砍的剑光。幻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制了九悦的修为,她挡了几下,虎口被震得发麻,一时没了知觉,莲花灯“哐啷”一声落在地上,九悦只能急着大喊,“姑娘,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滚开!” 魔障中的人,原来是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的。所有人都只是一个背景,她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心魔。 那样歇斯底里,恨意那么深,绝望那么深。 江素挽说,她不是真的要杀他。 可是,她那时的剑招分明是那么的凌厉。 谁又说得清? 长剑宿命般地贯穿了男子的心脏。 纷乱的脚步,重叠的影子,孩子响亮的啼哭,灯火,焰火,月光…… …… “啪”柳明一掌击向九悦的额头。 九悦吃疼地捂着被拍得火辣辣的额头,刚要出声大骂,柳明已指着燃尽了的红线香,“时间到了。” “不对,幻境里我怎么变得那么弱啦?” “在幻境里,你的存在是个错误。触犯了规则,自然会受到规则的限制……穷数达变,因形移易者,谓之化,谓之幻。造物者其巧妙,其功深,固难穷难终……” “行了行了,”九悦听得不耐烦,本就激烈的好胜心几乎要炸开了,“再来!” “不行。”柳明很干脆地拒绝了九悦。 “为什么?我已经想好办法了,”九悦抗议,她扬了扬秀致的眉,“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在街上放火,这样那位韩公子就不能带他的儿子来玩啦。” “一个原因,”柳明面无表情地把眼皮一垂,“我赶时间。” “你是来帮忙的。”柳明用这句话堵住了九悦的嘴,“去把那五百两黄金挖出来。” “埋在哪?”九悦只记得刚才江素挽提过这回事。 “埋在最右的那处偏旧小屋前的槐树下。”柳明回答的清晰流利。 “您记忆力可真好……”九悦嘴角动了动,讪讪地转身就走。 “回来。” “诶,来啰。”九悦巴巴地跑过去。她满心以为柳明改变主意,同意让她再尝试一次。 “你走错方向了,这边是右。” “再见!”九悦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气呼呼地跑了。 …… —————————— 最最最最最喜欢收藏,打赏,推荐的宝宝们啦~你们是最可爱的! (^_^)(^_^)(^_^)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第二十九章 因果就像一张网 子时,一天中阴气最盛的时候。 “雷声泡影,如露如电。” 柳明合上眼睛,手里的拂尘轻扬,拂落江素挽纵横满面的泪痕。 江素挽的身形变得飘忽,只剩了一个轻描淡写的轮廓在微风里轻晃,透明得像一个错觉。 那轮廓终于被风吹散,只余了一个幽蓝色的光点,那是江素挽的残魂,像缩小的一缕干净、空明的火焰。 “嗷姆——”那魂魄被一口吞掉。 吞掉它的是一个身体形容不过三四岁小女娃,鼻梁有些塌,眼睛是柳叶的形状。 “小澈。” 他半跪着,这样柳澈半透明的手臂就能轻轻地搂住自己的脖子。 柳澈把头埋在柳明的颈窝,声音娇酥软糯,“哥哥,我很想你。” “哥哥也很想你。”柳明环住了柳澈的腰,虽然他搂住的只是一抹虚影罢了,不能带来丝毫触感。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稚气的脸,看着她伸出娇小的手试探着摸摸他的面颊,看着她终究又消失在了夜色里。 “小澈……你放心。” 清冷的嗓音,这次带了一点奇异的沙哑。 …… “所以最后怎么样?”九悦抱着个黑漆漆半人高的瓷坛子,那坛子遮住了她的脸。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坛子生出了手脚,两条腿在走,另外两只手抱着肚子。 “我在那条街上放火,这样韩公子就不能带他的儿子来玩。” “哈!你抄袭我的创意!”‘坛子妖怪’大叫起来,从声音能听出她的得瑟,“我就说嘛,这个办法一定行。” “骗你的。”柳明总是能用一句话堵住九悦的嘴。 “你还是没有明白吗?”柳明世外高人一般,突兀地问。 他的眉心有一道很深的褶皱,不管什么时候都显得有些忧虑或者说严肃。 “明白什么?”九悦一头雾水。 “你弄错了一件事情,她后悔的不是杀了韩铎的哥哥。”柳明字字如冰。 “什么!”九悦大惊,手里的瓷坛子差点没抱稳,不可置信地问,“她不后悔?” “她真正后悔的是,因为杀了那个人,所以不能韩铎在一起了……”柳明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人心是很自私的。” 九悦听到柳明的话,想要找话辩驳,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为什么有想起了那个无辜的男孩,幻境里他哭得那么伤心,不知所措地捂着爹爹的伤口,一张小嘴长得比任何时候都大,露着参差的,还没长全的牙齿……他会不会从此害怕明天,他会不会从此每天都过得惶惶恐恐……但谁会在意这些呢? 九悦下意识地承认柳明是对的,只好沉默。 “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嫁衣如火,从此他许她一世芳菲。”柳明像念诗一样,嘴角荡漾起疏离的笑,声音淡淡的,“她毕竟是我的顾客,我当然要给她一个完美的幻境……其实如果韩铎的师门任务没有出问题,那么这个结局也是有可能的。可惜这个世界上的因果就像是一张网,无穷无尽地交织在一起。” …… “你说人能真的回到过去吗?”九悦一路小跑,总算跟上了柳明的步伐。 “没有人能跑得赢时光。”柳明冷冷地答。 “你看过《大鱼海棠》这本书吗?那个故事其实我不是很懂……但是我记得里面的一句话,记得很清楚,‘遇见一个人,犯了一个错,你想弥补想还清,到最后才发现你根本无力回天,犯下的罪过永远无法弥补。我们永远无法还清欠下的……只要错了,就是错了,永远无法弥补。’”九悦顿了顿,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我以前不信这话……” “但总要去弥补,除非你不在乎。” 也许是因为柳明的声音是顺着夜风传来的,听起来有些寂寥,但很笃定。 …… 门前是两个昏暗的大灯笼,门内,肩上搭着条白毛巾的店小二,卷着袖子趴在桌上,鼾声如雷。 九悦松了一口气,把瓷坛子放到地下,甩了甩早都僵麻了的手。 “小二,一壶竹叶青。”柳明淡淡开口。 “诶——来啰——”店小二恋恋不舍地从臂弯中抬起头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起身了斟了一壶酒,还顺手端来了一碟毛豆和一小碟花生米。 看到柳明,店小二一个激灵,瞬间清醒,慌忙鞠了个躬,“老板好。” 柳明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店小二有些忐忑的捂了捂小臂上自己刚才枕着头睡觉留下来的红印子,暗自庆幸自己刚才还没睡得太迷糊,一听到有客人就赶紧起来招呼,不然的话…… 一想到这,店小二后怕地抖了抖,连忙摆出最热情的笑脸,殷勤地问,“这位姑娘要点什么?” 九悦偏过头问柳明,“你请客?” 柳明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那就不客气啦,”九悦大刺刺地往柳明对面的长椅上一坐,熟练地报上菜名,“清蒸荷包红鲤鱼,坩埚萝卜,挂炉山鸡,红油板鸭,清炒芦笋……” 店小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深更半夜的,到哪里去弄这些菜来哦。 九悦看着笑容僵在嘴角的店小二,嘴咧得更开了,终于笑嘻嘻地补了一句,“这些都不要。” “啊?”店小二心里正忧愁着怎么找个法子委婉地劝劝这位贵客,突然愣愣地又听到这么一句话,呼出一口气,暗道了声“谢天谢地”。 “只要一杯酸梅汤。” “好咧,加冰不?”店小二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了下去,又恢复了殷勤的笑容。 九悦想起师兄一向不让她吃太冰的,抿了抿嘴,答道,“越冰越好。” “再下一碗云吞吧,”柳明瞥了九悦一眼,“这里的云吞味道不错。” “诶诶,好的。”店小二点头哈腰,忙不迭地跑入后厨。 于是偌大的厅堂就只剩下了柳明和九悦。 九悦左手撑着脑袋,垂下目光,看着桌子的纹路发呆。 想来自己连午饭都还没吃呢……原本的计划是打算先空着肚子,然后晚上和师兄吃一顿好的…… …… —————————— 来来来,奇迹宝宝,大喵宝宝,墨墨宝宝,玄幻奇才宝宝……让我和你们表个白…… 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家~ 方便的话收藏一下,留个书评,投个推荐票子呗……#^_^# 第三十章 通缉令 九悦左手撑着脑袋,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木桌的桌面。 一天中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感觉就像梦一场。 “对了,”九悦突然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名字很重要吗?”柳明皱了皱眉。 “当然重要。不然下次和别人谈起你,我说‘我有一朋友,他可牛逼了’,然后别人问我他是谁,我说‘哎呀呀,我可不知道他的名字’,那他们肯定会觉得我是在吹牛,然后说什么‘我还认识‘剑圣’顾风云呢,可惜他不认识我’这样的话……” 你可以不提起我。 柳明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 他把玩着酒杯,目光微凝。 朋友么? “还有啊,我下次碰到你,和你打招呼,难道要挥着手喊,‘喂,那个谁——’吗?这样多不好。我上次在大街上大喊了一声‘帅哥’,街上男女老少,可都回了头……”九悦讲到这里,自己先笑了。 “女的怎么也回头?”柳明揪住不放。 “咳咳,”九悦没有想到柳明这样喜欢抠细节,有些忸怩地说,“我原话是‘帅哥看过来,我是大美女’。” 柳明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把嘴里的一口酒咽了下去,不然一定会被呛得很狼狈。他面色古怪地看着九悦,好像要从九悦的里脸上钻研出什么深奥的学问。 哪个正常人会跑到街上喊“帅哥看过来,我是大美女”? 再联想到之前九悦一会哭,一会笑,柳明心里默默下了结论。 这哪是大美女,这是一个小疯子。 “啊呀呀,我打赌输了嘛……”九悦有些不好意思。 柳明看着九悦微微发红的脸颊,勾唇浅笑,言简意赅,“柳明,柳暗花明。” “我叫九悦,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九,很高兴的那个悦,喜悦的悦,赏心悦目的悦,女为悦己者容的悦。” 正在这时,店小二端来了一碗酸梅汤。 酸梅汤果然够冰,九悦了啜了一小口,冻得呲牙咧嘴。 “你是不是……离家出走?”柳明猜测地问道。 “这个……” 九悦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眼眶没由来的一红,当下就把她在街上逛,如何和别人起了冲突,师兄又如何误会了她等情说了。 柳明一言不发的倾听,两道清眉保持着微蹙的样子。 九悦突然拍案,愤愤不平的样子,“也不知道她是谁,这样讨厌!” 柳明沉默了一会,笃定地说,“她是玉宁公主。” “公主?她是公主?” “嗯,”柳明捧起酒杯喝了一口,“她是被放逐来的。” “放逐?为什么?”九悦性急地追问道。 “因为她的母亲,也就是先皇后,毒杀了宸贵妃,三皇子的生母。”柳明顿了一顿,说道,“皇帝查出真相后大怒,杖毙了先皇后,玉宁公主被牵连赶出了天赐城,眼不见为净……那时她好像才十一岁吧。但毕竟是亲生的女儿,打断骨头连着筋……公主的封号还是保留了下来。” 九悦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想,洪都的地方官怎么敢得罪公主?自然是好生捧着供着,公主无论做了什么,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聋作哑……玉宁公主没人管束,自然肆意妄为了些。” “为什么皇后要毒杀妃子?”九悦有些困惑,她一向喜欢刨根问底,“皇后不是已经是最大的了吗?” 柳明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九悦,冷冷地撇下一句,“不知道。” 后宫佳丽三千人,耍心眼掉眼泪,扮笑脸说是非。争争斗斗,暗潮汹涌,谁不知道,亏九悦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好吧……”九悦挠挠头,问题就像岩浆中的气泡一个一个接连着冒出来,“可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自然是鬼告诉我的。” “宫里的鬼?皇宫里也有鬼?” 柳明微微颔首,知道九悦又要问,干脆率先开口问道,“‘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你听过这句诗吗?” “没有。”九悦不想让柳明觉得她没文化,连忙说,“但我知道很多别的,比如说‘沧海一声笑’,比如说‘一萧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好好好,知道了,”柳明打断九悦,缓缓开口,“那鬼生前其实是个白头宫女,在宫墙里蹉跎了一生。她年少时一心想要荣华富贵,想要被人瞧得起,可是自幼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家道中落,又生了疟疾。她就求着她爹悔了这门亲事,入宫为嫔。她一辈子算计来算计去,孩子没了,位份也丢了,到头一场空,自然怨念很深。” 九悦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这世间上的事情其实很难分对错,就像人很难分好坏。”柳明又喝了一口酒,“不过你也不必深想。” 九悦笑了笑,“没事,我只是在想我去天赐城的时候,还是要绕着皇宫走比较好。” 店小二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 鸡汤勾兑的汤底,薄薄的白面皮包着粉嫩饱满的肉馅,云吞一个个在碗里挨着挤着,好不诱人。 柳明说,“吃一点吧。” 九悦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刚才的那句“这里的云吞味道不错”是说给她听的。 柳明从瓷坛子里拿出一块金锭,掂了掂,不由分说地往九悦面前一推,“这是五两金子。” “我不……” “放心,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柳明打断了九悦,神情还是淡淡的。 “记得以后十倍还我。”他起身,临走前吩咐店小二,“给她安排一间上房。” 瓷坛子一晃,便不见了。 这是……储物用的空间法器!? 这东西她不陌生,小和尚慧空身上就有一个储物锦囊,师父紫薇真人所有的好宝贝据说都藏在他从不摘下的木戒里。出门的时候,师父也塞给了她一个储物袋,可惜她嫌麻烦,一转身就扔给师兄保管了。 九悦气得要吐血。 大哥,你明明有这样的好宝贝,干嘛要我一路扛过来? 想要我锻炼一下身体么? …… 九悦推开窗子,迎接着大片大片涌进屋子的阳光。 不愧是传说中的“上房”——建在客栈的最顶层五楼,视野开阔得很。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九悦目光很快就被一张告示吸引了。那张告示贴在酒家的正对面的一堵石墙上,一大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告示围了个水泄不通,正对着告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着。 九悦目力有限,只看清了那张告示上写着“悬赏缉捕”四个大字,似乎旁边还画了张鬼脸。 通缉令? ———————————————————— 谢谢奇迹之旅丶糍粑战神,大喵瞄,风云墨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收藏和推荐票票。 你们的认可真的对我很重要,谢谢#^_^# p.s似乎有一个叫小袭的萌妹子把本宝宝当成了……“九流大人”!? 咳咳,谢谢大家营造出了一种“我还挺厉害”的错觉,我还蛮喜欢这样的光辉形象的……害羞(-w-) 第三十一章 街头争霸 九悦眼睛一亮,来了兴趣,她估计了一下距离,打了个响指,“长风。” 无风的街头,突然莫名其妙地刮起了大风,从人群的缝隙中钻过,直把那通缉令的边角吹得“啪啦啪啦”地响。 在众人的惊疑声里,那通缉令终于被吹起来,飘飘扬扬地在空中晃荡,几个旋转,飞进了窗子。 九悦“啪”地一声合拢窗户。 只往通缉令上看了一眼,九悦就被气乐了。 那通缉令上赫然写着,“妖女九悦……” 再继续看下去,“妖女九悦,包藏祸心,行刺玉宁公主不就,畏罪潜逃。此举大逆不道,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城中若有遇见此人者速到公主府报告,有捕获者重金奖赏。若有窝藏包庇者格杀勿论。” 通缉令上盖着公主府的纹章。 “好哇!好你个玉宁公主,”九悦愤愤地把那通缉令揉成一团,“竟敢让人把我画得那么丑。” 那通缉令上画着的人,蒜头鼻子圆眼睛,两只耳朵不对称,哪有半点像她? …… 青天白日下,九悦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 谁要是能根据通缉令上画的那张脸找到她,那才有问题咧。 …… 九悦走进一家装修颇为奢华的成衣铺子,挑了一件最好看的浅粉色百褶如意裙。 “小姐您可真有眼光,一挑便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衣裳店的老板娘是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头上戴着白玉兰翡翠簪,执一柄绣着芙蓉花的团扇掩了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转,迟疑道,“只是这件裙子价格不菲……” “啪”,九悦把一块金锭拍在桌子上。 老板娘把手中的团扇随手一扔,笑吟吟地把那件百褶如意裙往九悦怀里一塞,不由分说地推着她往试衣间走,“小姐,您肯试一试这件裙子,就是这件裙子三世修来的福气啦……” 九悦换好了裙子,站在镜子前,向后抖了一下肩膀,挺直了脊背,好像披上了铠甲。 她欣赏着镜子里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满意地点了点头。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小姐您可真是花容月貌,”老板娘的嘴上像抹了蜜似的赞道,“整个城里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美的人儿啦。” 九悦只觉得一股浓香袭来,一个女孩子推开街上的行人,大踏步地走进店门,一副“让开,我要开始装逼了”的脸。 一边走,她一边倨傲地拿鼻孔瞪着老板娘,“你胡说!我们家公主才是整个城里最好看的!” 真不知道她的耳朵怎么那样尖,还在店外就听到了老板娘的声音。 “原来是公主府上的琥珀姑娘大驾光临,实在令小店蓬荜生辉。”老板娘一通好话上去,想掩过方才的尴尬。 真是冤家路窄。 琥珀抬起下巴,指着九悦,“她身上的裙子,我要了!” 老板娘赔着笑脸,“琥珀姑娘,小店还有很多别的裙子……你看看,这一件蝶戏水仙裙衫多雅致,用的都是蜀中运来上好的初云丝,这条百花曳地裙……” 琥珀看都不看老板娘拿来的裙子一眼,固执无比,“就要那件。” 这一来,街上的人都不走了,一个个围过来看好戏。 九悦嘴唇一分,冷冷地吐出一个“滚”字。 琥珀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身子都颤抖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吗?” 九悦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又是这么一句话。 怎么每一个找事的人都喜欢说这一句话。 红尘渺渺,人海茫茫。 你又不是主角,谁管你是谁? 少一点套路,多一点真诚,好吗? 琥珀见九悦叹了口气,神情又得意起来,“怎么样,怕了吧?” 九悦诚实地回答,声音硬邦邦的,“不怕。” 围观的群众们只觉得一颗心吊在了嗓子眼,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兴奋。 平民百姓,柴米油盐,每天的生活不免单调无趣。眼见这两个女孩子较上劲了,都觉得好刺激。 琥珀一口气没上来,半天才气急败坏地说了一个“你”字。 “你什么你,想打架啊?” “打架,”琥珀怒极反笑,“好啊。” “哎呦喂——两位姑奶奶,别冲动,千万别冲动啊——” 刚才一直安静得像只鹌鹑一样的老板娘一听到两人要打架,心里叫苦不迭,连忙挤到两人中间,“琥珀姑娘,今天您要是在小店看上别的哪件衣服,小店都白送了,”一边对九悦挤眉弄眼,“琥珀姑娘可是公主府上第二高手,身具木、火双灵根,那一身修为谁不知道呀……这一架要是打起来,小店哪还有完好的道理……” “闭嘴!” 公主府上第二高手,这个第二虽然是事实,但听到耳朵里总觉得很不爽快。 琥珀剜了老板娘一眼,老板娘立马退开。 九悦点点头,“我还当是个大丫鬟呢。” 琥珀咬牙切齿,“你最好自求多福。” 九悦抬眼,“出去打?” 琥珀也不含糊,“好!” …… 人群自觉地散开了,留下一块宽敞的空地。 “今天你别想活着走了!”琥珀起手便是大招“流火斩”。 九悦不躲不避地站在原地,直到那火焰化作的长刀带着“呼呼”风声劈空斩下,她才不慌不忙地抬起一只手。 那五根手指细长娇嫩,如白玉雕成一般,手背上手指尽处,有五个小小的圆涡。 这样一双白嫩可爱的小手,怎么挡得住那熊熊燃烧的烈焰? 围观的人都捏了一把汗,有的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下去。 “风卷。” 九悦的风灵根天生就是火灵根最好的搭档,也是最大的克星。 流火斩被风吹得逆卷,反劈向琥珀。 琥珀措手不及,险险地闪过,惊出了一身冷汗。 九悦世外高人似的摇摇头,“你这流火斩散而不凝,只得其形,不得其神,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 她缓缓地笑了开来,看着琥珀惊疑不定的脸,随意地勾了勾手指,“还要上吗?” 琥珀呆若木鸡,努力地回想着刚才那略显诡异的一幕, 她不知道九悦的灵根是世间罕有的风灵根,自然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流火斩怎么突然就不听使唤了呢。 九悦嘻嘻一笑,把金锭抛在老板手里,撇了一句,“买单。” …… —————————————— 谢谢不朽三生、奇迹之旅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子! 诚恳地说一句,其实我读的书很少,阅历也不够,有不足之处还请大家多多指点、感激不尽^-^ 第三十二章 少壮不努力 九悦走了好几条街巷,回头见琥珀没有追过来,终于软软地背靠向墙面,长长呼出一口气。 提起来的心总算砸了下去。 她刚才运劲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用岔了气,心脏下方的那根肋骨顿时就生疼生疼的,痛得她有一瞬间差点都没有了意识。这才知道,自己和石无道打架的时候还是受了暗伤。 九悦心里大叫“不妙”,硬着头皮选了一着险棋。 其实琥珀怎么说也是公主府上的第二高手,哪有九悦评价得那么不堪。只不过因为九悦灵根的特殊,再加上千浔经常用火灵术给九悦喂招,所以这一招表面上才能胜得这么潇洒。再打下去,琥珀摸透了九悦的灵根属性,胜负就未定了。 那看似云淡风轻地一扬手,那故作高深的评价,那气定神闲的姿态…… 为的就是让自己显得像深渊一般深不可测。 对手心灰意冷,以为没有赢的希望了,就会忌惮。 如此,方可一招速决。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早知如此,当初在明水山就该好好修炼了,不要天天想着法子偷懒了。 比如说,师父要她抄《太上感应篇》三遍,她就把三只笔绑在一起,用无师自通的狗刨式狂草糊弄地抄一遍了事。 她喜滋滋的连蹦带跳跑去找师兄,想着把自己的好法子传授给他,却看到师兄正拿着他清雅飘逸的行楷,在向师父请教“辄指三光,久视日月,春月燎猎”这句话何解。 九月羞愧得差点喷出一口血。 千浔温和俊朗的脸上写满了认真,一副上进的好学生样子。 紫薇真人背负着双手,微微弓腰,不时点头,满面欣慰。 那个时候,恰好一束暖融融的光从窗外打进来,柔和了整个画面。 九悦脑子里就莫名其妙地跳出了“父慈子孝”这个完全不挨边的词。 比如说,九悦懒洋洋地睡到日上竿头,然后游手好闲地四处晃荡,嘴上也有理由,说的是,“昨天练了剑了,今天就不练了。”然后师父就拿歪理呛回她,“昨天你吃了饭,今天你就不吃了么?” 真是的,练剑是一码事,吃饭是一码事,二者怎么能够相提并论,但师父这话说的,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就是很有道理的样子,九悦至今还找不到话来反驳。 找不到话来反驳是一码事,下一秒溜去看闲书又是一码事。 比如说,九悦偶尔也会雄心勃勃地想要练就一番绝世神功。她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一个在瀑布下修炼的故事,便一定要拉着千浔去练。结果功夫没练成,却不知被瀑布冲下水多少次,游泳倒是变得很精通。 后来,什么修炼的初心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天一热,就打着修炼的幌子,跳到溪里玩水去了。 九悦缓过气来,一抬头,一口气差点分三次才咽了下去。 眼前,赫然是“玉宁公主府”的牌匾。 得,运气真好,瞎转悠就走到仇人家大门口来了。 九悦脑子里的剧场,原本上映的是这样完美的一幕—— 她把那什么琥珀暴揍一顿,然后把琥珀往公主府门口一扔,大喝一声,“我乃妖女九悦是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然后自己以一挑百,直冲进去。玉宁公主哭哭啼啼地跑过来,哀求道,“九悦大侠,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啦。”师兄那么傻,这个时候说不定又要替她求情。九悦才不理会师兄,冷笑一声,命令玉宁公主,“你把那天带着手下在街上横行霸道骑马,还撞到人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说了!”玉宁公主要是老实说了,九悦大侠就看在她身世还颇为凄惨的份上放她一马…… 多神气!多威武! 只可惜自己学艺不精…… 唉唉唉! 看来此事要从长计议。 恰好,九悦最不擅长的事就是“从长计议”。 可惜,她连“从长计议”的机会都没有了。 …… “好大的胆子!” 九悦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狞笑。 九悦转过身,故作镇定,一脸嫌弃的看着琥珀,“怎么,手下败将,你跟着我干什么?难不成想拜我为师?” “呵,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琥珀手腕一抬,一枚信号弹在上空中炸开白烟。 五个好手拔剑出鞘,齐齐封住了九悦的退路。另有十几个弓弩手守住四下,架起长短弩,拉紧弓弦待命。 九悦就算是只鸟儿,再多插上了几只翅膀,也难逃了。 琥珀环抱双臂,定定看了九悦片刻,轻笑着摇了摇头。 她语带怜悯地问,“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有的有的!”九悦连连点头,一边暗自琢磨着是不是要再拿出一张灵符来用用。 一探袖子,九悦的瞳孔顿时收缩了一下,像一条给打草棒子惊了的小蛇,头脑一阵发懵…… 灵符,好像在上一件裙子里。 而上一件裙子,此刻,正提在她手中的袋子里。 要完! 要完! 要完! 这个时候,本应该想着法子拖延时间,趁机拿出灵符。 可九悦的话已经脱口而出,“你长得真丑!还有还有,虽然你老是扬着头,但那七八层下巴还是快要掉下来了……” 修行之人,驻颜有术,琥珀其实挺漂亮的,九悦说的自然都是些无中生有的话。 但……你去说一个女孩子长得丑试试? 效果差不多是拔了一根老虎的胡须? 踢了一脚巨熊的屁屁? 或许还要更加惨烈…… “把她给我拿下!”琥珀怒不可遏。 那五个使剑的好手一拥而上。 九悦咬了咬牙,把手里的袋子往地上一掷。拔剑横在胸前,左脚点地,蓦地打了个旋,只听一片让人耳根发麻的金石之声,三柄剑被齐齐弹开,可另外两柄剑却趁着空隙凌厉地刺向她的后心。 “御风。”九悦一个轻巧“燕子点水”,借着风力,凌空跃起。 那两柄剑刺了个空,一时收不回来,眼看着反要刺向同伴的肩头。 九悦恰好落在那两个剑客身后,一手一个,轻轻松松推了一把他们的右肩,那两柄剑就真的刺进去了。 “退下吧。”琥珀突然开口。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风灵根,一时眼拙,没认出来,失敬失敬。”她笑吟吟地,一下一下有节奏的鼓着掌,“我的火灵术确实是对付不了你。” “可是我最拿手的其实是木灵术。”琥珀接着说。 —————————————————— 谢谢大家的收藏,打赏,和推荐票票~ 第三十三章 如果有一个人不喜欢你 铺天盖地的藤条在上空中结下了一张网,那张网在九悦的脸上盖下横横竖竖纵横着的阴影。 九悦如风中飘絮一般向后轻飘飘地倒退,却脱不开了那张藤网结成的阴影。 “风千刃。” 灵力澎湃的涌出,疼痛像剑一样刺进心脏下方的肋骨。 一股腥甜的味道从喉间涌出。 还好,风刃过处,落了遍地的藤蔓。 琥珀冷哼一声,似乎早就料到了九悦的应变,藤蔓纠缠地拧在一起,在灵力的逼迫下徒然绷直,然后劈头盖脸地抽了下来。 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难折断。 藤蔓也是这个道理,结在一起就显得坚韧无比。 风刃再怎样凌厉,也不过是在藤蔓上割出几道无伤大雅的小口。 似乎连让藤蔓劈下来的势头缓一缓,都做不到。 九悦咬着下唇,散乱的鬓发被冷汗粘在颊边。 她提剑横举,一招“举案齐眉”,吃力地向上托举,连退三步,才顶住了那直直劈斩而下的藤蔓。 压在剑上的藤条像一座五行山似的,挣不脱,甩不开,躲不过。 九悦虎口剧痛,双手的关节处泛起铁青色。 心脏左下方的肋骨痛得她不敢呼吸。 琥珀低低地笑了。 “当啷”一声,一个恍惚之间,九悦手中的长剑被陡然一卷的藤蔓勾得脱手飞出,落在了琥珀的脚边。 “受死吧!” 那藤蔓再次从天直降。 巨大的阴影覆盖在她的脸上。 九悦苍白的脸微微扬起,似乎在发呆。表情没有害怕,没有恐惧,但很孤寂,像无家可归的孩子,睁着的眼睛里倒映着一片迷失的茫然。 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预想的疼痛没有来临,下一刻,她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种温暖,好像搓热了的掌心纹路覆盖在眼睛上,有厚度,有温热,很安心。 是青竹子的味道。 抱得那样紧,紧得九悦几乎要窒息。 千浔搂着九悦几个旋转,身法漂亮得流云飞仙一般。 那藤鞭重重地砸落在地上,石块“喀啦”地破碎出一条道路。 九悦捂着胸口痛苦地咳嗽了几声。 这无异于在紧绷的弦上又割了一刀。 千浔一切感觉都停止了。 …… “找,死。”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说出这两个字。 那是完全不同的厉烈灼焰,杀气腾腾,令人不寒而粟。 光焰混合着飞扬的尘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那粗大的藤条被粗暴的炸成断裂的两截,剩下残损不堪的焦黑,公主府前的道路瞬息之间被烧灼为废墟,两座石狮子只剩了黑糊的底座。 “住手!住手!”玉宁公主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脚步虚浮,“快住手!” 琥珀被气浪撞在地上滚了几滚,她挣扎着爬起,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虽然很不甘,但还是软软地垂下了手。 千浔面沉如飓风之前的海面,目光凛冽肃杀。却也停了手。 “琥珀!怎么回事!”玉宁公主一开口,便是训斥。 琥珀不可置信地望向玉宁公主。 皇后倒了,但皇后背后娘家的势力没有倒。琥珀便是玉宁公主的嫡亲外公花了大代价请来保护她的。玉宁公主知道利害,一直以来都是奉琥珀如上宾,待她客客气气的,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严厉。 “伤到哪里了没?哪里疼吗?”千浔紧张地看着怀中的九悦,淡定温和的眸光难得的慌乱,眼睛里甚至爬上了几根红血丝。 九悦呆呆地将视线转向玉宁公主,又呆呆地仰头看了一眼千浔,轻轻地从他的怀抱中挣出,面色凛然,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紧咬的牙缝里蹦出来,“臭,师,兄,你,昨,天,晚,上,呆,在,公,主,府?” 九悦从来都是“师兄,师兄”甜甜地叫千浔。 开心的时候,“咯咯咯”地笑成一朵花,声音脆脆的,“师兄师兄”不住地喊,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急急的想要分享; 撒娇的时候,牵一牵千浔的袖子,像一只谄媚的小猫,拉长了尾音喊“师兄——”; 偶尔耍小脾气的时候,跺一跺脚,微嘟着嘴,语气重一些,说的是“师兄!” 何曾在前面加上一个“臭”字? 这个多余的字像晴天劈下的一颗炸雷一般,一下子就把千浔震懵了,他慌忙解释道,“玉宁说她派了很多人去找你,要我留下来等你的消息……我怕我一走开,他们找到你,我又不在……” 玉宁,玉宁……瞧啊,喊得多亲切! “哈哈。”这两个字被九悦生硬地念出来的,哪有半点笑意,她冷冷地看着玉宁公主,“派人去找我,派了很多人去找我,找到之后呢?把我杀了么?” “怎么会!”玉宁公主无辜地睁大了眼睛,“九悦妹妹,你怎么会这么想?” 九悦低身,想要拾起抛在一边的袋子,把那个通缉令给师兄开开眼。 目光在地面上搜寻了一番,却什么也没看见。 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看到,至少地上那一角焦黑打着卷的碎布料看上去很眼熟。 正在这时,琥珀却尖声叫了起来,“好哇!你就是通缉令上的那个妖女九悦!”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有时候对方猪一样的队友就成了己方的好朋友。 “怎么回事?”千浔的声音冷戾低沉。 玉宁公主眼睛一眨,眼泪就落了下来。她今天穿着一身白衣,一条玉带束起柳腰,显得婀娜娉婷,娇娇怯怯,“九悦妹妹,我们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坐下来,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好吗?你喜欢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准备……” 看着公主那我见犹怜的样子,有一瞬间,九悦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误会玉宁公主了。 “九悦,你和师兄说,那天为什么要把玉宁公主拉下来?”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眉间划过一丝伤痛。 “那天在街上走,她带着手下骑着马在街上横冲直撞,撞到了人,还要拿马鞭打我……”九悦鼻尖没由来的一酸,把头扭到一边,“爱信不信!” “不是这样的!”玉宁公主拼命地摇头,“不是这样的!请你相信我!” “九悦虽然有时候爱胡闹,但在这种事情上不会说谎。”千浔的眉头拧了起来,眸色深深,稍稍沉默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我知道的。” 你知道……你才不知道呢! “哼,”听到这话,九悦心头蓦然一软,但还是像一头炸毛的小狮子,赌气着说,“有一个人,他很喜欢很喜欢的姑娘只有一只眼睛,他就觉得全天下的女子都多了一只眼睛。师兄,你就是不喜欢九悦,才觉得九悦天天在胡闹!” 千浔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他捏了捏九悦的小鼻子,稍稍弯起了嘴角,“九悦,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不喜欢你,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 —————————————— 九悦提到的那个典故出自冯梦龙的《情天宝鉴》——“自余得若人,还视世之女子,无不余一目者。夫佳目,得一足矣,又奚以多为!” 第三十四章 玉宁 那样温柔的,可以将一切都融化的眼神。 可那不是属于她的。 …… 玉宁公主绞着手帕,心口处被用力地扼住,阻住了所有血液的回流。 她呆呆僵立,只剩了茫然,一个恍惚好像又回到了那天。 那是玉宁公主十一岁的一个夏天,她照例来和那个女人一起用晚膳。还没进宫门,就见到宫女们噤若寒蝉地跪了一片,头保持着僵硬贴地的姿势,玉宁只当那个女人又发脾气了。 那个女人在人前永远摆出一张和和气气的笑脸,温言软语,好像谁有什么委屈都可以跑到她的跟前痛哭一场,想来那是她母仪天下的面具。她在自己的宫中却总喜欢发脾气,像一点就着的炸药包,没事还会自燃。 但很快,玉宁就知道自己错了,她听到是父皇暴怒的狮子吼,“把这个贱婢拉出去杖毙了!” 连一个喊“皇上息怒”的人都没有。 安静得只剩了那怒吼的回音。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被两个侍卫扣住手腕拖了出去,华贵的裙裾上是七八个脚印。拖过门槛的时候,那个女人终于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微微侧起头,一双凸起的眼睛在乱发下半遮半掩,匆匆地扫过玉宁。 讽刺的是,七年都要过去了,玉宁的记忆里,关于那个女人,只剩了她平日里和和气气女菩萨一样的笑容,和最后看她的那一眼。 那一眼,冰冷犀利,毫无感情,好像看见的不是女儿,是一个仇人。 …… 那个时候,玉宁也是像现在这样的站着。 父皇抱着吓呆了的三皇子,目光温柔怜惜。他一边柔声地说“爹爹给你报仇了”,一边从她的身旁大踏步的走过。 看也没看她一眼。 玉宁仿佛永远都是置身在一片空荡苍穹的局外人。 那些温柔的眼神,从来没有一个属于她的。 …… 祸事突如其来,冷不防地把金枝玉叶扔进泥潭。洪都也算是繁华富贵乡,但不一样,不一样!总有种屈辱的感觉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压迫在心头。刚开始,别人喊她一声“公主”,也好像在她的心尖用针狠狠地刺了一下。她更加嚣张跋扈,肆意妄为,好像只有靠这样才能维持住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纵然不高明,好歹也可以换来她还是那个高贵嫡公主的面具,有一种暂时的安慰。 直到那天看到了千浔。 那些每天在心底盘旋着、躁动着好像要谋杀掉她的戾气突然安静下来。 久违的宁静。 太阳的辉光脉脉的照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虚幻的光影。 清雅如水墨,明净如皓月。 他有英挺的鼻梁,弧度完美的嘴角,扯出最云淡风轻但在她眼里却是山崩地裂的一场微笑。 虽然那笑容很快就收敛,墨染的眉蹙起,他喊的是,“九悦。” 别人的名字。 玉宁痴了,过了很久才有情绪悸动地从心底生出来,是复杂而极端的情绪。 她想要得到他,想要让他对她笑,把温柔永远只留给她一个人,为此她可以装,她可以不择手段。 玉宁公主什么也顾不得了。 她平生第一次放下骄傲。 …… 玉宁公主横了琥珀一眼,她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琥珀被那一眼看得心里怪不是滋味的,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更不明白公主为什么反要帮着外人。她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福了福身子,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琥珀错了,还请公主息怒”,便风风火火地走进了公主府。 玉宁公主原本的计划是,她把千浔想方设法地留在公主府里,不让他知道外面的动静。然后派人杀了九悦,趁着千浔悲伤痛苦之际,软言安慰他,慢慢地住进他的心里。 可是,昨天晚上,九悦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玉宁公主派去的人守着各条街道蹲了大半夜,也没有看到什么单独出行的女孩。 一大早,侍卫总管是这样回话的,“大晚上的,好不容易出现了个小姑娘。可是呢,人家小姑娘是跟着她家少爷出来的。嘿,原来是个小丫鬟!” “你怎么知道是个小丫鬟?”玉宁公主质问,她听到没有找到人,心里压着一团火,声音都变了。 “一目了然的事嘛!那个少爷潇潇洒洒啥也不拿地走在前头,可怜那小丫鬟抱着个有她半人高的坛子,屁颠屁颠一路小跑地在后头跟着……啧啧啧……”侍卫总管见公主阴沉着一张脸,连忙拍着胸脯打包票,“小的已经派人四处张贴了通缉令,那个小妖女只要还在昌罗城,就没有抓不到的理。” 然而才刚准备用午膳,那个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的九悦就和她最得力的手下琥珀打上了。 打的动静那么大,这叫她怎么瞒? 刚刚还拧着眉头,心思重重地用茶盖拨弄着茶杯里浮叶的千浔“腾”地一下站起来,她连开口说话的功夫都没有,就见他急急地冲了出去。 走的那样急,一点风度都没有,衣摆还打翻了青花瓷的茶盏。 …… “九悦,你有没有伤到?” “伤到了,”九悦白了千浔一眼,没好气地说,“痛死了。” 这句话还真不是假的。她现在一用力吸气,左胸口就被刮得生疼生疼的。 千浔沉默了一会,摸了摸九悦的头,垂下眼眸道,“对不起。” “有关系!”九悦踮起脚,在千浔的额头上用力地弹了一下,凶巴巴、气鼓鼓地说,“师兄,你等着,看我不好好罚你!” 玉宁公主一回神,就看到这样的一幕,指甲扣入发白的掌心,辗下深深的印子。 终于还是不行吗?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对我好。 为什么,那些温柔都是给别人的。 为什么,别人可以有,我不可以有。 如果我有错,那我错在哪里。 玉宁公主骨子里有她母亲的狠烈。 得不到的东西,那就毁灭好了。 心思百转间,玉宁公主眉间涌出煞气,“来人!将此妖女就地格杀!” …… ——————————————- 谢谢大家的收藏~谢谢大家的打赏~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喜欢你们手里的推荐票票!!#^_^# 第三十五章 相映红 漫天的箭雨一轮接着一轮。 千浔反手挽起千万朵剑花,天空中顿时流光飞舞。 “玉宁公主,收手吧,”千浔叹了口气,沉声道,“这些是伤不到我的。” 箭雨骤停。 弓弩手中分出一条道路,走出一个老太监。原来那漫天箭雨不过是想拖延些时间。 那老太监面色蜡黄,弓腰曲背,耷拉着一双浑浊凹陷的三角眼,目光在九悦和千浔身上移来移去,尖声细语道,“公子的剑法当真是精妙无双,还请赏个脸,陪咱家过几招。” “你不会就是公主府上的第一高手吧?”九悦吐了吐舌头,她很怀疑老太监那枯瘦的胳膊能不能提得起剑。 “不敢当,不敢当。”钱公公摇摇头。 他接的下一句却是,“只是实在不知道这府上有谁是咱家的对手。” 九悦还没来得及抛出个白眼,寒光一闪,钱公公的手中已多了一柄又薄又窄的长剑,那病怏怏的气息陡然一变。这一下出招快极,剑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当空一转,便抵向了九悦的眉心。 “九悦,退下!”千浔把九悦往旁边一推,眸光一凝,剑锋行云流水地一轮,在空中虚划了个半弧,把钱公公的剑尖弹开。 只听“当当当当”一阵响,令人目眩的银晃晃的剑光闪烁成一片,两人已不知道交手了多少招。 “顾风云是你什么人?”钱公公一柄薄剑犹如灵蛇,全是从稀奇古怪的方位刺削而至,每一招都指向他要害之处。。 “久仰‘剑圣’威名,只恨未曾谋面。”千浔的脸上沁出薄薄的汗珠,却也分毫不让,一边答一边挺剑一剑连着一剑,每一剑全是霸道无双的攻招。 “你师父是谁?”钱公公的剑歪歪斜斜地在剑光中传来插去,看似游刃有余,压在心头的震惊之意却是越来越浓。 “师父尊号紫薇真人。”千浔收敛心神,在这紧要关头竟然还闭了闭眼。再睁眼之际,眼里锋芒乍现,剑招中便隐隐有了风雷之声,呼啸而至,使得正是紫薇真人引以为傲的“狂风骤雨摧天灭地剑”。 剑光笼罩下,钱公公疾退数步。 只听“叮”的一声,一声令人牙酸耳麻的金石摩擦声,千浔的剑尖刺上了一块金黄的圆形盾牌。 金灵术原来可以这样用。 “小丫头,”钱公公稳住了脚步,侧着头咧了咧嘴,“你这是想绊咱家一跤?” 九悦讪讪地收回悄悄放在钱公公身后的腿,却也理直气壮,正气凛然,“是你以大欺小在先!” “罢罢罢!”钱公公伸直的五指握成爪,那金黄色的盾牌便收了回去,连带着方才他身上的凌厉杀气也收敛的一干二净。 千浔垂剑而立,目光清明,低声道了声,“承让了。” “你没用灵力,我也没用灵力,承什么让,”钱公公弓着腰咳嗽了几声,“后生可畏,咱家观你的剑意,颇有几分昔日顾风云的影子。罢罢罢!”他颤巍巍地转过身,伛偻的背影看了让人忍不住想去扶一把,“咱家以前欠过他银子,今天看你顺眼,便饶过你。” “钱公公!”玉宁公主柳眉倒竖,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公主,”钱公公摇头晃脑,截住玉宁公主的话,“皇上说,老奴只负责保护公主的安全。依老奴看,公主您现在似乎没有什么危险。” “我不明白。”千浔面无表情地望着玉宁公主,一字一句,字字生硬。 “要明白干什么,走啦!”九悦扯了扯千浔的袖子,恶狠狠地瞟了他一样,“难不成你昨天还没有待够?” “好,”千浔目光转柔,唇角微微扬起,“我们走。” 千浔在迟钝也感觉到了不对,他的九悦这是在……吃醋? “我受伤了,走不动。”九悦撇了撇嘴,“就勉为其难罚你背我吧。” “公主殿下,”趴在千浔背上的九悦不忘回头对玉宁公主做了个鬼脸,“希望你以后把人当人,把别人的性命看得值钱些。方便的话,麻烦你和琥珀也说一声。” “虽然我还是有点怪你,”九悦朝玉宁公主挥挥手,“不过这事就到此为止了!” 玉宁公主呆了半晌,一言不发地走进府门。 只剩了“噼里啪啦”不知是什么陶瓷器皿打落碎裂的声音。 …… “师兄,你有没有很开心啊?” “没有。”千浔闷闷地答。 他怎么高兴得起来……他误会了九悦,九悦还受了伤。 “咦?可是那个老头说你的剑意颇有几分昔日顾风云的影子,”九悦趴在千浔的背上,手指不安分地捏了捏千浔的耳朵,看着千浔的耳朵瞬间变红,终于没忍住“咯咯咯”的笑了起来,“顾风云诶,‘剑圣’顾风云诶,师父天天夸的那个顾风云诶!” 紫薇真人成天摆出一副谁也不服的样子,唯独对“剑圣”顾风云赞不绝口,说顾风云哪一剑怎么怎么厉害,一斩山河缺口,二斩风云变色,三斩天地崩塌。说这话时,紫薇真人那可真是眉飞色舞,还附赠手舞足蹈的比划,什么“约战蔚蓝海”、“威震赤北河”一件一件如数家珍。 有一次,九悦终于忍不住发问,“那顾风云当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紫薇真人立马就虎着脸,不高兴了,“当然有啊!为师难道骗你不成!”说着又要把那什么英雄事迹再重复一遍。 “话说那……”才刚起了个头,九悦就“哎呀呀呀”地打断了紫薇真人。 她急着溜出去玩,可不想听师父滔滔不绝地把那些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的事情没完没了地再唠叨一遍,连忙岔开话题,“可是九悦觉得师父您也很厉害,不知比顾风云如何?” “这个,”紫薇真人的面色有些难看,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好像纠结着一腔苦恼,“为师可真伤不了他。” “师父您不必妄自菲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勤能补拙,您好好修炼,日后一定也能有一番成就!”九悦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后退,后退,后退到门槛处,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但从此以后,九悦就再也不怀疑顾风云的厉害了。 “那个应该是……过奖了吧。”千浔只觉得耳朵传来一种奇异的酥麻感,热血上涌,连着脸都火烧一样烫了起来,“钱公公应该是留了手的,他只是想试试我的剑招罢了……若是他动用了灵力,我真不是他的对手。” “才不是过奖呢,师兄就是很厉害嘛!”九悦玩千浔的耳朵玩得正起劲,突然停了手,笑嘻嘻地摸了摸千浔的脸,“哈哈哈,师兄,才夸你几句,你的脸就这么红了。” “嗯……是吗?”千浔话也说得有些含含糊糊了。 路过一株趴在墙上的桃枝,九悦顺手折了朵桃花插在千浔的髻上,下巴抵着千浔的肩膀,眼睛又弯成了月牙,“好啦,这可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了!” ———————————— 求鼓励呀求鼓励~ 第三十六章 小妖 江水壮阔,平野无边。 千浔眼前突然一黑。 一双柔软的手搭在眼睛上,声音是故作的混沌沉闷,“猜猜我是谁?” “嗯……是大灰狼?” 声音又恢复成了平常的清脆娇嫩,“不是!” “是小老鼠?” “不是!不是!” …… 猜了半天,千浔终于猜,“是不是九悦?” 很多年以前,他的第一个答案,便是直接了当地用十分确定以及肯定的语气说,“是九悦。” 然后? 然后就被九悦气鼓鼓地踩了一脚,“师兄,你一点也不好玩!” 这么多年,九悦还玩不腻这个游戏。 可除了九悦,谁还会捂着他的眼睛问“猜猜我是谁?” 但千浔也学乖了,先胡乱猜一通,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再说出答案。 “对了!就是狂拽酷炫霹雳无敌的九悦大侠!” 原来标准答案是“狂拽酷炫霹雳无敌的九悦大侠”,千浔点点头,默默地记下了。 眼前终于又有了红霞铺满半片天的景色。 “小心!”千浔陡然转身,把九悦按在怀里。 水光激溅,千浔长衫背后湿了大半。 “哈哈哈哈……”九悦没良心的大笑,握着湿漉漉的护栏往下张望,“哇——好大的鱼!师兄快看,它还长了角诶!” “巨鱼泅于水中,头角峥嵘,硕大如牛犊,背有赤纹,每一道辄为一甲子……”千浔沉吟了一会,缓缓道,“那是过江豚,是生活在江中的灵兽,你瞧见它背上的五道赤纹了么?它应该有三百多岁了……” 那只过江豚突然猛地跃起,九悦正长大嘴巴举头仰望,就被千浔扯过护在怀里,“噼啦”一声,水花激跃足有十余尺,这回千浔的头发上都淌着水,衣服更是湿得不能再湿了。 “哈哈哈,看来这只过江豚是母的!”九悦见着千浔狼狈的样子,很不给面子地笑了,浑然不想想,以千浔那么好的身法,怎么会来不及躲。 九悦踮起脚,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千浔的肩膀,“师兄,女孩子的年龄是秘密来的,不可以随便说出来!” 这一拍,震得衣服上的水又溅了千浔一脸。 “我去换身衣服……”千浔抬起手背抹了一把面颊上的水,轻笑着叮嘱,“你伤还没有完全好,站得离船沿远一点,别让水淋着了。” …… 等千浔回来的时候,看见九悦正不听话地站在船的边沿,展开双臂,像是准备拥抱什么。 有风自来。 千浔走上前,没有说话,下意识地不想惊扰眼前的画面。 “师兄,要是我会飞就好了。” 千浔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的师妹,有最清澈、最透亮、一见到底的眼睛,他却总是糊里糊涂读不太明白。 “师父说,修为到了一定境界,是可以飞的。” 九悦叹了口气,收起双臂,眺望着江头只有一竿高的红日,“师兄,我突然发现这世间不像我想得那样好。” 千浔一口气噎在喉咙里,紧张地看着九悦的侧颜,见她的脸上没有笑意,一颗心更是悬了起来。 “比如说……”九悦想了想,觉得有些事还是不说好,懒得师兄费心,就又笑了,“比如说,这船开得实在太慢,随便哪只会飞的麻雀都比它快!” 千浔松了口气,又好气又好笑,“九悦你刚才那个样子,还有点诗人的样子。” “师兄,你刚才才是’湿人’咧,衣服湿成那样!” 话音未落,九悦瞳孔一缩,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她看见千浔身后,一个小孩子“小旋风”一样地冲到船沿,就要往船下跳。 “喂喂喂!不要想不开呀!”九悦吃力地扣住那个小孩的手腕, 那个小孩六七岁的样子,身子在半空中晃晃荡荡,全靠着九悦抓住了手臂,才没有掉下去。 “放开我!”那个小孩的脸拧着一团,拼命挣扎,像一条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鱼,扑腾来扑腾去。 “喂,你不要乱动啊!”九悦有点急了,这么一使力,她的肋骨又一下一下跳跳地痛了起来。 千浔伸手抓住小孩子的小臂,把他提了起来。 身后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那脚踩在舢板上的声音像闷雷隆隆地滚过,整条船都上上下下地晃动起来。 “别让那只小妖跑了!” “千万别让他跳到水里!” 他们在九悦的身前停了下来。 为首的那一个身形十分像九悦之前路上遇见的土匪,魁梧高大,只是面部特征更让人印象深刻,大胡子里露出光秃秃的脑袋。 “小妹子,多谢你抓住这只小妖。他的妖丹,”大胡子拱一拱手,他瞟了一眼九悦和千浔身上别着的剑,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跳了跳,咬牙开价,“我们便一家分一半吧。” “妖丹?”九悦诧异地看了一眼那个孩子,正对上他冒火的眼睛,透过那怒火,九悦可以看见其中隐藏着极深的恐惧。 这个孩子皮肤黝黑,身形瘦瘦小小的,穿着打扮与江边普通的渔民家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就是右脸处有一道伤口,从眉梢一直横到眼角,淌出血的凝固在脸上。 “他做错了什么?”九悦一边问,一边横跨一步挡在小孩子身前。 大胡子与他身后的同伙面面相觑,都觉得九悦不可理喻,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他是妖!” “所以呢?” “他是妖啊!”大胡子又大着嗓门重复了一遍。 “那又怎么样,他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他?” “姑娘,”大胡子身后转出一个摇着破扇的落魄书生,“这只妖现在是幼生期,修为低微,还犯不了什么大事。但等他长大了……”那书生故意顿了顿,显得他的话以为深长,“在下知道姑娘心地良善,于心不忍,但还请姑娘好好想想,这只妖现在不除,待他修为高强了,定会为害人间。到时候……” “你长大了,不许为害人间!”九悦板着脸,“拉勾!” 小妖愣了愣,犹疑地伸出小指头,试探地碰了碰九悦的小指。 “好啦,他以后不会为害人间啦!”九悦满意地笑了笑,把小妖凌乱的头发揉得更乱,“真乖。” ———————————————————— 再次谢谢奇迹之旅丶也希望和你一起创造奇迹呀~#^_^# 第三十七章 乘百 “小妹子,还请你不要开玩笑。”大胡子面色沉沉,“这只小妖是我们先发现的,你们不过是顺手逮住了他。妖丹一家一半,这已经是很公平的价格了。” “我不要妖丹。”九悦摇摇头。 大胡子皱着的眉头松了一下,“那么一块下品金灵石?” “下品金灵石?” 九悦记得,她小时候顺手在师父书房的旮旯角落里捎出过一块棱角尖尖的石头。她拿那块石头挖过蚂蚁洞,在山道的岩壁上刻过吐着舌头的鬼脸和眯着眼睛的小猪,撬过懒洋洋不知躺着不动了几万年的石头……直到石头尖被磨得秃了,才跑去找师父换一块新的。 师父不情不愿地摸出一块一模一样的石头,磨磨蹭蹭地看了两眼,才把石头交给九悦。 正和师父一起喝茶的灵济真人则是笑吟吟地说,“紫薇真人,你们家九悦很厉害啊,上品金灵石都能给他折腾成这样。” 九悦这才知道她平日里玩的石头叫做上品金灵石。 大胡子的话让九悦很气愤,“你觉得他的命只值两块石头,还是下品的?” 大胡子额角上青筋暴起,“我大胡子做买卖,从来讲究的就是公平公正,童叟无欺!你自己去问问,他这样不入流的小妖,一整个妖丹也市价也不过就是两块下品灵石!” “好!那我就给你们三块下品灵石,这只小妖我要了!”九悦扯了扯千浔的袖子,“师兄!” “一块上品灵石等于十块中品灵石,等于一百块下品灵石……”千浔面色有点为难,他掏出一块上品金灵石,递过去,“麻烦您找一下。” 大胡子面部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是真的?”这一下,那几个跟在大胡子身后一直不动声色的壮汉都齐刷刷地围拢了过来,盯着大胡子手中剔透闪亮的灵石,好像刚刚从冬眠中苏醒的狗熊,眼里是饿了一个冬天后的贪婪。 “是真的。”那个落魄书生举着那块上品灵石远远近近端详了半天,终于下了结论。 那块上品灵石被传着又看又摸了一圈,终于又传回了大胡子的手里。 落魄书生凑在大胡子身边耳语了几句,大胡子咽了口唾沫,本就发红的脸色涨得更红了,只觉得手里的那块灵石烫手得很。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两位见谅!”大胡子“扑通”一声跪下,把船震了一震,大胡子身后的人也跟着跪下,这艘大船便因此仄歪了一下。 正如书生所说,一个能随意拿出一块上品灵石的人,不是他大胡子惹得起的。而且,方才观察那两人的举止气度,像是很有些修为的样子,这样的人,明面上是不能得罪的。 大胡子双手捧举着那块上品灵石,藏起了眼中熊熊燃烧着的贪欲,恭敬道,“还请两位把灵石收了回去吧,小的实在不敢要!” 这会儿轮到九悦诧异了,但她还是扮出一副很神气的样子,指着小妖道,“那你要保证,不许再打他的主意了!” 大胡子一个劲的点头。九悦这才从大胡子手里拿回了灵石。 大胡子不敢多说话,灵石脱了手,他反而好像甩掉了一个沉沉的大包袱一样,终于松了口气。他爬起身来,又鞠了个躬,“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九悦木木地点了点头。 …… “快快快!快拿笔墨纸砚伺候来!”大胡子满脑子都是自己躺在金山银山灵石山上的画面,像一个饿了七八天的乞丐突然被送进了御膳房,兴奋得满脸通红,说话都带喘气,“好大一只肥羊!得赶快告诉老大!让他多准备些人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嘿嘿,还是书生想得周全……” 短尾巴灰鸽子的爪子上被绑上了一个小竹筒,它扇着脏兮兮的翅膀,“咕咕咕”地飞远了。 …… 晚霞已褪,天色墨蓝,银星乍现。 经过一番八卦之后,九悦知道了小妖的名字叫乘百,是一只冬白仓鼠精,他此番出门,是为了找他的哥哥乘十。 根据乘百的描述,他的哥哥乘十,有着忧郁的眉眼,在街头听到吟游诗人的一句“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后,如遭雷劈,毅然决然地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这本来没什么,但他哥哥走的时候,把花花留给他的定情信物也顺带捎走了。 花花是流浪的小猫妖,据说胆子很小。 乘百第一次见到花花的时候,她正蹲在角落里小声地呜呜哭。乘百问她为啥子哭,花花说她饿了。乘百就把偷来的鸡腿搬过来。他本来想说一人一半,但看到花花狼吞虎咽的样子,乘百就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那几天,乘百身上添了好多伤,有被鸡毛掸子打的,又被老鼠夹夹的,但不管怎样,他一定会拖来最好吃的东西给花花吃。 花花把脖子上挂着三瓣莲型的金铃留给了乘百。 她说等她找到主人,就来找他。 结果在花花离开的八周年纪念日时,哥哥也走了。 “诶,等等,你多大了?”九悦上上下下地看着乘百,仔细看来,乘百五官的轮廓有点钝,两眼间的距离嫌宽了些,这让乘百显得很是淳朴憨厚。但……怎么看都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 “记不清了,”乘百掰着短短的手指,“大概是一百五十一岁,要不就是一百五十二岁。我想想,我哥哥是两年前走的,那个时候我是一百四十八岁,这么说我今年其实是一百五十岁……” 一百五?你确定你不是二百五? 九悦的头不自觉地向后仰了一下,勉强接受了眼前这只小妖其实是个老怪物的事实。 九悦有些唏嘘,“你找了你哥哥两年呀,那可真不容易。” “不是,我三个月前出发的。”乘百摇头晃脑的说,“因为我三个月前才化形成功。” 九悦点点头,化形她还是知道的。只有血统高贵、血脉强大的寥寥几种妖才能生来就化为人形,其他的妖如果想要化为人形,必须要经过漫长的修炼。 “所以说你三个月前还是一只小老鼠?”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仓鼠。”乘百纠正道。 “那你遇见花花的时候,她化形了吗?”九悦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幅奇异的画面:一只仓鼠叼着一只比它还大的鸡腿献媚讨好地给一只小奶猫吃,这画面……太美。 乘百点点头,“花花天赋很好。” 好吧,一只仓鼠叼着一只鸡腿给一只小奶猫化作的小女孩吃,这画面……更美了。 —————————————————————— 昨天去同学家里玩,看到他们家的小花猫和小仓鼠和平共处,于是花花和乘百就乱入了,(*^__^*)嘻嘻…… 第三十八章 温柔香 在乘百闷闷地低头扒完第十八碗饭时,九悦和千浔的脸上已经满是震惊,这孩子,不,这老妖怪,该是饿了多久了。 九悦试探地问,“要不要再来点?” 乘百瘪着嘴巴,摇摇头,“吃饭只吃七分饱就可以了。” 七分饱? “好吧,想不到您还挺懂养生之道……”九悦扶额,一双眼睛却仍然在乘百的身上转悠。 乘百被九悦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把手指插进乱蓬蓬的头发里,“他一直看着你,你一直看着我,这是怎么回事?” 千浔尴尬地低头,欲盖弥彰地仔细端详着茶杯上藏蓝色的“松下卧童子图”。 “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你是只妖呢?”九悦目光灼灼,研究着乘百的样子,终于又发现了一个疑点,乘百的两颗门牙似乎比普通人长了一些。 九悦拿胳膊肘碰碰正和茶杯上画着的童子大眼瞪小眼的千浔,“师兄,你看得出来乘百是妖吗?” 千浔点点头。 九悦再次扶额,都是同一个教出来的,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呢? “师父说过,有些东西用眼睛看不到。”千浔顿了顿,“九悦,你闭上眼睛试一试。” 九悦一愣,师父好像确实说过什么“有些东西只有闭上眼睛才能看到”这样的话。 但她压根只把这句话当成了师父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胡话。 九悦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她以为她会看到一片漆黑,但她却惊讶地发现,她看见了光点,那是桌上跳动的烛光;她看到了好看的剪影,那是师兄的影子;她看见了一只圆耳朵,露出一小截门牙的仓鼠,哈哈,那就是乘百啦。 九悦对自己又掌握了一枚新技能感到十分得意。 “还真是一只仓鼠,长得还挺可爱的!” 一睁眼,九悦就看见了目瞪口呆的乘百。 他哆哆嗦嗦地问,“你只用念力,就能看到我的本体?” “不然呢?难道大胡子他们不是这样发现你的?” “我也不知道那个书生怎么看出来的,”乘百有点想哭,“虽说等级越高的妖收敛气息的本领越强……” 他说不下去了,把“可我不会真的这么弱吧?”这个疑问憋在了心里,因为他知道,答案很有可能是肯定的。 …… 有风,天上的云在游走,使得月光忽隐忽现。 九悦问,“明天早上就能到津城啦,乘百你去津城找哥哥吗?” “我哥哥一向最喜欢凑热闹,所以我打算去热闹的地方转转。” “你可以变回你的本体吗?那样好像更安全。” “可以,但是变回本体之后,”乘百有些苦恼,“再化为人形就要费很大的力气了……让我想想……” “反正你要小心。” 乘百眼眶一红,他仰着头,很想掏出一个什么宝贝给九悦,可是他只有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和几两碎得不能再碎的碎银子。 他只能轻轻地说,“谢谢。” 但侧过身子,乘百发现九悦已经一蹦一跳地跑到一边去了。 “哇——姐姐你绣的好好看!” 一个蒙着面纱的少女,在烛光下刺绣,绣的是柳枝掩映的江水,江水上飘着一只大白鹅,大白鹅身后跟着几只小白鹅。 少女的眼睛里好像含着一汪水,听到九悦的夸赞,眼里顿时露出羞赧的笑意。 九悦看着她的温顺的眉眼,觉得怪眼熟的。 少女的身边坐着一个男子,眉毛像用吸饱了墨的毛笔画成。 千浔捉住了到处乱跑的九悦,“很晚了,快去睡觉。” …… 进房间前,九悦依依不舍地往身后看了一眼。 云丛里的月亮,像一个用手掰开大半边的葡萄柚。 不特别明亮,不特别油黄,也不特别圆满,但多好呀。 …… 千浔说,只要再坐半天的马车,就能到天赐城了。 昨晚九悦没睡好,楼船二层阵阵笙歌谈笑声一波一波地漏进三层的卧房里,她朦胧中听到了四五次什么陶啊瓷啊“噼里啪啦”打碎的声音,好不恼人。 对了,半夜还有人敲门。九悦一开门,见是个花枝招展的大姑娘,嘴唇涂得红红的。这在九悦惺忪的睡眼中看来,那姑娘像是嘴里含着一口血。那大姑娘见到了九悦,微有些大舌头地道了句“走错啦”,便又去敲隔壁的那扇门。 “那间也不是。”九悦揉着眼睛好心提醒她。 但那姑娘的手已经敲了下去,“咚咚咚”。 “九悦?”房间里传来千浔的声音。 红唇开合,那大姑娘抚了抚鬓角,问的是,“客官,夜里凉么?” “不凉。” 大姑娘低头叹了口气,挪着步子又去敲下一间。 九悦有些不明所以地关了门,隔着门隐隐听见那大姑娘由近及远的敲门声,和那一声一声愈加低柔哀切的问话,“客官,夜里凉么?” 所以第二天,九悦眼睛好像被糊住了一点也睁不开,只管闭着眼睛一路被师兄牵着走。 千浔说,有台阶,她就睁开半只眼走下台阶。 千浔说,有门槛,她就把脚抬高一点。 直到乘百背着打着花花绿绿补丁的小包袱和她道别的时候、九悦才用力地张开了一下眼睛,认真道了声“保重”。 河岸上渔夫拖着一网的鲜活乱蹦的鱼经过时,九悦勉强睁了睁眼。 一辆马车就在这个时候很及时地停了下来,留着山羊胡子的车夫笑得没了眼,他虽然面黄肌瘦,但眼珠灵动,一看就很精明,“两位这是上哪儿去呀?” “去天赐城。” “好嘞,二十两银子。” 终于上了马车,马车厢很宽敞,小熏炉里还点着好闻的香。 九悦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索性趴在千浔的腿上眯一会儿眼睛,打算补个觉。 …… “停车!”千浔突然厉喝一声。 马车夫却恍若未闻,马鞭用力地抽甩在马屁股上,“啪”地一声,马车颠得千浔的五脏六腑都跟着跳了一跳。 “两位最好坐稳喽,中了温柔香,这个手足发软是免不了的,要是两位不坐好,这一个不小心摔伤了……” 千浔一脚踢向那个熏炉,却发现那个熏炉好像生了根长在车厢里,这一脚踢过去竟是纹丝不动——果然熏炉是固定住的。 “九悦,九悦……”千浔冷汗涔涔,刚才那一踢,果然觉得脚上无力。他艰难地抬起手,拍了拍九悦的面颊。 九悦睡得很恬静,白皙的脸蛋上还带着熟睡的红晕。 千浔屏住呼吸,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横抱住九悦,猛地撞向车帘。 …… —————————————— 哈哈,一看收藏,520,我也爱你们,谢谢大家~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第三十九章 细雪缠丝 九悦的眼睑勉强撑开一条缝,晕晕乎乎地看着被压在身下的千浔,脑子里有一千只一万只瞌睡虫在唱着催眠曲。 九悦想问“师兄,发生什么事了?”抬了抬舌头,舌根发僵,只听到了自己哼哼唧唧的蚊子叫。 她迷迷糊糊地看见师兄从她的身下爬起来,走了几步,便用长剑撑住地面,落魄得连背都挺不直。 一声长嘶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传来,方才还在狂奔的马突然前蹄扬起,马身几乎直立,再落下地时,车夫的手一松,顺势翻身下了马。车夫走得不快,拖着一柄窄背的长刀,明明是一步一步的走,却晃出了重影,九悦怎么也看不清车夫的面容。 九悦好像一辈子没合过眼了似的,忍不住想就这么躺在这个草丛里躺个地老天荒。 …… 千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想把满肺里的“温柔香”吐个干净。 他刚才是背直接朝地的,按理说应该会很痛,但他却并没有什么感觉。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车夫已经到了跟前,眼珠子闪着精光转了个圈,“在下方才已经提醒过了,还请两位坐稳。可两位——”车夫拉长了尾音,便有了胁迫的意味,“为什么偏偏不听呢?” 千浔平素柔和的面部线条陡然锋利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车夫横着大刀,漫不经心地垂眼抚摸着刀柄上缠着的破烂布条,噙着半分冷笑,“我们大当家想请你去山头上做客。” “大当家?”千浔第一个想到的是来洪都路上遇见的那帮土匪,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这里离洪都不说有十万八千里,也至少有八千里,那帮土匪怎么会跑到这里扎营扎寨。 是玉宁公主的人?也不可能。玉宁纵然在洪都有些势力,但她一个流放在外的公主,手断然不可能伸到这坐落在皇城脚跟的津城。 “你和大胡子是一伙的?”千浔操纵灵力在经脉中转了一周,原先澎湃如长河的灵力此时颓败得像空谷里蒙蒙的水汽,不听使唤地在经脉中飘荡,那一身修为好像都不是他的了。 千浔绷着一张脸,瞥了一眼昏睡的九悦,“你要灵石?好,给你。” 车夫突然笑了,“你难道没有听过黑风死人山的名头?” 千浔身后由远及近地传来“踢踢踏踏”的马蹄子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这荒山野岭,那马上的人是冲自己来的。 果然,落魄书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上的规矩自然是‘留命不留钱,留钱不留命’,只不过阁下看上去修为不浅,我们做这一行的,心里谨慎些,担心报复,还请令妹到寨里做个担保。” “嘎吱”一声响,车夫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大家小心!”落魄书生一急,不由地喊破了音。 但是已经迟了,一排小箭横着激射而来,箭尖上绿油油的,淬着毒。 扣在千浔手腕上的铁护腕,其实是能射出袖箭的机括暗器。 一共有七根箭,他刚才用掉一根,还剩六根。 六根箭,他用剑撑着身体一转身,看见了刚好六个人。 所以他不能射偏。 袖箭是临行前,灵济真人给他的。 当时,千浔听说箭上淬着剧毒,心里总觉得不太光明,推脱说不要。 “浔儿啊,你虽然运气不好,没有拜到我门下。”灵济真人这么说的时候,心里却在暗骂,紫薇那厮不知走了什么运,收了个资质这样好的徒儿。 “但是师伯也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什么好,什么不好,”灵济真人收敛了他平日一副云淡风轻、天塌下来也先笑眯眯地掏出一把糖给后辈的模样,正色道,“生死关头,对敌人宽容,就是对自己残忍。” “你纵然不为自己想想,但或许你有想要保护的人呢?”灵济真人用这句话堵住了千浔的嘴,“对该杀的人,用什么手段真的很重要么?” 这是千浔第一次杀人。 用的是不太光明的手段。 撑住他的剑抖得像秋风里的树叶,他觉得有些疲惫。 但是还没有结束。 …… 落魄书生的折扇上插着一根小箭,那样轻薄的纸张却偏偏能挡住那袖箭,想来应该是一件法宝。 他看着身边七窍流出黑血的同伴,捏着扇柄的那双黄瘦的手青筋一根一根峥嵘地凸起。 一来,他没有想到千浔这样快就反应过来不对。 二来,他没有想到千浔中了温柔香后,神智似乎还挺清楚,至少还有力气站起来。 他有些忌惮地看着千浔的左手,戒备着他冷不防地再射出一枚淬着剧毒的小箭。 但他知道,他不能再等了。 拖一秒,温柔香的效用就弱一分。 他手里的那柄扇居高临下地冲着千浔前额砸下,重如山岳,有土灵的沉重。 千浔提剑,歪歪斜斜的刺去,这一式倒有点钱公公剑招的影子,只是放慢了二十倍,一帧一帧,连环画似的放映。 这一招是以命换命的一招,落魄书生若是把扇子拍下去了,千浔的剑就会毫无阻碍地刺入他的胸口。 落魄书生折扇硬生生地一收,改变线路朝千浔的剑劈下。 剑身剧烈的嗡鸣,缺了个口。 这一震,千浔反而清醒了一些。 他使得是不太常用的“细雪缠丝”,很绵柔的剑法。 苍白的天地,剑光如初雪纤细飘摇,纷纷扬扬,罩住落魄书生身上多处大穴,用的是一个“巧”劲。 紫薇真人教给千浔的剑法大多是大开大阖,气势磅礴的。 但九悦力气不够,一劈一砍,三下两下就把剑一扔累得不干了。紫薇真人没办法,只好绞尽脑汁为她量身定做了一套柔和些的剑法,“细雪缠丝”就是其中一招。千浔此时用起这招,倒觉得还挺顺手。 落魄书生格来挡去,只觉得自己好像每一处都是破绽。 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奇怪的动静。 千浔当即警觉,头却迟钝地转不过去,顿时一阵毛骨悚然。 他脑子里轰然炸开一个念头,那个车夫没死。 …… 九悦脸上溅上了一滴血,温热的,腥咸的。 窄背的长刀毫无技巧地劈下,毫无阻碍地砍进了千浔的肩胛骨。 这是梦吧。 是噩梦,等一会就会醒。 但为什么心会那么痛,好像被那窄背的长刀劈成了两半。 “不要——”九悦舌根不麻了,她听到了自己声嘶力竭的叫喊,她想爬起来,撞向那个车夫,却发现四肢沉重无比。 她抬不动。 车夫突然“敖——”地一声惨叫起来。 ———————————————— 开书一个月(*^__^*)谢谢读到这里的你们! 第四十章 报仇 一只仓鼠咬住了车夫的手腕。 车夫挥手想要把它甩落,那只仓鼠却猛然上窜,三根利爪把车夫焦黄的脸顺着右眼的眼皮向下抓得血肉模糊。 车夫伸手去抓,那只仓鼠却又顺势滑下,咬住了车夫的咽喉。 那仓鼠的牙齿着实锋锐,车夫的喉咙处瞬间喷了血。 “乘百?”九悦一个激灵,只觉得眼前的景色蒙着的那层烟雾退去了些许,变得真切了许多。她猛掐了自己一下,还没来得及坐起来揉揉眼,就大喊了一声,“小心!” 车夫转瞬间以面无人色,他的右眼“滴滴答答”地淌着血,看上去就像故事里索命的厉鬼。他非常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死去。 他拼着最后一分力抬起手,拔出了插在布衣下软甲中的铁箭,发狠地刺进了啮咬着他的仓鼠身上。 车夫其实是一个很惜命的人。干这活的,哪个不是在刀尖上舔血过日子。他哪怕是在最炎热的夏天,布衣里都穿着一件铁软甲,好像这样就能比别人凭空多出一条性命。刚才铁箭虽射中了,却被那厚实的软甲挡了一挡,没有插进皮肉。他便将计就计倒下装死,预备着来个偷袭。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栽在了一只仓鼠身上。 仓鼠上黑下白的皮毛瞬间变为乌紫。 毒液也顺着它的牙齿刺进了车夫的咽喉,车夫的瞳孔缓缓散开,保持着僵硬地立着的姿势。 好像一副凝固的画。 两滴眼泪从九悦的眼角流下,还没落到唇边,什么东西已经凉凉地抵在她的喉间。 千浔的剑尖也在同时抵在了落魄书生的后颈。 方才车夫那一刀砍下,麻痹的神经在痛意再次下复苏了几分。 落魄书生在千浔的愈发凌厉的剑招攻击下拙力难支,便顺势倒下几滚,手里折扇收起,变为了一柄匕首式的漆黑利器,抵在九悦的喉间。 又是一幅凝固的画。 凝固的画里,最先动的是那只乌紫乌紫的仓鼠,它像一朵软绵绵的蓬絮,被风吹得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又是一口,咬在了落魄书生的脚踝。 一股黑紫气顺着直往上涌,黑气如龙,转瞬便越过他肩头,直接冲上了他的脖颈和脸上。 落魄书生的折扇终于垂下。 九悦伸手想去摸摸那个再也不动的仓鼠,手却被千浔用剑脊打落。 “别碰,有毒。” 九悦咧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是一百五十岁的老鼠妖怪了,应该吃过不少老鼠药,已经抗毒了,所以他不会有事,对不对?”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寂静。 “你是乘百吗?”九悦问那只发黑的仓鼠,“你别吓我。” 那只仓鼠突然抽动了一下,九悦屏住呼吸,却只看见仓鼠嘴里吐出一颗半黑半白的珠子。珠子里头,赫然是一个缩小版的仓鼠模样,闭着眼睛,两颗门牙露出来。 这是妖丹? 不用问九悦也知道了答案。 你还没找到哥哥呢。 你还没等到花花呢。 “我要报仇!”九悦愤愤地握了握拳头,站起身来,腿软得跟布条一样,才走几步就摔了个跟头。 很多年后,九悦的眼睛已经可以做到淡静如水波澜不惊,但过去的事就像心里的一个踏不平的疙瘩,回忆里,那个没什么本事却又冲动任性的孩子实在惹人嫌,但却是她自己。 “九悦!”千浔捂了捂肩上的伤口,一时不知道怎样开口,看着九悦的脸上爬满了眼泪,一颗心又被揪住,“好好好,去报仇,去报仇……但是可不可以等一等……” 他挥剑,斩断了几匹浑浑噩噩的马的咽喉,只留下了一匹马,“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 山风习习,松涛阵阵。 两个黑衣人在山林中转悠。瘦高的那个显然脾气不大好,一路上骂骂咧咧的,“靠!那几个家伙不会是打算独吞那两只肥羊了吧!这都过了这么久了还不回来,踏马的,晚饭还没吃呢就被派来找人。” “不会,有二当家在后面跟着呢,他们不敢吃独食的。” “诶——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栽在这里了?” “去,别乱说话,信上说不过是两只有点修为的嫩羊……派去接他们的又是最老练谨慎的老五,据说还用了药灵兽的蒙汗药,那几只嫩羊怎么跑得掉?” 一棵松树上,潜伏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三,二,一。那黑色的影子的双眸在黑暗中豁然闪亮,仿佛疾风一般地蹿下树。 一柄短匕抵在瘦高的人的背上,他哆哆嗦嗦地斜着眼睛瞟了一眼倒地不动的同伴,心里腾腾的火焰瞬间熄灭冻成北地万年不化的寒冰,“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君子动口不动手!”他烧杀掳掠十几年,竟然能说出“君子动口不动手”这样的话,着实令人佩服。 “我送你回去,麻烦带个路。”女孩子的声音,“你最好别磨蹭,半个时辰之内没到,我就杀了你。” 都说老马识途,千浔留下那匹马的意思就是要让它来带路。 可是九悦看见千浔肩上的伤,终于有良心地想到不能让师兄犯险。 要报仇的话,自己去就可以了。 于是,九悦说自己饿了,要师兄去找食物。自己用剑在山壁上刻下“天赐城见”,就偷偷骑上马跑了。 九悦想得太简单了,忘记了她根本不会骑马。那马傻了一样一路撞树,再骑下去恐怕还没到目的地,她就要被颠死了。 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的声音。当机立断抹了马的脖子,跳到了松树上。 于是便有了她胁迫土匪带路的一幕。 一路上的路曲折蜿蜒,温柔香的效用已退,走这样的路其实不算什么。只不过太阳落了山,黑黢黢的,又不好点火把,这一路走下去就有点阴森森的了。 那瘦高个的不敢发声,只哆哆嗦嗦地往前走,背上传来的透骨杀气让他连多绕几圈拖延一下时间的念头都不敢有。 总算看到光亮,九悦仰头,看见高处吊桥隐约,火把下人影绰绰,有人在巡逻,有风声呜呜咽咽地从山间传来,一面旗子被吹得猎猎作响,旗上不吉利的画着个骷髅。 “好了,你可以滚了。”九悦放下匕首,冷冷地说。 瘦高个向前连滚带爬地跑了几步,突然大声喊叫起来,“有情况——”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在夜风里变成了个火人。 ———————————————— 今天好像发烧了,头疼……有一点萎蔫。 其实我写故事就是为了和大家分享一下脑子里的脑洞--大家开心就好 我会用心写下去的,再次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第四十一章 噬魂魔螺 树上蹲着的两个人正窃窃私语,“我们在暗处,他们在明处……这些小喽啰很好对付,我们就一个一个地杀过去。寨里的人察觉到不对,会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派人出来找我们;另一个,是龟缩着不出来。他们若是选第一条路,那就出来一个杀一个;他们若是选第二条路,那我们就静观其变。这样怎么样?” “先等等,那边有动静。” …… 刚才瘦高个那一嗓子“有情况”被夜风吹散了些,但还是引来了一小队人马,如临大敌地探了过去。 九悦暗夜中化成了一道残影,倏地掠了出去。她在树上几个闪烁,终于在吊桥不远的一棵枝繁叶茂树上停了下来。 细细的树杈随着林间的风来回摇摆,树叶瑟瑟地抖着,九悦叉着腰,立在最细最脆的一根小枝上,远远看上去就像悬浮在空中,“我就在在这里——有本事来抓我啊——” “不会吧,”舒晖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哪里来的小丫头这么狂。” 断月左手拇指抚摸着自己右手食指的骨节,若有所思地看着九悦的背影,“是熟人。” 山寨里接二连三地点起了火把,几个小喽罗提刀提枪地从寨中冲出,气势汹汹地上了吊桥。 九悦打了个响指,“风舞。” 吊桥顿时剧烈地摇晃起来。那几个小喽罗站在吊桥上站立不稳,“噗通”“噗通”地落下了吊桥下的山溪。一声声惨叫喊得荡气回肠。 九悦看向那摇摇晃晃的吊桥,这才发现那吊桥的两边密密麻麻吊满了骷髅,这一晃,那些骷髅都转过方向,空了的眼眶齐刷刷地瞪着她。 “叫你们大当家的快快滚出来!”九悦环抱双臂,睁着黑亮的眼睛,眼里罕见地有了腾腾的杀气。 这些人这样坏,没人管么? 好,别人不管,我管!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寨门再一次的打开。 一个头目模样的中年男子背负着双手众星捧月地走来,一双好似带了毒的三角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九悦,两片刻薄的嘴唇一翻,“不知这位姑娘有何贵干?” “把你抓的人,统统都放出来!” “进了黑风死人寨,哪还有竖着出去的道理。哈哈哈……”中年男子大笑了起来,话音骤然凌厉,“不过是个金丹期的小娃娃,也这么嚣张么?” 土元素突然暴动起来,沙石凝结成一块块巨石从天而降,把吊桥另一头无数的树木枝条“喀啦喀啦”砸折了一大片。 一片鸟群冲天而起,凄厉的鸟鸣声传出老远。 九悦在巨石降落的缝隙中翻腾,跳跃,一边躲避着不断坍塌下来的树枝。 “长风——”九悦双手向前并举。 空中的巨石停止了下落的趋势,陷在黏着的风里悬浮着,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大当家的头上一溜地淌下汗水,呵斥杵在一旁的手下,“还愣着干什么!上啊!” 大帮小喽罗同时拔出兵刃,冲了上来。 舒晖目光闪烁,“我帮帮她,你趁机去寨里拿那东西?” 断月矜持地点了点头。 “爆!”巨石上绕上白色气旋,天上的石头应声而碎,碎成了满天的小石子,天女散花式地落了一场碎石雨。 碎石雨中,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人影顿时动了,过处草木不惊,却突然瞳孔骤然一缩,紧紧地捂住耳朵伏在了摇晃的吊桥上。 那东西原来在他手里。 这说明,它原本的主人已经死了。 “还有帮手!”大当家冷哼一声,手里已多了一样海螺样的东西。 “呜——呜——呜——” 九悦的心脏和这螺声共鸣起来,一阵狂跳,四肢百骸突然变得烫手,有什么沸腾着的力量就要破体而出,心潮澎湃地想喊一嗓子。 荒野茫茫,四面八方是铺天盖地的雨,又是这个场景,梦魇一般地纠缠。 暗雷滚滚,黑云低垂,天际不断有电光闪过,每一道闪电都是一道杀机,令人战栗的浓重血腥味在雨水里化开成戾气。 脑子里震响的是一声声凄绝诡异的叫喊,和一声无比绝望的、巨兽的嘶吼。 远远地,有人在一声一声地唤,“灵如——灵如——” 那个她一直听不清的声音,原来是在喊“灵如”。 灵如是谁? 她快十三年的单薄记忆里可以肯定没有这个名字。她看的那些书里,也没有这个人。 为什么这个声音那么悲伤? 巨大的、浓重的、深沉的、扭曲的悲伤,排山倒海,统统化为了滔天的愤怒。 我要山无陵,江水竭,夏雨雪,我要云端上无七情灭六欲的众神都灰飞烟灭。 …… 九悦一蹬地,岩石的地面登时多了几道蛛网似的裂纹,她飞也似的蹿过吊桥,卡住了大当家的咽喉。 纯黑的眼眸,变为了摄人心魄的酒红。 手指上,萦绕着比黑夜更黑得一团阴冷的魔气。 “不可能!不可能!”大当家从喉咙挤出沙哑的音节,装若疯癫,“你是魔!你是恶魔!” 指节扣紧,大当家被一股大力硬生生地提了起来。噬魂魔螺从他的抽搐的手里落下,在石地上弹了一下,就要落到崖下。 断月动了,她七窍流着小蛇一样的血,样子并不好看。脚尖勾住吊桥的绳索,险而又险的捞住了噬魂魔螺。 …… 晴朗的夜空突然有暗云汇集,云层里翻腾着“兹拉兹拉”的蓝色电流。 “要下雨了?”断月把噬魂魔螺抛给舒晖。 “这样子像是雷劫,奇了怪了……”舒晖拿袖子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血,深呼了一口气,嘴角上扬,挑了挑眉,“小丫头的师兄来了,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东西到手了,走吧。”断月面无表情地摆摆手,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要找个地方调息一下。” …… 千浔咬着牙,望向暗雷翻滚的乌云,面部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跳。他想起临行前师父的叮嘱,九转还元丹像倒糖豆一样往九悦嘴里灌。 滚滚黑云突然一滞,电流失去了目标,不甘心地退散。 他现在的样子实在不敢恭维。灰头土脸,眼眶涨红,嘴唇毫无血色的发白,肩上包扎的布条上化开殷红浓重的血,但沉重的脸上终于扯出了一丝微笑。 千浔手指扣住九悦的手腕,扣得得很紧,指尖竟有些发白,嗓子发紧,千言万语的疾言厉色都化为了一声叹息。 九悦耳畔好像还能听见自己心脏的狂跳,脸上是不正常的晕红,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第四十二章 看相 “慧空——”九悦露出标准的八颗大牙,大力挥手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张牙舞爪”这个词。 天赐城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最不缺的就是人,但人多有什么用呢?形形色色的人行色匆匆地像流水一样流淌过去,站立不动的人就好像变成了一座孤岛,反而显得更加寂寞了。 有道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置身在这样的人群中,偶然瞥见那么一张熟悉的面孔,那种熟悉感扑面而来,就显得格外亲切暖心起来,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九悦——”慧空呆愣愣的显得有些肃穆的表情突然生动起来,把禅杖拄得跟拐杖似的跑了过来,松松垮垮拖在脚踝的袈裟被膝盖戳出两个圆窝窝。 四目相对,颇有几分“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味道。 “走走走,”九悦豪迈地拍了拍慧空的肩膀,“我请你喝水!” “这多不好意思啊。”慧空笑眯眯地客套了一下,心里已经盘算好了他要点一杯冰糖雪梨汁。 “没事,”九悦表现出通情达理的模样,“那就你请我吧!” 也许这就是“老乡见老乡,背后开一枪”了吧。 一个小和尚在街上走,本来就很扎眼了。 一个小和尚和一个小姑娘一起在街上走,那就是很有些话题度的大事件了。 一个面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小和尚和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一起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后面还跟着个英俊不凡的少年,这一路的回头率就成了百分之五百了,平均每个人回头五次。 回头的目光里不约而同地带了些促狭的笑意,每个人脑子里都自觉脑补了一场恨海情天的大戏,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 恰巧这一条街上,就有一间茶馆,生意好得很,坐满了人,只剩了靠门一张小几客人刚走,茶博士正在收拾茶碗。九悦便扯着慧空进去坐了。 闹哄哄的茶馆突然安静了一下,登时有许多眼光都射了过来。 好在天赐城是个大城市,来来往往的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爱在茶馆里泡着的人更是时常浸淫在说书人添油加醋的神鬼故事里,这样的场景也不过是多引起了几分注意,大家瞧一瞧、愣一愣,便又开始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靠九悦那张桌子的中年男子,摸着他两撇风骚的小胡子,说的是什么什么黑风老怪,作恶多端,终于遭了报应,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不正是神仙显灵? 身边就有人应和,难怪津城好端端的大晴天,突然就黑云翻滚,电闪雷鸣,那声势毁天灭地,好不骇人。原来老天有眼。 慧空顶着发光发亮的脑袋,嘿嘿笑着,视线绕过九悦四下张望,“云简咧?怎么没见着他?” “他没来。”九悦端着搪瓷碗,喝了一大口清甜的糖水,眉眼弯弯,“怎么?你这样想念他?看来你们的情谊还真是很深呐,回头我一定转告他。” 九悦故意把“情谊”两个字咬得很重,说完还煞有介事地念了句,“不是无缘相会,料想来日方长。” “你说得对,他欠我的银子总有一天要还的,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慧空颇为豁达地一口干掉了冰糖雪梨汁,“你这一路上,遇见了什么好玩的事儿么?” “没有!”九悦颇为苦恼地摇摇头,“从洪都坐船到津城的时候生病了,脑子都烧糊涂了,什么也不记得了。不过师兄说没发生什么事,就是在客栈里耽搁了几天。你呢?” “我啊……”慧空故作高深的笑笑,但一笑就收不住,嘴越咧越开,就差没连上耳朵了。脑门上自带“得意洋洋”四个大字。“实不相瞒,这一路上,小僧我可除了好几个大妖。” “除妖?”九悦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有什么片段在她的心里模模糊糊地一闪而过,“为什么要除妖啊?” 慧空见九悦的重点没有落在他的英雄事迹是怎么做出的,而是落在为什么做,还没来得及失望,就想起了师父经常挂在嘴边的“莫失本心,莫忘初心”,顿时高看了九悦一眼,脑子里闪过一丝明悟,当即义正言辞起来,“当然要除啊!这是造福百姓的大业!那些妖怪可恶得很!你知道不,有一只蝙蝠老妖,专喝四五岁小孩的血,据说这样能延年益寿,永葆青春。还有一只玉面狐狸精,专挑……” 慧空的话还没说完,一个须发皆白从街边路过的老头突然倒退几步,直勾勾地盯向慧空。 作为一个小和尚,慧空招来的目光其实并不少。但别人瞧他的目光,大多也就是若有若无、躲躲闪闪、装作不经意地飘来一眼。但这举着八卦幡的老头好像要把他有几根睫毛都好好数一遍。 哪怕慧空的心理素质着实比常人强大那么一点,被这么一盯,也怪不自在的,嘴里的话也一时忘记了说到了哪里。 “小师父,你两耳有轮,顶平额阔天仓满,目秀眉清地阔长,凛凛威颜多雅秀,胜似菩提无诈谬……”老头儿一开口便是滔滔不绝,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个看相的。 老头深谙“结尾总结”之理,听到最后一句,摸不着头脑的慧空才终于恍然大悟起来。 老头的最后一句,连对慧空的称呼都从“小师父”改成了“上人”,说的是,“上人有菩提之相,来日定成得道高僧,为一方宝刹之主也。” 傻子都听得出这是大大的好话了。 “阿弥陀佛,多谢老先生吉言。”慧空故作镇定,心里头像打翻了糖罐,翻江倒海全是喜乐,因此大大方方地给了那算命老头一锭银子。 “我也要算!”九悦一脸兴奋地凑过去。 老头呆了一下,越看眉头皱得越深,直看得九悦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终于摇了摇头,道,“时无重至,逝如朝霜,小姑娘你要好好珍惜时光,切记切记。” ———————————————— 今天的更新晚了一点,抱歉哈……实在太忙了 第四十三章 皇妃娘娘 “珍惜时光?”九悦在心里嘟囔了一句“什么鬼”,茫然地静待下文。 老头看了九悦一眼,语重心长地道:“小姑娘,你天庭饱满,眉毛秀丽端正,想必出生富贵之家,但右眉末端有一小痣,此位乃主父母尊亲,想来和父母缘分浅薄;双眼黑白分明,黑多白少,眸色明亮,是有贵人相助之相;只是老夫观你乌云盖顶,面有死气,是大难当头之相……恐怕活不过二十岁……” 千浔面色一变,拉着九悦便往外走。 老头的视线转向千浔,握着八卦幡的手突然一震,“这位小兄弟丰姿英伟,气宇轩昂,有仙家之相,只是……”老头脚程飞快,毫不见老态,拦在了二人身前,“只是这小姑娘命中克你,小兄弟你最好离她远一点,否则……”老头垂下眼,拗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轻则招致血光之灾,重则小命不保。” “咳咳,”老头握着拳头凑在嘴边轻咳两声,八卦幡一转,露出背面洋洋洒洒四个大字“仙人指路,十两银子”。 这便是要花钱指路了。 “多谢老先生好意。”千浔拉着九悦绕过老头继续走。 “小兄弟,不是开玩笑,重则小命不保哇!” 千浔没有说话,心里却念了一句,“她就是我的命。” 老头见生意没了,有些急了,脸上的淡定挂不住了,“老夫知微翁今日与小兄弟也算有缘,这价钱好商量啊,八折,七折怎么样?诶——那小姑娘命理虽有一大缺,但再续生机,也无不可能。就算老夫说得不对,小兄弟你就当听个笑话;可万一老夫说对了……” 千浔的脚步一顿。 老头见生意又有了转机,几步赶了上去,“只是还请这位小姑娘回避一下。” 千浔有些担忧地望着九悦。 “师兄,那我就和慧空去买点好吃的……咦,慧空呢?”九悦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看见慧空,嘿嘿笑了两声,“不和他更好,可以自由自在地买肉吃。街上这么多人,青天白日下,你难道怕哪里冒出个怪物把我吃了吗?” “再说了,”九悦扬了扬小拳头,一脸得瑟,“九悦也不是好欺负的!” “哎呀,”九悦见千浔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推了一把千浔,“我已经长大了,你就放心吧。” 恰逢一阵风吹过,街边栽着梨树的梨花顺风飞舞,九悦在纷纷扬扬的雪白花瓣间巧笑嫣然,怎么看都像是一幅画。 “也好。”千浔揉了揉九悦的头,像往常一样叮嘱道,“东西不要吃的太杂。” “知道了。”九悦知道千浔还揪着上个月她在吃完一串糖葫芦、一包糖炒栗子和一整只烧鸡后又一连喝下三大碗酸梅汤最后肚子疼的事情不放,有些窘,“你站在这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 “姐姐,姐姐……”九悦刚想去买半打绿茶饼,就被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叫住了。 “漂亮姐姐,行行好吧,”唤住她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脏兮兮的衣服上打着补丁,长着疮的小手里颤颤地拿着一只边沿磕破了个角的破碗,九悦能看到她瘦得凸出来的指骨,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滚来滚去,“我好几天没吃饭了。” 九悦心里一酸,下意识地把手里攥着买糖葫芦的碎银子给了小女孩。 “姐姐”“姐姐”,九悦手里的碎银子刚落入小女孩的碗里,不知道哪里突然便涌出来十几个相似打扮的孩子围上来,年龄小的才三四岁,走路都不稳,最大的也有十一二岁,是个男孩,右臂的袖口空空荡荡的,都是衣衫褴褛,头发蓬乱。他们“仙女姐姐”“神仙姐姐”“赏口饭吃吧”地不住叫唤,巴巴地望着九悦手里的钱袋。 因为九悦丢三落四的性子,所以银子都放在千浔身上了,自己只拿了几两碎银买些零嘴。这么多个小乞丐围过来,九悦的钱袋很快就瘪了下去,不一会儿就见底了。 “我没有银子了,”九悦可怜巴巴地望着小乞丐们,有些为难,“真的没有了。”九悦生怕他们不信,还把钱袋倒过来抖了抖,“下次吧。” 那些小乞丐见九悦真的身无分文了,嬉皮笑脸地道了几声谢,便心满意足地一哄而散了。 九悦松了一口气。 一双苍老的手突然抓住了九悦的袖子。 九悦要哭了,“我真的没钱了。” “皇妃娘娘!”略带沙哑的声音,似乎有几分哽咽。 九悦的心里,眼泪成河。仙女姐姐、神仙姐姐什么的还可以接受,皇妃娘娘是什么鬼?我还小,还没嫁人呢。 这大概便是一个花季少女第一次被叫阿姨的心情吧。 九悦回头,看见一个须发皆白、年逾古稀的老人家,他身子微微佝偻,穿着一身似稠似缎、质地上佳的黑色长袍,长袍上绣着贵气的金色回字纹。抓着九悦袖子的右手拇指上还戴着个水绿无瑕的极品翡翠玉扳指。如果再提一个金丝鸟笼,这打扮便活生生的是一个王公富豪家的老爷了。 九悦心道,老人家,您这身打扮,看上去比我有钱多了啊。要不您行行好,赏我几个钱去买糖葫芦吧。 那老者看到了九悦,“扑通”一声跪下,却死死地抓住九悦的袖子不肯放开,他痛苦流涕道,“皇妃娘娘——老臣找你找得好苦啊——” 九悦吓了一跳,心道,这老人家入戏太深,难怪要得到这许多钱,连翡翠戒指都买得起了。 “我不是什么皇妃娘娘。”九悦哭笑不得,街道四周投来的满是诧异的目光让她窘迫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天子脚下,皇妃娘娘什么的,这话能乱说吗?不怕被杀头吗? 九悦有些懵,伸手想要扶那老者起来。这一扶,不由暗暗吃了一惊,出了一身冷汗。这老者看着普普通通,身形还有些羸弱,身体却仿佛有千钧重。九悦又使了一把劲,连修行的内劲也全部用上了,那老者稳如泰山,纹丝不动,只是跪在地上痛哭,一把鼻涕一把泪。 ————————————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第四十四章 有缘自会还钱 “皇妃娘娘,您不在的日子里,尊上他……”老者有些哽咽,搜肠刮肚地想洋洋洒洒地描述一番“尊上”的情深,但一时半会却愣住了。 日日茶饭不思?并没有,尊上每天用膳都很规律,只是习惯在对面多摆一双碗筷。 借酒浇愁?也没有,尊上励精图治,披星戴月,忙得连举杯邀明月的时间都没有。 朝暮看着皇妃娘娘您的画像长吁短叹?娘娘走了后,御书房里的那幅画像反而被撤了。 但一向让老臣们操碎了心,凡事拿一句“无为而治,顺其自然”搪塞的尊上,一夜之间脸上就跟挂了张人皮面具似的再也不笑,一双眼眸古井无波,无喜无怒无悲无嗔,看似无情,实则……他们这帮老臣,老成精了,“哀莫大于心死”的道理怎么会看不明白,尊上是他们这帮老家伙看着长大的,就当心尖上的肉一样宝贝着,这下反而更操心了。 老者挤出几滴浑浊的泪,煞有介事的样子,“虽说大业未有荒废,但尊上他形容一日复一日的憔悴下去,老臣看着实在是不忍……”老者双目耿耿,满目殷切地望着九悦,“皇妃娘娘,请您随老臣回去吧。” 九悦有些闷闷地看着老者抓住自己衣袖的手。 这老头老糊涂了是确定无疑的,路上这么多人,喊声“救命”,路上那些排着队走来走去的侍卫肯定会跑过来,这老头应该就会被吓跑吧。 可是万一自己喊了“救命”,官府的人听到他这样乱说话,把他被抓起来了,给他扣一顶什么“大不敬”之类的帽子,这可怎么办?他一个老头,在那什么“抬头见老鼠,低头见蟑螂”的牢房里受那么两三天的罪,骨头不散架才怪咧……搞不好还要杀头…… 九悦咂舌,把喊“救命”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书上说了,那些皇帝啊官老爷啊什么的,心眼可小了,总是喜欢疑神疑鬼,别人随口说一句话,他们也要没边没际地联想,一心觉得别人在害他们,别人明明没什么意思,他们思路拐几个神奇的弯,好像就真揣摩出些别的意思了。 这可是皇城脚下,智取为妙。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啊,尊上!你怎么来啦?那我就先和尊上回去了,您忙完了也早点回来!”九悦两眼冒光,朝老者身后的天空仰头望去,一脸激动。趁老者哆哆嗦嗦跪着扭头的空当,九悦想也不想,撕开衣袖,一阵风似的钻进一辆缓缓驶来的马车。 “太……”驾马的小厮只觉得一阵凉飕飕的风从背后吹过,眼角的余光好像瞥见了一抹虚影,快得像一个错觉。他小心翼翼地把想说的话在心里头都滚了几遍,斟酌着开口,马车里的人便截住了他的话语,“无事。” 这便是要他管好自己该管的,不该管的不要管。 他该管好的,自然就是好好驾马。 唐明笙看着光着两条臂膀,左手竖起一根食指比着“噤声”手势,右手不住地左右摇晃的九悦,视线落在了她腰上别着的长剑上。 “对不起,对不起,”九悦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打扰了兄弟,我一会就下去。” 唐明笙眉头一跳,懒洋洋地靠着椅背,看着她要怎么往下“演”。 这又是哪位大人派来接近他的小丫头?倒是比平常多了些新意。 只是,虽然装得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一场偶遇,但如此便故作随意的称兄道弟,未免……太不知轻重了。 不,是胆子忒大了点。 这些个大人,最近是不是太闲了,是时候给他们找点事了。比如说“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这五月眼看就要到了…… 那些自负清流的大人们,平日里舞文弄墨写的诗里,不是很推崇所谓的“田园生活”吗?嗯?他们管那个叫什么?不为功名利禄所拘,超然出世的风骨? 那便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去种种田,锄锄地,这样他们总该就没有这么多闲工夫了吧? “哈哈,”九悦干笑了几声,觉得有些尴尬,她抬眼看了看端坐在对面的男子,见他眉心褶皱更深,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说不出的阴郁神色里,知道自己充当了一个惹人嫌的角色。 也是,人家好端端地坐在车里,自己突然冒出来是怎么回事? 九悦连忙解释道,“刚才碰见了一点小麻烦……情急之下就跳上来了……” 刚才碰见了一点小麻烦? 唐明笙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换汤不换药,这一出花样,玩的是“英雄救美”? 九悦估摸着离那个古怪的老头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再次赔笑,“我这就下去。” “慢着,”唐明笙的声音多了些讥诮之意,“就这么下去了?” 啧啧啧。 欲情故纵这一招,用得很熟练嘛。 九悦一拍脑袋,连忙讨好地摸出钱袋,却只从钱袋里抓出了一坨空气,顿时愁眉苦脸起来。 老祖宗说得是真理哇,书到用时方恨少,钱到用时不够花。 九悦试探着问,“要不我打一张欠条,签字画押的那种?” 这样急着要写卖身契了? 唐明笙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九悦一番。 只能算是不错。 姿色还可以,但不该瘦的地方……瘦了些。 九悦有点急了,再不下去,她就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师兄还在等她咧。 “多谢你啦,”九悦拱拱手,颇有耍无赖的架势,“有缘再还你钱!” “等等,你真不知道我是谁?”唐明笙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 “哦,差点忘了,我叫九悦,”九悦正准备撩起车帘的手又放了下去,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直看得唐明笙浑身不自在。 九悦很认真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唐明笙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名字。 他的名字打一出生就被挂在太阳上,知道他是谁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从来也没有人有胆子敢叫他做一回自我介绍,最多就是多年前有一个小屁孩,唠唠叨叨地问过他喜欢吃咸粽子还是甜粽子,喜欢吃咸豆腐花还是甜豆腐花,月饼喜欢什么馅的……可问话的那是他弟弟。 “唐,明,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生硬地挤出来。唐明笙倨傲地抬了抬下巴,一脸嘲讽,准备着迎接九悦大吃一惊惶恐无措的表情。 “哪个笙?” 唐明笙气得说不出话。 九悦一阵风一样地闪出了车厢,只留下了一句话在风里飘着,“好嘞,我记住了,有缘一定还你钱!” …… ———————————— 各位大人们,久等了,感谢不取收之恩~谢谢!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宝宝争取努力挤一挤,还请各位大人多多包涵呐t^t 第四十五章 评委 紫薇真人说让九悦和千浔来做评委,还真是做评委。 说是比武大会,其实前面应该加个“青年”,参赛选手不得超过二十五岁。 偌大的比武场人山人海,浩浩荡荡的“百人评委团”,毫不客气地占了比武馆中的一大块风水宝位。 九悦不起眼地坐在了“百人评委团”的后侧,除了鼓鼓掌,一时还真是没她什么事。 比武大会为求公平公正,特邀了拥有着雪亮眼睛的群众当“百人评委团”。可“百人评委团”前面坐着的那五位才是正主,他们判定完输赢后,如果“百人评委团”中有人有异议,可以举红牌示意,说出自己的看法。评委将酌情调整判决。 凳子还没坐热,第一场就结束了。一个叫常烈的青年男子使出必杀技“烛龙”,直接把对手轰下了台,热焰扑得整个比武场的温度在一瞬间升高了十几度。要不是比武台用得是最坚固的玄铁石,那个台子还能保存多少都难说。观众们的掌声和欢呼声几乎要掀翻了屋顶。 第二场对战的双方是两个妙龄女子,穿黑衣服的女子轻盈得像一只飞燕,穿白衣服的轻快得像一只穿花白蝴蝶,两个人身手都很敏捷,也都很谨慎,对战双方都很谨慎意味着着将是一场格外漫长的比赛。像是和第一场的速战速决走个极端,光是这两个人一来一去地试探,时间拖得九悦瞧着瞧着便走神了,心思飞到了飘香四溢的北广济宁街。 云简说的北广济街还真有很多好吃的。外焦里嫩的羊肉串,不必放许多香料,只撒上一点盐巴和孜然便滋味无穷,羊肉串放在炭火架上烤的时候九悦就在一旁巴巴地候着,那香味犯罪一样一溜一溜地钻进鼻子里;筋道的白面条,加上几瓣碧绿碧绿菜心苗子,放进熬煮了小半天的牛肉汤里热腾腾的呈上来,舀一勺清汤放入嘴中,差点没烫出眼泪来,但那汤的味道是真的鲜美;还有入口即化的奶酪,那种温柔的甜香缠绵在舌尖…… 哎呦喂,救命啊,这种东西可不能乱想啊…… 诶,奇怪,云简怎么知道天赐城有这么一块妙不可言的宝地,他的消息那么灵通,难不成他什么时候来过天赐城?可他没提过啊……也是哦,云简说他的易容术是家传的,难不成他的老家就在天赐城?不对呀,灵济师伯跑那么远收个徒弟?他怎么知道遥远的天赐城有云简这号人? 对了,师兄也是师父跑大老远去收的。那个时候,师父好像接到了一封信,就把她扔到了玉水山,急急忙忙地走了,过了十天半个月才回来,硬给她塞了个师兄。但有一次九悦问起千浔过去的事情,千浔只是笑一笑,说一声“早都忘了”。 鬼才信咧。 但虽然好奇,九悦也不会再问了。她又不傻,看得出千浔眼睛里落下的阴影,欲盖弥彰。 唉唉唉,果然只有自己身世清清白白。 师父是这样说的,“那是深秋了,冷风呼呼的吹。夜黑风高,街上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为师喝了点小酒,不小心走偏了路……你说这世间那么多条路,为什么偏偏就走偏到了那一条路呢?那条路上,为什么偏偏有一个垃圾堆呢?那个垃圾堆里,偏偏就躺着一个孩子呢?那个孩子,为什么偏偏就是你呢? 那条静悄悄的街道上原本只能听见为师的脚步声,突然传来稚嫩的哭声,一声一声的怯怯的,听着像小奶猫在叫。九悦啊,你说你,早不哭,晚不哭,为什么偏偏为师经过的时候哭得那么伤心,唉……想来这就是缘分吧。为师见你闭着眼睛,缩着脖子,浑身发抖,怪可怜的,像只巴掌大的红皮瘦猴儿,就给你取名叫九悦。 错了,错了,不是因为你长得像红皮猴儿才叫你九悦,是因为捡到你的时候是九月,所以就给你取名叫九悦。 不管怎么样,反正你就是为师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九悦你要是不信,师父可以带你去参观参观那个垃圾堆的遗址。” 唉唉唉,想想还真是凄凉。 这样悲惨的身世,不知写戏本的苏平听了会有什么反应。 苏平是坐在九悦左侧的男子,他顶着一头别具一格蓬蓬的卷发,自称是个写戏本中修为最高的,修为最高的人里戏本写得最好的。他千里迢迢跑来当评委是为了找找灵感。 对战双方还在不痛不痒地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于是苏平很大方的把自己写的草稿给九悦看,九悦被满篇的什么“怦然心动,相思成灾”、“悲伤逆流,送却落花”、“斜阳遇上眉间,是心碎的温度”这样的句子缭乱了双眼,看了好半天才总算明白过来。 那草稿写得是一出《凰求凤》,从年方十六的少女杜丽丽在家中苦恼地反弹名曲《凤求凰》开始,那少女杜丽丽的意中人柳倚梅正经得像根呆木头,对女子从来也不多看两眼,对杜丽丽从来都是客气而疏离。杜丽丽心生一计,女扮男装接近柳倚梅,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一起吟诗作赋,谈古论今,喝茶饮酒,探讨修行法门、习武心得…… “我要想办法让他们的友谊再升华一下!”苏平瞪着布满血丝的红眼睛看着比赛场上那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 也不知道灵感找着了没,第二场比试的结果还没出来,苏平就枕着一沓纸趴在桌上,呼吸平稳,看来是睡着了。只不过不管什么时候他手里都攥着一只笔,睡着了也不例外,大有随时准备着挥笔而就写下梦中偶遇的千古佳句的架势。 最终,黑衣女子以微弱的优势取得了第二场的胜利。 所谓微弱的优势,就是黑衣女子灵力更充沛。那白衣女子打得灵力枯竭,自己认输了。 ———————————— 总算熬到了周末,我想我快是条咸鱼了…… 第四十六章 有异议 主持人总算有机会再次上台,盈盈一笑,“经过评委的裁决,第二场比试,大理郡离采儿胜!”主持人很形式性地补了一句,“百人评委团有异议的,可以举红牌示意。” 主持人后面补的那句话很显然只是按照章程意思意思,人家白衣姑娘自己认得输,能有什么异议? “百人评委团”的座位很宽敞,每个评委和每个评委之间都隔着一臂多的距离,九悦见千浔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好奇地伸长脖子凑过去看……脖子不够长,于是九悦就把椅子稍稍地挪了一下。 好像哪里不太对…… 九悦有些傻眼,像猴子瞧自己的尾巴一样回头一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挪是挪动了,但挪动的只是椅子板,椅子的四条腿还赖在原地不肯走,原来椅子其实是固定住的。 九悦抱着椅子板,冷汗涔涔,发懵的脑袋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么丢脸的事情应该没有人会看到吧…… 然而事实证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不知道哪个眼尖的群众先看到了,观众席上不知何处突然传出了“噗嗤”一声笑声,然后是小范围的一片哄笑声。 九悦只好学着师父平日里一本正经说胡话的模样,端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淡定样子,一边暗骂着这椅子也忒劣质了,一边不动声色地把椅子板又盖了回去。 九悦从小耳朵就灵,此时更是一清二楚地听到了身后观众席间的窃窃私语。 声音甲:“诶诶诶,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为什么要笑?” 声音乙:“哎呀,就是那个,那个,对对对,就是那个,你没看到真是太可惜了,刚才那位姑娘一个‘力拔山兮气盖世’,把椅子给拆了……” 声音丙:“这算什么,我实话跟你们说吧,那一百个人可都是大有来头的,别说一把椅子了,就是一座山也能拆。” …… 场内有几百道目光刷刷地扫了过来,九悦这么多年总算明白了什么叫“芒刺在背”,心虚地坐直了身子,目光笔直地望向前方。 “九悦?”千浔嘴角扬了扬,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嗯,没事,”九悦捂了捂发烫的脸,“看比赛,看比赛!” 后面的几场,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有亮点,但都没有第一场那么出彩。 看比武就像看演出,前面几场每个人都擦亮了眼睛看,一招一式都看得格外仔细,慢慢地就乏了,只觉得刀光剑影闪成一片,滚石冰雹烈焰什么的也不稀奇了 师兄还是在纸上不停地写写画画,再看看百人评委团的同道们,有的撑着脑袋,有的如苏平这样的睡得正香,有的在一页一页翻着书,还有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在织毛衣……有没搞错,这位阿婆,这都夏天了…… 九悦正东张西望着,恰好对上了一双同样正懒洋洋地东瞧西看的眼睛……诶,那不是唐明什么笙? 比武场馆的座位呈环形分布,唐明笙正对着九悦,坐环弧的另一端,是最靠前的位置。 “第十六场,云岚宗舒晖对灵隐寺慧悟!” 九悦一个激灵,正襟危坐,失踪的精神又滚回来了。 唐明笙看到了九悦,有些惊讶,挑了挑眉,却看见九悦毫不赏脸地甩给他一个专心致志看着比试台的侧颜,面色一黑,脑门上挂上了“气急败坏”四个大字。 那个臭丫头明明看见我了,她这是想装不认识我? 瞪,瞪,瞪,再瞪,拼命瞪。 但回应他的,是九悦赤果果的无视。 从来都是“被”察言观色的唐明笙,有生之年第一次一厢情愿地浪费了表情。 九悦的目光还真被比试台吸引住了。 这一届的比武大会共有十六个选手。其中有三个名额是直接由三大宗门保送来的,另外十三个,则是在十三个州郡的分赛区的取得第一名的选手。往常不出意外的话,比武大会的前三名就是三大宗门的囊中之物,但现在……意外出现了。 云岚宗,灵隐寺,同为三大宗门之一,却在八强晋级赛便狭路相逢。 这意味着,三大宗门中有一个连八强都进不了。 这意味着,前三名不再会被三大宗门垄断。 之前场上胜出的选手目光灼热起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九悦才不管这么多,她打起精神来,只不过是听到了熟人的名字罢了。 舒晖? 对阵灵隐寺慧悟? 小和尚们的名字怎么都这么像,都是什么“慧”的。 薄雾浓云,掩住了慧悟的身形,每一朵漂浮的云都是一道杀机。 苏平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打了个呵欠,没骨似软趴趴地垂着肩,把头搁在桌子上,“好一个‘云深不知处’。” 云海中,一个金色的光球冉冉而升,金光刺目,普照之处,云消雾散,每一道金光俱是杀机。 防护的大阵颇有先见之明地全开,一道透明的屏障罩住了比武台。 “咦,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苏平揉了揉眼睛,手上的笔在白纸上戳了几个毫无意义的墨点,“有点意思。” 不愧是写戏本的大家!九悦有些崇拜地看了一眼苏平,很佩服他张口就把凶险横生的一场比试说得意境高远。 如云似雾一般呈旋涡状不依不饶地再次缠上来,盖住了金色的光球,云丝密密麻麻的结成一张网·笼住了慧悟。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云气猛然爆开四散。防护的屏障像被敲了的蛋壳,裂痕“嘎啦嘎啦”地延伸成蛛网。 烟消云散,慧悟直身而立,脸上沾了些尘埃,灰色的僧袍被余劲荡起的风吹起一角。 他向前踏了一步,眼神静定,步履稳重。 光球再次从慧空身后冉冉升起,月影映得他的面容晦暗。 只不过这次的光华很寻常,淡淡的,看着还有些亲切。 九悦恍恍惚惚间就回到了明水山,随意一瞥,就见了从树枝丫间漏下的,满月的光亮。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苏平叹了口气。 舒晖笑着拱拱手,“我认输。” 慧悟双手合十,“承让。” 主持人嘴角掠过一丝笑意,还未上台便先转过身子道:“诸位,看来胜负已分,比武大会已决出了前八,让我们用掌声祝贺他们!期待明天的对决!” “我有异议!”苏平举起了红牌。 ———————————— 我去上学校,天天不迟到,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个炸药包? 第四十七章 真相 这下场上几千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平的身上,那些目光的余光难免就波及到了无辜的九悦。 苏平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还是个爱挑事的主。明明是舒晖自己说认输的,他能有什么异议? 九悦低头一笔一划认真在纸上画火柴人。 舒晖嘴角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对结果浑不在意似的。 有句话叫“认真你就输了”,但其实认真和输不输没什么关系。 重点是输了还认真的话,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想要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现成的好方法就是潇洒一点,不要太认真。 慧悟从开场到现在一直绷着一张严肃脸。 主持人的笑容看不出丝毫变化,标准的笑容一看就是咬着筷子练过的,“请问您有什么异议?” 苏平似笑非笑,语带调侃,“裁判还没裁定呢,你怎么就说胜负已分?” 观众间传来零星的几点笑声。 凝重的气氛又轻松起来。 九悦“扑哧”一笑,画火柴人的手一抖,火柴人顿时长出了一张歪掉了的嘴。 “哎呀,是我僭越了,真是抱歉,”主持人优雅地鞠了个躬,盈盈一笑圆了场,“看来我的急脾气可要改一改啦。” 五位评委交头接耳了一番,最终一致认定“灵隐寺慧悟胜”。 “我有异议!”苏平再次举红牌。 一次有异议可以说是幽默,再开一次玩笑就显得未免太轻浮了。 五位评委的眉头约好似的皱了一皱。 苏平站了起来,双目耿耿,双手撑住桌面,毫不退让的姿势。 他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地判定,“他,用,了,法,器!” 比武大会严禁使用法器。 没有人说话,偌大的比武场连一根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说对了,那就是给三大宗门之一的灵隐寺狠狠甩了一个响亮的大巴掌,足够让灵隐寺颜面扫地,十年八年都抬不起头;说错了,那就是诽谤,即使灵隐寺有大宗风度,不和苏平计较,苏平今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好过。 其实苏平只要在说的话前加一句“我怀疑”,事情就会好办得多,不至于陷入这样进退维谷的境地。 慧悟僵着一张脸,沉默地与苏平对视,他的肩膀崩得很紧,像挑着座太行山。 “小师父,你不妨把你的袖子卷起来,让大伙看看。你戴的那串小叶紫檀里,是不是不小心串上了一颗大乘舍利子?” 慧悟极简短地否认,“不是。” 九悦有些担忧地望了苏平一眼,怀疑他还没睡醒在说梦话。 她想了想,觉得做好朋友的当然要讲义气,苏平既然免费把他写得戏本给她看了,那就算是和她有些交情了。 九悦举起红牌,“你就把袖子卷起来给他看一看呗,怕什么?有就是有,没有就让他道个歉好了。” 陆陆续续有人响应,片刻之后,“百人评委团”已经是大半红色了。 五位主评委中,站起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拈着胡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和,自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我们五人,方才都没有感受到法器的灵力波动。”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慧悟小师父,你若是信得过老夫,便把手上那物件取下来借与老夫一观。方才到底有没有使用,一探便知。” 一件法器,若是不久前使用过,不管怎样,多少都会有一点使用者灵力的残留。 苏平鼻中重重哼了一声,刚要说话,慧悟截口打断他,“这事是我自己拿的主意,与我的师长、宗门无关。” 观众间一片哗然。 慧悟还没有修炼出天高海深的城府,只是板着一张灰白脸。 “格老子的,”观众席上飞蹿出一个小和尚,正是慧空,他跃上比武台,挡在比他高了一头的慧悟身前,眼睛里藏着一只暴怒的狮子,“你们都闭嘴!” 没有人理会他,比武馆内吵吵嚷嚷。今天这事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恐怕明天蔚蓝海边捕鱼的老渔夫都会知道这回事了。 “闭嘴!不是这样的!你们听我说!”这一声慧空喊得声嘶力竭,还是淹没在了比武馆数千人炸开锅的议论声中。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 慧空现在的样子,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螳臂当车”的典故。 又或许是……根本没有人想听他的话吧。 对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旁观者来说,他们要的真的是一个真相么? 九悦的眼瞳缩了一下,她听不清慧空在喊什么,但她看见了慧空扭曲变形的脸。 九悦突然不知道刚才自己举红牌的举动是对是错,复杂的情感交织成了一道巨大的洪流,冲得她坐立难安。 “你怎么看出来的?”九悦讷讷地问苏平。 “不瞒你说,其实是别人告诉我的。” “谁?”九悦瞪大了眼睛,苏平的回答实在是出人意料。 苏平摇摇头,缄口不语。 …… “师兄,我不信!”慧空很想游刃有余地笑一下,但他笑不出。 “我不是你师兄,你已经被逐出师门了。”慧悟生硬地答。 一个冰凉的物事塞到了慧空手里。 “找个深谷悬崖,把它扔下去。” 慧空低头看着手里的那串小叶紫檀,中间是五颗深紫的珠子,珠子上分别用梵文写着“贪”、“嗔”、“痴”、“慢”、“疑”五字。 佛说五毒心,贪嗔痴慢疑。 慧空身子在瞬间一片僵硬,全身上下都被石化一般,再也不能动上一动。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突然就什么都听不到了,思绪在恍惚中起起伏伏。 这哪里是什么大乘舍利子,这珠子的名字叫修罗珠。 堕入邪道的魔僧不戒法王,在尸山血海中炼化出天下至凶至邪的五颗珠子,分别以佛家五毒之心命名。据传,心智不坚者,但凡沾染上这五颗珠子中的一丝邪气,便会日日夜夜被心魔纠缠。轻则修为囿于心境再不能寸进,重则出现血淋淋的幻觉,在幻觉中被一遍一遍施以酷刑,如亲至修罗地狱场。 多少人不堪其苦,疯癫至死。不戒法王靠这五颗珠子,一时间所向披靡,无恶不为。 一百年前,不戒法王被一代奇才仲永先生斩于芒琊山下,那五颗邪珠却不翼而飞,再不知所踪。 可天下间,这么多年来,有多少魔道修者至今都没有放弃过寻找那五颗修罗珠,其心不言而昭。 有些真相,是宁愿被世人所谤,也要保密的。 有些东西,是舍却名声不要了,也要守护的。 慧悟面色恢复了平和,眼神静定,步履稳重,从慧空身边擦肩走过。 “师弟……小心掌门师叔。” 第四十八章 慧空番外 苍茫云海间,山门白玉雕凿,“灵隐寺”三字笔法苍劲,大气磅礴。 远处大殿传来隐隐诵经声。 来来往往的人都顶着一个光秃秃的脑袋,穿着一模一样的灰色袈裟,见到了慧空,都要和和气气地笑一笑。 没了头发的慧空觉得头顶轻飘飘的,连着步伐都轻盈了许多。 原本他只是个人见人嫌的倒霉孩子,无父无母,在本来就穷的叔婶家白白蹭一口饭吃。日日喊打被骂倒不至于,但每个人见了他都吝啬着一张笑脸,明里暗里不避讳地叫他“讨债鬼”。 老和尚,不,应该是师父玄明大师,莫名其妙地就走到了他家的烧饼摊,也不买饼,笑眯眯地用手指比了个小圆圈,向前一指。(“你的胸量有多大?”) 慧空看得糊里糊涂,以为玄明大师这是在说,“你家的饼只这么大。” 他有些不满,摊开双手,画了个大圆圈,意思是“我家的饼有这么大!” 落在玄明眼中,这就是“有大海那么大。” 玄明大师又伸出一根指头。(“你自身如何?”) 老和尚这个手势不难猜,慧空想,他是在说,“一个一文钱”。 慧空伸出五根手指,意思是,“明明是五文钱。” 玄明大师满意地点点头,只当慧空的意思是“收持五戒”。于是他再伸出三根手指。(“三界如何?”) 得,这是在砍价啊!老和尚明摆着是在问,“三文钱可以吗?” 太没良心了,咱这种小本生意,图得不过是一个薄利多销。 这和尚穿得体面,那禅杖上扣下一个金环估计就够自己吃一年的了,竟然还小气这一文两文的! 慧空用手在眼睛上比了一下,这是怪玄明大师不识货了。 玄明大师愣了一下,只当慧空的意思是,“三界就在眼里。” “一切皆法,一切皆禅,”玄明大师点点头,连道了三声“好”。 慧空挠了挠头,他还以为这个老和尚是个哑和尚,这才和他打了半天的手语,没想到这老和尚声若洪钟,中气十足。 慧空不生气了,老和尚那三声“好”没准儿是在夸他呢。他可还从来没被谁夸过。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陈,名慧空,我爹取的。” 慧字辈的……灵隐寺这小的一辈便都是慧字辈的…… 这是佛祖指引他收徒了。 玄明拈须的手一滞,“你爹呢?” 慧空撇撇嘴,“我没爹。” “应该的,应该的,你是西天之子,凡人谁敢做你爹。”玄明摆出一副洞察万事高深莫测的笑,“不愧是他的转世,只这一世莫要入了歧途……你有宿世之慧,有朝一日必修得大乘,跟我走吧。” 临走的时候,婶婶还放了一串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带起浓烟缭绕,他再也看不清他蹲了十年的烧饼铺子了。 再一眨眼,他看到便是红墙绿瓦,斗拱彩绘,金刚塑像了。 …… 这几天吃好喝好,什么“文思豆腐”、“白莲汤”、“玛瑙卷”、“罗汉斋”……慧空从来没有想过用青菜豆腐冬瓜蘑菇就能烹饪出那样的人间美味。 “做和尚其实也不错,不过是不能吃荤……反正不做和尚,一年也吃不上几次肉。”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都待他很和善。 灵隐寺太大了,师父玄明大师吩咐慧悟领着他在寺里到处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苍松翠柏掩映下碑石如林,慧悟说,“师弟,你千万莫要走进去,那里其实是一个阵法,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 他的语调平和,语速也慢腾腾的,每一个字都要迟钝地拖上那么一拍的音。 模样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说话的样子却像是个老人家,历经沧桑的那种。 慧悟话音未落,慧空已经在碑石林里兴奋地朝慧悟招手。 “诶,这上面画的这些图案是什么意思?我一个也看不明白。” “那些是用梵文刻的《吠陀经》”慧悟擦了一把汗,缓慢开口,“师弟,你千万别乱动,这个阵法我还不会解,我去请师父来救你。” “你说什么?”慧空手掌竖在耳边,扯着嗓子喊,“我听不见——哎呦!” 一块碑石横冲过来,荡起来的风把慧空宽大的袖口挤得满满当当地鼓起,慧空惊得前后乱跳,险险地避过了那块直撞而来的碑石。那碑石好像活了过来,斗转腾挪。 慧空好像陷在蜘蛛网里的一只小虫子。 偏偏这个时候,别的师兄都按例去做功课了。慧悟又是专门来指点告诉慧空寺里的禁忌的,这临近禁地的地方,平时谁也不会吃饱了闲着来这里逛逛,此时更是再多半个人也没有。 “杀啊——”慧空闭上眼睛没头没尾地冲了出来。 他张开眼睛,四下张望,却没有看见慧悟的身影。 一转头,发现慧悟正长大了嘴巴呆望着他,两人视线还没来得及交汇,那石碑阵法更加凶猛霸道起来,像是被惹怒了一般地躁动,甚至更多了一层变化,此起彼伏毫无预兆地上沉下浮。 慧悟蓦地飞身而起,脚尖一点,险而又险地退回到后面的石碑前,躲闪得看似游刃有余。 一轮明月从慧悟身后升起,那石碑顿了一顿,慧悟冷汗涔涔,动弹不得,僵持在那里。他虽然天资卓越,但毕竟年纪尚小,修为根基底子不强,那轮明月在背后摇摇欲坠,已经是勉力支撑着了,他一动,便是要落下来的。 慧空没头没脑地又冲了回石碑林,拉着慧悟,大喝一声“杀啊——” 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后槽牙都酸了。 这一看,又傻了眼,他们这是冲错了方向,来到了石碑林的另一端。 一对石狮正对着他们长牙舞爪。 慧空手指流了血,落在石狮上,污了石面。他赶紧抬手去擦。 一条通道,直通地底,在草叶间打开。 —————————————————— 练车+学习+迎新……这酸爽……小学弟小学妹要来了,我这个做学姐的少不了忙活,这才赶完了一章…… 赶着今天发出来……前面那个玄明大师与慧空的“交流”借鉴了《管理学》课本上的一个例子,就是这样…… 晚安各位,早睡早起身体好~ 第四十九章 慧空番外(二) 慧悟想起刚才那陡然发难的石碑,脸色不太好看,若是方才不小心被石碑那么撞一下,那可不是断几根骨头、吐点血的小事……他确实修炼了“铁布衫”“金钟罩”的基本功法,可还没学会什么“金刚不坏神功”。 这个新来的小师弟竟然……竟然就这么拉着他从碑石林阵法中跑出来了? 从来没听说过。 慧悟对阵法没怎么涉猎,他思量着,自己若是把心思放在阵法上,沉下心钻研个三年五载的,破了这个阵法也不是不行,可万万不可能做到像小师弟这样轻松。 这就是师父说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饶是内心惊讶得不行,慧悟还是不紧不慢地开口问,“慧空师弟,你以前学过阵法?” “阵法是什么东西?” 慧悟一怔,琢磨着慧空的答案。 一切皆法,一切皆禅,一句话可以有许多种解释。 这句话可以这样理解,就是问阵法是什么,表疑问。 也可以这样理解,阵法算是什么东西,表轻蔑、表自傲。 如果是第一种解释,那么慧空到底是真不知道阵法是什么,误打误撞破了阵,还是……还是其实这个小师弟属于深更半夜偷偷爬起来修炼背书,可谓废寝忘食,却在他人面前表现出无所事事的样子,仿佛是生而知之的天才的那种。 如果是第二种解释,那这个师弟还真是狂得很有个性了……那也很可爱。 慧空脑子里没这么多弯弯绕绕,他的心跳后知后觉地变快了几分,在两个呼吸间又恢复了正常。 慧空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通道,一脸垂涎。 那通道黑洞洞的,也不知道有多深。 慧空眼角地余光偷偷瞥了瞥慧悟,若不是还有个劳什子师兄在这里,他早就要冲进去探个究竟了。 “进去看看?” 慧悟眼睛半开半阖,摸出一串佛珠一个一个地掰着转动,纠结了半天,终于在慧空准备不管不顾一举冲进通道的前一秒,矜持地点了点头。 他也好奇得很。 天生少了些表情变化的脸下,扑通扑通跳着一颗孩子的心。 反正……反正是师弟要进去看的,他只是不放心跟着过去。 不对不对,怎么能这样想,应该是误入石碑林,无路可走,只好被逼着下了这个通道。 慧空见慧悟点了头,率先潜了下去。 慧悟手掌心上升起一轮缩小版拳头大的圆月,发着柔和的光,代替了火折子,照亮了身前一尺的路。 “师弟,你慢一点,”慧悟慢条斯理地说,“小心地滑。” 陡峻的台阶上生满了绒绒的苔藓,踩着确实很滑。 慧空还没答话,身子便仄歪了一下,好在撑住墙面了,才没有狼狈地摔一个跟头。 他看着压进墙面的手,那种感觉,像是按到了什么类似机簧的东西。 “咔拉拉”,通道口的石板合上了。 密道两侧的小油灯自动点了起来……不,不是灯,是会发光的石头,不远不近,每隔五步便一左一右嵌着一颗。 黑黢黢的空间亮堂起来,将人影拖得长长的。 “是灵石,上品的。”慧悟的微微拉长声音在通道里回响。 慧空没有回应,他魔怔了一样,一步一步地向前踏出。 这个地方,他来过。 如果没有记错,前面还有个大殿。 不不不,慧空摇了摇头,低头看着被自己重重叠叠的影子一动一动映得明明晃晃的台阶微微出神,他不过是个卖炊饼家寄养的小孩,今年十岁,灵隐寺还是第一次来,又怎么可能来过这种地方。 是做多了古怪的梦吧。 慧空脚步一顿,这才发现前面已经没有台阶了。 已经到了尽头。 一抬眼,果然是个大殿。 大殿内尘封土积,蛛网纵横,塑像已残缺不全,看不出供的是哪位菩萨天王。 灵隐寺竟有这样一处地方。 “你来了。”蒲团上打坐的老和尚没有回头,听声音竟是慧空的师父玄明。 慧空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视线恍恍惚惚地被墙面上的壁画吸住了。明明那壁画因受年岁侵袭,色彩斑驳模糊不清了,他却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堆积的尸山,看到了沸腾的血海,看到了骷髅空洞洞的眼眶直直地对着他,看到了疯魔的和尚,张着手臂猖狂地大笑,笑声愈来愈凄厉,倒像是一只悲戚的野鬼在哭。 慧悟从通道中跟着走来,低低喊了一声“师父”。 玄明缓缓起身。 慧悟行完礼,眼观鼻,鼻观心,眉头越皱越紧,左想右想也想不通。 师父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是一副早就料到他们会来的样子? 慧空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背后的袈裟已经被汗打湿了,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师师师……师父” 玄明大师含笑着,目光在慧悟身上停了一停,又转向慧空,“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不戒法王。” 慧悟震惊地猛抬头,差点闪到了脖子。 哪怕慧空身处穷乡辟岭,他也听说过不戒法王称得上惊世骇俗的恶名,手指哆嗦了一下。 玄明缓缓开口,“一百年前,仲永先生斩不戒法王于芒琊山下……” 慧悟越听越震惊,不知道为什么师父突然要提起这茬子事。 难道是因为师弟? ———————————————————————————————————————————— 谢谢看到这里的各位,谢谢大家的收藏和推荐……写文真心不容易,我只能尽力,尽力,吐血在作业中挤出海绵里残余的水。 我一个学微积分统计学概率论线性代数的……一腔热血因为大家的支持才没有冷。 分享一下这几天学校的情况。 “报!食堂失守!” “报!操场失守!” “报!超市失守!“ …… 大二的人站在窗口,仰望着偌大的校园,“朕的江山……朕的江山……亡了。” 第五十章 四强 细细的树杈随着林间的风来回摇摆,树叶瑟瑟地抖着,今夜的月是满的,不知道为什么晕上了一层妖异的浅红。 白天热烈的日头宣告了初夏的来临,但或许因为是在北方的缘故,若是有风,晚上倒也凉快。 慧空横躺在一棵树上,“一二三四五六……”一颗颗地数着手上珠子的数目。 数到第二十七的时候,慧空走了一下神,他是为什么被灵隐寺扫地出门的? 那是说个话都能吐出白烟的寒冬,房檐下垂挂着冰棱,慧空被安排早上去煮粥。 按道理,新入门的弟子都要先干一两年扫地、煮粥、劈柴、生火这样的杂役。 玄明大师还没有圆寂的时候,慧空作为掌门的关门弟子,没干过这些粗活。他每天不过就敲敲木鱼,自娱自乐地敲出各种各样的节奏,三三拍,四四拍,四三拍;念念经,有时候正着念,有时候倒着念,反正一句话是念“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还是“夜啰哆那怛啰喝无南”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区别,用“有口无心”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偶尔玄明也请他坐下,喝盏雨前龙井茶,探讨一下佛法。 “什么是空?” “色即是空。” “什么是色?” “空即是色。” …… 更多的时候,慧空从师兄师叔的眼皮底下溜开,在灵隐寺四处探索,反正他还没有碰见哪个阵法拦得住他,不过不管怎么样,在饭点,他还是会准时回来的。 日子过得倒也悠闲自在。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师父圆寂的那一天。 师父为什么会圆寂,慧空不知道。 他只记得那天,明明不早不晚,灵隐寺却突然敲了九响钟,四面八方都是诵经的声音。 一路上见到的师兄们都是一副悲戚的神色,他不明所以,还和迎面走来的慧悟打招呼。 慧悟抓着他的肩膀,眼眶微微泛红,吸了吸鼻子,“师父圆寂了”。 那个带他来寺里,给他讲故事的老和尚,再也不会一边浇花,一边念念叨叨地问他稀奇古怪的问题,“佛说一花一世界,慧空啊,你认得几朵花?” 师叔玄奕接任掌门。 慧空被新任掌门安排早晨煮粥。 那天气温太低了,他强睁着惺忪的睡眼,守着炉火也觉得冷。 天从乌漆墨黑变为蒙蒙亮的时候,粥桶里终于散发出米香。 他掀开木桶的盖子,看着沸腾的粥上沉沉浮浮的那一小粒老鼠屎,破口大骂,“格老子的!” 这一声骂得荡气回肠,好巧不巧地路过了玄奕师叔的耳朵。 “恶口”之名坐实,寺门一关,他在寺门前跪了两个时辰。 一个包袱从墙上扔了下来,“没用的,走吧,”墙那头是师兄慧悟低沉缓慢、永远不急不躁的声音,“心中有佛,哪里都是西天。” …… 慧空数完了,一共有八十六颗珠子。 斑驳的月光落在他怔忪的脸上。 修罗珠没有失踪,它被仲永先生秘密交付给了灵隐寺方丈玄明。 那五颗邪珠暗合了天地五行之道,相生相克,生生不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一时难以毁去。 玄明师父只好每日以佛家降魔净化之法施行于上,又用九九八十一颗千年小叶紫檀与修罗珠串成一串,封印其中的邪气。为了避人耳目,不让别人知道修罗珠的存在,玄明找到了不戒法王在灵隐寺暗中修建的地下大殿。 不戒法王称霸称雄,强占了灵隐寺一段时间。 但少有人知道…… 师父玄明那天在地下大殿里是这样开口的,“你们有所不知,不戒法王原叫玄戒,很多年前是为师的大师兄,也是原本内定了的掌门继承人。” …… 因为突来的变故,比武大会的四强比赛向后推了三天。 第一场,石磊宗的一个圆圆滚滚、满面油光的矮胖子,对阵西域郡把使枪得虎虎生风、一身古铜肌肉的魁梧壮汉。前几场,石磊宗的矮胖子已超强的防御力让对手无懈可击,这一场,那魁梧大汉一上来就不顾招式横劈竖砍地穷追猛打,每一击都暴烈直接,用简洁的招式求一个“快”字,打得那矮胖子施法抵挡的机会都没有,取得了阵阵叫好声。那魁梧大汉的名字叫杨建。 第二场,舒晖的“云缠”轻而易举地把对手五花大绑,捆成了一个巨大的蝉茧后,背负双手,目光湛湛,微微一笑。赢得了众多女观众的尖叫。 第三场,离采儿依然打得很稳,很有耐心地和对手周旋,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每一步都闪得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终于再开场半个时辰后抓住对手的漏洞,一举取得了胜利。 第四场,常烈再次只用一招“烛龙”,把对手直接轰下了比武台,赢得毫无悬念。 盘口已开,赌谁能第一。 第五十一章 盘口 围着白围裙的包子店老板熟稔地拉扯一块面皮,抓上一点五花肉丁,手腕一翻一转一捏,速度快得跟变把戏似的,那圆圆鼓鼓包着肉的面团便有了不多不少一共九个小褶子,一个漂亮的小肉包子就这样诞生了。 只是老板的心情似乎很不好,面色发黑,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目光的余光不时地往身后投下含怒的一瞥。 身后那人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真不知道,火上浇油地问了一句,“老板,可不可以借块面粉让我试一试。” “滚——” 这年头这偷师学艺的怎么就这么不要脸了呢? 老板气得手劲儿一大,把包子都捏歪了,像一张一边被打肿了的胖脸。 身后那人总算识趣地从厨房退了出去。 有一位客人走进来店门,刚迈进门槛,就受到了异常热情的招呼。 “您好,欢迎光临!”店小二把腰弓成了九十度,“嘎啦”一声,店小二殷勤地一把拉开木椅子,“请坐!您要不要来一笼灌汤小笼包呀,味道很好的!” 客人只觉得面前那要咧到耳根子的谄媚笑容显得十分诡异,笑得他心里发毛,他倒退了几步,跑了。 “诶诶诶,你怎么跑啦?” “滚——”老板咆哮,拿起案板上剁猪肉的刀子从厨房里冲出来。 九悦撇撇嘴,“哎呦哎呦”把肩上披着顺手捡来的白毛巾往桌上一掷,蹦蹦跳跳地跑了。 千浔笑着摇了摇头,多付了几文钱,跟了出去。 下注的人从早晨排到了下午,排队的长龙终于一点一点的缩短。 还好九悦有先见之明,她拉着师兄不紧不慢地看了一场“三打白骨精”的皮影戏,听长相滑稽挺着肚子活像两个弥罗佛的胖子讲了段相声,什么烦恼都抛到了烟消云外,笑容明媚。 “师兄,你买常烈赢,还是买舒晖赢?按赔率来看,好像投常烈的人多一点,但是咧,我们好像和舒晖要熟一点,我觉得舒晖他好像放水了,没有尽全力的样子……” “我们投离采儿吧……” “啥?”九悦怀疑她的耳朵出了点问题,脱口而出,“离采儿是谁?” “离采儿就是……” “停停停,我当然知道离采儿是谁,就是那个动作慢腾慢腾的。天啊,师兄您没发烧吧,干嘛想不开?” “我觉得她会赢。” “师兄?别的我都信你……这个,”九悦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离采儿要怎样拿第一,“除非……除非常烈倒霉到被彗星砸中脑门,舒晖睡过头没来比赛。” “咦,师兄,”没等千浔开口,九悦嘿嘿笑了两声,笑得挤眉弄眼,大力拍了拍千浔的肩,“你不会是看上那离采儿了吧?这么一想她长得的确还可以,尤其是那身材,啧,波涛汹涌,听说是男孩子最喜欢的……” 我的天啊,九悦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哦? 千浔紧绷的面色颤了颤,食指一曲一伸,在九悦的额上一弹,留下了一道红印子,“瞎胡说。” 千浔储物袋里掏出一叠纸,纸上是手绘的图片,画的正是比武大会上选手的轮廓,无论是身姿的变换、舞刀弄枪的招式还是灵术的描摹,都恍如真实再现。 “常烈他的灵力其实并不深厚,而且所以他会选择用他最强势的一招直接送对手下台,因为他不能打持久战。过刚而易折,师父曾经提到过过,炎燚谷那样暴烈的功法,是有缺陷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只不过自损的是身体的根本……炎燚谷的历代谷主,没有活过百岁的……” “舒晖,他受了伤……之前在昌罗的时候,舒晖用的是右手持剑。但在比武大会的时候,他一直用的是左手持剑,我一开始以为他是想保存实力。但在舒晖对阵慧悟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把剑换到了右手,那个时候我发现他的右手肩膀有点僵硬,才察觉到不对。舒晖的招式一向闲散流畅……” 千浔指着纸上画着的一连串火柴人变动的影子,目光微凝,“但他的一举一动之间,却总有非常不合常理的滞缓。九悦,你有没有发现舒晖的背也没有挺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天宗穴”、“曲垣穴”那个位置受了伤。你说的对,他没有尽全力,他也不会尽全力……” 九悦愣了一下,在的印象里,舒晖骨子总是透着一股慵懒,好像没睡醒一样半眯着眼笑,又好像只是背着手漠不关心地看着……与他无关的世界。九悦总有一种感觉,这比赛,舒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里。该他出场的时候,他倒也准时出现,可每次一打完,他便离了场,也不观摩观摩别人的比赛。 除了……除了,有离采儿出场的比赛? 九悦记不太清,只模模糊糊的有一点印象。那时她看离采儿比赛看得打呵欠,眼泪都困出来了,好像就看见了选手席上舒晖的背影。 “师兄,那个离采儿,有什么问题吗?”九悦有点信了,这个离采儿也许还真会给大家带来一个惊喜。 但对于那些下了重注在常烈和舒晖身上的人来说,离采儿要是赢了,那就是惊吓了吧? “我不敢确定……她像是在刻意掩盖自己的师门传承,招式兼容百家,用的都是江湖上最简单最基础的“流光飞舞”、“平湖斩雁”,但都很精确。但一个人的习惯是骗不了人的,那些剑招的衔接还有躲闪的步法,都有一种熟悉感……她虽然用的是长剑,但看得出她惯用的应该是更短的武器……” 千浔沉吟了一番,还是摇了头,笑着摸了摸九悦的麻花辫子“又梳歪了。” 日暮时分,排在九悦前面的,只有三三两两的人了。 “咦,前面那不是杨建吗……” 九悦笑嘻嘻地踮起脚,凑到千浔耳边,压低了声音,“他不会是来投自己的吧?” 杨建听见九悦叫破了自己的名字,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三枚上品灵石,买云岚宗舒晖赢。” “不好意思,吾皇本着‘小赌怡情、大赌伤身’的原则,明文规定了城里不管赌什么,赌注的上限都是一枚上品灵石。” 听到这话,排在后头的九悦颇有些失望,她本想着可以大赚一笔的…… “师兄,要是离采儿赢了,我们能赚多少?” “大概是……八百四十六块上品灵石。” 嗯,听起来也不错…… 第五十二章 我赢了 “第一场,云岚宗舒晖对阵西域郡杨建。” 观众们的欢呼声把主持人的声音都盖住了,冠亚季军将在今天这一天诞生。 九悦笑眯了眼,两条腿不安分地晃来晃去。 那杨建都买舒晖赢了,这场比赛能有什么悬念? 往身旁一看,苏平苍白着一张脸,盯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乍一看还有点唬人,像是个吊死鬼。 “哇,你没事吧?” 苏平摆摆手,“我打算归隐山林了,我突然发现弹弹曲、作作画、读读书,日上三竿起,闲坐看浮云的生活,才是我的人生理想。” “这种事情何必要归隐山林才能做呢?”九悦在心里嘀咕了一声,但想起师父紫薇真人和师伯灵济真人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归隐山林,自己实在没有什么立场发表观点,顺便就岔开了话题,“你那天还没告诉我,是谁告诉你那件事的,就是那个慧悟和尚使用了法器的事情……你要是归隐了,我可就再也不知道了。” “其实也是一个和尚,老的。” “了解!”九悦一脸严肃地点头,“天下寺庙那么多,都靠着善男信女们吃饭吃,总有一家庙和灵隐寺不对路。” “呵呵。”苏平的眼睛有嘲弄一闪而过,“算了,告诉你也无妨。” 他压低了声音,“那个人是……灵隐寺的方丈。” “啥!怎么会!”九悦倒吸一口冷气,惊讶地掩住了唇,“不可能啊……” “我怎么知道?”苏平摊了摊手,一副无辜的模样。 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了欢呼。第一场就这样毫无悬念地结束了,云岚宗舒晖胜。 紧锣密鼓而来的第二场,“炎燚谷常烈对阵大理郡离采儿。” “哎呦。”九悦挺直了腰板,专注了起来。 观众中传来只言片语,“请叫我先知,我已经提前预知了结果,那常烈会用一招什么什么龙直接就把那离采儿轰下去……” “切,还用你说!我可是在常烈身上下了重注的,我还等着他夺冠呢!” “是啊是啊,我也看好他拿第一!” “我看离采儿她直接认输得了!” “诸位,别太早下结论!我看这常烈能不能赢可不一定……呵……你们难道忘记了常烈是炎燚谷的,而炎燚谷的功法……”一道神神秘秘的声音传来,微微拉长了尾音,是故作高深的语气,听起来煞有介事的样子。 九悦眉梢动了动,果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还真有那么点儿有识之士发觉了不对,佩服佩服。 结果那声音说的是,“炎燚谷的王牌功法是火灵术,而云岚宗的王牌功法是水灵术,这会是属性上的碾压,鹿死谁手,谁知道呢?所以老夫买了舒晖赢……” “我们要不要打个赌?就赌这一场……”苏平笑得像一只准备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好啊,”九悦爽快地答应了,眉眼弯弯,“我赌离采儿赢!” “哇,”苏平抓了抓显得有些炸的个性卷发,“你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你管我按不按套路出牌,说吧,你要赌什么?”九悦笑得颇为狡黠。 “不好意思,英雄所见略同,赌不了!啧……想不到你还有点眼力。” 九悦心虚地瞥了一眼千浔,正对上千浔含笑的双眼,“认真看,多学学。” 热焰如龙,瞬间淹没了离采儿的身形,光焰明亮得让人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有一瞬间,九悦都要怀疑千浔的判断是错的。 “唔——” 观众席上的惊呼声如浪潮一般席卷了整个比武场。 离采儿像一只黑蜘蛛一样倒挂在了上方的梁柱上,面不改色。 这还是第一个没在常烈“烛龙”攻势下被轰下比武台的选手。 凭借这一点,观众们就觉得离采儿已经很不错了。 常烈攥了攥拳头,火光在身前凝结成了一朵妖娆的红莲,那莲花旋转地朝离采儿飞去,一路洒下火星。 离采儿动了,很简洁但很精准地闪避,侧身,弹跳,空中翻滚,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恰到好处地与火莲擦身而过。 她只躲,不反击,像一条狡猾得泥鳅。 “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这句话好像在常烈这里没用,有人敏锐地看见了常烈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水。 于是,已经有人察觉到不对了。一般来说,进攻的一方永远比躲避的一方消耗要大。 离采儿这是想以逸待劳,耗死常烈。 尤其是炎燚谷的功法,一向以高攻击、高消耗为特点。 常烈当然明白离采儿的想法,他一击未中后,便知道离采儿想做什么了。 但他也承认,离采儿的做法很有效。 他原本计划要保留一些灵力对付舒晖,根本没有把离采儿放在眼里,她不过是一块通往成功的垫脚石罢了。 现在看来,他错得很离谱。 常烈目光微凝,喉间涌上腥甜。 多少年了。 他的师长同门,一直在探求着弥补炎燚谷功法缺陷的方法,终于有了眉目。 但依然是水中月、镜中花,只让他们不至于放弃希望罢了。 那传说中的风灵根,真的存在么? 真的存在么? 红莲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上上下下地悬浮盘转,渐渐形成对离采儿的合围之势。 离采儿越来越快,分身了一般在比武台上拖出七八道虚影,变动如鬼神,不可端倪。 “轰——”明锐的光焰射穿了透明的保护层,热浪豪不客气地席卷了前排的观众席,整个比武场好像一瞬间陷入了每一片树叶上都停着一只蝉的焦灼盛夏。 好在比武馆修得足够结实,材质都是精挑细选的刚石料,称得上是“铜墙铁壁”。这要是换做在别的一座什么宫殿里,肯定早就被摧毁了。 混合着飞扬的尘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观众们全都傻了眼。 离采儿紧紧地拥抱着常烈。 常烈身体僵硬得像被风化的雕塑,兰花香气明明是淡淡的,扑鼻而来,却冲得他有些发晕。 方才那一刹那,比武场上的确是只有常烈的身上最安全了,但常烈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结局会是这样。 香里有毒啊,笨蛋。 离采儿抱着昏过去的常烈,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笑,说不清是喜悦还是嘲讽。 她说,“我赢了。” 五十三章 决胜 九悦讷讷地停住了鼓掌的手,有些愣。 她寂寥的掌声在一片死寂中着实突兀。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鼓掌。 如果一个个观察,绝大半的观众都是阴沉着脸的,目光像是想要在离采儿身上剜一刀似的。 其实谁输谁赢,本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但是,多少人在常烈身上下了注,巴巴地盼着他赢,然后再赢一场。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离采儿站在比武台,抿紧了嘴唇,微微抬起下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孤独”这个词。 她不说话的时候,眉目间看上去有种傲慢的冷淡。 她带着这样傲慢地神态,自顾自迈着优雅的步子下了台,神情骄傲的像个公主,坐回了选手席,旁边是舒晖。 九悦实在不习惯这样的氛围,坐立不安地四处张望,看见了一张张石雕一样冷峻的脸,最后把视线落在了千浔身上。 “师兄?” 千浔苦笑了一下,“离采儿的打法看上去不够光彩,但确实是很有效的方法。” 主持人硬着头皮跑上台来,甚至不敢宣布比赛的结果,“让我们稍作休息,期待下一场的比赛。” 下一场比赛,炎燚谷常烈对西北郡杨建。 舒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恭喜啊。” 离采儿没有吭声,她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了一道口子,渗出来的血污了半截袖子。 舒晖摇了摇头,两手枕在脑后,挑了个舒服的坐姿,“你就这么想赢?可你刚才那种打法对付不了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常烈是强攻系,你是敏功系,而我是控制系。” 离采儿咬着布带默默地给自己捆扎伤口,手臂上的酸痛让她的动作有些艰难。 舒晖瞥了她一眼,颇为怜香惜玉地问,“你的伤没事吧?” 离采儿的动作顿了一顿,眼皮也不抬,声音很低,像在喉咙间粗粗地滚过,“我的只是皮肉伤,而你的是内伤。” 舒晖笑笑,笑意未及眼底便已收敛,“没想到万毒教出了这样的英才。” 离采儿和舒晖对视了一眼,“彼此彼此。” 舒晖展开一把绘着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折扇,弯了弯桃花眼,略带了些温柔又有些暧昧的笑意,立刻便有了翩翩风流贵公子的姿态,“要是我告诉你那什么天绮圣女的下落,你让我赢怎么样?” 离采儿一愣,喑哑着嗓子回答,“好。” 舒晖笑了,既不虚也不假,是忍俊不禁的笑法,“算了,还是你赢吧。” 常烈对杨建的比赛很快开始了。 常烈上了台,面色不太好看,目光复杂地在离采儿身上流连,见离采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正闭目养神,面无表情的收回了视线,攥紧了拳头,锋利带有杀气的目光不客气地刺向杨建,“烛……” 杨建站在比武台的边缘拱拱手,“我认输。” 观众纷纷喝倒彩。 杨建英武不凡的长相很容易让人觉得那就是“铁血真汉子”的样子,他手持一杆红缨枪,凤眼凛凛生威,活脱脱地就像是画册上走下来的仙界大将军。 离采儿赢了常烈,无形中就让观众对常烈的评价放低了。 虽然还是没有人想着杨建会赢,但是杨建这样还没打就有自知之明的认输,难免就引起了“嘘”声一片。 常烈愤愤地甩了袖子,下了台,一屁股坐在离采儿的旁边。 主持人跳了上了台,很高兴地说,“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便是万众瞩目的决赛了!究竟是大理郡离采儿赢呢?还是云岚宗舒晖赢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离采儿堪堪睁开半只眼,蹙起两道细长眉,像看着一只讨厌的苍蝇,“你总看着我干什么?” 她被常烈看得怪不舒服的。 常烈狠狠地揉了一下鼻子,扭过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舒晖调笑道,“你抱了人家,理应对他负责,怎么他看一看你都不行了?” 常烈的脸涨红,眼角微微跳了,还未及开口,离采儿便先出声道,话音果决,神色严肃,“我不会对你负责的。” 舒晖抱着肚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常烈一张脸变成了猪肝色,终于无法按捺,咬牙切齿地攥住了座椅的铁把手,焦黑从他握住的地方晕开。 还好一炷香的时间到了,离采儿飞身上了比武台,身法轻快得像一只点水飞燕。 …… “你们说这次谁会赢?” 那人显然是因为离采儿先前胜了常烈,此时有了些动摇,因此话语听起来不太肯定,“应该是……舒晖吧。” “肯定是舒晖!”说话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颇有见地的样子,“离采儿那种缠缠躲躲的无赖打法可奈何不了舒晖,舒晖的招式是适合大范围攻击的……而且舒晖刚才看了那一场,对离采儿也该有所准备。” “先别急着下定论,这世间哪有什么肯定的事情……” 离采儿速度很快,目标很明确,手里的剑刺的方位是“天宗穴”至“曲垣穴”的位置。 舒晖只是随意地站着,身上宽大的白衣在微微鼓振。大朵大朵的云在他身畔凝结,像棉缎一样缠绕向离采儿。 云雾越来越浓,渐渐地笼盖住了二人的身影。 于是离采儿也不用再顾忌自己的招式被别人窥破来历。 “什么都看不见!” “就是啊!” 零星地响起几声抱怨,往往在这种看得模模糊糊的情况下,内里的画面的空白就会由人们的想象自动脑补,观众反而会更容易紧张,他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屏息凝神。 舒晖手里的剑切换至右手,翻腾动荡的云雾突然停了一下。 观众席正对着舒晖的方向,突然有一道身影“腾”地站起,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目光咄咄,好像能穿过云雾那么狠狠刮舒晖一眼。 九悦眼尖,“咦咦咦,那不是断月吗?” 可是那道身影又坐了回去。 “姑娘好身手,”舒晖轻声说,“在下认输了!” 云消雾散,人人看见舒晖吐了一口血。 离采儿胜。 将由皇帝亲自颁奖。 第五十四章 刺杀 大局已定,不显山不露水的离采儿不可思议地成了比武大会的第一。 她微微扬起了嘴角。 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同一个坐席上。 九悦顺着目光往过去,看着那个最为宽敞的座位上坐着的面色肃穆的中年男子。 他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两鬓星星泛白,月白的长袍上刺绣着几条盘旋着的金龙。 他正漫不经心地转动着小指上的翡翠戒指。 九悦低声问“他是谁呀?” “噗——”苏平翻了翻眼睛,“你是从爪哇国来的吧?那是皇帝陛下。” 比武大会本质上其实是朝廷笼络各宗门的手段。 再远的江湖,也要处在庙堂之下, 宗门名义上也是要像皇权低头的。 是皇帝要亲自给得胜者颁奖,得胜者接受这份荣誉,领奖之时也要微微躬身已示敬意,代表着一种臣服。 九悦心里隐隐地动了一下,狠狠皱了皱小鼻子。 那个就是皇帝?玉宁公主的父亲? 九悦听柳明说过什么皇后毒杀哪个哪个妃子,皇帝又杖毙了皇后、流放了公主的故事,因此对皇帝很没有什么好感,甚至自动把他归到了坏人那一栏。 站起来的却是九悦的债主,唐明笙。 “啥?他起来干嘛?” “……”苏平对九悦孤陋寡闻的程度很是无语,“那个是太子殿下。” “太子?”九悦一愣,弯着眼睛笑了笑,“哎呀,那就懒得还给他什么车马费了,反正他又不缺那几个铜板。” 主持人面带着得体的笑,“皇上龙体欠安,由太子代为颁奖。” 离采儿的笑容渐渐失色,变得像壁画那样静默,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的指节。 苏平显然对九悦口中漏出来的什么“车马费”的故事更为感兴趣,不依不挠地追问,“什么车马费?你欠太子的钱?你坐过太子的马车?” “哦,其实也没什么……”九悦回想了一下,总觉得那天的事透着一股子古怪。 “有一天有个疯疯癫癫的老头总说我是另外一个人……” “详细点,他说你是谁?”职业形成的敏感度让苏平觉得这是一个颇有噱头的故事,他改编改编,也许就能写出一本话本了。 “他说我是什么‘皇妃娘娘’,”九悦有些忸怩,抚了抚额角调皮地晃荡着的一缕乌发,“他还……跪下了。” 苏平两眼放出绿油油的光亮,有些吓人,像饿极了人陡然看见了美食,他提笔在白纸上“唰唰唰”地记录,“继续讲、继续讲。”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千浔诧异地扭过头来,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在一旁安静地听。 “他非要我跟他回去,可我真不认得他……不瞒你说,那老头修为的修为还真不错,我怎么挣也挣不脱,还好我这个人有个特点,就是比较机智,使了个计策,骗得他走了一下神,然后我就趁机跳上了一辆马车……” “再详细点……”苏平嘴角浮现出看着不怀好意又带着些暧昧的奇异微笑,只是他话音未落,观众席上突然响起一声尖叫,如利器一般割破了平静。 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 “把她给我拿下!把这个刺客给我拿下!”皇帝暴怒地吼着。 刺客?在哪里?在哪里? 怎么会这样…… 九悦目光微缩,深深吸了一口气,掩住了发颤的唇。 作为奖品的一颗百年蛟蛇的妖丹“滴流滴流”地在地上滚远,一柄漆黑的短匕插在了唐明笙的心口。 “你……”匕首上的毒麻痹得唐明笙有些疲惫,他艰涩地抬眼,目光穿过离采儿的肩膀,看见了一帧一帧放映的画面。 侍卫蜂拥而上,五个评委团团围住了他们,庞大的灵力蓄势待发。 观众们都被这陡然而生出的变故吓呆了,乱成一团。那个女孩子用手掩着唇。距离隔得有些距离,唐明笙看不清她具体的神色,不知道她有没有也被吓着。 那些每天想尽办法讨好巴结他,给他送这送那的大人们过一会儿得了消息一定会很痛苦吧,好不容易被安上了“太子党”的名号,这倒霉太子还没登基给他们什么鸡犬升天的好处就先先走一步去见阎王爷了……想想他们那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样子……还有点好笑。 可是这事情是谁指使的?应该不会是这位大理郡离采儿姑娘单纯地看他不顺眼吧? 是那个成天对他皮笑肉不笑、在他府里安插了好几个眼线的二弟?还是那个他好些年没有见过了、小时候很喜欢恶作剧的三弟?难不成是那个走路都走不稳还没日没夜舞刀弄枪、幻想着有一天开宗立派成为一代祖师的四弟吧?他才十二岁呢……不过他的母妃是骁将军的妹妹,骁将军以前驻守得不就是大理郡?总不可能是那个流放在外的妹妹吧? 可按规矩,原本应该是父皇去颁奖的……是父皇觉得他这个儿子羽翼渐丰,太碍眼,终于想除掉了吗?唔,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把噬魂魔笛交出来,”离采儿声音沉沉,把唐明笙往外一推,“不然他就真的死了。” 原来他只是一个人质啊……可姑娘你是新手吧?哪有直接对人质下手这么狠的? 唐明笙疲惫地闭了闭眼,一颗心安然地落下。生在帝王家,他习惯了以最恶意的方式揣测那些明明是他最亲的家人。发现自己错怪了他们,反而有了不期而遇的喜悦。 …… “你看,我说了,你不赢有大有好处。”断月和舒晖远离了乱局,置身事外地站着,“你来参加比武大会,不过是给你一路经过那些地方找个理由罢了。” 不赢,就更不会引起多少关注,方便他们低调行事,保存实力。 更何况,他们在做的事情,是一旦暴露就会引起一番腥风血雨的大事。 “其实师妹你最关心的是师兄的伤吧?”舒晖瞅着她,目光盛上两碗笑意,“师兄还是挺感动的……” 断月板着脸,转了话题,“若是离采儿拿到了噬魂魔笛,怎么办?” “那就完美了。”舒晖眯缝起眼睛,像等着一场好戏开始,“站在正义的一方,哪怕抢东西都会方便很多,不是吗?只是不知道焱燚谷会不会插一手……” 断月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九悦身上,叹了口气,“如果他们知道,传说中的风灵根就在眼前,他们就该没空管别的事了吧……” 第五十五章 雷劫 马奔腾至一处一望无际的平野,越发肆意起来,撒开蹄子,大有无拘无束的样子。 扑面的风割着面,擦过耳尖,把一头乌发都荡得飞扬,大有青春恣肆的样子。九悦心脏被颠得要跳出来,一边“哇哇”大叫,一边挥着鞭子在小红马屁股上不轻不重地又来了一下。 小红马跑得更快了。 “九悦,小心点!”小红马身后的大黑马紧赶慢赶地追了上来。 回去的路上,千浔执意不肯再雇马车,便去东市买了匹大黑马,又挑了一辆马车,打算亲自当一回“车夫”。 九悦可不依,也一定要买一匹马。 千浔只好叮嘱店家挑一匹温顺的小马驹,店家指着小红马说整个东市都找不出比它更乖顺的马了。 现在看来,真不知道店家是有多瘸的眼,多厚如城墙的面皮,才敢将“东市最乖顺之马”的名号冠给这匹小红马。 小红马突然“于”地一声猛地刹住,高高扬起前蹄,近乎人立。 九悦新学骑马,这一来,眼看就要从马上摔个四仰八叉。好在千浔眼疾手快捞了她一把,把九悦平平安安放在了自己的身前。 “没事吧?” 九悦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放空的脑袋“嗡嗡”作响,只轻微的摇了摇头。 小红马的额心一道血小蛇一般蜿蜒地流下来。 “妖狐,老夫可算找到你了!” 一人身材瘦高倏地出现,他身穿太极八卦袍,眼睛眯一条细缝,眼里闪出锋锐的愤恨之色,好像和九悦有天大的仇,“把青琅花交出来,老夫留你个全尸。” 瘦高老者身后又摇摇晃晃跑来一人,身材矮胖,喘着粗气,眼红脖子粗地哇哇乱叫,“大哥,你跟这妖狐讲什么废话,直接把她剁了就是!”他蒲扇大的手一拍,便把大黑马抽翻在地。千浔抱着九悦在草甸上滚了两滚,一向淡静的眼眸中划过一闪而过的惊恐。 那个矮胖道人的灵力,是他生平仅见之强。 没有胜算。 让人有种蝼蚁仰视悬崖、蚍蜉撼铁柱的感觉。 千浔不动声色地把九悦护在身后,“不知我家小妹什么时候得罪了二位仙君?不知道二位仙君是否认错了人,在下是看着小妹长大的,她绝不是二位仙君口中的什么妖狐。” 瘦高道人冷笑一声,“老夫观你有仙家之相,怎么也和那些肉眼凡胎之人一样,看不出她的真面目,被她所骗?” “那边让你见见她的真面目。”矮胖道人双目一瞪,双手翻动起印诀。他那双比常人大了三倍有余的铁掌竟是灵活无比,双手如穿花蝴蝶般飞快地翻动,很快便聚起了一道金光。 金光下,千浔觉得浑身暖融融的,像置身于春暖花开的熏风里,灵力也像是有所增长。 九悦面色扭曲,痛苦地抱住了头,肩膀抽动着,像受伤了的小兽一般发出哀哀低鸣。 纯黑的眼眸,变为了捏人心魄的酒红。 那双酒红色的眸子里,流出了一滴眼泪。 “你住手!”千浔顾不了那么多了,拔剑,砍向矮胖道人的大手。 一道法剑轻而易举地打落了千浔手中的剑。 瘦高道人捻着花白长须,“你莫要淌这趟浑水,老夫权且留你一命。” 千浔的虎口发麻,血丝顺着掌纹纠缠着蔓延。 他知道,瘦高道人方才是手下留情了,他可以砍下自己的手,也可以砍下自己的头颅。 瘦高老者倒不是动了什么恻隐之心。 千浔身上的仙气充盈得让他都有些嫉妒。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千浔是不是哪位大仙下界历劫时留下的后辈。那些大仙虽然早断了红尘意,杀了他的后辈他们也不会有太多的悲伤哀痛的情绪,但那些大仙无不是极其好面子的人物。万一真杀了他,这小子的大仙祖宗觉得那是故意在驳他面子,那他便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了。 九悦已经昏了过去,她的嘴唇嗡嗡颤抖,头发变为银白,尖俏的下巴在金光下白得发亮。 晴朗的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聚起黑得如化不开的墨汁一般浓重的乌云,翻滚的乌云随时准备将酝酿好的倾盆大雨倾斜而下。遮天蔽日的乌云间夹着雷龙蹿动的电光,那妖蓝的电光在暗无天日下格外妖魅艳丽,亦格外骇人。 “雷劫?”瘦高道人神色一变。矮胖道人也已讷讷地收回了金光。 “雷劫不是妖狐出生的时候要受的吗?难道……”矮胖道人迟疑地将视线挪到九悦身上,“这妖狐要生孩子了?” “不是!没那么简单……这雷劫声势怎么可能这么浩大?帝君渡劫也不过如此……” “大哥……” “走!我们先走!反正这雷劫下,这妖狐也活不了多久了。” 千浔搂着九悦,力量大得出奇,九悦怎么推也推不动。 千浔将她死死护在身下,滚烫的唇紧紧贴着九悦的额心。 “别怕,师兄在这里……” “师兄,”九悦泪盈于睫,颤声开口,“你走开。” 千浔嘴角轻扬,眸色深深地凝望着九悦瑰丽的眼瞳,手指穿过她银白的发,“不会有事的。” “你压着我很难受,”九悦努力地把声音放冷,“你走开。” 千浔只是笑望着她,双手支撑着身子。 “师兄,你是不是傻啊?我可不会感激你。你这是……”九悦的声音带上了点鼻音,“你这是算什么啊?” “不算什么。” “师兄,我不要你死……” “我也不想让你死。” “师兄,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 “不丑,九悦最漂亮了。” “为什么我是妖?我怎么不知道呢?师兄,你会不会讨厌妖怪?” 闪电劈下,惊雷炸响。 千浔颤了颤,扭头吐出一口血,强笑道,“是不是妖有什么关系?” 又是一道电光。 千浔的脊背上升起冉冉浩渺上仙之气,那仙家之气帮他抵挡住了一部分雷劫的力量。 他继续开口,声音艰涩,“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师妹,是……是我的九悦,我最喜欢的九悦。” 一道接一道的电光劈下,千浔已经说不出话了。 九悦轻而易举地推开了再没有半分气力的千浔,手指上天,扯着嗓子大骂,“喂,你瞎啊!你眼瘸啊!你劈错人了你知道不?我在这呢!” 电光已经散去,回应九悦的是劈头盖脸的雨水。 是夏日,狂暴的雨水。 第五十五章 雷劫 马奔腾至一处一望无际的平野,越发肆意起来,撒开蹄子,大有无拘无束的样子。 扑面的风割着面,擦过耳尖,把一头乌发都荡得飞扬,大有青春恣肆的样子。九悦心脏被颠得要跳出来,一边“哇哇”大叫,一边挥着鞭子在小红马屁股上不轻不重地又来了一下。 小红马跑得更快了。 “九悦,小心点!”小红马身后的大黑马紧赶慢赶地追了上来。 回去的路上,千浔执意不肯再雇马车,便去东市买了匹大黑马,又挑了一辆马车,打算亲自当一回“车夫”。 九悦可不依,也一定要买一匹马。 千浔只好叮嘱店家挑一匹温顺的小马驹,店家指着小红马说整个东市都找不出比它更乖顺的马了。 现在看来,真不知道店家是有多瘸的眼,多厚如城墙的面皮,才敢将“东市最乖顺之马”的名号冠给这匹小红马。 小红马突然“于”地一声猛地刹住,高高扬起前蹄,近乎人立。 九悦新学骑马,这一来,眼看就要从马上摔个四仰八叉。好在千浔眼疾手快捞了她一把,把九悦平平安安放在了自己的身前。 “没事吧?” 九悦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放空的脑袋“嗡嗡”作响,只轻微的摇了摇头。 小红马的额心一道血小蛇一般蜿蜒地流下来。 “妖狐,老夫可算找到你了!” 一人身材瘦高倏地出现,他身穿太极八卦袍,眼睛眯一条细缝,眼里闪出锋锐的愤恨之色,好像和九悦有天大的仇,“把青琅花交出来,老夫留你个全尸。” 瘦高老者身后又摇摇晃晃跑来一人,身材矮胖,喘着粗气,眼红脖子粗地哇哇乱叫,“大哥,你跟这妖狐讲什么废话,直接把她剁了就是!”他蒲扇大的手一拍,便把大黑马抽翻在地。千浔抱着九悦在草甸上滚了两滚,一向淡静的眼眸中划过一闪而过的惊恐。 那个矮胖道人的灵力,是他生平仅见之强。 没有胜算。 让人有种蝼蚁仰视悬崖、蚍蜉撼铁柱的感觉。 千浔不动声色地把九悦护在身后,“不知我家小妹什么时候得罪了二位仙君?不知道二位仙君是否认错了人,在下是看着小妹长大的,她绝不是二位仙君口中的什么妖狐。” 瘦高道人冷笑一声,“老夫观你有仙家之相,怎么也和那些肉眼凡胎之人一样,看不出她的真面目,被她所骗?” “那边让你见见她的真面目。”矮胖道人双目一瞪,双手翻动起印诀。他那双比常人大了三倍有余的铁掌竟是灵活无比,双手如穿花蝴蝶般飞快地翻动,很快便聚起了一道金光。 金光下,千浔觉得浑身暖融融的,像置身于春暖花开的熏风里,灵力也像是有所增长。 九悦面色扭曲,痛苦地抱住了头,肩膀抽动着,像受伤了的小兽一般发出哀哀低鸣。 纯黑的眼眸,变为了捏人心魄的酒红。 那双酒红色的眸子里,流出了一滴眼泪。 “你住手!”千浔顾不了那么多了,拔剑,砍向矮胖道人的大手。 一道法剑轻而易举地打落了千浔手中的剑。 瘦高道人捻着花白长须,“你莫要淌这趟浑水,老夫权且留你一命。” 千浔的虎口发麻,血丝顺着掌纹纠缠着蔓延。 他知道,瘦高道人方才是手下留情了,他可以砍下自己的手,也可以砍下自己的头颅。 瘦高老者倒不是动了什么恻隐之心。 千浔身上的仙气充盈得让他都有些嫉妒。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千浔是不是哪位大仙下界历劫时留下的后辈。那些大仙虽然早断了红尘意,杀了他的后辈他们也不会有太多的悲伤哀痛的情绪,但那些大仙无不是极其好面子的人物。万一真杀了他,这小子的大仙祖宗觉得那是故意在驳他面子,那他便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了。 九悦已经昏了过去,她的嘴唇嗡嗡颤抖,头发变为银白,尖俏的下巴在金光下白得发亮。 晴朗的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聚起黑得如化不开的墨汁一般浓重的乌云,翻滚的乌云随时准备将酝酿好的倾盆大雨倾斜而下。遮天蔽日的乌云间夹着雷龙蹿动的电光,那妖蓝的电光在暗无天日下格外妖魅艳丽,亦格外骇人。 “雷劫?”瘦高道人神色一变。矮胖道人也已讷讷地收回了金光。 “雷劫不是妖狐出生的时候要受的吗?难道……”矮胖道人迟疑地将视线挪到九悦身上,“这妖狐要生孩子了?” “不是!没那么简单……这雷劫声势怎么可能这么浩大?帝君渡劫也不过如此……” “大哥……” “走!我们先走!反正这雷劫下,这妖狐也活不了多久了。” 千浔搂着九悦,力量大得出奇,九悦怎么推也推不动。 千浔将她死死护在身下,滚烫的唇紧紧贴着九悦的额心。 “别怕,师兄在这里……” “师兄,”九悦泪盈于睫,颤声开口,“你走开。” 千浔嘴角轻扬,眸色深深地凝望着九悦瑰丽的眼瞳,手指穿过她银白的发,“不会有事的。” “你压着我很难受,”九悦努力地把声音放冷,“你走开。” 千浔只是笑望着她,双手支撑着身子。 “师兄,你是不是傻啊?我可不会感激你。你这是……”九悦的声音带上了点鼻音,“你这是算什么啊?” “不算什么。” “师兄,我不要你死……” “我也不想让你死。” “师兄,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 “不丑,九悦最漂亮了。” “为什么我是妖?我怎么不知道呢?师兄,你会不会讨厌妖怪?” 闪电劈下,惊雷炸响。 千浔颤了颤,扭头吐出一口血,强笑道,“是不是妖有什么关系?” 又是一道电光。 千浔的脊背上升起冉冉浩渺上仙之气,那仙家之气帮他抵挡住了一部分雷劫的力量。 他继续开口,声音艰涩,“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师妹,是……是我的九悦,我最喜欢的九悦。” 一道接一道的电光劈下,千浔已经说不出话了。 九悦轻而易举地推开了再没有半分气力的千浔,手指上天,扯着嗓子大骂,“喂,你瞎啊!你眼瘸啊!你劈错人了你知道不?我在这呢!” 电光已经散去,回应九悦的是劈头盖脸的雨水。 是夏日,狂暴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