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宰江山》 第一章 来自死地的少年 牛儿崖。 正值清秋,料峭寒风吹过了棵棵光秃秃的歪脖子树,吹散了树后袅袅升起的炊烟。 晨晓时分,鸡鸣犬吠。 雾霭冥冥处,古道上缓缓走来两个身影,披着薄雾,风尘仆仆,像归乡的游子又像流浪的行者。 歪脖子树后的古道上,其中一个消瘦的身影,戴着斗篷,裹着灰衫,用极平静的语气对旁边的村姑说道:“丫丫,前边好像有一个村子。” 他说话很慢,甚至有气无力,但清亮的声音显出他十六七岁的年龄。 村姑算不得村姑,比起说话的莫非还稍显稚嫩。虽然皮肤粗糙蜡黄,一双眼睛却清明如水。 此刻,她一手拎着锈铁黑棍,一手牵着身后的瘦驴,朝着远方眺望一眼,认真道:“相公,我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莫非偏着头看了她一眼,拢了拢身上的破旧灰衫,笑道:“我们去村子里看看,……呃,如果可以,就在这里呆几天。” 说完这句话,他搓着手指,认真的思索起来。 对于这个世界,莫非属于天外来客,或许用时空穿梭来形容更合适。 他本出生在地球上一个军医世家,一生仕途顺遂,前景美好。在一次反恐执行任务中,因与恐怖分子搏斗,失足落下山崖。本以为会必死无疑,但没想到天狗食日,将自己吸进一个诡异的虫洞,通过时空旅行附到一个小孩身上,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了……。 十年里,莫非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做梦,不是幻想,自己真的时空旅行了,来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可是,为什么自己会成为另一个人?为什么成人的自己在时空旅行后会灵魂会附到小孩的身上?真实的他去哪里了?这些疑问,十年了,又有谁能向他解释? 正在莫非陷入迷惘的沉思时,突然衣服被旁边的丫丫揪了揪。他疑惑的抬起头,顺着丫丫的目光,只见不远处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脸上布满了深深的沟壑,佝偻着腰,一瘸一拐的从歪脖子树后走出来,喘着粗气喊道:“小兄弟,你们这是从哪里来?” 莫非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和丫丫牵着驴走上前去。 “老伯,我们是从从西边来的。”莫非作揖谦声。“这里是哪里?” 那老者道:“这里是牛儿崖。” 话刚说完,老者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再看眼前的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目光深邃,眉眼间流露出饱经沧桑的感觉。此刻他瞳孔一缩,惊讶道:“你们来自西边?可是西荒不成?” 意料之中的惊讶! 莫非默然的点了点头,肯定了老者的猜测。 其实连他自己也倍感郁闷。别人穿越都是高堂明殿,繁华帝都,出入怎么样也得仆役成群,呼朋喝友。可他穿越之后仅在大唐长安呆了两年,却因长安血夜后,被人追杀又无力自保,不得已逃入西荒,直至流浪八年后才敢踏上回长安的路。 老者已达耳顺之年,也算是阅人颇多,虽然心里嘀咕着竟然有人能从那个恐怖的地方出来。但见莫非年纪虽小,讲话却颇有分寸。自己也不好细究到底,当下拱手叹道:“小兄弟是不知道啊!牛儿崖百八十里之内,除了这里有一个破落的村庄,再也见不到半个人哩!这些年里,小老儿还是第一次见到生人。” “咕噜……,咕噜噜!” 丫丫肚子饥饿的叫着,但她一本正经,毫无表情的脸上似乎写着‘我不饿’三个大字。 莫非是个好面子的人,有他的骨气,也有他的矜持。 不过眼下他知道他们的困境,长途跋涉早就透支了他和丫丫的身体,如果不能休养一段时日,恐怕连这百里牛儿崖都走不出去,更何况他要回到长安,在这人世间挣一份舒坦。 “这位老伯,……” 莫非的话还未说完,老者脸上泛起一阵笑意,摇头摆手道:“跟小老儿走吧!屋子就在前头不远处,我那老婆子正在捣鼓着做饭哩!” 莫非和丫丫相望一眼,连声道谢。 那老者也不以为然,拄着拐杖,颤颤悠悠的转身向前走去。 ************************************** 顺着歪脖子树下的古道,莫非和丫丫跟着老者,七扭八拐走到了一个篱笆院内。 “老头子,你回来了,这两位……?” 说话的是和老者年龄相仿的一个老妇,扶着木门,一脚踏在门槛外,一脚踏在门槛内。睃了一眼老者身后的莫非和丫丫,询问的看向老者。 “嗨……,老婆子,这两个是西边来的客人,路过这里,我们招待他们吃口饭。” 言罢,两人摆手招呼着莫非和丫丫进屋。 莫非在穿越之前并非研究古学的学者,但是对于古代也大抵有个模糊的了解。在他的印象中,像牛儿崖这种偏远地带,一无官绅压榨,二无苛税波及,农耕文明中的老百姓,凭借着辛苦的劳作,怎么样也可以自给自足,衣食不愁。 然而,饭桌上布满裂缝的大瓷碗里,泛着几粒粗糙麦粒的清汤寡水对他认知做了深刻的讨伐。 老妇苦笑的朝老者摇了摇头,嗫喏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 老者叹气道:“这位小兄弟,唉……,不是我老婆子抠门儿,实在是家里揭不开锅了,小老儿本以为……,唉,只能委屈二位了。” 莫非挪了挪屁股下的木头凳,笑道:“老伯。您太客气了,我们路过这里,能讨碗水喝就不错了,而且,这饭……比我们以前吃的东西可好多了。” 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丫丫端起豁口瓷碗,大口吸溜了一口汤,吧唧着嘴巴。似乎十分满足的样子。 很好喝? 老者夫妇俩面面相觑的对望一眼,然后梗着脖子抿了抿瓷碗里的汤。 额……,这个又苦又涩的东西……好喝? 莫非见老者夫妇两人纳闷的表情,心中感叹一声,也没有什么话说。 吃罢饭后,丫丫去帮助老妇收拾碗筷。莫非则和老者坐着闲聊。 “小兄弟,这……实在是对不住了,近年来,虽说这家里田地还尚有几亩,但我和老太婆的身体不比以前了,唉……,农活也做不了了,地大都荒废了。” 莫非心中不解,古代社会向来是以氏族为单位,讲究多子多福,可从他和丫丫进了这个篱笆院,除了老者夫妇,并没有见到过其他人。 “老伯,难道您二老都没有子侄一辈在身边?” 老者听莫非这么一问,脸色瞬间凝固起来,良久之后,重重的叹了口气,哀声道:“有,怎么会没有。……,说起来,我们两老也是子嗣艰难,成婚十七年有余才得一子,本来还挺高兴的,可谁曾想……,可谁曾想三年前他得了怪病!至今……还在床上躺着。” 说到此处,老者哽咽住嘴,双眼也变得浑浊。 “那得的是什么病?” 老者一听,目光闪烁,支支吾吾道:“小老儿也不知道,不过……,不过村里的那个道士说……。”说到这里,老者压低声音道:“说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莫非愣了愣,皱着眉头问道:“不干净的东西?” 老者点了点头,带着戚戚然的表情,一边用手摸着拐杖,一边长吁短叹。 莫非虽然经历过诡异的穿越,但他知道霍金的虫洞理论是自己穿越的依据之一,那不是迷信,是科学。所以听到老者的话后,他不假思索的就否定了道士神鬼论的说法。 “老伯,我能去看看他吗?也许我可以医治好他。” “你会医术?”老者愕然的看向他,心里很费解,这年轻人看起来,不像是会医术的大夫啊。 莫非点头笑道:“略懂一些。” 莫非懂一些医术,或者说莫非其实很懂医术。前世作为军医世家的独苗,如果说他的医术不高明,恐怕连他自己都会感觉到匪夷所思,尽管他对自己身上的病束手无策,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自己医术的信心。 老者随即摇了摇道:“小兄弟,小老儿知道你感恩图报,不过,这病真的是治不了的。不是小老儿眼皮子浅,是这病啊,难治哩!……,你可晓得为啥牛儿崖都没几个人了?都是这病害得,不光我家那小子,现在好多家里也躺着人呢!” 莫非闻言眉头一紧,有些狐疑的看着老者道:“就没有治好的?” 老者摇头叹息道:“没有,唉……,起初,村里大伙合计着也请过郎中,只是这路途太远,一来二去,花了不少银子病还看不出来。后来,村尾一个道士说是被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大伙这才消停了。” 莫非听到这里,隐隐感觉到了此事透露着一些古怪,看着老者,有些疑惑道:“既然那道士可以看出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难道你们就没有问他解救之法吗?” 话到此处,里屋收拾碗筷的老妇和丫丫走了出来。 第二章 《生死经》 那老妇双手撑着木桌坐下,捏了捏微酸的腿,接着老者的话叹道:“咋能不问呢?前前后后村里人不知道问了多少次,各家各户吃的喝的也没少送,可那道士说他也没办法,只能想办法让他们多活几年,不过却不许请旁的人医治.不然……就不管了。” 屋内沉默了良久。 一直不言不语的丫丫,终于认真道:“相公医术很好。”说完后,清冷如霜的脸上似是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是真的很好。” 老者夫妇踌躇的相望一眼,虽然心里极度不相信,但又想着试试总是好的,索性心一横,言道:“那要不,劳烦小兄弟去看看。” ********************************** 侧屋在篱笆院的一个小角落里,是一间低矮的茅草屋,屋内光线昏暗,环境阴翳,里边空荡荡的只余留一张破床,床上安静的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略带秀气的少年。 莫非半个屁股坐在床沿上,一手搭在少年的手腕处,一手捏着拳头。 站在旁边的老者夫妇初始并没有抱什么期望,但见莫非看诊把脉颇有章法,且凝眉思考的神韵倒真有几分江湖郎中的架势。心里不禁多了一丝希翼,在旁边焦急的等待着,好几次嗫喏着想要说什么,又忍住了没发声。 过了很久,见莫非就那样把着脉,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苦苦思索,偏偏又不说个所以然来。老者夫妇心底的一点热忱逐渐变得冷却。 老者心底暗暗一叹,“果然还是没办法。”但知道是自己的期望太大,也没有办法苛责这年轻人。 就在老妇心灰意冷之际,莫非收起手,仰着头长嘘一口气。 “真的也没办法了!”老者夫妇一颗悬着的心瞬间坠地。 “这病我可以治。” 老妇摇了摇头,失神道:“没关系,老身……,什么?你说什么?”老妇陡然间惊叫一声,瞠目结舌道:“真……真的?你真的可以治?小兄弟,你可没骗老身?……,你说的是真的?” 老妇看着莫非确定的点了点头,手足无措道:“那该怎么医治?小兄弟,你说,你要老身干什么都可以。” 老者虽然高兴,但多少还是持有一些怀疑,拉住身边的老伴,半带宽慰道:“小兄弟,你只要尽力就行了,成或不成……,老头子我都感谢你。” 莫非只是笑了笑,也不在意老者不信任的话语。一边撸着袖子,一边状似无意的问道:“那道士是牛儿崖的村民吗?” “不是。”老者一愣,摸不清这小兄弟为何有此一问,转着眼珠子想了想,继续道:“小老儿记得,是八年前来的。……,对,就是八年前,小老儿记得清楚的很。” 莫非的眼角渐渐变得阴郁,一颗心也沉了下去。是长安来的人吗?八年了,是为了自己手里的东西吧! 莫非摇了摇头,不作多想,轻声道:“老伯,您二老什么事都不要做,只要去烧些热水,带盆炭火就好。” 老者连声道:“好!好!好!我们这就去烧水。” 临出门时,老者转过头来,皱眉道:“那道士每月都有几天不在村里,约摸着就是这两天。” “咯吱——” 看着老者夫妇走了出去,丫丫疑惑的看着莫非道:“相公可以救他?” 莫非扬眉道:“可以。” “那你为什么会犹豫?” 莫非眯着双眼,略微失神道:“因为救他会让我们惹上麻烦。” 丫丫执着问道:“为什么?” 莫非怔忪道:“八年前,我之所以逃离长安,就是因为当时我的手里有《生死经》。他中的毒,叫蔻毒,想要轻而易举的治好这些人,除非学过《生死经》上的推穴行针。我只怕,道士是长安的来的。等了这么多年,杀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等我们。” “相公。” 听到丫丫叫他,莫非凛然一颤。他知道长安刽子手的目的,他也知道前途是如何的叵测。但此去长安,生死两边,左搏不出一个富贵在天,右逃不脱一个刀下亡魂,无论如何,都不容他后退。 ************************************* 丫丫泛酸的眼睛望着莫非行走在指间的银针,她微消瘦,微清冷的脸上无来由的泛着一丝担忧。 她不担忧莫非能不能治好床上的病人,她也并不担忧道士是谁。比起这些,她更为忧虑的是离开这里时候,能不能讨要到一些食物布料。 节气入秋,相公的病快复发了吧? “小姑娘,你看,小兄弟这针灸了这么久了,咋一点效果也没有,不会是不成吧?”老妇瞧着莫非半天来只是针灸,按耐不住在丫丫身旁低声呢喃道。 丫丫听见细微的说话声,眉头轻蹙,以至于那张瘦弱的小脸显得皱巴巴的难看。 倒是莫非,直到此时,才感觉到一丝口渴,气定神闲的端起床头碗中热水,一饮而尽。 若真说起来,十年前的莫非,即便医术贯彻中西古今,也不见得真能医治这少年。但是西荒这八年,他已经对《生死经》中的医术了如指掌,对于解毒制毒的造诣,绝非常人能够理解。 他清楚道士下毒的目的,无论是下毒,或者是杀人,无非就是为了《生死经》。 而他们不敢进入西荒,就在这里守株待兔,只要该等的人经过,不明就里的医治了这些人,道士就会知道《生死经》的下落。 只不过,这一去长安,即便是洪水猛兽,莫非都要一路高歌的走下去。 莫非嘴角微翘。 握住银针的手显得十分散漫和自在,此时的他,就好像一个泥人匠,得心应手的在捏着一个玩物。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老者夫妇的心由刚开始的欣喜若狂,到焦急不已,最后变得半信半疑。有好几次甚至想要制止莫非继续下去,但看到自家的憨娃没有什么不适,才强行克制住冲动。 这小兄弟……果然不行!唉……,等结束后这事还不能透露出去,希望那道士不知道哟!我可怜的憨娃…… 就在老者思索之际,莫非的手突然顿了顿,而后,在刺进天府穴的银针上轻轻揉起来,过了一会儿,深邃的目光朝着丫丫注视了一眼。 丫丫是三脉武者,下毒的道士……竟然是五脉武者! 武者差两脉,犹如云泥之别。 更何况,寒秋将到,身体的疼痛已经开始预警了,恐怕,要早点离开牛儿崖去长安了。 想到这里,莫非手中的行针不自觉加快,使得老者夫妇紧紧的盯视着他。 丫丫猜出了莫非那一眼的非同寻常,但猜不出具体原因,困惑着是什么让相公在施针过程中能够分心想问题。 就在她心神恍惚时。忽听一声惊叫:“啊……血!” 她凝目一望,看到莫非手下的银针处黑血“汩汩”流出,蔓延在床单上抹出一朵艳丽的花。 “你快把针拔出来,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流血了,啊呀!我可怜的娃啊……都怪你!老头子,你快让他把针拔出来。要死了!要死了!” 老妇见状,一边惊声尖叫,一边向前扑去。丫丫眼疾手快,一个挪步扯住她的胳膊,让她动弹不得。 老者此时也慌了,鼻涕眼泪淌了下来,带着哭腔道:“小兄弟,你看你……,这怎么回事?我们不治了,小兄弟……你快停下!快停下!在这么下去,我这憨娃……,可咋办啊?” 此刻到了危急关头,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导致解毒失败,莫非顾不得不理会老者的制止,捏着汗的手变化的更快,轻揉慢捻,搓针扎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又小心翼翼。 老者夫妇浮躁的絮语说了一会儿,见莫非没有停止,满眼怒火的盯着他,推搡间正准备脱身上前,却见莫非拔掉了银针,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 治好了?没治好?还是死了…… 老者打了个冷颤,“咕咚”咽下口水,慌张的问道:“憨娃……他怎么……样了?” 莫非不急不缓道:“毒清了。” “毒……清了?”老者瞪着眼睛半信半疑道。 说罢,他朝床上看了一眼,没什么变化!不会是糊弄小老儿吧?他慢慢的朝前挪了几步,颤抖着手向少年的鼻前探去。热!还有呼吸…… 可是还是以前的样子!果然,这个小兄弟没有办法。唉…… “老头子,憨娃到底咋样了?”老妇急切催促道。 老者抬头望了一眼老婆子,看着她殷切的目光,失望的摇了摇头,叹着闷气道:“老婆子,你也别怪小兄弟……,是我们福浅……。” “咳……” 老者继续抹泪道:“可怜我家憨娃,他……” “咳咳!” “咦?这声音怎么那么像我家……,啊!憨娃动了,憨娃动了,老婆子,你快来。” *************************************** “丫丫,我们今晚就离开这里。” “不行!”丫丫斩钉截铁的拒绝。 “那道士很厉害。” “不行!” 莫非看着瘦弱但又执拗的丫丫,摩挲着篱笆院里的木桩继续说道:“等我们救了那些村民我们就走。” “我会杀了道士的,我们不用走!” 良久的沉默。 丫丫迷茫的抬头望了一眼天,率先开口道:“秋天到了。” 秋天到了,莫非的身体已经不再适合长时间的劳累了。 “我们离开这里,需要食物,丫丫,我们救人之后就有食物了。……如果留在这里,只怕会给长安的人留下线索。”莫非十分耐心的劝道。 这时候,丫丫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过了片刻,抬起头不甘不愿的点了一下,嘴里嘟哝道:“嗯。” “咯吱——” 第三章 只是一记点穴 “小兄弟,你可真是小老儿的大恩人呐!”老者一边感激涕零的说着,一边颤颤巍巍走到莫非跟前,当即屈膝准备跪下去。 “老伯,您快快起来。” 莫非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起老者,不等多说,却见老者“啧啧”一声,竖起大拇指道:“神医,恩公,你可真是个小神医!小老儿这憨娃的病,你说你咋就能治好?……神了!你可比那些个郎中道士厉害多了。” 莫非淡淡的笑了笑,并未说话。 老者见状,以为他是怪自己之前有眼不识泰山,登时脸“唰”的红了起来,尴尬道:“恩公,都怪小老儿刚才不知恩公厉害,小老儿以为瞅你年纪不大,这个……” “老伯,我们晚上就走。” 丫丫莫名其妙的插嘴道。 这女人,气性就是这么大。莫非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但也忍不住的附和的点了点头。 什么?要走了?老者突然有些愕然的搞不清楚状况。 这两个人不是没有盘缠粮食吗?他们不准备多待些时日?老者纳罕的低着头,眼轱辘一转,突然暗赞一声。 这两年轻人真是好生精明!这牛儿崖总是要出去的,与其在此消耗恩情来换的饱暖,倒不如就此离开,村民念及恩情,自然会拼凑钱粮,以报答救命之恩。 “恩公,您看……,小老儿不是不愿您离开,只是这一去,要走出牛儿崖,有五百里的脚程,这没有干粮是万万走不出去的。……索性,您将剩下的人都治好了,小老儿好说服村民,给您凑些钱粮,包您走出牛儿崖。” 这老者倒是极懂察言观色! “好,那麻烦老伯您去让村民把各家的病人都抬过来。” 莫非也不矫情,因为他知道,当肚子空荡荡的像皮鼓的时候,再过的矫情也抚慰不下他那躁动的肚子。 ********************************** “丫丫,你说我们以后应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还是红红火火的过日子?”莫非此时背对着丫丫,抬头看天。 离开西荒后就到中州了,莫非清楚的记得,八年前离开中州时,整个中州,秦、汉、唐三朝并立,而且并无战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中州没什么变化。 秦、汉、唐!要是地球上的秦、汉、唐该多好,知道天下走势顺势而为岂不是顺风顺水。可惜,这不是地球上的古代,不仅不是,在这个世界,竟然还会有兽人这种存在。天不遂人愿啊!莫非自嘲的想了想。 丫丫要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嗤之以鼻,因为她无比的了解眼前这个男人骨子里有多么的不安分!相信他会顺势而为?除非自己的脑袋被肩上的大铁棍敲了。 “相公,我们应该好好活着。” 所以还是安安稳稳的好。 莫非噎了一下,深觉丫丫是一个很没出息人。 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展望宏图,因为,篱笆外的不远处闹哄哄的来了很多人。 老者一开木栅栏,众人纷纷涌进院子,但在莫非面前却都诡异的止住了脚步。 “嘿!你就是那个什么小神医?” 站在莫非面前讲话的是一个表情极为嚣张的少年,嘴里叼着一根枯草,眉上趴着一道刀疤。一身痞里痞气的打扮,活脱脱一地痞无赖。 这个少年,名叫赵引,是牛儿崖本村一个寡妇的儿子,早先年和寡妇相依为命,也算母慈子孝。后来自己的老娘也得了这怪病,为救治母亲,拜村尾道士做了师父。不想几年之后,性情大变,开始变得嚣张无比,成了村里人憎神厌的一个人。 “小子,你哪儿的人?” 赵引斜眼瞅了他一眼,心中暗想道:就这人会医病?哼!这小子看起来病怏怏的,身体还没村头翠花瓷实,就他还会治病,真是可笑! 莫非预料到众人会怀疑,也预料会受到刁难,可他没预料到连痞子都会来凑热闹。 其实,莫非知道他的身体差,他也知道他的身体无法进行真气武修,可是他相信这是暂时的。他有《生死经》,会医术,懂养生,此去长安,他能找到足够药材医治自己。 至于眼前的痞子,即便自己身体弱,可前世军医出生的自己,难道还怕他不成? 赵引见莫非低头不语,以为他怕了自己,不觉得仰了仰头,讥笑道:“小爷我可告诉你,甭想忽悠了这死老头儿几句,就以为我们我们会让你医治病人。”说到这里,他突然狞声一笑。“……你可知道治出个三长两短,小爷我会怎么样吗?” 莫非突然耸了耸肩,失笑道:“那要是治好了呢?” “哈!治好?……,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能治好?连我师父都没办法,你能治好?嘁……” “那要是治好了呢?” 莫非也不理会赵引的嘲讽,再次说的时候眼里带有一些戏谑。此时已到晌午,莫非估摸着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指了指低矮的茅草屋,道:“里屋可是有个治好的。你不要去验证一下?” 赵引哽了一下,眼轱辘一转,转过身去,向众人冷哼道:“你们可甭怪小爷没有提醒你们,……,我师父可是说了这病没得治,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今儿个,你们让他治了这病,我师父那可就不管了。” 众人突然脸色一滞,而后窃窃私语起来。 “那可咋办?那你说就这么不治了?” “对啊……,可是得罪了那道士,万一没治好,我家大妮可……” “是啊,而且这个人靠谱吗?看起来……不像郎中啊!” ****************************** “你怕了?” 莫非看着此刻洋洋得意的赵引,挑了一下两道极好看,极天然的一字眉。 怕?是说我怕师父?还是怕治病失败?赵引不知道,但他此刻是气恼的,咬牙切齿的拽住莫非的衣领。“小子,你这是不知死活。”手上猛然使了力,一个勾脚提后,哼!就让你瞧瞧小爷的手段。 街头流氓的摔跤姿势,恩……,很标准。 “啪!” “就知道你不行!”莫非侧低着头,看见赵引狼狈不堪的趴在地上,慢慢屈膝坐在他的旁边,喘了喘气。抬头一看,村民们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额……,他很厉害吗?你们这么奇怪。 “我们聊聊。”莫非在赵引脏兮兮的脸上拍了两下,看见一旁的老者抬了抬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把话咽了下去。不用这么怕吧?他无奈住手笑道:“怎么样?聊一聊,你看,打架你是不行的。” “你……”赵引挪了挪身子,似乎想要爬起来,身体却好像散架了一样,一动,全身仿佛被大铁锤砸上?这是怎么回事?只是摔了一跤,为什么这么痛?到底……是怎么了? “你到底干了什么?为什么……我动不了。” 莫非看着他轻描淡写道:“只是一记点穴而已。” “你!你真的可以治好他们?”赵引闪烁了一下眼睛,瑟瑟缩缩道。 “可以。” 沉默良久,赵引失魂落魄道:“我娘也得了这病。可是师父说……,你治不好我娘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会的!” 莫非眨了眨眼睛,也没在意。 虽然在古代,有贼有阶级,有拳有武者,但对于莫非来说,除非是真正绝顶高手,否则,这种不入流的拳脚之争,他还不放在眼里。况且……杀人,莫非一直觉得他自己很在行。 无论如何,莫非觉得过了今晚,大家都是没有什么牵扯的人。依靠救人来获得食物,他不亏欠别人,也没有无端获利。倘若将来,小到利益纠葛,大到生死缠斗,那都一码归一码,有人横剑来,他自然也会劈刀向前去。 想罢,他努力爬起身子,扭头从丫丫的手里接过银针。莫非笑了笑。“你们还有不愿意让我医治的吗?” 众人一愣,其中有一个粗壮的汉子眼睛闪烁,正准备说话,被身后的婆娘拽了一下。 “孩他爹!” 其实莫非也看出来了大家的犹豫,真若说起来,这些村民能够将病者带来,完全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治好了固然好,治不好最终的结果都是一个样子。 至于对他的医术……,其实真的没有多少信任。 莫非见众人沉默以对,嘀咕了一句:“真会玩。”说完自顾自的走到那些伤者的身前蹲下针灸。 ********************************* 篱笆院里,村民都静默的注视着莫非的针灸,此刻的丫丫正杵在铁棍上打盹,那头拴在墙角的犟驴偶尔会闷哼一句。 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和谐。 太阳由东向西慢慢移转,也不知丫丫睡了几觉,时辰过了几刻。莫非的额头开始渗出细长的汗水,老者早已坐在低矮的杌子上,众村民由最初的安静开始窃窃私语。 “他行不行啊?老半天了……,这咋没效果?” 刚才那个粗壮的汉子闷声发了一句牢骚,这时他的婆娘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又过了一会儿,开始有人站不住了,来回的踱着细碎的步子。想要询问什么,但又恐打扰莫非,憋着话发着闷气。 “你看看他,治了这么久了,什么时候能好?你们说他会不会是个骗子?”有人低语道。 “对啊,哎……,你们说这要治不好可咋办?那道士还会治吗?”又有人接着说道。 “眼瞅天要黑了,一天了。” 老者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躁动不已,摇头喟叹道:“你们再等等吧!恩公一定可以的。” “憨娃他爹,你家憨娃真的治好了?咋不出来让我们瞅瞅。” “几年的病,哪有那么容易,恩公说了,得慢慢复原哩! 第四章 牛儿崖的小神医 “憨娃他爹,说是这么说哩!可我还是不放心啊!要不,就让这年轻人停下吧!我看也是没什么作用。” 一位白胡子老头翘着胡须犹豫说道。刚说完,众人嗡嗡作响,有几个人撺掇起来,白胡子老头再一转头,看着躺在地上的赵引说:“引小子,你倒是吱个声儿啊!这太阳都快下山了,这啥效果也没有,而且……你师父那边是什么情况?你可不许就为你那老娘着想,忘了大伙儿啊……” 赵引侧头注视着莫非,过了好一阵,咬牙道:“让他停下吧!哼!” 听他说罢,众人叫嚷着让莫非停止医治病者。但嚷了好久,见莫非不为所动,气愤的往前走去。 “小子,你快停下。” 那位粗壮的汉子撸了撸袖子,凶着眼睛朝莫非走去。 “不要过来!” 丫丫两只手横握着大铁棍,面无表情的挡在莫非的前边。汉子一愣,睃了一眼她手中的铁棍,骂咧咧的不知说了什么,向后退了一步。 双方僵持,稍稍过了片刻,一个病者的身体突然渗出了血。众人一惊,开口大骂道:“你这小子。你在干什么?快停下!” 大家一窝蜂的向前涌去,丫丫的铁耙也不敢真的呼的下去,横着拦截众人向前涌。然而,力气有限,难以抵挡。 粗壮的汉子钻空上前,一把手攥住莫非的衣领,刚准备提手,却听见一声惊呼:“快看!他动了!” “啊?” 汉子一回头,看见众人正目惊口呆的盯着地上的病者。动了?他怎么就动了?这小子……,明明能治好。“还真是……能治好啊!”汉子嘀咕了一句,突然又感觉手中的领子有千斤重,十分缓慢的放了下来。 ****************************** 夜晚,古道边。 此时窄小的古道上涌动着大量的人,此时,众村民拎着烛火,夜送将要离开的莫非和丫丫。 “小神医,你咋就不再待几天?这夜路啊是最不好走的。” “对啊,小神医,你不如就留在这里。” 莫非委婉的拒绝了众人的热情挽留,其实他也知道,村民们如此挽留自己。一来是怕病者的病没有完全治好,二来这病谁知道会不会再有人得。但他也知道,只要自己走了,牛儿崖这道士就会跟着自己走。 诱饵已抛,就看这道士吃不吃了。 他的目光从老者,白胡子老头,汉子等村民身上扫过,最后落到赵引的身上,招手道:“你过来。” 赵引心里“咯噔”一声,想到今天白天那样对莫非,懊恼不已。神医是怪罪我吗?哎……都怪自己,有眼无珠,想了想,倒也磊落的上前去,拘谨道:“恩公。” 莫非看着他笑了一下,小声道:“那个道士有问题。” 赵引皱眉道:“我师父,他怎么了?” “牛儿崖的村民,都是被你师父下的毒。” “不可能!你胡说!”赵引脸红脖子粗的对着莫非吼了一句,众人错愕,赵引突然又想起自己老娘也是莫非治好的,结巴道:“这……这不可能!” 莫非也没再解释,认真道:“等你师父回来,你告诉他我去了长安,如果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就证明我说的是真的。如果他没走,就证明我说的是假的。”他顿了顿,继续道:“如果我说的是假的,就当你还了救你娘的恩情,如果我说的是真的,那你就去秦国。” “秦国?去那里干什么?” “你去那里去当兵。” “为什么要去秦国当兵?在大唐不更好?” “很多事情是没有为什么的。当然,如果你不想去那也可以不去,我不勉强。” 莫非自嘲的笑了一下,似乎不想再说下去,转头朝着丫丫侧头示意了一下,两人顺着古道走去,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中。 先前那壮汉,暗暗嘀咕道:“走了也好……。”白胡子老头摸了摸胡子,刚想点头赞同,那壮汉继续道:“不然我总是担心他会留下来吃饭。” 一记白眼。 而赵引,站在最前边,望着漆黑的古道,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 乾承九年十月。 牛儿崖以南八百里外,两人,一驴。 秋雨阴沉,在这里,格外带了几分冷。以至于莫非在仓促逃跑中,还时不时的扯着被雨水浸湿的灰黑色的衣服。 此时,丫丫正牵着瘦骨嶙峋的犟驴跟在他身后。 莫非吸溜了一下鼻涕,停下脚步,艰难的向身后的石岩上靠了靠。乾承年间的这场雨,真的太冷了。连他的笑中都带了几分冷。 “嘶!” 冰冷从背后的岩石上透进骨头! 莫非和丫丫离开村庄不久后,牛儿崖就开始了下雨,整整半个月的逃跑,使得莫非身体上的病迅速的发作。再加上日前从山头看见山脚,飞鸟鸣叫,莫非就知道是那道士来了。 慢慢将身子垮下去,望着远山,望着闪电,望着寂静的夜空,眼神由亮变暗,逐渐深邃。 过了半晌,硬撑着的上眼皮颤了颤,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暖色。 莫非撇了撇嘴,不满道:“我以为我们能一起走到最后。谁知道,你走了两步竟然骑驴。” 丫丫瞟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能骑驴为什么要走路?” 莫非一梗,也无话反驳。 良久,他无奈叹息道:“这场雨停不了了。” 马上要离开牛儿崖了,没有地理优势,再加上阴雨连绵,不出三天,长安的刽子手就会追上来。一场生死之战……不可避免。这些话,莫非没有说,丫丫没有问,但两人心照不宣的都想到了这样困窘的状况。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北风像把凌厉的刀子,呼啸而过!莫非皱了皱眉,丫丫撇了撇嘴,犟驴一声“冷哼!”打破了沉寂。 莫非摸了摸空荡荡的肚皮,怅惘道:“把那两张大饼拿出来吃了吧。村民们给的粮食,终于要吃完了。以后,也不知能不能再吃上了。” 丫丫迟疑道:“他很厉害?” 莫非点头道:“很厉害。” 丫丫道:“我们有铁棍。”顿了顿,补道:“虽然它生锈了,但我使过它,手感还好。” 莫非不语。 他看着丫丫走到犟驴侧身,从一个破旧灰布中摸出一块饼,掂了掂,似乎很干,似乎份量很足。 有些颇为无奈道:“都拿出来吧!吃饱点。” 丫丫睃来一眼,闷声道:“嗯。” 表情极不情愿! 但莫非不在意她的不情愿,他懂这个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女子,懂她害怕饥饿,懂她时刻要将粮食留到最后的理由。但现在,长安的刽子手来了,粮食已经没有再留的必要了。 “这顿吃过,以后不管是人世白面还是阴间魂汤,都是未知数,不用省了。况且……” 莫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丫丫打断。“相公,我会武功,你说我的真气是三脉。相公不是也会搏击术吗?西荒逃亡了七年,我们不也出来了。难道道士比西荒的人还厉害?” 说到此处,抬头瞥了一眼莫非,只见他疲惫的坐在那里,眉眼间生死不透,隐隐有发病的征兆,她又有些泄气。 将另一张饼拿了出来,用力一扳,完整的大饼纹丝不动。哐当”一声,她将大饼在地上。抡起铁棍砸了两下,分成几块,捡小的扔到了犟驴身边,次之的给了莫非,最大的留给自己。 莫非摊开粗糙的双手,托着饼让雨水打湿,勉强啃了两口。有气无力道:“搏击术……遇上真正的武道中人根本没什么用,况且,天逐渐冷了,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丫丫,来的人是武道五脉高手。八年前,我们从长安逃跑的时候,就是悬天府的在追杀我们,想必这道士也是悬天府的人。” 丫丫愣了愣,疑道:“难道他知道我们是谁?” 莫非讥笑道:“他来的目的是我们手里的这本书。” “《生死经》?” 莫非点了点头,薄唇微翘。 “传说这本书记载了长生之术,对于中州那些上位者,它的价值远胜于我们。” 丫丫呲着牙啃着大饼,津津有味的嚼了两口。 “书里都是不穿衣服的各色小人儿,相公说那是奇书,可是……对我们有什么用。哼!”丫丫嘟哝了几句,又被雨声吞没。她毫不在意,朝着无辜状的莫非鄙视的瞪了一眼。 “啪嗒!啪嗒!”雨滴渐渐不耐烦的砸了下来,远处,闪电劈开天地。 莫非的瞳孔缩了缩,打雷了?他担忧的看向从小害怕雷声的丫丫。此时,丫丫害怕的打了个寒颤,颤声喊道:“相公,打雷了,我们要去哪里?” 莫非朝前指着,整个天地,就匍匐在暗夜中,笼罩在冷雨下。他忽而笑了,咧着嘴笑了两声。在杂乱的雷雨声中,大声喊:“丫丫,你知道前边是哪里?” 不等丫丫回答,他喊道:“中州!是中州!那里有大唐,有秦国,有汉庭,还有冷,游两大家族。他们称霸那块地方五百年了,西荒的恶人出不来,南域的邪教出不来,北境的兽人出不来,东界的部落出不来。丫丫,我们以后就要去那里。” ‘前边是西荒,是天下恶人聚集的地方。丫丫,我们以后就要去那里。’丫丫愣了愣,忽然想起小时候雷雨夜里,莫非也是这样大声喊着。逃亡八年,一直行走在生死的边缘,似乎只要有莫非在,一切都会变得有惊无险。这样一想,竟令她心里徒生了一些踏实。 喊完后,莫非粗喘着气不再说话,丫丫不自觉的将指甲嵌入了大饼。 莫非不言,丫丫不语。 雨势渐大! 这时,或许莫非歇息够了,望着前方,说了一句:”向前走罢!” 从岩石上蹭了起来,身后有树晃着,“沙沙”的响,有风吹来,带着些许尖利,有雨落下,“啪嗒!”成势。 骤然之间! 有闪电劈过,树影妖异的抖动,莫非瞳孔一缩,陡然一凛。雷声应景而下,却见远处有一道瘦长的黑影拎着朴刀,不知何时来,就那样安静的站在树边。 第五章 长安刽子手 莫非一手撑着岩石,一手攥着大饼,看着距离十米之外的黑影,无奈的微笑着。 片刻沉默后。 黑影率先开口道:“牛儿崖的小神医?” “你是那个道士?”莫非的话有些冷,有些静,不带一丝感情。 “道士?我是长安悬天府的人。” 莫非笑道:“也对,道士只是你伪装的身份而已,……不过,没想到长安的刽子手对《生死经》挺感兴趣的。” 黑影的声音有些嘲弄,有些阴森。“呵呵呵……,八年前,长安血夜后,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叫悬天府的人是刽子手了。” 莫非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就像他知道悬天府的人是多么的冷血无情,能被称为长安刽子手的悬天府,八年前的长安血夜,他早就见识过他们手段的残忍。 他将手中的小半块饼扔给丫丫,看着黑影挑眉道:“村民的毒是你下的?” 黑影似乎很理解莫非早已推测到这件事。他看着那边的村姑恍若无人的将饼收起来,将铁棍捡起来,眼睛微眯了一下。 将朴刀拎起来,刀背朝后,刀刃朝前,映着远方的闪电,亮出摄人的气势。 “我在牛儿崖守了八年,八年里,每一年,我下毒,死人,继续下毒,继续死人。如果你再不出来,那里的人就要死光了。”黑影顿了顿,语气突然有着无限的怅惘。“我等了你很久了,他们也等了你很久。不过,你来迟了。” “就为了《生死经》?” 那人点了点头。继续道:“只有《生死经》,才能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开蔻毒。下毒总是要有目的的,下毒可以引诱你解毒。” 这次,莫非终于翻了个白眼,失笑道:“我要是不救呢?” “事实证明你救了。” 莫非默然! 对于一个前世军医,穿越后研习《生死经》的他来说,遇见世间罕见的疾病和毒药,内心总是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更何况,他受了他人的一饭之恩。 职业习惯害死人!坚守原则害死人! 此时,风更大了!雨更密了!天更冷了! 夜雨风急!无常索命! 黑影大概是确定了眼前的少年就是此行的目的。拎起朴刀,向前脚下一踏,雨水飞溅。 莫非看见朴刀割开了雨幕,没有一丝华丽,平淡无奇,但是这种平淡无奇,在黑暗中形成一道厉气,从十米开外,席卷而来。 他撑着岩石的手,此刻青筋陡然暴起,卯足了劲儿借力向外滚去。 “铮——!” 应声落地。刀气让他体内气血翻腾。头晕眼花间,看见岩石崩裂,在那中间好像有人突然跃出。还没有等他看仔细,跃出的黑影已经将朴刀,狠狠劈下。 莫非眉头紧蹙成一朵极为难看的花,正准备翻身而走,全身却如脱力的死狗,就这样看着朴刀距离越来越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铮——” 铿锵作响! 在这紧要关头,紧握着大铁棍的丫丫终于出手了。就像田地里村姑挥耙,毫无美感,只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朝着黑影的头上砸去。仿佛只是向一块贫地砸去,不需要任何花俏的招式,就能砸出想要的结果。 然而在丫丫砸下铁棍的那一刻,黑影却不急不缓,只是刀锋一转,就那样轻而易举的挡住了铁棍的下落。 莫非捂着被刀气震伤的心脉,有几丝意外,也有一些气馁,果然,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五脉高手。 这么多年来,他遇见过太多的五脉武者,但是出刀杀人,这般果断决绝者,却从未见过。 莫非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多想,强忍着心脉的疼痛,就地一滚,朝着黑影的腿腕踢去。 “砰——” 一声闷响。 莫非重重的坠落在地,整个人就像镶嵌在泥水里,颓靡的躺在地上。 黑影轻声一哼,一跃向后退去,与丫丫和莫非拉开了一段距离。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诡计都是徒劳的。” 黑影的脊背有些佝偻,就像牛儿崖的歪脖子树,到了一定的年龄。说话的声音更是有些阴测测的,让莫非想起了黑夜中的蝙蝠出去捕猎时发出的叫声。 但莫非没有露出任何神情。 他先前故意示弱,以苦肉计引黑影来袭,再让丫丫背后偷袭的计划能够被轻易识破。他就知道再多的神情也不能再迷惑对方了。 “既然诡计是徒劳的,你又何必这样谨慎提防。”莫非的语气有些淡漠,有些些讥笑。 说完这句话,他扶了扶地,让自己的身子朝上挪了挪。 “干我们这行,不谨慎是活不久的。”黑影的声音突然有些惘然,顿了顿,恢复了清明。“你的身体看起来是有不治之症,她只是个三脉武者,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实力太弱了。与其如此,不如把《生死经》交出来。” “交给你我们能活?” 莫非玩味的看了黑影一眼,继续道:“悬天府会让你一个五脉武者来抢《生死经》?是悬天府没有高手了还是……你想独吞它?” 雨夜里,一步一步走来的黑影突然止住了脚步。 “你很聪明,可惜了!” 黑影阴沉着说完这句话。 朴刀倏然而起,“滋——。”尖利的响声,伴随着刀刃割开雨滴,一股威势朝着莫非再度压来。 此时的莫非,已经手无缚鸡之力,那种刀气的威压已经让他有了濒临死亡的感觉,他紧紧捏着手中的银针,犹豫着不肯下手……。 然而此时的丫丫,没有再挥棍而下,只是一个飞跃,用大铁棍插进莫非的腰带,将他拉出了黑影的刀下。然后一个欺身上前,与黑影缠斗了起来。 挥着铁棍的丫丫,并不懂招式是什么东西,她只是不断的挥棍,朝着黑影头上砸去,心脏砸去,裤裆砸去。 她的一招一式,没有美感,甚至连朴实也称不上,但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儿却让黑影一时之间难以寸进。 “叮当”作响夹杂着“吧嗒”雨声。 空气中有劲气相撞。过了一会儿,“呲——”朴刀在丫丫的身上留下了一道血痕。武道五脉和武道三脉,终究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呲——” 又一道血痕。 丫丫咬着牙齿,紧握着棍的双手骨指“咯咯”的响。半跪在地的雨水里已经混合了太多的血水。 突然之间,黑夜中,犟驴嘶鸣而来,横冲直撞的向黑影冲去,黑影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却不想那驴尥起蹶子,怒砸而来。 “嗤——” 瞬息之间,黑影一刀由左向右,割裂皮肤,飞出血柱。甚至没有一声嘶鸣,那头瘦弱的犟驴就瞪着眼砸在地上。 丫丫见犟驴倒地,额头上青筋暴起,吼道:“我要宰了你。” 她和黑影相隔数丈,但是这句话,黑影却听的无比的清晰,他甚至听到了话中的嗜血和戾气。 不过他不以为然。 冷声道:“交出《生死经》。” “我要宰了你!” 一声暴吼! 丫丫飞身而起,铁棍在身周抡了一个圆圈,“呼呼”声中,飞快的向黑影靠近。 黑影朴刀旋即一转,刀刃切在铁棍上,飞起一脚踢向丫丫的身上。但一脚落下,硬撑着疼痛的丫丫丝毫没有放手的准备。 黑影见势又一脚落下,丫丫依然没有放手。黑影紧接着一脚又一脚落下,等到嘴里吐出鲜血时,丫丫猛然反手抱住黑影的腿。 一手紧握铁棍,一手抱住黑影的腿。拼尽全力勾脚上撩,点在了黑影的心脏处。 片刻之后,两人迅疾的分开来,丫丫如一只离线的纸鸢坠落在地,挣扎着想要起身,全身没有丝毫力气。而黑影一个翻身,半跪在地。 “以命搏命?哼!我倒是小看你们了。” 黑影一个弹跳,朴刀当先,身影在后,朝着丫丫溅射而去。就在此刻,莫非几乎没有半分犹豫的将针刺入了大脑。来不及顾虑全身撕裂般的疼痛,一个跳跃上去将丫丫护在身下。 “嗤——” 朴刀割裂肉体,疼痛几乎让莫非的身体崩溃。 感受到他颤抖的身体,丫丫带着一丝哭腔喊了一声:“相公。” 莫非看着怀里的丫丫,勉强笑了笑,遗憾的说道:“我的身体太弱了,即便银针入穴刺激血脉,也没有办法。” “相公,不如……” “不行。” 莫非决然的打断丫丫的话,翻身一起,借用军队搏斗技巧,朝黑影使去一记重脚。然而,脚还没有落下,黑影一个欺身上前,一掌拍的他朝着远处飞去。 “这是《生死经》中的秘法?”黑影带着匪夷所思的失声道。“你这样的身体竟然使用秘法?果然是不知死活。” 莫非理解黑影的话,就像他理解这种医学秘法的副作用,有多么的可怕和不可估量。但命悬一线,不得已而为之…… 莫非的脸上仍然是淡漠的神情,此时,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耗费在表情上,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太多的生死边缘徘徊,让他学会了越是生死关头,就越要逼迫自己学会冷静。 第六章 一步一计 “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的嘴角有血流出,在苍白的脸上,涂抹成一朵妖艳的花。连话中都带有几分诡异。“没有人知道我们会不会武功,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几脉武者,你怎么知道的?” 听完他的话,黑影笑着摇摇头,有些自得的说:“你想问我怎么敢一个人出手?呵呵,我不知道她是几脉武者,只不过,我给那些人下毒的时候,是用真气化毒。想必你给他们解毒的时发现了那股真气是五脉!知道不敌,所以逃走了吧?” 莫非默然。 对方从来不问他的姓名,也从来不问他的来历,甚至连《生死经》从何而来也不问。 目标明确而且不拖泥带水,只是想杀人夺书,一切那么简单那么直接。 黑影故意将问题说的简单,甚至连得意的语气也不加掩饰,就是为了看见莫非的绝望。谁知他只是默然不语,也看不出半点儿死撑的样子。他突然有一种被人无视的感觉,内心的戾气不自觉的涨了起来。 此时的莫非忽又摇摇头,嘲讽道:“武道以‘九’为极数,九脉之上还有名家,你只是五脉武者,这种实力,难道不觉的《生死经》是烫手的山芋吗?” 黑影不屑道:“只要《生死经》在我手里。我有什么怕的?哼!倒是你们,即便我死了,你们也会被悬天府的人盯上。《生死经》只是你们的催命符。” 莫非吸了一口气,啧啧道:“可惜了。” 此时的黑影,心里无端的有些烦躁,仿佛有很多情绪无处宣泄。听完莫非的话,他狰狞笑道:“怎么?知道今天活着离不开这里了?还想嘴上逞能?” 说完,他拎着杵在地上的朴刀缓缓而起,慢慢的走到莫非身前。 莫非仰着头,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他。过了好一阵,又把肩膀垮下,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滋——” 刀剑直直的戳进了他的肩胛。莫非恍若没有知觉般又摇着头笑了笑。 这种笑落在黑影的眼里,却有无尽的嘲讽。他一时气急,扔下朴刀,一脚踢向莫非。 揪住莫非的衣领阴声道:“你在嘲笑我?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你的命都在我手里,她的命也在我的手里,我想让你们死就像刚才处理那头畜牲一样,你知道吗?” “你在怕?” “怕?我有什么怕的,该怕的人是你,是你这该死的蝼蚁。” 莫非撇撇嘴,认真的说道:“你在怕。你在怕你拿到《生死经》后,每天都会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每天过着像我一样逃亡的生活。你大可以再等一段时间,等我们体力耗光再出手。但是你没有,想必是长安又有人来了。这才让你迫不及待的想出手。” “是有怎么样?难道你以为你还能活着离开?呵呵。”黑影一怔,似是没有想到眼前的少年猜想到了一切。 莫非粗重的喘了几口气,有气无力的说:“我给他们解毒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是五脉武者,可那又怎样?在牛儿崖我们有足够的准备去对付一个五脉武者。” 黑影的眉毛拧巴成一团,对于莫非突然岔开话题有些奇怪,冷声道:“什么意思?” 莫非眉毛一挑,道:“留在牛儿崖,也许可以解决掉你,但是会有更多的线索留给悬天府。倒不如示弱逃走,将你引诱出来,虽然风险大,但是你死了,消失了,悬天府就会把目标转到你身上。以后,就再也没有人会怀疑我们了。” “现在呢?连性命都不保的滋味怎么样?” 莫非听见黑影嘲弄的声音,笑了笑,认真的说:“你错了,性命不保的不是我。” 黑影一愣,片刻后,大笑:“怎么?你想说我性命不保?” “你是不是感觉内心越来越烦躁了?” 黑影一顿,哼声道:“那又怎么样?” 莫非轻咳一声。“从你踢我第一脚开始,你的脚上就被我刺进了毒针,在连番打斗中,你的气血早就不受控制了。再加上我刚才故意去刺激你,动怒之下,毒血攻心。” 莫非把着手指一个个慢慢数过去,到最后一根手指的时候,他微翘着嘴唇说:“你现在大概动不了了。” “哈哈哈!动不了?”黑影狂笑一声。“有一句话你说对了,五脉武者不算什么,但是你这个废物,在五脉武者面前……” 说到这里,黑影像是感到了什么,莫名的低头朝着莫非看了一眼,突然浑身涌来无尽的疲乏,“你,噗!”一口鲜血喷出,栽倒在地。 黑影倒地的一瞬间,脑袋“嗡嗡”作响。离开村庄的时候他就认真的推演过一切,无论是对对方的武力估计,或者是杀人后的退路,他都做好了打算。他算计了一切,可他没想到……对方也算计了一切。 原来从第一句话开始,这就是个圈套!示弱、缠斗、下毒…… “你很厉害?” “咳……,我一直都很厉害。” 黑影的眼中光芒逐渐变得惨淡,过了很久,气若游丝道:“你是谁?” “莫非。” “莫非?莫非……是谁?” 黑影气息变得沉重,极缓极缓的眨了一下眼睛,低声喃喃道:“他……他娘的。”说完,全身颤了一下,沉重的眼皮缓缓落下再也没有张开。 莫非此刻浑身酸痛乏软。此时,他的肩胛处插着一把朴刀,丫丫躺在泥水中,犟驴终于不犟了,雨水拍打在脸上,但他一点也不想动。放松身体静静的躺在地上。 这雨……真的好冷!他和丫丫对视一眼,露出了笑意! ****************************** 两月后。 长安。临书街。 踏着脚下积雪,沿着两边店肆。走到街尾时,有一棵枯树,树下坐着莫非。衣衫褴褛的他,怀里睡着丫丫,旁边的地上,一根长满铁锈的黑棍懒懒的横卧着。 莫非和丫丫离开牛儿崖后,困境并没有改变。身负重伤的他俩,用村民那里得来的银子,买了一些廉价的药材后,就已经身无分文。等两人忍饥挨饿,赶到长安时,却发现帝都人民,一点都不热情友好。无奈之下只能露宿街头。 此时正值冬雪初晴,冷意刺骨。丫丫蜷缩的身子,时不时往莫非的怀里蹭蹭。 莫非倚坐在歪脖子树下,冷风吹过,树杈的积雪簌簌落下,他将拢着丫丫的胳膊紧了紧,痴看着繁闹的长街. 长街上酒肆林立,车水马龙,商贩叫卖声,食客高谈声,孩童嬉笑声不绝于耳。 莫非看着一切,突然叹了一口气。穿越十年了,他明白,他无奈,他知道这是大唐乾承九年腊月。他再也没有办法回到现代了,这一切,从他跌下华山,通过虫洞时空穿越那一天,就都无法改变了。 “马惊了!快闪开!” 突然间,一声大吼响彻长街。 莫非抬头朝前一看,拥挤的临书街上,一匹黑色的俊马飞驰而来,马背上半趴着一个面色惊恐的白衣少年,左手攥着缰绳,右手捏着折扇,嘴里不断的喊着:“快闪开!快闪开!” 而就在黑马后边,一个扎着羊角的绿衫少女,飞檐走壁,紧紧跟着黑马。 “臣哥哥,抓紧绳子,别撒手!” 此时,街上乱作一团,随着黑马发疯的朝街尾奔去,陶绮萝一个纵身,跳上马背,单手一拎,将叶臣提在空中。 “绮萝,不要管我,你快去把它抓住。我去疏散人群。” “好,臣哥哥,你小心。” 说着陶绮萝将叶臣放在地上,一个纵身跳上马背,黑马一惊,在原地连蹦带跳打起了圈,将陶绮萝甩向后边,然后飞奔而去。 叶臣见状,神情一愣,刚准备过去扶陶绮萝。却见在马的前方,有一个小孩吓得傻站在地上,一动不动。 “快走开!”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叶臣急的跺了跺脚,朝前迈了两步,一个纵身,将那个孩子推了出去。骏马嘶鸣,撩起蹄子直接将他踢出去。 “臣哥哥!” “咔!嗤——” “噗通!” 第七章 遭人轻视 叶臣的身体在天空化出一道弧线,坠落在枯树的树杈间,一枝树桠从肋骨直直插入,像一把利剑,割出一道深深的伤口。掉在了莫非的身边。 “额……。”莫非嘴唇微微动了动,接着看叶臣,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不是在古代,真怀疑遇上碰瓷的了! 遇上我算你命好!莫非暗想。 其实他也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让他见死不救,他又觉得于心不忍。因此,只能带着这种纠结的情绪,准备对眼前的少年施以援手。 叶臣的伤势很重,枯树的枝桠在胸腔上划了一道开口,血液汹涌而出。这种外伤,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夫来说,无疑是个挑战。但对于现代穿越而来的莫非,无非就是止血,缝针的一个小手术。 他将叶臣的身体翻过来,根据《生死经》上记载的推穴走位,给叶臣止血。 “把你的针线拿来。”他歪头看着昏昏欲睡的丫丫。 丫丫迷迷糊糊中应了一声“哦”,然后从怀中摸出针线递给莫非。 莫非接过针线,刚准备缝针时,突然眼角的余光处看到叶臣得心脏处有一个血红色的圆点。他的眼皮一颤,用手摸了摸那颗血红的点,十分惊诧道:“血婆罗。” “什么?” “他竟然中了血婆罗的毒。”莫非一边说着,一边捏着叶臣心脏处的穴位。 奇怪!他怎么会种这种毒? 就在这时,有人喝道:“住手!” 陶绮萝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莫非,瞪着眼睛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救他。” “哦。”陶绮萝听到莫非在救叶臣,放缓和了脸色,但是她看到莫非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样子,突然暗道:“不对呀。” “欸……,欸!你快住手,你别动臣哥哥。你是乞丐,又不是大夫。我不让你治。”陶绮萝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一把推开莫非,将叶臣抱在怀里。 莫非一个不慎,瘫躺在树干上。丫丫看见莫非痛苦的皱了皱眉头,不客气道:“你别不识好人心。” “什么好人心?哼!……,你看他那样子,像是得了绝症一样,还给别人治病?你别想伤害臣哥哥。”陶绮萝噘着嘴,傲娇的对着丫丫瞠目。 丫丫冷冷的瞧了她一眼,并未理会,转身去扶莫非。 陶绮萝受到了无视,气的胸脯颤了颤,不过,她也知道现在人命关天,现在并不是斗嘴争吵的时候。将叶臣横抱在胸前,瞪了一眼丫丫和莫非,转身离去。 *********************************** 莫非并不喜欢高高的瓦墙,事实上,深府大院,总是给他一种压抑沉闷的感觉。 因此,和丫丫站在叶府庭院里的他,面对着高高的红砖绿瓦,此刻正苦苦思索,穿越时装炸弹的箱子去哪里了?倘若炸弹还在,在这个武者遍地走的世界,多少还有点安心。 隆冬时节,冷意刺骨,想了一会儿没有结果,莫非拢着身上破旧的灰衫,道:“丫丫。” 在莫非身旁,丫丫略微偏了偏头,鼻腔里闷声道:“恩?” 莫非下巴稍微抬了抬,眼睛瞧着厅堂里站着的丫鬟,眉毛一挑,戏谑道:“你知道她眨了多少次眼?” “九百四十七次。”丫丫听完,不带丝毫犹豫的说。 莫非愣了一愣,心逐渐的下沉,片刻后,叹气道:“太久了,再等一刻钟,他们再没人来,我们就走吧!” “我们去哪里?”丫丫清冷的脸上眉头微蹙,疑惑的看着他。 莫非没有说话,其实他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他以为凭借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再加上高超的医术,想要混个日子怎么着也不会太难。但现在,他才知道他以为其实就是一个错觉。 如今他身无分文,三餐不饱,寒冬引发旧病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身体。况且这份扮相…… 莫非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衫褴褛。心里暗暗的想着:就算拥有一身医术,恐怕也只是被人认作乞丐吧!不然怎么会阻止自己继续医治,不然怎么会请他来又把他晾在着庭院里。 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虽然对于叶家派人来请他有点疑惑,但是莫非也清楚,叶家少爷所受的伤,以这个时代人们对于医学的认知,只怕除了他无人敢治。不过……,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如果再不医治,外伤内伤并发,谁也能为力了。 前厅的莫非知道叶臣伤势有多么严重,而正从后堂急匆匆走出来的陶总管也知道。 “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陶总管一边喘着粗气说着,一边小跑着往庭院赶去。 在他身后,穿着肥嘟嘟冬衣的陶绮萝紧跟身后,带着哭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在马场,臣哥哥让我去拿老太爷赏给他的马鞭。等我回来时,马场的杂役说少爷的马惊了,后来我就跟了上去,……本来我都把臣哥哥救下马了,谁知……,谁知臣哥哥为了救人,被马撞了……。” 陶总管回头瞪了一眼,颤着两撇胡子厉声道:“糊涂!”说罢又瞅了一眼啜泣的陶绮萝,问道:“那两个人呢?是这么回事?” 陶绮萝抹了一下泪,哭泣道:“那两个乞丐说是给臣哥哥治病,可是他们穿的破破烂烂的,怎么会是大夫?我以为他们是乞丐,……而且那个男的明明像得了不治之症的样子。怎么会治病嘛!” “糊涂!你没听刚才张太医说吗?那人为少爷止血的方法,整个太医院都没人会。你不相信他们是对的,可是你怎么不把他们也带回来?……啊?得亏我留了个心眼,听你刚才说话,赶紧派人将他们请了过来,不然,他真要是能治好少爷,你可就酿成大错了。” 陶总管说完,也不顾呆若木鸡、挂着泪痕的陶绮萝,转身朝前厅跑去。 陶总管和陶绮萝刚跑到前厅,看到庭院里站着两个人,立马横了一眼身边的丫鬟。 “府上是这么教你们待客的?” 说完,他板着的脸瞬间堆满笑容,小跑着向莫非和丫丫跑去。还有几步的时候,陶总管眉开眼笑的“嘿”了一声,话还没说,却愣了一下。 这两人穿的确实像个乞丐,而且,十五六岁的年纪,也太年轻了吧!瞧着不像大夫啊!能治好御医都治不好的病?陶总管虽然心里嘀咕着,脸上还是做足了面子,挂满着和善的笑容。 “两位,实在不好意思,府上出了这等大事,主人无暇分身,若有招待不周,还请海涵。” 莫非敷衍的笑了笑,也没有接话,而丫丫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个表情,那就是没有表情。 陶总管见无人应话,尴尬的咳了一下嗓子。 跟上来的陶绮萝撇着嘴,道:“你们什么态度嘛!我爹……” “住嘴!”陶总管一声吼的陶绮萝直哆嗦。 然后笑着对莫非说:“实在对不住,是我管教无方,还望两位不要介意。”说完他朝着内院那边望了一眼,试探的对着莫非说:“我家少爷……现在危在旦夕。老爷让我请二位进内堂相商。不知二位可否移步?” 莫非虽然有心想晾一晾叶家,但也知轻重缓急,思忖片刻后,道:“前边带路吧。” 听莫非这么说完,陶总管猛点了几个头,说:“好!好!好!那我们快点走。丫头,你赶紧去内堂那里告诉大老爷和三老爷,我们马上赶过去。” “欸,我这就去。” 第八章 将信将疑 看着陶绮萝跑去,陶总管也忙在前边带路,三人脚步匆匆的朝着内堂赶去。 内院和外院是距离很远的两个地方,当莫非站在内院的台阶时,里边正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简直无稽之谈!张太医,我们太医院都没有办法治好叶少爷的伤,就凭他一个江湖术士就能治好?况且你连人都没有见过,就这般信口雌黄,意欲何为?” 屋内尖利的声音刚刚停下,紧接着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 “沈太医,你自己治不好还不兴别人治好?……啊?我年少时,曾随家师遍访中州,民间的能人异士之多,岂是你能了解?你医术虽然高超,但是擅长调理养生,至于跌打损伤、止血化瘀,恐怕你并不是很精通吧!” “简直胡扯,你……” 尖利的声音刚刚响起,突然一声厉喝打断:“够了!你们身为太医,在丞相大人面前,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听见屋内停止了声音,陶总管斜眼觑了一下莫非的表情,见机喊道:“老爷,人来了。” 陶总管带着莫非丫丫踏入内堂,众人一愣。 眼前的莫非头发泛黄,一身破旧黑灰色的衣衫毫无章法的裹着身子,看起来年纪虽小,但是皮肤粗糙皲裂,唯独一双眼睛,深邃如海。 而他旁边穿着不着调村姑装的丫丫,头上蒙着一块布,手上拎着大铁棍。稚嫩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就这两人? 沈太医瞅了瞅莫非和丫丫,龇着牙嘲讽道:“啐!我还当是什么奇人异士。就这个毛头小子?董老?你看这不是胡闹吗?这小子印堂发黑,嘴唇发白,显然是有不治之症。这……简直胡闹!” 董老也没搭理他,先是看了看旁边的叶家大老爷叶经权,然后把视线转向莫非的身上。 莫非的脸上古井不波,但他眼角的余光却正在打量着屋内的众人。他知道叶府在大唐的地位,即便他刚到长安不过两天,但是,从街边那帮老娘们儿的嘴里,他也知道拥有着沧海书院的叶家,永远是个说不完的八卦。 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上证实那些八卦的准确度。相比较而言,莫非更愿意考虑叶家将会怎么报答自己。毕竟现在他的身体,急需长时间的调理恢复。 就在莫非出神之际,叶经权看了一眼陶总管,收到陶总管点头示意后,他抿了一口茶,不急不缓道:“你叫什么名字?” “莫非。” “莫非?姓莫?你宗族在哪儿?师承何人?” “无父无母,无门无派。” 叶经权听罢,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叶经权盯着莫非的眼睛,不怒自威道:“你可知道这里是叶家?而不是你混吃混喝的地方。” 咦!怎么说的好像是我稀罕来一样? 莫非抿着嘴,闷声轻咳一下,微微笑道:“事实上我并没有想要来这里,而是你们叶府请我来的。” 空气似乎突然凝结,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众人皆是一愣,似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小乞丐,竟然对当朝丞相这般态度。 过了片刻,叶经权默默的点了点头,语气温和说道:“你若能治好臣儿的病,叶府必有厚报。”说完之后,叶经权思量了一下,继续道:“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让董老和两位太医考较你几个问题,你是否接受?” “不接受。”莫非听完后,斩钉截铁道。 众人一滞,不禁对眼前的这个少年产生了怀疑。 沈太医向前迈了一步,冷笑道:“若有真才实学,又何必推诿?” 莫非看着沈太医精瘦的脸上,一双阴鸷的双眼盯着自己,嘲讽道:“大夫把脉抓药,行针走穴,各有各的见解,倘若都是一个手段,一个方子,那你治不了的病,给我,我怎么能治得了?” 堂内众人听完莫非的话后,陷入短暂的寂静,沈太医梗着脖子,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尔后,董老抚着苍白的胡子,点头赞道:“不错,正是这个理!也罢,就不考较你了。只是老夫有个疑问,你为叶家小子止血时,这推穴的手法,可有用真气辅助?” 莫非自然知道董老口中的真气是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武道修炼,分为以真气入武和以杀道入武。而很多江湖郎中,习武修脉,行针走穴用真气辅助,对于治病有事半功倍之效。不过,大多数大夫,只能将粗浅的行针走穴和真气相结合,真要是遇到什么疑难杂症,恐怕也不敢随意冒险。 “没有用过,我不是武者。” 董老继续抚着胡子,道:“五百年前,中州南山倒是有一位医圣,行针走穴靠真气辅助,有起死回生之效。只不过,南山医圣一脉,这数十年来,杳无音信,可惜了。” 莫非自然知道董老所说的医圣是谁,因为《生死经》就是医圣所著。 八年来,他越是研习《生死经》,越觉此书伟大至极。书中记载的世间名贵药材、疑难杂症、解毒治病、真气脉络,武道秘法,对于大夫来说简直就是无价之宝!更何况,传说此书有长生不老的秘密。 莫非虽然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但也不会傻到去告诉别人自己学过《生死经》中的医术。 董老说完后遗憾的叹了口气,紧接着对叶经权说:“此事,还是要你们叶府自个做主。不过,时间不多,再拖延下去,只怕真的回天乏术了。” “董老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老夫实在无能为力。” 叶经权听完董老的话后,低头思量了一番,过了很久,眼皮抬起。 看来只能这样了! “陶总管。” “在。” “带他去医治臣儿。” “是。” 沈太医听完这话,把嘴张开,刚想说什么,看见叶经权不怒自威的脸,立马把话顿住。 而一边站着的叶家三老爷叶学思,似是不敢相信叶经权的决定,疑惑的喊了声:“大哥。” “让他治。臣儿是你的儿子,更是我的侄儿,我不会让他出事的。” 叶经权说完后,不再做过多的解释,让陶总管赶紧请莫非进去,而众人也纷纷跟了进去。 对于叶臣的伤势,莫非很理解太医院的无能为力。如果不是拥有前世的医学知识,莫非遇到这种情况也会束手无策。但他游走西荒八年,早已将《生死经》学的炉火纯青。再加上现代医学和中国针灸,医学见识总是要高人一筹的。 按照莫非的料想,太医院的人是只敢把脉,而不敢医治的。他了解叶臣的伤口有多么的可怖,而能在那种伤口下,仅靠推穴就能做到滴血不流,想必他们除了不可置信外,更多的是无从下手。 “去拿针线、碳火过来。” 众人听莫非要这些东西,皆是一愣,满房子的人竟然没有一人去准备。然而莫非也没再说什么,片刻的沉默后,张太医纳闷问道:“要这些干什么?” “有用!”简短的两个字说出。 张太医讪笑一下,不再问话,而沈太医阴测测的看了一眼莫非,然后挖苦道:“张太医,你可就别自讨没趣了。你能胸怀宽广的去推荐别人,可人家不一定会领情。” 莫非医治病人的时候,向来不喜欢被人打扰,因为医者治病,就是与死神交手,如果心不在焉,稍有差池,很可能就使伤者陷在生死之际,所以当他说完‘有用’之后,再多余的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但这样的态度在别人看来就是傲慢无礼。 第九章 反唇相讥 别人不了解莫非,但丫丫和莫非八年的生死与共,彼此间极有默契。她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盯着叶经权,重复道:“针线,碳火。” 机械般的语气,言简意赅的表明了莫非的需求。 叶臣胸口的伤,裂痕太大,如果只是简单的止血包扎,那是无济于事。因此莫非想用针线将伤口缝起来,再配合推穴止血,达到处理外伤的效果。 而真正麻烦的是叶臣心肺内的毒。莫非记得,据《生死经》记载,此毒名血婆罗,毒药是无色无味的气体。一旦吸入心肺,便会化为液体。中毒者若是受伤,导致毒液和血液相混,立即暴毙,而死者身上却查不到任何中毒迹象。 莫非和丫丫曾经还因血婆罗的复杂麻烦进行了吐槽。可如今遇到了,莫非才知道,这种毒药真正的绝妙之处。由于它是无色无味的气体,施毒者可以轻而易举的下毒,而毒入心肺后,只是化为无毒液体,即便是大夫把脉,也无从发觉。等到液体侵入整个心脉时,大罗神仙也再无能为力。 如果不是当初他为叶臣推穴止血时,恰巧发现了胸腔上的那个小红点,只怕,此时眼前的叶臣早已躺在了棺材中。 接过丫丫递来的针线,撸了撸袖子,像妇女缝衣一样,莫非捏着针朝叶臣的伤口刺去,众人皆是一惊。 “你在干什么?” 莫非没有搭理叶学思的质问,自顾自的进行缝针。 沈太医哆嗦着手指,忿忿道:“胡闹,人命关天的事,岂容你这般儿戏?啊?你……你简直就是败坏医者名声。” 难道伤口还能像衣服破了洞一样,缝起来就好了? 董老和张太医皱了皱眉,似也觉得莫非此举太过荒诞,纷纷看向叶经权,希望他能阻止莫非治病。 但叶经权沉默许久,不发一言。 大概是嫌弃这些人太过聒噪,莫非针缝到一半,突然说:“如果你们实在没事干,就去找冰莲来。” 张太医疑问道:“你说的可是老王爷当年从北境带回来的冰莲?” 莫非穿针引线的手,突然顿了一下。然后轻描淡写的说:“我只知这药有用,至于它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说完,凝眉摇头道:“如果只是这个伤口,倒是好办,可是……,他体内所中的毒只怕没那么好治。” “什么?你说叶小子中毒了?” 一把年纪的董老竟是‘噌’的站起,吃惊的看着他。 就知道你们没发现! 莫非特意拉长语气。道:“他中的毒叫血婆罗,把脉是察觉不出来的。” 董老和张太医面面相觑,原本以为只是受了外伤,没想到……,竟然有人下此毒手,而太医院的人竟然都没发现。 那他是怎么发现的?难道他的医术真的很高超?董老不解的看着莫非,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浑身带着一丝神秘。 不过,一旁的沈太医冷冷斜了莫非一眼,阴阳怪气道:“谁知道你这小子说的是真是假?你可知那冰莲是皇宫之物?岂是随随便便就能给你。” 此时,已负手而立,背对众人的叶经权站在窗子前,听完沈太医的话后,沉稳有力道:“只要你能救好臣儿,我会进宫去求皇上讨那冰莲来。” 董老接着摇了摇头,说:“那冰莲不在皇宫之中,当年,二皇子得了天花,太医院无一人敢治,老夫只好毛遂自荐,所幸不辱圣命。皇上看老夫辛苦,因此,把那冰莲赏给了老夫。哎……,也罢,我和你家老爷子相识大半辈子了,这冰莲权当这份情谊的见证。你派人走一趟,去我府上拿那冰莲吧。” 叶经权这时转过身,微微颔了一下,做拱手礼道:“多谢董老。” 董老摆了摆手,慈祥的笑道:“不妨事,不妨事。”说着他看向莫非:“这冰莲要怎么用?” 伤口已缝好,莫非擦拭着手:“一般的针灸对血婆罗没有效果,只有将银针烧红,才能使毒液蒸发。不过这样一来,血婆罗的毒解了,火毒却会将他心脉烧伤,所以,需要冰莲中和火毒。” 董老听完后,认同的点了点头。沈太医倒是来了气,盯着莫非,带着讥诮和质问的语气:“你一个乞丐?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出生杏林世家的沈太医,从小受家族的熏陶,对于医药有着得天独厚的见解。再加上他天赋极佳,受人吹捧,养成了骄傲自大的毛病。而杏林世家的地位,使得他门户之见,极为严重,尤其是对江湖郎中,极为排斥。因此,当遇到莫非这种没有来历,没有声名的同行,他的心里是充满着鄙夷和不屑。 莫非自然是能感觉到沈太医的敌意。这几年流亡过程中,他饱受人世冷暖,这样的讥讽又何止少过。但他此次回到长安,江湖路远,若是事事忍让迁就,那岂不是自甘堕落? 顺着沈太医的话,莫非诘问:“我一个乞丐都知道,你竟然不知道!真是井底之蛙。” “你……,你个黄口小儿!你……”沈太医一时语措,竟也无力反驳,说完后,甩了甩袖子,撅着头,闷哼一声。 没有了沈太医时不时的挤兑,莫非也落的一个清净。他将手中的帕子放下,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然后走向窗口。 日渐向西,莫非在屋内听到了窗外浮躁的絮语。 “什么?你说老太爷知道了?是谁走漏风声的?” “不知道啊!听说老太爷正准备启程回来了。” “这件事得禀报老爷……。” 就在这时,内堂的门“咯吱”响起,陶总管捧着一个古香古色的木盒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老爷,拿来了。” “给他吧。”叶经权点头示意了一下。 莫非将冰莲捧在手中时,尚有一丝冰冷沁骨,莫非轻轻扳下一小瓣,捏在指间。 “只有真气,才能使这冰莲发挥作用。” “陶总管,你去……。” “等等。”还未等叶经权的话说完,莫非截断他的话。“只要六脉武者,其它的都不行。否则,这冰莲没法发挥最大效果。” 以真气入武,要习武修脉,往往是从一脉开始,直至九脉,九为极数,再往上,便是世间武道名家。一旦成为武道名家,便拥有睥睨天下,傲立人世的资本。这天下武者虽多,但是习武一途,异常艰难,即便是六脉武者,正常人没有苦练数十年,恐怕也难以达到。 陶绮萝听完莫非的话,紧张的捏了捏衣角,然后一咬牙,开口道:“让我来吧。” 莫非略微讶异道:“你?” “我可是六脉武者。”陶绮萝见莫非一脸的不可置信,双手抱胸,傲娇的给他一个冷眼。 在她身后陶总管见她这般骄纵,狠狠的瞪了一眼,不过陶绮萝装作没看见,把头撇在了一边。 莫非看着这对父女,失笑的摇了摇头,然后将那一小瓣冰莲递过去,道:“用真气将冰莲输进他的心脉。” “知道啦!” 脾气还挺大,这小姑娘是丫环还是小姐?不过莫非也没空理会小姑娘的情绪,兀自拿了银针,在碳火上煅烧。 冰莲入体。 莫非捏着滚烫银针的手悬在叶臣的胸腔上,犹豫了一下。这种没有经过临床试验的方法可行吗?莫非不得而知,但他知道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第十章 天纵骄子 只能这样了! 莫非下定决心,行针快、准、稳,直直的刺进叶臣的心脉。 “啊……” 银针刺下,叶臣发出惨厉的叫声,整个躯体剧烈扭动,吓得陶绮萝一个哆嗦,朝后退去。 “臣儿。”叶学思双眼通红,捏着拳头,手足无措的看着叶臣。 叶经权等人也是一惊,他到底在干什么?治病有这么治的? 站在最末端的张太医此刻也产生怀疑。他虽相信莫非在医道上有些造诣,但仅限于那种推穴止血的手法。至于……用针线缝住伤口,以及现在伤者的反馈来看,莫非离经叛道的做法似有不妥。 “你这小子……” “闭嘴!” 沈太医话还未说完,莫非直接打断他。然后另一只手捏着银针迅速插进叶臣的神庭穴,两指搓揉银针,过了片刻,叶臣陷入了昏迷状态。 “把银针都拿过来。” 丫丫听完莫非的话,将所有银针一字排在手上,递给莫非,莫非将烧的通红的银针尽数插入。 众人虽不知情形如何,但也知到了关键时刻。即便对莫非有如何的不信任,在此时此刻,也不敢打扰他。 “哧……”一声,屋子里弥漫起了肉类烧焦的味道,叶臣此时头上冒着冷汗,身体在瑟瑟发抖。不过,在心脉处,一股青色的气体从烧焦的皮肤上冉冉升起,缭绕在半空中。 果真中了毒!众人见此情景,皆是一惊。 叶经权眉头紧皱,搓揉着拇指和食指,在思量着什么东西。过了片刻,他抬起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陶总管,陶总管趁众人不留意,悄然退出内堂。 莫非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这一切,但也没心思理会。叶家在大唐位高权重,声明赫赫,正所谓树大招风。这样身处权力漩涡的家族,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家私。 “这位……,小兄弟,臣儿怎么样了?” 莫非放下手中的银针,疲倦的点了点头,道:“大部分的毒都清除了,只不过,中毒太深,一次难以根除。” 声若蚊蝇,但恰好落在众人耳中。 董老身为太医令,自然不会仅凭这些就判定叶臣无碍。带着一丝怀疑,缓缓走向叶臣,闭目把脉,过了一会儿皱眉疑道:“恩?” 沈太医忙上前问道:“怎么样了?是不是没治好?” 董老闭目摇摇头! “真没治好?我就说这小子……。” 还不等沈太医说完,董老赞道:“奇哉!妙哉!” “额?”沈太医错愕的站着,这是什么意思?是治好了?怎……怎么可能! “竟然能用区区绣花针就将如此大的伤口治好!且脉象迅速平稳,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不过……至于毒嘛!老夫倒是诊不出来具体怎么样了!哎……,也是老夫才疏学浅,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叶小子被人下了毒。多亏了这位小兄弟医术高超,不然……。” 董老话未说完,又生生停住,摇了摇头道:“晦气话就不说了。” 虽然众人实在难以相信莫非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高超的医术,但见董老都这样说了,自然不疑有他。一直讥讽莫非的沈太医,此时臊红着脸退在角落里,一双眼睛恶毒的盯着莫非。 “既然治好了,那臣儿怎么还不醒?”叶学思忍不住开口问道。 董老知道叶学思是在询问莫非,但见莫非似乎十分疲倦。帮嘴道:“老夫刚才为叶小子把脉,脉象已经平和,不过受此重伤,身体虚乏,陷入昏迷倒也是情理之中。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说完后,董老又继续道:“既然叶小子无碍了,那老夫也不多做打搅。”董老看着莫非,满眼钦佩,郑重道:“今日能遇到小兄弟,是老夫的荣幸,若是他日有空,倒是希望小兄弟能赏脸来太医院一叙。” 莫非淡淡一笑,也客气道:“好。” ******************************* 马车“轰隆隆”碾压过石板,在蒙蒙黑夜中,晃晃悠悠的荡向长街。 此时,董老三人坐在车内,一言不发。 三人都是从传统的杏林名门出身,一生致力于医道,始终如一,才成为今日的太医院顶梁支柱。没想到……自己所秉承的医道正统,在一个乳臭未干的民间乞儿面前一败涂地! 此时,他们陷入了迷惘之中,而这种迷惘,无疑是莫非的医术所带给他们的震撼与不解。 是传统医学真的有局限性?亦或是他们遇到了天纵骄子?董老不知,董老只觉的心中闷着一口气。而这口气他却吐不出,吞不下,憋在喉咙,难受至极。 对于莫非的医术,他是极为敬佩,极为惊奇!他能够以平和宽容的心态接触这个少年,甚至邀他做客。但是对于他所呈现出的医术,他不知道他是否能够接受。 任谁遇到这种事。心中也会郁闷无比罢! 张太医踌躇了半天,轻声细语道:“董老。” 声音轻微,在嘈杂的马车声下,几不可闻。董老睁开假寐的双眼,出神道:“怎么了?” 张太医犹豫了一下,询问:“叶少爷的伤就这么好了?” “如果按照脉象来看,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张太医低眉沉思良久,提议道:“不如……我们把他收录在太医院内,您看怎么样?” “不行!”未等董老说话,沈太医断然开口,言辞凿凿道:“莫说那叶家少爷还没痊愈,就算痊愈了,太医院也绝不接受这种乡野之人。更何况,保不准这毒就是他下的,然后……” “荒唐!这种话你也敢说。” 董老一声厉喝,沈太医也不敢再放肆,闷哼一声,扭头不再说话。 张太医见状,苦笑着摇摇头。他出生于杏林名门,但年少时随师父行走江湖,遍访名川。倒也知这天地广阔,能人异士数之不尽。年少时曾梦想有一天,将民间医术与正统医术相结合,集医道之大成,改革医术,造福世人。 可不知何时起,受缚于门第观念,竟寸步难行。这几年,虽然他在太医院的地位扶摇直上,但当年的梦想,却渐行渐远…… 张太医微不可闻的叹气。 第十一章 大唐儒贤 端着一碗米饭,丫丫正在埋头扒米。莫非一边咀嚼着嘴中的食物,一边给她夹着蔬菜。 旁边的陶总管看着两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喉结上下滚动,不断的吞着口水。这饭有那么好吃?更让陶总管不解的是,两人将桌上的素菜一扫而空,连汤汁也拌着米饭吃了,但是荤菜却一个未动。 “额……。老爷吩咐让我好好招待二位,您二位要是觉得这荤菜不合胃口,我让厨房重新做几个来。” “不用。”莫非停下手中的筷子,咽下嘴中食物。“我们两个不吃荤,这些菜就可以了。” 不吃荤?嘿……,真有意思,看起来穷的连饭都吃不起了,还挑肥拣瘦?陶总管心里腹诽,但嘴上是万万不敢这么说的。 若莫非只是单纯的医术高超,那陶总管也不至于如此奉承。可他如今是叶臣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儒门叶家岂能不放在心上?他作为仆人又岂能轻易怠慢? “老爷让我准备了两间客房,我一会儿就带两位过去。” 莫非头也没抬,吃的甚是专注:“不用了,我们两个一间就好。” “一间?”陶总管闻言,纳闷的看了看莫非,然后,拍了一下脑门儿。“奥……,我懂了!您看,是我糊涂了。”说着,他蔫儿坏的向莫非眨了个眼。 饱餐之后,陶总管带两人去了客房,房间内衣物热水一应俱全。一向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丫丫,在此刻,终于显露出了她该有的欣喜和满足。 戍时的梆子敲过,残月爬上树半梢,带着一丝清冷,映照在窗棂上。 “相公,你睡了吗?” “没有。”莫非听见丫丫叫他,在黑暗中,微眯的双眼突然睁开。 丫丫将头在枕头上蹭了蹭,带着一丝不确定道:“我们是不是惹上麻烦了?” 莫非没有答话,连一向懒于思考的丫丫,对于叶臣中毒都忖度出了一些猫腻,他岂会意识不到?过了很久,他低低的嘀咕道:“我们总要惹上麻烦的。” “嗯。” 丫丫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也没上心,得到了确定的答案后不再说话。莫非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抿嘴笑道:“今晚我们是住在别人家里,你可不能再尿床。” “唔!应该不会的。我刚才吃饭的时候只喝了半杯水。”说完丫丫怅然问道:“我们以后还能吃到这样的饭吗?” “以后我们会天天有饭吃的。恩……,如果你喜欢吃,有机会我就带你去吃长安的小吃,那种很有名的小吃。比如肉夹馍啊,额……不过我们不吃肉,那这个就不去了。我们去吃擀面皮,好像还有一个叫疙瘩汤的,不过,太久了,可能不是这么叫的。我记得以前姐姐带我去吃过。后来……” 莫非絮絮叨叨的说着,突然听到丫丫细微的喘息声,他偏头看了一眼丫丫,然后继续低声道:“后来……我就去西荒了。” 莫非说完这句话后,翻身睡去。而在黑夜中,丫丫的眼睛突然睁开,一眨一眨的看着窗棂上的月光。 叶府庭院。 月光泻下。 “事情办得怎么样?” 陶总管站在叶经权的身后,微微弯腰道:“都办妥了,只要那些细作一有动静,我们就能知道是谁给臣少爷下的毒。” 叶经权负手而立,望着残月,道:“那两人呢?” “都睡下了。”陶总管说完后,犹豫了一下,道:“老爷,我们要不要也派人监视着他们?” 叶经权沉默了片刻,道:“暂且不要。……那两人年纪虽小,但处事老辣。先观察一段时间,倘若他们和冷家、皇家没有牵连,倒是可以收为己用。” “是。” “老太爷还有多久能到?” “约摸着还有一刻钟。”陶总管说完后看了一眼叶经权的背影,补充道:“老太爷的房间都已收拾好,还请老爷放心。” “嗯。你派人通知一下三弟,我去府门候着吧。” 叶经权说完后,朝府门赶去。 出去庭院刚走了不久,就听见前方传来脚步声,叶经权蹙眉望去。远处黑暗中缓缓走来两人。 其中一人,拄着朱红拐杖,身披白色斗篷,白发苍苍但面色红润,和蔼可亲的脸上闪烁着智慧的双眼。这人就是叶府的老太爷叶公书。 提起叶公书,人们津津乐道的就是他的生平事迹。五百年前,从秦、汉、唐三国鼎立开始,中州进入漫长的和平时期。以儒家为首的名流为中州开启了文道盛世。五百年后,大汉引领风潮,儒家大贤相继涌现,建立书院。而秦朝紧跟其后,文化革新。唯有唐朝,文道不昌。 叶家老太爷叶公书,出生于商贾之家,作为叶家独子,却无心商道。一心扑在诗词文章上。但是,他的天赋极差,散尽家中钱财,数次参加科举,却从未中第。 等他年近三十,前途渺茫之际,家遭变故,父母接连病死。叶老太爷自此一蹶不振,焚尽家中藏书万卷。但是,正是此劫难,却使他顷刻顿悟。过往所读的书,所背的诗,在他的脑海不断的翻腾衍生,竟一朝悟出文道之真谛。 适逢天下文会,叶公书一战成名。往后数十年,做大唐帝师,办沧海书院,逐渐的成为了中州四大儒贤之一。 叶家也就是那时候崛起,成为了大唐仅此于皇家和冷家的大家族。 在叶公书身旁的另一人,头发稀疏花白,身躯枯瘦的老者就是陶管家的父亲陶古夫。 叶经权虽然贵为当朝丞相,但见到这两人,没有一点平时威严,赶忙上前道:“爹,陶叔,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臣儿怎么样了?” “暂时无碍,您老先放心。” 叶公书听完后,继续拄着拐杖往前走着,边走边说:“董太医怎么说?” “暂时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臣儿的病不是董太医治的。” 叶公书突然站定,疑惑的看着他。“哦?那是谁?” 叶经权道:“是一个叫莫非的少年。” “莫非?”叶公书闻言,倒不作他想,只是告诫:“下个月,大唐文会便要开始了。四方才子涌入长安,鱼龙混杂。你除了要关注朝堂上的事外,府上的事,亦不可掉以轻心。” “是。” 叶公书讲完后,向前走去,但是他忽明忽暗的眼睛里,透露着耐人寻味的意思。 第十二章 题词 第二天,并没有子丑寅卯的梆子敲过,夜将逝,寒风吹动,窗外树声作响。莫非觉得有些发冷,迷迷糊糊中挣扎起身。 这些年来,他的身体一直很差,每到寒冬腊月,体内总是有一股死气四处乱蹿,折磨的他痛不欲生。莫非对此没有任何办法,厌恶的摸了摸胸口,只能摇头苦笑…… 不过好在莫非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起床后,跑到院子里做了做热身运动。这时天尚早,院里也没有人,倒不会因为他奇怪的举动而指指点点。做完运动后,丫丫也醒了,两人梳洗打扮,盘发挽髻,拾掇的干干净净。 “喂!你们……。” 甫一进门,便看见屋中一男一女,一个俊朗帅气,一个清冷秀丽。陶绮萝眨眨眼,傻在原处,像被夫子突然叫起来的稚童,一脸呆相。竟然全然忘了自己来的目的。 “怎么?看到帅哥说不出话了?”莫非瞧着好笑,挑了一下眉,戏谑的看着陶绮萝。 “什……什么叫帅哥?” “哦!差点忘了没有这个名词。……就是长得俊。” 陶绮萝“唰”脸色变得通红,然后吞咽了一下口水,结巴道:“才……,才没有。不要脸!” “胡说,这么俊的脸我怎么会不要呢?” “你……你你……。”看见莫非一脸坏笑的看着她,陶绮萝眼神飘忽了一下,咳着嗓子一本正经道:“不和你扯了,呐……,老爷让我问你们什么时候给臣哥哥解毒?” “一会儿我们就过去。” “嗯,知道啦。”陶绮萝听完莫非的话,撇了撇嘴,懒散的应了一声,就走出门去,刚出去,撅着嘴嘀咕道:“不就长了一副好皮囊吗?还敢戏弄我!要不是需要你救臣哥哥,姑奶奶早就收拾你了。” 说着气势汹汹的朝内院走去。 真是小姐的脾气丫环的命! 莫非看着陶绮萝走远,失笑的摇了摇头。 血婆罗毒性剧烈,又不易察觉,因此治疗此毒,莫非认为要像温水煮青蛙般徐徐图之。但前脚陶绮萝刚走,后脚就有家丁过来,晃悠在门外,又不催促。莫非起先并没在意,可一顿早饭,眼角的余光中总有人影徘徊,不免有些扫兴。 这叶府是不让我尽早医治就不罢休啊!莫非暗暗腹诽。 此时虽为隆冬,不过阳光正好。两人出了屋,由家丁领着,绕过香榭小阁,朝内院而去。没有昨日的匆匆忙忙,莫非终于见识到儒门叶家的气派庄重。 好在前世的他,紫禁城里合过影,亲王府中拍过照,去过颐和园,游过大明宫,倒也有些见识。因此只是纯粹的欣赏。而在他身旁的丫丫,虽然年少出走,不识深府大院,但她性子寡漠淡然,鲜有表情。 见两人这般态度,家丁小六脸上谄媚的笑着,心里不免嘀咕:不是说这两人是乞丐吗?难道绮萝姐又在捉弄我? “两位请。” 莫非和丫丫进了内堂,并未再见到叶经权以及太医院众人。 倒是叶学思,似乎守了一夜,看起来面容憔悴。在招呼莫非时,虽然亲切和善,但眉间难掩一丝愁绪。 屋里人虽少,气氛压抑。莫非本想旁敲侧击的提醒一下诊金的事,可见此情形,也知不是时候。 “小兄弟,臣儿怎么样了?” 莫非倒显得气定神闲,一边针灸,一边宽慰道:“脉象缓和,可能这两天就会苏醒。”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叶学思激动的捏拳锤着掌心,一向儒雅的他竟欣喜若狂的连说三个好。 莫非见叶学思人到中年,但喜怒哀乐俱在脸上,想来是父兄得力,家族帮衬,这才能让一个人这般年纪,却有这般率真性情。他歪头看了看丫丫,不免叹了口气。 叶学思真高兴之际,见莫非叹气,立刻惶恐道:“小兄弟,怎么了?” “咳咳……,没事,额……虽然现在脉象缓和了,不过他身体虚乏,还要好好调养。今天,我会出府一趟,去买些固本培元的药材回来。” “那有劳小兄弟了,感激不尽。”叶学思郑重的向莫非做了一个揖,然后转身朝着门外喊:“小六。” “哎!三老爷。” “你去账房给这位小兄弟支些银钱过来。” 小六迟疑道:“啊?” 然后带着一丝探究和警惕,飞快的向莫非瞟了一眼,叶学思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哦哦!好的,我这就去办。” 莫非没有在意小六的提防,事实上,他出府去确实是为了采办药材。……,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想兑现他对丫丫的承诺。 等针灸完后,莫非和丫丫朝外走去,此时也没人引路。偌大的叶府,三转两拐,两人竟不至自己身在何处。绕过长长的抄手游廊,行至一亭台。 亭台中摆着一个方正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俱在,另有香茗两盏陪伴。莫非环顾四周,见空无一人,不禁有些纳闷:是谁竟有这般闲情逸致? 好奇之下他和丫丫走向了书案。 却见书案摆着的宣纸上画着一幅画,画上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幅天涯游子图。 初一看,形意皆备,再看,但见天地浩阔,古道路长,缥缈人家烟,涓涓小桥水。莫非看着看着便怔在那里,这样强烈的苍凉孤寂,一如当年穿越而来,无处为家,又如八年流亡西荒,浪迹天涯。 莫非突然感到冷,此刻的冷,独带了股苍凉,直叫人心生落寞。 他忍不住叹气,然后提笔,在一旁空闲的地方,挥笔而下,写的正是《天净沙秋思》一词:“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丫丫斜眼瞧了瞧莫非挥笔而就的诗词,无感的撇了撇嘴。 就在莫非刚放下笔的时候,小六从院外进来。 “嗨!您二位在这里啊!可叫小的好找。”小六嬉笑着招了招手,小碎步跑了过来。 “莫公子,这是账房批得五十两银子,您看够不?要是不够,小的再去取一些来。” 莫非接过递来的钱袋,掂了掂,从中拿出一小块。 “呶!这个给你。” 小六为难的笑着,摆手道:“莫公子,这你可就为难小的了,银钱是三老爷让小的取给您的,小的实在不敢要。” 莫非见他言辞真挚,拒绝的毫不犹豫,也不勉强。收下了银子让小六带他出去。 三人刚走一会儿,抄手游廊处,叶公书主仆慢悠悠的走过来。 “您呐!就是偏心三老爷。” 叶公书微眯着双眼,嘴角一咧,笑着瞪眼道:“哟!我这就是偏心老三了,你可真能胡说。” 陶古夫失笑的摇了摇头。 叶公书由他搀扶着自己。出了抄手游廊,脸色又变得凝重,喟叹:“四个孩子里,老大沉稳,老二刚毅。只有老三,性子软,又执拗。可我年轻时候,不就是这样吗?哎……。” 两人说着,到了亭台,叶公书将身上披着的白色斗篷解下,颤悠悠走到书案,却见笔墨似是被人动过。 定睛一看,发现宣纸上的画丝毫未变,但旁边留白处,写着几行字。 第十三章 麻烦 “枯藤老树昏鸦,……断肠人在天涯。” 叶公书抚着苍白的胡子读罢,再重头读起:“枯藤老树昏鸦,……。” 第二遍读完,又重头读起。如此三遍过后,叶公书伫立在案前,如丧考妣,那双筋络交错的枯手,在不断的颤抖。 陶古夫不解何意,瞅了一眼书案,询问道:“主子,怎么了?” 叶公书两眼呆呆,嘴唇微颤,半天后,怅然道:“当年我不顾父母反对,离家出走,只求能够考上科举。结果……,一事无成且十年未归。后来遇到陇南同乡人,才知家族败落,父母俱亡。那年回乡时,我就在途中画了这幅画。这些年,我一直想为此画题诗,但茫然无绪,想不到……。” 说到此处,叶公书又看了一遍《天净沙》,继续道:“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写出这般契合的诗词。” “断肠人在天涯。”叶公书浑浊的双目,紧盯着最后一句,满心落寞的叹了一口气。 陶古夫暗暗诧异。虽然他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但他也知道,叶公书身为四大儒贤之一,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上的造诣有多高。倘若连自家主子都无法写出的词?又有谁可以? 究竟此词是谁写? “古夫,一会儿你去问问下人,看今日谁来过这里,务必将题词的人找到。” “是。”陶古夫说完后犹豫了一下:“会不会是三老爷?” 叶公书摇头否定:“此词意境凄凉悲苦,题词的字迹笔锋苍凉孤寂。只怕此人得有我们这把岁数了。” 莫非自然不知道自己随性题的词,此时正被人解读。事实上在写完词后,他也想过把马致远的名字写上,但思虑再三,又觉得不妥。倘若被人知晓了,他该从何处去找个马致远出来?所以并未在诗词下方填写名字。 此时,莫非和丫丫行走在繁华的街上。所过之处,眼见各种肤白貌美更兼着装暴露的女子拼成卷卷仕女图,神色不一,形态万千。酒肆妓院中,士子风流,有的哼着小曲儿,有的喝着小酒儿,有的搂着小姑娘,有的端着八哥笼。 莫非很庆幸这是青天大白日,否则华灯初上,小煤油灯一吹,他们岂不是要干美好的事了? 偶尔路过的商队亦或街上摊铺的陈列,丫丫总要好奇的瞅一眼,有漂亮的花布、胭脂,然后有奇巧的玩意儿,但遗憾的是没有莫非以前说的,比如……车、闪闪亮亮的灯,叫……霓……虹……灯?丫丫的记忆深处,莫非似乎还讲过一些。不过时间久远,大抵记不清了。 丫丫也没在意,想着也许是没碰到吧! 如此逛了一会儿,莫非正漫不经心的走着,旁边的丫丫突然停下。一字一顿:“有人跟踪!” 莫非皱了皱眉,但没有回头。他眼下身处闹市,贼人就算胆大妄为,天子脚下,也不得不顾忌着点。只要不打草惊蛇,在离开闹市前就能想办法摆脱他们。 可贼人是谁?悬天府的人还是给叶臣下毒的人? 绕过路上的各种摊子,莫非和丫丫加快了脚步,走了一会儿,前方传来吵闹声,一伙人正围着一个圈子。莫非和丫丫赶紧上前去,挤到人群中。 人群面对的铺子叫朱记肉夹馍,一个剽悍的大娘正义愤填膺的插腰吼道:“呸!你个瓜皮,吃了老娘三个肉夹馍,只给三文钱。你真是亏你先人了!”大娘操着地地道道的三秦方言,言辞犀利,气势骇人,将对面的癞头男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原来是吃东西不给钱啊?我说呢,牛大娘不是不讲理的人啊!” “对啊!这人不是找打嘛!” …… 癞头男人见众人对他指指点点,一时语塞,他虽已经年近四十,过了轻狂热血的青春,但身为一个男儿应有的血性告诉他……不要冲动。 那大娘见他骂不还口,更是起劲,走了过来,指头戳着癞头男人的脑袋。癞头男人一时火冒三丈,骂骂咧咧道:“你这泼妇,明明说好了是三文钱,吃完你就说是九文钱。俺警告你,你别逼俺动手。” 就在这时,但听一声“贼你娘!”一个光着膀子,胸毛丛生的汉子从门里大跨步走出来,怒目圆睁,凶神恶煞威吓道:“你个二锤子,你想弄啥嘞!” 癞头男人一见对方凶气凛人的模样,心里一怵,当下双腿只打哆嗦,勉强拉扯出一个笑容,讨好道:“嘿嘿!壮士,哎哟,这怎么说呢?哈哈哈……,没啥,能有啥。” 癞头男人把手缩到身后,忐忑不安的往后退。莫非见时机到了,大喊一声“要杀人了。”说着他把前边的人推了一把,人群攒动,一个挤一个,将癞头男人撞向前方。 好巧不巧,癞头男人扑倒时双手正放在那大娘的胸上。大娘见此惊叫一声,眉眼一吊,一个厚实的巴掌抡圆了扇过去,“啪!”一个巴掌拍下,癞头男人顿时眼冒金星,粉的,红的,橙的,黑的,白的,一股脑儿的颜色都涌了出来。 他捂着脸吃痛吼道:“啊……,你干什么?你敢打人?” 那壮汉见自己婆娘被吃了豆腐,岂能忍受?龇牙咧嘴的吼道:“你敢吃我婆娘的豆腐。打你又怎样?” 话刚说完,一只肉拳砸过去,癞头男人当即踉跄摔倒,门牙甩出,面门发黑。 “你个球势子,还敢不蓝?” “不敢了,啊哦……,不敢了,求壮士手下留情。嗷……,壮士手下留情,我认错了,嗷……” 癞头男人朝人群钻去,围观的人顿时乱了套,你推我搡,整个街上乱做一团。 莫非见状,低叫一声“走。”赶紧和丫丫趁着人群纷乱,见机溜走。 跑出街尾,两人到了一个小巷,莫非扶着墙壁气喘吁吁道:“三秦大地,果然出义薄云天之人。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甩掉那些麻烦。” 丫丫一声不吭,凝目站立。 突然,有疾风掠过,丫丫的目光冷冷一凝。 “相公小心。” 第十四章 绝地逢生 她倏地退后,将手中的铁棍向前一横,把莫非挡在身后。 就在这时,小巷的四周“簌簌”落下四个黑衣人,将他俩围住。 “大哥,就是他们。” “上!” 黑衣人一声令下,四人刀剑出鞘,冲刺上来。丫丫将棍反手一转,黑影重叠中,铁棍以刁钻的角度,伶俐的插入。 丫丫出手极重,棍棍直击要害。 黑衣人皆是四脉武者,原本以为可以一击必杀,却不想对方竟然也是武者。虽然只是三脉武者,但出手招招夺命,不留一点余地,一时间,黑衣人竟难以取胜。 数回合之后,其中一黑衣人指着莫非道:“老三、老四去杀他,我们拖住这个女人。速战速决!” 言罢,其中两人陡然跃步上前,丫丫一时分神,另两人见状,出招袭来。丫丫一边招架对方,一边喊道:“相公小心。” 小巷太过宽阔,这样不适合用银针!莫非皱了皱眉,转身朝深处跑去。转了几个弯,已进入深巷,巷子一臂之宽,仅容一人通过。莫非气喘吁吁的停下,看了看身后穷追不舍的黑衣人,向怀中摸去。 糟了! 人算不如天算! 银针只剩一根了!莫非心思翻转间,黑衣人跟了上来。 “上。” 黑衣人执剑刺来,莫非侧身一闪,一个勾拳朝着他的下巴摆去。黑衣人吃惊于他的反应,但只是轻轻一退,便躲了这招。 “有意思。不过……也就这样了!”两个黑衣人话不多说,一招“水上莲花”横挑,剑声喑哑。 莫非见剑使来,不敢大意,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他前世虽是军医,但效忠于特种部队,熟谙各种搏斗技巧,倘若不是因为身体孱弱,倒未尝不敢一战。但眼下身体受限,只能依靠手中这根银针。 莫非头疼,黑衣人更是头疼。眼前的少年明明看起来不堪一击,却屡屡失手,再这样僵持下去,只怕会惊动京兆尹的士兵。两人相视一眼,长剑“叮铃”,运气于剑,双剑却是直封莫非死路。 一直以来,莫非都知道他的身体里有一小撮真气,这点真气凝结在一起,无法用于修炼,却可以在生死关头强行调用。再加上此处地方狭隘,比较隐蔽,若是找好角度,这根银针或许可以杀死两个人。 莫非屏气凝神,找寻剑影真身。 真气凝聚,虽然会造成的反噬,不过也没办法了吧?莫非看着越来越近的剑,暗暗引导真气到指间。 就是这时! 莫非把眼一睁,手腕转动,指间银针“咻”的飞出。 黑衣人见空中一点寒芒出现,却并未在意,轻蔑的看了莫非一眼,使剑朝银针劈去。但是,剑未至,针先到。黑衣人瞳孔一缩,脊背发凉,巷子太窄,避无可避,一个翻身朝后退去两步,剑提速。 “铮!” 银针与剑相撞,但并未停下,竟然以一个扭曲的路线,向黑衣人眉心直直刺入,势不可挡,洞穿脑袋,向身后的另一黑衣人刺去。那黑衣人眼疾手快,剑上撩,身子翻转,躲过了银针。而前边的黑衣人眼睛睁得老大,身体却坠落下来,摊在地上,一动不动。 “三哥。” 身后的黑衣人眼见他进气多出气少,恨声道:“你个卑鄙小人。” 早已算好了他会后退两步,但还是……失败了,竟然没有把两个都杀死! 莫非遗憾的蹙眉,过了片刻,他抚着疼痛的胸口,笑了笑,用极轻、极淡、极富有节奏的语调说:“卑鄙小人?是啊,我就是卑鄙小人。”紧接着他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你最好保护好你肩膀上的头,否则,你就只能和你这三哥去下面做兄弟了。 黑衣人看着莫非狠厉的样子,以为他手里还有银针,蓦地心里一怵,颤声道:“你……你想怎样?” 莫非没有答话。 此时,他必须表现的镇定自若,才能蛊惑对方。否则,一旦让对方知道自己手里没有银针,就真的再劫难逃了。 莫非强行吞下咽喉处的鲜血,扶着墙壁站起来。在用真气打出银针后,他浑身已经气力全无,现在双腿还在不断的打颤。 即便这样,对面的黑衣人也不敢有半丝轻视。自始至终,他们都太过轻视对方,倘若上来就是必杀之招……也许莫非还没有机会!莫非缓缓扶墙站起,然后一步一步朝巷尾挪去。 追还是不追?黑衣人踌躇在他三哥面前,纠结的看着莫非一步步走远。 “老三,老四。”就在这时,黑衣人听到他的大哥的声音,赶忙喊道:“大哥,我们在这里。” 正扶着墙角蹒跚前行的莫非,手一顿,一口浓血“噗”喷出来,身体再也不受控制的倒下去。 此刻他已几近昏厥,用仅有的一点清醒,驱使自己的手指抵在神庭、幽门两个穴位处,不断的揉捏,使自己不至于倒下去。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已经快要陷入绝境。 那边另外两个黑衣人赶了过来,三人慢慢的向莫非靠拢。 “大哥,二哥,小心点。这小子有古怪!”另两人听完后,谨慎的提防着,如履薄冰般缓缓靠近莫非。 莫非倚靠着墙,看着黑衣人近在咫尺,依然自顾自的推穴。 丫丫呢?丫丫去哪儿了?莫非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再次使用秘法,那他的经脉就会全部封闭,这辈子再也无法练武。 不过现在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看来,只能孤注一掷了! 莫非默默的将手指抬至头上,正准备按穴,突然眼皮颤了颤,自己的影子……在动!难道……是他? 黑衣人不知莫非为何发呆,但见他颓靡在地,毫无反抗之意,当下也不犹豫。 “去黄泉陪我三弟吧!”一剑刺去。 “嗤!” 声音尚未消弭,须臾之间,地上一道影子倏然而起,一道寒光乍现,黑衣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一剑而过,三个黑衣人的脖子间,竟齐刷刷的裂开一道缝,血飞溅而出。 而那道影子,却似从未出现。莫非低头看着自己照在地上的影子,影子和他极不相称,正举着剑对着远处的一个角落。莫非顺着剑的方向看去,发现另有一黑衣人正负手而立,站在那里,遥望自己。 莫非和那个黑衣人对视良久。 突然…… 第十五章 针锋相对 蒙面人脚尖轻轻一点,凌空而起,剑出鞘.数十丈的距离,须臾之间,已至莫非身边。其剑势如虹,势不可挡。 就在这时,地上的影子微微一动,离地而起,只见空中一道黑影以极致的速度迎上前去。挟带着一股死气,阴厉的使人窒息。 一剑! 只是一剑! 蒙面人落地,影子回到莫非身边。过了片刻,半空中滴下几滴殷红的鲜血。黑衣人转过头来,捏着流血的拳头,冷冷的盯视着地上的影子。 片刻沉默后,巷尾传来阵阵脚步声,蒙面人人默默的抬起头,看了莫非一眼,闪身不见。 “冷大人,就在前边。” 话音刚落,只见巷尾处,一伙士兵齐刷刷的走来。为首的是一满脸横肉,大腹便便的胖子,在他身侧,一个满脸麻子的小兵点头哈腰的迎着。 官兵?冷大人? 莫非心中微震。 从他知道叶家老太爷的故事时,他就猜测到了叶家崛起的原因。五百年前战国灭亡,当时五大家族三分天下,西边秦家建秦、东边刘家称汉、北上李家霸唐。而游、冷两家在汉国和大唐成为了第一世族。 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叶家能在短短数十年间,雄踞长安,固然有叶公书老先生的功劳,但只怕背后也有皇室在推波助澜。而目的就是为了平衡冷家的势力。 只是,叶家和冷家已经这般水火不容了?否则官兵怎会来的这般巧?若真的是有意为之,那叶臣的毒难道……也是冷家下的? 莫非思绪飞转间,士兵已至眼前。 那为首的冷胖子冷冷的打量了莫非一眼,向后一摆手,喊道:“带走。” “是。” 莫非看见士兵正来抓自己。“我所犯何罪?竟不分青红皂白的抓我。” 冷胖子佯问道:“所犯何罪你不知?”说着登时吊起稀疏的眉毛,阴笑道:“敢在老子的地盘杀人,你他娘的活腻了!人证物证俱在,给老子带回去。” 莫非阴沉着脸,嘴角的鲜血一滴一滴的滴在身上,他微颔着头缓缓道:“你确定要带我回去?” 冷胖子见莫非颓靡不振,但是话语凌厉冰冷,犹如一把利剑,竟使他心生一股寒意。瞧了瞧地上的死尸,冷胖子打了个寒颤:“你!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我可是冷家的人。” 莫非静静的坐着,恍若未闻。之前逛街时,他和丫丫的身后不仅有黑衣人跟踪,也有叶府的人跟踪。本以为可以摆脱黑衣人,却不想还是被追上了。为今之计,只能靠吓唬这些人,拖延到丫丫或者叶府的人来。 冷胖子见莫非浑身是血,退了退身子,朝着旁边的麻子脸说:“他怎么一动不动?” “也许是死了。” 冷胖子眼珠子一转。“你,你上去看看他怎么了?” 麻子脸眉头瞬间皱成了狗尾巴花,为难的看着冷胖子,战战兢兢道:“大……大人,这不行……,这我不敢!” “你他娘的别废话!快去。” 麻子脸做出个痛不欲生的表情,冷胖子一脚踹上去,瞪着眼睛道:“你他娘的再废话,老子打断你的腿。” 麻子脸万般无奈下,只能猫着腰,小心翼翼的靠近莫非,就在快要靠近时,莫非猛一抬头。 “啊!别杀我,别杀我……。” 麻子脸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屁滚尿流。哭着嚎了半天,见莫非没有动静,一溜烟儿爬起来,缩在小兵的后边。 冷胖子虽然肚子大,脖子粗,手脚不是利索,脑袋不甚灵光。但此时也看出了一丝猫腻,知道莫非在故意吓唬他,顿时没有了好脾气。 “他娘的,敢蒙老子。你们去把他抓住,今天非要让他知道老子的能耐。他娘的!” 士兵一听令声,忽拥而上! “住手!” 小巷的不远处,陶总管和小六一路小跑过来。寒冬腊月的天,两人竟是满头大汗,通红的脸上冒着热气。小六一边跑着,一边心有余悸的拍着胸脯,喘着气。“哎呦!我的娘咧。还好没出事。” 原来今日莫非出府后,陶总管心里着实不放心,差遣小六在后边尾随着,以免出了意外。哪想,走到闹市不久,就出了朱记肉夹馍一事,只是一个转眼的功夫,这人就不见了。心急如焚的小六找了半天没找到,赶忙回府去禀报。陶总管知兹事体大,不敢耽搁,当即派家丁出来寻找。等到两个火急火燎的赶到小巷后,就看到有士兵正想逮捕莫非。 “哟!这不是冷大人吗?”陶总管笑着迎上去,拱手作揖。 冷胖子平日里虽然嚣张跋扈,但也惯会看人脸色,见对方是叶府的人,亦是客气道:“原来是陶总管,别来无恙!” 陶总管瞧了一眼莫非,心里暗暗惊奇。事实上,即便眼前躺着四具尸体,陶总管也并不觉得莫非是习武之人,他知道莫非能力不凡,但仅限于在医术方面。可如今除了医术,除了神秘,陶总管隐隐约约觉得莫非也是一个可怕的人! 小六一溜烟儿小跑过去,用身子将莫非架起,慢慢的朝陶总管走去。 冷胖子见状,微微一愣,然后面色阴沉道:“陶总管,你这是干什么?” 陶总管佯装不知,依旧嬉笑道:“莫公子是我们府上的贵客,今天上街来不幸遇害,还好有冷大人相救。不然……老爷怪罪下来,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咯!” 陶总管虽不知缘由,但也知这伙黑衣人绝非士兵所杀,他先撇清莫非的干系,再借机给冷胖子台阶下。如若大家顾忌到面子,不撕破脸皮,这事也就含糊过去。毕竟明眼人一看,也知莫非是个受害者,你就算抓回去还不得放出来? 冷胖子闻言,微微有些意外,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的靠山竟是叶家!他的眼中精光一闪,但还保持着客气道:“陶总管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明明是他杀了人,我怎么能放虎归山!” “冷大人,” “带走!” 冷胖子直接截断陶总管的话,示意身后的士兵前去逮捕莫非。麻子脸站在他身后,悄悄提醒道:“大人,他可是叶家的人。” “老子还是冷家的人。你他娘的快去抓人,出了事,自然有老子罩着。” 麻子脸一听像打了鸡血,瞬间满血复活,趾高气昂的走过去,一把推开小六。身后的士兵哗啦上前,抓住莫非的胳膊。 这时,陶总管收起了笑容,冷脸叱道:“冷胖子!别给脸不要脸,你只是冷家偏房远亲,可莫要不知死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先掂量掂量自己在冷家的地位,别什么浑水都往进趟。小心沉了底溺了自己!我告诉你,就算你今天把他抓回去,明天还得放出来,叶家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你!” 今日,冷胖子是受人暗示前来,以为只是逮捕个杀人犯,所以也没犹豫,爽快答应。等到陶总管出现时,他隐隐约约觉得此事另有蹊跷,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想着现在甩了对方这个面子,以后赔罪便是,没想到,此人竟然重要到陶总管不惜撕破脸面。他到底是谁?竟然让叶府这般看重?冷胖子自知他虽然有冷家罩着,可冷家和叶家的如果发生了权力的角逐,那他恐怕……连屁都不是!再三权衡利弊,冷胖子意识到眼下只有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这样吧! 陶总管见冷胖子一时语塞,站在原地。也知他将自己的话听到了耳里,当即和小六过去扶着莫非,往回走去。 麻子脸见三人走远,低声头:“大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冷胖子满脸横肉颤了颤,一耳光甩下去,大吼道:“滚!都是你他娘的找的事!”骂完后冷胖子看着远去的三人,一口浓痰吐出,面色阴沉道:“呸!老东西,最好别栽在老子手里。不然,非剥了你的皮。” 第十六章 沧海书院 三日后。 莫非从昏迷中醒来,便呆呆的望着上方的香罗顶,目光涣散。半趴在床上的丫丫似是感觉到了,撑起身子,白白的小脸上印着褶皱,粉拳不住的搓揉眼睛。 “相公,你醒了?” 莫非侧身看了看睡眼惺忪的丫丫,气烟声丝道:“我昏迷几天了?” “三天。” 丫丫起身从桌上端了杯水,过来将莫非扶起,一边喂他喝水一边道:“你昏迷的那天,叶家少爷醒了。第二天沈太医死了。今天晌午,张太医来过,说沈太医与叶家少爷中毒有干系,事情败露后被人灭口了。和你没关系,让你不要自责。” 丫丫说完后,又补充道:“我给他说你不会自责的。” 莫非闻言,朝丫丫瞪了一眼,即便没有看见,他也猜到了那张太医听完后会有多么尴尬。 抿了几口水后,莫非沉思片刻,盯着丫丫道:“是你哥救了我,不过我没看见他……,他又是个哑巴,所以……我们没有说话。” 丫丫愣了半晌,似是认同了莫非的说法。她印象中虽然记得自己有一个哥哥,但是哥哥叫什么、长什么样,她却毫无记忆。只知道他来去无影,是个哑巴,只有当他们有生死危难的时候才会出现。 “你昏迷的时候叶老爷来看过你。” 莫非捂嘴咳了咳,罢了,没接丫丫的话:“那天,我被黑衣人追杀的时候你去哪里了?” 丫丫微微皱眉,然后转身整理桌上的东西:“我那天……,就和他们打了一会儿,然后他们就撤了。后来……,我也不知道。” 莫非眨了眨眼,没有再追问下去。 在之后的三天里,由于身体还未复原,莫非只能卧病在床。 大概是消遣娱乐的东西较少,躺着实在乏味。他有时候就会哼一些现代的流行歌曲,有时候会猜想《极限挑战》拍了多少季。但大概是前世的记忆在穿越的十年里耗光了吧!所以想来想去也就那些东西,最终还是觉得无聊。莫非自嘲的笑笑。 随后过了两天,叶学思来找过莫非,大意是说沧海书院缺个医科夫子,看他是否有意担任。莫非觉得这份工作挺好,教书授医,也能维持生计,还不用寄人篱下。倒也没有推脱,应承下来。 如此三天后,莫非的伤痛恢复的七七八八。他和丫丫开始捣鼓去书院的事,住处自有书院分配,能做的无非就是置办家具,采买被褥。当然,对于囊中羞涩的他俩来说,颇有‘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之感。 不过自打叶臣醒了以后,叶府对于莫非极为关照。伺候的家丁、丫鬟也不敢有半分怠慢,照顾的无微不至。但莫非向来不喜约束,在确定要去书院后,拒绝了叶府的挽留,收拾东西前去报道。 ******************** 沧海书院。 乃中州四大书院之一,由儒贤叶公书老先生创办,历经三朝。书院依山而建,规模宏伟,所授内容,更是涵盖儒家六艺、诗词歌赋、药经典藏等方方面面的科目。从书院走出的学子,上至帝王,下至布衣,朝野内外,遍布门生。 自武翰年到乾承年,无论是科举考试,还是天下文会,沧海书院在大唐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作为大唐第一书院,只要你有真才实习,不论贫富贵贱,通过考核,都可以入院学习。 中州百年的和平,营造了三国的各个书院发展交流的良好环境。在沧海书院内,不仅有大唐的学子,也有来自秦国、汉国的学子,他们就像一根纽带,连接着各国,促进了中州的繁荣和交流。 莫非和丫丫走到沧海书院门口时,看到门前苍柳倚门,石兽靠柳,巍峨而又庄重的院门矗立在山下,不由心生敬仰。 “小伙子,年纪轻轻就能进沧海书院学习,恩……,不错!不错!厉害咧!” 站在莫非身后说话的是一老伯,正挑着担,停下‘卖豆腐嘞’的呦呵,看着莫非‘啧啧’称赞! 莫非微微笑了笑,也没有解释。但是一旁引路的小六插嘴道:“老伯,这位可是书院的夫子。” “是学诗经的学子?还是……!啥?是……是夫子?”老伯正说着,吓得一个趔趄,跌倒了过去,身上担子也歪倒在地。 莫非无奈的看了一眼小六,然后赶紧过去扶那老伯。 老伯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懵逼的状态,眼睛瞪得都大,嘴唇一直在颤,任由莫非将他扶起。等到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莫非的身影已经走远,老伯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喃喃道:“这……,真的是夫子?” 这个样子,做学子也太年轻了吧! 不仅老伯吃惊,其实连莫非自己都感觉到不可思议。他到长安虽然没有几天,但是沧海书院早有耳闻,能在书院内担任夫子,那是何等的荣光!因此,在叶学思来找他时,他一度怀疑叶家将自己聘为医科夫子有报恩之意。若非如此,自己一个名不见经传、医术有悖于正统的小子,哪来这么大的面子? 莫非和丫丫经由小六带着,给院门递了执令,然后向住处走去。沧海书院住宿区有一老街,街道一边为夫子们居住的苍竹院,另一边为学子们居住的观书院。 苍竹院因为是夫子们居住的地方,因此,屋舍环境要比观书院更为精致。院内又分为若干个小院,一个夫子配一个小院,百来个小院错落有致的排列着,布局格雅而不凌乱。 莫非所分配到的院子地处偏僻,但胜在院子小巧玲珑,清静优雅。 此时已到腊月月底,春节将至,沧海书院已经休假。无论是夫子还是学生,俱已回家,莫非也落得个清净。他和丫丫一边无所事事,一边出门闲逛,吃喝玩乐也没有那个心性,倒是将周遭的街景、凉亭、小院、书楼看了个遍。 在这两天的闲逛中,莫非发现夫子们的小院外都挂着牌匾,牌匾上写着院名,诸如鸿儒院啊,白丁庐啊一类的,瞧着倒是十分有趣。莫非想闲着也是闲着,自己也做一个挂上,免得太过另类,招惹非议。 这日,莫非横卧在阳光下的石凳上,看着手中的杂书。而丫丫在院里忙活,又是磨牌匾,又是调朱漆,一脸认真地“乒乒乓乓”。 及至晌午时分,丫丫看着那块稍显粗糙的牌匾傲娇的躺在地上,对着莫非努努嘴,认真的说:“相公,该你了!” 莫非皱眉思索了一下,捏笔静默着,像个沉默的雕塑作家。过了片刻,牛逼哄哄的挥笔而下。“一页书”。又在旁边两块门板上写“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此番龙飞凤舞,丫丫倍感顺眼,不再对他嗤之以鼻,目光湛湛的盯着这块匾。瞧到“一页书”时,略微停顿一下,疑惑的看着莫非:“书不是一本一本的吗?怎么你写的是一页?” 莫非微微一笑,刚想回答,却听:“是啊!书不是一本一本的吗?怎么你写的是一页?” 第十七章 嗑瓜子的小爷 说话的少年正捧着一个青花瓷碗,倚在苍竹院的门沿,玩味的看着莫非。 “怎么?你觉得一本书更好听?” 少年听莫非说完,认真的偏头想了一下,似是感觉没什么意思,撇嘴摆手道:“哎哎哎!管它呢!”说着他眼轱辘一转,捧着青花瓷碗,大摇大摆的走过来。 “欸!小爷叫张京墨,你叫什么? “莫非。” 张京墨闻言,年少稚嫩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莫非?好名字!欸!你怎么现在了还在书院?是不是像小爷一样,被家里的老爷子赶出来了?还是来年要在书院上学,提前过来准备?” “额……” 不等莫非说完,张京墨继续道:“可以啊,竟然能住到苍竹院。还有美人相陪,说说!你是哪家的少爷?嗯……,不对,长安也没什么姓莫的啊!难道……你是哪家府上的私生子?王府的?还是国公府的?” “额……“ 张京墨拍了一下莫非的肩膀,兀自坐在石凳上,然后把手中的青花瓷碗推在莫非面前,仰了仰下巴,示意道:“来!嗑瓜子,小爷我最喜欢和朋友一起嗑瓜子。”说完他扭了扭屁股,觉得十分不舒服,然后吊儿郎当的蹲在石凳上,也不管莫非拿瓜子没,自顾自嗑起来,眉飞色舞道:“你可是不知道学子要住这苍竹书院有多难!噗!小爷求了我家老头子好久,他不答应,还训斥小爷。噗!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小爷断了念想?噗!没门!小爷是谁?……小爷和叶臣可是好兄弟。噗!欸?你怎么不说话?” 莫非看着张京墨吐得满地的瓜子片,倒也不恼,笑道:“你说吧!你开心就好。” 张京墨一愣,然后点了点头,赞道:“啊!你真好,噗!这么为小爷着想。噗!我家老头子就不会说什么你开心就好。噗!你这兄弟小爷交定了。噗!” 莫非闻言,简直满头黑线。这人也太自来熟了吧? “欸?你还没说呢?你是哪家的少年?说说呗!大家好兄弟一场,有什么不能说的!” 莫非见他这次没有絮絮叨叨的再说下去,笑着说:“我哪家的少爷也不是。” 张京墨微微眯了眯眼,然后双掌一击,眼睛瞪大,作恍然大悟状:“奥……果然让小爷猜对了吧?就说你是私生子。嘿嘿!……额,不过你是哪个府的私生子。” 莫非咳了咳嗓子,摇头道:“我不是私生子。” “不是?你蒙谁呢?不是你能住在苍竹院?那你倒是说说你是为什么能住进苍竹院?额……难不成你还是夫子啊?” “我是夫子。” 张京墨听完莫非的话,吓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翻了一个白眼,拇指与无名指捏着瓜子的手摆了摆:“得!得!得!小爷还院长呢!就你这样还夫子。算了吧!”说完捧着青花瓷碗扭头在一边,把着指头数了五个数,见莫非没有理自己,张京墨按耐不住的偷偷看了一眼他,见他一脸调笑的看着自己,然后又转过去,向莫非凑了凑,低声道:“你告诉小爷你是哪个府上的私生子,小爷……就给你春宫图,这可是天书楼的珍藏,怎么样?是不是很心动?” 见张京墨说的得意洋洋,莫非无言一笑。曾经生活在网络时代的青年男子,不敢说阅片无数,但对东京热、一本道此类岛国动作片如数家珍。又怎么会对这区区的春宫图感兴趣?难道静止的会比动态的更有趣?显然不可能,莫非摇了摇头,认真道:“我真的是夫子。” “行了行了,不说就不说呗!我小爷才不稀罕知道。”说着张京墨又嗑起了瓜子。 莫非见丫丫一个人在整理着门板和牌匾,于是向张京墨笑了笑,起身去帮丫丫。 就在这时,鹅卵石铺成的街上传来“哒、哒”声,本来除夕将至,苍竹院鲜有人来,可今天似乎很是热闹。声音越来越近,莫非和丫丫抬起头,远远看见着一袭灰衫的人出现。 此人身量高大,目光如炬,灰白的头发自然的披散在肩上,与长长的胡须遮掩了大半张脸。 张京墨看见那人走了过来,眨眨眼,傻在原处,像被夫子突然叫起来的稚童,一脸呆相。等那人走近,他局促不安的扭动着身体,竟坐也不是,蹲也不是。 “斯文败类!” 那人走近后,看着满地的瓜子片和张京墨,撑眉努眼。罢了,宽大的袖袍一甩,冷哼一声,嫌弃的没再说话。走进了莫非旁边的醉书院。 张京墨见那人离去,朝着醉书院的方向扔了一颗瓜子,翻白眼哼哼唧唧道:“糟老头!敢吓唬小爷。”说完扭头转了过来,看着莫非笑嘻嘻:“他啊叫郑独,是诗科的夫子,脾气古怪的厉害。小爷可是听说,整个书院不管是学生还是夫子都没有几个喜欢他的。哎……,你真惨!竟然和他是邻居,兄弟,你以后上学可得小心点。” 大概前世习惯了部队里教官的严厉,现在听张京墨这么一说,莫非并没在意。更何况,两人虽是邻居,但他不是学生,一个医科夫子,一个诗科夫子,交集不大,分工不同,往后只要面子上过得去,也不至于有太大的问题。 沧海书院规模庞大,科目种类繁多,士农工商皆有涉及,倘若一个学子要修习所有科目,只怕分身乏术。所以书院内所授科目,都由学子自行选择,这样,科目就有了主副之分。 莫非见张京墨率为人这般跳脱,想来也是个厌烦诗书的,他眨了眨眼,看着张京墨:“你是主修医科?” “咦?厉害啊!你怎么知道?” “京墨是一种药材,想来你家老爷子也是个痴迷于医道的人吧!” 张京墨闻言,眉开眼笑的摇头晃脑:“啧啧!厉害!厉害啊!兄弟,你真是神了!我家那老头子要是知道书院有你这一号人,铁定佩服的五体投地!”说完,他跳下石凳,走了过来搭在莫非的肩膀上,老神在在道:“欸!你也是医科的吧?不然怎么知道京墨是一种药材。” 莫非知道张京墨将他误认为了医科的学子,但并未多做解释,看着张京墨一副小爷很了解你的样子,默默的点了点头。 一旁丫丫自始至终没有理会两人的聊天,自顾自的擦拭牌匾,吹干油漆。然后先将写着“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两块门板挂上,再将写着“一页书”的牌匾挂上。收拾的差不多了,便开始打扫木屑。 张京墨似乎真将丫丫当成了丫环,也没太理会她这半天在干嘛。现在看见门板挂了上去,懒懒的吟诵:“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完了点点头,认真道:“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感觉挺好的,兄弟,你找谁给你写的?嗯……不错,完了介绍给小爷,小爷也请他给我写一个。” “额……” 不等莫非回答,张京墨一拍脑门儿,叫道:“糟了!今天说好去看叶臣的,啊……,该死!小爷要走了,我们来年见!” 说罢,张京墨走了,留了一地的瓜子皮。 第十八章 发疯的夫子 乾承九年腊月二十八日,除夕将至,这是丫丫出生以来的第一个新年,两人都比较重视,摸摸索索的从箱底排出所有的银钱,走上街去,置办了些衣服,买了些劣质的烧酒,肉类两人是深恶痛绝的,所以蔬菜和水果什么的便多买了些。 还未到晚上,风倏然而起,有雪落下,街道突然变得寂静。两人行走几步,北风呼啸而过,像一把凌厉刀子,划开天地帘幕,白茫茫一片跃然眼前。 “西荒是没有雪的。”丫丫突然站在路上,仰着头,任由雪花落在脸上。 前边踩雪行走的莫非闻言,脚步一顿,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回到中州以后,丫丫对于环境的改变有些无所适从,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她在人生第一次看到雪后,没有一点的欣喜和惊奇,反而想到了西荒。莫非这才意识到,丫丫眷恋着西荒,同时也为自己没有在中州长大而遗憾。 莫非微微叹了一口气,过得片刻,只听丫丫道:“走吧,我们回去该做饭了。”语气中充分表达了一个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居家女人该有的情绪。 两人披着白雪,优哉游哉的从街上回来,走进苍竹院后,见一页书门前站着个雪人,一动不动的看着门板。 莫非心中奇怪,走上前:“这位……” “别吵!” 还未等莫非说完,风雪中,那人用训诫的口气截断他的话,然后喃喃道:“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雪人吟诵了几遍,似是有所悟,点了点头。 等他转过身后,莫非这才发现此人就是昨天呵斥张京墨的郑独。郑独沉默不语,莫非也沉默不语,两人互相审视着对方,过了良久,郑独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想来昨天是留了个坏印象吧!莫非一边开门,一边摇头苦笑,真是个怪脾气! ********************* 古朴的长安睡卧在一片白雪皑皑中,轻轻浅浅的呼吸声从一页书院里传出,丑时的梆子敲过不久,苍竹院突然传来一声:“啊——!”声音惨厉尖锐,经久不绝,将莫非在睡梦中吵醒。 莫非迷迷糊糊中摸索的穿上衣服,丫丫已经从里屋的角落翻腾出一个破旧的烛盏,两人在灯火颤抖中出了门,向声音的方向寻去。此时,大雪并未停止,簌簌落下,两人的衣袖里寒风“呼呼”的灌进来。 走出一页书后,并没有刻意的寻找,就知晓了声音来自于旁边的醉书院。 “啊——” 叫声惨……不间断!莫非皱了皱眉,走上前去扣门,“咚!咚!咚!”声音很大,几乎响彻整个苍竹院。但院内无人回应,只是持续的传出凄惨的叫声! 默默的站在那里,听着声音,莫非仿佛回到了前世,队长被截肢的那个晚上,也是这般的惨叫吧! 莫非朝着丫丫示意了一下,紧接着,一声“嘭”,门栓应声而断。他毫不犹豫,径自朝里走去。 醉书院紧挨一页书,两个院子布局相同,大小相等,因此,莫非轻车熟路的找到了郑独所居住的屋子。屋里依然惨叫声不断,推门而入,便见披头散发的郑独抽搐的躺在墙角,陷入癫狂状态。 乱吼乱叫,头部后仰,四肢抽搐,口吐白沫,面色青紫,两眼上翻。糟了!是癫痫大发作! 莫非比对前世见过的癫痫患者,立刻判断出郑独的病症。这种病如果放在现代,无论是药物还是手术,都可以进行治疗缓解。但是古代医学临床试验少,科学理论差,面对这种病症,大夫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进行调理缓解。 “门窗,毛巾,被褥。”莫非说了简短的三个名词,没有逻辑,没有原因。丫丫听完后也不多问,赶紧跑过去打开窗子,拿来被褥和毛巾。 莫非将郑独推到摊在地上的被褥上,然后解开他的衣领,将毛巾撕碎塞在他的嘴里。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做完后,丫丫看着地上浑身颤抖的郑独,问道:“我们还要干什么?” 莫非摇了摇头:“什么也不用干了,看着就行,癫痫发作后,只能等他脑袋里的电放完才能停止。” “电是什么?” “不是毒药。” 莫非的回答毫无道理,但丫丫似乎很接受这个回答,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按照莫非的了解,癫痫这种症如果要根治,结合针灸和调理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但就目前来看,郑独的癫痫发作属于大发作,症状更为严重,只怕要根治还是要费一番功夫。 只是……这人确实是古怪的很。按理来说,能在沧海书院担任夫子,就算不是家财万贯,也必不会一贫如洗。可是此人的居处,家徒四壁,屋内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外,只有一些笔墨纸砚和凌乱摆放的书籍。不过嘛……地上东倒西歪的酒坛里……似乎都是好酒! 翌日,晨曦的曙光泻下,映衬着天地一白的苍竹院,光影斑驳,便在这些光影中,缭绕着袅袅雾气。 一觉醒来,郑独觉得头昏脑涨,只是这次,似乎没有以往发病后那般疼痛难熬。 前两日,先生来信介绍,说府上有位医术高超的少年,倒是可以试一试看能不能治好自己的病。原先他也没太在意,一来不想麻烦先生,二来长安所有的大夫都对自己的病束手无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他心中总是有些疑虑的。只是现在又发病了,想着毕竟是先生来信介绍的,以后去看一看也好。 郑独在长安算不得什么知名人物,但能做到沧海书院的夫子,才气自然是有的。如他这般冷傲之人,除了沧海书院的院长叶公书,旁的人,又有谁能让他由衷的称一句先生。 郑独揉了揉脑袋,微微将身子向上挪起,这时,坐在一边杌子上的莫非招呼道:“你醒了?” 他微微一愣,对屋里不邀自来的客人有些意外,转头看见是莫非,皱了皱眉,带着一丝不屑于为伍的感觉,嫌弃的没有说话。 这郑独出身贫寒,但颇有几分才气,景文五年,即十九年前,怀揣雄心壮志来到长安,参加大唐文会。但因替人打抱不平,惹上权贵人家,最后锒铛入狱,错过了那年的文会大赛。 叶公书老先生搭救他出狱后,把他留在沧海书院学习,直至成为今日的诗科夫子。数十年来,这郑独眼见周遭权贵当道,膏粱纨袴欺男霸女,不但没有随波逐流,反而更加的嫉恶如仇。日前,他在苍竹院见张京墨将地上吐的脏乱不堪,出口训斥了一句,也没多做计较。但在他心里,莫非既然能和张京墨这样顽劣的人嬉笑吵闹,自然也是权贵之家的不学无术之辈。 依靠家族庇护……住到苍竹院来。倚官仗势,哼! 不过,那门板上“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倒是好句,只是……可惜了!也不知是什么人才,最后只能趋附于这等权贵人家,哎……这样的人配这样的佳句。真是……糟蹋了好东西! 第十九章 世界上的第一盘饺子 就在郑独惋惜佳句被糟蹋的同时,莫非从杌子上起来,拍拍桌上的宣纸:“我在纸上写了药方和平时的饮食禁忌,你完了比对着上边的去抓药,对你的病有好处。”说完后见对方没有搭理自己,莫非倒是笑了笑,道声“告辞”。 其实对于郑独的态度,他是没有多少在意的,况且对方只是横眉冷对,一没刁难,二没斥责。相比较而言,那些动辄就拿剑杀你、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莫非才是真正深恶痛绝的。 沧海书院虽然治学严谨,风气纯良。但个别学子仗着家里的权势,横行霸道,恣睢无忌。今日捉弄同窗,明日戏耍老师,也是常有的事。在郑独眼中,莫非自然就是这一类人,因此扭头在一边,不予理会,过了一会儿,听着莫非走出了院门,微微有些意外。 就……这样?没有揪胡子?没有泼粪?没有…… 郑独一时无措。 过了半晌,院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郑独不及多想,就见一个少女走了进来,将手上捧着的碗放在床沿上。是刚才那个少年的丫环?郑独默然的看着她,想着等她客套的时候,自己该如何措辞,才能表现的与他们划分界限。谁知,对方放下碗后,竟是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 这种无视,对于心高气傲的郑独来说,无非就是一种侮辱。然而丫丫是不在乎这些的,如今虽然不用忍饥挨饿,但在西荒吃够了食不果腹的苦头,对于自家的食物,她是尤为珍惜。 要不是莫非让她送饭过来,她才不情愿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这……,简直岂有此理!” 丫丫离去,郑独气恼的看向碗里,登时一怔。他虽是寒门出身,过惯了清贫日子,但自从做了书院的夫子后,生活富足,逐渐的养成了好酒肉的习惯。可眼前的这碗饭中,除了白花花的米饭外,边上只趴着几根蔬菜,看起来……油水全无! 难道他们也是吃这东西?郑独纳闷的举起筷子戳了两下,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些个权贵子弟,指不定就是……想用这些下等饭菜,来折辱自己! 面对这样的饭菜,不仅郑独难以下咽,就连莫非也郁闷无比。他虽然理解丫丫省吃俭用的心态,但还是忍不住道:“我既然做了书院的夫子,以后每个月书院都会发放薪俸,你不用这么省。想吃什么就做什么。”说完瞟了一眼正在扒米的丫丫,心中一动,有了主意:“今天晚上我做饭。” 丫丫闻言一愣,在她的印象中,莫非一直都是一个惫懒的人,现在听他说要做饭,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涟漪。等着咽下嘴里的饭后,扯着嘴角笑了笑,道:“好!” 莫非看丫丫嘴角噙着笑,突然觉得丫丫有些乖巧的可爱。怎么突然这么乖巧?莫非脑海中恶趣味的想到:大姨妈来了么? ********************** 白白的面片整齐的排列在案板上,用勺子在青碟里挖出陷,嵌在面片上,包起来,然后齐齐下锅,水饺沸腾。 莫非正将锅盖盖上,看着丫丫饶有兴趣的眼神,笑道:“这是水饺。韭菜鸡蛋馅的,很好吃。” “唔。” 以前在部队的时候,炊事班逢年过节,都会下水饺来吃。莫非偶尔闲着也是闲着,就去打打下手,一来二去,就学会了包水饺。现在穿越的这个年代,水饺还没有被发明出来,丫丫虽然觉得这种做法太过麻烦,但这种精巧的吃食还是引起了她的好奇。 至于说莫非是从何学的这个做法,她一点也不关心。无论是与生俱来的成熟、亦或是先天的本领,莫非带给她的震撼,早已让她麻木。 水饺易熟,听着锅里“突突突”的响了一会儿,莫非就揭起锅,打捞出饺子盛放在青碟里。接下来无非就是准备碗筷、辣酱、食醋和蒜泥,简单快捷。 “嗯……好吃!”满碟的热气挟带着淳淳的香味,扑在丫丫的脸上。 莫非看着极少显露性情的丫丫吃的津津有味,倒是觉得好笑。他原先做饺子,只是想给丫丫开开胃,让她重视一日三餐的质量。可现在看她吃的如此开心,觉得或许可以再做做火锅、烧烤…… 等到金乌西坠,朦胧的街景中,点点亮光逐渐映起。两人吃罢饭后,莫非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差遣丫丫将剩下的饺子送给郑独。 “这是最后一次了,明天他就可以下床了。” 丫丫犹豫了片刻,给他丢去一记眼刀,才勉强答应下来。 如早上一般的场景,一般的气氛,丫丫面无表情的推门而入,面无表情的将碗放下。只有当看向早上的饭时,才皱了皱眉。一旁的郑独瞥了她一眼,鼻息轻哼,没好气道:“我说,你们……。嗯?” 郑独话未说完,却见眼前的小丫头置若罔闻,径自走了出去。 “这……这……。哼!” 此时天已黑,郑独虽然气恼,但躺了一天,颗粒未进,早已饥肠辘辘。再加上这韭菜鸡蛋陷的水饺,味道极大,更是难忍。如此硬挨了一会儿,就将头扭了过来,看着碗里奇形怪状的东西,嘀咕道:“这是什么东西?瞧着……倒像是耳朵。” 想归这么想,但郑独还是撑起身子,好奇的尝了一口。 嗯…… 嗯? 嗯!好吃! 郑独双眼金光一冒,强撑起整个身子,像个小孩一般把碗凑到嘴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啧啧称奇:尝遍长安所有美食,都没尝过这么爽口的东西!如此半碗下肚,郑独手中的筷子生生止住,暗道:这么好吃的东西,倘若就着酒,岂不更妙! 想着他把身子挪向床边,手探向床底摸了半天,这才拎出一壶酒。 美酒配……耳朵?不妥……耳朵倒是污了这等美食的名字,太俗! 郑独摇了摇头,也不管这玩意叫什么,一边品着酒,一边吃着。暗想道:想来这是刚才那个丫头做的,嗯……,能做出这种美食,可见心灵手巧,定不是那种不知礼仪的人。或许她有难言之隐,或许……她是聋哑人?这才对自己熟视无睹? 郑独越想越觉的可能,罢了又是深深的叹惜,这般好女孩……竟然落入纨绔子弟之手,着实让人惋惜。 饺子的数量原先是计划好的,可因为丫丫第一次尝到这么美味的东西,所以贪吃了一些。当然,这些都是郑独不知道的。 酒足饭饱后,郑独觉得自己有了些气力,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酒水和嘴上的韭菜叶,踉踉跄跄的下了床。瞧着桌上还压着少年说的药方,虽冷冷的哼了一声,但还是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咦?” …… 第二十章 除夕和火锅更配 将宣纸上的镇尺拿开,郑独眯眼瞧去,心中却是一震! 在古代社会,文人墨客向来是既讲究风骨,也顾惜面子。文人雅客相聚一堂,少不了吟诗作对,比赋较画,倘若有人当众出丑,说不得就是颜面扫地。因此,绝大数文人就算不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也要涉猎广泛,以备不时之需。 郑独虽然为人孤僻,鲜少参加这等聚会。但身为诗科夫子,自然通晓六艺,见多识广,所以在看到宣纸上的字后,便瞧出了一些门道。 宣纸上的字是地地道道的小楷,小字运笔圆润、娟秀,大字雄壮、厚重。笔锋处理浑然天成,灵巧生动,犹如飞鸿戏海,舞鹤游天。这般奇绝书法,倒是生平仅见。随即,郑独想起,这宣纸上的字是隔壁那个纨绔子弟所写,微微有些讶异!他那般年纪……,就算浸淫书法一辈子,也……写不出来罢! 郑独这人虽然性格高傲,但眼光还是相当毒辣。事实上,莫非对于小楷的研究,从前世便已开始。只是那时纯属兴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更多的还是欣赏钟繇、王羲之、王献之等名家作品。等穿越后,流亡西荒八年,整日对着苍凉沙漠,无聊至极。因此,一有空闲时间,他便揣摩小楷的写法,不想八年一过,倒是略有小成。 郑独捧着手中的宣纸,一笔一字的看过去,毫不懈怠。看完一遍,竟然心生一种无力之感,这般精巧的字,委实让人自愧不如。 读完一遍,复读第二遍,郑独这才注意到宣纸上书写确实是药方,“天麻二钱,川贝母……”。除此之外,第二页更有类似“饮食宜清淡,不宜……”之类的注意事项。真是……面面俱到! 此时,郑独逐渐冷静下来,神色复杂的朝着一页书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五味杂陈。 若这字真是他写的,那此人倒也不算不学无术,只是他是哪个府的少爷?拥有这般才华,却未曾听人说起,着实令人奇怪。 郑独心中带着这些疑惑,回到床上辗转反侧。随后又是起来,认真的看了几遍,越看越喜欢,便将它揣在怀里,回到床上。 还是明天去问个明白吧! ************************* 乾承九年末,在一片噼里啪啦的烟花炮竹声中,莫非和丫丫终于迎来了继往开来的美好日子。两人早早的起了床,换上新衣服,然后贴对联,挂灯笼,贴福字……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电视,看不成春晚;没有手机,发不了红包。两人能做的事实在不多,不过可能是被节日的喜气所感染,丫丫这一整天都显得十分开心。 于是,在当晚的烟花“嘭嘭!”声中,莫非遥望天际,兴奋之余,挥笔而下:《元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刚在宣纸上写完字,门外响起了“砰!砰!砰!”敲门声,莫非和丫丫相视一眼,然后前去开门。 郑独原本打算早上过来的,但昨晚一时兴奋过度,彻夜未眠,直至凌晨才睡着。再加上那酒的后劲极大,醒来后,见屋内漆黑一片,还以为是半夜,再次睡下。朦朦胧胧中听到了烟花爆竹声,这才猛然意识,已是大年三十晚上,随后草草的洗漱一番,就跑了过来。 此时,除夕的气氛已推至高潮,莫非正准备开年夜饭,没想到郑独就前来拜访。虽然他很奇怪对方这种突兀的拜访,但转念一想,许是这个世界的除夕有串门这一类的习俗,也不多做他想。 在门口和郑独礼节性的客套了几句,无非就是一些拜年的固定话语,两人原本没什么交集,这两天相处也并不愉快,所以说完后彼此无言,场面就陷入了尴尬。不过寒冬腊月,这么站着终归不是办法,莫非便请了郑独进屋。 搬来沧海书院不久,莫非没来得及太认真整理屋子,像玉石古玩、陶瓷屏风这一类的,他也买不起,屋内一个都没。对于郑独来说,这样的屋子谈不上奢华,更算不上雅致,其实就是相当的简陋。 不是权贵子弟吗?这布置…… 郑独心里存疑,片刻后,暗自斟酌起来。 虽然在沧海书院,像除夕这样的年节,无家可归的可以常住书院,但基本上都会去拜访师友、走访亲戚。郑独独来独往惯了,最不耐烦这套,所以往年除夕的苍竹院,只有他的醉书院里有人。今日过来一页书院,其实目的很简单,一个是想搞清楚昨日的吃食是什么?另一个嘛……就是确定那字是谁写的。 如今看到着少年的屋子如此简陋,心里更添几分疑惑:如果真是权贵子弟,那为何屋内空荡荡的乏善可陈?又为何除夕之夜还不归家?难道……是某个府上的私生子?也不对……,入沧海书院,也许只要凭借才华就可以,但是住苍竹院,可不是普通学子敢奢想的。 郑独以往也算是阅人颇多,这少年也就十六、七的模样,看起来乳臭未干。但仅仅见了三面,并无交流,却他留下一种看透世事、云淡风轻的感觉,倒着实令人奇怪。 这般想着,三人就已落座。 “你的病怎么样了?” “老毛病!不碍事,基本躺个一两天的就好了。”郑独虽然不善与人交际,但也并非不懂人情世故,私生子这个话题他觉得不好多问。略微想了想,提手作揖客气道:“多谢公子的药方,奥,还有这位姑娘的吃食。” 话是这样说着,心里还是有一些别扭,毕竟之前……以恶意胡乱的揣测他人,实非君子之道。 “唔……,你吃的是相公做的,我做的你一口没吃。” “你……你不是哑……巴?” 郑独披散的头发下,眼睛瞪得斗大,张口结舌的看着丫丫。 一旁的莫非无奈的瞪了一眼丫丫,失笑道:“去把火炉端过来吧!”然后,又偏过头:“……额,你别介意,她对谁都是这个样子。” “哦!是……是吗?无碍……,无碍!”说着他愣了愣,尴尬的摆摆手。 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沉默。 丫丫从旁边的小屋端火炉过来,添了些碳火,烧的正旺,然后将一盆艳红的汤锅放上。莫非也不闲着,起身去端择洗好的蔬菜,布置碗筷杯盏。 只留下郑独一个人,尴尬的坐在杌子上,看着他两忙来忙去。 待得片刻,锅里的红汤逐渐热了起来,浓浓的辣香味道弥漫着整个屋子。 第二十一章 年终岁末 一页书院。 麻辣火锅的红汤已经沸腾,郑独捋着胡子,朝窗外看了一眼,暗自嘀咕:天黑了罢!倒是不好回去了…… “过来一起吃吧?” “好!” 时下,火锅还没被发明出来,这种新奇的食物,对于好吃者来说绝对是个诱惑。当麻辣味弥漫整个屋子时,郑独已然食指大动。现在见莫非家常闲话般随意问着,他立马朗声应道,随后,也不矫情,大大方方的走向炉子。 “想吃什么菜放进去就行了,喏……,煮一会儿捞起来,然后蘸着碗里的调料就可以了。不难的……,随意吃就行了!额……,不过这是麻辣味的,吃不了辣的话一会儿吃三鲜的。” “不用,辣一点才好。” 郑独按照莫非说的方法将蔬菜夹进去,认真的望着锅里,生怕它跑掉。过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什么,询问:“这是什么吃食?虽然还没吃,但瞧着就知道好吃。” “火锅,麻辣火锅。”莫非顺手将自己身边的菜放进去,烫了一会儿,夹起来放在丫丫的碗里,补到:“昨天那个叫饺子,奥……,你喜欢的话叫水饺也可以。” “好吃!” 这话是丫丫说的。郑独听罢,早就按耐不住,也顾不得烫,夹着菜就往嘴里塞。一边哈着热气,一边嚷道:“好!好吃……,太好吃了。” 此时,尚是冬天,天气酷寒。吃火锅正合适,既美味无穷,又滚烫辛辣,吃着酣畅淋漓,浑身散发着暖意。 吃罢饭后,莫非看着郑独起手抹了一下嘴上的残渣,无声笑了笑。这样看来,虽然世界不一样,但是像饺子、火锅一类的吃食是同样的受欢迎。以后就算不做夫子了,开个酒楼也不错,至于建造商业帝国什么的……,努力一点。有可能吧? 莫非虽然这样想着,但并未当作一回事。在这个时代的观念里,商人的地位低贱,如果小打小闹的,倒还好。真要拿上台面,去影响这个世界,只怕会极其艰难。更何况,莫非也只会做饺子、火锅、烧烤这一类没有技巧性的吃食。 这时候,外边的鞭炮声已经变得稀稀拉拉,也算是个美好的除夕了。莫非帮着丫丫收拾碗筷,郑独自恃身份,倒没去参与。坐的太久,在屋里踱了几步,看见窗边书桌摆着一张纸,心中一动,走上前去。 恩……,也是小楷,字迹和药方的一样,确实是他写的。 “你这小楷写的……极……额。”郑独本来准备说极好的,但转念一想,此人以后有可能就是诗科学生,若太过称赞,容易助长他的傲气。因此迟疑了一下,缓缓点头道:“写的不错。” 古代书法种类繁多,譬如楷书、隶书、草书、行书、篆书这些,历史悠久,源远流长,都已经形成系统。但凡被称为书法大家的,虽然专擅某一类书体,但相对来说,旁的书体他们也不毫不逊色。莫非练习小楷的时间并不算长,胜在前世临摹过不少名家作品,穿越后又系统的练习了八年,这才小有所成。不过对于其它比如行书、草书这一类的,他就真的一窍不通了。 “呵呵……,还有进步的空间。” 郑独听莫非自谦的应答,称赞的点了点头。其实在他看来,莫非这小楷写的已是极好了,再加上年纪轻轻,一点儿也不傲才视物,实在难能可贵。继而抚着胡子,朝那诗看去。 《元日》,嗯!是今天写的吧! 莫非?……这名字。和一页书一样的古怪。 郑独玩味的笑笑,继续读下去,“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他念到这里,皱了皱眉,朝着正在收碗的莫非看了一眼。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这首七言绝句,立意并不深远,辞藻并不华丽,也没有太多繁杂的手法。只是文道发展至今,派系众多。例如删繁就简,返璞归真的风格也成为一种流行。这首《元日》,全诗紧扣主题,轻松明快,将除夕的热闹渲染的形象动人。在郑独看来,虽不属于极上乘之作,但也算得上佳作。 要是把这诗放在年轻一辈中……,只怕,就要高出一个档次了。 莫非……,呵呵!看来书院里来了个人才,这次大唐文会……有热闹可瞧了! “喝茶吗?” 从里屋出来,莫非见郑独正看着自己写的《元日》,将杯盏递过去,郑独接起却并未喝,而是放到了一旁的书桌上。过了片刻,郑独看着莫非苍白的脸,笑着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本书:“呶!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莫非看了看郑独,疑惑的接过去。 不会是偷香窃玉的小黄书吧? “我要知道我就不给你了。”郑独看莫非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接着又想到这两日受了他过多恩惠,放缓语气道:“祖上传下来的书,好像是练武用的!呃……,不过祖上都是勤勤恳恳务农的,也可能是误传了。反正我看不懂。不知道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呃……,我也没有妻儿后代,传不下去。又不想凭白接受你的恩惠,就把它送给你,权当还了这火锅和那……枣……子的恩情。” 莫非闻言,微微有些意外。他帮助郑独,纯属同病相怜,没什么功利目的。只是没想到对方却放在了心里,他眨眨眼,旋即释然。既然人家给了那就拿着吧,反正之后还要考虑如何医治癫痫之症,自己也不算占便宜。 等到送走郑独,莫非和丫丫回到屋里,拿出酒坛,起先,相顾无言,尔后,莫非端起酒杯闷声喝了两口,酒酣耳热之际,话语便多了起来。 “相公,你讲故事给我听。” “想听什么?额……,不如,今天给你讲《禁闭岛》吧。” “我想听《红楼梦》。” “《红楼梦》讲过了,我们讲其它的,奥……,那我给你讲《穿越时空的爱恋》。” “我就想听《红楼梦》。” “额……,那行,就讲《红楼梦》,不过……,你不能自己先睡着。……话说宝玉既知秦钟已死,痛苦不已……。”丫丫听莫非讲着,好奇的蘸蘸酒,抿了抿嘴。两人就这样,推杯酌盏,几杯下肚,目酣神醉之间,丫丫胡言乱语起来:相公,我不想听《禁闭岛》的故事,是你有病,我没病。 莫非听丫丫呢喃着,也不争辩,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像煮熟的鸡蛋,煞是可爱,迷迷蒙蒙中念叨:丫丫,我穿越这个世界整整十年了……也不知……科学家们发现有人穿越了吗…… 此刻,门户关闭,热闹尽兴而止,莫非抱着睡去的丫丫,跌跌撞撞的走向床,然后耳鬓厮磨间,宽衣解带,卧榻而……睡! 第二十二章 鸡肋 新年伊始,一页书院陆陆续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年年月月的日子,在这一刻即将不急不缓的踏着节奏开始。空气里尚且弥漫着浓浓的烟花爆竹味,就连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片朦胧。若非丫丫还在身边,莫非以为回到了现代的雾霾世界。 除夕过后,丫丫似乎对吃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整日窝在厨房,捣鼓一些吃的。无奈经验不足,效果不佳,每日将厨房弄得乱七八糟。莫非实在看不下去了,也参与进来。像炒菜、煮面这类的,他也没什么经验,只能另辟蹊径,教丫丫做其它诸如粽子、咸菜、皮蛋一类的吃食。一来是他自己想换换口味,二来把这当做一种思乡寄托。 吃完饭,如果还有剩余,就会送给隔壁的郑独。他倒也不嫌弃,来者不拒,一来二去,大家就熟稔了,平日院里遇到互相点个头,面上也和和气气的。不过话也不多,说来说去,都是些“你那咸菜下酒极好的”、“呵呵,是啊”之类的。 这样的相处在莫非看来并没什么不妥,但如果让别人看到沧海书院号称疯狗的郑独,对一个后生晚辈这般和气,恐怕吃惊到下巴掉落。 这天吃罢饭,丫丫收拾完碗筷,回到屋里,见莫非心无旁骛的写着字,也没在意。但时间过去许久,看他似乎还没停下来的意思,便禁不住嘟囔:“相公,你在干嘛?” “喔!我在……制定锻炼计划。” 认真说起来,大概是因为真气的存在,这个世界的武者实力更为恐怖。如今,虽说文道昌盛,但真正左右天下局势的从来不是什么儒贤大家。世间九大武道名家,除去不为人知的两个,秦、汉、唐三国皇室,各占一个;冷、游两大氏族,各占一个;北境空山、南域邪教各占一个。只此七人所镇守的势力,无一不是左右世间的存在。 至于武道名家之下,真气入武,是以修炼真气为主,强身健体为辅,由一脉至九脉进阶,直至名家。而杀道入武,顾名思义,就是将真气全部用于铸造筋骨,忍受常人难忍的痛苦,在杀戮中练就杀伐之术,由三流向一流进阶。不过,除了五百年前瘦水南乡一人外,自古以来,从没有以杀道入武,还能达到武道名家的人。想是杀道入武有伤天和,而且付出更多的努力却收效甚微,所以时人武道修炼,多数都是修习真气。 这几年,莫非被西荒恶劣环境折磨,过度损耗了身体,导致真气源源不断的流入心海。现在,只能进行一些常规的锻炼,想着身体稍微好点后,再考虑修炼武道。 计划差不多都制定好了,古代也没有健身器材,莫非只好先做跑步、俯卧撑这类的计划。不过锻炼嘛!循序渐进。 起身抻了抻胳膊,望着窗外,他悠悠道:“再过半个多月,书院就开课。” 丫丫在一旁的椅子挠了挠头,翻着手中的书,心不在焉道:“嗯。”完了缓缓的皱起眉,问道:“相公,这书里写的是什么?” 书是郑独送的,破旧的封面上写着“残生了”三字。莫非当时只随意的瞥了一眼,并未在意,现在听丫丫问起,这才拿来翻看。 看这字……也知道写书的人并不识字,字写的歪歪扭扭,更兼有气无力,好像孩童信笔涂鸦一样。 《残生了》前五页,画的都是奇巧淫技的各色小人儿,搂抱在一起做一些‘坏事’,让人看着觉得血脉喷张。莫非略略看了一眼,倒觉得好笑……,这郑独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原来还有这种癖好。 残生了?有意思……,‘青灯古佛了残生,’可你这修佛的心里,装的全是美色! 莫非心里腹诽着郑独,手上继续翻着,过了片刻,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轻轻皱起眉。 “上星、日月、……,四渎。”这是人体穴位,是医书? 再翻一页。“休、生、……、开。”这是八卦玄学! 莫非继续翻下去,越看越觉得不对,书中看似凌乱的写着各种毫不相干的东西,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牵连着它。 “上星,额……星者人之七窍,乾为天,这是阳八卦……。” 莫非一边在纸上写着,一边喃喃自语。此时,他隐隐感觉到,书中记载着不同寻常的东西,否则谁会吃饱了撑的将句子打乱,然后处心积虑的设计成这样? 拙劣的字迹、粗糙的封面、毫无理由的书名,这些……也许只是欲盖弥彰的手法。可……书中到底想隐藏什么? 莫非越往下解读,心中越是惊奇!因为《残生了》中凌乱的词组,如果没有修习过《生死经》,根本无法串联在一起。 这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郑独送的一本祖传的破书,正好要用他修习的《生死经》来解读?旋即他又想到,连穿越这种诡谲的事都能碰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相公,你又在干什么?” 丫丫问这话,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如果是单纯的莫非揣摩心思,她一般会猜的八九不离十。但对于莫非偶尔的行为举止,和层出不穷的新奇想法,她从未看透过。 “这本书里……好像,呃……这词好像对应太虚。这本书好像记载着什么东西。不过,前边的图要是有用,可能……就是男女双修之术。” “双……双修!”丫丫飞快的瞟了一眼莫非,将头埋下去。 莫非自然没有注意到丫丫的害羞。此时,《残生了》已经全部串好,他用小楷在宣纸上整整齐齐的誊抄了一遍。 翻在前页,看着那几幅春宫图画的极其详细,但……好像没什么关联。沉吟片刻后,嘟囔道:“原来不是男女双修术啊!差评。” “上星念力,以怀阴阳交穴,……抱阳关。” 像是修炼真气的书,可为什么好像不对。 “丫丫,你依照上边运转真气。” 丫丫闻言,凝神静目,由丹田提起真气,深吸气,但气还没到丹田。眉头突然皱起来,浑身一颤,真气外泄。 “运不上气。” 不是修炼真气的书?那是什么?莫非一边想着,一边依照上边所写运气。 ……没什么感觉。 但他没有停止,继续提气,过了片刻,“咦?”他逐渐的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有真气流动,真气游走全身,过了一会儿,还是流入心海,消失不见。 怎么会这样?莫非心里直犯嘀咕。 《残生了》确实是修炼真气的功法,可为什么自己用的了,而丫丫用不了?如果只能他用,修炼再多的真气也会消失在心海,这样的书,真是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第二十三章 萝莉与恶霸 乾成十年正月,春风微醺,暗香浮动,正是长安烂漫的季节。时至十六日寅时,沧海书院的离山钟“咚!咚!……咚!”连敲三十五下,象征着建院第三十五年已然开始。 钟声停止不久,书院逐渐的热闹起来,人声鼎沸。在苍竹院中,谁也没注意到有个名叫莫非的少年,从偏僻的一页书走出来,沐浴着融融春光,踏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朝医科的学堂走去。 “山阴冲丹田,……,真气上逆。” 此时,低头行走的莫非正在嘀咕着《残生了》中的句子。这十天多天,他一边积极的锻炼身体,一边研究着《残生了》的真气修炼。但至今为止,他修炼出的真气一到心海,便荡然无存,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样,以至于他都怀疑这本书的存在意义了。 “欸!这位师兄。” 正在低头行走的莫非听见这清脆的声音,顿住脚步,看向一旁。却见一个长得像瓷娃娃一般的小萝莉,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挥着如同秋藕一般白嫩滚圆的小手看着他。是叫我?莫非朝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疑惑指着自己:“你在叫我?” “嗯。对。” “有什么事吗?” 小萝莉指着自己旁边的原木色书箱,甜甜的笑道:“你可不可以帮我看一下书箱?我有要紧的事去做。” 今天是莫非第一天做夫子,他实在不想迟到,但又不忍心拒绝这个冰雕玉琢般的小萝莉,倒陷入了为难:“呃……” 小萝莉见他似有拒绝之意,撅了撅嘴,低下头委屈道:“既然师兄不愿意,那……算了,青青自己想办法。” 莫非闻言,无奈的摇头笑道:“呃……,那好吧!我给你看着书箱,你办完事要快点回来。” 小萝莉猛地点了几个头,瞬间笑逐颜开,脆生生的应道:“啊!好。我一定马上回来。”说完蹦蹦跳跳的向远处跑去。 在第一次听说沧海书院时,莫非已经知晓了这里学子众多的事实,但看到院内摩肩接踵的情形后,仍有一丝意外。此时年节刚过,这大抵也是学子们年后第一次见面,三五成群的站在一起,或文绉绉的吟诗作赋,或勾肩搭背高谈阔论,也有公子哥儿在追逐打闹,也有大小姐在讨论才子佳人。 在莫非身旁,就有几个斯斯文文的学子在讨论着大唐文会。 “……虽说叶公子受了一个月的伤,但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拿到冠首,为我们沧海书院争口气。” “不错!子直兄这话我赞同。哼!他们也不想想,我们院长是谁?一个小小的天南书院,也妄想和我们争,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呵呵……,我倒是不想这些,我只希望等到半年之后的天下文会上,有人可以一举夺魁,为大唐文道争口气。灭灭秦、汉两国的气焰,每次看到他们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就来气。” 莫非听那些学子长吁短叹的说着,心想“文人相轻,自古而然”这话果然是有道理的。就在这时,旁边有人推了他一把,语气不满道:“喂!你听不见我叫你吗?” 莫非看着眼前满脸麻子,一身珠光宝气的公子哥儿,微微皱了皱眉,但随即还是笑道:“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想问题。请问,你有什么事?” 那公子哥儿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唰”打开折扇,训诫道:“你是哪家的书童?看东西也不专心。” “我不是……” 莫非还未说完,那公子哥儿直接截断他的话,随口吩咐:“呶!那是我的书箱,你先给我看着。”说着细细看一眼莫非,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两个指头捏着在他面前晃了晃,调笑道:“看你长得挺俊的,本少爷倒是想向你家主子讨你回去。呐,这是赏你的。接着!” 说罢十分随意的将银子扔了出去。 莫非站着不为所动。 “咣当!” 银子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公子哥儿一愣,随后看着一脸漠然的莫非,叱道:“你这书童,怎么回事?连银子都接不住。” 莫非没有答话,厌恶的朝旁边的站了站。 那公子哥儿见状,厉声喝道:“小子,你别给脸不要脸,我爹可是中书侍郎,惹毛本少爷,保管你吃不了兜着走。” 原来又是个拼爹的! 就在莫非心里腹诽的同时,周围的学子发现了此处的异样,纷纷围观起来。 “这是谁啊?怎么得罪了学院里的这个恶棍,哎……。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看他穿的粗布麻衣,旁边还放着书箱,应该是哪家的书童。不过这模样倒是挺俊的……” “俊才倒霉!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马公子最好男风?” 说话的几个学子都是寒门子弟,平日里没少受过这些书院恶霸的欺负,大概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心里为莫非捏着一把汗,但又不敢真正的抱不平,只能在一旁暗暗嘀咕。 而另一边也有穿着华丽的学子,见是中书侍郎家的少爷在欺负人,谄媚道:“呵!这小子真是不知死活,竟然敢得罪马公子您。哪家的奴才啊?长得挺俊的,赶紧给马公子道歉,说不定马公子带你回去……哈哈,玩一玩房中之术,以后,日日能吃香的喝辣的,岂不美哉?哈哈哈哈……” “就是!你们瞧他那怂样!呸……,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马公子,教训教训这个奴才,让他知道什么人是可以得罪的,什么人不可以得罪!这么卑贱的人,万一以后再冲撞到你可就不好了。” 莫非听这几个学生满嘴的污言秽语,极为厌恶的眯了眯眼,随即,眼里慢慢卷出黑色的漩涡,冷声道:“这就是你们在沧海书院学到的礼教?” 听莫非如此发问,众人一窒,似乎谁也没想到眼前这个书童敢这般说话。有的人脸上挂着一丝尴尬,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一脸不忍。马公子捏了捏手中的扇柄,露出阴鸷的笑容,狠声道:“还敢还嘴,你这奴才……,本少爷现在就让你上边痛,晚上再让你下边痛!看你还敢不敢还嘴。” 说着一个上步,捏拳朝莫非面门砸去。 第二十四章 打人的艺术 今天是开课第一天,一想到待会儿可以在同窗面前显摆自己做的淫词艳曲,马公子就心情愉悦。谁料来到书院,才发现词簿落在了府里,不得已下派书童去取。刚站了一会儿,见一唇红齿白的美少年走过,马公子看的心里直痒。精虫上头,本想前去搭讪,又觉得书箱繁重,带着实在不够潇洒,这才想让莫非看着。 谁知道……眼前这个书童……倒更为英俊……倒更为撩人。 马公子色心大动,本想好好的调戏一番,不料对方却不为所动,还出言嘲讽。这让自诩书院一霸的马公子极为不悦,一个身份低微的贱奴……,打就打了! …… 眼见的马公子动辄就出手打人,莫非一个闪身躲过来拳,膝盖上提,快速顶过去。 完美的角度! “噗!” 马公子吃痛的龇牙咧嘴!再看莫非一脸云淡风轻的脸,心中已是大怒,愤声道:“他娘的!本少爷今天不弄死你,决不罢休。” 说话间,已将扇子掷在地上,脚踏虚步,踢腿而来。 莫非看对方有些粗浅的武功,倒也没太在意。 自年后开始,每天早上,在晨光熹微中,他一边哼着歌一边沿着沧海书院跑。跑累了便停下来,做做俯卧撑、仰卧起坐一类的。偶尔做完,也会打打军体拳、擒敌拳,但可能太久没打拳了,招式只能使个大概,难以连贯。 这种锻炼模式对莫非而言,是旧调重弹,算不上新颖。不过不知是《残生了》的真气修炼作用,还是单纯的锻炼效果,只是短短数十天,就感觉身体发生了质的变化。如今就算不能和真正的武者抗衡,但像眼前这种半吊子,他还没放在眼里。 众人见莫非站着纹丝不动,以为眼前这个小书童已经放弃抵抗,心中不免惋惜——好好的一场热闹就要停止了。 “脓包怂蛋,还以为有几分傲气,没想到就这么等着挨打。” “哈哈哈!你不挨打还能怎样?小小书童,你敢和马公子顶嘴,这不是恶狗下茅房——找屎(死)吗?哈哈哈哈……” “嘘……,你他娘的不要命了,说马公子是茅房……” …… 听污言秽语不绝于耳,见花腿闲汉迎面而来,莫非只是稍稍一个退步,手轻轻一抬,擒住马公子的脚踝。见马公子一个脚已经落下,一个已被自己抓在手上,莫非五指用力紧缩,顺势再做退步。 但听“咔嚓!”一声。马公子两腿已经劈开,整个裆部砸在地上,疼到满头冷汗直冒。 “啊!”众人一声惊呼,似是谁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莫非瞧马公子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抿着嘴嘲笑道:“怎么样?好玩吗?下边是不是还想更痛一点?” 马公子看着莫非笑眯眯的样子,心里发怵,但也发恨,咬牙切齿道:“你完蛋了!本少爷告诉你……,你完蛋了!本少爷一定要剐了你。”说着看向刚才奚落莫非的两个公子哥儿,命令道:“你们两去把他抓住。” “啊——”那两公子哥儿面面相觑,随后摆手道:“马公子,这……您这不是为难我们吗?他也没得罪我们……,再说了,我们可不比您,出了事没人罩着!” 马公子冷声道:“出了事本少爷自然罩着你们,但是……你们要是不去,那可就是得罪我,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莫非微微顿顿眼神,朝着远处瞥了一眼,没看到刚才那个小萝莉,算了……总归要等着,就把这里的事情解决好吧。 想着他偏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公子哥儿,眼中精光一闪,然后笑眯眯道:“我只是个脓包怂蛋,你们不用怕!想抓我就过来。” 那两人一听这话,反倒不寒而栗,吓得向人群退了一步。 顿时旁边有人嘀咕道:“嘁!我以为这什么马公子真是书院一霸,原来只是个纸老虎,哈……” “是哦!连个书童都打不过……,你看看他那样子,换身衣服,就像破壶街的乞丐,不就颠了一跤吗?还赖在地上了。” 马公子在书院嚣张惯了,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奇耻大辱,见那两公子哥儿望而却步后,众人对他指指点点,一时头发发热,恶从心生,也不管书院的规矩,撑起身子,从靴子从抽出一把匕首,一个扑身朝莫非刺去。 “啊!杀人了。” 早在马公子眼中寒光乍现的时候,莫非就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现在见匕首朝自己刺来,抬腿便是一脚。 “咣当!”匕首坠落在地。 莫非看着被自己一脚踹在地上的马公子,撇嘴道:“呃……,你这手段真是太烂了。” 说着走过去,拽起他的领子,微微笑道:“我接下来要告诉你几件事,你可要有心里准备。” 还不等马公子应声。 “啪!”一巴掌落下。 “首先,求人帮忙一定要放低姿态,不然别人不会答应的。” 众人一愣,听莫非如此莫名其妙的说着话,心想:这少年是疯了吗?人家马公子让你一个书童帮忙看个东西,还要放低姿态,你以为你是谁? “啪!”又一巴掌落下。 这下还没等莫非说话,马公子就哀嚎起来:“别打了,好疼,别打了。” 打人也是门技术活,莫非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巴掌,但在角度、力道上都是极为刁钻,两掌落下,那马公子已经承受不住。不过莫非只是笑笑,还是继续道:“其次,不要说脏话,尤其是对我。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但后悔没有用,该受的你还得受。” “我……我不敢了!你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啪!”又一巴掌。 “屎到屁眼门子上你才知道去厕所,这就晚了。不过这巴掌是想告诉你,不要欺负同窗,不要欺凌弱小,这个显示的你很无能。” 莫非见马公子已经几近昏厥,木木的眯着眼睛,瘫在地上。莫非先是在他的四聪穴点了点,让他保持着清醒,然后一巴掌抽下。 “啪!” “不要总是提你爹。你爹是你爹,你是你。没有你爹,你是个废物,有你爹……你只是个有爹的废物。” “我……。” 马公子一个‘我’字刚出口,“啪!”一巴掌打断他的话。 莫非最后认真的看着马公子,“这一巴掌是想告诉你,恩!我说完了。你可以滚了。” 说罢,莫非直起身子,像是嫌弃手上沾了脏东西一样,拍了拍。然后轻轻的嘀咕:其实我不是什么重视礼教的刻板人士。虽说如今做了夫子,但他的观念还停留在现代。年轻人嘛!闹腾点好,大家吃喝玩乐、溜猫逗狗,这些都没什么。可如果仗着家里的权势,欺男霸女,凌辱弱小,这就已经属于道德脱离了。 这样的人……不该打? 第二十五章 蹉跎十年 这些围观的学子只是一些好事者,或起哄,或撺掇,无非是想让事情变得更不可收拾。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书童打了中书侍郎家的公子哥儿,这种强烈的反差故事,已经劲爆到足以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多数人还是幸灾乐祸的看着莫非。 时间过了片刻,莫非正考虑如何处理小萝莉的书箱。身后突然响起清脆的声音:“师兄,这里发生什么了?” 莫非随口“奥”了一声,然后看向小萝莉手中的两包炒栗子,忽然眨着眼睛笑了笑,摇摇头道:“这就是你要去做的重要事情?” 小萝莉忙把两只手藏在身后,看莫非没有生气,又甜甜一笑:“嘿嘿嘿……,听京墨哥哥说今年夫子换了嘛,也不知道新来的夫子脾气好不好,我带包栗子,等上课的时候捉弄一下他,看他什么反应。这样呢!我就知道夫子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莫非看着她笑容可掬的样子,指了指书箱,示意道:“呶!你的书箱,交给你了。我要去上课了。” “欸……” 小萝莉话还没说完,莫非已经走向人群,无视地上一脸惨像的马文飞,无视对他指指点点的众学子。心想医治叶臣一事,自己连冷家和皇室都间接得罪了,一个中书侍郎家的公子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围观的学子看着莫非离去的背影,也明白了莫非并不是书童,听那小萝莉所称,该是学子。不过学子就学子吧,穿的那么寒酸,肯定也无甚背景,迟早还是要被马文飞找上门的。眼下却也没热闹可看了,大家只好陆陆续续的散去。 *********************** 医科学堂。 沧海书院的医科并不主流,事实上,在学堂学医,无异于纸上谈兵,只能学些粗浅的知识。不过,只要有沧海书院的名头在,对于学医的人来说,这就是个趋之若鹜的镀金之地。 医科的学子大体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真的醉心于医道的学子——这样的是极少数的。一类就是文不成武不就,想要另辟蹊径的——比如那些趴在桌上拿着才子佳人书看的,还有一类就是出生杏林世家,被长辈拘来的——这类嘛——正把头趴在桌上的小萝莉李青青和张京墨就是代表。 此时,春光透过窗外沙沙树叶,光影斑驳,泄在了学堂的书桌上。李青青望着光影,正在发呆,脑海里想起了刚才的那个师兄。至于为什么想他,她自己也不知道,但绝对不是因为他帅,可能……只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他很独特吧! 过了很久,她朝门口看了看,头也没回,略带无聊慵懒的语气道:“京墨哥哥,你去看叶臣哥哥的时候,他怎么样了?现在书院都开课了,我怎么还没见到他?再过一个月,文会可要开始了,听爹爹说,冷家那个人已经回来了。” “哔吧!” 张京墨两手一撮,栗子皮应声而开,拇指放在食指上轻轻一弹,栗子飞进嘴里,他一边嚼着一边漫不经心道:“嗯!好的差不多了。青青,你不要急啊!这不还有小爷呢?……不过,怎么今年,刘老汉家的栗子不好吃了。” 李青青回头瞥了一眼张京墨,看他吃着栗子,看着小人书,默默的拿起书箱里的弹弓。 瞄准! 张京墨正吃得津津有味,看的兴致勃勃,忽然浑身一个寒颤! 冷气袭来! 见青青正举着弹弓对着自己,张京墨登时慌了:“别!别!青青……小爷……不……我不吃了,别!” “嘭!”一声。栗子正中脑门。 李青青撇了撇嘴,看着吊儿郎当的张京墨捂头哀嚎,瞟眼道:“看来效果不错,嗯……,给你,一会儿你去打夫子。” “啊?别啊!怎么成小爷了?这要是让我爹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青青,你就饶了哥哥吧。哥哥请你吃朱记肉夹馍。” 就在这时,学堂门外走进一个中年人,张京墨刚还嬉皮笑脸,瞬间成目瞪口呆,紧接着哭丧下脸,哭天喊地道:“完了,完了,夫子是我爹,青青,小爷完了。” 李青青看着进来的张太医,也不可思议的愣了愣,她实在不明白,一个太医院的顶梁支柱,怎么会跑到书院来做夫子?即便这是沧海书院……,但也不应该啊! 张太医名叫张太乙,一个很玄乎的名字,注定他走上了医道这条路。 乾承已经十年了,这对经历过得人来说,是个很短的时间,但对他来说,真的很漫长。十年了……自己的医术似乎从来没有进步过,可十年已经过去了。 倘若没有在叶府遇到一个叫莫非的少年,也许他还会在下一个十年里,将岁月蹉跎在太医院。以至于年少时,对于医道的理想,从此消失在人生的旅途中。 现在终于递了辞表,离开太医院了,以后就是沧海书院医科的学子了。也不知那个名叫莫非的少年会不会很吃惊。 因为在想着这些事情,又低着头,所以他没注意到,后边靠墙的那里,张京墨正如丧考批的看着他走近。 张京墨见自己的老爹走了过来,一脸谄笑:“爹……,我好好学医就是了,你干嘛辞了太医的职位,跑这里来当夫子。 “哦!夫子……嗯?夫子在哪里?” “爹,你就别逗我了,是夫子就是夫子呗!你看你,这都多大了,还这么爱开玩笑。” 张太乙这时才反应过来眼前站着的是自己的儿子,顿时板着脸,训斥道:“胡说什么?看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还不把那些书给我收了!从今天起,以后你无论上学下学都要和我一起,否则,回到家里有你好看!” “啊?……啊!” 这一声‘啊’拖得极长,极慢,似乎中间有九转十八弯的情绪变化。 张太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莫非着一身灰衫,面色平静的从门口走了进来。 “这不是……莫非兄弟。哈!果然是你。” 第二十六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中途耽搁了不少时间,莫非稍稍有些郁闷。 但更令他郁闷的是,书院里道路交错纵横,每条看起来都极其相似。在西府庭院足足转了两圈,依然没有找到学堂。 迫不得已下,他只好请教路旁的一个歪眼少年。歪眼少年可能觉得他长得英俊——尤其可恶,认真的、斯文有礼的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还在莫非感叹古代民风淳朴的时候,就见前边琴堂一个滚圆肥硕的女人,指着他大喊:“淫贼!”莫非一时茫然无措,等看到满堂的环肥燕瘦时,才意识到自己被那歪眼少年戏耍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莫非不做多想,转身溜走。 好在他溜得快,不然……岂不是羊入虎口。他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走着,随后偶遇郑独,这才找到了医科的学堂。 在之前,莫非就已经知晓张京墨是医科的学子,也从他的名字中预料到他出身杏林世家。但比较意外的是,他和张太医竟是父子关系。 “虎父无犬子”,也难怪张京墨被逼的这么紧…… 这边莫非心思翻转间,那边张京墨一步三摇的走过来,胳膊搭在莫非肩上,带着他走向张太医和李青青。 “兄弟你别怕,这是我爹!现在的医科夫子,哼哼!以后在学堂,小爷一定罩着你,要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惹你……,嘿嘿……有他好瞧的。” 张太乙本想上去和莫非客套一番,哪料自己的蠢货儿子,不明就里的胡言乱语。再看张京墨那嬉皮笑脸,心中顿生一股怒气:“放肆!你这混账……简直……混账。” 似是想不出其它新鲜的骂人词,张太乙气呼呼的直喊两个混账。 见自己的老爹火冒三丈,张京墨登时脸上尴尬,赶忙上去,扶着张太乙的胳膊,悄声道:“爹,在我兄弟面前,给我点面子。不然……我就给娘说你的书房有一副美人图。” 张太乙心虚的闪烁着眼睛,结舌道:“你……你胡说。”完了又作恍然大悟状:“好啊……,你这混账东西,敢偷进我的书房。” 张京墨一脸坏笑的抛了个眼,又急声去安慰张太乙。 而于此同时,李青青看见莫非后,正如河边一呆鹅,愣了半天。 原来……师兄也是医科的学子…… 李青青转瞬莞尔一笑,敛衽笑道:“原来,师兄也是医科的。” 莫非随意的点了一下头,道:“哦!是啊。没想到,小萝莉你也是。” 听莫非说完,李青青疑惑的蹙了蹙眉,紧接着认真道:“小……糯……米?呃!师兄,我叫李青青,不叫小糯米。” “呃……,好吧,不过‘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你的名字很好听。”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师兄……这是什么意思?李青青霞飞双颊,羞赧的低下头,默然不语。 一时间,气氛有点不对! 张京墨看着两人,一个坦然自若,一个羞羞答答,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暧昧的味道。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他向来粗线条惯了。 见莫非也不说话,还以为他初到学堂,内心胆怯,大大咧咧道:“莫非兄弟,你不要担心,我们医科的学子那是好的没得说,从来不欺负新人。虽然你是私生子,不过除了我,也没人知道。” 李青青横了张京墨一眼,心中暗恼:这么大的声音……别人不知道也难了。 莫非知道是被误会了,倒没在意。先看看意气风发的张京墨,再看看一副很想捶胸顿足,但生生忍下来的张太乙。心中暗暗称奇——这两父子,性格倒是截然不同。 不过眼下误会越来越大,莫非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了,咳了咳声道:“其实我不是……。” “就是他!快抓住他!” 莫非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声大喊打断。他转身看去,见门口马文飞和一群人一拥而入。 这还真是……“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啊! 转眼间,那伙人已经走进来,为首的是一双颊凹陷的精瘦中年男人,旁边跟着鼻青脸肿的马文飞,而身后,是清一色黄衫着身的护卫。 见那伙人走进来,学堂里顿时响起嘁嘁喳喳的声音:“那不是马文飞吗?他怎么被人揍成了猪头的样子?不过……真是解气,平日在书院没少欺负同窗,这种人被揍死都是活该。“ “嘘!你小声点,不要命了。马文飞是中书侍郎家的公子,背后有冷家和二皇子撑腰,打了他,这不是自寻死路吗?还有那个护卫头领,最是贪得无厌,收了那些公子哥儿的银钱,只敢教训一些没有背景的学子。一旦遇上有权势的,比狗都听话。啊呸!说狗真是侮辱了狗。” …… “是你打伤了马公子?” 莫非微微点点头,缓缓道:“是我打的。” 那护卫头领见莫非穿着粗布麻衣,料想他只是个寒门子弟。小眼一眯,两颊的骨头凸起,露出渗人的笑容:“你承认了就好,把他带走。” 莫非不知道他承认了什么?打人吗?这似乎并不足以成为他被抓的理由。但他也明白,在这个权势决定一切的世界,道理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甚至有时候,连说理的地方也没有。 不过他还是不紧不慢的将事情复述了一遍,没有调油加醋,没有扭曲事实。 那护卫头领虽然很奇怪眼前的少年为何这般镇定,但听完后,只是冷哼一声,叱令:“带走。” “慢着!” 这时候,张京墨出口了,虽然他一向啰啰嗦嗦,废话很多,但此时,他还是掷地有声的说“慢着”。 马文飞见是张京墨开口,停止了疼痛的呻吟,捂着嘴一边吸气,一边结结巴巴道:“张……张京墨,本少爷……劝你,哎呦!嘶——,别多管闲事,嘶——,我们马家不是你能……能得罪的起。” 李青青闻言,鼻子皱了皱,冷声道:“你们马家好大的威风!那不知我们贤王府能不能得罪的起?” 李青青口中的贤王府,自然能得罪的起马家。 景文十五年,即乾承初年,先帝驾崩,诸皇子为夺皇位,明争暗斗。先帝二十三个皇子,死的死,伤的伤。到最后,除了当今圣上之外,只余三位皇上最信赖的王爷,还尚在人世。而贤王就是其中之一。 那护卫头领原以为莫非就是一籍籍无名之辈,没想到却有贤王府这座靠山。一时间,踌躇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马文飞见状,却是冷笑一声:“我们贤王向来醉心于诗书之中,哪有精力理会我们?” 那护卫头领自然听懂了马文飞话中的内涵。心想当今圣上生性多疑,猜忌成性。这贤王和圣上并非一母所出,虽然有王爷的封号,但无实权。现今,自己已是骑虎难下,与其得罪中书侍郎,倒不如得罪贤王府。反正有马家和冷家罩着,就算出了书院,也差不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护卫头领的声音阴森起来:“书院自有书院的规定,既然你犯了错,就必须认罚。” 护卫头领话音刚落,只听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道:“说的好,书院自有书院的规定,既然犯了错,就必须认罚。” 第二十七章 逐出书院 叶公书老先生膝下有三子一女。三子之中,老大叶经权乃当朝丞相,统领百官。老二叶怀武为定远将军,戍守岚州。老三叶学思为书院副院长,教书育人。而女儿叶子柔,则是李青青的母亲贤王妃。 因此,当雍容闲雅的叶学思走进学堂时,李青青马上撒娇道:“舅舅,事情可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的,师兄他……。” “青青,别说了。此事,舅舅自有主张。” 见一向温文尔雅的舅舅打断了她的话,李青青心中一沉。 沧海书院建院三十五年,各项条例规定俱已完善。其中对于滋事生非,寻衅打架,更是明令禁止。倘若犯了,轻,则受罚挨打,重,则驱逐出院。如果莫非出身权贵,身份显赫,或许还有转圜余地,但可惜……他只是个私生子? 李青青心思急转间,只听得叶学思沉声道:“此事该怎么办?” 在他身后,佝偻着腰,皮肤褶皱的陈小桔执事,眯着小眼睛,声音喑哑道:“该重罚。” “怎么罚?” “此等顽劣不堪之辈,于书院而言,犹如害群之马,该驱逐出院。” 李青青一听,气的直跺脚,急声道:“陈爷爷,你……你这是老糊涂了!你……怎么能这样呢?哼!” 莫非眼皮微微抬了抬,很快,很急,然后又把眼睑压下。他其实有些意外,既意外马文飞要受这般严重的处罚,又意外李青青极力维护自己的态度。但于他而言,马文飞终归是不相干的人,最后能落得这个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张京墨见他这般淡定,心里直犯嘀咕:这小子看着挺顺眼的,为什么心里就这么想揍他?难道他一点都不着急会被驱逐出书院吗?就算你爹很有势力,可你是——私生子啊! 这样想着,他心里来气,不由的剜了一眼对面鼻青脸肿的马文飞,觉得他的面目,这是尤为可憎! 而这时,陈小桔颤抖着手,从袖里掏出一个册子,上边映着大大“逐”字。 马文飞自然知道此册就是驱逐学子出院的手册。 他情不自禁的磨了磨牙,志得意满的看着莫非,随即又有些困惑,对着身旁的护卫首领说:“是你通知副院长的?其实没有必要。毕竟挨打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哈!不过……” 马文飞话且没有说完,笑容尚未敛起,就见陈小桔将册子递在自己的面前。 “陈……陈执事,你递错了。是他,不是我。” 马文飞愣了愣,然后笑着指向莫非,但陈小桔却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将册子摆在他的面前。 众人愕然! 过了半晌,马文飞咽了咽口水,结巴道:“你……你们要把我赶出书院?” “是。” 马文飞听陈小桔冷漠的应答,登时脸色阴沉,拂然不悦:“为什么?打人的又不是我,我是挨打的,你们还讲不讲道理?” 陈小桔听完马文飞的话,冷笑连连:“道理?在沧海书院内,你所犯的错早已罄竹难书!今日你口出狂言,辱骂夫子,还心生歹念,意欲行凶。这等行径,没将你移交官府已是宽宏大量。” “我没有辱骂夫子,你们不要含血喷人。” 陈小桔微驼的背轻轻抬了抬,指着莫非高声道:“他——就是我们书院今年聘请的医科夫子。” 一眼既出,犹如平地一声炸雷,满堂哗然! 夫……夫子!他是夫子?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未满二十岁,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年就是夫子? 李青青和张京墨面面相觑,随后,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莫非,瞠目结舌。 这真的是夫子?不是学子?不是——私生子? 马文飞此时已经吓得呆若木鸡,嘴里喃喃道:“怎?怎么可能?” 时下,中州秦、汉、唐三国奉行的是儒家思想,其“天地君亲师”这一观念备受推崇,深入人心。倘若后生晚辈对待师长,以下犯上,目无尊长,那便会受人唾弃,遭人戳脊梁骨的。 莫非是沧海书院的夫子,马文飞是沧海书院的学子,两人便存在天然的师生关系。就算莫非不分缘由,将你毒打一顿,只要编造好理由,就没人敢置喙。更何况,他揍马文飞,揍得理所应当。 知道莫非是夫子后,马文飞已经清楚再待下去,也是自取其辱。虽然内心满是不甘与悔恨,但却不得不离开这里。 “你给本少爷等着!”马文飞目中寒光一闪,冷哼一声,向外走去。 刚到门口,突然脑袋吃痛,回头看去,李青青正拿着弹弓,仰着小巴,得意的摆着头。随后看莫非看着她手中的栗子,想起之前的对话,立马尴尬的收起弹弓。 而在门口的马文飞憋了一口恶气,只能暗自吞下,闪身离开。 “金护卫。” 那个护卫首领搓了搓手,讪笑道:“陈执事,是马公子他让我这么做的,其实我……。” 金护卫话还没说,陈小桔喝道:“闭嘴!去账房把你的月钱结了,以后不用在书院干了。” “陈执事,……副院长。” “怎么?还要我们院长去送你吗?” “不敢。” *************************** 医科学堂。 此时,学堂外传来诗科琅琅的读书声,抑扬顿挫,整齐划一。而与之相反的,在医科学堂内,雅雀无声,针落可闻。 众学子噤若寒蝉的看着上首的莫非夫子,见他正用胳膊撑着下巴,悠闲的偏头看着他们。心里纳闷无比:这夫子长得倒是好看,可年龄……未免太小了吧!这坐半天了,一句话都没说,是不是不会啊? 李青青依然处在神游天外的呆滞状态。 而后桌的张京墨戳着桌子,暗自不爽的嘟囔:明明是夫子竟然不告诉我!害我出这么大的糗。就算是夫子就了不起了?这个丑,我迟早还给你。 过了一会儿,莫非抿了抿嘴,挪了挪快要发麻的腿,但他依旧没有说话。依旧只是审视着在座的学子,当目光转到张太乙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旋即点点头。 其实在莫非心里,他还是极为佩服张太乙的。最起码,能在这个年龄,舍弃自己拥有的一切重新开始,这是需要极大魄力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证明了此人确实执迷医道。 莫非一堂课一言不发,并不是因为他没带书本,也不是因为他无话可讲。而是因为在这个时代,大夫普遍缺乏一种行医规范。这些行医准则,看似没有实际用途,可极大的影响了病人的生存几率。 第二十八章 夫子不好欺 开课那日,马文飞被逐出院的事,在小范围里引起了轰动。一个神憎鬼厌的恶霸从此消失在书院,不免让人拍手称快。但随后,大家便疑惑不解。是谁能让背靠二皇子和冷家的马文飞被逐出书院? 学子们正是好玩的年纪,免不了要四处打听、追根溯源。这才发现事情的另一主角是医科名叫莫非的夫子。学子们知道后,皆是满头雾水,莫非?他是谁?表示从来没听说过。 于是,不乏好事者散布谣言,一时间,各种八卦应运而生,甚嚣尘上。 不过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长安权贵的私生子,和叶家沾亲带故的亲戚,南山医圣一脉的传人这一类的臆测。……当然,也有知根知底的人,说是因他医术精湛,救了太医们都治不好的叶臣,才被聘为夫子的。此话一出,立马有人嗤之以鼻…… 这些蜚短流长,莫非并不知晓。 三日后。 春光漏泄,透过窗棂,暖洋洋的洒在学堂。莫非握着毛笔,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在宣纸上挥洒自如。 “李青青:活泼好动,精灵古怪。三日,炒栗子,四包。话本小说,三本。 张京墨:话多,啰嗦,张扬,热情。嗑瓜子,睡觉,与人窃窃私语。 …… 张太乙:老成持重,望子成龙。医书,两本。拍儿子脑袋,十五次。 楚辞:正襟危坐三日。” 医科学堂学子不多,只有二十八名,年龄层次不齐,但相对来说,二十左右的占据多数。莫非将他们三日来的表现记录在册,无非是想对他们有一个大致的了解,正如治病的对症下药,教学也要因材施教。 在学堂教授医术,一来学子无法实践,二来夫子无法示范,所以效果并不理想。以往的夫子,遵循的教学模式就是讲解医书,这种枯燥乏味的方式,时间一久,就受到了学子们的心理抵触。 “喔……,接下来,我们讲课吧。” 这三天来,莫非每天坐在学堂,一言不发,只是在上首看着他们。起先,因为忌惮他夫子的身份,学子们倒还老老实实。可第二天,就有人按耐不住了,在下边和同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再加上莫非放任他们吵闹,这两天即便是上课期间,学堂也是闹哄哄的一片。 现在,听莫非如此说着,一时间鸦雀无声。 过了半晌,突然有人“嘁!”了一声,似乎也不认为莫非真的会讲些什么,又恢复了闹哄哄的景象。 呃……,这样很没面子啊! “啪!” 学堂内响起振聋发聩的响声,莫非手中的镇尺应声落下,重重的砸在桌上。那些学子心里一阵模糊,但脸色一僵,也不敢再造次。 效果不错! 看他们安静下来,莫非微笑道:“嗯!很好。那我们现在开始讲课吧。” 莫非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一丝愠怒。随即,他将两只手扣在自己膝盖上,用轻轻浅浅的语调说:“有一种病症叫超忆症。” “夫子在说什么呢?” “是啊!夫子讲课不是应该拿出书本,讲医药这些的吗?这……什么超忆症嘛?听都没听说过,胡诌的吧!啧!” 学子们嘀咕的是莫非讲课的方式,而最后坐着的张太乙则在沉思是否听说过这种病。 “超忆症顾名思义,就是记忆超于常人,能让你记住一生所有的事。”说完莫非看着他们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继续道:“还有一种病叫交替失明症,患病的人没七天之内,会有三天失明。……这是不眠症,……这就是无痛症。” 莫非不急不缓的将十几种稀奇古怪的病娓娓道来,众人刚开始也没太在意。过了片刻,随着描述的病症更加匪夷所思,听着听着就陷了进去,逐渐一个个石化在原地。 什么无痛症?什么交替失明症?……还有不眠症? 这世界上真有这些病?为什么闻所未闻? 见他们一脸的不可思议,莫非暗暗点点头,心想:总算把他们的注意力拉回来了。其实这些病症,并不稀奇,可这个时代交通不发达,信息交流困难,再加上这种病症很容易被人说成中邪,所以这些学子不知道也是正常。 “咚!咚!咚!” 莫非听见钟声敲响,收拾着桌上的笔墨纸砚。末了,抬头看见下座的学子们一脸渴望的看着他,知道他们的兴趣已经被勾引起来,笑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疑难杂症,都是我们不知道的。你们下去可以翻书找一找,看看有什么方法治这种病。下节课我们再好好讨论。” 说完他夹着书本,走了出去。 莫非走出去后,学堂内在短暂的沉寂后,突然吵闹起来。 见同窗们都在讨论这些古怪的病症,张京墨眼轱辘一转,嬉笑道:“欸?爹,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医,有没有见过这种病?” 张太乙看张京墨第一次问自己医术上的事,心里颇为欣慰,可他又实在没有见过,沉吟片刻,局促道:“没……没见过。” 这次张京墨也没再调侃张太乙,而是认真道:“我觉得他说的那些病症好像很有趣,爹,今天回去后,你把你的书房借我,我去找找医术。” 一旁的李青青瞟了一眼:“你去看医书干嘛?” 张京墨傲然一笑:“这么有意思的东西,我要是知道了,下堂课莫非一定大吃一惊。哼哼!” “那我也去。” ********************** “你就是莫非。” 少年将身体拢在树的影子下,看见莫非回头,弯嘴一笑,惨白的脸上一道伤疤赫然醒目的拉长。 虽然对方在笑,但莫非感受了到那人笑容背后的阴冷凛冽。莫非面无表情的站着,冷冷的盯视着对方的眼睛,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片刻。 少年的嘴角继续拉大,略带阴柔的声音:“有趣,实在有趣。” 说完,眯了眯眼,转身离去。 莫非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直觉告诉他,那人不是因为马文飞而来。 虽然马文飞有冷家和二皇子撑腰,但当今朝堂局势错综复杂,由文官支持的大皇子,冷家支持的二皇子和军方支持的三皇子构成三足鼎立之势,呈现出微妙的平衡关系。倘若这时候二皇子和冷家相差踏错一步,必定牵一发而动身。 马文飞一个纨绔子弟,又有何价值值得他们这么做? 可如果不是因为马文飞,那……这股敌意到底是因为什么? 第二十九章 那年长安,血夜刀寒 乾成十年,初春。长安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落了一地的春意。 走过临书街宽宽街道时,在晨光微漾中,着一袭墨黑色劲装的莫非抻了抻懒腰,与身后同样身着墨黑色劲装的丫丫,显得极为和谐。 “这条路不对,远了。” 此时,两个人正在前往叶府的路上。到了窄窄的路口,丫丫顿住脚步,生涩的挠了挠头,看着莫非。 走在前边的莫非,头也不回,摆了摆手,干脆利落道:“我知道。” 话虽这样说着,但莫非心里也在打鼓。 十年前,他刚穿越之时,正值大唐先帝驾崩之际。诸皇子争相夺权,秦、汉亦是虎视眈眈,彼时,北境兽人蠢蠢欲动,战争一触即发,中州岌岌可危。为了天下安危,空山派遣莫夕颜去中州稳定局势。 而六岁的莫非,尚且是一乞儿,因在子午道昏厥过去,正好被路过的莫夕颜所救,带回长安。 那时候,刚穿越到这个世界,以为周遭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春秋大梦,所以浑浑噩噩的虚度了两年光阴。直到两年后长安血夜,莫夕颜被人重伤,危在旦夕,莫非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是真真切切的穿越了。情急之下,用现代医学结合莫夕颜身上《生死经》所记载的奇方,将莫夕颜治成活死人,托人带回空山。 为了掩护莫夕颜安然回到空山,他携带《生死经》,转移悬天府注意力,被人追杀,直到流亡西荒八年后才重返中州。 莫非曾经记得,莫夕颜有一个秘密的组织,名叫凡楼,原本他以为这个组织的人在八年前已被肃清。没想到年前,在朱记肉夹馍铺,他隐隐中又看到了凡楼的人。 牛大娘……是牛三红吗?还有朱……朱四绿?是他们吗? 莫非困惑的低头想着,不多时,两人已经到了朱记肉夹馍前。 “后生你要买啥嘞?” 牛大娘两只健壮的胳膊正在搓揉着手下的面团,见莫非走近,抬头稍稍一瞥。 莫非沉默的站在铺子前面,斜视了一眼旁边宰着猪肉的壮汉,然后审视着牛大娘。身后的丫丫看着他莫名其妙的举动,眨眨眼,揪了揪他衣服:“相公,我们不吃肉。” 莫非回头木木的看一眼丫丫,依旧没有说话,转过身去,继续看着牛大娘。这时候,牛大娘也感觉到了些许不对,面露凶光的扯着嗓子道:“后生,你可不要想耍我!老娘在这条街上,可还没人敢惹。你要买啥你就说,不买就给我走开!” “我要两个肉夹馍,一肥一瘦。” “你早说就是了嘛!马上就做好了。” 牛大娘话音刚落,莫非继续道:“肥的要辣味,辣度适中,瘦的要甜味,甜度适中。” 牛大娘一愣,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紧接着勉强露出笑容:“呃……,好……,好……,你这口味虽然独特,肉夹馍还有……甜的?呃……既然后生你都说了。大娘就给你做。” 莫非看她捏着面团的手瑟瑟发抖,轻轻蹙眉,抿嘴道:“肉夹馍虽然好吃,但肉吃多了会腻,若是给里边夹个鸡蛋就好了。可是……,你说把鸡蛋夹进去,母鸡是不是很伤心。” 牛大娘闻言,全身一悚,整个胸脯因为粗重的喘息上下浮动。 “嘭!” 牛大娘手腕轻轻一动,面团尚在手中,案板已经裂开,一股强劲的真气外放,莫非和丫丫禁不住后退几步。 在铺子另一边,那个似乎一年四季都袒胸露乳的壮汉,手中杀猪刀与真气相撞,“铮”发出响声。他登时眉眼一吊,怒气冲冲吼道:“是谁欺负我婆姨了?瓜皮,得是想死了。” 牛大娘闻言,木然的看着莫非,轻声回应壮汉:“闭嘴!” “你……。” 牛大娘听壮汉还要说话,歇斯底里道:“朱四绿,你给老娘闭嘴!收摊,关门,今天不卖了!” 遭遇老婆吼骂,朱四绿不仅不怒,反而憨厚的问道:“咋不卖了?这猪肉都宰好了,不卖还行?” “你他娘的,老娘说不卖就是不卖了,收摊!” **************************** 屋子里边有些昏暗,空气阴翳,游离着浓浓的猪肉味。莫非和丫丫稍微掩了掩鼻子,看着黑暗中坐在角落里的牛三红。 沉默许久,大概是确认了莫非的身份,也默认了他们的身份,牛三红颤抖着的声音不再带有三秦大地的方言:“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主子……她怎么样了?” “你们不知道?” 听莫非疑惑的问道,阴暗中,朱四绿瓮声瓮气的声音悠悠响起。 原来,当年长安血夜的前一个月,牛三红和朱四绿被莫夕颜派去秦国办事。回凡楼的途中,听说长安出了大事,两人马不停蹄,连夜赶回。可等他们回来后。凡楼八门百来人,全部被悬天府诛杀。牛三红夫妻二人,却因此侥幸逃脱。 这些年,两人隐藏在长安闹市,明面上是杀猪卖饼,暗地里则在探查当年事情原委。可八年过去了,每当查到要紧处,似乎总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幕后将线索掐断。 莫非听朱四绿这样说完,倒也了然,随后开口道:“她还活着,只是……成了活死人。” 牛三红闻言,气息一窒,紧接“啪”在桌上怒拍一掌,愤愤咒骂道:“虽然不知道当年发生了啥。但我们查了很久,才知道八年前,悬天府这帮****的为了铲除凡楼,为了对付主子,竟然让武道名家和九脉巅峰出手。这帮……这帮……****的!要不是主子和空山,十年前,兽人早就下山了,这帮没良心的人。” 莫非默然。 过了半晌,牛三红和朱四绿对视一眼,开口询问:“那……小主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等。” “等?” “等。等天下文会,等天下大乱。” “中州太平这么多年了,现在三国的君主正值壮年,也不会发生像十年前一样发生夺嫡之争。要想乱,谈何容易?况且,乱了我们又能怎么样?” 莫非静默的站着,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忽然笑了笑,从袖里摸出一张纸递过去。斟酌了一下,认真道:“这纸上写着得药材,你们可以下去打探一下,如果能够找到配齐这些药材,或许……我就能让姐……姐苏醒。 莫非说到姐姐的时候,心中略感别扭,但依然把这个生疏的称呼嘟哝出来。 第三十章 背后的阴谋 出了朱记肉夹馍,随后向叶府走去。 春光里,莫非脚上虽似闲庭信步,心中早已到了九霄云外。 在五百年前,战国灭亡,五大家族逐鹿中原,李家、冷家北上建唐,赵家、游家南下称宋,秦氏一族西方霸秦。天下三分,呈鼎立之势。自此以后,休战立约,天下文会也由此而来。 天下文会,五年一届,自举办以来涌现出不少惊才绝艳之辈,为中州文道的发展,做出了极大贡献。譬如当今备受推崇的四大儒贤,游宰父、叶公书、公羊伯、太叔令,都曾是天下文会榜首的获得者。 在莫非看来,天下文会就像现代的奥运会,一方面是为了达到文化的交流与发展,另一面则为各国实力较量提供一个平台。 可从叶臣中毒一事中,他暗自推断出,在大唐,已经有势力开始不满足于当前现状,正想要通过天下文会这个契机,打破三足鼎立的平衡局势。 也因为如此,作为沧海书院最出类拔萃、最有可能代表大唐参加天下文会的叶臣,才会被人暗中下毒谋害。而他作为唯一能够医治叶臣的人,才会被蒙面人追杀。 只是,幕后的黑手到底是……冷家?还是……皇室? 莫非心中揣着这些事,不多时,已到叶府。 此时年节刚过不久,正月里,零零碎碎的小节日尚有很多,因此,叶府各门各院都还贴着艳红对联,看着喜气洋洋。通报之后,由陶总管领着,前去叶臣的房间。 甫一进门,便在外间见到了正拿着书籍在看的叶臣。他此时神情专注认真,粉面朱唇似是喃喃自语,又恍若如痴如醉,与莫非之前在病床上见到的判若两人。 此时的他,倒更像是一位才华横溢的翩翩公子。 …… 见有人进来,叶臣偏了偏头,看到进来的莫非眉清目秀,品貌出众。举止之间,从容淡定,自有十分魅力。不免心中似有所失,痴看半天,暗暗思量道:天下竟有这等人物! 呆了半天,叶臣将手中的书籍放下,见莫非身着一袭墨黑色劲装,与自己身上一袭白色长袍形成鲜明对比。但黑白相得益彰,心中无来由生起一丝欣喜,若能与此人结为至交好友,倒是…… 叶臣心中梗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太过豪迈的事,半天后暗自冒出一句文绉绉的话——倒是当浮人生一大白! 见叶臣半天痴呆在原处,场面一时尴尬。陶总管虽心中纳闷,但面上不显,轻轻咳了两声:“少爷,这是莫非公子,是来给你看病的。” 叶臣闻言,如梦方醒,连连道:“奥!奥奥!快请进,请进。” 莫非见叶臣像个孩子一样,忽然呆傻发愣,忽然喜笑颜开,虽然好笑,可也觉的他率真无比。再加上,此人虽生于权贵之家,但浑身无一丝骄奢****之气,反倒多了几分书生的温文尔雅,不免让人高看一眼。 几人进屋落座,屋外有家丁候着,陶总管见人送到了,自然也不用待在这里。 等他走后,叶臣热忱的给莫非和丫丫沏了两盏茶,温暖的笑着,絮絮叨叨道:“之前醒来的时候,父亲说是你救了我,本来想着能下床的时候便去亲自道谢。没想到你受伤醒来便去了书院。呃……一来二去就拖到了现在。” 叶臣遗憾的叹了口气,又不解道:“不过,我感觉现在身体似乎没什么大碍了,为什么还要看病?” 说话间,茶水已经沏满,莫非稍稍抿了抿,笑道:“你身体中的毒虽清除了,但是当初给你包扎伤口的时候,线还在伤口缝着,今天来就是为了拆线。” 叶臣虽然依旧迷惑,但还是笑道:“喔!是这样啊,父亲大人好像是说过有这回事。不过我也不懂,既然你这样说了,那就拆吧。”说完后瞥了一眼莫非身旁的丫丫,踟蹰片刻后,似是觉得拆……线也许是个麻烦事,便唤来屋外的丫环,带丫丫去大厅休息。 看着莫非左手握着镊子,右手攥着剪子,叶臣眨眨眼,用不可思议的口气问道:“治病还要用剪子?” 莫非专注的看着叶臣的伤口,轻蹙着眉,闷哼一声:“嗯。” 见莫非似是不愿多说,叶臣十分知趣的闭口不言。 虽然他没有真正见识过莫非的医术,但从旁人口中也得知对方是个极为厉害的大夫。况且,在他醒来之后,有一次和大伯聊天,无意间提到莫非,他曾问大伯对莫非的印象时。大伯忖度半天后,说了一个“很不错”。 很不错……虽然只是短短的三个字,但叶臣内心却是无比的震撼。因为在他记忆之中,这是迄今为止,年轻一辈中大伯唯一夸过的人。 “已经好了。” 不及叶臣想完,听莫非淡然说道,他不禁有些咂舌:“好……好了?” 这……也太快了吧! 似乎只是须臾之间,叶臣还没有反应过来,莫非已经拆线完毕。完了以后,他又走到书桌前,拿起笔,一边信笔落字一边漫不经心道:“我再给你开个方子,你按时把药吃着就行。奥……最好不要太过劳累,多休息有助于伤口的愈合。” 写完后,放下手中的笔,拍了拍宣纸,示意道:“我把方子放在这里了。” 事情基本上也处理的差不多了,莫非又和叶臣客套了几句,便告辞离开。待目送莫非走出内院,过叶臣刚刚回房,屋外传来了慢腾腾的脚步声。 “祖父。” 叶臣见叶公书老先生拄着拐杖走进来,赶忙上前迎接。 叶公书老先生虽已到古稀之年,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走近屋后,粗粗瞄了几眼,见屋内空无一人,慈眉善目笑道:“听古夫说给你治病的那位少年来府上了,我倒是没事,过来瞧瞧。……不过,看来倒是晚了。” 叶公书老先生话虽这样说着,但心里却是一阵遗憾。日前,自己的学生郑独来信,说是苍竹院住进一名叫莫非的人,书法极佳,诗词极好,后边附录了誊抄那名少年所作的《元日》。 叶公书收到信后,读了几遍,觉得确实不错。 第三十一章 天上掉下个酒美眉 不错只是不错,但也没有惊艳到让叶公书眼前一亮,当今天下太平,文道昌盛。自五年前天下文会后,很多后起之秀崭露头角,便才冠当世。像《元日》此诗,若是让这些绝代风华的少年英才去作,斟酌一番,倒也能做的八九不离十。 只是郑独此人心高气傲,鲜少不遗余力的去褒奖他人,这次反倒在信中对此人赞不绝口。 叶公书一时好奇不已。 恰好今日听闻莫非来府上为叶臣治病,便过来瞧瞧,没想到两人就这样堪堪错过。 祖孙二人闲言碎语絮叨了一番,叶公书见桌上放着书籍,笔墨纸砚俱在,笑呵呵道:“虽说文会就要开始了,可你重伤未愈,还是不要太过劳累。书什么时候都能看,我们叶家不需要子孙这般拼命。” 见叶臣沉默不语。 叶公书也知他将此事看的甚重,摇头一叹,朝着宣纸上的药方看去,问道:“这是什么?……嗯?” 叶公书看着手中宣纸上轻巧灵动的小楷,便大吃一惊,心下叹道:这笔小楷,确有大家风范!是那名叫莫非的少年所作? 叶臣见叶公书看完药方后,一时间直怔怔在地,心中满腹狐疑,上前凑近一看,他也愣在原地。祖孙二人原本就深谙诗书一道的,自然能分辨的出纸上的小楷是何种的好。 “臣儿,你觉得你想比较他的小楷,如何?” 叶臣勉强从嘴角牵扯出一个笑容,尴尬道:“孙儿自愧不如。” 叶公书摇头叹道:“你不必妄自菲薄,如果让我再倒退二十年,我也自愧不如。” 说罢,细细瞧去,片刻后叶公书瞧出一些端倪,轻呼:“咦?” 原来,宣纸上的小楷笔锋回转之间,与之前《天净沙》的字迹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此时的字迹,更为圆润自然,而《天净沙》的字迹却带有一些刻意的意思。 难道……《天净沙》是他写的? 可《天净沙》和《元日》……风格迥异,但这字迹又该如何解释? 倘若两诗都是他所作,又为什么要刻意改变字迹? 叶公书实在不得其解。 ************************* 如果莫非知道叶公书仅凭笔锋就能推断出《天净沙》是他所作,他一定会击节称叹。 不过,眼下早已晕头转向的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又迷路了。在一庭院四周兜兜转转走了几圈,忽然间,一股浓郁的酒香,肆意扑鼻而来。 莫非皱皱鼻子,嗅着这股味道,心中好奇,暗想:是谁敢在叶府白日纵酒?心思翻转,索性顺着酒香,朝那门走去。 门内是个庭院,庭院中央是一池绿水。池水四周,摆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假山,假山之间,有树木点缀其中。 行走在酒香四溢的庭院,莫非觉得自己的行为举止应该小心翼翼。毕竟叶府在长安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府上来往的也都是达官显贵,万一自己不小心冲撞了某个贵人,岂不是徒惹是非。 心中虽是这样想的,但他脚步相当随意。 围着池水转悠了一圈,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莫非站在一棵树下,正双手叉腰,想着该如何走出去。突然,地上树影摇曳,莫非眉头轻蹙,耳朵微微一颤,似是听到了什么? “啪!” 脑袋吃痛,莫非吃惊的看着地上“哐当”作响的酒葫芦,抬头朝树上看去,却见眼前突然一黑。“噗通”一声,莫非应声摔倒,本就孱弱的身体登时像挨了一记重锤。 忍不住吐了口气,重重的咳了两声,他这才感觉到胸肺里好受了点。 等了片刻,身体上趴着的人似乎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莫非心中好奇,将自己的头挪了挪,便看到身体上姑娘的容貌。 姑娘面如敷粉,唇若施脂,两弯眉毛纤细柔软,仿佛遇水就化。她的五官极为精致小巧,略带婴儿肥的两颊,蔓延着一丝微醺的驼红,再配合撅着的粉嘟嘟嘴唇,倒生出一丝魅惑的可爱。 莫非看着一时望神。 过了片刻,姑娘扭了扭身子,眼睛依旧闭着,嘴却嘟嘟哝哝道:“可儿,……你这死丫头,是不是……又没把床铺好?怎么硌得慌?唔……小心小姐今晚打你的屁屁哦!” 莫非看着一脸憨态姑娘,微微笑了笑,将两只胳膊背在头上,调笑道:“因为你睡的不是床。” 姑娘目酣神醉间,自然不知道自己正躺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她继续扭着身子,朝莫非的胸上揉去,磕磕绊绊道:“可儿……,你怎么……又瘦了?你的好小哦!还没有……娘亲的大。嘿嘿……” 醉成这样了? 莫非看着自己的平平的胸脯正在遭受姑娘小手的蹂躏,惊愕不已。紧接着无奈的撇了撇嘴,心道:还是为她醒醒酒吧。想着便向姑娘的风池穴慢慢揉去,刚揉不久。那姑娘便把脸凑了过来,磨蹭着莫非的脸,耳鬓厮磨间,莫非感觉到自己可耻的有反应了。 “唔……,可儿,本小姐……不是告诉你不要……不要把匕首装身上吗?太……太危险了。” 说着,姑娘的手摸摸索索向莫非的下体。莫非见势不妙,一个激灵,腾出另一把手将姑娘邪恶的小手捏住。 “嘿嘿……,死丫头……,手劲儿还变大了。不过……,哇……哈,哇……。” 姑娘正说着,两颊突然鼓起,等到莫非意识到她要吐酒时,脏兮兮的呕吐物已经落在了他墨黑色的劲装上。 呃…… 这是刚做的锦服啊! 莫非看着眼前的姑娘,突然又觉得这姑娘实在不讨喜,虽然长得可爱,可是你这……怎么能往衣服上吐。 莫非起身将姑娘扶起树下,一脸不情愿的在池水中将自己的衣服搓了搓,湿哒哒的将就穿着。完事后看着瘫坐在地上酩酊大醉的姑娘,心中暗想:她既然自称本小姐,也许是叶府哪个老爷的女儿,把她孤身一人放在这里似乎不太好。可是……现在一身狼狈的样子,要是再带着这个姑娘,也会惹来闲言碎语。这可……该怎么办? “小姐,小姐你在哪里啊?” 得!不用纠结了。 莫非正犹豫着,突然听到急急的喊叫声,放下心来。想着让人看到了难免会引起误会,所以找了个偏门,赶紧溜之大吉。 ************************ 第三十二章 便秘的原因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莫非坐在学堂里,望着春日里垂下来的藤架子,带着草木香气,映着窗纸透来的微光,微微晃动,飘荡如春江里的水纹。 莫非的语速很慢,就像和老朋友闲话家常般轻轻淡淡的,但听起来无比舒服自然:“……必要时进行口对鼻人工呼吸。……口对口式是最有效、最迅速的方法,……呼吸道通畅后应立即进行,正常情况下,病人的呼吸很快会恢复过来了。” 莫非上课,并不像以前的夫子一样板着严肃的面孔,只是解读医书。多数时候,他都是在讲解一些休克以后、被蛇咬后、溺水等等情况下的急救措施。对于医科的学子来说,这些内容听着不枯燥乏味,十分新奇有趣,也没一点昏昏欲睡的感觉。 此时讲的内容是人工呼吸,即便他们已经习惯了夫子所讲的内容与众不同,但仍有个别女子转盼间窥一眼莫非,羞的面红耳臊。 这……亲嘴还能救人?夫子好坏哦! 大概因为莫非总是面带淡淡的微笑,又不叱责打骂学子,所以在他课堂上,气氛非常的愉快轻松。 下半堂课讲到了妇女怀孕中有关“妊娠便秘。妊娠即是怀孕……”这一内容,从妊娠便秘的症状分析到预防医治,中间也会时不时的解释一些现代专有名词。对于实在无法解释清楚的,他也不细讲,粗粗略过,不过即便这样,也听的满堂学子直发愣。 那些……人……生,还是妊……娠什么的。闻所未闻,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尤其是后边坐着的张太乙和张京墨父子,一个只顾埋头记录,一个听的云里雾里。 “妊娠便秘之所以会形成,是因为怀孕后体内分泌出一种东西,唔……,什么东西你们不用管啦!反正也不重要。……这就是为什么怀孕的人有时候会便秘。” 莫非话音落毕,大家还沉浸在刚才不可思议的叙述中。这时李青青举手示意道:“先生!” 在之前,莫非为了调动学子们参与课堂的积极性,特意强调过在他授课期间,可以随时举手发言。但授课这段期间,许是学子们觉得这样不尊师重道,所以即便莫非如何鼓励他们踊跃发言,也没人真的有过这种举动。 现在看到李青青举手,莫非稍稍有些意外。 “喔。怎么了?” 李青青见莫非点头示意了一下,落落大方的站起来,甜甜的笑道:“先生,你说错了?” 错了? 莫非心中一惊。 在这个时代,尚且没有妊娠这类词的概念,自然也不知道妊娠便秘的科学理论。他讲解妊娠便秘的理论全部来源于现代医学的认知,但可能时间太久,部分内容有所出入。可就算他真的讲错了,李青青又怎么知道? 难道……她也是穿越过来的? 莫非心中疑惑不已,“你也是穿越来的”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定了定神,莫非依旧面带微笑问道:“哪里错了?” 李青青踟蹰片刻,撇撇嘴:“我娘怀我的时候也得过那什么?哦……妊娠……便秘!不过她说。”说到此处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嗫喏道:“不过她说是因为我在她肚子里的时候总是……偷屎吃。” 嘎? 呃…… …… 满堂寂静,突然之间。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偷屎吃?哈哈哈哈。” 看看哄然大笑的满堂学子,再看看又气、又急、又臊的李青青,莫非无奈的摇了摇头。暗道:还好自己没做出什么突兀的事情。不然出糗的就是我了。 ************************ 在李青青“偷吃屎”一事后,医科学堂掀起了一股狂热的课堂讨论风潮。此后,在莫非授课的时候,有更多的学子开始踊跃发言,参与讨论。一时间,课堂气氛变得越来越活跃。 随后某一天,春光明媚。 刚上课,学子们便目光湛湛的看着莫非,双手放在桌上跃跃欲试。突然,学堂里急匆匆的闯进一个学子,满头大汗,颤声喊道:“先生,诗科几个学生要和楚辞打起来了。” 楚辞是医科学子,家境贫寒,父母俱亡。小时候由哥哥嫂嫂抚养长大成人,但后来哥哥遭遇不测,成了残疾人。他也不离不弃,独自一人承担起了赡养兄嫂子侄的重任。平时白日里在书院刻苦读书学医,下学后就去酒肆茶楼打工,倒也勉强度日。 由于此人老实本分,又勤学笃行,所以莫非也曾特别留意过。 现在听他出了事,知道情势紧急,也不多做犹豫,赶忙让那学子前边带路。 那学子一边在前边小跑着带路,一边气喘吁吁的给莫非叙述事情的缘由。 原来,这几日临近大唐文会,书院的学子准备参与的都陆陆续续报了名。不少才子佳人因为文会气氛的感染,时常在院内举办诗会,以文会友,饮酒作诗。今日,一诗科同窗前来邀楚辞一同参加,楚辞本无意前往,但耐不住对方死缠烂打,只好同行而去。 谁料去了以后,便处处遭人针对,冷嘲热讽。楚辞自知这帮公子哥儿向来瞧不起他们这些寒门子弟,心中虽郁郁不平,但也忌惮对方身份,所以不予理睬。原本以为忍气吞声,对方也不过分刁难,谁知换来的却是咄咄相逼,出言即是讥讽侮辱。 楚辞毕竟年少,一时气急,顶撞了一番。这样争吵了半天,两人相约打赌,以春为题,谁先做出一首诗,谁就获胜,而输的人就得永远离开书院。 楚辞虽然是医科学子,但平时对诗词歌赋也颇有涉猎,就应承下来。两人作诗,差不多同是一盏茶时间,不过楚辞稍微早了一点,堪堪获胜。本以为这样也就没事了,可对方泼皮耍赖,蛮横无理,硬说楚辞所作的诗不是诗。 楚辞此时已经恼怒到无可复加,双方争执不已,同窗学子眼见就要打起来了,赶紧前来找莫非。 “小子,今儿个,这书院你是离开也得离开,不离开也得离开。留下来,我可保证不了你还能不能好好的呆着。” 莫非和那学子匆匆赶来,见庭院中央人头攒动,人群之间,有一个刺耳的声音正在叫嚣着。 第三十三章 好些个泥猪癞狗 说话的人名叫钟寒,出生于商贾之家,按理来说,在书院这种地方,他的身份根本微不足道,也不足以支撑他做欺辱同窗这类的事情。但此人略有小才,又懂得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进书院不久,就巴结上了冷家嫡系中的三少爷冷无欢。 此时,他的言语极其嚣张,表情极其欠揍。身旁又有几人撺掇起哄,更是得意,连推带搡,险些将楚辞推到。 楚辞虽因家境问题,打小就老成持重,但毕竟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心中难免有着一小撮热血。见被对方步步紧逼,一时气急,反推了一把。那名叫钟寒的学子,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楚辞,怒汹汹的抡起拳头朝楚辞脸上砸去。 “住手!” 众人正看的热火朝天,忽听一声厉喝,皆是一愣。顺着声源的方向,人群逐渐散开一条通道。就见穿着一袭墨黑色长袍的莫非气定神闲的走了过来。 “……他是谁?” “楚辞的同窗吧,可能过来帮忙的。” “嘁!帮什么忙?那钟寒背后的靠山可是冷家三少爷冷无欢,和他作对不是找死吗?” …… “先……先生。” 楚辞的声音并不高,甚至略带一丝张口结舌,但恰好落在众人的耳里。 “先生?是医科的夫子?听说马文飞就是得罪了他被逐出书院的。” “怕是了……,原先就听说医科的夫子年龄很小,但没想到这么年轻。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听着旁边的窃窃私语,钟寒看莫非慢慢走过来,静默不语的看着他,无形中感受到了一股压力,心里一阵发怵。吞了一口口水,朝着旁边不远处的凉亭瞄了一眼。见凉亭那边没有动静,心中更是叫苦不迭。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悻悻的放下拳头。 莫非见他放下拳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凉亭那边正坐着一个少年,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手中把玩着小巧的杯盏。 是他? 莫非看着那少年惨白的脸上一道伤疤赫然醒目,忽然忆起他就是日前树下的那个少年。原来……他就是冷家的三少爷冷无欢。莫非微微眯了眯眼,将刚才所有的事情回想一遍,隐隐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楚辞在书院素来低调勤勉,也从不惹是生非。这样的人,在与人无冤无仇的情况下,却被屡次挑衅,本来就是个反常的事情。现在看到冷无欢时,莫非终于知道原来对方的目的是自己。 可是,他和冷无欢有过节吗?还是……因为马文飞的事? 见莫非看向了凉亭那边的冷无欢,钟寒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心想:对方虽然是个夫子,但冷无欢家族显赫,谅他也不得不忌惮一点。倘若这次他能妥妥帖帖的将此事办好,那日后便会更得冷无欢信任,就算以后出了书院,有冷家扶持着,仕途岂不是一番顺遂? 这样一想,钟寒心中平添几分胆气。当下冷着面色道:“夫子真是好大的威风。只是……这愿赌……就要服输。既然他和我打赌输了,就得遵守承诺。不过嘛!他要是实在不知羞耻的想赖在书院,那也请自便。呵呵。” 钟寒此人虽专擅投机钻营,趋炎附势,但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充其量不过是条狗腿子,也不敢将话说的太死。 更何况,他们的目本来也不是楚辞。 …… 昨天诗科上学,郑独夫子讲解诗词时,范例用了一首名为《天净沙秋思》的词和一首名为《元日》的七言绝句。诗词极好,夫子赞不绝口,诗科学子原以为是哪个文道大家所写,谁料想,夫子说作者是医科的夫子莫非。似是极为推崇此人,夫子罕见的反复强调了几遍。 冷无欢是诗科学子,才华横溢。再加上年少成名,为长安四公子之一,向来孤高自许。当看了《天净沙秋思》一词后,虽是很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自愧不如。 之后下学,他反复诵读了几遍誊抄的诗词,又琢磨出其中的一些猫腻。《天净沙秋思》一词,其意境深远、结构精巧,乃词中典范。其中表达的凄苦愁楚之情,更是令人愁肠寸断,可是……莫非年纪轻轻,又哪来的人生阅历去做此诗词?难道这根本不是他写的? 冷无欢本就是心胸狭隘,争强好胜之人,现今又寻到了一个令自己信服的理由,这才举办了这个诗会。遣人设计将医科学堂的楚辞请来,百般刁难之后,使莫非不得不出面解决。 届时,只要他出手,与莫非当场作诗一首,自然能揭露莫非的真面目。 …… 莫非向来不惧怕这些卑劣的小人心计,只是觉得颇为无聊,没有意思。因此,背对着楚辞的他,不咸不淡道:“走吧。回学堂上课。” 听莫非这么轻描淡写的对楚辞说着,而完全无视了自己,钟寒朗声道:“慢着!你想就这样带他离开,恐怕不妥吧?” 莫非皱着眉头转过身去,眼中寒光一现,又忽然弯嘴笑着:“怎么?你有什么意见?” 钟寒一时语塞,而另一个促狭的声音传来:“哪敢啊!你可是我们书院的夫子,作为学生,我们景仰还来不及,怎么敢对你有意见?只是昨日,我们诗科的先生拿了两首诗词,一首是名为《天净沙秋思》的词,一首是名为《元日》的七言绝句,说是夫子你写的。恰好今日是我们几个不学无术之辈闲时办的一个诗会,倒是想向夫子讨教一番。” 莫非看着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走近的冷无欢,笑道:“我只擅长治病,对诗词不太了解。” 冷无欢闻言,冷哼了一声,眼神轻蔑的看着莫非道:“只是作一首诗而已,又何必推三阻四?难不成《天净沙》和《元日》是剽窃他人的?” 冷无欢这话说的相当严重,书院里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和气节。若是这剽窃之名一旦坐实,只怕莫非以后的生活烦不胜烦。 莫非的脸陡然冷了下来,随后又微微抿了抿嘴,失笑道:“我原以为你们读着圣贤书,多少有些不同。没想到……倒像是粪窟泥沟中出来的泥猪癞狗!” 第三十四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无论是《天净沙?秋思》亦或是《元日》,都是莫非兴致来了,随手所写。在他看来,诗词歌赋带来的乐趣,无非就是陶冶情操,抒发胸臆。但如果是文人相轻,靠吟诗作赋来打压他人,以谋求自身的虚荣心,那无疑是对诗词的一种亵渎。 话语说的慢条斯理,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书院众人一时安静下来,吃惊的看着莫非,继而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冷无欢。显然这已经达到了讥讽的地步,一向傲世轻物、睚眦必报的冷无欢,岂有忍气吞声之理? “夫子今天是不想赐教咯?” 话是对莫非说的,眼睛却睨着楚辞。很明显,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你这人,倒是下作的……很直白。不过要比就来吧。” 莫非的声音一贯很轻很淡,表达的意思也不矫揉造作,讥讽就是讥讽,揶揄就是揶揄。于他而言,矫言伪行还不如闭口不言。说完这句话,他径自从楚辞的身边走过,来到书案前。 楚辞见莫非应承下来,心生愧疚,将手举起来,唤了一句“先生”。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讪讪放下。 随后一旁围观的小声议论起来:“看那样子,好像胸有成竹……” “许是做做样子。一个医科的夫子文采怎么能比得上长安四公子……” “应该是托大了……” ……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人群后方突然传来声音:“冷少爷,郭夫子来了。” 莫非心中疑惑,不知道对方在搞什么名堂,抬头望去,就见人群散开的甬道中,一摇三晃的走来一人,正是年前朱记肉夹馍与牛三红、朱四绿发生争执的那癞头男人。 癞头男人名叫郭长天。 沧海书院诗科、书科等此类科目相当重要,因此学子众多,单拿诗科来说,就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葵十个班。而郭长天正是诗科排名最末的葵班夫子。 单论文采,郭长天算是沧海书院中最垫底的一个,不过他和钟寒一样,都是擅于投机钻营之辈。走进人群后,郭长天先是和冷无欢文绉绉的寒暄了一番,然后才看向一旁书案前的莫非。 之前冷无欢来找时,给他看过誊抄的《天净沙?秋思》和《元日》。诗是好诗,词是好词,这点毋庸置疑。倘若这是书院中的某个诗科夫子所写,他也不敢置喙,毕竟自己才疏学浅,比不上也是正常。 可冷无欢说这是医科夫子所写,他便疑惑起来。虽然他和医科夫子并无交集,但对对方也是有所耳闻。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可能做得出《天净沙》这类沧桑的词? “俺今天——” “哈哈哈哈,俺今天——”围观的学子听着郭长天用奇怪的乡土话拉着长长的尾音,顿时哄然大笑。 郭长天窘迫的低了低头,然后举着双手上下摆着,大声道:“别吵!别吵!咳咳……,我今天受冷公子邀请,前来这里做个评判人。一会儿,我出一题目,你二人围绕题目做一诗,谁做的好谁就赢。可有异议?” 莫非没有说话,冷无欢也没有说话,两人算是默认了这种做法。只是见两人连敷衍都不情愿的样子,郭长天饶是脱裤子上吊----死不要脸,也尴尬的脸上涨红。 他小眼微眯,窘了半晌,随后眼中一喜,击掌道:“有了。你二人就以沧海书院沧海二字为题,作诗一首。” 虽是早已和冷无欢确定好了题目,可他这番动作,也是表情到位,演技精湛,丝毫看不出一点端倪。 沧海书院?沧海? “好题目。” 莫非和冷无欢相视一眼,算是认可了这个题目。 两人同时执笔,同时落笔,当笔接触宣纸的一瞬间,笔走龙蛇,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好快……” “那冷无欢本就是长安四公子之一,这样也符合他的身份,可是……,这莫非嘛……” “是胡乱写的吧?” 似是没想到莫非会这么快,冷无欢稍稍有些意外。随即冷笑一声,心想:这题目是之前和郭长天串谋好的,早有准备,谅你如何才思敏捷,也必定胜不过我的这首得意之作。 想着便奋笔疾书。 旁边钟寒得意念道:“……书院即事。” 而另一边莫非身边的楚辞也上前去,看着宣纸上的字,朗声道:“行路难。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还行吧!毕竟第一句……,后边可就不好写咯! 楚辞紧接着念道:“停杯投箸不能食。”随后眉头一皱,像是发现了什么,顿道:“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众人皆是一惊,连正在心无旁骛作诗的冷无欢也发现了些许不对。茫然的抬起头,然而楚辞已经开始念道:“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读到此处,他停了下来,忘了一眼四周的人。脸上带着一些似疑惑、似惊讶、似喜悦种种不一的复杂神色,长吁一口气,抑扬顿挫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 院内突然呈现一种诡异的安静。 待过得片刻,有人拍掌喊道:“好!” 莫非放下笔,抬起头,看见医科的学子以李青青和张京墨为首,团团站成一簇,正兴高采烈的看着他。 此时,冷无欢已将手中的笔掷在桌上,恼怒不已。他之前已经算计好了一切,环环相扣,又万无一失,只要莫非并无大才,一定会让他名声扫地。就算他有大才,自己提前早有准备,怎么着也要比他临场发挥要强。 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对方也早有准备吧? 他面色阴沉的朝旁边的郭长天示意了一下。两人之前似是有什么预谋,郭长天为难的看了一眼冷无欢,随后默默的点了点头,走上前去:“莫夫子,你这诗只怕……” 一语未落,莫非笑着直接截断他的话,顾左右而言他:“年前的时候,郭夫子去过朱记肉夹馍吧?” 嗯? 郭长天一愣,朱记肉夹馍?他瞳孔突然一缩,心中一紧,吃吃艾艾道:“你……你你你!你看见了?” “你说呢?” 第三十五章 略施小计 郭长天看着莫非似笑非笑的神情,心“突突突”直跳。因为他文采不佳,又喜欢趋炎附势,在书院本就风评不好。倘若挨打、骂架、吃白食、摸女人的胸这类噱头再牵扯上身,必定会身败名裂。所以他也不愿再趟这趟浑水,含含糊糊的嘟哝:“哦哦……,呵呵呵!” 随后讪讪的站在一旁,对冷无欢投来的眼刀熟视无睹。 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计划全部落空。此时,冷无欢心中盛怒,怒极反笑,笑之以鼻:“你最好祈祷你在大唐文会上也有今天的运气。否则……,我一定会让你颜面扫地。” 冷无欢向来心高气傲,即便此刻败了,也不认为对方文采真的就比自己好。 莫非没有说话,沉默以对。 冷无欢见状,双手负背,冷笑连连,略带阴寒的目光盯着着莫非。 看着冷无欢的眼神,莫非心中一惊,忽忆起年前长安小巷,和影子比过一剑的蒙面人也是这样的目光,认真、审视、恶毒,意味复杂。他长久以来的困惑,仿佛恍然开悟。原来,从他为叶臣治病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和冷无欢会处在对立的两面。所以之前的针对也不是空穴来风,现在的算计也不是无中生有。 冷无欢似是察觉到了莫非有所起疑,阴鸷的双眼透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意思。 杀意! 莫非看着他渗人的笑容,脊背突然一阵寒冷。 难道他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动手?还是准备下黑手?莫非心思翻转之间,眼角的余光处看到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与自己身体极不相称的微微扭曲了一下。细细看去,又似中间有一把剑横在地上。 冷无欢也发现了地上影子的诡异之处,忌惮的将拳头紧紧捏起。思量片刻后,皱了皱眉,甩袖离去。 见冷无欢黑着脸转身离去,原先幸灾乐祸准备看热闹的学子也四散而去。医科的学子顿时涌上来,团团凑近莫非,带着热忱和崇敬的湛湛目光看着莫非。 李青青偷偷觑了一眼面色淡然、古井不波的莫非,咧着嘴甜腻腻的笑着:“先生,原来你的文采这么好?” “青青,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小爷早就知道了,小爷作为莫非的兄弟……,嗷——,爹,撒手。疼疼疼!爹,你撒手。”张京墨见大家这么崇拜的看着莫非,本想上去吹嘘一番,哪知话刚开口,自己的耳朵就被张太乙揪住了。 莫非看着他们无奈的摇头笑了笑:“走吧。我们回去上课。” *********************** 余小花和郑独是不一样的人。 余小花是个武夫,性子很冷,喜欢喝最劣的酒,吃最粗糙的饭,过最糟糕的生活。 郑独是个文士,性子很傲,喜欢喝最好的酒,吃最精细的饭,趟最舒服的大床。 但余小花和郑独也是一样的人,他们一样的爱孤独、一样的爱烈酒,一样不喜与人交往,一样有一些臭脾气。臭脾气对臭脾气,反而一拍即合,成了彼此的至交好友。 此时,在庭院的阁楼,临窗摆着一张古香古色的桌子。桌上摆着一副棋盘,棋盘一左一右放着两壶酒,一壶精致小巧,一壶破烂不堪。 “你啊……,这么做,不怕那小子怪你?”右边的余小花稀稀拉拉头发趴在精瘦的额头上,小意的嗞溜了一口杯中酒,放下誊抄着《天净沙?秋思》的信纸,斟酌着桌上的棋盘。 郑独捏着棋子,在披着的浓郁长发下,眼皮子抬起,白了一眼对面的余小花,老神在在道:“怪我?哼!没气死我就好了。要不是今早特意去看了报名的册子,我还不知道他没有报名。本来以为他只是个有才的,……嘿嘿,看了先生来信附上的《天净沙?秋思》。我才知道这小子竟是有大才的。 不过嘛……做了医科的夫子。真是可惜!不然说不得我得把他抢过来。现在也好,他不报名,我就偷偷的给他报了。这些年轻人现在不懂,以后啊,他总有感谢我的时候。” 说罢,郑独瞅了一眼对面认真沉思的余小花,问道:“欸?余老头,你见过那小子,说说,来,说说……,你觉得他怎么样?是不是很好?” 余小花指间黑子“啪”落在棋盘,头也不抬。细细思量了一番,想起当日学堂见到莫非的情形。轻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淡薄的心性。……生平仅见。不过……,你今天这招阴损了点。他这人看似淡薄,但绝非逆来顺受之人。那马文飞得罪了他,差点被打个半死,呵呵……,可见,此人做事极为决绝果断。怕不是个畏畏缩缩的。” 郑独瞪了一眼余小花,翘着胡子半含讥讽半含恼怒道:“呸!冷家那小子就是个蠢货,偏偏还眼高于顶。我不过就是拿两首诗刺激刺激他,就这么按耐不住。比他家那两个年轻人,蠢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说着“嘿嘿”一笑,喜滋滋的看着余小花:“不过莫非那小子真是不错,是真不错。不是个畏畏缩缩的才好,最好这次能狠狠的给长安那两家书院一巴掌。等天下文会,也让秦、汉两国瞧瞧我们大唐的才子。” 沧海书院在大唐虽是第一书院,但十一年前夺嫡之争,满朝文武以及书院上下,有大批才华出众的人牵连受害,使得大唐文道遭受重创。中间呈现出的断层现象,更使之后文道发展一蹶不振。 若非有四大儒贤排名第二的叶公书老先生一人支撑,只怕沧海书院早就失去了中州四大书院的名头。可即便如此,在这两届天下文会,大唐年轻才子连连失利,对于大唐文道信心,更是一种打击。 郑独往年参加文会,没少遭受到来自秦、汉两国文人的轻视和嘲讽。心中早就狠狠的憋了一口恶气,现今看到莫非这样一个惊才绝艳之辈,顿时恢复了几分信心。暗自思量:也许大唐这次可以扬眉吐气,一雪前耻。 第三十六章 吃烧烤咯 万象更新的春天,日头正足,莫非沐浴着融融春光,惫懒的躺在摇椅上。里屋的丫丫正一边做着烧烤,一边哼唱着他教的流行歌曲——《渡情》,浅浅深深的音调,传进了他的耳朵。 此时,莫非在院中一副悠游自得的样子,张太乙领携张京墨、李青青站在院外正踟蹰不前。 李青青抬头看了一眼牌匾上的‘一页书’三个大字,担忧道:“我们冒昧来访,夫子会不会介意?” 张京墨倚在一边,瞧着门板两旁写着的“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突然觉得有些刺眼,心里愤愤嘀咕道:这个也是他写的罢!哎……,早知道就不胡乱猜测了。还好自个脸皮够厚,咳咳…… 一旁的张太乙抚了抚胡子,眯眼笑道:“夫子待人向来宽厚,嗯……,我们只要礼貌点,就可以了。一会儿你们两个老老实实跟在我的身后,不许妄言,让我过去敲门。这样……。” “吱——” 张太乙话未说完,门应声而开,他错愕的看着张京墨一副欠揍的表情走进院中。气不打一处来,好半天才压下心中的怒火。 一页书在苍竹院的角落里,并不显眼。自从莫非住进来后,院内除了郑独偶尔过来蹭饭,鲜少有人上门。今天见门被推开,莫非诧异的转头,“咯吱咯吱!”摇椅晃动,他立马矫正姿势,压住破椅子的声音。 莫非看着门口站着的张京墨三人,随意道:“奥……是你们啊,进来吧。” 张太乙在张京墨身后不断剜眼,但张京墨浑然不觉,一马当先的走进去,坐在莫非旁边的石凳上。 三人进了院,张京墨笑眯眯的像个牵牛花,热络道:“欸?莫……呃!夫子,你可知道近日书院之中一直在传你的名字?” 莫非虽然鲜少出门,但也不至于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知道张京墨所说何事。 大唐文会将近,书院内汗漫之游,倏然而聚的临时性诗会愈发的多了起来。才子佳人见面,讨论的无非就是诗啊词啊一类的。而作为之前让长安四公子之一冷无欢认输的《行路难》,自然就会被人提及。 《行路难》充满了乐观豪迈的气概,也有浪漫主义的情调。在悲沉中又见洒脱,执着深沉,感情激荡。尤其最后一句“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立意深远,又积极向上,契合了沧海书院中沧海二字,极为迎合院内师生的心意。 因此,在这两天,莫非的名字和《行路难》在小范围内引起了一阵轰动。 多数学子对他医术如何尚且不知,但因他年纪轻轻就做了夫子,想来自有过人之处。抛开医术,书院内最八卦的便是他的文采,那日的事情,经过有心人的渲染以及添油加醋的描述后,莫非无形中就被传成了一个才华横溢的人。 不过,有人吹捧自然也有人置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横空出世,猛然就成了才高八斗的才子,这事怎么看都有些吊诡。况且那日作诗,莫非拿到题目后不假思索就挥笔而下,很显然……这是提前有所准备啊! “夫子,你把往年文会的题看了吗?” 莫非看着李青青笑嘻嘻的坐在石凳上,纳闷的摇了摇头道:“没有看,我为什么要看?” 李青青一时惊愕,心道:虽然夫子是很有才,但是也太过狂妄了吧。想着,她还是好意提醒道:“夫子,大唐文会马上开始了,紧接着就是天下文会。若是你不看看以前的题目,很难知道出题人意向的……” 莫非知道他们误以为自己要参加天下文会,摇头笑了笑,道:“我没打算参加文会。” “什么?”张京墨和张太乙目瞪口呆的看着莫非,结巴道:“你……你不打算参加大唐文会?” “恩。” 听莫非说完,他们三人不可置信的面面相觑。天下文会每届只有一百五十个名额,所选之人都是中州文道翘楚,有多少文人才子为了这个名额争的头破血流。可夫子倒好,一副不屑的样子。 虽然你很有才,可也太过狂妄了吧? “为什么?你要知道参加大唐文会夺得前五十名就可以参加天下文会,若是拿了天下文会的榜首,你……你就会受万人敬仰。就像叶公书老先生,可以开书院、做帝师……” 张京墨唾沫横飞的样子直像天桥底下说书的张大爷。大有我若出手,定当诗压群雄,比肩儒贤,我们高山流水觅知音,笑傲江湖话文坛之势。只可惜,空有壮志雄心,胸无半点墨水!他吐了一口浊气,重重的叹气。 此时,丫丫从里屋款款走出,手中端着一个长方形的架子,架子上摆着些蔬菜,里边烧着火。她将架子放在坑坑洼洼的石桌上,然后坐在莫非旁边的石凳上。 “这是什么?” 莫非笑了笑,看着疑惑的张京墨,将身子撑起来,一边和丫丫娴熟的摆弄着蔬菜,一边道:“这是烧烤架。可以做吃的。呐……就是这样。” “烧烤架?”张京墨脸上疑惑着,嘴上嘟囔着,手却直接上去拿了一串蔬菜,放在嘴里,嚼了嚼。撇嘴道:“这也就那样啊,不是很好吃。” 莫非直直翻了个白眼,轻咳一声道:“你拿的那菜还没放调料,当然不好吃。” 说着他将石桌上几个调料瓶拿了起来,朝着烧烤架上的蔬菜洒去。过了不大一会儿,阵阵香味从烧烤架上缭绕而起,扑向鼻息。 李青青闻着诱人的香味,皱着鼻子道:“夫子,这是你发明的?” 莫非淡淡的点点头,漫不经心道:“算是吧。” 张太乙见李青青和张京墨三言两语就被绕开了话,重重的咳了一声,斟酌再三后,言笑晏晏的看向莫非:“夫子,这天下文会……” “我给他报了名。” 一语未落,就听门口有人朗声接话。 毕竟事情值得高兴,郑独显得很为得意,意气风发大踏步向院内走去。 郑独一本正经的看着莫非道:“前两****去校对报名册子,看没有你的名字,就随手添了上去。你也不用太感谢我。” 莫非一愣,倒是没想到郑独会帮自己报名。 第三十一章 忧伤的烧烤架 这顿饭全程透露着诡异的气氛。 由于对面坐了个侃然正色的郑独。李青青三人就像耗子吃猫屎——悄悄的,自始至终连头都不抬,只知埋在烧烤架上胡吃海喝。白菜、韭菜、花菜……,尝了个遍,没见一丁点肉,这才纳闷的问:“怎么都是蔬菜?没肉吗?” 郑独叨叨了半天,见有人插话,把眼一瞪,当下小情绪就上来了。 夫子说话,你们学生还敢插嘴,有没有礼貌? 旋即眼睛滴溜溜一转,暗自思量着,好像这小子做饭是没放过肉,一次也就罢了,次次都这样,怎么回事?在礼貌和美食的权衡下,他还是很明智的选择了美食。 忍不住开腔嚷道:“你小子,忒是小气,我吃了这么多次了,怎么顿顿没有肉?这几天我可是为了给你报名的事奔波劳累,殚精竭虑,面色都消瘦了,你怎么着也得犒劳犒劳吧?” 殚精竭虑……,不是随手添上去的吗?再向脸上看去,两颊的肉都快凝成坨了,面色……消瘦? 郑独长相虽然拙劣,但演技绝对精湛,吹胡子瞪眼的神情,在配合着两坨颤动的肥肉,极为夸大扭曲。 莫非朝着丫丫扬了扬下巴,示意道:“她不喜欢吃肉。” 丫丫坐在一旁,冷不丁就背了莫非甩的锅。稍稍抬了抬头,茫然的看了一眼莫非,然后再看向郑独。收到来自丫丫冷然无声的眼光,郑独立马偃旗息鼓,不知为何,他每次看见眼前这个小姑娘的眼神,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就油然而生。 虽然她看起来很秀丽,可浑身的清冷,却让人寒意彻骨。 不吃肉就不吃肉吧!郑独不禁摸了摸两颊的肥肉,叹了一口气。 他很纳闷,但更忧伤!自己被人怕了一辈子,到最后竟被一个小女娃吃的死死的。 一旁的张京墨和李青青看着三人眼神间的交流,直呼不可思议。书院中这个向来脾气古怪,对谁都没好脸色的诗科夫子,在莫非面前竟然这么……这么涎皮涎脸。这倒还罢了,可被一个小丫头看一眼,怎么就怵的不敢说话呢?我滴乖乖,要是让诗科学子知道了,铁定引起轩然大波。 莫非没看到李青青和张京墨脸上的色彩纷呈,翻了半天蔬菜,心中一动,随意的问道:“你们觉得烧烤好吃?” 李青青仰着娇俏的小脸,带着小小的喜悦之情脆生生道:“当然好吃!”紧接着又皱起眉头,疑问道:“夫子你是怎么想到的?” “算是突发奇想吧,瞎捣鼓的。” 郑独闻言,撩起两侧披着的长长灰白头发,没好气的说:“哼!瞎捣鼓?我也想瞎捣鼓。” 他话是这么说的,实际也是这么做的。自从知道这些东西是莫非自己想出来的后,郑独立马就自信了,膨胀了,想着偷偷去捣鼓一些东西,好在莫非面前显摆显摆。谁料想,几日内,厨房着了三次火,每次都呛得苍竹院人仰马翻。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郑独嘟嘟哝哝道:“瞎捣鼓你还能做出这么多好东西,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哈哈,可能是凑巧做对了。”莫非面上表现的很谦虚,心里却在飞快的盘算着。 以前吃饭没想那么多,等水饺、烧烤、火锅这些接二连三的受到好评后,莫非忍不住就想算算账。若是将这些吃食全部推广出去,那绝对是一笔不错的买卖,就算开不了酒楼,再不济把做法卖出去,也是可以拿到相当可观的收入,以后说不定就衣食无忧了。 想到这里,莫非突然很郁闷。 还是思虑不够周全啊,一时的兴致把这么一笔大买卖给耽搁了。现在可好,好吃好喝供着这几位,连银钱都收不到。现在问他们要吧,这还真拉不下脸……,更何况,面观这几人的脸皮……。还是算了! 郑独自然不知道莫非心里在思量这些东西,不然,说不得一脚就踹上去了。他很率性的用手抹了抹胡子上的饭渣,装作没看见莫非眼里的稍稍嫌弃,谆谆告诫道:“再过个两三日,书院选拔就要开始了。接下来便是大唐文会、天下文会,你小子可得好生准备着。这次,听说冷家的那两个小子和秦、汉两国的那几个妖孽都会参加,你可得给咱们书院争口气。” 给咱们书院争口气?这话表明莫非参加文会不单单是个人的问题了,他肩负着书院的荣光与声誉。 李青青、张太乙、张京墨三人听郑独这样一说,吃惊的愣了愣。 他们三人不懂这些诗词歌赋,不过看脸色的本领还是有的。那日在场的学子有一部分是带着幸灾乐祸凑热闹的,也有相当一部分就是参加诗会的。见莫非做完诗后,他们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那莫非的诗想必是极好的。 只是这种好,是哪种好,他们也不清楚。不过从内心接受的程度来说,更倾向于一般好。毕竟长安四公子,知道的人,都知道那压根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称号。最起码在长安,那些真正的天才对于这种称号是嗤之以鼻的。所以莫非即便胜了冷无欢,在他们看来,大抵也就是比冷无欢堪堪好一点。 可如今他们见到郑独这么不遗余力的去鼓励莫非,心中寻思着:难道夫子的文采已经能和那些妖孽比了? 吃惊归吃惊,对张京墨来说,该吹嘘的还得吹嘘。 “就是,莫非你一定要好好看书,唔……好吃。我就不参加了,太没意思。不然我一定和你……。”张京墨鼓着嘴,一边嚼着嘴中的菜一边正准备说话,突然收到郑独冷冷的注视,低头讪笑道:“好吃,来来来,你们吃。” 一顿饭毕,大家尽兴而止。 张太乙今天带李青青和张京墨来一页书,原本是想探讨医学上的事。没想到,吃的有点专心致志,一时间忘了此行目的。临走本来想起了,但看着郑独黑着的脸,想了想还是算了。 吃的有点撑……嗝……三人看着手中烧烤架的模型图纸,嗯……不好再打扰夫子学习啊,还是先回去做这玩意。 第三十八章 书院选拔前奏 晨早的光线透过乳白色浓雾照在书院,柔光四溢,春和景明。 书院里,莫非把脚落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觉得有些咯脚,又急急的退在两旁,顺着墙根的平地往前走。 跟在身后的丫丫,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心中鄙视。鄙视之后,也跟过去顺着墙根往前走。此时的两人,依然是一身墨黑的衣服,只不过由劲装换成长袍,一个显得温文尔雅,一个显得清冷高贵。 “糖葫芦是什么?听起来好像是甜的。”身边也没有旁人,丫丫想到了前天莫非说的糖葫芦,心中纳罕,不禁问道。 “……糖葫芦肯定是甜的啊。不过还是不比冰淇淋好吃,可惜……冰淇淋……没法做。”莫非此时抬头仰望上天,语气淡然。 然而这种话语说的认认真真,没有什么无奈,没有什么苦恼,就是平平静静的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旁的丫丫很冷漠,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但她现在看着莫非也会困惑。因为她实在不明白,莫非为何从小就会有这身超然洒脱,成熟稳重的气质。 这种困惑她不明白,莫非也没给她解释。 相对而言,对于接下来的书院选拔,莫非倒是觉得有些麻烦。 因为……参加比赛实在不是什么意思的事情。 而今文道昌盛,儒学盛行,书院教书育人,为朝廷培养了大批的肱骨之臣、国之栋梁。单说沧海书院鼎盛时期,院内人才济济,朝中文武百官半数之多,皆出于沧海书院。也正因为如此,叶家在大唐文人心目中的地位,崇高无比,连皇室都不得不忌惮三分。 可树大招风,功高盖主。在夺嫡之争和长安血夜中,沧海书院被皇室和冷家针对,人才锐减,朝中之臣,更是人人自危。若非有叶公书老先生坐镇书院,恐怕书院早就被皇室取缔。 大概是顾忌到叶公书的儒贤地位,皇室和冷家从明面打压转在暗处。短短几年,皇室和冷家先后在长安创建了书灵院和天南书院,与沧海书院同为长安三大书院。明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却是斗个你死我活。 这都是上位者的较量。 对于那些士子来说,他们更为关心的是,今年天下文会,冷扶童会不会回长安,秦、汉两国的天才会不会参加文会,天下第一才女的颜心尘会不会带着佳作,来到长安。除此之外,长安的人们最关系的就是三大书院里,有没有人能在这次天下文会夺得榜首,为大唐挣回一口气。 这口气,从四十年前叶公书老先生夺过榜首之后,一直憋到如今。 莫非默默的走着,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也没什么好的结果。 又觉得——无所谓。 他没有想要成为儒贤大家或是建功立业统一中州的念头,前世由生到死都奉献给了祖国的事业,心中的一小撮热血基本上已经耗尽。如今生活还算过的去,衣食无忧,吃穿不愁。 只要将生活继续舒坦的过下去,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他很没出息的想了一下,忽然听到前边沸反盈天,抬头看去,已经到了书院的校场。 校场位于书院后方,面积大,占地广。平时是射科、御科、武科用来操练的地方,每逢文会,就会将这里重新布置,进行文会举办。 虽说每个读书人心中,都有一个梦想——在天下文会扬名立万,但自诩风流的文人向来顾惜面子。天下文会是天才与天才的对决之地,泛泛之辈,知道自己实力不济的,连名都不报,免得到时候丢人现眼。因此,校场之中多数都是前来参观的,而真正比赛的却是少数。 莫非看着那些或七或八站在一起,高谈阔论的,微微侧这身子避了避,以免今日刚穿的衣服被馈赠上口水。 “我堂哥的舅舅的儿子的同窗说,冷家的冷扶童已经辞别游宰父,回到长安了。嘿……我跟你们赌五个铜板的,我敢保证,这次大唐文会他一定能夺得榜首。” “纯属胡扯!冷扶童虽是神通,可你别忘了盛王家的小世子,他可是参加过一次天下文会。我可是听说,他自从上次天下文会之后,五年不出府门一步,一直在埋头读书。……真是我辈楷模。” “……我倒不这么认为,听说这次叶家的叶臣、贤王府的世子还有四皇子,都会参加天下文会,你们现在说榜首的事恐怕言之过早了。更何况……那个傻子……也要参加文会了。” “呵,这些都是妖孽人才,夺了榜首也没什么稀奇的。欸?你们听说没有,我们书院医科有一个叫莫非的人,听说文采挺好……” “去去去!什么莫非,我还难道呢?哪个犄角旮旯出来的。” 那些学子极尽言语之八卦,像街头七大姑八大姨一样,絮絮叨叨的在讨论着令人惊羡少年英才。 莫非和丫丫一前一后,在充满人肉味儿的人群中,勉强挤出一个小小甬道,朝医科的位置挪去。 此时,书院所有的夫子和学子都已在场。为了人尽其用,书院分配各科前来参与,诗科、书科夫子负责评卷,射科、武科负责维持秩序,数科夫子负责计算分值,礼科夫子负责监考…… 这样很好,人人都有事做,各司其职。 由于天下文会有年龄限制,只能三十岁以下的方能参加。所以莫非是书院夫子中,唯一参加天下文会的。因此,医科只好派遣张太乙率领众学子在旁边候着,以防万一。 “青青啊……,噗!你说这莫非怎么还不来?”张京墨将嘴中的瓜子皮吐了出来,好巧不巧,那瓜子片正好飞在了前边张太乙的背上。 李青青看了一眼张太乙背上瓜子皮,默不作声的在看台上,托着小巴苦恼道:“夫子不会忘了吧?都快开始了。不过臣哥哥和我哥怎么也没来?……咦?” 李青青正说着,忽然看见远远的人堆里,莫非和丫丫正挤了过来,她眼眸一亮,喜悦的招手喊道:“夫子,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第三十九章 天才见面会 莫非和丫丫最终还是挤出了人群。 历尽千辛万苦! 李青青看着他两前脚刚到,笑容还没落下,愣了愣,惊呼一声,随后又蹦又跳的拍着张京墨喊道“你们快看,臣哥哥他们来了。” 喊得很突兀,也很大声,但校场人多嘈杂,湮没了她脆生生的声音。 莫非顺着李青青嫩藕般的小手,便见黑压压的人群中,慢慢的散开一条甬道,甬道中缓缓走来三人。 两男一女。 随着这三人走进,校场一时鸦雀无声,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他们。 其中身着白衣,温润如玉的便是叶家的少爷叶臣。在叶臣左手边,是一个穿着青色华服,面色冷峻的男子。而在叶臣右手边,则是一个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姑娘…… 是她? 看着三人走近,莫非发现,这个姑娘就是之前在叶府迷路时,醉酒挂树上,坠地砸自己的那个姑娘。 “咦?哇!灵竹姐,你回来了?” 李青青看着他们走近,眼睛一亮,连忙过去搂住那个姑娘的胳膊。 “京墨兄,莫非兄,别来无恙。” 看着叶臣温暖的笑着,文绉绉的作揖,莫非淡淡微笑着回了个揖。一旁的张京墨撇了撇嘴,哼哼唧唧道:“最烦你们这些人,动不动就作揖,就知道假客套。” 话音刚落,“啪!”张太乙一巴掌抽过来,恶狠狠的瞪着张京墨:“你这臭小子,会不会说话?……一天不抽你,你就皮痒。” 张太乙的妻子与贤王妃叶子柔打小就是手帕之交。因此,张家、叶家以及贤王府向来关系亲厚、走动频繁。三家的子女也是从小玩到,关系熟稔。 见张京墨挨打,叶臣自然不能坐视不理,随即岔开话题,向身旁的男女和莫非介绍彼此。 “逸兴,这位是莫非兄弟,是医科的夫子。不过……他的文采可是极好的。这次还准备参加天下文会。” 那男子名叫李逸兴,是李青青的嫡亲兄长,也是贤王府的世子。十五岁时曾以《皖纱壶》一词,名噪长安,也因此被当今圣上封为平郡王。不过此人面色冷峻,性情冷淡,似乎颇富心计。虽然面上客套有礼,但莫非与他眼神交汇时,看出了其中的疏离和审视。 也许是年少成名,又是皇室贵胄,骨子里难免有些傲气,虽然很是吃惊莫非小小年纪就能做医科夫子,但听叶臣说到文采极好时,只是略略点点头,随口敷衍道:“不错。” 而那名叶青青口中的“灵竹姐姐”。则是叶臣的妹妹叶灵竹,也是叶府这一辈中唯一的女子,阖府上下,宠爱有加,自小养成了刁蛮任性的性格。两年前,出街游玩,被长安一权贵家的公子哥儿调戏,一怒之下,叶灵竹用石头将那公子哥的那处,砸了个稀巴烂,经太医鉴定,终身不能人道。 好在叶家权势赫赫,那家权贵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过,因为此事,叶公书老先生也把叶灵竹送到了秦国的知否书院上学,让她在外磨炼性子。直至除夕前,才回来不久。 “你……我曾经见过你。”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莫非听叶灵竹开口这样说道。蓦然想起《红楼梦》上贾宝玉初次见林妹妹也是这样说的。只是性别上的差别,让他觉得有些不搭调。 虽然知道之前与叶灵竹有一面之缘,可那日情形尴尬,自然不能让她知晓,只能淡淡道:“也许只是和别人长得相似。” 莫非表情真挚坦然,无一丝作伪迹象,但他身旁的丫丫,从他微微颤了颤的食指,知道他在撒谎。 叶灵竹眉头轻蹙,一脸怀疑的样子看着莫非道:“是吗?” 随即又似乎想不到其它原因,只能摇头作罢。 几人客套了一会儿,因叶臣等人还要去见叶学思,所以向莫非告了辞。而李青青和张京墨被带了去。 几人走远,叶灵竹又突然回头,看着莫非静默的站着。疑惑的嘀咕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似乎就是在哪里见过。 ************************ “奥……那边那个呢叫林木,其实他是书院中最奇怪的一个人。听说他来书院这两年,每天都是卯时起床,穿衣洗漱吃饭,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怪就怪在他的早饭永远都是一根油条,一杯凉水。漱口总是三次,不多不少。吃饭总是一碗,菜也永远都是一个。” 楚辞把着指头快速的罗列,随后歪着脑袋沉思,过了片刻,一拍脑门:“还有……他永远没有表情,见谁都是木木的。每句话最多不超过两个字。人虽然怪了点,……不过嘛,他的文采,连叶公书老先生也称赞过。大概……大概就是像叶臣少爷,平郡王一样的才华。” 说完后,楚辞觑了一眼莫非,嗫喏道:“……书院里好多同窗都喜欢叫他傻子。” 莫非见楚辞一脸惭愧的低着头,想着许是因为叫别人绰号,他内心不自在,也没太在意。 顺着楚辞指向的位置,看见林木纹丝不动的站在地上。 他的衣服是粗布麻衣,打着补丁。虽是初春,脚上却是拖着草鞋,乍一看,像极了苦行僧的装扮。 而最令人奇怪的是他脸上木木的,没有一点表情,周遭三尺之内,竟无人近身。 很有个性…… 如今沧海书院的情况,莫非也大致有了了解。这几年,由于天南书院和书灵院的崛起,年轻一辈中,沧海书院已经人才凋零。唯独剩下的这三个,叶臣是叶家人,李逸兴外祖父是叶公书,父亲贤王在书院任副院长,也算是叶家人。 至于林木……,此人虽然有才,但是性格古怪,若是去了天南书院和书灵院,只怕书院那帮权贵子弟就会不断的找他麻烦。 莫非正想着,书院内的离山钟“咚!咚!咚!”连敲三下,预示着书院选拔已经开始了。 沧海书院的选拔并不算正规,叶公书老先生出一题。学子围绕题目作诗,做完后,诗科和书科的夫子会立即改卷。数科计算分值,抽出前五十名,当场诵读。以示公平公正。 *************************** 第四十章 恐怖的丫丫 离山钟声落下,学子们陆陆续续走向校场中央,其余闲杂人等,一律退至看台。 学子们递交考牌后,进入校场,都争先恐后的往最前、最中央的地上走去。好在大家都是斯文人士,抢位置也井然有序,绝不会发生口角争执,肢体冲撞。 莫非倒没太在乎位置,随意的走着,在排列整齐的书案中,找了一个靠边的角落处。由于位置偏僻,光线也暗,所以此处无人问津,反而显得清净。 这样很好。 笔墨纸砚已经备好,一应俱全。 可能时间尚早,莫非落座后,便低头眯眼准备休息。过了一会儿,前边座位有人无声坐下,大概因为座位太挤,不小心碰了一下莫非的砚台。 “咣当!” 莫非从假寐中睁开眼,看见前边坐下的是林木,以为对方向自己打招呼。一边摆弄着手中的笔墨纸砚,一边随口道:“你好。” 没有拱手礼,也不是文绉绉的“幸会幸会。”只是简简单单的“你好!” 但这两个字似乎是极难理解的字,林木转过身后,空洞的双眼看着莫非。想了半天,过了半晌,才愣愣的吐出“你……好。”语气生涩,字也说的拗口。继而又慢慢的转过身去,留给莫非一个背影。 过的片刻,校场突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莫非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去,见叶学思走上高台。先是一大段洋洋洒洒的说辞,引经据典,里边夹杂着书院的辉煌历史。再是一通鼓励、劝学,将个人名誉上升到书院高度。末了,才道出今日的选拔题目。 思乡…… 题目很简单,也很平平无奇,没一点考究之处,倒像是叶公书老先生随口说的。 众学子一阵愕然,似是觉得题目太过简单,随后却又感觉无从下手。 实际上,诗词发展以来,思乡之作已经多如牛毛。各种新意的诗词层出不穷,若想再有所突破,实非易事。更何况书院学子多数都是长安人,鲜少出门在外,对这种感觉也只是模糊的课本印象。 此时,郑独和诗科、书科的夫子已经坐在高台,先是看到学子们有的抓耳挠腮,有的仰望蓝天,有的眉头深锁,郑独略略摇了摇头。紧接着看到叶臣、林木、叶灵竹和李逸兴气定神闲的坐着,抚着胡子又微微点了点头。最后,才把目光落在角落里莫非的身上…… 意味不明的眼神。 而在另一边,冷无欢正用不屑、冷笑的眼神盯着莫非。 这些目光的打量,莫非没有在意。 选拔考试只有半个时辰,时间颇为紧张。 大概过了一刻钟,叶臣向叶灵竹和李逸兴稍稍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将目光转向莫非,微笑示意。这大概是文人作诗,彼此之间的一个信号,莫非也回应了一下,四人同时执笔。 “快看,叶臣少爷要开始了。” “那边的平郡王和叶小姐也是,欸!那个傻子也开始了,还有那个冷无欢。啧啧,真不愧是大才子,这么会儿功夫就想好了。” 校场内虽是明令禁止要求肃静,但是看台上人多口杂,免不了要窃窃私语。李青青听旁边的人将其它的人都说了,就是没说莫非,对着张京墨撇嘴道:“这些人真是狗眼看人低,我们夫子也很有文采啊……。” 一语未落,李青青眼角的余光,便看见前边有四个男子鬼鬼祟祟的正在靠近一个少女。她心生狐疑,细细一看,发现那少女就是丫丫。而那四个男子拢在丫丫四周,猥琐的双手,正准备朝她身上摸去。 那四个男子都是长安官宦人家的子弟,平时在书院没少调戏姑娘。不过这四人极有眼色,对于长安权贵人家的女子,绝不染指,专挑出身贫寒的姑娘下手。今日闲来无事,在看台闲逛。偶然瞥见长相清丽,又透着冷意的丫丫,确定她不是长安权贵人家的小姐后,内心的征服欲望不禁燃烧。 再加上丫丫独自一人站在看台的角落,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具备。等到选拔开始,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校场学子身上,这才伺机下手。 “你们——” 李青青刚想说话,丫丫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把那四个男子吓了一跳。随后见丫丫转过头后,一言不发,那四个猥琐的男子以为她心生恐惧。顿时色从胆边生,继续伸手摸去。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见四人的咸猪手伸来,丫丫手中的大黑铁棍转瞬抬起,朝四人手腕处砸去。蕴含着真气的力道,猝不及防,四人的手就像断了一样,滚到在地。 “嗷——” 四人一声狼狈惨叫,响彻校场,众人纷纷侧目。 大概那四人在书院内也算是小有恶名,看台上不少人厌恶的看着他们,指指点点的说:“是他们啊——,呸!活该被打,四个****。” …… …… 宣纸上灵动的小楷已经挥洒出:“《商山早行》,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莫非正准备将剩余四句写下去,就听见一声惨叫。看到丫丫所站的地方乱哄哄的,莫非心知出事了,将笔一掷,也没管诗词写没写完,连忙跑向看台。 “嗷……好疼!你个贱婢。你敢打我。” 看着其中一个猥琐的男子疼的满地打滚,还不忘骂她,丫丫拎着棍子走过去。棍子直直落下,像重锤一样再次击打在那男子的手上,那男子的手顿时像鸡爪子一样,萎缩在一起。但丫丫丝毫没有停止,棍子继续落下,疼的那男子连滚带爬,龇牙咧嘴的哀嚎道:“别打了,别打了。” 丫丫面无表情的站着,丝毫不为所动。 看台上的人看着她冰冷的样子,心中暗生惊惧。谁也没料想到,这个长相秀丽的女子,出手竟是……这般的狠辣决绝,丝毫不留余地。 尤其一旁的李青青和张京墨,心中更生一股浓浓的寒意。 原以为莫非身边的这个小姑娘,只是讷于言辞,不善交际,所以即便见了两次都没有交流。 可是……现在…… 李青青和张京墨心中困惑。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转瞬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将这几日的相处思考了一下,想着没得罪到对方,不禁长舒一口气。 第四十一章 最后一个名额 “一点都不美观。” 话是莫非说的。 丫丫歪头,看着旁边的莫非,眼神中那抹不易察觉的狠厉,瞬间遁走。继而,看了一眼那个猥琐男子惨不忍睹的手,淡漠道:“你说过,杀人要用最直接的方法。我想……打人也是这样。” 莫非想了想,展颜笑道:“确实是这样。” …… 气氛很是诡异,地上哀嚎的四人,和面色波澜不惊的丫丫、莫非形成鲜明对比。 “怎么回事?”几根油腻腻的头发,蔫蔫的趴在余小花的头上。此时他正佝偻着腰,双手负背,紧锁眉头。背后齐刷刷的站着两列书院里的护卫 刚才那个猥琐的男子打着滚,痛不欲生道:“余执事,是她,这个贱婢……哎呦。” “胡说!余爷爷,是他刚才想非礼人才被打的。我可全都看见了。” 那猥琐男子见是李青青开口,忌惮对方身份,也不敢顶撞,只一个劲儿的痛哭流涕:“是她打的……哎呦!” 余小花看着那猥琐男子,厌恶的皱了皱眉。他是一武夫,极为讨厌男儿痛哭流涕的样子,现在恰逢书院选拔,兹事体大,不容有失。偏偏又出了这档子事,心中更添几分怒气。 “把这四人带下去。”余小花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身后几个护卫涌上前去,不由分说,就将那四人箍起,架着走向远方。 余小花的法子很直接、也很有效,这种快刀斩乱麻的方法不需要道理,也免得莫非去浪费口舌之力。 这很符合余小花武夫的行为。 “你这小子,来书院没几天,倒是闹得人仰马翻。现在可好了,呶……,书院有规定,下了考场可是不能再回去作答。看你怎么办?”余小花的表情有些幸灾乐祸,但言语中又有些惋惜。 看着莫非无所谓的表情,余小花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嘀咕道:“这小子,倒真能沉得住气!”说罢又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丫丫,转身离去。 ‘这小子’,算是对晚辈亲昵的称呼。‘倒是沉得住气’,虽有叹惋之情,亦有赞赏之意。 可惜莫非和余小花并不相熟,自然也不懂这句话的分量。 旁边的学子先是一阵错愕,接着或猜测,或推断,知道了眼前的黑衣少年便是莫非。交头接耳的议论了半天,最后一致得到的结果便是,莫非已经没有办法通过选拔,自然也没有办法参加大唐文会。 听着旁边的窃窃私语,莫非无声笑笑,随后摸了摸鼻子。想着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也无法回到考场,索性就直接放弃,与丫丫找了个角落休息。 ************************ “咚!咚!咚!”离山钟连敲三下。 “时间到,停止。” 校场内顿时沸反盈天,痛哭流涕者、兴高采烈者,全都发出杀猪般歇斯底里的声音。 这种久违的熟悉感,让莫非不禁想起,前世每年高考完后,考校外边比这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场景。 “他们很无聊。” 丫丫在表达她的看法,语气冷漠,没有一丝波动。 莫非转着眼睛瞥瞥她,笑道:“这些学子数十年寒窗苦读,不是为了金榜题名,就是为了在天下文会一举成名。毅力很让人佩服。不过……确实很无聊。” 莫非和丫丫说话间,校场的学子已经散向看台。礼科的夫子也不耽搁,立马收卷,继而诗科和书科的夫子埋头改卷,数科计算分值。 一系列的过程行云流水。 …… 在校场的高台上。 一虬髯老者抚着胡子,紧锁眉头,微眯的眼睛喃喃的念着:“晨起动征铎……,槲叶……,这诗……可怎么评判?” 旁边有一夫子笑道:“张老谦虚了,还有您评判不了的诗?” 虬髯老者看着旁边出声的那人,微微摇摇头,犹豫道:“此诗这几句倒是极好,只是……尚未做完。难以决断。” “哦?有这等事?难道……是刚才那个少年做的残诗?” 虽然这些夫子一直在校场的高台上,可刚才看台的动静也有所观察。 莫非从校场离开时,虬髯老者好生气恼,心想这少年真是不学无术,轻视书院选拔。可现下看到这少年做的诗,倒是着实惋惜。 好是好,可是诗做完,该如何决断? 虬髯老者一时犹豫不决。 想了半天,没有结果,干脆随手上去填个数字,填多少算多少。 …… 等待结果是焦急的,也是忐忑的。 不过这种情绪,莫非显然没有,此时正好整以暇的坐在角落,思绪早已飘飘然不知何所踪。 过了一会儿,他的袖子被丫丫揪了揪。 “相公,好像要公布结果了。” 莫非用手搓了搓迷迷糊糊的双眼,朝高台看去,发现有一夫子手中正捧着一摞纸,褶皱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肃静!肃静!” 听那夫子开口,校场立马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夫子很满意的点点头,接着咳了咳嗓子,一本正经的开始宣读选拔结果。 “本次书院选拔第一名,为……林木。” “哇”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是“……哗啦啦”雷鸣般的掌声。然后由另一个夫子抑扬顿挫的诵读着林木所作的诗词。 接下来,不出所料,叶臣为第二名,李逸兴第三名,叶灵竹第四名。由于四人本就是书院传闻已久的少年英才,包揽书院选拔前四,实属正常,并未让人感到意外。 比较意外的是,长安四公子之一的冷无欢在书院选拔中,只得了排名第十的名次,用别具一格的方式让人大吃一惊。 那名夫子继续公布着结果,知晓结果的仰天大呼,开怀大笑,尚未知晓的则战战兢兢,忐忐不安。 “第五十名……,莫非。《商山早行》。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槲叶……” 那名夫子念到此处,戛然而止。全场也是一片寂静。 看台一边的张京墨和李青青“噌”站起来,轻呼:“啊?” 这……没写完……都行? 众学子愣了半晌,不可置信的看着莫非,过了半天,有人“啪”一拍掌,全场紧跟着响起雷鸣轰掣般的掌声。 叶臣看着莫非微微笑着,而身旁的叶灵竹和李逸兴则神色复杂的看着莫非。 虽然只是一首残诗,但他们三人仅凭前四句,也能感受到那首诗的非比寻常之处。倘若今日莫非做的是全诗,那…… 他们将目光转向角落里的林木,而林木木木的眼神,正呆呆的看着莫非。 第四十二章 光天化日被偷钱 参加大唐文会的名额确定。 于是群情激动,奔走相告,不过三两日,整个长安人尽皆知。不过,话题多数都是围绕林木、叶臣等排名前四的青年才俊,而莫非,虽然在书院内造成了一时的轰动,但排名五十的成绩,在长安范围内,连一点涟漪都没荡漾出。 沧海书院的选拔,采用公平竞争制。天南书院和书灵院的名额,则一部分是开放竞争,另一部分由书院内定。因此,诸如冷扶童、李思源之类的天才,根本不用参加书院选拔。 这几日,书院进入休假阶段。郑独每日无事,便来一页书蹭吃蹭喝,起先,对莫非排名五十的成绩怨念很深,总是好声没好气的吹胡子瞪眼。后来在丫丫有意缩减口粮的情况下,想到他虽败犹荣,态度才有所好转。 但可能郑独平日里话少,憋得慌,每次到一页书都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几乎将长安的每个才子都评头论足一番。 某一日,乍然早晨空闲,莫非百无聊懒,便带着丫丫出去游玩。 只留郑独一人在书院孤独望天,落寞饮酒。 …… 长安闹市,莫非和丫丫正漫步在街上,悠游散漫。面前突然蹿出一个小孩,用稚嫩声音道:“叔,买朵花送给姐姐吧!” 现在正月刚过,七夕尚远,这个时代又没有情人节,怎么在即将清明节的时候也有卖花的? 莫非看着卖花童脏兮兮的脸蛋,心想自己今年二十尚未出头,怎么着也不能叫叔吧?微微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认真道:“小弟弟,要叫大哥哥。” 卖花童小小眉头皱了皱,看了看旁边拎着铁棍的丫丫。大眼睛转来转去好一会儿,然后酒窝深陷,甜甜笑道:“叔,买朵花给大哥哥吧!” 噗—— 看着那小孩懵里懵懂,但绝不让路的样子,莫非只好从佩囊中摸出银钱,买了两朵花。那孩童拿了银钱,很礼貌的做了个揖,欢快离去。 一旁的丫丫一直看着卖花童蹦蹦跳跳走远,似是略有所思道:“钱被他偷了。” 莫非一愣,低头看去,腰间空无一物。再抬头望去,那个卖花童已经不知所踪。无奈的摊摊手,笑道:“这下好了,没钱带你去天香楼了。” 佩囊中的银钱不多,说心疼也算不上。只是没法带丫丫去天香楼吃东西,令莫非颇感郁闷,扬了扬手中娇艳的花,递给丫丫:“呐……给你,下次有机会再带你去天香楼。” 没有银钱花销,两人便随意的逛着,漫无目的。 拐过一个街角,莫非眼尖处突然闪过那个孩童的身影。 相视一眼,两人悄然跟上。 “掌柜的,我求求你了,我就这么一点银钱,你就把药卖给我吧,求求你了。”在一家名为济世堂的药铺前,卖花童拽着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哀声求道。 那胖子扯了扯袖子,“去去去去!你这怂娃,咋就这么烦了?这点子钱,能买啥?” 卖花童童“噗通”跪倒在地,把那胖子吓了一跳。此时药铺前人来人往,已经有人对他指指点点。胖子一脸生无可恋,咬了咬牙,没好气道:“行行行,你快起来,卖给你就是了。哎呦,你这怂娃,简直要我老命咧。” “谢谢,谢谢掌柜的,掌柜的,您真是个好人……。”听那胖子答应了,卖花童破泣为笑,一边揩着鼻涕和泪水,一边奉承着那胖子。 …… 长安郊外,山路蜿蜒。 卖花童小心翼翼的揣着怀中药材,哼着小曲儿,踏着轻快的步子,朝远处走去。 莫非和丫丫一路尾随。大概走了半个多时辰,便看见远处的山峁峁上,坐落着一个破败的小庙,孤零零的。 “啊?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莫非和丫丫听见庙内一声惊呼,快步走上前去,透过窗棂,看见卖花童正扶一乞丐模样的男人。 乞丐模样的男人半趴在地上,神志不清,口中不断的吐着东西。而在一旁,一个疯疯傻傻的女子两只手不断拍着,吐着舌头含含糊糊叫道:“缪缪,痛痛,呜呜呜,不痛不痛!” “口口,你先看着他,我马上去煎药。” 那个名叫口口的痴傻女人,听完卖花童的话后,咧着嘴傻笑击掌:“药,缪缪,吃药。嘻嘻。” …… 莫非静默的站在窗外,看着庙内的孩童执着蒲扇,扇着火炉,难闻的药味不一会儿就弥漫四周。 他嗅了嗅空气中的药味,皱了皱眉道:“这药不对。” 一旁的丫丫没有理会这句话,看着里边的情景,眼中卷出黑色的漩涡。过了半晌,不咸不淡道:“救他。” 两人流亡西荒的时候,在无数的日子里,也曾这样无助过,彷徨过,为了生存挣扎过。所以看到此情此景,大概是感同身后,一向漠然世事的丫丫才会出言救人。 相濡以沫这么多年,两人早已有了极好的默契,莫非也不多问,转头从一边的门里进入。 刚一进门,那个名叫口口女人猛然转头,脸上依然是疯傻模样,但从刚才的痴笑换成了凶狠。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她张着大嘴,破开喉咙吼道:“啊——”紧接着,一股雄浑的真气从体内散发,排山倒海般向莫非和丫丫袭去。 九脉武者! 莫非眼前一黑,丫丫挡在前边,双手握棍运气。但仅为三脉武者的真气,在对方的真气下,却如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口口,快停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卖花童急忙开口制止。口口双掌立收,脑袋左摇右晃,跑到地上男人的身边,吐着舌头呆呆道:“缪缪,不痛不痛。嘿嘿……” 卖花童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口口,抚着胸腔呼着气。半天后,才局促不安的看着莫非和丫丫,吞咽口水,吃吃艾艾道:“我……我不是故意的。缪缪……他……他生病了。可是我没钱。你的钱,等缪缪病好后,我会还给你的。” 莫非微笑着摇了摇头,慢慢走到火炉前。一边揭开砂锅盖,一边喃喃道:“罂粟壳、车前子……,这虽然也是治痢疾的方子,但却不对。我看他症状,得的是疫毒痢,你这样给他吃药,病情很难好转。” 卖花童一听,立马急了,跺着脚颤声道:“啊?那……那怎么办?这个方子是长安城角赖半仙给的,他说有用的,那叔……大哥哥,该怎么办?” 说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莫非。 莫非横了他一眼,调笑道:“我的银钱让你偷了,现在也没钱买药了。没办法咯。” 卖花童眼里瞬间淌满了泪水,咧着嘴就准备哭起来,莫非睃了一眼旁边的丫丫。笑道:“好了,别哭了,我有法子救他。” 卖花童狠狠抹了一把泪,展颜道:“谢谢大哥哥。奥……大哥哥,我叫半缘。” 这算是一种认可? 第四十三章 庙小菩萨大 卖花童今年九岁,因在庙里居住,与神算有半个缘分,所以自称半缘。 口口和缪缪是对夫妻,名字自然是半缘起的,通俗易懂,又无内涵,叫起来还顺口。 半缘幼时被父母抛弃,幸得口口和缪缪相救,两人虽然癫癫疯疯,但稀里糊涂就养大了半缘。自小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半缘,以乞讨度日,常常出没于街头巷尾,一来二去,练得一身空空妙手之术。 前几日,缪缪突然生病,全身抽搐,昏迷不醒。半缘去长安城角,找算命的赖半仙来看病。半仙不是仙,算是个江湖郎中,诊断出是痢疾,便开了一副方子。但三人都是乞丐,没有银钱买药,万般无奈下,半缘在庙后摘了几朵花,借卖花之名,偷了莫非的佩囊。 赖半仙开的药方确实是治痢疾的药方,只是有几味药用法不当,若是按照药方熬药,作用不大。眼下没有药材可用,莫非只好用银针进行针灸,倒也无碍。 取督脉、少阳经穴为主。毫针刺用泻法,以通调督脉,和解少阳。 “针……针,疼。” 半缘看着口口疯疯傻傻的在地上乱跳乱喊,赶忙跑过去,一只手拽住她,一只手拍着她背哄道:“没事,不疼,这是在治病。不疼的哦。” 话虽这样说着,半缘的心里也是忐忑不已。 自己与他二人今天第一次见面,就偷了他们的银钱,可对方怎么毫不介意,还给缪缪治病?半缘纳罕的皱着小小眉头,时不时瞄一眼莫非,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一会儿功夫后,针灸完毕。 莫非擦拭了一下额头渗出的汗水,一边捏着微酸的手指一边道:“痢疾拖得太久了,如果只针灸一次,恐怕没办法完全治愈。看这样子,只能我明天再来给他针灸。” 半缘闻言,不假思索道:“不用这么麻烦,你就在这里呆一晚上,好……不好?” 可能觉得这个要求有点强人所难,半缘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随后,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默默的低下头。 莫非看向丫丫,微微耸耸肩,意思很明显——看吧,就知道会这样,不相信我们明天会来。 丫丫略略挑了挑眉,无声道——你不愿意? 莫非横了一眼丫丫,故作同情状:“呃……好吧。我们就在这里呆一晚上,明天再走。” 半缘“唰”抬起头,睁着亮晶晶的双眼可劲儿的点头称好。 莫非淡淡笑了笑,又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口口和缪缪。 摇头嘀咕道:“真不知道该说这庙小妖风大还是庙下菩萨大。” ************************* 漆黑的夜里,山庙里凶神恶煞的判官矗立在大殿上,香烛之下,偶有鼠虫叫嚣,无人追赶,搔首弄姿然后扬长而去。 此时,庙里五人已经熟睡,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在山峁峁上响起。 而在长安城墙外,尘土飞扬中,嘶鸣喧天,二十来号快马朝山庙飞驰而去。 气势慑人! 那伙马鞭拍的极响,虚声之下,马踏黄土,一溜烟儿绝尘而去。当先一匹壮硕黝黑,马鞍笼头玄铁铸就,鞍上一青衣少年,手捏折扇缰绳,眼神轻蔑,表情嚣张,正是被逐出沧海书院的马文飞。 身后紧随四人,年约相仿,鲜衣怒马,好不得意。此四人,便是书院选拔时,被丫丫打断手的那四人。天下五地,除却中州,便有东界、西荒、南域、北境。而此四人,则对应四地,以东淫、西贱、南骚、北荡自居。 好不要脸! …… 山峁峁下。 二十来人已经下马,旁边草丛里,有一个家丁屁颠屁颠的跑出来,凑上前去,虚指一下:“少爷,就在前面那个山庙里。” “你确定?” 那家丁咧嘴一笑,谄媚道:“嘿!知道他身边那姑娘会武功,我也不敢靠太近。不过……他们保准就在那庙里。少爷,您就放心吧!” “好。哼!今日将他们抓住,女的归你们,男的嘛……本少爷可要好好爽一爽。” 说着马文飞就发出下贱的笑声,满脸麻子四下乱动。而身后的四人则有过之而无不及,下贱的笑声更胜一筹。 马文飞正春风得意,说话间也不禁带了几分张狂:“走!都给我上。事情办成了,本少爷重重有赏。” “慢着!” 听到身后的有人朗声制止,马文飞顿时不悦,转过身不耐烦道:“金护卫,你不要忘了,二皇子派你来是帮我的。不是让你命令我的。” 金护卫两颊的骨头颤了颤,面色凝重的看着山峁峁上的小庙,冷声道:“这个庙,我们不能进。” “哼!我马文飞想进的庙还没有进不去的。” 金护卫眯着小眼看了他一眼,缓声道:“其它庙你都可以进,但唯独这个……不可以。因为……这里边住着那对疯子。” “我管他什么疯子傻子的,我想进的庙……”马文飞正说着,忽然一愣,颤声道:“什……什么?你说……那对疯子住在这里?” 见金护卫点了点头,马文飞咬着牙齿,狠狠的攥了一下手心。 三年前,长安出过一件大事,闹得人尽皆知。而那件大事,也让金护卫口中的那对疯子名噪一时。 事情的起因是皇宫内一个宦官出宫时,见街头一小乞丐,颇为灵动秀气,所以暗中令人将那小乞丐抓进皇宫,准备作为娈童豢养,用来玩乐。原本这种事情在宫廷内屡现不鲜,大家也见怪不怪。 谁知,此事发生不久后,不知何处来的两个疯子,仅凭一己之力,直接杀入皇宫,搅得宫廷大乱。 当时的悬天府府主凉春秋与禁军首领刑宗,皆为九脉高手,两人联合出手,一路厮杀。不但没将那二人制伏,反倒搅得宫中鸡犬不宁,人心惶惶。 天下震惊,但更为害怕,这对疯子万万不可招惹。 圣上震怒,但更为头疼,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后宫之中有太监揭发此事。当今圣上便叱令宦官将那个小乞丐完好送回,那对疯子才离宫而去。风波停止后,当今圣上下令将涉事所有太监,全部处以极刑,诛灭九族。并严令禁止后宫之中,不准豢养娈童,违者处以极刑。 此事了结之后,那对疯子销声匿迹,不知所踪。就在宫中众人放下心时,次月十六日,那对疯子又横空出世,直接闯入皇宫。不过这次并未发生任何争斗,只是在尚食局拿了一盘水晶龙凤糕,然后扬长而去。 此后三年,年年月月,皆是如此。当今圣上为了体现自己的宽宏大量,每月十六日便会令尚食局多做一份糕点,以便备用。 一来是不想招惹这对疯子,二来则有笼络之意。 时间一久,悬天府便探查到了二人的栖身之地。不过长安各方势力,心存忌惮之意,虽有心拉拢,但无从下手,只好作罢。 金护卫见马文飞陷入了沉思,警告道:“二皇子派我潜伏沧海书院数年,就因为你,我被迫离开书院。二皇子已经心生不快。……这次,你可别再因为你的事给二皇子再惹上麻烦。” 马文飞冷哼了一声。沉默片刻,压住心中的怒火,闷声吼道:“城郊有我马家的一处宅子,今晚先住那里。后日……就是大唐文会,我就不信他不离开这个庙。” 一言令下,二十来号人上马,绝尘而去。 第四十四章 引蛇出洞 柴火‘噼里啪啦’作响,庙内的判官依旧凶神恶煞的摆着一副脸。晨起不多久,半缘虽未催促莫非尽快针灸,不过那双饱含深情的眼睛,暗示了一切不言的话语。 莫非见状也不耽搁,稍稍收拾了一下变为缪缪针灸。 此时,针灸已经完毕,他正坐在地上的干草上,低头整理着银针。少年举手投足的动作显得散漫,但行云流水,一边收拾,一边在与半缘说着话。 “……多喝点清淡米汤,细软的面食,唔……,还有牛肉、鸡肉也可以吃,少吃点蔬菜,现在还是不适宜吃。最好能做到少食多餐……” 说完后,环顾了一下破败的小庙,又看了看可怜兮兮的半缘,无奈的笑起来。 “需要银钱的时候就去沧海书院找我。” 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墨黑色的袖袍上沾染了些许灰尘,还有一些衰草枯枝,他略微掸了掸。要嘱咐半缘的话差不多嘱咐完毕,两个就告辞离开。 前脚刚踏出庙门,半缘几步小跑,攀趴在门沿喊道:“谢谢大哥哥。” 半缘自小行乞在长安街头,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少。平日里行乞,就连那些个走卒贩夫都没好脸色给他,更遑论达官显贵的呵斥责骂。不过,低声下气的日子多了,逐渐就成了个小人精,谁对他好谁对他坏,一眼就能看出。因此,当莫非离开时,半缘道谢的话语说的轻快愉快,感情真挚。 莫非回头看了一眼,半缘脸上洋溢着笑容,身后的口口正左右摇摆着脑袋嘻嘻哈哈哈的乱叫。 他放下心来,转身和丫丫向山峁峁下走去。 …… “以前在西荒的时候,我也经常生病。……不过,也已经很久之前了。” 莫非挑了挑眉,显摆的说:“哼哼,没办法,谁让相公我医术高超呢。” 这次,丫丫倒没有对他的自傲进行眼神的鄙视,而是认真的思索了一下,一本正经道:“相公的医术是很高超,却也不仅是医术。……相公总是异于常人。有时候,我也会想……相公或许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咯噔”一声,莫非心跳漏了半拍。 多年的相处下来,莫非自然不会以看待平常人的眼光去看待丫丫。事实上,丫丫表面话少,性格冷漠,懒于表达。但莫非知道,在看似如此冰冷的外观下,这个女孩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心智。无论是接人待物,还是人情世故,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愿不喜,不想理会。 “不过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又是哪里的人?难道是神吗?”丫丫疑惑的看了一眼莫非,随即嗤笑道:“相公不信神鬼之说,我也不信。神鬼……就算有,我想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我记得小时候相公讲过平行世界,如果真有这样的一个世界,那它是什么样子的……” 两人已从山峁峁上下来,丫丫正不紧不慢的说着,身旁的莫非陡然停住脚步。 “等等……” “怎么了?” “脚印。”莫非指了指地上错乱的脚印,眉头紧皱。 长安城郊自然不比城内,此处位置偏僻,又非大道,道路坑坑洼洼,尽是尘土。人的脚落在上边,必有印子留下。而此处的脚印,却实在奇怪,很明显目的地就是山峁峁上的小庙,但半途停止,又折返而去。 难道……到这里后,因为什么事不得不返回?不对,脚印恰好是昨天留下的,那么……目标就是自己,之所以折返而去,是因为忌惮?或许……是忌惮庙中的那个女人。 一双,两双……,二十一双,有二十一人。 莫非看着地上脚印,努力回想自己得罪过什么人,二十一人……快马,又能知晓自己的行踪。 悬天府、马文飞、冷无欢……,都有可能。他手上有《生死经》,即便传闻中记载的长生不老是无稽之谈,但里边关于人体穴脉的秘法,对于任何一个武者依然是不少的诱惑。不过……悬天府应该没这么快就追查到他身上。 冷无欢……也不可能。在知道长安小巷那个蒙面人就是冷无欢后,莫非一度以为叶臣中毒,就是冷无欢所为,原因可能是嫉妒,也可能是书院的排名第一的名额。但随后林木的出现,否定了他的想法,如果是因为嫉妒,像林木这种没有靠山的人早就被下毒手了。局势错综复杂,只能说说明叶臣中毒,另有蹊跷。 既然不是因为这种情况,那冷无欢没有对自己动手的理由,更何况明日就是大唐文会,他应该没有这个时间去兼顾杀人一事。 马文飞……,虽说他是有点胆大包天,但中书侍郎家的公子哥,哪来这么多人手,除非……有人在背后撑腰,推波助澜。 恰在此时,一边的草丛里突然传来沙沙的声音,莫非和丫丫相视一眼,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见里边动静消失,赶忙扒开草丛,发现远远的一个身影已经成为黑点。 只怕是去通风报信了! 这伙人既然已经知道他们的行踪,自然也料到他们必定回城。倘若在回城路上设下埋伏,贸然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若潜伏在城郊,等人多眼杂时,伺机进城也是个方法,只是时间越久,风险越高,不是明智的选择。 为今之计,倒不如引蛇出洞。虽然他们有二十一人,但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打定主意,莫非与丫丫寻了一分岔路口,快速离去。 ********************* 时间过去不久,春雨潇潇,淅淅沥沥落下,如烟、如雾、如丝、如纱,抹出一帘雨幕。在雨幕中,一行快马携肃杀之气,跃然于雨幕之中。 快马停在山峁峁下,金护卫翻身下马,深陷的眼窝紧紧盯着地上依稀可见的脚印,半天后,沉声道:“好狡猾的小子,竟然没有进城。” “哈哈哈……,没有进城,正合我意。这只小白兔,本少爷今天一定要猎杀到。” 金护卫听着马文飞放肆长笑。看着地上蜿蜒前行,但清浅的两串脚印,摇了摇头,嘀咕道:“书生……就是书生,脑子虽然灵光,本事……真不咋地。这般实力,不知死活的在城郊转悠,真是托大。” 说罢,翻身上马。 马文飞马鞭一扬,高声道:“跟我走。” 一行快马,顺着莫非和丫丫前行的小径,飞奔而去。 第四十五章 夜黑、风高、杀人夜(一) 这场雨来的突然,去的突然。及至下午时分,天色乍晴,日头当空。 “好了吗?” 在一条泥泞的道路上,莫非半蹲在地上,一手攥着一把草叶,一手捏着一把银针,望着头顶上高高的林木。树上“沙沙沙”的响着,过了片刻,树梢众鸟四散而飞,丫丫“腾”地空中下落。 “好了。” 莫非抬头望了望树梢,紧接着将手中攥着的银针插入草叶,不断的搓捻。这些草叶都是烈性植物,一旦随着银针刺入皮肤,毒不致命,却疼痛蚀骨。虽然伤不到人,但那些马嘛……一定受惊。 一路走来,此处最为偏僻,加上两旁有林木遮掩,用来埋伏再合适不过。只要那伙人失去了马匹,就只能徒步前进,而他和丫丫也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应对之策。 二十一人……,莫非看着手里的银针,默默的思量半天,将银针慢慢收起,只拿出十根递给丫丫。紧接着又将地上的草叶撅了一把,塞进怀里。 “腾” 丫丫脚尖一点,身子扭转,如履平地般腾空而起。 树枝乱颤。 待得片刻,丫丫又从树梢落下,两人拍拍身上的灰尘,急急离去。 莫非和丫丫刚走不久。马蹄声“哒哒哒”传来,远处的黑点越来越大,直到显出形状。骏马飞驰,呼啸而过。突然,前边的马一个趔趄,前蹄陷在坑内,将一根草绳踩入坑中。 那草绳中间被踩入坑中,两端从泥泞中铮然而起,逐渐显出的绳子两头连接着两边的林木。 金护卫见状,暗道不妙,赶忙开口喊道:“大家小心。” 一语未落,说时迟,那时快。树梢上“呲”一声,数十只银针寒芒乍现,在日头的照射下,如星星点光,飞速刺来。 “下马!” 金护卫嘴上爆吼一声,马镫一踩,跃身下马。 后边二十来人如饺子下水“噗通!噗通”坠在地上,只有南骚因为身胖体虚,慢了一步,只能伏在马背。 银针下落,刺在了数匹马的背上,那些马顿时像发了疯一样,尥起蹶子,互相怼着。二十来匹马陷入了癫狂状态,趴在马背的南骚嚎啕大哭道:“啊——,救救我,娘呀!快救救我!” 金护卫奉二皇子的命来保护这些纨绔子弟,自然不能见死不救。当即跃身上前,像拎小鸡一样将南骚拎起,身体旋转,一个甩手将他甩在一边,然后又飞身下马。 “啪!” “哎呦——” 肥胖的身体坠地,地上的泥水四溅。这些马见背上无人,撒欢一样尥蹶子向前跑去。 见这些马全部都惊走了,马文飞喘着粗气,喝道:“走!本少爷就不信了,城郊这么大点的地,没有马?还抓不到他了……” ************************ 长安城郊有一个地方,占地广阔,地势平坦,名叫草场。草场前方,坐落着一个矮小的茅草屋,而后方,则堆满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柴草垛,以及迎风而动的旌旗,一眼望去,不见尽头。 此时,天暗了下来,茅草屋内,有颤动的烛火亮起来。过了片刻,茅草屋内,摇摇晃晃的走出一个糙汉。醉醺醺的眯着眼,嘴里操着正宗陕北方言哼唱着:“黄土坡坡站了个傻妹妹,爱的那个后生不呀么不想回,黄了沙了飞大漠一呀么一块被,死死活活不分离。……” 糙汉一边哼着,一边走到旁边的柴草垛,解开腰带就尿了起来。尿的尚不起劲,便左右摇摆,前后乱动,姿势看起来实在可喜。等到尿完后,停下了口中的哼唱,嘟哝道:“可他娘板子,嗝——你们全咋跑到城里耍,就留额……一个看草场……咦?啥声音么?” 糙汉回过头来。 下一刻。“咣!” “嗝!你……咋还打人咧——” 糙汉正是酒劲儿上头,眼前忽然出现两道模糊的身影,还未及看清,就见一蒙棍下来,糙汉眼珠子睁的老大,身体却不由自主的瘫倒在地。 莫非扬了扬手中碗口粗的木棒,扔到一旁,将糙汉推进柴草垛,然后抬头向草场望去。 城郊,柴草垛,黑夜,茅草屋……,雨水已经干了。 莫非将头转到一边。 和丫丫快速走进茅草屋,屋里没人。墙上挂着一副弓箭,桌上有火折子,地上扔着一把砍柴刀,刀上还有豁口,耙子、酒坛……。莫非背起弓箭,将火折子揣进怀里,一手拎着砍柴刀,一手抱着酒坛子,闪身离开茅草屋。 “嘭!”一声,丫丫手中的大黑铁棍将桌上的烛盏砸了个稀巴烂,茅草屋再度陷入黑暗中。将地上的铁耙拎起,黑暗中,少女明显犹豫了一下…… 茅草屋很小,很矮,甚至经不起一点折腾。即便能在屋里设置什么埋伏,但效果不大,还容易让自己陷入险境,这点莫非明白,丫丫也明白。 两人离开茅草屋,向后方的柴草垛跑去。 黑夜,像吞噬生命的巨兽,张开了他嗜血的獠牙。 …… 没过多久,远远的走来一行人,人还未到,就有细碎的、得意的声音响起。 “哈……,他只是个大夫,书生。就算会点拳脚功夫,也不打紧。” “我们人多,都是府上的好手。” “先爽一爽……,再杀掉。” 只是死个人而已,又没什么背景,杀了就杀了。 一伙人到了草场,站在茅草屋前,马文飞得意的扬了扬头,叉着腰,咧着长满麻子的嘴脸道:“你这小****,真会躲啊……。快出来,本少爷可等不及了。今晚……,嘿嘿,一定要和你好好爽爽。” 茅草屋内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马文飞眯了眯眼,朝着身后一个护卫抬了抬下巴。那护卫见状,拔出手中的障刀,蹑手蹑脚的靠近茅草屋。 “吱——” 那护卫轻轻推开茅草屋门,吞着口水,紧张的捏着刀柄,提脚从矮矮的门槛跨进去。 ……似乎没人,也没事。那护卫回头看了一眼茅草屋外的马文飞等人,呼了一口气,道:“少爷,没事。” 茅草屋外紧张兮兮的众人瞬间放松下来。就在这时。 “叮——”突兀的声音响起。那护卫惊恐的回头望去,就见自己正前方,一个铁耙横扫过来。他瞳孔一缩,尚未来得及做任何反应,铁耙的钉齿就从自己的眼珠子里刺进去。 鲜血四溅! “啊……我的眼睛,啊——我的眼睛。”那护卫疼的满地打滚,双手扒在脸上,哀嚎痛哭,但那铁耙却无法拔出,插在他的脑袋上,在空中诡异的四下摇晃。 茅草屋外,众人心有余悸的看着那个护卫,不寒而栗的往后退去。 …… 第四十六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二) 凄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彻整个草场,众人骇然的看着这幕惨状。 过了小半会儿,那护卫蹬着脚抽搐了几下,瘫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东淫、西贱、南骚、北荡吓得猫着腰,躲在众护卫的身后,只敢探头探脑的瞧着。 站在众人前边的金护卫,阴鸷的双眼紧紧盯着地上惨死的护卫,阴声道:“我和马少爷走在一起,你们三人一组,分开寻找。不得擅自行动,找到后就立刻喊人。” …… 一个…… 莫非心里暗暗记住。 修炼《残生了》一个多月了,体内依然没有真气。值得高兴的是身体不再像过去一样羸弱,若是不依靠真气,纯以动手来说,这些护卫应该很容易摆平。但是对方已经下定决心要杀人,就不会没有准备。武者,才是他最忌惮的人,现在要冷静,不能急躁,不能冲动…… 时间缓缓流失,黑暗中,气氛愈发诡谲,周围的柴草垛附近逐渐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靠近,环境变得更加寂静。莫非拿出背后的弓箭,瞄准远处的一个旌旗旗杆。 “咻——”箭飞出。 “铮——”射到旗杆瓮声作响。 “谁?”那伙黑影愣了愣,朝着旗杆那里看去。有人出声道:“嗨……,可能是鸟儿在旗子上,别咋咋呼呼的吓人。” 那伙人长吁一口气,松懈下来。随后又分散开来,嘁嘁喳喳的声音响起:“那小子是书院的一个夫子,听说是教医术的……” “那应该很弱……,小六死的太惨了,抓住他一定要报仇。” “……跑不了。明天就是文会,他得回去。……欸?那是什么” 黑暗中,其中一个护卫指了一下前边一闪而过黑影,另外两人见状赶忙追上去。那护卫刚想赶上去,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转过头去,“唰”漆黑的夜中,血柱蹿天而上,洒在地上。模糊的黑影提着带有豁口的砍柴刀,一刀刀劈下去。 鲜血滋滋的流出,透过地上的枯草衰杨,渗入在泥土中。黑影将那护卫用胳膊抵起,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随后,那边的柴草垛传来一个护卫的声音:“老四,赶紧过来。……我和成小子走散了……” 丫丫干掉了一个……三个…… 莫非拎着砍柴刀,默不作声推着死尸,向那护卫走去,脚踩在树枝上“咯吱咯吱”的响。一步、两步……越来越近,手中的砍柴刀已将刀刃转到正面。那护卫似是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眉头皱起,沉声道:“老四?你……不是老四?” 昏暗中,那护卫已经拔出了手中的障刀,看着黑影越来越近,喊道:“他在这里。”说着提起障刀向黑影砍去,障刀劈在死尸的身上,死尸身后的莫非手中砍柴刀瞬间提起。那护卫一愣,心知不妙,但收手已晚,障刀顺势按下,切掉了死尸的半个身体,在莫非的胸腔处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障刀刚刚落下,砍柴刀已经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寒光一闪,刀由上而下,劈入心肺。 周围“啪啪啪”脚步声越来越近,莫非强撑着身体就地一滚,钻入旁边的柴草垛。 “杀了这么多兄弟,……他死定了。” “你们两个在这里看着,我们过去。” 四个……五个…… 柴草垛里,莫非慢慢的挪着身体,将自己的身体摆正,胸腔处的那道豁口,摸上去,血肉已经翻开,疼痛使他几近昏厥。 这次……太自信了……还是得修习真气。 莫非从柴草垛的缝隙中看着外边两个模糊的身影,摸了摸箭囊中的箭,只剩两根了。可惜不是神箭手,没办法双箭齐发……柴草垛中,莫非闷声咳了一下,强忍着疼痛,搭弓拉箭。 “咻——”有尖锐的声音响起,那两个护卫未等的及防御,利箭已经刺进其中一人的胸膛。“咻——”同样的声音再度响起,那护卫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利箭飞过,堪堪躲过。 “快来人……”那护卫惊魂未定,柴草垛里的莫非瞬间滚出,人未至,手中的银针已经飞出去。黑夜中,那护卫什么都没看清楚,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咽喉处就被银针洞穿。 六个……七个。 莫非心里默念着,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将弓箭折断,弓弦揣在怀里,拎起砍柴刀向柴草垛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 “咳……” “怎么了?” “其他护卫都死了,还有六个人在一起,有四个人我认识……是书院选拔的那四个人,他们还活着,有一个七脉武者,我被他打伤了。” 黑暗中,双眼涣散的丫丫说话有气无力,莫非阴沉着脸,头上困意袭来。沉默片刻后,他从怀中摸出那些草叶,给丫丫和自己的伤口上敷去。草叶不能治病,但草叶的汁水接触伤口后,会有钻心的疼痛让人不得不保持清醒。 酒在边上的柴草垛里……火折子……砍柴刀……弓弦。 莫非的指头摩挲着地上的砍柴刀,不断的调整呼吸,在分析着一切可利用的东西。过了一会儿,柴草垛外传来轻微的声音。 “……把这些柴草垛全烧了,看他死不死。嘻嘻嘻。” “那怎么可以?……要是烧着了,整个长安都知道了。被二皇子知道,还不弄死我们。” “那女的真是风骚火辣,哈哈哈……这下受了伤,我们就不用怕啦。” “……夫子嘛,真是个废物。” 四人的声音刻意在压低,但言语极尽轻佻****。莫非捏了捏砍柴刀的手柄,轻轻拨开一点柴草,见没有其他人,一个箭步上去,砍柴刀往其中一人劈去。 就在这时,一旁的柴草垛中,金护卫手中障刀出鞘,跃身上前。 诱敌之计…… 感受到身后的浓浓杀意,莫非手中的砍柴刀并未停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见金护卫出手,柴草垛中,丫丫大黑铁棍怒砸而来。金护卫见势,只能收刀防御。刀棍相撞,两人各自落在一边。 “咔嚓”砍柴刀劈断骨头的声音响起,一柱鲜血洒在旁边三人身上。吓得三人双腿打颤立马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别杀我,别杀我,是马文飞让我们这么干的……是他。” “哦!我知道了,谢谢。” “咔嚓”莫非提起砍柴刀朝着另一人砍去,简简单单的一刀,朴实无华,他那人就躺在那里,像死狗一样不再动弹。 “放了他们。” “我会留一个。” “你跑不掉的。” “我没想跑。” “你杀了这么多人,你会死的很惨的。” 莫非没有回答,“咔嚓”一刀落下,算是回应。东淫、西贱、南骚三人全部已经被砍死,只有北荡瑟缩发抖的伏在地上。莫非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反手用砍柴刀勾出他的喉咙,丫丫见状,从旁边一边提防着金护卫,一边慢慢靠近莫非。 “马文飞呢?” “你逃不了的。” “恩。马文飞呢?” “他不在。” 第四十七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三) 城郊草场,柴草垛旁。 “马文飞躲起来了?” “放了他。” “退后。” 黑暗中,莫非用砍柴刀抵着北荡的咽喉,缓缓向后退去。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尸体、障刀、浸在血水中,诡异的令人发寒。这种寒气,和着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向周围的人拢去,令人窒息。 金护卫看着黑影逐渐的向后退去,消失在黑夜中。心中五味杂陈。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莫非的情形,那时候的他看起来弱不禁风、斯文有礼,是夫子,也是典型的书生模样。原本……以为这趟差事会很轻松,可没想到对方出乎意料的狠厉、决绝,手起刀落间不带一丝犹豫。 终日打雁反被雁啄…… …… “你……你不能杀我,我爹是京县丞。” “金护卫是二皇子的人?” “你杀了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咔嚓”莫非提着砍柴刀劈向他的大腿,沉声道:“金护卫是二皇子的人?” “是。”北荡捂着腿,鼻涕眼泪哗哗直下。 “回程途中守着的那些人也是二皇子的人?” “是。” 黑暗中,丫丫已经不知何处去了。莫非沉默着看着地上的人,似是在思索什么,过了片刻,提着砍柴刀。“二皇子——真******神经病!” “嗤——”枯草上坐着的人脖子上鲜血喷出,全身颤了几下,再也没起来。 夜风很凉,带着一丝冷意,吹得莫非的袖袍猎猎作响。长久的精神集中和高强度动作下,思绪已经开始出现短暂混乱,可还有一个七脉武者在,他还不能倒下,也不能歇息。只要撑到丫丫找到马文飞,只要解决了金护卫,他就有办法回长安,就能想办法解决二皇子。 柴草垛后,他再次将剩余的草叶碾碎,敷在已经红肿的伤口上,蚀骨疼痛袭卷而来。紧接着他站起来,将地上的尸体拽起,然后用一根木棍撑着。做完一切,他尖叫了一声,随后捂着疼痛的胸口快速离去。 声音消失不久,金护卫提着障刀跑过来,看见远处站着一个黑影。沉声道:“我承认我低估你了,……但你已经无路可退。这里是城郊,你跑不回长安。放了他……,我留你全尸……” 金护卫一边说着一边向黑影靠近,过了许久,他停住脚步,皱了皱眉。随即迅速跑上前去,看着眼前的死尸一脚踹过去。 “啊——” 糟了!调虎离山之计…… …… “你猜我杀了你们,二皇子会为你们报仇吗?” 马文飞听身后的莫非这样的说着,惊惧的瞄了一眼全身笼罩在黑暗中的丫丫,颤抖两只已经成为肉泥的胳膊,尖声道:“不要杀我——,不要杀……。” 求饶的话语尚未说完,莫非指间一根银针已经刺向了他的哑门穴。 此时,前边的柴草垛后,金护卫执障刀跑了过来,警惕着左侧黑暗中的女子,沉默的看着对面的黑影。前边的黑影略微动了动,金护卫放下心来,反手将障刀捏在手上,一边一步步逼近黑影,一边冷声道:“他是你最后一个人质。” “恩。” “你不敢杀他。” “呵。” “我是七脉武者,你跑不掉的,那个女的也跑不掉,放了他。我给你们一个全尸。” “你可以过来试试。” “有些人,你不该惹,也惹不起。” 黑影没再说话,砍柴刀反手勾着马文飞的咽喉。他稍微往后退了退。金护卫知道他不敢动马文飞,一步步逐渐加快速度,近了……更近了……只差一步,金护卫障刀刺出,绕过马文飞的人头,“咔嚓”刺向了后边的那人。 马文飞身后的黑影脸上迸出一道血浆,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哈……,废物。”金护卫冷笑一声。 就在这时,随着那个黑影的倒下,耳边听来弓弦与金属摩擦的尖锐声音。那把砍柴刀没有坠落在地,而是像被什么牵扯着,向后割去,直至切割过马文飞的脖颈。 黑影是尸体。 这一瞬间,金护卫知道上当了。 “啊啊啊啊……” 金护卫一声爆吼,全身真气外放,提障刀朝丫丫砍去。黑暗中,丫丫翻身上前,大黑铁棍舞的“呼呼”直响,刀棍相撞“叮叮咣咣”直响。 “嗞……” 丫丫被障刀砍在肩胛,划出一道伤口,整个人飞速的坠在柴草垛上。金护卫身后,刚才马文飞躺下的地方,一个黑影突然从地上爬起,毫无征兆,手腕翻转,银针飞出。金护卫像是早预料到这种结果,两颊的颧骨动了动,障刀一挥,银针尽数落地。脚在地上一跺,整个身子凌空上前,执障刀向黑影劈去。 看金护卫欺身上前,黑影不敢大意,一个翻滚滚进旁边的柴草垛。金护卫见状,腾空转身,跃进柴草垛。 “呲——” 金护卫刚进柴草垛,脚掌上就被银针刺入,脚上吃痛,膝盖一弯。 “砰——” 有陶瓷破碎的声音,紧接着浓郁的劣酒味道扑鼻而来,骤然间,“噼噼啪啪”柴草垛燃烧起来。这些柴草垛置放时间很长,本就易燃,再加上有烈酒助燃,火焰势不可挡,瞬间完全点燃。 柴草垛外,莫非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重的气息,丫丫因为连番受伤,正坐在地上。 “啊——我要宰了你!” 燃烧着的柴草垛中,一个火人跃身而出,整个身体发散着肉类烤焦味。但他浑不在意,莫非急急退了一步,那把障刀从他的大腿上割过。连番的手上,疼痛加乏力,让他已经无力支撑身体。丫丫牙齿恨恨一咬,几乎是拼了命的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一根铁棍朝那火人砸去。 砰—— 一棍下去,火人倒地。丫丫却并未停止,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铁棍垂直落下,砸的全部都是金护卫的面门,招招致命,棍棍狠绝。 直到精疲力竭,整个人身体一软倒在地上。 ************************ 夜风呼啸而过。 像一把凌厉的刀子。 长安城郊外,草场中央的旌旗罕见的没有“呼呼”作响。因为在高高矗立的旗杆上,正悬挂着二十一具尸体,惨不忍睹。而这种悬尸的手段,正是来自西荒的独特习俗,意味着真正的杀戮即将开始。 “有些人,你们不该惹,也惹不起。” 莫非遥望着那些尸体,嘴角微微翘起,随即看着相互连接的柴草垛,将手中的火折子甩了过去,与丫丫并肩向黑夜中走去。而身后百来亩的草场,火与草顺势燃烧,又有疾风助力,柴草垛燃烧开来,火光冲天,整个夜空都被灰烟弥漫。 莫非和丫丫离开不久,在草场外,醉酒的糙汉感受到炙热的温度,迷迷糊糊中爬起来。着眼前燃烧的草场,以及火光中悬挂着的二十一具尸体,瞬间清醒,吓得颠倒在地。哭喊道:“可他娘……可他娘板子,咋回事么?” 喊了两声,万分惊恐的从地上爬起,赶忙向长安城跑去。 第四十八章 那把砍柴刀 夜阑人静,古朴的长安睡卧在苍茫的天地中。 寅时的梆子敲过,黎明尚未到来。 就在人们沉睡之际,城郊百亩草场,火倏然而起,火光冲天,昏黄的光芒映照天地,黑夜乍然变亮。震惊长安。随即,呛鼻的烟味弥漫而来,城墙之下,糙汉连滚带爬赶来,哭天喊地的拍着城门。守城的士兵知情势危急,不敢懈怠,火速上报。 寅时刚过,城门大开,守城大将军周寒得圣上口谕,率领武候铺众士兵,协同刑部官员,备齐工具,乘快马赶往城郊草场灭火查案。 虽然城郊道路曲折,夜路难走,但大火照明了方圆百里,因此,一行人畅通无阻,没过多久就赶到了城郊草场。 远处,熊熊烈火燃烧着,随风四处乱蹿,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一切。周寒与众士兵下马后站在草场外,感受着炽热的烧烤,看着火光映照中悬挂在旗杆上的尸体,内心涌动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周寒板着黝黑的瘦脸,凝望那些尸体,眉头紧锁。沉思良久,身后有人提醒:“将军,该灭火了。” 周寒默默的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副将,又转过去看了看旗杆上的尸体,沉稳有力的寒声道:“灭火。” 武候铺是长安专门的消防组织,早就备好了皮袋和溅桶。此时,柴草垛已经烧得七七八八,再加上有士兵和刑部官员的帮忙,火很快就被灭掉。 偌大的草场黑灰一片,灰烟升起缭绕在旗杆上的尸体四周,看起来气氛诡异。命士兵将悬挂着的尸体全部放下,刑部官员看着那些惨不忍睹的尸体,骇然道:“好狠辣的手段。” “看样子,下手的人是故意将旗杆周围的柴草垛搬走,这些尸体才没有被烧着。杀人……示众,恩?这……不是中书侍郎马大人家的公子吗?……还有这个,京县丞家的公子,这些……竟然是朝廷官员的子弟。” 周寒一步上前,凝眉看着那半蹲着的刑部官员,疑声道:“什……么?” “不会错的,这几人确实是朝中官员的子弟……” 那刑部官员的话尚未说完,便听见远远的传来骏马嘶鸣声,紧接着,有二十来人的快骑飞驰而来。 望着那二十人清一色紫袍,周寒沉声呢喃道:“悬天府,是他们。” “呵呵呵……,周大人,别来无恙。” 在长安,以盛王率领北衙禁军拱守皇宫,以周寒率领的南衙禁军戍守长安。而除了这两大禁军外,当今圣上手里还有两支私人武器,一个是以刑宗为首的羽林军,保护圣上安全。另一个则是以凉春秋为首的悬天府,为皇上处理私事。 而说话的中年男人,名叫杨阎,是悬天府的五官之一,专擅刑侦探案。可能是经常与死人打交道,此人虽然在笑,但骨子里透露着一股死气,让人浑身不舒服。 “杨大人这是为何而来?” 杨阎咧开嘴,露出一口黑黄色的牙齿,阴测测道:“奉上边命令,接手此案。” 上边自然就是圣上,众人心照不宣。案件一旦由悬天府负责,那便是将案件由明转暗。刑部只要在公文上随便安个名头,或土匪、或强盗,只要有人顶了这个罪名,案子便算了结。至于真相究竟是怎样,则由悬天府暗中调查,全权处理。 此案死者中有不少官家子弟,牵连甚广,一不小心可能引火烧身。如今,既然有悬天府接受此案,那刑部官员也乐得清闲,自然不想徒惹是非。几人草草的将刚才的情况叙述了一遍,看着地上的断肢残尸,摇了摇头,赶紧骑马离开。 “不知杨大人可看出些眉目?” 杨阎半蹲在地上,一边用手翻着那些尸体的伤口,一边阴声道:“只有西荒那帮不上台面的蠢货才喜欢悬尸这种做法,呵呵呵……马文飞,还有这四个……恩?这人……竟然是七脉武者。” 杨阎突然皱了皱眉,摇头连声道:“不对!不对!不对!不是蠢货……这些人不是同一时间死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周寒黝黑的脸上现出一丝困惑:“杨大人……” 杨阎从旁边数十只障刀中拿起那把砍柴刀,叹道:“真狠!你看这些尸体的伤口,不是障刀砍的,是砍柴刀。……啧啧,你看这些伤口,如果是武者用这砍柴刀,就不是这样砍的。呵呵呵呵……,厉害,他不会武功,完全是用砍柴刀一刀刀劈死这些人的……” 周寒听杨阎如此说着,面色一凝,似是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再次喊了声:“杨大人……” 杨阎十分缓慢的用手摸着那些血肉翻飞后的白生生骨头,低声嘀咕道:“中书侍郎、京县丞……,这些好像都是二皇子的人。呵呵呵……有意思,看来,他们好像惹到了一个很危险的人。” ********************************* 草场不远处有条小溪,此时,溪水被莫非和丫丫衣服上的鲜血染成血水。在一旁的岩石上,莫非用火烘烤着刚洗过的衣服。而丫丫趴在他的腿上正昏昏沉沉的睡着。 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两人此时饥肠辘辘,又困又乏。 莫非看着远处草场的火光熄灭,放下心来。这样意味长安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吧…… 大唐从当今圣上登基以来,太子之位一直空缺。由清流文官支持的大皇子、冷家支持的二皇子和军方支持的三皇子对太子之位觊觎已久,在朝政上没少明争暗斗。只要二皇子还不想有把柄落在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手上,那些派遣在回城途中的士兵,就会尽快被撤回。 只不过,这一把火下去,此事已经闹大。二皇子就算及时撤回了那些人,但他手下护卫的折损,中书侍郎、京县丞等之后要面对的参本,也够他喝一壶了。只怕到时候他就会忙的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而自己也有机会喘口气,大唐文会过了就是天下文会,只要……拿到天下文会的榜首,就有足够的底气和二皇子斗。 莫非抬了抬眼皮,看着熹微晨光洒在身上,微微眯着眼开心的笑了笑。 第四十九章 进击的莫非 “……依我看,这次文会的榜首是冷扶童没错了。……游宰父是他的恩师。” “兄台这话,太过片面,在下可不敢苟同,你莫忘了四皇子……,还有盛王家的小世子李执。” “叶臣少爷受过伤,大概是疏于准备了,这才让那林木……” 大唐文会分为两轮,第一轮则是采用科举考试的模式,选拔出参加天下文会的前五十甲。第二轮则是前五十甲的公试,旨在排出大唐文会前五十甲的名次。 此时,科举考试的地点——贡院门外,人声鼎沸,众多学子正七嘴八舌的讨论着那些令人艳羡的少年英才。 而在一无人问津的墙角处,身穿略显破旧长袍的莫非,用不住颤抖的双手扶着墙壁,硬撑着等待开考。 丫丫应该到书院了吧…… 他的双眼看着地面,目光游离,头脑一片混沌。喧杂的吵闹声、议论声不断的冲击着他的耳膜。胸腔处被障刀砍了一刀,大腿上也有一道……长时间没有休息、进食,失血过多,身体已经透支。但是他现在不得不参加大唐文会…… 用力掐了掐手心,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麻木了,这种疼痛再也不能刺激他的大脑。如果进了贡院开始做题,只能用银针了……耳畔继续传来嘈杂声音,夹杂着沧海书院、冷扶童、叶臣、林木这些名词,但莫非已经没有精力将这些信息连贯起来。 过了很久,突然听到人群中有女子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夫子……莫……非。” 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莫非微微睁了睁眼睛,眼前模糊一片,好像是张京墨,还有李青青。他的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身体已经濒临崩溃…… 在人群中,张京墨和李青青走在前边,身后跟着叶臣、李逸兴和叶灵竹。 “夫子,你……怎么了?”李青青远远的看着莫非摇摇欲坠的样子,轻呼一声,赶忙跑上前去。 一行五人走上前去,看着莫非目光涣散,一脸倦怠和萎靡不振。疑惑的互视一眼,面面相觑,不知缘由。 见这边似有异动,人头攒动的贡院外,三三两两的学子,忽然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将此处围成一个半圆。那些学子脖颈伸得很长,像许多只鸭子,脑袋被人提着。 “莫非兄弟怎么了?”穿着一袭白袍的叶臣,皱起眉头,眼中满含关切。 一直以来,李青青见到的莫非永远都是潇洒自如、镇定自若的样子,现在看到他如此的狼狈无助,心中有些慌乱,急声道:“我也不知道,叶臣哥哥,这……这该怎么办?” “看他这样子,也知道是受了什么重伤,还是带回去吧。” 迷迷糊糊中,莫非听叶灵竹这样说着,下意识的摇了摇脑袋,嗫喏道:“不用,我没事。我可以参加考试。咳……我的手劲儿一直很大,可以撑的住。” 什么手劲儿很大?说这个干什么,叶灵竹纳闷儿的看了一眼莫非,过了片刻,脑海中突然闪现出那日喝醉酒,浑浑噩噩中似乎……。“唰”脸上蹿红。叶灵竹颤着手指着莫非气恼道:“是你——” 张京墨一看两人这个对话,似是嗅到了桃花的味道,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一脸不怀好意的问叶灵竹:“什么手劲儿很大?怎么了?” 叶灵竹气汹汹的剜了张京墨一眼,哼了一声。半天后,看着莫非嘟哝道:“好心没好报,你要考,我才不拦你。你要是躺在贡院出不来,那才……。” “灵竹。” 叶臣虽与莫非只有两面之缘,交谈不多。但心中除了将他视为自己的救命恩人外,更将对方视为自己的知己好友。现在见叶灵竹越说越无礼,忍不住沉声喝断了她的话。 见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叶臣隐隐有些生气,叶灵竹愣了一下,随后瞪了一眼莫非,嘟囔道:你个登徒子。说罢气鼓鼓的双手抱胸,站在一边。 一旁站着的李逸兴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了一眼叶灵竹,又看向莫非。 …… “奥……,我知道了,他是沧海书院那个医科夫子,叫什么莫……什么非还是什么,听说以一首残诗得了书院选拔第五十名。啧啧,运气真好。” “是他啊……看他这样子,哪还参加的了考试,还是赶紧回去吧。” “就是……,沧海书院第五十名,没戏啦……连参加天下文会的资格恐怕都没有的。” 叶灵竹瞪了莫非一眼、两眼……朦胧中记起当日的情形,床、胸、还有——匕首,那不是匕首。越想心中越恼,现在又听这些学子又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气更不打一处来,吼道:“说说说说!有什么好说的?他没有资格,你们就有资格了?” 这些学子都是八卦爱好者,自然知道叶灵竹以往剽悍的人生经历。现在见她暴躁开口,心中不服,但面上噤若寒蝉,讪讪的住嘴。 这时,旁边有阴柔的戏谑声音传来:“哟!叶家大小姐好大的脾气,一句话就吓得没人敢说话了。呵呵呵呵……” 说话的人名叫李执,是盛王府的小世子。 盛王颇得当今圣上信赖,大权在握。因此,自小养尊处优的李执便养成了偏执、乖张的性格。他虽是男儿身,但面色阴柔更胜女子。说话间眉目如丝,含情脉脉,自有三分风骚,七分轻佻。 叶灵竹打小就是风风火火的性格,最是见不得这种柔柔腻腻的男生。虽然这几年在知否书院学习,脾气收敛了很多。但对于从骨子里就反感的人,还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 昏昏沉沉中,莫非听见李执似乎说了一些冷嘲热讽的话。话是对谁说的,说了什么,他一概没有听懂。只是模糊中听到叶灵竹说莫非……然后便听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人群突然喧哗起来,紧接着便有冷扶童、四皇子、林木、开考了之类的名词传进耳朵,他下意识的挪了挪步子,想往前走。 然后便感觉到有人搀扶着他,一个是叶臣,另一个似乎是林木。 怎么会是……林木? “莫非兄弟……你这样即便上了书案也没办法考试。” 莫非再次下意识的摇了摇头。随后身体便像飘起来一样,一直向前。过了一会儿,屁股落在椅子上,他很用力的睁开眼,眼前两人的身影已经变得模糊。 不多时,宣纸发下来,莫非强撑着从袖口找出银针,在自己的神庭穴再下一针。脑袋稍稍恢复了一点清明,不过连番施针,效果已经变得越来越差。只怕……挨不了多久,一刻钟多……两刻钟左右。 莫非从眼皮缝中,看到宣纸上模糊不清、歪歪扭扭的字…… 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作文章。 以“母恩”作诗。 用时两个时辰…… “《师说》: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过。……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师说以怡之。” 此番写字,不再是灵动精致的小楷,宣纸上的字写的歪歪扭扭更兼有气无力。幸好为了防止作弊,学子的文章诗词都会被重新誊抄,这样字写的不好……也没多大关系。 将写完《师说》的宣纸放置一旁,拿起另一张宣纸,继续写道:“《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距离昏迷的时间所剩不多,莫非没有丝毫停顿,看到题目便奋笔疾书。基本上刚写完,他的脑袋又嗡嗡作响,一些幻觉和模糊的意识接踵而至。 “监考官,交卷。” 考试的时间是两个时辰,莫非只用了短短的两刻钟。当“交卷”这突兀的声音栽贡院响起时,满座哗然。监考官喊了一声“肃静”。大踏步向莫非走去,过去后,看着莫非昏昏欲睡的样子摇了摇头。嘀咕道:“也不知你是哪个书院的学子,不然非得告诉你的夫子。哼!对待考试如此儿戏。真是——不成体统。” 监考官厉声斥责了几句,但也只能公事公办。甩了甩袖子,随意的扫了一眼宣纸上乱七八糟的字,弥封、誊录、糊名,上交上去。 莫非一摇三晃的从中庭走过,偶尔听到嗤之以鼻的笑声。 有相当部分的学子幸灾乐祸的看着他,哼!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了,不早点离开,非在贡院受这种罪过。 真是擦粉上吊——死要面子! 叶臣正在凝眉思索着,看着莫非的身影,担忧的皱了皱眉,紧接着叹了一口。满含惋惜哀叹之情。而对面的叶灵竹瞥了一眼莫非,先是咬了咬下嘴唇,紧接着气鼓鼓的用笔戳了戳桌子。 管你有没有写完!哼!让你再捉弄我…… 只有林木看到莫非时,木木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讶异。似是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快就答完考卷。 莫非出了贡院,扶着墙壁,踉踉跄跄的走了两步,半睡半醒中,突然听到身边有人沉声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第五十章 少年杀人事件之后 已经习惯了在一页书混吃混喝的郑独,这两日,心情很是郁结。 不就是吃了你小子几顿饭,至于吗?还玩失踪…… 郑独一边腹诽着莫非,一边时不时的对着一页书冰冷的门板翻白眼。眼睛都快翻出白内障了,莫非还没有回来。浑身都感觉不自在的他,看什么都来气,以至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三五不时的就去在一页书外蹲点。 眼瞅着今日要进行第一轮考试,莫非还没有回来,郑独一肚子的窝火。好不容易等到丫丫回来,才知道莫非去了贡院,这才急急的赶来。 原本他板着一张脸,攒着一肚子气,准备见到莫非后,好好训责一番。 可看到莫非颠颠撞撞的从贡院走出后,这股子气顿时消弭。连忙跑过去搀扶着莫非,急声道:“你到底怎么了?” 莫非没有应话。看清来人是郑独后,放下心来,身子一软,就靠了过去。。 郑独扶着他,见他一脸颓靡的神情,心中又气又急。从开考到现在,才过了两刻钟,莫非就交卷出来。很明显是没有答完或者胡编乱诌写一番,心中不免有些扼腕叹息…… 错过了这次天下文会,下一次就要等到五年以后了…… 心中虽是这样想着,但见莫非似乎伤势危急,关切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你这两日究竟去了哪里?” 一直以来,与莫非相交,他不是以对待晚辈的方式去相交。虽然因为年龄上的原因,使他说话交流,总是不自觉的代入长辈身份。但他知道,莫非年纪虽小,说话行事却是滴水不漏。 性格内敛自有一种使人折服的魅力,这种魅力放在这二十来岁的身体上,可以说是洒脱自如。若是放在四五十岁的身体上,也是儒雅学士的成熟稳重。 接连问了几个问题,莫非无一应答,郑独便就此作罢。 路过街边,门口又懒懒散散坐着三姑六婆,嘴里叨叨的说着写闲言碎语。 “听说那火大的厉害哩,死了可多人嘞。” “这不是造孽呢吗?那火,半夜里我和我家掌柜的趴在窗户上就看见嘞。火大的很。” 郑独摇了摇头,一边搀扶着莫非向前走,一边也凑趣道:“你可听见了?昨夜城郊发生了火灾,死了好多人。你说这文会在即,你瞎跑什么?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可就有的后悔了。”郑独说着说着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死的人其中还有一个马文飞。这次出了这起子案件,我估摸着……以你和马文飞的恩怨,他们或许真的会来调查你。” 看了看莫非半死不活的样子,郑独又认真的问了一句:“你这两日到底去了哪里?” 这时候,莫非悠悠醒转,喃喃道:“我……一直在书院。” “尽是胡扯,什么在书院?这两****明明……” 郑独正说着,心中‘咯噔’一声,电光石火间,忽然领悟到了莫非话中含义。哆嗦着嘴唇说:“难……难道,那马文飞……是你?这件事……和你有关系?” 莫非没有答话。 郑独心中纳罕,也惊惧。难怪……这两日莫非不见踪影,难怪……他看起来受了重伤。可是这怎么可能?眼前这个斯文有礼,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怎么可能会杀人? 郑独按捺住心中的困惑,扶着莫非赶忙向书院走去。 *************************** 将莫非送回一页书托付给丫丫后,郑独心里乱糟糟的坐立不安。 莫非怎么会杀人?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倘若真的查到莫非头上该怎么办…… 想了半天无果,郑独急冲冲的就去找自己的老友余小花。 “余老头,你可知道那城郊草场的事情怎么样了?” 在一个脏乱不堪的小院里,余小花坐在石凳上,吸溜了一下杯中酒,抬了抬眼皮,戏谑道:“呵!今日太阳可从西边出来了,你这老小子,可一直都不关心这些事情啊!” 郑独直接跨步上前,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没好气道:“别废话,你快说。” 余小花面露难色道:“这种事一般都是官府……” 郑独白了余小花一眼,吹胡子瞪眼的打断他的话,道:“哟!余老头,这些年虽然你总说自己心灰意冷,不问世事。可长安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哪次你不上赶着去打听?昨夜草场失火的事,你会不知道?” 余小花和郑独能够成为朋友,除了臭味相投的怪脾气外。更重要的一点则是因为两人有同样的人生遭遇。余小花曾经是军队都尉,由于为人刚正不阿,又不屑于奉承权贵,而遭到他人针对,被人诬陷入狱。 后来他的部下几经辗转,搭上叶家这条线,这才被叶经权搭救出狱。出狱后的余小花厌烦了官场的尔虞,心灰意冷下,选择沧海书院为栖身之地,做了书院的执事。主要负责书院各项保卫工作。 虽然偏安一隅可以独善其身,但他内心却抑郁满怀。 他和郑独两人,年轻时都有过报效祖国,成就丰功伟业的理想。可多年下来,壮志未酬,蹉跎岁月将两人搓揉得没了棱角,只能躲在这个书院。一个将这些理想寄托在他人——莫非身上,一个只能依靠四处打探时政,消遣内心苦闷。 余小花苦笑的摇摇头,面露涩然。 过了半晌,才低声道:“听人说,死的不仅有中书侍郎家的公子马文飞,还有京县丞家的公子,好像叫什么张柏的,唔……就是那日书院选拔时被莫非身边那小姑娘打伤的四人。说来也奇怪,这些人怎么都和莫非有牵连。” 郑独沉声道:“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哼!刑部那边暂时说是匪盗,不过这个破理由你信吗?” 郑独晃了晃脑袋:“自然不信。” 余小花悠悠的抿了一口酒,曲着指节敲着石桌道:“我估摸着天下文会在即,圣上不想将此事闹大,这才压了下来。不过嘛……这事估计会让悬天府的那帮刽子手出手。听说,草场里挺惨烈的,死去的二十一具尸体要么是被砸死,要么就是被砍柴刀砍死。二十一具尸体全部被挂在空中,其中,更有几人面目全非。” 郑独闻言,心中一惊,“噌”从石凳上站起,利声道:“此话当真?” 余小花看着失态的郑独,皱眉道:“昨夜一场大火,闹得沸沸扬扬,有些事,即便官府相瞒也瞒不住。况且去草场的除了南衙禁军外,还有刑部和悬天府的人,这事只怕已经人尽皆知了。” 余小花说完后,又抿了一口杯中酒,看着郑独呆呆的坐在那里,心中疑惑,不解道:“你今日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郑独随口敷衍道:“哦!没事。” 余小花和他相交多年,有事没事一眼就瞧出来了,低着眉冷哼了一句:“没事你会这个样子?” 郑独迟疑了一下,吃吃艾艾道:“没……没事,可能最近劳累过度。” 余小花皱了皱眉,看着神情古怪的郑独,过了半晌,紧盯着郑独的脸色,迟疑道:“说来也怪,那死的二十一人,除了护卫,其余都是和莫非有过过节的。” 郑独神情一滞,手微微颤了颤,余小花惊讶道:“那些人……不会是……是那小子杀的吧?” 郑独一愣,犹豫片刻,才摇头叹息道:“目前看来,极有可能。” 郑独话音落下,院内一片沉寂! 两人心中惊惧万分,一时说不出话来。 于他两而言,马文飞的死,或者是那些官宦子弟的死,只不过是一个闲话家常的谈资,并不算什么打紧的事情。 令他们震惊和不可置信的是,那个平时看起来斯文有礼、宠辱不惊的年轻人,那个手无缚鸡之力、文弱不堪的莫非,竟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 两人意味深长的相视一眼,面面相觑,紧接着同时满心狐疑的向一页书的方向望去。 那个少年……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少年? 第五十一章 榜上有名 次日正午,长安贡院门外,众多学子将整整一条长街挤得水泄不通。 学子们都伸长脖颈,望着贡院朱红色的大门,但凡听见什么风吹草动,都以为是榜单公布,连打盹的功夫也会出现幻觉。榜单迟迟没有发放,他们坐立难安,就像被拘禁毛猴,左扭扭,右挪挪,浑身不自在。 此时,在人群的后方,一个身着天蓝色华服,手执折扇的少年,翩翩然走来。少年生的唇红齿白,眉眼如画,只是两颊带着些许婴儿肥,使他看起来俊俏中带着几分可爱,可爱中带着几分稚气。 “可儿,前边人很多啊。” 少年踮着脚,朝着黑压压的人群望了一眼。在他身后,家丁打扮的可儿撇撇嘴,心虚的瞟了几眼四周的人,低声道:“小姐啊——” 话未说完,见少年回头瞪了她一眼,她立马改口道:“少爷啊——,我们快回去吧!你肯定会在榜单上的,不用看了啦!” 少年拿着折扇敲了一下可儿的脑袋,横眼道:“再吵晚上回去打你屁屁。” 少年轻笑间,顾盼神飞,转身朝前走去。 “哎呦——,谁啊?” 撞到人了…… 少年赧然看向面前稍显矮一头的女子,眼睛一亮,笑道:“青青?” “你是……灵竹姐?”李青青揉着额头看清眼前的少年正是叶灵竹打扮,讶异道:“灵竹姐,你怎么在这里?” “呵呵。” 叶灵竹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伸着脖子朝贡院门口望去。 就在这时,朱红色的大门“咯吱——”打开,里边走出三个年纪相仿的官差,神情倨傲,睨着眼睛看着拥挤的人群。随后轻咳一声,学子们立即让出一条道来。那三个官差手捧皇榜,趾高气扬的走至墙角,将皇榜张贴上去。 张贴完毕,那三个官差鼻孔朝天,淡淡的哼了一句,大摇大摆的离开。 官差离开,那些学子呼拥而上。将李青青和叶灵竹挤在了后边。 过得片刻,看榜的学子见榜上无名的则神色骤变,好像吃了苍蝇一样,破口大骂,有骂考官有眼无珠的,有骂自己神思失灵的。捶胸顿足,仰天长叹,心灰意冷后蹒跚离去。见榜上有名的,则喜极而泣,涕泗横流,更有甚者,像癫疯了一样,手舞足蹈。 见李青青翘首以盼,焦急的想往进挤,叶灵竹笑道:“青青,你哥哥肯定能上榜,不要担心。” “呃……灵竹姐,我是替夫子看的。” 叶灵竹闻言,折扇一收,吃惊道:“啊?你也是来看莫非的?” 李青青偏着小脑袋,纳闷道:“什么叫也是?难道……灵竹姐也是来看夫子有没有上榜?” “才……才没有,我怎么可能看他有没有上榜。” 李青青扑闪着大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戏谑道:“那灵竹姐来这里干嘛?臣哥哥和你肯定能上榜的吧。” 叶灵竹心虚的轻咳一声,眼神飘忽不定,支支吾吾道:“府上这几日太吵,嗯……对!太吵了,所以我出来溜达溜达。” 可儿在背后,扁着嘴,暗自嘀咕道:这几日府上没来客人啊,哪里吵了?自家小姐怎么又在忽悠人…… 说话间,皇榜前的学子稀稀拉拉的开始减少。叶灵竹和李青青不约而同的向榜单走去。 “冷扶童果然榜上有名,不愧是冷家的天才少年……” “叶臣、林木、叶灵竹、李逸兴、冷无欢……,嚯!没想到沧海书院这几个都上榜了。” “李执、四皇子……还有冷凝霜,这届真是英才辈出啊!哎……没想到这些少年天才在这一次文会全部都下场了。与他们同年参与天下文会,是我等幸事亦是我等憾事。” …… 长十九米,宽一米的皇榜前,仍有不少学子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对榜单中的人评头论足。基本上能上此榜单的,俱是大唐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成名已久之人,就算不是如冷扶童之流的赫赫有名,但也绝非籍籍无名之辈。因此,学子们也不会出现驴头不对马嘴的交流,基本你说一个叶臣,他立马会想到沧海书院。 第一轮的下场考试是为了选拔天下文会的参赛者,所以榜单上排名不分先后。李青青和叶灵竹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一个名字一个名字认真的往后看。看过一半,见莫非的名字还没有出现,李青青的心凉了半截。 而旁边的叶灵竹则暗暗得意,哼哼……让你戏弄我,这下好了,你落榜了吧。 就在叶灵竹心思翻转间,榜尾有声音议论道: “这莫非是谁?怎么从未听说过啊?” 莫……非? 李青青闻言,顿时神采奕奕的向榜尾跑去。 叶灵竹眨了眨眼,收起折扇,刚走了两步,就见榜尾的李青青一边跳着一边拍着手:“哦……,夫子上榜了,灵竹姐,夫子上榜了。” 叶灵竹走了过去,细细一看,就见在榜尾的最角落处,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赫然写着:莫非,《师说》,《游子吟》。 “这难道……是沧海书院那个莫非?” “欸!不会吧,听闻昨日开考后他可是只答了两刻钟不到啊!” “会不会作弊?毕竟……只是两刻钟。” 李青青闻言,小脸顿时板了起来,瞪着大眼睛对着刚才说作弊那人,怒气冲冲道:“你才作弊,你全家作弊,你个贼眉鼠眼的呆瓜,凭什么说别人作弊?” 那学子涨红了脸,哆嗦着手指指了半天李青青,愤然甩袖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哼!”说罢,灰头土脸的离去。 一旁的叶灵竹则置若罔闻的紧盯着莫非的名字。 ……只有两刻钟。 怎么可能?两刻钟她才刚想好如何做第一篇文章…… 也不是作弊,父亲说过,莫非他只是一个乞丐出身,无权无势,怎么可能有官场中的人帮他。 而且他当时很明显都快昏迷过去了,怎么可能?难道……他的文采真的已经好到这种地步了? **************************** 第五十二章 霸王别姬 夜将至未至。一页书院,一盏烛火,人影两只。 莫非和丫丫从迷梦中醒来,像僵尸一样瞪着眼睛坐在床上,目光涣散。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两人终于恢复了精力。如此一场恶战之后,大难不死,此时心中无尽的轻松自在。 “咕咕咕咕……” “咕咕咕咕……” 许久没有进食,肚子饿的直叫唤,将莫非和丫丫尚未清醒的意识强行拽回来。 两人面面相觑的看了一眼,“噗嗤——”开怀笑着,丫丫摸了摸肚皮,下床后趿拉着鞋子就去捣鼓饭,莫非则坐在床上发着呆。 这次遭遇追杀,也算是无妄之灾。虽然背负二十一条人命,但对他来说并无心理压力。这次算是彻彻底底得罪了冷家和二皇子。 不过,在莫非看来,冷氏一族,权势赫赫,皇室早有警惕提防之意。二皇子的母妃虽出身于冷家,但只要当今圣上不想让李氏大唐改姓冷,在不采取极端的手段下,二皇子注定会受到圣上的冷落,也注定不会被立为太子。 所以只要能在如今微妙的局势中,找到平衡处的节点,借势而为,就不用惧怕来自二皇子的报复。 …… 如此乱七八糟的想了一会儿,丫丫已将饭端在外边的石桌,莫非将烛盏端出去放在石桌中央。 饭是丫丫做的,简简单单炒菜和米饭,若是放在以前,丫丫一定会敷衍了事的随便做做。但这段时间以来,莫非在饮食方面给她提供了不少意见,使她厨艺大有长进。就算不是做火锅、烧烤这类食物,也能随随便便做出可口的饭菜。 再加上两人饥肠辘辘,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狼吞虎咽的吃起饭。 饭菜吃到一半,就在此时,郑独欢天喜地,一路小跑的向一页书过来。可能是欣喜若狂,忘乎所以了。郑独连门都没敲,竟是用两只臂膀直接怼开大门。 看着院子里正沉默着吃饭的莫非和丫丫,郑独气喘吁吁的弯着腰,用手撑着膝盖,断断续续的说:“上……上榜了,你……上榜了。” 莫非和丫丫奇怪的看了一眼郑独,继续埋头吃饭。 上榜……很应该啊……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小子,你上榜了。” 莫非吃着碗里的饭,默默的点了点头。这种结果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因此心中也没有多少惊讶,面无表情的闷声道:“嗯。” 郑独以为他没有听清楚,继续喊道:“你上榜了啊!就是你可以参加天下文会了。” “嗯。” 郑独皱了皱眉,随拍了一下脑门儿,急声道:“你不会高兴傻了吧,你快说句话啊。” “……” 郑独踱着步子看着莫非,双手拍着,嘀咕道:“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过去给他一巴掌,听说好多中榜高兴傻了的,给一巴掌就好。” 想着下了下狠心,就要上去抽莫非一巴掌。见巴掌携雷霆之势而来,莫非咽下口中的饭,斜眼瞥着郑独,像看一个傻子一样,无奈道:“我没傻,我知道我中榜了。” 不说还好,一说郑独就来气。见莫非这么不咸不淡的说话,他内心郁闷的真想吐血。自己这累死累活的跑去看榜,担惊受怕,心情忐忑,可人家似乎浑不在意。 看他那风轻云淡的样子,郑独恨的牙根直痒痒,真想脱了鞋,在他那欠扁的脸上抽两下。想了想,还是算了,谁让他有才呢?看着桌上的饭菜,再想想自己脚上独特的味道,还是先吃饭吧。 “不过,我说你小子这是可以,两刻钟啊!两刻钟你怎么就答完了?还能上榜?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莫非摇了摇头,笑道:“因为我是外星人啊。” “什……什么外星人?那是什么东西?欸!不管了,反正我也看不懂你。你知道吗?最近在这长安,你的名字那可是如雷贯耳啊!”郑独兴致勃勃的正说话,忽然蔫坏的笑了一下,搓着手指问道:“不过你猜他们是怎么评价你的?” “作弊。” 郑独一愣,翘了个大拇指,哼声道:“这帮蠢货,你不用理会,马上就是公试了,只要你能拿了榜首。哼哼!我看他们还不闭嘴。” 莫非吃着碗里的饭,心里想着的却是其它事。过了半晌,抬起头,映着昏黄的烛光,看着郑独问道:“城郊草场的事,最近怎么样了。” 郑独闻言,指间的筷子一顿,看着烛火颤抖中莫非平静淡薄的脸,叹息道:“刑部将此事算在了匪盗的头上,不过……估摸着圣上会将此事交给悬天府调查。” “恩。”莫非低头继续吃着饭,好像听了一件毫不紧要的事。 郑独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却感觉一点儿也看不透,摇了摇头,想着:看不透就看不透吧。反正……那帮人,没一个好东西,死了就死了。 至于悬天府嘛……呵呵! **************************** 长安,永清宫。 灯火通明。 宫中有一庭院,院内坐着众多歌妓,歌妓环伺在一株桃树之下。桃树下边,二皇子李怀璟头戴如意冠,身着鱼鳞甲,外边罩着锦鸡斗篷,耳贴小兰花泡子,手捏粉白娟子。唱念做打,浓妆艳抹下,活脱脱演绎出一副青衣名伶的样子。 庭院中丝竹之声传来,靡靡之音绕梁三日,但在一旁跪着的中书侍郎以及京县丞等人,头上却是冒着冷汗,时不时的觑一眼二皇子。 在二皇子旁边,另有戏子演着《霸王别姬》中的项羽,举手投足间,霸气十足。 项羽:(白)据孤看来,今日是你我分别之日了 …… 虞姬(二皇子)嘤嘤呀呀:(白)大王啊!妾妃岂肯牵累大王?也罢! …… 二皇子摆着云手,将楚霸王手中的剑拿了过来。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跑进一家丁,头上淌着汗,颤声道:“二……二皇子,不好了。” 二皇子手中的剑一顿,将头轻轻一摆,继续用唱戏的声音咿咿呀呀道:“你且说来!” 那家丁提着袖子抹了抹汗,睃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中书侍郎等人,语速飞快道:“就在刚才,朝中支持大皇子的那帮言官给宫里递了折子,听说……听说是参中书侍郎、京县丞……,还有……还有二皇子你的。宫中来人说陛下看完折子后当场震怒。还有……” 二皇子横了一眼那家丁,将剑反转,诡异的笑了一下,又复用霸王的唱腔咿呀道:“哇呀呀!你这家丁,速速道来。” 那家丁咽了一口口水,颤声道:“还有,沧海书院那名叫莫非的医科夫子上榜了。” 二皇子挑眉,再用虞姬的唱腔道:“啊!当真?” “千真万确。” 二皇子剑在空中转了一个花,一剑刺向那个家丁,血“唰”的染向锦鸡斗篷,二皇子唱道:“今日虞姬不死,你且替她死去。” 一旁跪着的中书侍郎和京县丞骇然的看着死去的家丁,斗大的汗珠冒出,跪着的膝盖不住的颤抖,而旁边的那些歌妓则与之相反,神情淡定的继续吹拉着手中的丝竹。 中书侍郎跪了良久,双腿早已支撑不住,这才哀求道:“二皇子,您看……我儿的死。” 二皇子摆着云手唱道:“此一番连累我损兵折将,令郎死有余辜。尔等速速离去,切莫扰我。” 中书侍郎和京县丞齐齐哀叫一声:“二皇子——” 见二皇子紧紧盯着手中的剑,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出了院子。 中书侍郎和京县丞刚刚离开,二皇子握着剑,发了疯一样,一剑朝那死尸刺去。一剑一剑又一剑,两剑三剑四五剑,六剑七剑八九剑,庭院鲜血红满天。 刺了一会儿,发泄够了,二皇子突然直起身子,冷笑一声。 随后面露无奈、哀楚、不甘,再无一丝唱腔喃喃自语道:“只因为我是皇子,只因为我母妃出身冷家。所以父皇冷落我,兄弟忌惮我,冷家利用我,你们怕我。呵呵呵……这是我求来的吗?难道我就活该承受吗?你们谁曾考虑过我?你们没有。谁也没有……” 丝竹喑哑的庭院里,二皇子一人独自站在中央,在烛火下,孤独的身影拉的瘦长,再瘦长。 第五十三章 大唐文会(一) 自城郊草场命案后,朝堂上大皇子一派和二皇子一派围绕此事,相互攻讦,相互谩骂,吵得不可开交。每日一上朝,皇帝陛下尚未开口,那些言官就开始奏本,滔滔不绝的从命案牵扯到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事。 但无论他们如何口若悬河,如何侃侃而谈,皇帝都是冷着脸不表态。时间一久,那些言官心里就在嘀咕,陛下这个意思……是几个意思啊?完全看不懂。 二皇子一派的官员心中犯着糊涂,实在没有办法,就看着当今朝堂左相——冷家二老太爷冷苍云,见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既不出言相助也不出言制止。心中愈发糊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不过,还是坚持着他们一贯的方针,那就是不遗余力的去撇开二皇子的干系。 而以庞太师为首的一派官员,则死咬着中书侍郎、京县丞等人不放,含沙射影,直指二皇子纵容下属作奸犯科,反倒被人杀害。 二皇子一派官员见势不妙,便拉庞太师下水。可那庞太师,历经三朝,更是当朝国丈,像个老泥鳅一样,滑不溜秋。怎么会被这种伎俩的手段难倒? 因此,一到关键问题,庞太师便拢着耳朵喊着:“什么?中书侍郎要生了?那是喜事啊……,要包红包的。哈哈哈哈哈,喜事。” “不是生了,是府上公子死了。” 听那官员喊着,庞太师可糊涂了,继续拢着耳朵喊道:“令郎死了?奥……那咋不是别家的公子死了?我耳聋,你可别骗我啊!” “是去打猎被人杀害的。” “打猎?你去草场打什么猎?哎呀……,老夫想起,先帝爷啊,当年也喜欢打猎,那时候啊……。” 一到这种时候,朝堂上的官员就知道庞太师又要忆当年了,因此,大家心照不宣的抬头仰望大殿上空,颇有我就静静的听你装逼之感。 这样你来我往的交手数次,不仅没有解决问题,反倒让事情成为一团乱麻。每当这时候,皇帝陛下见叶经权站在一边,置身事外,默不作声。便温和的说:“叶爱卿,你有何高见?” 叶经权一到这时,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开始散发着表演艺术天赋。 诚惶诚恐道:“陛下啊,臣只知处理公务,实在不懂查案。” “陛下啊,此事必有蹊跷。” “陛下,臣惶恐。” 得!又是个老油条,说了相当于没说。 …… …… 朝中吵再热闹,平头老姓也不关心,没事的时候坐在门前笑呵呵的唠几句,调侃一下当朝的那些老大人都是老狐狸。有事的时候都各干各的事,为了生计奔波辛苦着,谁闲的慌,天天打听那些无聊的八卦。 与他们而言,城郊的命案离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是遥远的,触不可及的。相反,大唐文会的公试则显得更加有趣,更加有吸引力。 这些百姓其实也不懂那些诗啊词啊。只是时下,文道虽然昌盛,但大唐在三国之中却是垫底的存在。所以,身为一个唐朝人,内心总是期许着这届出类拔萃的少年能在即将到来的天下文会上大放光彩。毕竟不蒸馒头争口气嘛。 更何况,这种热闹一定是极好看的。 这次大唐文会由当朝贤王与逍遥王主持。由沧海书院、书灵院、天南书院的三位院长为最终评审。由朝堂和三个书院中选出的十五名出自寒门,口碑较好的文官与夫子作为初级评审。 这种级别的文会,既有书院和皇室坐镇,又是公试,作弊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不过,依照《唐律疏议》所规定,文会中作弊一旦被查出,除了声名扫地,永世不被录用外,还有牢狱之灾,游街之刑。这对于极重面子的文人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耻辱。因此,也很少有人敢铤而走险。 文会即将开始,长安万人空巷。老百姓们纷纷跑到公试的地方,里三圈外三圈的围着广场。好在皇帝陛下早已预料到这种结果,派了周寒率领南衙禁卫军维护治安,因此,秩序也没有太过骚乱。 广场位于长安正中心,毗邻皇宫,占地广阔,是大唐建国初专门为天下文会所建造。 广场最前边,有一高台,在高台上边,正坐着五个人。此五人中,由于叶公书老先生是当朝帝师,又是贤王和逍遥王的少年时的恩师,因此坐于最中央。在叶公书老先生两边,一左一右分别是逍遥王和贤王,而最两边,则是天南书院院长冷封,书灵院院长欧冶子。 五人下边共有十五个位置,坐着的十五位则是书院和朝堂之上的夫子、文官。两边两列则有执事、监考官员、抄录员在旁。 而再往下,围绕着中央考场则有一列位置,是五十位参与公试的学子所站的位置。至于其它地方,则全部都是围观的群众,以及维持秩序的南衙禁军。 待考的学子们意气风发的站着,三三两两,或高谈阔论,或凝神静心,引得围观的姑娘们一阵侧目。 在学子们所占的最前方,站着一个长相平凡、穿着平凡、气质平凡的少年,此人就是冷扶童,平凡的外表下有着不平凡的才华。而在他旁边,左边站着的是冷无欢,右边站着一个青衣姑娘,名叫冷凝霜,容貌姣好,贤淑安静。若是向看台看去,就会发现看台上的张京墨,正一脸爱慕的望着冷凝霜,神魂颠倒。 再向冷凝霜旁边看去,叶臣、李逸兴和叶灵竹三人站在一起。男的风流倜傥,女的娇俏靓丽,一时惊艳众人。顺着三人往下看,站着的是盛王家的小世子李执。 当朝四皇子李思源与一位无人认识的白衣公子站在最中央的位置,两人虽遗世独立般的站着,却如绝代双骄般耀眼夺目。 在他两的映衬下,旁边站着的长安四公子谢安、王蕴之类的才子,则显得泯然众人矣。 这些少年英才所站的位置,并无刻意安排。都是学子们自己找位置,虽说位置不代表什么,但是文人好面子,慕荣光,因此,一般都会选择备受瞩目的位置站去。 …… …… 高台之上,锣鼓已经敲了三遍,离大唐文会正式开始还有半个时辰。 叶灵竹朝着左右瞧了一眼,纳闷道:“哥,那莫非怎么还没来?不会是……吓得不敢参加了吧?” 叶臣脾气向来温和,此时,却是皱了皱眉头,但想着叶灵竹可能是无心之言。叹息的摇了摇头,猜测道:“许是耽搁了,应该一会儿就到。” 话刚说完,便见人群中,穿着一袭墨黑色长袍的莫非给旁边同是墨黑衣服的女子耳语了几句话,便慢悠悠的走进来。 显眼的位置都有人站着,不过好在莫非也不在意,找了靠边的僻静处,安静的站下。而在他旁边,穿着粗布麻衣、拖着草鞋的林木木木的转过脸,认真的看着莫非。 莫非见状,微笑的点了点头道:“你好。” 林木一字一顿的吐出:“你……好!” 神情呆滞,言语无风无波。 …… 在另一边的叶臣见状,笑了笑,心中着实佩服莫非和林木的宠辱不惊,淡漠名利。落落大方的便朝莫非那边走去,叶灵竹思索了一下,亦步亦趋跟上,走了两步,发现李逸兴没有跟来。好奇道:“你不过去吗?” “不用了。你们去吧。”话是对叶灵竹说的,眼睛却是看着莫非。 叶灵竹满腹狐疑的看了一眼莫非,不解道:“你似乎一直对他有成见,难道……你也相信他是作弊的?” 李逸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莫非,收回目光,摇头笑道:“不,他没作弊,我也不是因为相信他作弊才远离他。”李逸兴犹豫的顿了一下,接着认真道:“我是因为怕。” “怕?” 李逸兴微微颔首,迟疑道:“我看不懂他,但是……他给我一种很危险的感觉。我怕这种危险,因为……我以前经历过。” 叶灵竹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往事,也知道李逸兴曾经经历过什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便走了过去。 …… 而在最前边的冷扶童注意到了一切,默默的转过头去,看着莫非,镇定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哥,怎么了?” “那个人,在选拔的时候只用了两刻钟,便交了考卷。”冷扶童的语气平淡无奇,正如他外貌给人的感觉,但听起来,却另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魅力。 冷凝霜轻锁眉头向莫非瞧去,疑问道:“难道他就是沧海书院那个名叫莫非的人?” 一旁的冷无欢不屑道:“哼!现在长安哪个不知他是作弊……。” 冷无欢正说着,见冷扶童冷冷的看着他,浑身一寒,畏惧的低下头,顿时把嘴闭的像河蚌一样。 …… 随着叶臣和叶灵竹走向莫非,观众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纷纷把头转过去。嘀咕道:“叶公子和叶小姐去哪里?那个少年是谁?” 第五十四章 大唐文会(二) 看台上的观众纷纷将头转过去,便看见最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穿一袭黑袍,长相英俊的少年。少年虽着一袭墨黑色长袍,但气质超然洒脱,倒显得雍容淡雅,比之于其他青年才俊,另有一种别致独特的魅力。 随着观众的热议,人群中之前见过莫非的学子指指点点道:“他啊……就是沧海书院那个莫非。” “什么?就是那个医科的夫子?好年轻俊俏。” “嘁!听说贡院选拔是作弊通过的。” 诸如此类的话,自然是学子们的窃窃私语。至于那些长安街坊中的三姑六婆七大姨,对话则是:“这后生就是莫非啊。长得可真俊” “是嘞!三姑,你晓得不,他啊是作弊才通过选拔的。” “欸!你这么一说,我好想记得也听说过。啧啧,你看这后生,这么小的年龄,就能在书院做个医科夫子。我看呐,这比那啥诗啊书啊的有用多了。你说对不?不过,三妮啊!这后生身子骨可太单薄了,不瓷实,嫁给他这禁不住折腾啊,不行。” 膀大腰圆、名叫三妮的姑娘糙厚有力的手掌在看台上的木凳子上一拍,旁边的众学子见状一个哆嗦。三妮鄙夷的看了一眼那些文弱书生,接着扭了扭肥肿的臀部,作羞涩状掩面道:“三姑,你说啥了,我才不喜欢他呢。我喜欢冷无欢公子那一款,可霸道了!” 看着三妮的娇羞状,再听三妮这样说着,旁边众人或是晕眩状态,或是呕吐状态。 这简直了……没法看。 …… 说到莫非作弊,其实众人并无真凭实据,只是以两刻钟就通过选拔,在这些学子看来,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即便如冷扶童、叶臣、李思源这种成名已久,才华被人一致认可的天才人物,都是规规矩矩的答完两个时辰,反复确认之后方才交卷。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医科夫子有什么资格能在两刻钟做完试卷? 只要有一个人心中作祟,向别人传达出了这种臆测,立马三人成虎,谣言不胫而走。 今日在莫非未到之前,看台上已经传播着风言风语,大抵都是莫非心虚不敢来,文人的耻辱,虚有其名之类的话。随着莫非出现在众人面前,看台上的学子依然酸不溜秋的冷嘲热讽,对莫非不抱有任何好的态度。 文人相轻,自古皆然。 这些学子的这种态度,自然恨不得把莫非贬在地上,碾在尘土里。 叶臣落落大方的走过去,作揖道:“莫兄。” 见叶臣和叶灵竹走了过来,莫非笑道:“叶兄,叶姑娘。” 叶臣看着莫非开颜一笑,旁边的叶灵竹则是闷哼了一声,爱搭不理的样子。 看着叶灵竹傲娇的样子,莫非一时疑惑不解,想着最近也没有得罪这位叶小姐啊!上次的事……她应该是不知道的。那这种态度又是为何? 想了一下,没有想清楚,便不再多想。偏过头去,看着叶臣,这才认真的说:“之前多谢叶兄相助。” 叶臣摇了摇头,笑道:“你于我有救命之恩,这种小事,不必言谢。更何况,你是我们沧海书院的医科夫子,于情于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说完叶臣笑着开口询问道:“莫兄这次,可有信心?” 莫非随意开口道:“还行。” 还行? 叶臣一愣,叶灵竹一愣。 如叶臣这般才子,所问的信心自然是能否有信心夺得榜首。但莫非这个模棱两可的还行,却不知该作何理解?是说夺榜首很有信心?还是拿个好名次很有信心? 叶臣看着一派清风霁月不饶怀的莫非,笑道:“我相信你。” 一旁的叶灵竹则气鼓鼓的瞪了一眼莫非,随后目露狡黠,作叹息状道:“哎……蛤蟆想吞天啊!” “嗯?” 叶灵竹撇嘴道:“好大的口气。” 三人正说着,就在这时,人群突然骚乱起来。众人疑惑不解,顺着人群向骚乱的地方看去,皆是一愣。 因为在人群后边,乱蹦乱跳的走来三人。 居先的则是一个八九岁的孩童,穿着破旧的衣服,间或眨巴的眼睛,透露着他的古灵精怪。这个小孩正是半缘,此刻,他一脸好奇,一脸欣喜的看着热闹的人群。 在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口口和缪缪,两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脏兮兮的脸上还沾着饭粒,一边摆着头,一边大摇大摆的走着。 随着三人走进广场,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三年虽是一个漫长的时间,可在场有不少人,还是见证过这两个疯子大闹皇宫的那段日子。那些时间,因为这两个疯子,整个长安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各家各户都是门窗紧闭,足不出户。虽然这三年来,这对疯子没有再做过任何伤害人命的事,但一点也不妨碍大家心中的惧怕之意。 因此,见这两个疯子进场,不少人都自动退避三舍,宁愿和后边的人挤成肉酱,也不愿意靠他们更近一步。 疯子一旦发起疯来,谁都没有办法,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识。 在高台上,此时,周寒见那两疯子进来,手里捏着一把冷汗,心中更是叫苦不迭。由于他率领的南衙禁军,主要负责戍守长安城,所以三年前并未与这两人交手。 但他和羽林军的首领刑宗、悬天府的凉春秋皆是九脉高手,实力相当。而这两个疯子一个为杀道一流的高手,一个是武道九脉高手。这种实力的人,除非是两个九脉巅峰或者武道名家出手,才能将其制服。否则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周寒朝旁边的副官示意一下,副官悄悄闪身而退。 在高台上中央,叶公书等人也注意到了场间变化,紧皱眉头,相视一眼。 正值如此盛会,这两个疯子怎么来了? …… 看台之上,半缘小小的身子,在人群中不断的穿梭者,等走到前边,向四处忘了忘。突然眼睛一定,目光湛湛的看着底下的莫非,欣喜的摆着手,呐喊道:“喂!大哥哥,……大哥哥,是我啊,半缘。” 第五十五章 大唐文会(三) 半缘天真无邪的笑着,一蹦一跳的向前走着,周围的人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纷纷退避三舍。莫非虽然知道那对疯子武力爆表,但却不知道三年前两人大闹皇宫之事。 因此,见到众人对半缘的反应,莫非心中微微有些讶异。不过,眼下文会公试即将开始,不宜与他寒暄,便指了指看台角落里的丫丫,出声道:“去那边,找丫丫姐姐。” 半缘歪着小脑袋看了一眼丫丫,笑着的点了点头,喜滋滋的拽了拽身后摇头晃脑的缪缪衣袖,指着莫非说:“缪缪,缪缪,你看,他就是救你的大哥哥,你们可不能伤害他,大哥哥人很好的。” 缪缪疯疯癫癫的,但很听半缘的话,像拨浪鼓一样摇着脑袋,又跳着脚,又拍着手道:“大哥哥人很好……很好,缪缪不欺负大哥哥,人很好,嘿嘿。” 在看台另一个角落中,身上穿着桃红麻布的牛三红和袒胸露乳的朱四绿看着一切,面面相觑。 牛三红皱着眉头,警惕的看着那对疯子,嘀咕道:“怎么小主子和他们有关系?” 朱四绿搓着手,憨厚的笑了笑,瓮声瓮气道:“又不是啥坏事么?你莫担心。” 牛三红知道朱四绿脑子里少根筋,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准能气到自己。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又剜了一眼。接着又将目光投在那对疯子身上,不解的摇了摇头。 …… 人群散开的甬道中,半缘带着缪缪和口口走向丫丫。 一直以来,丫丫对待除了莫非意外的人,都是面无表情,沉默不语,看着凛冽清寒,使人每有亲近之意,就望而却步。但半缘却是浑不在意,过去摇着丫丫的胳膊,傻笑道:“嘿嘿,丫丫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丫丫看了一眼那两个疯子,接着看向半缘,面色逐渐变得温和。但语气还是波澜不惊:“你怎么来这里了?” 半缘挠了挠头,咯咯笑道:“前几天,大哥哥说让我去书院找他,我想大哥哥一定是书院的学子。今天是大唐文会,肯定会来这里,所以就带缪缪和口口过来了。” 丫丫微微点了点头,默默的回了个:“嗯。” 半缘看着莫非,欣喜道:“姐姐,姐姐,大哥哥是不是要参加大唐文会。” “嗯。” 半缘看着莫非,惊奇的说:“哇,大哥哥好厉害,都能参与大唐文会。” 丫丫这时候看着莫非,顿了顿,面上似是显出一丝柔情,认真道:“他一直都很厉害。” 丫丫说完后,不再说话。 而身后的缪缪,目光中似有些许清明显出,但随即又恢复疯疯癫癫的状态。 …… 此时,看台上又恢复了喧闹的景象。但更多的人议论的则是那对疯子和那个黑衣女子的关系,又由黑衣女子推断,将矛头再次指向了莫非。看他们关系熟稔,难道莫非和那对疯子也有关系?众人的神情便凝结在一起,场间气氛诡异。 随后,人群里有知情人士窃窃私语道:“听郑太医府上人说,年前的时候,这莫非还是长安临书街的一个小乞丐。因为身怀医术,误打误撞救了叶臣少年,这才进入沧海书院的医科任夫子。” “可是那个年前死去的郑太医?” “哎哎……就是他。” 众人听闻,恍然不悟。难怪莫非会认识那两个疯子,原来以前是同行啊。难怪他可以年纪轻轻就可以做夫子,原来是有叶家帮衬啊。 不过这样一来,大家对莫非能通过选拔,就更持怀疑态度。 寒门子弟吃苦耐劳,学习刻苦这点不假。但遍观长安才子,就会发现那些年少成名的才子绝大多数都是权贵子弟,如林木这种则属于凤毛麟角的存在。 在门风严谨,府上诗书底蕴浓厚的权贵人家,这些年轻才子有得天独厚的资源可以利用。不管是耳濡目染,自小受诗书礼仪熏陶,还是延请名师,受先生启蒙引导,都为他们的成名成才奠定了很好地基础。 如冷扶童这种年少聪慧的,依靠家族庇护,府上助力,轻而易举的去汉国拜中州第一儒贤游宰父为师,得以享受良好的教育。但要是一个寒门子弟,且不说你能不能从大唐去汉国,就算你去了,没有德高望重的前辈引荐,只怕穷其一生,连游宰父都未必能见到。 这些道理,是人所共识。 “他一个乞丐出身的小子,有什么资格能进选拔?” “就是说啊。不会是叶家徇私,为了报恩暗地里作弊吧。” “胡说八道!叶家那是什么样的门风,岂容你诬陷?我看极有可能是这小子,借助叶家的势力搭上了别人。不过……哼哼!文会公试,只怕他就要原形毕露了。” 这些才子如此说着,更觉莫非面目可憎。 …… 在之前,郑独已经喋喋不休的给莫非讲过不少规则和内容,虽然莫非没有太当回事,但或多或少还是记住一些。 大唐文会公试分为两轮,第一轮是五十名学子全部参与,进行第一轮的比拼。将会筛选出前十甲的名额,而后对四十人进行一个排名。由于前十甲是最有希望争夺天下文会前三甲的学子。因此,为了妥善起见,前十甲将会在次日再进行一次比试,排出前十甲的名额。 文会并非科举考试,所以也不会有贴经、墨义、八股文之类的刻板考法。对莫非来说,只要没有这些东西,无论是诗词还是文章,中华五千年文化积淀下的精华,他还是能够信手拈来,足以应付一切。 半个时辰转眼过去。锣鼓再次敲响。莫非一边心中无聊的想着,一边随着那些学子走上看台。 看台上的观众,目光炽热的看着台下的少年英才。 大唐文会公试终于开始了。 莫非在后边缓缓的跟上,冷无欢不屑的冷哼了一句,敌意明显。这种不屑的眼光,莫非没有在意。 事实上,今日从他来了之后,除了叶臣、林木等少数几人外。其余多数才子看他的时候,目光中都带着些许不善,或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或是深以为耻的心态。 莫非面上不显,心中冷笑。 走上台阶时。 前面长相阴柔,面色煞白的李执,忽然回头戏谑道:“我倒是很佩服你的勇气。只可惜你这样子真是不讨喜。” 莫非向来不习惯被人戏谑,也厌恶这种眼神。冷着眼看了一眼李执,随即轻笑道:“其实你这样子也很不讨喜。” …… 第五十六章 大唐文会(四) 在长安,坊间流传着一种谣言:当年,已逝的盛王妃与皇帝陛下安通款曲,私下里有一腿,而李执便是他们的私生子。所以,皇帝陛下在经历过夺嫡之争后,尽管猜忌成性,但为了遮掩李执的身份,才对盛王恩宠有加。 而盛王被戴了绿帽子,还可以忍气吞声,这才换来今日的荣华富贵。 谣言传的有鼻子有眼,莫非却是不信。 平心而论,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都是不共戴天之仇,但凡是个男人,谁能忍得下这口气。从现今北衙禁军的威势来看,盛王不是懦弱无能之辈,自然不会平白受着奇耻大辱。 当今皇帝陛下又有着经世之才,治国之能,也不是愚鲁驽钝之辈。怎么会如此放心的将北衙禁军交予盛王。这不是自掘死路嘛! 不过……如果是盛王和当今圣上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这个他还相信。 毕竟……这是个合理的猜测。 莫非心中恶趣味的想着。 一旁的李执冷下脸,狞笑一声,大踏步走上考台。 莫非看着李执摇了摇头,气定神闲的走上去。 在李思源旁边的那个白衣少年,看着莫非嘴角微翘。这个长安,除了那几家的少年外,还没人敢这么讽刺一向乖张、狂傲的李执。 眼前这个黑衣少年,倒是有意思。 …… 五十名学子走上考台,由执事领着,站于正中央进行抓阄。抓阄将决定学子的考试位置,随后会相应的产生监考官以及抄录员。虽然公试这种级别的文会,作弊的几率微乎其微。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会相应的施行很多措施。 抓阄完毕,执事们退下排序。莫非站在考台上,在等待结果的同时,朝着高台上的五人看去。 这是莫非第一次见到叶公书老先生,此时,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正坐在椅子上,精神矍铄,一双深邃而富满智慧的双眼望着下边的众学子。间或与旁边儒雅名士风范的的贤王说笑几句。而一边的逍遥王,体态虽不至于肥胖,但也富态,正慵懒、闲适的半趟在椅子上,眯着小眼,打着盹。倒是最两边,一边是灰白头发不苟言笑的冷封板着脸品着茶,一边则是精瘦的欧冶子眯着眼笑呵呵与叶公书和贤王凑着趣。 此次公试与往年一样,分为题诗、作词、文章三个内容。主题由皇帝陛下当日拟定,经过考官们斟酌,规避掉与往年题目类似的情况后,便确定下来。 以往几届,皇帝陛下都是以劝学、家国、君臣此类的三纲五常,读书劝学为题。但今年城郊草场的事情,引发朝堂两派的争斗,让皇帝陛下焦头烂额。皇帝陛下心中愁苦,便随口说了个愁。 题目就这么确定下来。 这个题目看似简单,但对于这些从小锦衣玉食、鲜衣怒马的学子来说,却是头疼不已。 锣鼓再次敲响,公试开始。虽然及多数学子能镇定自若的坐在书案前想着,但也不乏抓耳挠腮,左顾右盼不得其法的学子。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对于看台上的观众来说,谁能够镇定自若的坐在书案前,显然就是因为胸有成竹啊。 “快看,冷扶童开始了。” “还有林木,他也开始了。” “那是谁?……刚才和四皇子在一起的公子。” “还……有……那个莫非。” 锣鼓“咚!咚!咚……”十声落下。几乎同一时间,四人同时执笔,同时落笔。满座哗然,这也……太逆天了吧! 不止观众震惊,连考台上的那些学子心中也是震惊不已。 一个冷扶童他们不奇怪,一个林木他们不奇怪。那个白衣少年虽然闻所未闻,但能和四皇子在一起,肯定实力不容小觑,他们也不奇怪。可是……他们刚才从心底里瞧不起的莫非,怎么会如此快就动笔。 高台上的评审员中,郑独正用灼灼目光看着莫非,老怀欣慰的不断抚着灰白胡子。在他旁边的一人,则是那日在贡院时收莫非卷子的监考官,顺着郑独的目光看去,见动笔的那个少年似曾相识,随后又想起当日贡院情形,心中一愣,苦笑的摇了摇头。 果然……江山辈有人才出。 看台上的半缘张着小嘴巴,半天后,才惊讶道:“大哥哥好厉害。” 此时的莫非,已经进入了忘我的境界,根本无暇顾及周遭人的表情。看到题目时,随着锣鼓的敲击,略略想了想,便开始提笔。 莫非在宣纸上第一首诗,笔落下:“《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依旧是那笔娟秀灵动的小楷,莫非挥洒自如,并无半点停顿。此时场间一片寂静,众人听着沙沙声,吃惊的看着台上笔走龙游的四人。 随着四人的动笔,紧接着李思源、叶臣、李逸兴、冷凝霜、叶灵竹、李执也开始落笔。 第一篇文章写完,紧接着莫非便直接开始在第二张宣纸上写去:“《丑奴儿》: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众人一阵愕然,再向林木、冷扶童和那白衣少年瞧去,他们三人已经做完第一首诗,但是写到词时,还是犹豫了一下才动手。可莫非……为什么丝毫停顿都没有? 这次,就连冷扶童三人心中也是吃惊不已,难道刚才锣鼓那十下,对方已经想到了词?略微定了一下神,三人又赶紧写去。 而莫非在写完词后,依旧没有一点停顿,直接在第三张宣纸上继续写道:“《归去来兮辞》: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作诗、写词、文章,完全没有丝毫停顿。此时,无论是考台上的学子还是看台上的观众,俱已石化。 高台之上,连一直假寐的逍遥王在感觉到气氛不对后,悠悠醒来。叶公书等人面面相觑的看着莫非,心中生疑,如果对方不是胡编乱诌,难道是因为以前写过这类诗词,所以才可以信手拈来?可是他年纪轻轻,阅历尚且,哪里有那么多愁苦可写? 可若非如此……那又是怎样?难道……此人是文曲星下凡? 心中怀揣着这些疑惑与激动,叶公书等人的内心的好奇逐渐泛起。 第五十七章 大唐文会(五) 高台之上,除了一脸懵逼的逍遥王,其余四人,则目含欣慰的看着考台上的学子。这次天下文会,大唐能否一振雄风,挽回以往丢失的面子,就要依赖考台上的这五十名学子。 但无论结果如何,将来大唐的文道,他们都将是中流砥柱的存在。 “他就是救了臣儿的那个莫非?” 叶公书摇了摇头,开口道:“我与那少年从未谋面。却是不知。”随后,叶公书觑了一眼郑独,见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莫非,失笑道:“不过,眼下看来,应该就是他了。” 一旁的欧冶子和冷封听两人这样说着,也将目光投向了莫非的身上。 此时,莫非已经全部答完。一手扶着袖子,一手讲笔放下,向旁边的监考官示意一下。监考官便走过来对宣纸进行弥封,随后交给旁边的抄录员。 看台上的观众,发出嘁嘁喳喳的嘈杂声音。 “这有鬼吧?这么快,快看……冷扶童他们还没答完。” “是啊!他这……是不破罐子破摔,乱写一气啊。” 李青青听身旁的人如此说着,愤懑的鼓起双颊,手腕一转,摆着自己的夺命追魂掐掐着旁边的张京墨。 “啊……嗷?青青……快住手!” “哼!” 莫非略感无聊的站了一下,突然想起貌似没有不让考完下台的规定。自嘲的笑了笑,见题已答完,试卷已交,便气定神闲的退下考台,径直向丫丫走去。 半缘看着莫非走近,笑嘻嘻的咧着嘴,称赞道:“大哥哥好厉害。这么快就写完了。” 莫非笑了笑,习惯性的向半缘的脑袋揉去。但半缘却是瑟缩了一下,然后羞赧的垂眉低目。莫非见状,心中奇怪,刚准备询问半缘这个举动的缘由,看台上又一阵躁动打断了他。 看见莫非转过头向考台看去,半缘张开嘴长呼了一口气,气尚未呼到底,便见丫丫默不作声的正看着他,眼里尽是打量和审视。半缘尴尬的一愣,接着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公试的时间是一个时辰,可能是受莫非的影响,冷扶童、林木与那白衣少年答完后不做再三斟酌,也无丝毫犹豫,相继交掉考卷,走下考台。 诗、词、文章总共三首,正常来说,一般的学子在一个时辰内根本答不完。即便如莫非这种没有丝毫犹豫,下笔便洋洋洒洒,一气呵成,尚且也要用三刻钟的时间,更遑论他人。 因此,见冷扶童、林木以及那个白衣少年只用半个时辰便交卷,莫非心里也是稍稍有些意外。 天才不愧是天才…… 就在莫非心里这般想着的同时,在台阶的拐角处,那个白衣少年下场时,嘴角微翘,看着莫非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之前因为人多嘈杂,距离又远,莫非只是扫了一眼这个白衣少年。现在,他百无聊懒,白衣少年又对他投来这个笑容。 莫非心中疑惑,便目光平静的向他看去。 那白衣少年嘴若含丹,唇似绽桃,明眸善睐却又风情万种。再细细看去,见他顾盼神转间宜喜宜嗔,这才发现一丝端倪,原来……那个白衣少年,竟是女扮男装。 莫非自是知道,在这个世界,男尊女卑的观念虽然存在,但并不像中国古代一样那般严苛。无论是武道,亦或者是文道,在中州,女子都可以像男子一样习文修武,参加文会。 既然如此,那这个白衣少年又为何要女扮男装?难道……她的身份见不得人? 莫非这样想着,随后,叶臣和李思源下台,紧接着不一会儿,冷凝霜、叶灵竹、李逸兴、李执又依次下台。 每当有一人下台,看台上便传来惊呼声和呐喊声,观众与有荣焉的啧啧称叹着:不愧是我们大唐的少年天才,就是有魄力。 一个时辰转瞬而过。锣鼓敲响,考台上除了长安四公子与部分青年才俊放下了笔,其他人都还抓耳挠腮的冥思苦想着。旁边的执事见锣鼓落下,赶紧上去收卷,那些学子却是抱头哀嚎,好不可怜。 看着那些学子,莫非摇了摇头,感慨道:十年寒窗苦头,头悬梁,锥刺股,确实不容易。 …… 等待是无聊的,尤其是对于赶来看热闹的观众。往年到了这个环节,会有武者上去比武,如擂台一般,大家切磋切磋,点到为止,既不会伤人性命,又极具观赏性。但今年由于城郊草场的事情,皇帝陛下特意叮嘱取消这个环节。 因此,不得已下,贤王与逍遥王便决定由诗科夫子们在这个环节进行诗词朗诵。诵读大抵都是四大儒贤近年所作的诗词,间或掺杂着三国青年才俊的诗词。 想法虽然不错,但你这不是对牛弹琴吗?况且对着一头牛弹琴不可怕,可怕的是对一群牛弹琴。 在看台上,那些三姑六婆,要不是忌惮着旁边有禁军,早就把自家老母鸡下的鸡蛋砸了出去。吵吵闹闹了半天,许是累了,观众们睡到一片,如牛三红、朱四绿这样的,两人早已头对头梦会周公了,睡到兴起时,呼噜声震天彻响,此起披伏。 面对此情此景,那夫子倒也脸厚,旁若无人的站在那里,声情并茂的朗诵着。起先,还有附庸风雅的学子,摇头晃脑的假装自己遨游在书海中,但晃了半天,头晕眼花,一片昏眩,扶着酸痛的脖子,眼睛也眯在了一起。 反倒是莫非、冷扶童等人,找了地方坐下来,或休憩,或假寐,或聊天。安定神闲的等着结果。 那些下场的学子们,也有三三两两簇拥在一起的,讨论着刚才的题目。偶尔会向莫非投来不善的目光。 “无欢兄,那莫非真有这般厉害?” 冷无欢看着和自己同为长安四公子的谢安,冷哼一声,反问道:“你们觉得……他会比我大哥强?” 谢安、王蕴等人“嘁”了一声,不屑道:“自然是不信的。拿他和令兄比,这不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嘛!” “哈哈哈哈……” “如此看来,他今日只怕要颜面扫地了。” 自学子们下了考台,冷无欢就一直迫切的等待着成绩的公布。 之所以有这样的心理,是因为在这之前,他已经向众人言明,只要莫非的名次在自己后边,他就能借机戳穿莫非沽名钓誉的才子面孔。就连贡院选拔作弊这件空穴来风的事,也能坐实下去。势必使他颜面扫地,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第五十八章 自取其辱 高台之上,随着时间的飞快流逝,卷子的审阅已经接近尾声。 此时,高台之上,随着叶公书老先生的一声“咦?”贤王、冷封和欧冶子,都纳罕的向叶公书投去目光。 “你们且看。”叶公书将手中的三份宣纸分别递给冷封和欧冶子。 过得片刻,高台上突然呈现奇怪的气氛。冷封、叶公书、欧冶子在大唐是首屈一指的儒学大家、文道名士,再加上年岁大,阅历深。这一生见过的上品诗文不计其数。但,此时面对着《丑奴儿》、《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归去来兮辞》心中仍然是万分吃惊。 在公试这样仓促的环境中,囿于时间限制,多数学子作诗,无非就是直抒愁绪,以至于写出的诗作徒有其表,全无内涵。而想要做出上乘之作,若非才思敏捷,绝非易事。 因此,当面对这三篇并不俗套、直白且立意深远作品,三位院长内心是着实吃惊。 试卷正在弥封状态,宣纸上的诗是另行誊抄出来的,所以也看不出这是同一人所写。三位院长将试卷交予他人进行成绩核对,一系列做完后,有执事上来拆封试卷,进行排名。 欧冶子拿起执事递来的名单,感叹道:“真是没想到啊。……这诗,这词,这文章竟是出自一人之手。绝妙啊!绝妙至极!” 高台上,除了兴趣缺缺的逍遥王之外,其余三人,皆被欧冶子的话所吸引。 贤王疑问道:“此人是谁?” 欧冶子笑呵呵的点点头,朝下边看去,停顿一下,匪夷所思道:“咦……作者竟是……莫非!” 莫非? 莫非是那个……莫非? 叶公书、冷封、贤王心中一愣,他可是第一个下考台的。三人急急的从欧冶子手中拿去一份试卷,认真瞧去。 “诗好,词佳,文章上乘。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叶公书和贤王除了不可置信外,更是一脸的欣喜。这种境界的诗词,就算是放诸于中州,放诸于文道大家中,也是首屈一指的佳作。而今看来,这莫非确实是这一届学子中的个中翘楚,……今年天下文会,大唐似乎有多了一丝把握。 相比叶公书和贤王等人的欣喜,一旁的冷封,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莫非和冷无欢的过节,他亦有所耳闻。不忍冷无欢失了求学之心,在公试之前便应承冷无欢,一旦对方才学平平居于末尾,他便顺水推舟,揭穿对方沽名钓誉的才子名头。 可如今,冷封看着手中的词作,想着对方有如此惊世之才,委实开不了口。他虽是冷家人……,但更是天南书院的院长,大唐的文道已经没落多年,处处受人掣肘、奚落。他又怎能将此少年毁在这里…… 在冷封心思翻转间,名次已经排出。有执事走上考台,公布名次。前十甲名次不排序,不分先后的直接念出,等到明日的最后公试,才会角逐出最终名次。 “本次公试,前十甲分别为……” 观众的心揪在一起。 “冷扶童。” “啪啪啪……”掌声雷鸣。 “林木——” 每当执事宣读出一个名字,看台上就响起尖叫声和呐喊声。 受观众气氛的影响,执事宣读名字时,极喜欢吊人胃口,将声音拉的又高又长。随后,叶臣、李逸兴、叶灵竹、冷凝霜、李执、李思源、李言易的名字分别被宣读出来。 名字越往后,冷无欢越开心,一来没有莫非的名字,二来自己是最有可能跻身前十的学子。直到最后一个名字,他向着旁边的谢安等人傲然得意道:“我就说……他不可能……” 一语未落,执事喊出最后一个名字:“莫非——” 冷无欢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可置信的看着考台上的执事。 “怎……怎么可能?” 不仅是冷无欢,几乎在场所有的观众都目瞪口呆,怎么可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向莫非身上聚来,一时哗然四起。 “这太逆天了吧!他可是第一个交卷的。” 朱四绿两手拍着大腿,憨笑道:“咋回事么!这也太日能了!” 前十甲的名额已经公布。冷无缺一脸焦急的看着高台上的冷封,只要祖父愿意开口,就还有转圜余地。可等了半天,冷封却是不为所动。 “什么嘛!冷兄,你这不是糊弄我等。” “他还能颜面扫地?” 冷无欢听着旁边的才子戏谑,心中愤懑,但是也知自己今天已成笑话,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 长安街上,马车碾过路边,木轮压得石板咯咯作响。 宽大的马车内,冷无欢一脸的不甘的看着正首的冷封,见他闭目养身,又向一旁正在假寐的冷扶童望去。 冷凝霜觑见冷无欢的动作,失望的摇了摇头。 冷家嫡系有三房,冷凝霜和冷扶童是长房的子孙,他们的父亲也是冷家现任家主。冷封为二房主人,当朝左相冷苍云则为三房主人,而冷无欢是冷封嫡亲子孙。 “无欢……你的心乱了。”冷封虽然说着话,但是眼睛并未睁开。 “祖父,您为什么不出言助我?那莫非……” 冷无欢话未说完,冷封睁开眼,失望的摇了摇头:“他的确有真才实学。你……不如他。” 冷无欢不可置信的看着冷封,惊诧道:“祖父——” 一辈子顺风顺水惯了……心性不坚。 冷封看着刚愎自用的冷无欢,虽然心中不忍,但是狠下心说:“以后休在文道上与他一较高下,你不如他,结果只会自取其辱。” 此时,一直假寐的冷扶童突然睁开眼睛,沉默的看着冷封。半天后,平淡的语气:“他所作的诗词,如何?” 冷封犹豫了一下,慎重的想过后,直言道:“倘若是今日比试,你……尚且比不上。” 话音落下,马车内陷入寂静,冷凝霜和冷无欢一惊,吃惊的看着冷封。颤着声音道:“怎……怎么可能?兄长他恩师是游宰父,怎么……可能?” 冷扶童那张平凡无奇,泯然众人的脸上露出一个平凡的笑容,点头道:“极有可能,他确实不是寻常人。” “哦?” 冷扶童斟酌了一下语气,认真道:“感觉,他给人的感觉很奇怪。” 冷封皱眉思索后,宽慰道:“你们也不用妄自菲薄,今日这题目于那莫非而言,确实更为有利。明日的公试,才是真正考究实力的比试。” ******************* 第五十九章 笑尽一杯酒,杀人闹市中 次日清晨,春光明媚。 在一整夜的休息后,莫非神清气爽。 早上起床,收拾完毕。他和丫丫走出沧海书院,转了几个拐角,便向一偏僻的包子铺走去。包子铺简陋狭隘,两人便在外间找了个地方,将就的坐在杌子上,点了六个地软包子,两颗茶叶蛋外加两碗小米南瓜粥。 坑坑洼洼的桌子上还残留着饭渣,老板笑呵呵的应着声,随意抹了抹,便走进去。 稍过片刻,在街角处,林木穿着打着补丁的灰衫,拖着一双草鞋,不缓不慢的走来。到了包子铺,坐在杌子上一脸木木的看着莫非。 莫非不以为忤,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见莫非对他笑,林木并没有任何反应,依然一脸呆滞的看着他。 莫非纳闷的眨了眨眼。难道有什么不对吗?……他好像都没有告诉老板他要吃什么?莫非正准备提醒他,林木便开口: “你……” “要说。” “你好!” 短短的五个字,几乎一字一顿。莫非一愣,忽然想起楚辞曾经说过林木的一些独特习惯,心中恍然大悟,开口补道:“你好!” 林木眼中露出一丝柔光,轻声道:“你好!” 就在这时,老板已憨笑着将早食端了上来。给莫非和丫丫他两放好后,又转身给林木端去早饭。 莫非好奇的向他的早饭看去。果然如楚辞所言,林木的早饭只有一根油条,一杯凉水。再看向林木神情,他似乎很是满足,规律的一截一截咬着,就像在计算着几口吃完一样。 怪人…… 奇人…… 莫非心里想着,开始咀嚼自己手中的包子。 片刻后,林木已经将饭吃完,按照往常惯例,每当这时,他便会起身离开,今日吃完后却是纹丝不动的坐着。老板见状,疑惑不解的将手放在眉上,抬头望天,嘀咕道:“今日这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真是怪了。” …… 莫非和丫丫吃完后,擦了擦嘴,两人起身离开。这时,林木也站起来,不远不近,跟着他俩往公试的地点走去。 走了一会儿,到了临书街的一颗枯树下。此时,在他们后边,一个马车晃晃悠悠的走来。马车并不豪华,也不显眼,普普通通。 令莫非奇怪的是,驾车的人头发稀疏花白,身躯枯瘦,看起来生机全无。车夫双眼眯着,昏昏欲睡,在马车的前行中,他的身子摇摇欲坠,颤抖的双手中,马鞭似乎随时会掉落。 但即便如此,信马由缰下,马车却如闲庭信步,悠哉走着,没有碰到一人一物。 莫非看着那个奇怪的车夫,突然,身旁的丫丫停下脚步,将手中的大黑铁棍用力捏了捏,沉声道:“杀气。” 莫非知道丫丫对杀气有着独特的敏感,这是来自西荒的人,拥有的最独特的感觉。 不及多想,随着丫丫“杀气”落声,前边的那辆马车,陡然停下,驾车的陶古夫满是皱纹的脸上,浑浊的双目突然睁开,眼中寒光一闪。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很突兀的一句话,此时,街上虽然行人不多,但都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老头。短暂的沉默之后,前方屋檐上,一杆长枪,破空而出,带着雷霆之势朝马车刺去。 来枪迅猛,如天外陨石坠地,空气被割裂的“嗤嗤”直响。陶古夫双脚一跺,飞快的从马车内将叶公书带出,身影一闪,便已落在地面。 而那杆长枪,从马车中央直接插入, “嘭!” 马车炸裂,长枪坠入地板,地板由四周向中间陷下去。溅起飞石,那些飞石溅射出去,砸在的身上,顿时血肉横飞。 见此情形,街上行人吓得四散逃窜。 而随着长枪落下,一个蒙面人从屋檐上坠下,双脚落地,地上石板“咔嚓”裂开,灰尘飞起,而在灰尘中模模糊糊看到蒙面人正手握长枪,反身迅速的向叶公书刺去。 陶古夫看着长枪使来,眼中古井不波。这个枯瘦的老人,在长枪即将到来的那一刻,突然间双目中精光乍现。如枯树一般的双手,恍若带着撼天动地之势,真气源源不断的从手中涌出,生生扛住那霸气凌然的一枪。 陶古夫如同一座磐石,让对方进无可进,随后脚掌一转,身上长袍飞起。一股雄浑的真气铺天盖地向那蒙面人袭去,那蒙面人身子一悚,瞳孔惊惧的缩在一起,向后退去。 陶古夫脚下虚踏两步,身形已经移到数米开外,赤手空拳,悍然无畏的朝那门面人砸去,这种力量,看似软绵无力、平平无奇。但那蒙面人却避无可避,赶忙横腿扫地,提枪于胸前。 “嘭!” 长枪与手相撞,蒙面人身子溅射出去。 “长枪来自东边,真气来自西边,招式来自这里,可惜你……学的不伦不类。” 那蒙面人实力已至九脉,在中州属于绝顶高手,但在陶古夫的眼里,他只是一个跳梁小丑。 对于一个武者来说,陶古夫的话是赤裸裸的羞辱。但那蒙面人知道,眼前的这个老头有资格说他。因为他叫陶古夫,因为他是世间九脉巅峰武者,也是世间最有可能证道为名家的一人。 即便世间九大武道名家想要斩杀此人,也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更何况是他…… 那蒙面人身形壮猛,目光含着一股戾气,面对陶古夫,沉声道:“残缺的枪法,我愿用意志来弥补。” 说罢长枪从地上倏然而起,枪出游龙,地上石板炸裂开来。长枪挑地,那些石板碎裂成片,向陶古夫飞去。 陶古夫袖袍一挥,看似平淡无奇、简简单单一手,放眼当世,也不见得有几人能够使出。随着袖袍落下,空气密集起来,卷出两个漩涡,飞快的与石块相撞。 那人闪身而出,枪横挑而来。陶古夫眉头一皱,脚下奇快无比的向前走去,双手游刃有余的朝长枪上绕去,顺势改变枪的走势,长便枪从蒙面人手中脱手而出。 陶古夫双手一合,长枪“咔嚓”一声,断裂成几截。 陶古夫眼皮子抬起,看着那蒙面人,不咸不淡道:“手法很拙劣。” “能杀人就好。” “确实,目的达到了,手法不重要。” 那蒙面人一愣,知道陶古夫杀心已起,面上似有一丝窘迫,赶紧笑道:“我只是个幌子,你不用杀我。”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根利箭势如破竹般呼啸而来。陶古夫发现这丝异动,袖袍一挥,地上石板飞了过去,但那柄利箭摧枯拉朽,直接破开石板,向叶公书飞去。 第六十章 杀人,为哪般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木刚准备挺身上前。 丫丫出手了,少女手中的大黑铁棍凛然出招,向利箭抵去,莫非趁机上前,将叶公书拽出。利箭来势凶猛,与大黑铁棍相撞,丫丫的身子似是受到了猛烈的撞击,不禁向后退去。长街的石板上,身子飘过,留下两道划痕。 “咣!” 丫丫将铁棍杵在地上,铁棍嗡嗡作响,发麻的手上感受到了来自铁棍的灼热。 一箭落空,陶古夫已有防备之意,脚下稍微用力,地上石块飞起,陶古夫袖袍一挥,石块向屋檐飞去。 “嘣!” 石块与砖瓦相撞,但并未停止,继续朝后射去。屋檐上方,另一个蒙面人背负巨弓,一跃而起,石块落空,转身向后遁去。 地上那个蒙面人见刺杀失败,不做犹豫,也转身逃去。 …… 蒙面人离去,陶古夫转身看向莫非三人,眼睛转到丫丫身上时,眉头紧皱。 心中嘀咕道:这丫头……有古怪!三脉武者的真气,却隐隐散发着一股强劲的死气。 见陶古夫提防的看着那少女,叶公书以为他只是因为刚才的刺杀,所以过分小心,也没在意。看着莫非,眼里生出一丝欣喜与宽慰,对着莫非三人笑道:“多谢三位救命之恩。” 丫丫漠然,林木木然,两人这种表情,即便是遇到当今圣上,莫非相信他们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无奈笑道:“叶老客气了。” 于莫非而言,无论是深思熟虑还是一时兴起,面对今日的刺杀,他和丫丫都会出手相助。 一来是因为他佩服这个年长睿智的老者,二来则是因为他是沧海书院的夫子。这些年,沧海书院之所以能在天南书院和书灵院的排挤中,依然屹立不倒,成为大唐士子们梦寐以求的求学圣地,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叶公书。 叶公书历经三朝,是皇帝陛下的授业恩师,更是文武百官心中的仰慕。只要叶公书还在,无论是哪方势力,都不敢冒着忍受天下人的唾骂,而明目张胆的针对叶家。 可一旦叶公书不在,叶家就危如累卵,随时会轰然倒塌。届时,得罪了冷家和二皇子的莫非,只怕要费一番周折,才能在长安立足。 所以叶公书老先生不能死。 莫非正想着,长街的那头,马蹄声“哒哒哒“而来,一行穿着清一色紫袍的人出现在视野之中。 悬天府…… 叶公书和陶古夫疑惑的相视一眼。 悬天府最初创立时,整个朝堂上下,并未将它放在眼里。人们戏谑的称他们为长安刽子手,但其实只是徒有虚名。谁料九年前,长安血夜那一晚,悬天府突然出手对付凡楼。 整个长安,在那一夜人心惶惶,到处都是悬天府紫色的身影,他们犹如一把死亡镰刀,割戮众人的生命。各府各院一夜之间,涌现出无数暗桩、杀手、士兵,将凡楼八门百来人,尽数屠戮,整个长安都成了血染的世界。而此事之后,各府的暗桩由暗转明,将朝中文武百官,只要与凡楼有所牵连的,全部带回悬天府。 也正是此事之后,在长安,悬天府成为一个人人忌惮的存在。当他真正具备长安刽子手这个称呼时,却没有人再敢明目张胆的称他们为长安刽子手。 那行马匹走过来停下。为首之人面色刚毅冷酷,身材魁梧,此人正是悬天府的府主凉春秋,也是当世少有的九脉高手。 “发生了什么事?叶老,你没事吧。”凉春秋看着地上脏乱、恐怖的景象,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虽然他在大唐只听命于当今圣上,但面对叶公书老先生,依然是毕恭毕敬。 叶公书笑着摆摆手,道:“没事,有古夫在,不碍事。” “有陶前辈在,区区毛贼,自然不在话下。”凉春秋知道陶古夫的存在,也知道陶古夫的实力。看了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马车,疑问道:“叶老可是要去公试地点。” “是。” 凉春秋指了指身后的马匹,笑道:“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先将就一下,在下正好也是前往那处,可以护你一程。” 叶公书点了点头,慈眉善目的笑道:“也好,那就麻烦凉大人了。” 说完后,看向旁边的莫非、丫丫和林木,笑道:“你们可愿一起随我前去。” 莫非笑着婉拒。 一行人骑马离去,莫非看着凉春秋的背影,透着意味深长的意思。林木在背后看着他,半天后,那张木木的脸上突然灵动与沉思一闪即逝。 …… 临书街叶公书老先生遇刺一事,一旦传出,必将引起轩然大波,整个长安乃至整个大唐都会引起动荡。行凶者一旦被查出,光是整个中州士子的一口唾沫,就足以将他淹死。 只是大唐文会尚未落幕,天下文会如火如荼。这些消息只怕要等今日过后,才会传遍长安。 莫非此时沉默的行走着,脑海却在不断的思考。无论是叶臣中毒还是叶公书行刺,冥冥之中,似乎一直有人想要针对叶家下手。 而这种手段,如陶古夫所言,实在拙劣。为何如此大费周章的想要杀人,但轻而易举的就会放弃?是真的因为手法拙劣还是因为杀人根本就不是目的。 无论是秦国、还是汉国都有出手的可能。可这种做法,却像是一个孩子,随手挥棍,毫无逻辑,如果非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倒更像是想把局势搅乱。 上次长安小巷中行刺的那些蒙面人。莫非没有理会,全权交给叶家去查。但查来查去,也只能查到流犯身上,再无线索可以探寻下去。 叶臣中毒,长安小巷的蒙面人,叶公书被行刺,三件事看似毫无联系,可莫非隐隐感觉到出手的都是同一人。 既然自己能猜到这些,那叶公书猜不到吗?当朝丞相叶经权猜不到吗?叶家是没有知晓这其中的缘由,还是因为……他们暂时没有动手? 莫非心中想着,随着向前走去,广场已经接近。听见前边传来喧闹的声音,莫非暂且放下心中的想法。 等到大唐文会结束后,再考虑这些事吧! 第六十一章 纠结的小冷飞刀 昨日的第一轮公试,叶臣、李逸兴等人毫无悬念的名列十甲,众人已经预料到这种结果。事实上,无论是大唐文会还是天下文会,对于年龄有严苛的要求——即不能超过三十岁。对于参加的此数,却并不局限。 前十甲中,诸如李执、李逸兴、李思源等人,都已参加过上届的天下文会,所以经验和实力都是有的。相对来说,除了那个不知来历的李言易,其余八人,年龄最小的叶灵竹都比莫非大一岁。 随着莫非、林木以及李言易三人名列前十,大唐文会的气氛已推至高氵朝。 今日既是大唐文会的最后一轮公试,也是百官休沐期间。所以看台上来了很多文武百官,诗书大家,目露贼光的盯着下边的才子。 这前十甲的学子,都是大唐未来的栋梁之才。像冷扶童、叶臣这样的他们不敢宵想,但如林木、莫非这样没有背景,身份地位的贫寒才子,只要招揽过来,对自己的家族也是一个不小的助力。 倘若他们能在天下文会上夺得榜首,就会如叶公书老先生一般飞黄腾达,受人敬仰。这样的人,拉拢过来,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因此,这些豪门巨室不惜屈尊降贵,也要前来这里观看文会。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走进广场,一如昨日。莫非望见叶公书老先生做于正首,两边则是贤王等人。特意朝两边瞧了瞧,没有看见陶古夫,想着高人就是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 昨日公试完毕之后,莫非曾向半缘问过缪缪和口口的事,知道了三年前两人大闹皇宫的壮举。因此,看到凉春秋一脸威严的站在后方,忌惮的着看看台旁,半缘身边的缪缪和口口时,心中也就无一丝奇怪。 之前众人对待莫非,是因为听信谣言,才跟着起哄、贬低。经过昨日的第一轮公试,多数人眼见为实,心中已经认定莫非确有真才实学。 当然也不乏少数阴谋论者,认为由于莫非乞丐出身,地位贫寒,生活的困窘使他对愁这一字有更深刻的体会,这才占了便宜,幸运的进入前十甲。不过今日公试,题目并不单一,一个时辰中,只要你有足够时间,有无数道题目等着。 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一试便知。 …… 高台之上,欧冶子笑眯眯的看着台下:“文会举办这百年来,老夫记得一个时辰中,只有一人曾经做到八题。你们猜,今年是否有人会越过前人?” 贤王一听,笑着摇了摇头:“难,昨日那几个年轻人,三首同样题目的诗词,用时半个时辰。现在,题目多变,一个时辰,能做出六首便是极好了。” 欧冶子笑呵呵的点了点头。 这时,另一边的冷封偏过头来,看着叶公书,询问道:“叶老,你怎么看?” 叶公书和善的脸上,智慧的双眼闪烁一下,看着台下不远处,穿着墨黑衣服的莫非,笑道:“兴许,这次真的就有这样一个天才少年。” “哦?” 四人自然知道叶公书说的是谁。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莫非,想着昨日看到的那三首诗词,眼中略显激赏。过了半晌,冷封点头道:“若是真有这个可能,只怕……他这年纪,也是前无古人了。” “……” 听冷封如此说着,众人突然想起报考时莫非卷票上记录的年龄——十八。 神情皆是一愣。 …… 就在这时,锣鼓敲响,莫非、林木、叶臣、李执、冷扶童、叶灵竹、冷凝霜、李言易、李逸兴、李思源十人走上考台。十个才子佳人齐齐亮相,看台上众人一阵惊呼。 考台之上,李执看着莫非,微不可闻的笑了笑,笑容中暗含讥讽、奚落、不屑。 莫非有所察觉,却并未理会。 锣鼓再次响起,有执事抱着一摞宣纸走过来,发给每个学子。 看台之上,全是欢呼呐喊声,浪潮一波高过一波。在嘈杂的声音中,莫非听到李青青和张京墨尖锐的叫声,失笑的摇摇头。 随即。 “咚!咚!咚!” 全场肃静,公试开始。 莫非摊开宣纸,看着上边密密麻麻的无数道题,直接掠过,看向第一道。第一道题:“乾承十一年,城郊草场,大火一夜。” 莫非看着题目,嘴角微翘,直接提笔,落笔:“《赋得古原草送别》: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看台上观众见状,齐齐惊呼。 这……不用思考吗?毫不犹豫就落笔?就连高台之上的叶公书等人也是心中一惊,面面相觑,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 莫非写的洋洋洒洒,须臾之间,便已写完,将第一张宣纸放在一旁。旁边其余九个学子,不解的看着莫非,心道这是怪胎还是妖孽? 尤其是叶灵竹,扁着嘴,气鼓鼓的低声嘀咕道:“写就写嘛!写那么快干什么?就知道出风头。” 第二题:“武翰四年,大学士裴伯伦辞官致仕,回陇南老家哀悼亡妻。” 题目都是寥寥数语,简短的叙述了某件事,然后任由考生发挥,或诗或词,题材不限。 莫非读完题目,直接在宣纸上写道:“《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看台上此时彻底沸腾了,有观众喊道:“什么啊……第二道题又没有想?” “这……怎么可能?” “妖孽吧!” 随着看台上观众的躁动,叶公书粗糙的手,捏起,松开,再捏起,再松开。心中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若是真的要如此少年天才,这次,天下文会大唐岂不是可以重振雄风。 不仅仅是叶公书老先生如此激动,就连欧冶子、贤王也是一脸的欣喜。 旁边的冷封心中又惊又喜,但还是十分郑重道:“最后的成绩评判,还是要看文章的优劣。否则……难保不会有滥竽充数之作。” 叶公书闻言,赞同的点点头,道:“确实如此。” 相比较众人的惊讶和欣喜,看台上的冷无欢心中却是非常纠结,右手缩在宽大的袖袍中,触摸着冰冷的飞刀,内心痛苦的挣扎着。 第六十二章 生死一念 如果在大唐文会上暗箭伤人,一旦被发现,冷无欢必定会身败名裂。 不过,他的心里存着些许侥幸。 虽然文会上,有周寒、凉春秋、陶古夫这些当世高手在场,可只要成功,就能永除后患。 此处,人满为患,鱼龙混杂,不会轻易被人发现。倘若得手,生米已成熟饭,他们就不得不顾忌冷家的面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冷无欢思量的片刻功夫,莫非已将第三张宣纸拿起。 看台之上,冷无欢捏着飞刀,望着考台。莫非的越是镇定自若,他心中的怒气就更甚几分。 既然与那人做了这笔交易,就算出了事,他也不会置之不理。 冷无欢心中这样想着,便觉得有恃无恐,手上真气运行,飞刀翻转,面向莫非。 突然之间,他的背后袭来冷意,杀气弥漫。然而,这杀气,却并不是来自一人,仿佛有三股杀意,同时锁定了他。 其中有一道强劲的杀气,竟然将他禁锢,不能有丝毫动弹。冷无欢心中骇然,脸上渗出涔涔冷汗,他明白,此刻只要他轻举妄动,这股杀气就足以将他镇杀。艰难的转着脖子看向四周,冷无欢紧张的咽着口水,心有不甘,却只好将飞刀放下。 飞刀藏于袖口,杀气瞬间远遁。弹指刹那间,冷无欢感觉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浑身虚脱,身体松懈,长吁一口气。 “咳——”猛然间喉头有血腥味传来,冷无欢惊恐的抬头,他本来就是八脉武者,是谁?仅凭一股杀气,就能伤人于无形之中。 …… 文会现场,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莫非。在之前,莫非很反感参与文会这件事。 在他看来,文会中即使夺得榜首,也只是虚名一个,而无实利可图。反倒让自己束缚在才名上,不能随心所欲。而日后各种文会、诗会的邀请,也会接踵而至,烦不胜烦。 只是,一系列事情的发展,让他意识到,无论是现在的二皇子,还是以后的皇室和冷家这两个庞然大物,都需要他有足够的势力、名声,才可以对抗。 莫非下笔如有神助。 宣纸上: “《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 “《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 “《枫桥夜泊》:雨落乌啼霜满天,……” …… 每首诗之间的停顿只是片刻,此时,无论是看台上,还是高台上,所有人都伸着脖子看着莫非。 半个时辰过去,十人之中,只有冷扶童将第三题做完,但是,莫非已经做完六首诗。 半个时辰,六首诗,这是什么概念?绝对是前无古人。 众人的心情从激动,变为震惊,再到恐惧,现在已经成为麻木。 考台上的其余九人,一边打着题,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去打量莫非,见他速度如此之快,心中万分惊讶。不过他们毕竟也是少年天才型人物,知道受了莫非的干扰,及时调整心态,心无旁骛的开始作诗。 莫非伏首书案,埋头答题。 也许由于速度太快,那些本来已经麻木的人,心中开始疑惑。如果是一首、两首,下笔便一挥而就,他们倒还相信,可是一直这样不假思索的往下写,这有可能吗?世间真的有如此奇才? 旁边有汉子操着陕西方言,嘟嘟囔囔:“这咋一点都不想?你们说……有这么日能(厉害)的人来了?” 这时候,学子们也不计较他们言语粗鄙,附和道:“速度……太快了。不过……结果看得不是谁快谁慢,诗词的好坏才是最重要的。” 另有人老神在在道:“呵!我倒不看好他。终归是第一次参加文会,只怕他啊……不懂这内中门道,以为写的多、写得快他就能得榜首。还是……太年轻。” 莫非的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如果是中性笔就好了,就能多写几首,毛笔书写,速度天然慢几成。倘若让其他人知道莫非心中这样想着,一定会忍不住拿鞋抽他,还要不要脸了?一个时辰,十二首诗,装逼还没装够? “咚!咚!咚!” 锣鼓敲响,公试结束。 十人停下手中的笔,走下考台。 这十个才子,一脸平静、不骄不躁的走下考台,看的众人实在气恼。 尤其是看到莫非时,见他一派平静、冷酷模样,配着墨黑色长袍,悠游自在,不慌不忙样子。学子们面色是冷静的,内心是咆哮的,名仕才子中出了一个如此能装逼的人,让众人实在感到无能为力。 …… 执事将考卷捧上高台。这时,三为院长并贤王四人,也开始提心吊胆。 “奇才!奇才……,真是奇才呐!” 郑独旁边,之前贡院选拔的那位考官,捧着莫非的那摞宣纸,喜形于色,情不自禁的赞叹:“这次天下文会,我们大唐终于有希望了,有希望了!” 众人闻言,簇拥而上,将那考官手中的十二张宣纸分开。有的没分到,凑着脑袋,用眼窥着。 众考官一边品咂着,一边津津乐道的点着头。郑独一个劲儿的在旁边傻笑着,仿佛这诗是自己所写。 上首的四人见状,也迫不及待的下来,接过考官递来的试卷。 初读诗,眼中透露欣喜,越往下读,眼中光芒越甚几分。十二首诗,首首都是精品,这些诗,一旦流传出去,必定是誉满中州、流传千古的佳作。 “一个时辰啊!才十八岁……,这怎么,怎么可能?” 众人闻言,面色一凝,心中一惊。 有的考官眼中已经噙满泪水,颤抖着嘴唇道:“有了,终于有了,这次天下文会,我们大唐终于有自己的底气了。” 众人纷纷点头,大唐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这种天纵奇才,虽然冷扶童这些少年英才,在大唐年轻一辈中,是个中翘楚。但放眼中州,比之于秦、汉两国的那几个妖孽天才,则稍显不足。李逸兴等人,更是相形见绌。 可眼下的莫非,让他们看到了大唐文道的希望。若是这次天下文会,大唐能夺得榜首,这些人心中的积怨与憋屈,就能一朝释放。 这些考官的这些异常举动,分毫不差的落在了看台众人的眼中。 今日,既无夫子声情并茂的读诗诵词,也无酣然躺睡的无聊人士。众人神清目明,翘首以盼,等待着结果公布,生怕一个不慎,就漏了大事。 …… 莫非走下考台,站在丫丫身边。 在丫丫身后,半缘探出半个脑袋,稚气的声音:“大哥哥。” 莫非看了看半缘,面色温和道:“缪缪怎么样了?” 半缘指着旁边的缪缪,眉飞色舞的乐呵呵道:“已经好多了。呶!你看现在活蹦乱跳。嘻嘻……”说完犹豫了一下,抓着头发,凑上来耳语道:“大哥哥,我刚才啊……偷偷看见那边,你看,就那个人手中拿着飞刀。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把刀收起来了。” 半缘努着嘴,朝冷无欢那边示意了一下,莫非看着冷无欢眨了眨眼,笑道:“唔,我知道了。” 第六十三章 前无古人的文会榜首 莫非的声音很平静,很轻缓。 说完后,将身体转过去,看向考台,他的脸上,陡然间蒙起一层寒霜。 丫丫知道,莫非已经起了杀心。 “在他想出手的时候,我感觉到还有两股杀气阻止了他。不过……我也不知道是谁。”声音清冷,像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看来,我还是得走这条路。” 这条路…… 是杀道的路。这点,丫丫明白。 莫非身体里,有一处心海,心海中温养着的东西,源源不断的消耗着他的精血和真气,所以他无法凝聚真气,修练武脉。但如果修炼杀道,则不用凝聚真气,而直接用真气塑造筋骨,以杀入武。 杀道,是修炼者在无数次生死边缘,杀伐不歇,磨炼出的杀人之法。一来有违天和。二来杀道即便如臻化境,达到一流境界,也只能和九脉巅峰打个平手。 因此,对莫非而言,杀道入武并不是理想的选择。 也许是叶公书经历的影响,也许是陶古夫给他的震撼。使他明白,权势不一定需要封侯拜相,武道也不一定需要步人后尘。 按部就班固然稳妥,但既然无法修炼武道,那就修炼杀道。他坚信,就算是修炼杀道,他也一定能够练至巅峰,突破杀道一流的桎梏。 电光火石间,莫非已经思量好一切,决定也是干净利落。 …… 此时,高台上,那些平时刻板严肃的考官和夫子,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其中更有几人,由于年纪太大,满脸皱纹,因此,笑容极其猥琐。 看台上的学子一头雾水,这帮老头子没病吧?怎么这笑容——像看了春宫图一样下流。 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行为不妥,那些考官心中闷笑,面上一本正经。但是偶尔的一个“噗嗤”,依然能够看出他们喜不自禁的心情。 高台上,众考官在这种喜悦中,忙碌起来,来来回回的走着。井然有序的批阅考卷,排布名次。 随着时间的流逝,众人心情越来越紧张。就在这急不可耐的等待中,贤王眉梢带笑,雍容闲雅的缓缓走上考台。虽然一派儒雅名士风范,但身为皇家贵胄,气度自是不凡。 贤王走上考台,全场屏息凝视,安静下来。 将手中大大的宣纸铺开,轻声咳了两嗓子,环顾一眼四周。……便开始一大段的歌功颂德,说辞很是官方,也无趣至极。 看台上,有老百姓窃窃私语道:“这话咋就这么耳熟呢?” 有老者拢着耳朵道,摆着手道:“啥耳熟?老汉我早就会背了,这个嘛……说嘞很多年了。” 贤王的这段歌功颂德,说的不缓不慢,波澜不惊。罢了,摇头笑笑,将下边的宣纸拿起。众人知道要公布名次了,不敢言语,全神贯注的看着贤王。 “本次,大唐文会……最后一轮公试,在一个时辰内,做题最多者……莫非。” 话音落下,传来絮絮叨叨的嘈杂声,但极为短暂。之前莫非的答题速度,众人有目共睹,所以这种结果……显而易见的嘛! “今年,怎么不按名次宣读了?” 有学子纳闷的嘀咕一声,也无人应和。因为,贤王已经开始诵读莫非的诗词。 贤王虽出身皇室,但对朝堂之事,一概不理。反而自幼酷爱诗书,浸淫文道,多年下来,在诗词歌赋上,有着极高的成就。所以当他读起莫非的诗后,语调抑扬顿挫,情感把握分毫不差。 “《赋得古原草送别》:离离原上草……” 看台上多数都是百姓,这些诗啊词啊的,对他们来说,和道士念咒,和尚念经,一般无二。心里很是焦急公试的结果,但毕竟这是文会公试,就算听不懂,也要摇头晃脑,装模作样道:“美滴很,美滴很,这后生厉害哩!这啥……丽丽啥操的,贼有感觉。嘿嘿嘿……美滴很啊。” 百姓不懂诗词,不足为怪。但当贤王读完第一首诗时,有不少才子的脸色就变了,尤其是冷无欢和李执,心中已经泛起不好的预感。 看台之下,冷凝霜听完第一首诗,眉山轻蹙,温婉可人的脸上布满愁云。 “大哥。” 冷扶童平静又平凡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恍若没有听见冷凝霜的声音,继续听贤王读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听到此处,冷扶童终于将目光转向莫非,见他一脸淡然洒脱的站着,认真道:“这次榜首,是他了。” 冷凝霜闻言,嘴唇微张,不可置信道:“大哥,这……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冷扶童继续看着莫非,语气不轻不重道:“这首诗,给我再多的时间,我也写不出来。不过……你应该高兴,他得榜首,大唐才能在天下文会扬眉吐气。” “可是……,在天下文会上,和那两人比试文采,一直都是大哥的夙愿。现在……” 冷凝霜话到嘴边,又咽下。 冷扶童轻笑一声道:“不,输了就是输了,我甘拜下风,虽然我在恩师门下苦读数年。但我依然不认为能胜过那两人。我只希望……他可以。” 冷扶童的话语,平淡无奇但没有丝毫矫揉造作,反倒落落大方。 说话间,贤王已经读到第八首诗。这时,有人“噌”的从位置上站起,颤抖着声音道:“大唐历史上只有一人,在一个时辰内做到了第八题。” “怎……怎么可能?这他、娘、的还是人吗?” 第八首诗最后一句刚刚落下,贤王又开始读第九首。看台上的人愕然的朝莫非看去,怔忪不已,震惊到无法言语。 这时候,冷扶童脸上终于显出一丝颓败。单论文道,和莫非相比,犹如萤火之光与当空皓月相比。 冷扶童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不如他” 冷凝霜闻言,默然不语。 而另一边,李言易眼中闪出神采,咬着嘴唇向前迈了一步,李思源侧头看着他,提醒道:“皇妹。” 李言易闻言,知道此举有些莽撞,又向后退了一步。看着莫非,嘴唇蠕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没有顾及他人神情。贤王继续读诗,一气呵成,随后第九首,第十首,直到第十二首。 十二首诗全部朗诵完毕,林木默默的看着莫非,面上神情不显。叶臣脸上,崇拜与欣赏,则是显而易见。在他旁边的叶灵竹,心中泛着震惊之情,但面上还是气鼓鼓的瞪着莫非。 十二首诗朗诵完毕,贤王又喊道:“本次,大唐文会榜首,沧海书院——莫非。” 话音落下,全场陷入短暂的沉寂,随后,有人站起来,振臂一呼:“好。” 紧接着,其他人也站了起来,呐喊道:“好!” 受到气氛的感染,即便还坐着的,也不由自主的站起来。 “这后生,厉害滴很。” “就说这榜首是他了,你们还不信。” “滚犊子,……明明是我说的。” …… 掌声经久不息,气氛一波高过一波。面对着此情此景,口口和缪缪在地上蹦蹦跳跳,半缘在一旁目瞪口呆。 然而,当事人莫非却一脸无喜无忧,与丫丫面无表情的站着。 台上,有人一边鼓着掌、一边嘶喊着。也有人看着莫非,宛如看着一个智障。这会儿功夫了,你还装逼,装啥啊! 第六十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十八岁,一个时辰,十二首诗,首首都是精品。 在大唐,史无前例。 呐喊之间,众人连声叫好,掀拳裸袖,只恨不能上场给莫非两巴掌,聊表自己的激动之情。 贤王放任这些人吵闹叫嚣,与有荣焉的看向莫非。莫非夺得榜首,名列一甲,意味着沧海书院人才济济。他作为沧海书院副院长,自然是喜闻乐见。 事实上,如果不是囿于身份,他也想朗声狂笑几声。 掌声过了好久,大概是因为手掌已经发麻,嗓音已经嘶哑,众人怀揣激动之情坐下,场面逐渐安静下来。 贤王见状,继续公布名次,接下来,冷扶童不出人意料的得了第二甲,而叶臣得了三甲。紧接着四甲林木,五甲李言易,六甲李执,七甲叶灵竹,八甲李思源,九甲李逸兴,十甲冷凝霜。 这次大唐文会,莫非出人意料的得了榜首,让人眼前一亮。而林木、李言易和叶灵竹则属于异军突起,也让众人大吃一惊。只不过这种吃惊,相比较莫非带来的震撼,则有些微不足道。 “十甲名次公布完毕,另择良日,陛下会亲自拟定赏赐,再行嘉奖。望诸生再接再厉,待天下文会,为大唐夺得榜首,振兴大唐文道。” 贤王文绉绉的说完,将手中宣纸一折,退下考台。 “咚!咚!咚”锣鼓敲起,声音再次落下,意味着乾承十一年,大唐文会就此落幕。 紧接着就是天下文会。 看台之上,见文会结束,众人用垂涎三尺的目光,朝莫非的方向看去。却发现,不知何时,那小子已经溜走。众人懊恼,两只手狠狠的拍着旁边人的大腿,“啪啪啪”直响,哎呀——这一不留神,就让那小子溜了。 “你个二球,得是想死了?” ******************************* 大唐文会,莫非以史无前例的成绩,夺得榜首,消息传遍整个长安。 随后一两日,沧海书院外,不少府上的总管家丁拎着大包小包,捧着贵重礼品,纷至沓来。即便有书院的外门挡着,即便有苍竹院门拦着,但依然有不少人冲破了层层阻碍,到达一页书门前。 这些人,在郑独的横眉冷对下,在丫丫不为所动下,止步于一页书门前,再不得寸进。 麻烦持续了数日,叶公书被人行刺的消息,如平地一声炸雷,震惊长安。满朝文武,名士学子,联名上书请求皇帝彻查此事。 圣上震怒,下令刑部与悬天府,双管齐下,彻查此事,务必要缉拿真凶,给这位大唐儒贤一个交代,给天下士子一个交代。 此事愈演愈烈,那些达官显贵都开始夹着尾巴做人,见了叶家、沧海书院的人,都要退避三尺,生怕扯上干系。因此,一页书也清静下来。 这几日,除了郑独时不时的过来蹭吃蹭喝外,一页书中,就属半缘来的最多。 半缘平日里乞讨度生,吃的都是糟糠剩饭,来一页书后,莫非和丫丫也不吝啬,变着法子做各种好吃的。糖葫芦、砂锅、鸡公煲,这些半缘和郑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食物层出不穷的摆上餐桌。 看着让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动。 饭菜实在新奇可口,郑独吃的爽利,但还能绷住自己脸。可半缘年纪尚小,孩童心性,喜怒哀乐都在脸上,一边嗞溜着嘴,一边眯着眼,笑道:“好吃,好吃。” 除了好吃外,半缘说的最多的就是“大哥哥,你好厉害”、“大哥哥,再讲孙悟空,再讲孙悟空,我还要听”、“丫丫姐姐,你做的菜好好吃。” 目光崇拜,言语真挚。 …… 起先的两天,郑独还能满心欢喜的吃着美食,听着故事。可时间一长,见莫非终日里,既不读诗诵词,也不伏案写字。 郑独就有些食不知味。 偶尔放下筷子,认真的看着莫非道:“马上就是天下文会,你这样……” 每到这时,莫非就笑哈哈道:“你知那六耳猕猴最后怎么样了?”半缘在一旁赶忙附和道:“然后呢?然后呢?大哥哥,你快讲。” “六耳猕猴和齐天大圣一路打到阴曹地府……” 听莫非又开始讲起故事,郑独心中气恼,又无处发泄。吹胡子瞪眼的将头偏在一旁,然而耳朵却很老实的竖起来,听莫非讲那那光怪陆离的取经故事。 每次听完,郑独总要长叹一口气,这声叹气并非是针对《西游记》的故事。而是望洋兴叹,自惭形愧的心里作祟。 每每想到莫非的诗词,他脑海的故事,他做食物的这些想法,郑独总是忍不住感慨,莫非生于世间,与他同辈相争的年轻一代,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在郑独感慨之际,皇帝陛下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终于将大唐文会前十甲的赏赐发放下来。 文会前十甲,全部入翰林院,任翰林学士。 翰林学士,在大唐只是个头衔,没有实际权力,也没有任何官阶。但对这些读书人来说,却是个莫大的荣耀。 不过相对来说,莫非觉得不需要上班,不需要处理事务,每月还有俸禄可以领取,这才是翰林学士带来最大的好处。 除了翰林学士的名头外,皇帝陛下赏赐的其余东西,都是御用的笔墨纸砚,珍藏的稀世书画之类的东西。莫非看了看,将这些东西随手塞在床下。 御赐的东西,毫无用处,还不如将这些换成银子,拿着实在。 当然这种想法他只能想想,要是让那些老学究知道了,铁定会给他两巴掌,让他醒醒脑。真是斯文败类,那可是……绝世珍藏的书画啊! 赏赐颁发下去的两日,除了叶公书被刺杀一事和大唐文会的余波还在长安荡漾着之外。随着天下文会的到来,秦、汉两国的才子、使者和官员,也开始涌入长安。 更有消息传出,此次天下文会,将会盛况空前。 中州四大儒贤,游宰父、叶公书、公羊伯、太叔令将全部出席这次天下文会。除此之外,大秦女子书院的院长安夫人,将会带领中州第一才女颜心尘,赶至长安。 一场盛世空前的文会,即将开始。 第六十六章 人间尤物 长安。 临书街。 天香楼上,雅间里坐着一个魅惑的女子,女子临窗而坐,一边品着手中的香茗,一边向窗外看去。 窗外是一片雨幕。 女子透过雨幕,看向天香楼对面的茶铺,茶铺的外间摆着一张桌子,桌子旁边坐着一个人。 此人在长街上,显得非常突兀。因为他穿着艳红色的长袍,静默的坐在雨中,任凭雨水打湿衣服。在他的右手边,放着一柄剑,艳红色的剑鞘,艳红色的剑穗,雨水顺着剑滴在地上,仿佛也带了艳红色的光彩。 这时,女子目光婉转,看见烟雨朦胧中。一个打着黑伞,穿着黑衫的少年,从雨幕中缓缓走出,走向天香楼。雨滴滑下,顺着伞的边沿,连成一线。女子看着伞下的莫非,一脸平静的信步而来,嘴角勾起一丝笑。 玩味道:“这可真是巧了。” 放下手中的杯盏,女子媚笑一声,朝雅间外边命令道:“卜三,叫店小二过来。” 随即,雅间外边,闷声传来“是。” 片刻之后,雅间外边,传来“蹬蹬蹬”声。店小二点头哈腰的谄媚道:“主子,您有什么事?” 女子朝着窗户上模糊的身影瞄了一眼,道:“待会儿,楼里进来一位公子。你把他请到楼上来。倘若他不上来,你就说熟人相请。” 主子吩咐,店小二不敢不从,眉开眼笑道:“好嘞!您等着。” …… 天香楼一楼,一群人簇拥在一起。人群中间,坐着一个瞎子一个聋子,聋子说书,瞎子弹琴,两人相互应和。此时,说书人口中正道:“列位客官,你道他是怎么回事?诶,且说那沧海书院莫非文采好,……众人齐聚,唯独他迟迟不到。……” 说书人口中的这一段,正是大唐文会,莫非姗姗来迟那一幕。 虽是平平无奇的一段内容。但说书人摇头晃脑,指手画脚,再加以古筝渲染,说的惟妙惟肖,引人入胜。 众人连连吆喝,“好。” 这两个说书人算是请对了。 掌柜笑呵呵的点点头,转眼又朝对面茶铺的那个红衣男子看去,摇头叹道:“看来今日又没什么客人了。” 今日天香楼里已经人满为患,但一旁的账房先生,知道掌柜的另有所指,“吧嗒吧嗒”拨着算盘,笑道:“这几日,秦、汉两国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这雨一停,只怕人更多了。” 账房先生话音刚落,那边说书人竹板“啪”一声响,说书人道:“那些个才子心下思量,正待出言嘲讽,却见那莫非……” 到了…… 撑着大黑伞,走到天香楼门前,莫非看了一眼对面茶铺的红衣男子。将手中的大黑伞“哗!”收起,踏步走进天香楼。 莫非今日觑空出来,特意到天香楼,就是为了买些吃食,带回去给丫丫尝尝鲜。 倒是没想到天香楼里,正有说书人在讲大唐文会这一段内容。新闻要有时效性,没想到说书也要有时效性。莫非笑了笑,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走了过去。 正在他等待店小二来招呼,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匆匆走进天香楼。飞速的扫了一眼四周,赶忙跑向莫非的位置。 男子道:“兄台,你也是来听那莫非的,可否凑一桌?” 这天香楼里虽说人满为患,但空位置还有两桌。只是这男子打扮寒酸,来天香楼又并非吃饭,倘若独占一桌,很可能会被掌柜的撵走。这才选择和人凑桌。 莫非看他穿着粗布麻衣,打着补丁,也想到了这层,便没有在意,笑道:“可以,你坐吧。” 那男子刚坐下,店小二匆匆从楼上下来,看了一眼莫非,点头哈腰道:“这位公子,楼上有人请您上去一叙。” “呃……是谁?” 店小二为难的笑了一下,道:“哟!这您就难住小人了。不过……她说是您的熟人。” 熟人?莫非想了想,便点头应道:“好吧,你前边带路。”说着又看了一眼局促一旁的那男子。 店小二心领神会,谄笑道:“公子您放心,这张桌子,他可以继续坐。” 那男子感激的看了一眼莫非。 …… …… 走上阁楼,推开门,莫非提袍走了进去。 窗边的女子正侧着头,望着窗外,留下一道妩媚的倩影。 不知对方是谁,但看这身影,莫非并不认识。 店小二搞错了?就在莫非疑惑之际,那女子偏过头来,看着莫非,轻笑的眨眨眼。 回眸一笑百媚生! 莫非一愣,心中像被巨锤砸了一般,呼吸一窒。饶是他两世为人,心性成熟坚定,但被这女子淡淡的扫一眼,仍然会神魂失收。 女子见莫非一脸呆相,眉眼一挑,调笑道:“怎么?你很怕我?” 女子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带着天然的风情万种,莫非此时就像不会喝酒的人喝了烈酒,头发发晕,手足无措。 “不过来坐吗?” 女子的声音再次传来,莫非强行按捺住自己燥热的心,清醒过来。面上又恢复一贯的温和淡然。这次,他认真的朝那人间尤物看去,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凝眉思忖道:“你是……李言易?” “那只是我的化名。”女子说着,朝着她对面的位置示意一下,莫非缓步走了过去。 莫非坐下后,女子的目光又开始看向窗外,两人陷入沉默。莫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着楼下的那个红袍男子。 此时,那个男子的浑身已经湿透,但他不为所动,闭着眼坐在雨幕中。 “你相信这世间有江湖吗?” 女子的慵懒的声音传来,莫非看了她一眼,又把眼睛赶紧挪开,摇头道:“不信。” “咯咯咯!”女子笑了笑,道:“我也不信,如果真有,那也只怕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地方。江湖、武林、侠客、绿林好汉,都是话本里拿出来糊弄那些蠢材的。呵呵……这天下的那些高手,那些武道名家,又有哪个不是效命于朝廷,依附在权势上。” 莫非了然,点头道:“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女子这时转过头来,微微颔首,赞叹道:“我以为你只有一些诗书才气,没想到还有这种见解。不过……说得对!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若是真的练就一身独步天下的本领,还混迹于草莽之中,那才是真正的可笑。” 女子说完后,转而看向下边的那男子,道:“你……可知他是谁?” 第六十七章 舞枪弄棒的奇女子 莫非将头偏过去。 看着映入眼帘的艳红色长袍,艳红色剑鞘,艳红色的剑穗,嘴角挂起一丝笑:“秦人关山月。” 若有人问起这世间,谁最喜欢艳红色,那人们第一个想起的,必定是秦人关山月。 女子美目流转,抿尽杯盏中的酒,巧笑嫣然道:“既然你知道关山月,那也一定知道天一道咯?” 莫非没有应话,看着女子魅惑天下的容貌。脑海中四皇子、李言易、男扮女装这些信息一闪而过。 是她吗…… 莫非手中的酒杯一顿,神情出现片刻的恍惚。转瞬恢复清明,不确定道:“怀安公主,李言蹊?” 李言蹊看了一眼莫非,自嘲道:“呵!什么怀安公主?……我只叫李言蹊。” 莫非知道李言蹊嘴中的那抹自嘲来自何意。李言蹊的母亲原本为当朝皇后,外祖家是长安的名门望族,但九年前长安血夜前夕,因谋逆之罪,李言蹊母后被一杯毒酒,赐死宫中,外祖家满门被斩,无一幸免。 自此以后,皇帝陛下也不待见李言蹊,在李言蹊及笄之后,便早早的赐了公主府,让她出府独住。 这也是李言蹊可以随意的出入长安大街小巷的缘由。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李言蹊微嗔的看着莫非。 “知道。” 天一道…… 莫非自然知道。时下,唐人信佛,秦人信道,汉人信儒。三国鼎立,分别信仰遵循儒、道、释三教。莫非虽对宗教不甚熟悉,但也知这些教派与现代的儒、道、释并不相同,只是取名类似,部分教义类似,而在其它很多东西,则有出入。 李言蹊口中的天一道,在秦国圣都,门人不计其数。其排名的天下四大儒学书院,四大儒贤,五十把名器,世所公认。 天一道创世人武道名家古烟客,颇得秦皇信赖,被封为大秦的国师。 而关山月正是古烟客的关门弟子,当世罕见的武学奇才。 莫非和李言蹊将目光转向关山月的身上,此时,关山月突然向楼上看来。他的目光里,带着如毒蛇般嗜血的戾气、杀气。 李言蹊一怔,随后一脸古怪的看着莫非,叹道:“看来你也是个深藏不露啊,只是看了一眼,就让他感觉到了威胁。” 莫非笑了笑,顾左右而言其它道:“你似乎知道他要干什么?” “我听说汉国游家有个女子,名叫游师静,初次入世,便天下无敌。所以,我实在好奇,他们两个到底谁强谁弱?” 李言蹊口中的汉国游家,是汉国的第一大世家,在中州也是赫赫有名的存在。游氏一族中,两位老太爷,一位是天下第一儒贤游宰父,一位则是汉国的辅国重臣。而游家两位老太爷的妹妹,游太姑,则是汉国的武道名家。 相对于大唐的冷家和皇室来说,汉国的游家和皇室关系更好。在汉国,游家和皇室刘家祖上原本就是一脉,汉国建立之后,游家先祖立下祖训,游家后人,凡谋朝篡位者,逐出本族,并倾尽全族,合力围杀。 再加上汉国儒文化的影响,游家人忠君爱国的观念极甚,因此,和皇室关系极好。两家不断的联姻结合,水乳交融,到现在为止,汉国虽说信刘,但实际上却是两家共有。 而李言蹊口中的游师静,是游家这一辈中唯一的女儿,很受族人宠爱。自小个性独特,不喜女子玩意,喜欢舞枪弄棒,所以由游太姑养在膝下,教她习武修脉,如今年纪刚过二十,便成为中州少有的九脉高手。 “他们就甘愿受你设计?” 李言蹊懒懒道:“想要和对方比试的,是他们自己心中的武道。我只是做个顺水人情,让人捎了个话,告诉李言蹊游师静今日会路过这里。倘若他心中没有这个念头,又怎会前来。” 正说话间,楼下说书人竹板“啪”再次响起,此时,故事已到:“那十二首诗,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楼上,李言蹊嘴角微微一动,饶有兴趣的笑道:“到了。” 楼下,掌柜的手中的盘子撂下,望穿秋水的眼里带着笑意道:“客人到了。” 楼上楼下,两道声音刚刚落下。 临书街,仿佛静止了一般,雨声、人声顿时消弭。迷蒙的雨雾中,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逐渐显出。随着此人的走来,酒楼、茶馆中的人纷纷侧目。 雨落下。 落在游师静的身上。 令莫非意外的是,游师静没有像这个时代的其他女子,盘发插髻,而是干净利落的短发,刚到耳边。头发不知如何修剪成的,层次分明,更衬的那张雌雄莫辨的脸英气十足。 而在她身后,背上背着一把巨剑,巨剑名叫巨阙,是天下五十把名器中排名第十的古剑,也是天下间最重的兵器。 好个飒爽英姿的女子!! “啪……啪!” 脚踩在雨水中,传来清脆的声音。但当认真看去时,发现游师静人走过,脚印留下,地板就像被锤斧凿过一样,留下深深的脚印。 众人骇然。 这是有多大的力量! 随着游师静走近,关山月红的妖艳的长袍飘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 “你在等我?” 游师静看着茶铺下的关山月,开口,语气中没有一丝女子柔情软语,倒显的有些张扬。 关山月将手放在剑柄上,道:“三年前,听家师说你刚出关时,就随你的祖父远赴南域。那一战,你将邪教十二散人斩杀两个,以此证剑。所以……我来了。” 所以……我来了。 这句话与关山月前边的话毫无逻辑关系,但李言蹊明白,莫非明白,而站在雨中的游师静也明白。 关山月站了起来。 游师静话不多说,手往巨阙剑柄一放,背上的巨剑拿出,杵在地上。 “咣。”随着一声巨响,剑落下,宽大的地板上,陷出一个巨坑。 一川烟雨任长安,一曲红尘道生死。 此时,天香楼中的客人已经凑向门口,但说书人依然没有停住嘴中的话。 铮然琴声,说书人手下竹板一打,嘴中道:“这首诗,却是那《侠客行》。” 第六十七章 皇上与盛王的苟且之事 “……吴钩霜雪明。……飒沓如流星。” 说书人声音落下。 关山月脚下一点,雨水溅起,“铿锵”一声,手中的剑已出鞘。一抹艳红色的剑气,割过灰蒙蒙雨幕。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剑气如虹,长剑四周,星星点点的雨珠,卷起如掀天浪涛,带着犀利的气势,向游师静席卷而去。 眼眉上雨水流下,游师静见关山月剑使来,手中巨阙拔起,身体旋转。手中巨阙剑带着“呼呼”声,拍打在雨水中,随后当空一指,直接劈下。一道磅礴剑气喷薄而出,带着让人绝望的气势,铺天盖地而去。 临书街上,巨阙剑的那道剑气,所向披靡。剑气落地,雨水砰然炸开,向两边溅去。一道深深的裂痕在地上延展开来,茶铺酒楼中的人惊骇往后退去,就连莫非和李言蹊桌上的杯子,也“嗡嗡”的颤着。 关山月不敢与这道剑气抗衡,脚下以极快的速度,躲闪着剑气,但并没有停止前进。 关山月倏然欺身上前。众人眼前一花,耳边只听两剑相撞,声音清脆悦耳,但杀机弥漫。 “嗞——” 剑划过雨帘,再朝两人看去,游师静和关山月彼此背对着对,已经分开数丈之远。 两人同时落地,游师静袖口处,一块布掉了下来,而在另一边,关山月剑穗掉下。 竟是平手…… 长街沉默……烟雨呜咽。 关山月知道,刚才须臾之间,两人已经交战数个回合。再打下去,也是不分胜负,“哧——”长剑入鞘,关山月转过身,一脸平静的向游师静看了一眼,随后,将目光转向天香楼上的莫非和李言蹊。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关山月声音清冷道:“多谢!” 言罢,转身离去。 李言蹊知道,这句多谢,并非出自关山月的本心。关山月之所以这么说,是想告诉游师静,这一切都是她设设计的。 李言蹊不仅没有一丝担忧,反而莞尔一笑。 楼下的游师静看着关山月离去,随手抬剑,剑入鞘,发出沉闷的声音。游师静抬起头,看着李言蹊和莫非,张狂、自信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困惑。 见游师静抬头,李言蹊邪魅一笑,拿起手中的酒杯向游师静示意一下。游师静无声一笑,转身离去。 人已去,街上又恢复平静,若不是残破的街道还留存在眼前,谁也料想不到有两位当世强者,刚刚在此一战。 在街头的拐角处,冷胖子一边淋着雨,一边咽着口水。 还好没有闹出人命,这两个小祖宗!一个是大秦国师的得意弟子,一个是汉国游家的掌上明珠,要是出了一点差错,甭说这官职,他这小命保不保还是两说。 “他奶奶的。”冷胖子心有余悸扶了扶墙,挥手道:“走走走!快走,只要我这辖区没出现意外,管他娘的死活。” …… …… 天香楼上,莫非看着李言蹊,道:“好戏看完了,现在能告诉我请我上来的目的吗?” 虽然,莫非和李言蹊仅有几面之缘。但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看似柔弱美丽,实际上,胆气谋略不输男子。否则,一个如此不受宠的公主怎么能完好无损的活到现在,而且只是一时兴趣,就敢设计秦、汉两国的天之骄子。 李言蹊妖娆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酥声道:“只是想和你坐着聊聊天而已,怎么?我们的大才子是看不起我咯?”说着执起酒壶,一边给莫非倒酒,一边道:“不过,今日,你既然到了我这雅间,那日后,你可就是我的人。” “……”莫非无语。 李言蹊“咯咯”笑道:“是入幕之宾。” 莫非拿起手中的酒杯,道“公主凭这一杯酒就想让我做入幕之宾,似乎太简单了吧。” “哦?是吗?……那我问你,你可知我父皇最宠幸的妃子是谁?” “荣贵妃。”莫非凭着道听途说,随口说了一个。 李言蹊讥笑道:“荣贵妃?呵呵……只怕这天下间,也没人知道,我那好父皇,他在床上最宠幸的人竟是他的兄弟——盛王!” 盛王! 莫非听闻,心中除了不可置信外,还有一股恶寒升起。没想到,自己曾经的一个恶趣味想法,竟然是真的!当今圣上……竟然和自己的兄弟盛王,两个有苟且之事! 莫非定了定神,错愕道:“公主,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这等宫中秘幸,一旦泄露出去,即便是我,也会身首异处。你觉得……这个诚意还够吗?” “我只是有些许才名,会点医术,实在不知道,能帮到你什么?更何况,公主对我信任似乎是无来由的。” 李言蹊展颜笑道:“你的才名和医术已经足够了,而且,能让关山月抬头的人,我想绝对不会是泛泛之辈。至于这种无来由的信任嘛!只因为看到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儿时玩伴。” 莫非眼皮颤了一下,他知道,李言蹊嘴中的儿时玩伴正是他自己。在刚穿越来的那两年,莫夕颜时常出入皇宫,偶尔会带李言蹊来府上玩耍,那时候的他,虽然年纪比李言蹊小,但心智已是成人的心智。时常给李言蹊讲故事,因此,那时候的李言蹊非常的黏他。 后来长安血夜后,他改名换姓,游走西荒。一别经年,本以为她已经忘了自己,没想到……对方还能记得。 李言蹊看着莫非的表情有些奇怪,不解道:“怎么了?” “奥,没事。公主的那位玩伴现在还在长安吗?” 李言蹊闻言,眼中出现一丝迷惘,哀伤道:“不,不在了。” “那他现在在哪?” 李言蹊的手轻微的颤抖着,忽然,抬手灌了一杯酒,闷声道:“死了。” “为什么……死了?”莫非心中一滞。 李言蹊似是被揭开了什么伤疤,怒声道:“死了就是死了,哪有为什么!你和我什么关系?你和他什么关系?凭什么问这问那!那是我的玩伴又不是你的玩伴!你知不知道你问来问去,很烦!” 一连串的话语说出,李言蹊眼中淌出两行泪水。 莫非怔忪不已,顿时感觉,自己像刚刚欺负了良家少女的流氓恶棍,张口结舌道:“你……你别哭啊,你怎么了?” 这时候,雅间外边的卜三听到了嘤嘤啜泣声,在门外喊道:“主子。” “滚!”李言蹊吼了一声,赶忙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对着莫非瞪着眼睛干生气,过了片刻,起伏的胸脯逐渐变得平缓,微嗔道:“你今日惹我生气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第六十八章 习武 看着李言蹊的芳菲妩媚的脸蛋上,微晕红潮一线,拂向桃腮红。莫非心中暗叹:真是个妖精…… 即便生气,也如此撩人心怀。 …… 从雅间走出后,莫非依然没有想明白,李言蹊作为一个无权无势、又不受宠爱的公主,招揽亲信又有何用?难道,这位公主有一颗武后临帝的雄心壮志? 带着这些疑惑,莫非朝楼下走去,就在刚走下楼梯时。身后忽然传来声音:“莫非公子,公主嘱咐道:让您出去的时候带好伞,这雨……暂时停不了。还有,天下文会上,祝公子能一举夺榜。” 卜三话音落下,天香楼下边,众人全部石化在原地。 莫非知道李言蹊是故意的,今日这楼里的,三教九流,杂七杂八的人都有。这个嘱咐落在这些人耳中,过不了几日,消息就会传播出去,在长安人们的眼中,自己已然是怀安公主的入幕之宾。 虽然是被人设计了,不过,莫非并不生气。 当年单纯善良的儿时玩伴,在痛失亲人,族人被诛的厄运中,学会保护自己,成为如今才色双绝、计谋无双的怀安公主。他的心里更多的是感慨和叹惋。 “谢公主好意。” 莫非走出天香楼不久,忽然爆发出一阵哄闹。 “那……那莫非啊,就是大唐文会的榜首。” “废话,啧啧……楼上竟然是怀安公主。” “那莫非……竟然是怀安公主的入幕之宾。哎呀,真是了不起。” 有人觑了一眼楼上,压低声音淫笑道:“欸,你们说他们两会不会……嘿嘿嘿。” “哈哈哈哈哈……你这痴汉,昨日是不又翻墙去隔壁了。哈哈……” 楼下人聚在一起说着淫词秽语。 楼上雅间里,李言蹊看着雨幕中,莫非消失的身影,嘀咕道:“二皇兄,既然他能让你吐一口血,那我就找他来,让你继续吐血。” …… 走出天香楼不远后,莫非突然意识到看了一场好戏,都忘了给丫丫带吃食,而且连他自己都没有吃饭。原本想折回去,又觉得麻烦。更何况李言蹊还在楼里,一会儿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 李言蹊今日所说的宫中秘幸,实在有点匪夷所思。而且,说的有点突兀,让人摸不着头脑。 即便到现在,莫非也不相信李言蹊是出于信任才告诉他的。事实上,这等骇人听闻的丑事,一旦泄露出去,无论是谁,只要有所牵连,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李言蹊已经料定莫非不会说出去。 而李言蹊对于拉拢她,好像十分自信,这就证明了两人有共同的利益,或者是共同的敌人。 是利益的可能性太小,除非是有共同的敌人。而这个敌人,暂时最有可能的就是二皇子。 悬天府不是吃素的,城郊草场的事,并不能隐瞒很久。况且这件事中,马文飞等人是将莫非看做蝼蚁来碾压的,所以并没有过于隐瞒此事。虽然,后来的事情始料未及,二皇子也及时做了事后处理。 但知情者太多,查到莫非这里是迟早的事情。 不过,就算查出来,也无关紧要,只要自己的身份和《生死经》没有暴露出去。那问题就不会太大。 当务之急,首先是要拿到天下文会的榜首,在那些士子心中树立威望。只有这样,皇帝陛下才会明白,对于大唐,他和中书侍郎、京县丞等人孰轻孰重。 而除了天下文会这件事外,修炼杀道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从他到长安后,这几起针对叶家的事,怎么看都有点诡异。似乎有人一直在暗中操控着一切,目的就是想搅浑长安这个大水缸。 在烟雨中,莫非如此想着,一路向书院走去。 ************************ “咣!” “嘭!” 一大早,莫非便在丫丫的陪同下出了长安。在城郊宽阔的平野上,进行训练。这段时间,莫非将练武提上了日程,每日,除了常规的训练外,就是和丫丫进行实战对练。 丫丫的武功中,真气是莫非根据《生死经》中粗浅的理论知识指导的,招式是与人对战不断磨砺出来的。 由于中间夹杂着一些现代格斗技巧,所以更注重实战效果。 以前莫非就对武功特别感兴趣。 碍于心海中的东西在不断的消耗他的精血和真气,数年来,身体羸弱不堪,武功停滞不前。不过,自从修炼《了残生》后,虽然身体中的真气一到心海依然会荡然无存,但是,令莫非欣喜的是,心海处不再消耗自己的精血。 莫非前世本就熟谙格斗技巧,搏击术中实用的招式,因此,修炼杀道过程,对于杀人之术,能够快速掌握。 在训练的同时,莫非时常会研究身体和真气之间的反应。 虽然经历过穿越,知道这个世界有武者,有兽人。但在莫非看来,这些放在现代社会,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东西,依然能够用科学知识来解释。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武功、真气、飞檐走壁,到底是空间中特殊物质和人体的反应影响,还是这个星球存在特殊磁场力能够改变人体,这才产生了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 用真气塑造筋骨,刻苦修炼杀道,固然是一条稳妥的道路。可如果,真能够了解这个世界上改变人体的真正原因,那么修炼起来将会事半功倍。 “嘭!” 一闷棍敲下来,莫非吃痛。 一旁的丫丫身着黑色劲装,面无表情道:“习武要专注,否则会命丧敌手。这是我八岁时,相公对我说的。” 莫非闻言,顿时没话说了。 丫丫看着莫非一副吃瘪的样子,一棍扫来:“相公说过,对敌出手要狠,喏,就是这样。” 莫非还未来得及反应,棍子已经放在太阳穴上。 莫非眼中带笑,拨开棍子,提腿上撩。 “乓!” 丫丫的大铁棍直接敲向他的腿。 此时,少女得意的挑了挑眉,仰着小巴道:“相公的速度太慢了。” 话虽这样说着,但丫丫知道莫非的速度一点都不慢,他只是修习的时间尚短。 即便修习时间太短,依照相公一贯的天赋异秉,只怕日后,武功会一跃千里。 莫非看着丫丫清冷的容貌下,两只眼睛陷入沉思,突然眼里闪过坏笑道:“那这样快不快。” 说着,两只猥琐的双手朝丫丫胸前的两个白面团抓去。 丫丫像看着神经病一样,手中的铁棍一提。 这次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而是莫非轻巧的躲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潇洒的转身,看着长安城,忽然叹道:“丫丫,我感觉将有大事要发生了。” 第六十九章 吃披萨的公主 在莫非站在城郊高岗上,发完那句感慨后的某天。 在临书街,游师静和关山月一战后的某天。 长安城门,无数平民百姓和风流士子,将此处围的水泄不通。在宽广的大街上,齐刷刷的站着两列士兵,士兵前方,身着朝服的贤王、冷苍云、周寒、叶经权肃穆的站在地上。旁边站着诸如冷扶童、叶臣、李青青、叶灵竹等人。 正在迎接来自秦国的使臣。 午时刚过,城门上有人敲响鼓声。随后,在城门中央,来自大秦的使臣浩浩荡荡而来。 其中居于首位的是道玄门古烟客的八大弟子中,排名乾位的大弟子,傅天一。在他身后,跟着一列威武雄风的士兵,士兵身后,则有数辆马车。即便看不清马车内的人,但众人也知道,马车中必定坐着大秦无涯书院院长、四大儒贤中排名第三的公羊伯。 除此之外,还有知否书院的院长安夫人,以及知否书院的众多女学子。 马车再往后看去,便是大秦温笔蕴、习墨然、裴纸南、周砚心四君子,四人身后,跟着几十名学子以及一些士兵。 秦国使臣一行有五百来人,此五百人中,除过士兵,俱是赫赫有名之人。 见此盛况,长安人民极是热情,踮脚相望,一脸关切。 马车“轰隆隆”的驶来,贤王等人相视一眼,微笑着迎上去。 此时,在中间一个秀气典雅的马车,坐着一个淡雅脱俗、举止娴静的女子,女子正在闭目养神。在她旁边,一个肥胖憨厚的女子,满脸兴奋的窥视着窗外。 正中央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安夫人瞥了一眼她,拖着声音道:“云瑶。” 见坐在正中央的安夫人瞪了她一眼,云瑶委屈的撅了撅嘴。然后看着颜心尘,抱怨道:“坐了这么久的马车,快累死了。心尘姐,你说灵竹姐一会儿会不会来接我们?” 颜心尘温婉笑道:“灵竹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来的。” 安夫人看着两人摇了摇头,道:“今日到了四方馆,你们好好洗漱一番,待到明日,我会着人将大唐文会上,那些才子的诗词拿过来。到时候你们看看,心里也有个数。” “是——”傅云瑶苦恼的拖着长长的声音,翻了一个白眼。 颜心尘抿嘴微微一笑。 马车后边,高头大马上坐着的裴纸南,望着车帘中影影绰绰的影子,一时发愣。在他身旁,周砚心戏笑道:“你这可是看了一路了,小心眼珠子掉出来。” 裴纸南赧然一笑。 在前方,傅天一上去与贤王等人寒暄。叶灵竹则急不可耐的朝颜心尘乘坐的马车跑去。 “哈,灵竹姐,我可想死你了。” …… 相对于长安城门的热闹非凡,一页书则显得有些凄清。 不过,莫非也乐得自在。这几日,有才子陆陆续续给他递了帖子,邀请他参加诗会,他都搁置在了一边。如此一来,折了很多学子的面子。 但好这几日,悬天府在探查城郊草场的命案和叶公书被刺一事,闹得人心惶惶。众人只当他胆小怕事,不愿出去招惹是非,也就此作罢。 偷得浮生半日闲! 一早,莫非和丫丫便去城郊练武。随后回来,打了个盹儿,便开始捣鼓吃的。 自从来到沧海书院后,莫非和丫丫吃饭开始变得挑剔,一日三餐,基本不带重样的。两人现在吃货的道路上,策马奔腾,难以回返。 莫非从旁边矮小的厨房出来,手中端着一个泥炉,脸上带着欣喜。经过数次失败,终于做成了这个烤炉,这样意味着,以后随时可以吃到披萨。 丫丫看着莫非手中抱出的烤炉,纳闷的和着面。 相公说蔬菜披萨……是什么? 带着对于未知食物的疑惑和对相公的信任,丫丫手中和面的力道加大了几分,速度加快了几分。 忙忙碌碌一会儿后,莫非按照两人的食量,终于烤出了四块披萨。闻着美味可口的披萨,丫丫连忙拿起筷子。 “这个要用手吃。呶……我洗手了,你放心。” 说着莫非直接用手拿起一块,递给丫丫。随后,又看着丫丫道:“你洗手了吗?” 丫丫点点头,一边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道:“我和面了,也算洗了。” 那就是没洗…… 莫非看着桌上的披萨,瞪了一眼丫丫。算了,吃吧。勉为其难的拿起一块。 “吱——” 莫非刚把牙齿放在披散上,一页书院的门应声而开。 让莫非意外的是,今日来的不是郑独,也不是半缘,而是李言蹊…… 今日的李言蹊,又恢复了男装打扮,手中执着一把折扇,风度翩翩。不过,也许是因为她本身太过美颜妖娆,即便是男装打扮,也有一番别致的风韵。在她身后,跟着那日天香楼莫非见过的侍卫卜三。 “今日,大秦使者刚到长安,那些士子都跑去观看了。没想到,你却躲在这清净的院子里。”李言蹊一边扇着扇子,一边翩翩然走来。 莫非咽下嘴中的食物,笑道:“这么热闹的景象,公主不去看。反倒探查我的消息,来这孤宅陋院。” 事情被戳穿,李言蹊不以为意,坦然一笑。径直走过来,坐在莫非对面的石凳上,看着桌上的披萨,疑惑道:“咦?这是什么?” 说着拿起桌上的披萨,向娇唇放去,嚼了一口,李言蹊眼中一亮,点头称赞道:“恩……不错。” 披散仅有四块,莫非和丫丫各有两块。见李言蹊拿去一块,丫丫心中暗恼,将剩下的那一块直接放在自己碗里,如此一来,莫非只有手中的一块了。 “这个不错,是你做的?” 丫丫摇了摇头,看着莫非。李言蹊一愣,紧接着摇头称道:“没想到,你还会还会做这个。” 平时山珍海味吃惯了,偶然吃到披萨,李言蹊如同断奶已久的婴儿,沉默着,埋头苦吃。此时她是男子打扮,也不用像女儿家一样细嚼慢咽,因此,一块披萨竟像风卷残云般转瞬消失。 第七十章 一页书院话阴谋 “你这大饼一样的东西味道不错,名字是什么?” “匹萨。” “屁……撒?”即便李言蹊经常混迹于闹市酒肆之中,听惯了那些土气字眼。但还是禁不住摇摇头,表示实在不能理解这种粗俗而又奇怪的名字。 不过不理解归不理解,李言蹊还是诚实赞赏道:“这屁傻不错,可以将它放在天香楼里,以后一定会有很多喜欢它。” 李言蹊吃完后赞叹了几句。本想拿出袖中手帕擦嘴,看了看旁边直接用手抓饼的丫丫。 想到自己现在是男儿装扮。 李言蹊郎然一笑,毫不矫揉造作的用袖子抹起来。 “你今天来,不会只是为了吃饭吧?” 李言蹊闻言,示意卜三去外边守着。拎起桌上的茶壶,一边给三人的杯盏斟茶,一边轻描淡写道:“当然不是,我来只是想和你商量商量,如何对付我那二皇兄。” 话说的很直白,也很浅显易懂,似乎在说吃饭喝茶这种小事一样。 莫非和丫丫面面相觑,随后,才摇头道:“公主这话,我实在不能理解。我没有要对付二皇子的理由?” 撒谎很熟练,脸不红心不跳。 李言蹊心里腹诽,面上不显,看着莫非挑眉道:“难道长安小巷被刺杀这件事,你不想报仇?” 长安小巷的刺杀,如果是二皇子所为,那叶臣的毒自然也就是二皇子所为。 莫非想到了这点,但现在情况不明了,他暂时不敢向李言蹊表露自己的想法。推辞道:“这件事是流犯做的,官府已经查清。况且,我虽会写诗作词,治病救人,但能力低微,只怕无法帮助公主对付二皇子。” “能力低微?呵呵……能做出城郊草场这种命案的人,怎么会能力低微呢?” 李言蹊话音刚落,气氛陡然一冷。 丫丫眼中已经露出了杀心。李言蹊恍若不知,继续品咂着手中的茶。 莫非看着李言蹊,半是嘲讽半是威胁道:“公主似乎知道的有点多。” “在长安,二皇兄好戏,人尽皆知。尤其是那出《霸王别姬》,日也唱夜也唱。可惜了,那《霸王别姬》角色有两,一男一女,二皇子扮的虞姬是真虞姬,这霸王可未必就是真霸王。”李言蹊放下手中的茶杯。 霸王别姬? 莫非有些惊奇的看着李言蹊道:“你说的霸王可是霸王项羽?” 李言蹊很奇怪莫非没有问她这话中的意思,反倒询问无关紧要的《霸王别姬》。 “当年东界草原部落崛起一个王国,其王君项羽自称霸王,曾经率领铁骑想涉足中州。结果被汉国在垓下剿灭,反倒成就了一段佳话。怎么?史书里记载的这件事,你不知道?” 原来如此…… 本以为这里有他同时代的穿越人士,把霸王别姬带到了这里。原来只是巧合…… 莫非定了定神,思量起刚才李言蹊的话,逐渐明白她口中的真虞姬,假霸王是什么意思。只怕这好戏如命的二皇子,身边演戏的霸王是李言蹊派去的细作。所以才有虞姬霸王这么一说,所以李言蹊才能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二皇兄出身冷家,看似身份高贵,实际上处处受人提防。……可惜他大智慧没有,小聪明倒有不少。一直以来,他都不愿受人摆布,想要挣脱父皇和冷家的掣肘。我便顺水推舟,令下边人找了个戏子,让他不断的煽风点火。哼!没想打,他也胆大,瞒着冷家,给叶臣下毒。之后又有草场命案、长安小巷刺杀两件事。” “公主为何告诉我这些事?” 李言蹊讥笑道:“哼!二皇兄是怕冷家和父皇生生的耗死他,所以想要搅乱长安这锅水,打破局势,趁机崛起。我又何尝不想。” 莫非意味深长的看着李言蹊。此时,他的心中已经明白,二皇子只有些小聪明,李言蹊才是真正的大智慧,所以二皇子才像个傻缺一样被被李言蹊牵着鼻子走。 李言蹊继续道:“这些事除了我知道,只有二皇子和冷家知道。如果公布出去,三皇兄领兵在外,无法参与,但是大皇兄一派肯定会趁机打压他。” 说到此处,李言蹊摇摇头道:“不过……这还不够,仅凭此事,叶家还不会出手。二皇兄身后又有冷家,仅凭大皇兄根本扳不倒他。” 二皇子在朝堂之上,不受皇帝待见这一点,人尽皆知。只要是冷家出身,肯定会受皇上忌惮。不过也正是因为冷家,所以他才能有恃无恐的立于朝堂。 莫非轻轻摇晃着手中的茶杯,不紧不慢道:“城郊草场的事情和叶臣中毒一事公布出去,朝堂之上会为二皇子辩驳的人就会减少。如果……这时候能够斩断他和冷家的关系,那他就不足为惧。” 莫非说的这点,李言蹊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不过,能见到莫非开始出谋划策,李言蹊心中泛起一丝喜悦,如此一来,证明了她和莫非将会站在统一战线上。 心中虽然高兴,李言蹊还是表现的很忧愁。 叹了一口气,道:“只怕没有这么简单,我也曾用过离间计,只是效果并不明显。二皇兄也知道,失去了冷家,他将一无所有,所以也比较谨慎。” “诚如公主所言,二皇子做的这两件事,冷家事后虽然知道,但只怕对二皇子已经有些不满。唐朝从五百年前建立后,冷家一直是大唐第一世家,但这些年过去了,冷家的实力究竟有多少,可能除了冷家人,没人知道。 现在冷家浮在表面的实力,似乎只有数不尽的商业买卖。你说……倘若二皇子做了什么事,让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的冷家,迫不得已将真实的实力在展现出一点。冷家……还会这么护着二皇子吗?”莫非嘴角微翘,语气中略带一些嘲讽。 李言蹊眼睛一亮,击掌道:“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之前,我一直分析二皇兄的心理,却从来没想过从冷家着手。而且……是牵扯到冷家命脉的东西。可是……我们该怎么做?” 如果在之前,李言蹊只是期盼莫非能够说出好的计谋,那此时,就是完全相信。 莫非手中把玩着茶盏,悠悠道:“我之前打听过,冷家的茶叶生意似乎是交于二皇子的。” 第七十一章 我不是榜首 “恩……大概是为了方便二皇兄拉拢朝臣吧。不过……说来也好笑,二皇兄靠这些商铺赚的钱,全部在我们景润行里存着。” 实际上,长安钱庄很多,但是像冷家这种豪门世族,为了避嫌,也为了不被皇室针对,基本上不会涉足钱庄这种产业。而其它钱庄,由于背景不够强硬,财力不够雄厚,很少有人敢冒险存钱。因此,多数人选择存钱的钱庄,基本上都是往皇室贵胄名下的钱庄。 李言蹊外祖家被满门抄斩后,所有钱庄皆被添了封条。直到李言蹊从宫中搬出去的时候,皇帝陛下才将这些钱庄又赏赐给了李言蹊。 听完李言蹊的话,莫非沉思在一旁,过了良久,心生一计,展颜笑道:“这样一来,就好办了。” “哦?” 莫非斟酌了一下说辞,缓缓道:“公主可以先将叶臣中毒、城郊草场的命案、长安小巷刺杀这三件事放出风去。朝堂之上,我们可以借大皇子的势去打压他。至于二皇子背后的冷家嘛,公主倒是可以先将景润行交给我,我自有妙计。” 看着莫非成竹在胸的样子,李言蹊忽然问道:“二皇兄最后的结果会如何?” “失去冷家和朝臣的信任。” 李言蹊摇摇头,道:“不,不行,这还不够。如果……将他刺杀叶公书一事传出去呢?” 这时,就连丫丫也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李言蹊。 二皇子……疯了吗?为了打破局势,竟然会对叶公书出手。 莫非沉默片刻:“只要以后二皇子没有发动兵变,此生,再也没有可能登临帝位。也意味着只要新帝登基,二皇子……必死。” 对于一个二皇子来说,知道自己与帝位无缘,就像被凌迟处死一样,已是极为残酷的事实。 谁知,李言蹊还是摇头道:“不,……还不够,我要将他碾在尘土了,永世不得翻身。” 莫非眼睛闪烁了一下,轻声道:“公主为什么一定要针对二皇子?” “报仇。”李言蹊目光中带着憎恨,语气也变得阴沉。 莫非看了一眼李言蹊,道:“如果叶公书被刺一事也传出去,叶家一定会出手,二皇子就失去了翻身的余地。”莫非用手指蘸了一下杯盏中的茶,在桌子上一边画着线一边道:“冷家、朝臣、叶家、皇帝。我们用商业离间冷家和二皇子。用城郊草场和叶臣中毒之事,使他失去朝臣的助力。然后再用叶公书被刺一事,让叶家出手。此时,如果还想将二皇子置于死地。那就是……只剩下圣上了。 说着莫非嘴角露出一抹笑,凑到李言蹊的耳边嘀咕起来。 李言蹊闻言,骇然道:“你……你怎么知道?” 莫非笑而不语。 李言蹊定了定神,捏着折扇的手紧了紧。魄力十足道:“好,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回府,命人将我名下所有的产业名单全部带过来,直到扳倒我那二皇兄。” 言闭。 李言蹊拱了拱手,笑道:“这几日,我会经常过来叨扰你的,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李言蹊媚笑一声,朝外走去。 走出一页书,李言蹊心情愉悦,一扫往日的阴霾。连声吩咐道:“一会儿回府之后,你去将我名下产业的所有掌柜全部召来。除此之外,你派人将卜一、卜二全部召回。谋划了这么久,该收线了。” 卜三虽然不知道自家主子和莫非说了什么,但他也猜测到了主子一定听从了对方的计谋。 心中担忧,在一旁提醒道:“公主,此人来历不明,底细不清,况且也不知道他的计谋是否可以。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过草率?” 李言蹊并不是胸无城府的人,事实上,单论计谋,寻常男儿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不过,一想到莫非成竹在胸,运筹帷幄的样子,李言蹊就有一种无来由的信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些产业算不了什么,没了我还可以东山再起,但千金易求,良材难得。失去了这个机会,这个人,只怕以后想要对付他们会难上加难。”说着李言蹊又宽慰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情况不对,我们就及时收手。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我李言蹊等的起。” 一旁的卜三信服的应了一声。 李言蹊即便女扮男装,即便不施粉黛,也倾国倾城的脸上,忽然喃喃自语道:“大唐文会和草场命案,他给我的印象,最多只是一股狠劲儿,和一些才气。但是,现在……只怕我们都看走眼了。二皇兄惹上他虽是意外,不过……这个意外只怕会让他后悔莫及。” 卜三闻言,震惊的朝后边的一页书院看了一眼。跟随李言蹊多年,他深知自家主子虽是女子身份,但骨子里极为自傲。 长安年轻一辈中,她可从未如此称赞过一个人…… ********************************** 长安城门处。 傅天一与贤王等人寒暄片刻之后,大秦的使臣便由贤王、冷苍云引领下,朝四方馆走去。 叶灵竹朝着窗外众人看了看,疑惑道:“欸?心尘姐,怎么这次我没有看到韩文渊师兄?” 一旁的云瑶一边咬着苹果,一边插嘴道:“文渊师兄和三王爷在后边,大概还得两天。” 颜心尘对着面露疑惑的叶灵竹微微颔首,然后问道:“灵竹,此次大唐文会的榜首可是你的兄长?” 叶灵竹看着安夫人,声若蚊丝道:“不是。” 云瑶颤着脸上肥嘟嘟的肉,道:“那是冷扶童?” “也不是,是莫非。” “莫非?” 见叶灵竹点头,颜心尘和安夫人面面相觑。 莫非是谁? …… 秦国的使臣已走,叶经权和周寒依然等在原地。今日,除了是大秦使者入城之日,也是汉国来使入城之日。 秦人好武,汉人好文,中州人所共知。 长安城门处,两边站着的百姓和士子们并没有减少,反而越聚越多。一直以来,汉国都是中州的文道正统,中州第一大儒贤游宰父,中州第一大书院儒院都在汉国。倘若今日能够见到游宰父、太叔令,对他们来说,那真是三生有幸。 秦国的使臣离开,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汉国的使臣缓缓而来。 汉国儒文化发展繁盛,诗书礼仪的教条相当注重。所以,相比较秦国,进来的马车看起来更加内敛庄重,少了几分肃杀之气。 此次护送这些才子的人,是汉国大将军朱破。身后的马车中除却游宰父与太叔令外,还有十五皇子刘婴。在马车后边,有数十名学子骑着大马,居首的则是冷扶童的师兄云逸,也是这届天下文会中,呼声最高的人。 冷扶童趁着朱破与叶经权等人寒暄,先是上去拜会了恩师游宰父,接着,从旁边骑马过去。 云逸望着遥远的地方,隐隐约约中显现出的巍峨宫殿,笑道:“这次天下文会可有把握?” 冷扶童骑着马,和他并肩站在一起,那张平凡的脸上露出沉思,随后认真道:“面对你和韩文渊,我会全力以赴。至于……榜首,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在中州,汉国云逸、秦国韩文渊、大唐冷扶童,分别是三国年轻一辈中独占鳌头的才子。三人也将彼此视为天下文会上最强劲的对手。 如果冷扶童全力以赴,胜了他和韩文渊,怎么可能不是天下文会的榜首?难道……他是指颜心尘? 看着云逸面露疑惑,冷扶童笑道:“这次大唐文会,我不是榜首。” “什么?” 第七十二章 散播流言 在云逸和冷扶童身后,有一个一脸稚气的少年闻言,惊呼一声。 冷扶童回头看了看游纯,颔首道:“这次大唐文会的榜首,是莫非。相信天下文会你们会见到他,不过,你们最好还是多做准备,他不是一个寻常的才子。” 游纯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撇了撇嘴道:“冷师兄,你不会觉得云师兄不如你吧!” 而在旁边,神情倨傲的杨子健不屑的冷笑一声:“哼!我会在天下文会之前,就让他俯首认输。” 看着冷扶童沉默以对,云逸蹙了蹙眉头。 云逸了解冷扶童,知道他不是轻易言输的人,也不是经不起挫折的人,倘若能让他开口认输,那证明他是真心实意的认输。 如此看来……这个莫非,绝非寻常之人。 “冷师兄,韩文渊来到长安了吗?还有,你见到我姐了吗?” “你姐几日前就到了长安,还和关山月打了一架。至于韩文渊,他和秦国的三王爷还在后边,可能后日才到长安。” “哦!” *************************** 秦、汉使臣来到长安后,长安像炸开了锅一样,各宅门府苑,诗会文会接连不断,各大街小巷,商贩吆喝不绝于耳。 天香楼。 楼上雅间里,李言蹊看着对面的莫非和丫丫,斟着手中的茶。 “为何不将叶老先生被刺一事也散播出去?” “曾经有一伙强盗,去城中抢劫时,不小心被城中一大户人家抓住。” 李言蹊不知道莫非在说什么,但很识趣的没有打断他的话。 “这伙强盗被判了死刑。本来也没什么事了,可这大户人家非要凌辱他们。整日供吃供喝不让他们死掉。然后进行各种残忍的凌虐。最后……你猜怎么着?”莫非说到一半,忽然问李言蹊。 李言蹊自然不知。 莫非接着道:“最后,这伙强盗忍无可忍,就在牢狱中大声呐喊,说这户人家的女人全部被他们****了。结果,此事通过狱卒传出去,这伙大户人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以后追悔莫及。” 听完莫非口中的故事,李言蹊思忖了一会儿,才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些消息一旦全部放出去,会引起二皇兄的反扑?” “不仅如此,这些消息全部放出去,依照当今圣上的性格,信不信还是两说。”莫非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下边川流不息的人。 李言蹊是何等人物,一听莫非提起了皇帝的性格,自然明了这其中的要害。 这时,两人旁边的雅间里响起声音。 “谢安兄!你昨日没去长安城门,真是太可惜了。那热闹的景象,啧啧,只怕这次天下文会后。再过十五年才能见到。” “是啊,没想到,我竟然见到了那位武道名家古烟客的大弟子。” 旁边有人插嘴道:“我听说当年他一人独闯南域,邪教的四象真人大战三天三夜,然后全身而退。极为了不得。” “是啊,虽然没有见到韩文渊,不过见到了云逸。嗯……也算是不错。” 有风流才子,伤春悲秋的语气道:“哎……要是能一睹颜心尘芳容,和她畅聊诗书,就算让我……娘子折寿三年,我也愿意。” 王蕴道:“滚蛋,瞅你这痴汉的样子。”随后,一副自诩风流的样子道:“不过……我要是能做成怀安公主府的入幕之宾,我也勉强会答应的。” “嘁——怀安公主的入幕之宾是莫非,你算老几。” “哈哈哈哈哈……” 这帮风流才子,在说完那些秦、汉两国的风云人物后,又将话题转到了女人的身上,言语龌龊,流露出经常出没勾栏之地的下贱气息。 李言蹊两指转着手中的酒杯,嘴角噙着一丝笑,但笑容中带着一些冷。 这时,那帮才子的雅间隔壁,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声:“什么?” 声音之大,隔了一个雅间,莫非、丫丫和李言蹊也听到了这声刺耳的叫声。 那帮才子刚才还喧闹的声音,被这声尖叫打断,谢安和王蕴等人不悦的看了一眼窗户纸。 正准备过去理论,那边低声吼道:“嘘——你他娘的,是想找死吗?小心二皇子……”说着声音就低下去。 二皇子…… 这时,雅间中的学子面面相觑,心中好奇,便凑近窗户,听那边窃窃私语。 “你说的可是真的?” “废话,当然是真的,那泼皮猪在赌坊给我输了钱,请我去喝酒,结果喝醉之后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叶臣少爷呐……就是被二皇子下的毒。嘿嘿……那泼皮猪的表哥就是在二皇子府上当差的,决计错不了!” “难怪你刚才说长安小巷的那些蒙面人也是二皇子派去的。这是不让莫非救叶臣?” “可不是!”说着那人又嘀咕道:“哼哼……,不仅如此,泼皮猪说那城郊草场的事情,也是二皇子做的。不然你想啊,那几个公子哥儿,哪来的士兵去追杀别人。不过……也算是老虎头山上拍苍蝇吧,杀人没杀成,反倒被人杀了。” “我滴乖乖,……兄弟,这事,这事也太……也太让人吃惊了吧。” “我是把你当做兄弟,才告诉你的,这件事千万你可不能传出去。不然,你兄弟我的脑袋可就不报了。” “嘿嘿,我知道,来来来,喝酒喝酒!我们再聊聊赵寡妇的事情。哎哟,你不知道,那赵寡妇的的屁股,还有那****……” 隔壁雅间,偶然得知如此骇人听闻消息的众才子。惊恐的坐会位置,木木的坐了良久,心情才稍稍平复。 过了一会,谢安道:“这件事,大家千万不要外传。否则,我们会招来杀身之祸。” “当然,当然……” 那伙才子信誓旦旦的点点头,只差没有举掌明誓。 而那边雅间里,刚才那两人看着隔壁雅间众学子的影子,相互交换眼神,冷笑一声,退了出去。 …… “主子,办妥了。” 李言蹊眼皮抬也没抬,鼻子里淡淡的哼道:“恩。” 接着问莫非:“你确定他们会将着个消息散播出去?” “唔……会的。连常年待在狱中的卒子都忍不住说别人的阴私事,更何况,是这些整日吃饱了没事干的才子。” 李言蹊听罢,调笑道:“大唐文会后,你可是长安最有名的才子。”随后,李言蹊看着莫非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卜一、卜二奇怪的看着李言蹊。 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公主会去问别人接下来该怎么做,心中由不得不惊讶。实际上,怀安公主府中也有出谋划策的幕僚,而且为数不少。但公主往往只是听取、采纳他们的意见,决定权从来不会交给他人。 可眼下,此事的主导权似乎都在这个少年的手里。 这少年,能有什么能力,值得公主如此信赖? 第七十三章 推波助澜 长安。 倚醉轩。 这天,适逢文会到来之前,李执宴请了秦、汉两国的才子。这也算是一个诗会,一来为三国的才子提供了交流、切磋的机会,二来以文会友,也是一桩风雅美事。因此,有许多名声不显的才子,慕名而来,渴求在这种诗会上搏个才名。 这种诗会,并非官方举办,又无实际意义,虽然来者众多,但是,除了秦国的温笔蕴、习墨然四君子以及汉国的杨子健、游纯等人,多数都是不请自来。 譬如韩文渊、云逸、颜心尘这些人兴趣缺缺,都未到场。 整个诗会,气氛还算融洽,觥筹交错,起坐喧哗,众才子吟诗作赋,好不热闹。 诗会进行到一半,场间有人说起了长安的奇闻异事,八卦趣事,说着说着秦、汉的才子将话题转到了二皇子身上。 “听说这几日,贵国朝堂之上,有人在不断参二皇子,你们可知道事情的原委,不如说来听听?” 叶臣中毒、草场命案、长安小巷中的蒙面人三件事,不出莫非所料,经由那些士子之口,传了出去。而此事传出不久后,各种人证物证纷纷被刑部官员找出。朝堂之上,那位年老昏聩的庞太师终于清醒过来,率领大皇子一派的众官员,对二皇子口诛笔伐。 不过,叶家大老爷叶经权,依然保持缄默。沽名钓誉。 事实上,倚醉轩是大皇子名下的产业,李执能在此办这诗会,正是大皇子授意而为。目的则是推波助澜,想借由秦、汉两国才子之口,将此事宣传的沸沸扬扬,让皇帝陛下不得不对二皇子出手。所以面对他们的提问,李执倒是乐见其成。 秦、汉两国的才子是有讥讽和嘲笑之意的,这点,谢安、王蕴等人自然看出来了。 谢安面上一窘,支支吾吾道:“唔……这个,这个我们也不清楚。我们还是谈论诗词吧,呵呵……” 秦国那才子却是死咬不放,追问道:“那叶臣最后怎么样了?贵国皇帝打算怎么处置二皇子。” 谢安干笑道:“呵呵……这个,恩……问题问的好。” 问得好,却不再继续回答。那个才子无奈的撇了撇嘴,只能作罢。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不过,诗会举办到现在,诗词已经接二连三的抛出,三国的才子面上虽然一团和气,心中却已开始较劲儿。 但总的来说,较劲儿的其实是秦、汉两国的才子。而大唐文道积弱已久,这些年来备受秦、汉两国的打压,因此,谢安等才子在一旁,总有矮人一等的感觉。 李执此人向来狂妄,面对秦、汉两国的才子,虽然实力不见有多少,但傲气绝对是足的,鼻孔朝天,目中无人。而杨子健更胜一筹,对待别人的搭讪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动不动就不屑冷哼。谢安、王蕴两人两人不断的插科打诨,场面却是愈加尴尬。 这时,有学子在后边嘀嘀咕咕道:“嗯……是的。我们夫子说莫非的诗,即便在诗书大家里边,也是首屈一指的好诗。甚至有几首……叶老先生也……” 杨子健听后边的人这样说着,冷笑一声,不屑道:“原以为你们大唐还有那么几个能看的才子。没想到啊……连一个能看的都没有。这次天下文会,你们大唐倒不如不参加的好,免得丢人现眼。堕了叶老先生的名号。” 能嘲讽这些才子,但叶公书嘲讽不得! 杨子健就算再狂妄,也有自知之明。 在场的学子闻言,脸上瞬间变色,李执眯了眯眼,眼中寒光一闪。 连秦国的学子也皱了皱眉。 话是实话,却太过不留情面。 有长安的学子,不甘道:“哼!你莫要猖狂。小心风大闪了舌头,日后颜面扫地。” 杨子健年少成名,又是汉国才子中的佼佼者,是以,骄傲自负。听那位学子如此说着:“哦?是吗?难道你们指望自己能在天下文会一举夺榜?哼!……可笑至极。你们大唐实在没有学子了吗?要一个夫子参加文会。这倒也罢了,竟然是一个医科夫子,呵呵……若是你们真有能力,就让人出来和我比诗。” “你……” 这名学子心中不服,却也知杨子健的才华,放在这些人里,一时无两。只能不甘的甩袖站在一旁。 就在这时,有人道:“那不是莫非吗?” “嗯?” 众人闻言,纷纷朝着刚才出声的那名学子指的方向看去。 …… 茶道铺门口。 莫非正蹲在地上,用手摩挲着地下麻袋里的茶叶。 这两日,他已经打听清楚:两国的使臣先行抵达长安,而商贩紧随其后。虽说中州太平多年,没有大的战乱,但是小摩擦还是接连不断。为了以防万一,天下文会来临之际,尾随的商贩盘查相当严格,这些商贩由于携带的辎重繁多、冗杂,才耽搁了两三日的功夫。 秦、汉、唐三国同样地处中州,各国地理环境却相差甚远,经济发展重心也不一样。 就拿茶叶来说,在大唐,这就相当于柴米油盐。虽然这个时代没有发酵,但寻常百姓家里,也能时时喝到茶叶。 反观秦国,由于地理位置的因素,国内无法出产大量的茶叶,因此,茶叶仅能提供中等阶级以上的家庭享用。可即便需求量如此小,依然供不应求。无数的商贩为了发家致富,长途跋涉来大唐进口茶叶。 莫非此时所在的茶道铺,是李言蹊名下的产业。 “再过几日,会有人来买茶叶。这几日,我要你放出风去,就说我们这次需要购买大量的茶叶。若是有人来找你,你可以买,但是切忌,不要买太多,雷声大雨点小。” 莫非一旁拘谨站着的掌柜的为难道:“啊?”然后提醒道:“莫公子,虽说每次秦国的茶商来长安,会买大量的茶叶,但是,长安茶商众多,如果他们不来买我们的茶叶,岂不血本无归?” “不会的,你就按照我的吩咐去做。”莫非站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茶渣。 掌柜的不明就里,不过想到公主之前的交代,只能点头应是。 反正不是自己的产业,公主要挥霍就挥霍吧。 哎……年轻人,就是没经验。 茶道铺地处繁华街道,来往的人络绎不绝,莫非瞧了瞧周边的景况,觉得不错。 倘若开个茶铺倒是可以。 就在他沉思之际,那边谢安、王蕴走过来,言笑晏晏道:“哟……莫公子,幸会幸会。” 莫非看着他两,随口敷衍道:“哦!幸会。” “莫公子,倚醉轩正在办诗会,宴请了秦、汉两国众多才子,您要不上去一叙?”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就不去了。”莫非拱了拱手,直接往前走去。 谢安和王蕴被莫非落了面子,脸上尴尬,招手道:“欸……莫公子。” “等等!” 谢安话音未落,后边的杨子健开口制止:“在下杨子健,不知兄台是否愿意赏个面子,上去一叙?” 第七十四章 诱饵 杨子健先自报姓名,再做邀请。他十分自信的认为,对方一旦听到他的名字,必定会有“久仰”之类的敬语,也必定会接受这个邀请。 莫非却是淡淡的点点头,不带丝毫情绪的说:“我还有事,以后有机会再去吧。” 杨子健闻言一愣,作为汉国这届前十甲的才子,他即便不是家喻户晓,也是声名远播。往常,那些才子见了他,哪个不是曲意奉承。心高气傲的杨子健,今日面对莫非这样的态度,感觉受了莫大的侮辱。 在他身后不远处,李执“嗤”的冷笑一声。 杨子健铁青着脸,咬着牙齿道:“兄台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是个诗会,上去坐坐又有何妨?难不成,你这大唐榜首还怕我等考较吗?” 莫非看了看他,又向后看了看那伙才子,皱了皱眉头:“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说了没时间。” “你——” 杨子健一时气愤。 李执在后边冷嘲热讽道:“……杨子健,也许,你的名声在别处管用,但在我们大唐文会榜首莫非兄这里,却是无用的” 李执的话听起来似乎是在帮莫非,也显得两人十分熟络。实际上,却是火上浇油,更加激化了莫非和杨子健的矛盾。 不过这些伎俩,实在太过拙劣。 莫非连理会的心思都没有,径直朝前走去。 “莫非,你……放肆!” 听杨子健在身后咬牙切齿的说着,莫非停下脚步,偏过头缓缓道:“因依老宿发心初,半学修心半读书。……你这般品性,还是多读读书,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 毫不留情面的话! 众才子听完后,目瞪口呆的石化在倚醉轩。 等醒转过来时,发现莫非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长街。 那些大唐才子觉得十分解气,连刚才还在尴尬中的谢安、王蕴,在对比了杨子健面对莫非的遭遇后,心中的不爽转瞬消失。 杨子健去拳头捏的死紧,眼中除了怒火之外,还有几分仇恨。 而倚醉轩门口,秦国四君子以及游纯等人,则认为莫非实在太过狂妄。 *************************** 莫非这两日很忙。 随着秦、汉商贩进城,长安城中,秦商出现,在各个茶铺开始采办茶叶。对于那些大商户而言,自然不担心销售渠道,而那些小商户,发现没有秦商来采办茶叶时,想到了正在收购茶叶的茶道铺。 于是,纷纷带着茶叶前来出售。茶道铺此次不仅采购了这些茶叶,而且,怀安公主名下的所有茶铺,雇佣了很多人手,在茶铺外搭起了棚子,棚子外边摆上桌子凳子。以前只卖茶叶不卖茶水的茶道铺,一夜之间,全部卖起茶水。 在茶道铺不远处,二皇子名下有一处名叫一品轩的茶铺,坐落在街角。茶铺中,来往者众多,有的老头还坐在里边下着象棋,旁边围着一圈人。 很是热闹! 茶铺中,歪嘴掌柜手中拿着账本,撅着头朝茶道铺那边瞅了一眼,叽叽歪歪道:“啧!没见识就是没见识啊,还以为秦商来了,就会有大买卖,愚蠢!” 这时,坐在一旁的莫非和李言蹊相视一眼,莫非放下手中的茶杯,略带意外的口气道:“哦?掌柜的说来听听。” 那掌柜的睃了一眼莫非,得意洋洋道:“嘿!长安路途遥远,沿途匪患又多。以前秦商虽然会趁着这个时机,买不少茶叶,但为了避免出现意外,也不会大肆购买。我看呐,就两三日的功夫,就消停了。可你瞅瞅那边买了多少茶叶,嘿嘿!怀安公主……到底是个女流之辈。” 李言蹊嘴角噙着笑,抿了一口茶,但笑意未到骨子里。 茶水喝完,两人将钱放在桌上,走了出去。 …… 回到茶道铺,莫非向四处望了望,对身后掌柜道:“你去找笔墨纸砚来。” “二皇兄那边,似乎不为所动。” 莫非搓着手指,文道“朝堂上现在怎么样了?” 李言蹊听莫非问这个,笑道:“大皇兄那边连番施压,父皇已经让二皇兄回府修养了。算是……禁足吧。” 两人说话的片刻功夫,掌柜找来了笔墨纸砚,不知道莫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言蹊一脸疑惑的看向他。 将笔墨纸砚准备好,莫非提笔。 “山僧过岭看茶老,村女当垆煮酒香。” 不做丝毫犹豫,落笔成诗。 李言蹊女扮男装能够取得大唐文会五甲的名次,自然是熟谙诗书一道,所以也明白莫非这句诗,是与茶道有关。心中最然惊讶莫非落笔成诗,但疑惑却是更甚几分。 “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 又是一句诗,也与茶道有关。 “举杯互敬屠苏酒,散席分尝胜利茶。” 李言蹊这时候心中惊讶更甚。谁知,莫非竟然毫不停歇,继续写道:“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在大唐文会上,李言蹊见识过莫非的文采,也知道那些诗词,随随便便一首,都是能够流传千古的佳作。心中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欣赏。 可今日见他围绕一个“茶”字,提笔作诗,一气呵成,那种欣赏不由的便转为了崇拜之情。 李言蹊美目涟涟的看着莫非。 “去找一些说书人。从今日起,让他们每日在茶铺外边说书。呃……说书的内容,大致上就是大唐文会、城郊草场这些事,让他们夸大的说,最好,将所有可以唬到人的噱头全部说出来。 至于这些诗嘛!你分给公主名下的每个茶铺,让他们贴在茶铺里,吸引那些才子。倘若有人问起是谁写的,你就说是……我写的。” 掌柜心中纳闷,这可不就是你写的嘛!这最后一句……实在没必要叮嘱。 想归想,掌柜也不敢真的说出来,他知道莫非的才名,也知道对方是大唐文会榜首。所以,去接那些诗的时候,双手是恭敬捧着的。 “我们的茶叶也不给这些才子卖。吸引他们有什么用?”聪明如李言蹊,自然一眼就看出了莫非此举的目的,不过,对于更深层次的目的,则显得一头雾水。 “诱惑他们出手。” 李言蹊知道,莫非口中的他们自然是二皇子那边的茶铺。 “你随时盯着那边的一品轩,一旦他们也开始收购茶叶,和秦商接触,你就给我抬高茶价。” “啊?” 李言蹊看着掌柜为难的神情,不满道:“一切听他的安排。” “是。” 第七十五章 夜访周扒皮 暗夜无声。 四方馆中的某处屋子,窗棂上映着三个女子的倩影,两瘦一肥。 颜心尘从床榻上起来,走到窗前,窗前的桌子上,放着摞摞宣纸。 在皎月下,映着烛光,颜心尘看着宣纸上的诗。 《天净沙》是沧桑的,《江城子》是哀伤的,《侠客行》快意恩仇,《行路难》乐观豪迈。桌上还有《元日》、还有《枫桥夜泊》、还有《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等等等等诗词。 这是同一个人写的诗词吗?为何风格如此多变? 女子脸上泛着神奇的光彩,眼中有迷惘、有疑惑、有激赏,不一而足。 过了片刻,她忍不住问道:“灵竹,你见过莫非……公子,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叶灵竹毫无淑女风范的瘫躺在床榻上,听颜心尘这样问着,略略想了想,忽然忆起那日醉酒后的情形,脸上涂上酡红。 “我……我也不知道。唔……是色胚,登徒子、浪荡子。嗯!对,就是这样。”叶灵竹肯定的点点头。 随即,又认真道:“不过……他的文采很好。虽然在大唐文会之后,他得榜首的事情很快被其它事冲淡。但是,文会之后,祖父和父亲将他的所有诗词全部誊抄了一遍,然后装订成小册子,天天再看。 奥,还有我哥也是。虽然他们从来不说天下文会的事情,但是……我隐隐的感觉,他们好像将天下文会的希望,都放在了莫非的身上。好像不仅是我的祖父,就连姑父、欧冶子和那些夫子,好像也是这样。以前长吁短叹,但今年好像不会了。哎……连我哥都是日日诵读那《江城子》啊。” 这时候云瑶啃着苹果,囫囵道:“我听说啊这两天,有很多说书的在茶铺里,整天说那二皇子啊,草场命案什么的。欸……灵竹姐,听说还有你哥中毒的事,说什么你哥和二皇子抢戏子才会被下毒。不过,话说回来,灵竹姐,你哥真是被二皇子下毒的吗?” 叶灵竹瞪了一眼云瑶,没好气道:“哼!胡说。” “嘿嘿!我也觉得不可能。我还听说了,那些茶铺中,都贴着莫非做的诗,诗呢……都是关于茶道的。你说,这莫非吧如果真的有才,为什么一个诗会都不去参加,反而给商户写诗?倒像是要弃文从商一样。” 叶灵竹不解。 颜心尘默然。 士农工商,商业在这个时代终归是贱业,最被人们诟病。 可偏偏莫非这个大唐文会的榜首,承载着大唐文道梦想的人,和商贩牵扯上了关系,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他真的是如此世俗的一个人吗? 这几日下来,长安城中,才子佳人的聚会繁多,莫非的身影却从未出现过。不管是秦国四君子是否文压众人,还是杨子健扬言:天下文会前,独挑大唐所有才子,莫非一概置之不理。三国之间的气焰此消彼长,更令大唐才子憋屈。 随后,便有声音传出,说此人不仅不喜参加诗会,还十分的狂妄傲慢,不把众人放在眼里。 不过秦、汉的才子中,也有不少认为大唐文道极弱已久,即便莫非拿了大唐文会的榜首。但是,在韩文渊和云逸这等天才面前,他还是不够格。 想着这些,颜心尘摇了摇头。 她知道这些诗词的分量,不管是安夫人还是公羊伯,脸上都流露出凝重的神情,那是她在此二人脸上,鲜少看到的表情。 这种神情大概那位游宰父和太叔令也会有吧! 只因这些诗词即便不是仓促所作,但实在……实在是太好了!就算他是个沾染着铜钱气息的俗人,这文采却是毋庸置疑。 颜心尘看着桌上的宣纸,忽然展颜一笑。 明日晚上的才子宴会!大概会见到这个人吧。颜心尘心中期待,又将目光落在桌上的宣纸上。 ********************************** 夜已过半。 与此同时,长安城西,某处小巷中,黑暗中忽然蹿出两个身影。 靠着墙角,朝街尾一处宅子跑去。 这家宅子的主人姓周,绰号周扒皮。 莫非早已打听清楚,这周扒皮靠贩卖茶叶起家,家境殷实,早年为富不仁,鱼肉穷人。 如今,周扒皮六十有余,膝下却只有一子,还是个天阉,不能人道。于是,坊间流言四起,说是周扒皮早年干尽坏事,这才报应到了祖孙后代身上。 这周家,要断子绝孙咯。 众人这么开心的想着。 谁知,周扒皮不信这个邪乎,花了大价钱从外边倒饣来一个女人,给儿子做媳妇。这女人异常剽悍,又奇丑无比,坊间猜测周扒皮此举用意匪浅。这剽悍自然可以为周家保住家产,奇丑无比则避免被外人勾搭,图谋家财。 也正是这个女人进了周家,周家开始变得低调,就连府中,稍微漂亮的丫环也全部发放出去。 大概是周扒皮不再祸害百姓了,没过多久,周扒皮的儿媳就有了身孕。 周家终于不用绝后了。 这些八卦,自然不是莫非关心的重点,事实上,他更关心的是周家的茶叶,以及周扒皮与一品轩掌柜的有些关系。 莫非和丫丫,摸黑来到周宅,翻墙进去,找寻到了周扒皮夜宿的房屋。 走到内院后,看见一个点着烛火的屋子,屋里边传来娇喘声。莫非用手指扎了个洞,一只眼窥探里边的场景。 便看见,瘦骨嶙峋的周扒皮,身上正趴着一个膀大腰圆,满身赘肉的女人。 那女人生的肥胖无比,又奇丑无比。鼻子塌着,眉毛稀疏,小小的眼睛在一堆肉中微不可见,那女人压在周扒皮的身上,蠕动着身体。 莫非看了一眼,赶紧别过头去,太刺眼了,他差点恶心的吐出来。 然而里屋还传来“公公”的字眼。 莫非恍然,难怪周扒皮天阉的儿子竟然还能生子,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这周扒皮家财万贯,即便买一个漂亮的女人也不成问题,但是府邸里从女主到丫环,都是丑女。 这周扒皮……是有恋丑癖啊! 呕吐感缓解下来,莫非和丫丫相视一眼,偷偷的撬开门锁溜进去。 “虎妞……” 此时,周扒皮正在卖力的运动着,忽然之间,身上那个肥硕无比的儿媳,突然像巨山倒塌一样,砸在了他的身上。 “呲——” 周扒皮疼的龇牙咧嘴,但这等苟且之事,一旦传出去,街坊邻居的唾液就会淹死自己。因此,他忍者疼痛没有叫出声。 第七十六章 无常索命 随着身上的女人塌下来,屋内的烛火紧接着熄灭,周扒皮眼前一黑。 随即,映着月光,周扒皮推开身上的儿媳,便看见两个黑影堵在眼前。他的瞳孔一缩,惊骇的颤着身子,刚准备还救命,一把匕首就抵在他的脖颈上。 “别叫!” 周扒皮惊惧,带着哭腔道:“好好好!两位好汉,我不叫,我不叫,您可别杀我。” 黑暗中,莫非和丫丫沉默着不说话,让周扒皮更是惧怕。 “二位是不是缺钱使?嘿!我有银钱,你要多少都行,只要你们不杀我。”周扒皮痛哭流涕的求饶。 这时候,莫非道:“我不要银钱。” “啊?不要银钱?”周扒皮看了看旁边躺着的儿媳,那肥硕的身子,米粒大小的眼睛,丑鼻梁,大脸盘,看起来是多么的酥人啊。哎……保命更要紧,没了虎妞还可以找个肥姐,命没了就啥都没了。 犹豫一下,周扒皮下定决心道:“那……那也行,二位既然喜欢她,我愿意拱手相让。”说着,周扒皮将他的头扭过去,褶皱的脸上已然泪目。 莫非闻言,浑身鸡皮疙瘩。再一想这个女人奇丑无比的外貌,再一看周扒皮忍痛割爱的表情,胃中又泛起一股呕吐感。 见过重口味的,见过恋丑癖的,没见过如此严重的…… 莫非直接打断他的话道:“我不要女人。” 周扒皮闻言一笑,连连讨好道:“那就好。那二位要什么?您尽管吩咐,只要我周扒皮有的,定当双手奉上。” “好,我告诉你个活命的法子,你给我牢牢记住。这几日,秦商在长安买茶叶的事情你可知道?” “知道,当然知道。” “好!这几天,秦商到处采办茶叶,长安城中,现在只有茶道铺、一品轩和一些大茶商手中还有茶叶。过几天,长安茶价会上涨,到时候,我要你无意中向一品轩掌柜的透露,你们周家有很多茶叶。事后,一品轩的掌柜的会来找你买茶叶,到时,你先装作为难,随后,将茶价抬高。价钱嘛,抬到比秦商给出的价钱低一点就行,然后转卖给他们。” 周扒皮虽然为难,但还是小心谨慎道:“这位英雄,其实……周府的茶叶已经快卖光了。” “我们不要你们周府的茶叶,茶叶我自有安排,你只要办妥我说的事情。至于,不需要你们周府提供茶叶。记住,你能和他们做一次买卖,所以不能露出破绽。” 周扒皮闻言,连声道:“好好好!我记住了。” 莫非知道周扒皮贪生怕死,所以他说的话对方无不应是,只是此事,至关重要,为了保险记住,莫非厉声道:“十一年前,夺嫡之争,你们周家暗中资助的皇子可不是当今圣上。” 周扒皮一听,原本布满粘稠热汗的身子顿时渗出冷汗,颤抖着嘴唇道:“你,你怎么知道?”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此事要是成了,你们周家安然无事,你周扒皮还能趴在你儿媳的肚皮上。但是,这件事要是失败了,以后大街小巷小说人口中的角色,可就变成你了。” 周扒皮哪里敢有异议,连连点头道:“好好好!英雄,您放心,这事我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周扒皮说完后,抬头一看,屋内那两人已经不知所踪。他浑身立马虚脱下来,缓了一会儿,周扒皮偏头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肉山,淫笑一声,将身子凑了过去。 …… …… 夜半三更。 城西的某处小巷。 传来窃窃私语声。 “他娘的,这人能到哪里去?”说话的正是京兆府尹的冷胖子,在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差役。 “大人,这消息可靠吗?” 冷胖子咒骂道:“我他娘的哪知可不可靠?这人,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冷胖子正嘀咕着,身旁的差役忽然扯着他的官府,欣喜道:“大人,你快看,女人。” 女人? 映着月光,冷胖子顺着差役指着的方向看去,见小巷深处,隐隐约约有个曼妙的轮廓。 “他娘的,今晚抓不到贼,倒是逮到一个女人。嗯!好,那我们今晚就犒劳犒劳我们自己。嘿嘿嘿!”冷胖子淫笑一声,示意两人上去逮那女子。 “这位姑娘,更深露重,小心着凉啊!不如有老子帮你暖暖身子。” 黑暗中的丫丫,沉默站在那里。 冷胖子见她不说话,以为对方是被自己的虎躯震撼,愈发得意。向身后的差役道“哈哈哈……大半夜还在外边的女子,肯定不是什么良家女子。我们快上,抓他来爽爽。” “是!”那两个差役眼泛淫光,快速的朝那女子跑去。 越来越近。 逐渐的,冷胖子三人看清楚,清瘦冷傲站着的丫丫,心中更是直痒痒,人还未到跟前。冷胖子就开始脱外衣,那两个差役上前,刚准备擒住丫丫。 忽然,丫丫身后,莫非的侧身而出。 “啪!” 一块板砖砸在其中一人的头上,那差役当时一懵,天旋地转。后边裤子脱了一半的冷胖子和另一个差役吓了一跳,然而,丫丫背后的手现出来,手中的大铁棍猛的扫过。转身要走的差役遭受当头一棒,瘫倒下去。 “嘭!嘭!” 莫非和丫丫手中的板砖和铁棍并没有停止,继续砸去。 冷胖子浑身一颤,看着黑夜中,从空中溅出的两滩血,吓得魂飞胆颤。正准备逃跑,被脱了一半的裤子跘倒在地。 这时,莫非和丫丫确定那两个差役已死,停手站起,朝冷胖子走去。 黑夜中,两人的身影就像无常一般,缓缓走来。 诡谲暗夜!无常索命! 冷胖子一边朝后退缩,一边哭喊道:“两位……饶命。” 丫丫手中的棍,垂直落下,砸在冷胖的脚踝处。 “嗷——”冷胖子痛叫一声! 接着求饶道:“饶命,我这里有钱,我给你们。求两位饶命,啊……我错了,我下流,我无耻,我有眼不识泰山,求两位饶了我的狗命。” 丫丫手中的大黑铁棍,再次落下,砸在了冷胖子另一只脚踝。 两只脚踝俱断,冷胖子痛不欲生,求饶不管用,又哀嚎道:“我……是京兆府尹的人。” “啪!” 丫丫手中的大铁棍扫过来,但却不是砸在他的脑袋,而是砸在冷胖子颤抖的肥肉上。 “不能杀我,我是冷家人,你们不能杀我。杀了我,冷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黑暗中,丫丫手中的铁棍如疾风骤雨,狂乱的砸向冷胖子。这些乱棍,都不致命,但是砸在身上,疼痛无比,无尽无止的乱棍,打的冷胖子地上乱滚。 过了一会儿,丫丫停下手中的棍子,气息奄奄的冷胖子嘴里,依然蠕动着:“我是冷家人,不能杀我。” 在他双目涣散,即将闭合的时候,黑暗中莫非走出来,抬起头,却把冷胖子着实吓了一跳。 “是……是你!” 冷胖子看清了莫非的容貌。心中万念俱灰,原来是他,难怪……他说他是冷家人后,对方不仅没有停手,棍子砸来还更添了几分狠厉。 原来……如此!突然明白了缘由,冷胖子释然,剧烈的疼痛袭来,他再也经受不住。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抽搐着身子,死在地上。 莫非看着地上的冷胖子,声音清冷,平平淡淡道:“走吧!” 两人刚刚离开小巷,在幽暗的角落里,短发齐耳,背着巨剑的游师静缓缓走出。看了看地上的三具死尸,朝着莫非和丫丫离去的地上,玩味一笑。 紧接着,手中巨阙剑拔出,一剑拍下去,冷胖子三具尸体,顿时,血肉模糊不清,全成肉酱。 第七十七章 才子宴,贵妃红 “昨天城西死了三个人,你们听说了吗?” “哟!你说这事啊!我知道那三人都是京兆尹府的,听说……其中一人还是冷家旁系。你可不知道,那三人的尸体都成肉酱了,仵作都看不出是怎么死的。” “是吗?啧啧!真残忍,你说这不会是秦国和汉国的人干的吧?” “难说……欸!不管他了,我们再说说那杨子健。” 茶道铺外,说书人还未开始,有几人正窃窃私语,聊着城西命案一事。不过,适逢天下文会来临之际,这等命案就像沧海投石,只能泛起一丝涟漪,不足为道。 这几天,经由这个地方,流言四起,关于朝堂之上二皇子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播开,闹得人尽皆知。当然,除了说这个事情外,关于杨子健连挑大唐数十名才子,并将矛头直指莫非的事情也甚嚣尘上。 茶道铺借由这个时机,将莫非写出关于茶道的诗词,全部抛出,吸引了大批顾客。宣传做到位后,茶道铺掌柜将茶价提高,虽然引起了客人的一定抵触,但好在茶道铺此处,氛围较好,又能听到奇闻异事,客人不减反增。 随着这种情况的持续,一品轩的歪嘴掌柜,这几日,愈发的焦急。 按理来说,往年到了这种时候,秦商就已经停止采办茶叶了。可今年……是怎么回事?茶道铺抬价,秦商不仅没有停止采办,反而如蝗虫过境,大肆购买。 现在整个长安,除了一些大商户,其余商户的茶叶全部售罄,茶价也变得奇高无比。 歪嘴掌柜眼瞅秦商购买的势头没有减弱,心中生疑。 难道……这次秦商的需求很大?歪嘴掌柜的猛拍一下大腿,暗道坏了。往年秦商采办的少,是由于沿途匪患无穷,经常出现意外。可今年,有古烟客的徒弟傅天一在,哪会有匪患敢这么不长眼? 歪眼掌柜想通了个中关键,赶忙向铺里的伙计吩咐一声。 如果是小本买卖,这些生意,他完全可以自己敲定,可一旦买卖过大,他还是得回禀一下东家。况且,这笔生意中还有怀安公主名下的产业参与,保险起见,提前向二皇子打个招呼实在很有必要。 黄昏时分,歪嘴掌柜直奔二皇子的永清宫。 永清宫中。 院内靡靡之音传出,二皇子李怀璟依旧是戏中虞姬打扮,这出《霸王别姬》,二皇子早也唱晚也唱,戏词张口就来,台步有模有样,正与那霸王有来有回的唱着戏。 这几日,清流言官发难,二皇子这边,中书侍郎、京县丞被人拿到收受贿赂的罪证,已经撤职查办。朝中之臣,人心惶惶,除了死忠冷家的官员,其他人都保持了沉默。 就连李怀璟也被皇帝下了禁足令。 不过众人心中清楚无比,只要李怀璟还是冷家的外孙,只要他背后还有冷家支持,二皇子就不会轻易倒下。所以,当歪嘴掌柜见到二皇子后,态度依然谦卑,言语依然恭敬。 “二皇子,如果您觉得可以,小人立马下去,低价收购其他商贩的茶叶。趁着茶价上涨的趋势还不明显,我们多收购一些,然后再高价卖给秦商,一品轩保管大挣一笔。” 李怀璟听歪嘴掌柜的说完,压根没当回事,摆着云手,咿咿呀呀唱道:“这等小事,何必烦我。你速速离去,勿要扰我啊——” 歪嘴掌柜闻言,躬身退出。 看二皇子的意思,这事他可以自行做主。如此一来,一品轩也可以像茶道铺一样,购买茶叶,抬高价钱。到时候,与茶道铺拼一把,做成了这笔生意。也许以后会更得二皇子青睐,到时候,飞黄腾达,自是不在话下。 歪嘴掌柜得意的离开永清宫。 …… 与此同时,四方馆中,由大皇子、贤王、逍遥王以及叶公书等人办得才子宴已然开始。这次才子宴既是一个才子见面会,也是一个接风洗尘宴。 在这次宴会上,四大儒贤、那些书院院长以及秦、汉、唐三国,参加天下文会的一百五十位学子,将全部到来。 才子宴上,前来之人,都是名流士子,文道儒贤。所以众人都自矜身份,谈话举止斯文有礼,生怕一个不慎,失了礼仪。 也正是因为如此,不管是四大儒贤出场,还是云逸、冷扶童等才子的到来,众人虽有侧目,却没引起太大的反响。 这几日,二皇子禁足,为了彰显皇帝对才子宴的重视,皇帝特意派大皇子前来坐镇。但由于上首所坐的人,俱是身份显赫之人,所以即便他是大皇子,也只能坐在边上,聆听众人谈话。 不过,就算这样,大皇子一脸的春风得意,依然十分明显。 “欸!心尘姐,这里好像位置不多了。” 四方馆花园上首,坐着的是游宰父,叶公书等人。下首,则摆着两列桌子,桌子都是两人一张,叶灵竹、颜心尘和云瑶到这里时,场间只有一张空桌,其余的桌子要么满了,要么坐着一个人。 叶灵竹和云瑶性格相近,脾气相投,最爱热闹,因此,两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赶紧溜向那张空桌。 颜心尘抿着嘴笑了笑,向旁边的桌上望去。这时候,裴纸南殷切看着她,直起身子道:“心尘,这里……” 裴纸南话音未落,颜心尘皱了皱眉头,很礼貌委婉的拒绝道:“不用了,谢谢裴师兄。” 没有在意裴纸南脸上的尴尬窘迫。 旋即,扭头看向旁边穿着一袭墨黑色衣服的莫非,唇齿轻启:“公子,这里有人吗?” 现在本是黑夜,莫非又穿一袭黑衣,在人来人往的才子宴上,存在感很低。颜心尘不想和裴纸南坐在一起,迫于无奈,只能随便找个位置。 莫非微微抬头,道:“奥!没有,你坐吧。” 语气很是随意,不像其他才子一样说话文绉绉的。莫非说完,随后又将头低下。 颜心尘一愣,事实上,作为天下第一才女的她,容貌也是艳冠众人。平时,那些男子见了她,即便不会神魂颠倒,眼中却满是爱慕。 可眼前这个男子……似乎根本没有在意到这些。 以前不是最烦别人看自己的那种眼神吗!现在是怎么了?颜心尘失笑的摇摇头,坐在了莫非的旁边。 正在假寐的莫非,在颜心尘坐下后,鼻尖传来一股淡淡的香气,让他淡漠的脸上显出一丝温情。在刚才,他看到颜心尘的时候,也被对方惊艳到了。但是,这种惊艳,更多的是因为颜心尘身上流出的淑女气质。这种气质,是迄今为止,令他最为舒心的感觉。 这种感觉,比她的容貌更胜一筹。 宴会之上,会有丫环来摆放水果、糕点和美酒。莫非这一桌上,颜心尘那边摆着水果,莫非这里摆着糕点。糕点是宫中尚食局的御厨所作,有贵妃红、五香饼等,摆放精致,香气四溢。 可能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莫非正在昏昏沉沉的睡着。 过了一会儿,听见桌上有轻微的响声,睁开眼,发现自己面前的糕点盘中,少了一块贵妃红。莫非朝旁边的颜心尘看去,见她面露微笑,端庄贤淑的坐着。 莫非没有在意,继续假寐。过了一会儿,面前的桌子上,又传来细微的声响,将眼睛睁开,发现桌上糕点盘中的贵妃红又少了一块。 而旁边的颜心尘,依然是面带微笑,正襟危坐。 第七十八章 撩妹 才子宴上,来往都是附庸风雅的文士,所谈话题都是诗词书画。桌上虽然摆放着精致的糕点,但大家自矜身份,并不会真的去吃。反倒是桌上备用的纸张,更受这些才子的青睐。 桌上摆着的贵妃红,颜心尘之前便吃过,十分偏爱这个糕点。若是以往,颜心尘一定不为所动,不过,因见旁边的人一直在低头假寐,这才趁着没人注意,去拿贵妃红。 三番两次下来,莫非自然发现了,心中觉得有趣。 低头佯装睡觉,听见细微的声响后,瞬间抬头,颜心尘纤细娇嫩的手正捏着一块贵妃红,悬在半空中。 莫非一脸无辜、迷茫的看向她。 颜心尘见对方看来,脸上一窘,腮晕潮红,手中的贵妃红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莫非看着她,她看着莫非,两人忽然相视一笑。莫非调笑的将自己面前,装有贵妃红的盘子端起,放在她的面前。颜心尘不知怎的,心中忐忑,却是不敢再吃,只羞赧的低着头。 过得片刻,又忍不住,吃了一块。 莫非淡淡一瞥,见颜心尘嘴角沾有糕点渣,对方似乎浑然不觉。想到这里人多眼杂,避免对方出丑,拿起旁边的宣纸。 写道:“嘴角。” 接着,稍稍往中间一挪,颜心尘见对方写字,心中疑惑,看到宣纸上灵动的两个字后,暗叹对方看起来年纪轻轻,这笔小楷却是写的极好。夸完对方的书法后,再认真向字看去。脸上烧红,立马低头去擦拭嘴角。 接连在一人面前出丑,颜心尘颇有无地自容的感觉。缓和一会儿心情,又抬起头,写道:“多谢!” 莫非接着写道:“不要多吃,贵妃红多吃易积食。” 颜心尘困惑的看了他一眼,写道:“你怎么知道?” “我是大夫。” “这是才子宴,你怎么会是大夫呢?” “这是才子宴,你怎么会这么漂亮呢?” “这没有关系。” 颜心尘刚将宣纸挪过去,见莫非一脸戏谑的看着她。想到自己的容貌和才子宴没关系,他是不是大夫和才子宴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好像哪里不对。颜心尘又了一遍莫非宣纸上的漂亮二字,脸上不仅潮红未褪,反而又添几分。 “你也很英俊。” “一直都是。” “你好像很困。” “宴会无聊。” …… 两人像家常闲话一样,在宣纸上随意的聊着。 颜心尘师承安夫人,受儒学礼仪影响颇重,周围环绕的男子都是出身于礼教世家,斯文有礼的儒士,乏味无趣。因此,乍一见莫非,便觉得此人十分有趣。 犹豫了一下,在宣纸上写道:“我叫颜心尘。” 莫非看完后,略略点头。眼中波澜不惊,神情平淡无奇,好像听到的只是一个名字。颜心尘一愣,心想:此人是没听过她的名字还是故作淡定? 颜心尘,听着倒像是与佛有关。 “莫……” 莫非字尚未写完,忽然有一道身影,站在他的面前道:“兄台。” 来人正是裴纸南,刚才,莫非和颜心尘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的眼中。两人有来有回的互动,无异于眉目传情。 原本受到颜心尘的拒绝,心中就有怒火,现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可否与在下交换位置?” 颜心尘闻言,眉山轻蹙,心中虽然极不情愿,但若是旁边这人应允,她也没有办法。 一旁的莫非笑了笑,道:“不好意思,我不想换。” 话语既不谦卑,也不傲慢,不温不火。 裴纸南号称秦国四君子,名声显赫,但凡认识他的那些才子,无不奉承结交。所以,被莫非拒绝,心中万分恼恨,朝莫非旁边看了一眼,见两边没有其他才子,心中了然。 看此情况,对方应该只是家世一般,才华一般的才子…… 裴纸南得意道:“在下,秦国裴纸南。” “哦!” 哦?没有想象中的奉承,也没有想象中的巴结,对方只是淡淡的说‘哦。’ 裴纸南一愣,尴尬在原地。强行压住心中怒火,又道:“兄台,我和心尘都是来自秦国。” “哦。” “明日就是天下文会,我和心尘有话要说。” “哦。” 话说到这个份上,对方就是不表态,裴纸南面色不善,恼火道:“那我们是否可以换个位置?” 莫非果断拒绝道:“不行。” 颜心尘看着莫非古井不波的那张脸,心中暗喜,原本还怕对方听见裴纸南的名字后,就主动让座,没想到他拒绝的如此果断。 裴纸南冷下脸,道:“兄台,你……” 这时候,裴纸南身后,周砚心走过来,笑哈哈道:“这位兄台,亭子那边有人在对诗,可否与我一同前往?” 才子宴并非即兴诗会,倘若裴纸南蛮横无理的要求此人交换位置,对于秦国的名声,是个大大的损失。周砚心此举,一来缓和气氛,而来自然是帮助裴纸南,支走莫非。 见对方说话态度还算诚恳,莫非敷衍笑道:“对诗词,我没多大的兴趣,多谢。” 场面一时尴尬。 这时候,一边的叶臣注意到了这里,走了过来。裴纸南和周砚心热络道:“叶臣兄。” “周兄,裴兄。” 叶臣对二人打完招呼后,又认真的向莫非拱手道:“莫非兄。” 莫非笑着拱拱手。 这时候,颜心尘愣了一下,即便她不清楚旁边这男子是谁,但也看的出来,叶臣对待裴纸南、周砚心两人,与对待这人的态度截然不同。叶臣对待莫非,除了喜不自禁的神情外,更有几分尊敬与仰慕之情。 周砚心和裴纸南面面相觑,身后有人嘀咕道:“他就是莫非?” “是,我们大唐文会的榜首。” 是不敢相信,颜心尘错愕的看了一眼旁边的莫非。原来,这就是传闻中大唐文会的榜首,不是说他卖诗赚钱,极为粗鄙吗?眼前这个谪仙般的人,就是莫非? 周砚心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莫非,裴纸南却是讥笑道:“奥……原来你就是那个莫非。呵呵,这几天,长安办了这么多文会,你一次不来,我们还以为你已经弃文从商了。不过,既然今天来了,不如我们也对对诗吧。” 莫非没有应话,而是将头转向颜心尘,玩味的看着她。戏谑道:“你觉得呢?” 颜心尘慌乱的眨眨眼,莫非……这是何意?她的手不禁捏住衣角,过了片刻,声若蚊丝道:“明日便是天下文会,何必在才子宴上较诗。” 莫非唇角挂着一丝笑,懒散道:“恩……那就等天下文会开始再比吧。” 第七十九章 童年的秋千 莫非和颜心尘的对话,落在有心人士的耳里,极为暧昧。 裴纸南看着两人的这番举动,咬牙切齿道:“你我只是切磋切磋,这般推三阻四,可是怕了?” “裴师兄,这是才子宴,不是诗会。” 颜心尘提醒了一句,裴纸南看着她喃喃道:“心尘。” 颜心尘没有再理会他。 在她心里,自然不认为莫非会输过裴纸南,事实上,她心中已经断定,如果两人比诗,最终的结果,只可能是裴纸南自取其辱。不过,裴纸南目空一切,但她作为秦国人,却不得不维护国家的名誉。 倘若今日两人较诗,天下文会只怕还未开始,大秦就已经颜面扫地。 见颜心尘心生不悦,裴纸南心中虽气,也只能悻悻的离开。 裴纸南等人离开,颜心尘和莫非的位置又恢复平静,不过,这时的颜心尘,心却难以平静。 这股不平静,不是因为旁边坐着大唐文会榜首,也不是因为旁边坐着一个与众不同的公子。而是旁边坐着的是那个写出《江城子》,写出《行路难》等诗词的莫非, 颜心尘心中五味杂陈,踌躇了一会儿,开口问道:“莫……公子,那首《侠客行》中的候嬴是何人?朱亥又是何人?可能是我孤陋寡闻,个中典故,竟然闻所未闻。而且,《江城子》中你的亡妻……” “都是我编的。” “嗯?” “那些人都是我瞎编的,不知道不足为怪。” “啊?都是编的?”颜心尘轻呼一声,随后颔首道:“难怪莫公子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写出的《江城子》、《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却有一股饱经沧桑的感觉。原来,都是公子编的。不过,能写出如此厉害的诗词,实在令人佩服。” 莫非淡淡一笑。 随后,两人又陷入沉默,好不容易挨到宴会结束。就在莫非起身准备离开时,李言蹊走过来,关于昨晚城西命案之事,李言蹊大概是莫非所为,不过原委只知道个模棱两可。 宴会之上,本想过来和莫非商讨接下的来的计划,但人多眼杂,想了想只能作罢。此时过来,见他和颜心尘郎才女貌,一左一右的坐着,似笑非笑的看向莫非道:“待会儿,你是否要送你的红粉佳人回去?” 颜心尘闻言,顿时面红耳赤,局促的看了一眼莫非,赶紧把目光躲闪开。低声道:“我……去找灵竹妹妹了,莫公子,就此告辞。”说着,颜心尘起身,匆匆离去。 莫非白了一眼李言蹊,挑眉道:“公主有事?” “无事。”李言蹊魅惑一笑。 这时候,看台之上,耄耋老人游宰父,看着莫非笑道:“那少年就是莫非?” 旁边白发苍苍的叶公书点头笑道“正是。” 上首,游宰父、公羊伯、太叔令闻言,俱是一愣。稍下边一点,与冷封、欧冶子坐着的安夫人,看着莫非稍显稚气的脸,不确定道:“他就是这届大唐文会的榜首?” “恩。” 众人将目光纷纷转向莫非,带着打量和审视,看着他懒散的坐在那里,心中愈发好奇。 最旁边的大皇子,虽然知道莫非是大唐文会榜首,但他一向对诗词无感,也没太在意。这几日,二皇子城郊草场命案一事,悬天府已将矛头指向莫非,但由于莫非是大唐文会榜首,朝中有贤王以及叶家帮忙开脱,皇帝暂时没有发话。 为了让叶家站在自己这边,大皇子一派,也适当的帮莫非说话。但这是政治权利的衡量,并非因为莫非这个人。 不过,眼下看来,这个人似乎还是很有拉拢的必要。 ************************* 才子宴后的一天。 一页书院。 莫非躺在自己做的摇椅上,看着手中的话本。角落里,秋千荡漾,丫丫百无聊赖的坐在上边,看着天空发神。 “我就知道你一定在一页书。” 李言蹊人未进院,话已到。 今天,天下文会正式开始,不过,由于比试分两批进行,一批是各国的后四十名,这些人首先开始。另一批则是各国前十甲,作为压轴,在最后进行比试。所以,即便天下文会已经开始,莫非依然可以悠闲的坐在院子里,李言蹊也可以悠闲的前来一页书。 走进一页书,看见院子角落里的秋千,李言蹊忽然愣在那里。 依稀记得,小时候,在夕颜姐姐的院子里,也有这样一个秋千。可是……那年长安血夜,夕颜姐姐死了,弟弟死了,秋千……也不见了。 李言蹊心中绞痛,眼中泛酸。 莫非见李言蹊,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两眼无神的看着院子角落的秋千。 心中暗道坏了。 这个时代并没有秋千,秋千是小时候,他为了逗李言蹊开心做的。没想到,自己为了给半缘和丫丫做秋千,一时大意,忘了这茬。 “公主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莫非忽然出声。 “这秋千你是哪里来的?” 莫非不答反问道:“这叫秋千?” “你不知道?” 李言蹊看莫非神情不似作伪,抽了抽鼻子,及时压住心中难过,疑惑的看了一眼莫非,勉强牵扯出一个笑,道:“我来和你商议我们下一步的计划。” “长安茶商手中的茶叶,此时,已经卖的七七八八了,即便是茶道铺也不多了。现在一品轩那边已经开始和秦商接触,我们就将茶价再往上提。一旦一品轩的茶叶卖光。公主就可以把叶老先生被刺一事的真相,公布出去。” “那……龙渊剑呢?” 莫非沉思片刻道:“龙渊剑,是对二皇子的致命一击,我们要将此事放在最后。一旦失去了朝臣的拥护和冷家的支持,陛下处置二皇子的时候,就更随心所欲。届时,我们不妨将秦、汉两国牵扯进来,依照陛下的性格,只怕二皇子不死也脱层皮。” 李言蹊木木的点点头:“那如果要让他死呢?” 莫非缓缓道:“《霸王虞姬》,虞姬的结局是自刎乌江,陪伴霸王魂归九泉。所以,二皇子自刎而死,合情合理。” 第八十章 第一丑女的诱惑 天下文会伊始,在首轮积分中,不出众人意料,大唐才子的表现实在不尽人意,基本上,在三个国家中,都属于垫底的存在。 大概是不愿意直视这惨不忍睹的情况,第一天之后,长安人们的热情明显降低了不少。再加上长安这几日来往人多,许多商贩为了赚钱糊口,也没有去观看文会。 因此,相较于往日,街上也很是热闹。 “你是不知道,这几日,那秦、汉两国才子的气焰有多嚣张。哼!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哎……那能怪谁,我们大唐文道一向如此。” “是啊,只得看前十甲有没有人能夺得榜首,要是我们大唐拿了榜首,那一切都赚回来了。” “呵!要我说啊,难!你看汉国的杨子健,来到长安后,一连挑了我们众多才子,还整天叫嚣着要和莫非比诗。本来大家伙心里就憋着气,可我们的文会榜首倒好,缩头乌龟一般,就是不敢应战。” “莫不是怕了吧。” 莫非和李言蹊行走在路上,听众人长吁短叹的说着,李言蹊促狭的看了他一眼。 莫非无奈的耸耸肩,与李言蹊上了酒楼。 酒楼的雅间是提前预定好的,两人进去,在他们旁边的雅间,坐的则是周扒皮和一品轩的歪嘴掌柜。 歪嘴掌柜与周扒皮见面,先是客套寒暄半天,随后,热络的称兄道弟,说起长安的趣事。 酒过三巡,饭过五味。 两人打着饱嗝,闲谈几句后。 周扒皮磕着桌上的瓜子道:“今儿,怎么想起来邀我吃饭?” 歪嘴掌柜呵呵一笑道:“周兄言笑了,你我二人相熟已久,多多走动实在很有必要。只是……以往我负责二皇子名下的一品轩,事多缠身,不敢怠慢。” “呵呵,也对。您可现在是飞黄腾达了。” 歪嘴掌柜摆了摆手,连道:“哪有哪有。”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随后,斟了一杯酒,试探道:“周兄,想必你也听说了,这次天下文会,到长安的秦商,席卷了整个长安的茶叶。现今,长安城中的茶叶,已经卖的所剩无几。就连我们一品轩和茶道铺都没有多少茶叶了。” “这事,我也听说了,现在长安城中的茶价是以往的三倍之多。啧啧!前几天,府上有事耽搁了,所以就没参与秦商的买卖,眼下我也得空,倒是要考虑如何和他们搭线了。” 歪嘴掌柜一听,心中乐开了花,连忙笑道:“周兄,你何不将你府上的茶叶转卖给我。” 周扒皮闻言,目光闪烁,为难道:“这……恐怕不行,哎!你也知道,长安茶商要将茶叶运来,起码得半个多月。我们周府在秦商来长安时,刚好运到一批茶叶。现在茶价这么贵,我要是自己脱手出去,怎么也会比卖给你强吧。你让我卖给你,你再高价卖出去,这怎么看……也不划算啊!呵呵……不厚道啊!” “周兄,我也知此事有些强人所难。不过,你要知道,我们一品轩可是二皇子名下的产业。我就以现在秦商给出茶价,购买你的茶叶,倘若办成了,你可就相当于巴结上了二皇子。 更何况,二皇子背后有冷家支持,将来很有可能位及皇帝。你想想,以后,你有二皇子罩着,在长安,岂不是高枕无忧?” 周扒皮闻言,陷入沉思,犹豫的拿起酒杯。 歪嘴掌柜见有戏,又道:“周兄,可知那城北月嫂。” 周扒皮眼睛一亮,急声道:“你说的可是长安第一丑女?” “正是。”歪嘴掌柜的嘴角一阵抽搐,那个人见人吐的丑女,旁人是避而远之,也就眼前这位有着独特嗜好的周扒皮,才会将她视为至宝。 歪嘴掌柜的心生恶寒,但还是淫笑道:“若是你愿意将茶叶,全部转卖给我们一品轩,我不仅用秦商给出的价格买,而且……那月嫂,我也有办法给你弄到。” “此话当真?”周扒皮眼中淫光闪烁。 “当真。” “好,这事,我答应了。”干脆利落的答应之后,周扒皮又犹豫道:“不过,我们周府的茶叶有很多,只怕只凭你们一品轩很难吃的下。” “哦?有多少?” “应该能抵得上之前长安所有商户的茶叶。” “这么多?” 看歪嘴掌柜目露疑惑,周扒皮道:“嘿嘿!你也知道,我那儿子有病,自我那儿媳进门,我得照顾着她。所以……之前秦商的事,都没参与。” 歪嘴掌柜原本还疑惑周家怎么会有这么多茶叶,现在听周扒皮如此说着,新中了然,毕竟周扒皮的那档子事,他也略有耳闻。 更何况,银钱的事,他自然不担心。实际上,他在售出一品轩茶叶时,已经和秦商商议好,之后价格会是原茶价的四倍。现在,长安城中的茶叶基本售罄,各地运往长安的茶叶,最快还有十多天,那时候,只怕秦商已经离开。 所以,周家的茶叶也许是最后一笔的买卖, 两人敲定好一切,又厮说一会儿胡话,便离开酒楼。 那边雅间里,莫非和李言蹊相视一眼。随后,莫非道:“叶老先生的事情可以放出去了,最好……将证据也透露给大皇子那边的人。” …… 就在歪嘴掌柜和周扒皮会面的一天后。 就在天下文会举办的如火如荼时。 叶公书老先生被刺一事,刑部官员找到证据。证据显示,刺杀之人是来自南域邪教,是南域邪教教主司寇名的关门弟子厉小闲。而指使厉小闲之人,正是二皇子。这件事如平地一声炸雷,震惊到整个长安。一时间,长安声讨二皇子的声音铺天盖地的袭来。 二皇子与南域邪教勾结,无疑是触犯了中州之人的逆鳞。更遑论,被害之人是在中州文道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四大儒贤之一叶公书老先生。 朝堂之上,因为二皇子一系列针对叶家的事情,接连爆出。那位喜欢和稀泥、置身事外的右相叶经权,终于出手了。 叶家在朝堂之上,虽然只有叶经权一个当官的,但却是百官之首。再加上叶公书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所以,当叶经权出手时,满朝文武,纷纷响应。 就连冷家,顾忌到叶家的地位,选择了沉默。 皇帝好言宽慰叶家,又严厉斥责了二皇子,不过,那位精明如斯的皇帝陛下,因为摸不清冷家的态度,只能暂且将此事放下。 在二皇子府外,歪嘴掌柜的谦恭站在门口。 等了好久,二皇子府上的总管走了出来,对着歪嘴掌柜的说:“二皇子吩咐了,这些小事都由你去办。呶,这是景润行钱庄的契约,你拿上此契约,便可将银钱兑换出来。” “哎哎哎!好。”歪嘴掌柜双手捧住契约,连声应是,随后,又好奇道:“刘总管,那个……二皇子,他没事吧。” 刘总管睨了他一眼,叱道:“该打听的你打听,不该打听的不要瞎打听。你只要老老实实,办好你的差事就行,别起那些小心思。哼!别忘了,只要冷家还在二皇子身后,就算泼天大祸降临,二皇子也会……屹立不倒。” “是是是!小人知错了,那小人就先告退了。” 刘总管鼻孔朝天,目中无人的闷哼道:“嗯。”说完,向府中走去。 歪嘴掌柜一路小跑到拐角,回头望了一眼二皇子的府门,恨声道:“呸!狗娘养的东西,不过是个总管,真把自己当皇帝老爷了。” 说着,歪嘴掌柜转身看着手中的契约,得意的一笑,赶忙朝景润行跑去。 第八十一章 终现的莫非 天下文会地点。 今日,已接近第一轮公试的尾声。 之前的公试,主考官是秦、汉、唐三国书院的院长,每日,各国分别出一个院长,组成三个主考官。而副考官,则是三国派遣的人共同参与。 再加上公试多变的规则,以及公试完以后弥封、糊名等措施,使得公试作弊的可能性几近于零。所以,即便这几日四大儒贤没有全程参与,但天下文会举行一半,还没有什么不好的流言蜚语传出。 不过,由于今天是第一批公试结果的揭晓,以及第二批十甲公试的抽签之日。所以,不管是四大儒贤,还是安夫人、欧冶子和冷封,都已到场。 两边还坐着两列人,其中包括贤王、大皇子、汉国的十五皇子刘婴以及秦国的三王爷,坐镇的俱是身份尊贵之人。 在考台下边,各国才子站在学子区。区域内虽然没有明显的位置划分,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但是,大范围上都是按照国家簇拥在一起。 公试已经结束,高台上正在批阅卷子。下边众学子翘首以盼,等待结果的公布。 就在众人等待的过程中,莫非和李言蹊姗姗来迟,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站下。 莫非和李言蹊,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个身份神秘莫测。因此,当两人一起出现时,看台上引起一阵骚动。大唐的这些才子,对待莫非有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这种情绪,随着秦、汉两国如杨子健一般的人,对大唐才子的打压。由刚开始的满怀希冀,逐渐变成变成一股埋怨。 天下文会,第一批才子的连番失利,导致众才子的信心严重丧失,激情全无。现在朝看台上望去,都是一脸的颓靡和无精打采。自然而然的,对莫非抱有的希望也减小了。 “灵竹,莫非公子旁边的那个男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在学子区的一边,秦国的学子们都站在此地。其中,最受人瞩目的则是前边的韩文渊,手中扇着扇子,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在他右侧一丈左右的地方,站着温笔蕴、裴纸南、习墨然、周砚心四君子。而最旁边的位置,则是颜心尘、云瑶以及数位知否书院的女子。 叶灵竹由于师承知否书院安夫人,素来与颜心尘、云瑶交好,所以站了过来,和她俩说话逗趣。 “嘿嘿!心尘姐,你还不知道吧,其实他不是男的。我听哥哥说,她是怀安公主李言蹊,平时比较喜欢女扮男装而已。”随后,又懊恼道:“大唐文会上,她是第五甲,还在我的前边。” 颜心尘知道,虽然叶灵竹脾气火爆,又生性好玩,但放诸于中州,也是不可多得的一个才女。能比叶灵竹的文采还好的女子,想必也是蕙质兰心。 随即问道:“莫非公子和怀安公主的关系很好吗?” “不知道啊,以前好像是不认识吧。心尘姐,你问这个干嘛?” “哦,没什么事。”颜心尘对莫非,充满着好奇和不解。 叶灵竹坏笑道:“欸。心尘姐,你说,现在裴纸南师兄和韩文渊师兄,都喜欢你,那以后你会选择他们哪一个?” “哦!”颜心尘看着莫非,根本没有注意到叶灵竹的话,敷衍的回了个‘哦’。叶灵竹觉得她今天很是奇怪,扯了扯她的袖子,道:“心尘姐,你到底怎么了?” 颜心尘回过神来,慌乱答道:“哦……哦!没事。” 一旁胖乎乎的云瑶看着颜心尘,掩嘴偷笑道:“灵竹姐,心尘姐她是在想莫非公子……” “云瑶!” 云瑶见颜心尘严肃的瞪了她一眼,吐了吐舌头,将头扭在一边坏笑。 …… 在另一边,李言蹊看着莫非摇头叹气。 “怎么了?” “哎……没想到啊,这天下第一才女,在才子宴上见了你一面,就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魂不守舍的看你。”李言蹊虽是对莫非说话,目光却是看向颜心尘。 莫非顺着李言蹊的目光看去,便见颜心尘正看着自己,他眨了眨眼。颜心尘一脸赧然,像是被人发现偷吃蜂蜜的小孩,赶忙将目光移开。过了一会儿,可能觉得自己这样太过刻意,又转过头,看着莫非,颔首微笑。 莫非亦是回应了一个淡淡的笑。 旁边的李言蹊朝着莫非靠上去,啧啧耳语道:“你说,如果她看到我们两个凑得这么近,会不会吃醋?” 吹气如兰,莫非耳朵上感受到温热气息,浑身一酥。即便和李言蹊相处久了,对待这个女人的撩拨,依然会有反应。 好在他已习惯对方不经意的逗弄,缓声道:“公主这么做,不怕明日说书人口中的主角成了你吗?” “原来……你也喜欢才子佳人的故事?” 莫非无语…… 颜心尘看着莫非和李言蹊的举动,眉头稍稍低了一下,那边,李言蹊却是看着她挑了一下眉,眼神中带着挑衅。 唯恐天下不乱。 莫非无奈的瞪了一眼她。 裴纸南看着三人的互动,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心中早已妒火中烧。旁边的韩文渊,则比较沉稳,不动声色的斜视了一眼裴纸南,眼中带着鄙夷和不屑。旋即看向莫非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大唐文会榜首——莫非么? 这次天下文会,你这榜首在我面前,是如何的不堪一击。 …… “他怎么今日才来?不会真的像别人说的一样,怕了吧?” “谁知道呢?哎……反正啊,我看这次天下文会,我们大唐悬的很。” “何必妄自菲薄,我倒是相信莫非,这次,我们大唐一定可以夺得榜首。” 下边站着的杨子健听着台上的人如此说着,嗤笑一声,不屑道:“不自量力。” 在他前边,云逸看着莫非道:“他就是莫非?” “是。”一旁的游纯稚气的脸上,一双眼睛好奇的看了一眼莫非。 “哼!他做了这么多日的缩头乌龟了。没想到,真敢出来。” 云逸知道杨子健此人,目中无人、心高气傲,心中虽然不喜,但同为汉国人,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由他去说。而在一旁,看起来面容老成的顾江流斟酌了一下语气,提醒道:“我看过他写的诗。他,恐怕没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杨子健冷哼了一声,道:“明日天下文会,我们拭目以待。” 顾江流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杨子健,没有再说话。 第八十二章 小人作祟 学子区域的正中央,叶臣、冷扶童、四皇子等大唐文会的前十甲,站在一起,成为如秦、汉两国才子一般备受瞩目的存在。 在天下文会面前,在面对秦、汉两国才子的打压下,他们抛弃了家族立场的不同,抛弃了心中的偏见。为了大唐的文道,站在一起,颇有同仇敌忾之意。 这是文人心中的气节。 李思源作为当朝四皇子,大唐的文道荣辱,于他而言就像一个烙印。虽然知道对方实力强劲,但还是鼓励道:“不管结局如何,我们都要尽力一试。” “这次,连云逸和韩文渊也出世了。只怕没那么简单。”李逸兴看着对面的云逸和韩文渊,犹豫了一下,说出自己心中最直观的感受。 冷扶童朝莫非看去,过了片刻,认真道:“我相信他。” 冷扶童话音刚落,一向不喜与人说话的林木,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榜首,他的。” 除了叶臣微笑着点点头外,其余几人,错愕的向莫非看去。 能够让冷扶童称赞的也许会有,但是让林木开口的人,迄今为止,莫非似乎是第一个。 感受到这些炽热的目光,莫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礼貌性的回了个微笑。望一眼看台上要么垂头丧气,要么义愤填膺的观众,笑道:“大唐的文道已经衰弱到这种地步了?” “除了四十年前,叶老先生拿过天下文会的榜首外。至今为止,天下文会的榜首基本上都是秦、汉两国包揽。不仅如此,往年无论是前十甲的公试还是后边四十名才子的公试,大唐学子得到的名次基本上都是屈居末尾。 尤其是汉国,文道鼎盛,所以榜首一般都诞生在汉国。不过,上一次在秦国国举办的天下文会,榜首则是秦皇。” 莫非笑道:“就是那个被古烟客预言,百年之内,最有希望统一天下的秦皇。” “正是。不过,当年他是二十九岁参加的天下文会,算是历届天下文会中,年纪最大的榜首。即便如此,当时他的风头一时无两。” 李言蹊口中的秦皇,出生时便被定为太子。年少时,学武,师从古烟客,学文,师从公羊伯,文成武就又懂得治理朝政。因此,偏得秦国太上皇喜欢,秦国那位老皇帝尚在有生之年,就将皇位让给现任秦皇。 而秦皇登上皇位之后,不负众望,励精图治,治理朝政,对秦国的政治、经济、军队进行一系列改革。使得秦国变得日益强大。再加上秦皇洁身自好,不耽于女色玩乐,颇受国民的敬仰和爱戴。 莫非知道,如秦皇这般的帝王,绝对不会安于现状。这位秦皇,想要逐鹿中州的勃勃野心,在改革军队一事上,早已昭然若揭。 …… “咚咚咚!” 锣鼓敲响,随后贤王上台公布成绩。 第一批才子的结果不出人意料,极其惨烈。在这一轮中,一百二十名学子中,排名前五十的学子,大唐只有五名。当这个结果公布后,不管是看台上的观众,还是那些学子,心中凉了一片。 高台上,一向笑呵呵的欧冶子,都忍不住皱眉摇头,这种结果,相比往年,情况更糟。 秦国的三王爷毕竟见惯了大风大浪,沉稳持重,面对这种情况,还能按捺住内心喜悦。 但是,汉国十五皇子刘婴,满脸的神情倨傲显露无疑。太叔令作为刘婴的授业恩师,扫去一记不满的眼光,刘婴收到这个目光,知道自己有些得意忘形,赶忙收敛了神情。 …… 第一批公试结果公布之后,就是三国的前十甲抽签,抽签决定着明日的考题和位置,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比赛的公平性。三国前十甲的才子将会进行三轮的公试,第一轮选出前十甲,第二轮选出前三甲,最后一轮,则为三甲争夺榜首的公试。 随着执事的示意。 众学子往考台上走去,这时,走在前边的杨子健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莫非后,冷笑一声,故意放慢脚步,直到莫非走在他的身后。 莫非从台阶上往上走,注意到了杨子健的异常,特意留了个心眼。走到中间时,果不其然,一直都以同一速度上台的杨子健,脚步突然一顿,一只脚似抬非抬的放在下边一个台阶。 若是莫非没有注意到这个结果,也许一脚踏上去,就会被对方绊倒,在这万千瞩目的现场,颜面尽失。 跟在莫非身后的李言蹊和颜心尘都注意到了杨子健的小动作。不过,李言蹊并未出口提醒,事实上,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李言蹊已经清楚了莫非的为人,用这种小人伎俩,想要莫非出丑,在她看来,无异于自取其辱。 而颜心尘,则由于发现的晚,在想提醒时。 莫非已经一本正经的将脚已经放了上去。 但是,没有倒地,也没有出糗。反而是杨子健,似是脚踝处像是有一座大山压上,“咔嚓”一声,后脚吃痛,前倾的身体,一时间重心丢失,“噗通”栽倒在地。 莫非冷笑一声,回到长安后,他一直在认真的调理身体,再加上经常身体锻炼,已经不再是当初羸弱不堪的病秧子。现在,虽然武功不见得有多高,但是这种手无缚鸡之力,只有一些阴私手段的跳梁小丑,他还不放在眼里。 杨子健栽倒在地,抱着脚踝不断哀嚎,前边游纯赶忙过来扶他,急声道:“杨师兄,你怎么了?” “兄台没事吧?我们大唐的台阶虽然尊贵,可兄台也用不着以脸擦地吧!” 李言蹊面上佯装关切,话语却是戏谑。 杨子健心中虽有恼意,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却不敢出言顶撞,免得将事情闹大。 叶灵竹在颜心尘旁边嘀咕道:“作茧自缚,反倒丢了汉人的脸。” 看台之上,见此情况,也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这个二球,路都不会走,还来咱这大唐丢人现眼。” “是憨憨吧,赶紧回你们秦国,丢你先人的脸哩!” 说话的几人是市井汉子,出言自是毫不顾忌,各种粗鄙之言肆无忌惮喊了出来。 游宰父和叶公书等人,这几天也听说了有关杨子健和莫非的恩怨,人老成精,自然猜测到了一些猫腻。 杨子健傲慢无礼,莫非洒脱淡然,两厢一比较,游宰父再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心中却也清明无比。摇了摇头,对着旁边的叶公书道:“让你见笑了。” 叶公书慈眉善目的脸上,眼睛眯成一条线,摆手道:“不妨事,年轻人嘛。有些傲气,在所难免。” 游宰父、太叔令等人听闻一愣,他们原以为叶公书会反过来客套,说莫非的不是。但没想到,他顺着游宰父的话接了下去,这样一来,基本上坐实了杨子健的小人动作。 他就如此相信一定是杨子健的不对?倘若不是,叶公书就不怕名誉受损? 众人心中有对叶公书此举的疑惑,也有对莫非的重新审视。 事实上,叶公书之所以这么说,一个是他不相信莫非会做此小人手段,第二个则是他对莫非夺得天下文会榜首寄予厚望,他不愿意让这个极有可能获得天下榜首的才子,沾染上污点。 所以,叶公书很坦然的顺着游宰父的话说了下去。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看台上众人,因为之前大唐才子失利导致的糟糕心情,减少了不好。随后,众考生上台抽签。接着,四大儒贤又说了几句劝勉的话,第一批公试就此完毕。 第八十三章 天下文会(一) 第二日,春暖花香,和风淡荡。 行走在长安街道,见来往男女成形,闲游赏景,朝着天下文会所在的广场走去。 莫非穿着一袭墨黑色长袍,走在前边,身后跟着半缘和丫丫。 最近这段时间,半缘天天黏着丫丫,此时,他正挽着丫丫的胳膊,叽叽喳喳道:“丫丫姐做的披萨,已经比大哥哥做的好吃了。……不过,汉堡还差一点。大哥哥也不知道怎么想出来的?好吃是好吃,可名字太不好听了,很别扭哇!丫丫姐,我觉得大哥哥要是开一个酒楼,呃……就像天香楼那么大的,一定会有很多人来。” 丫丫还是一贯的冷漠和面无表情,走在前方的莫非,转念一动,文道:“你喜欢天香楼?” 半缘点头如捣蒜,连忙道:“当然喜欢啦,天香楼可是长安最有名,最好吃的酒楼。” 说着又低下头,小小的年纪,却老气横秋的叹息一声道:“不过……我没去过。都是听别人说的。嘿嘿!我以后要是挣钱了,就带缪缪和口口去天香楼吃好吃的,到时候,也带上丫丫姐和大哥哥。” 说着半缘露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 闲话间,三人已经到了广场,莫非让丫丫带着半缘站在一旁的看台上,而他朝着学子等候区走去。 从秦、汉使臣来长安到现在,天下文会已经酝酿许久,文会的那种热闹、紧张的气氛也已推向高潮。高台之上,有分别代表秦、汉、唐三国的三王爷、十五皇子刘婴和贤王坐镇。有四大儒贤、安夫人、欧冶子和冷封七位主考官,有以叶经权为首的一系列副考官。 高台之下,那些历来以严厉著称、享有美名的夫子和文官作为本次的监考官和执事。这些人,是三国共同组成最具实效性的监考团,保证了天下文会的公平、公正。 而治安上,则由悬天府凉春秋率领悬天府一众官兵和周寒率领的南衙禁军维持。除此之外,秦国的傅天一和汉国的朱破,也都率领随行的士兵,守护着这个地方,保证天下文会万无一失。 天下文会,事关重要。往年举办,人多嘈杂,闹哄哄的,再加上有不少市井之人,谈吐尽显鄙夷,又时常指天骂地,使得一些污言秽语传入到他国人耳中,造成了恶劣的影响。 今年,大唐作为主办国,为了给他国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特意将看台上的区域划分开。在最前边,坐着的则是各个书院的学子以及来使,中间则是那些达官显贵,最后边,则是市井百姓的区域。 由于周边距离远,所以即便有声音传来,也不会太多刺耳。 这个时代,阶级观念还很严重,所以那些百姓就算被划分在后边,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似乎理应如此。 除此之外,现场还多了三个人。 一个是短发劲装,身背巨剑的游师静;一个是长发披肩,艳红服饰的关山月;还有一个则是看起来其貌不扬,与冷扶童有着七分相似,但浑身透着冷意的冷扶苏,此人诗冷扶童的胞弟。 此三人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是秦、汉、唐年轻一辈中,赫赫有名的武道高手。这三人武道天赋极佳,师父又都是当世的武道名家,因此,这般年纪,都已经成为了时间少有的九脉高手。 看台之上,众人艳羡的看着这三人。 三人中的游师静,见一袭墨黑色长袍的莫非走向学子等候区,顺着莫非前来的方向看去,便找寻到了丫丫的身影。 游师静嘴角挂着一丝邪笑,朝丫丫走去。 她一动,场间,众人的目光随之移动。 按理来说,游家是当下中州儒家礼教最为严谨的世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必然深入每一个子弟的心中,但游师静似乎从未被这些世俗枷锁束缚,从小做事便特立独行,我行我素,实乃当世奇女子之一。 所以,如今看她在文会上突然朝着看台走去,众人心中不是害怕,而是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 说话的是游师静。 话是对丫丫说的。 丫丫侧头看了一眼她,没有理会,习惯性的将目光重新放在莫非身上,也习惯性的对待外人一声不吭。 游师静见状,毫不气馁,又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没有像旁人一样见了自己的态度,就望而却步。丫丫清冷的声音道:“丫丫。” “丫丫?好名字!”游师静由衷的赞叹一句,毫无刻意的意思。 旁边看台上有人看着这两个女人,纳闷摇了摇头,明明一个很土气的名字,怎么就好了。好在哪里? 游师静看着丫丫,再次问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相公。” 丫丫懒于言谈,惜字如金,说完之后,看着莫非,丝毫没有理会自己旁边的游师静。一向受人追捧的游师静,安之若素,坦然一笑,站在丫丫的旁边,也不说话。 天下文会前,不管杨子健如何叫嚣,不管秦、汉学子气焰如何嚣张,莫非作为大唐文会榜首,一直没有出面。虽然秦、汉两国,有少数人认为他是沽名钓誉之辈,不堪一击。但大多数人心里并不会这样认为。 能够成为大唐文会的榜首,证明他的文采的确是有的。 只不过……不参加诗会,不结交朋友,应该是恃才傲物,目无下尘的狂生吧。也许……这次天下文会,让他见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之后,他就会知道他只是一个井底之蛙。 众人不约而同的想着。 …… 高台之上,时间一到,便有执事拿着册子,清点参赛的学子,确定俱已到齐,便向考台上的执事示意。随后,敲锣击鼓,天下文会第二轮公试,也是天下文会的重头戏,就此拉开帷幕。 按照惯例,有夫子上台,声情并茂的诵读一段冗长的文章。文章辞藻华丽,文绉绉的阐述了文道的发展历史、深远意义、广泛作用。事实上,这篇文章,在天下文会伊始,就已宣读。 因此,众人表现的兴趣缺缺。 文章诵读结束,公试开始,执事带领众考生上台,分配位置。考台之上的三十名学子,都是各国前十甲的存在,文采斐然,风度翩翩。站在考台上,十分惹眼。 莫非随着众人走上考台,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丫丫旁边的游师静,心中疑惑。他和游师静素昧平生,丫丫和她更不可能有什么交集,她为何要去找丫丫。 难道……是游师静和关山月对战的那一天,看到他和李言蹊坐在一起,所以,前来找茬?莫非沉思片刻,否定了这个想法,游师静应该没这么无聊。 况且,之后与李言蹊相处下来,他逐渐意识到,李言蹊不会仅仅因为好奇和无聊,就大费周章的设计这两位当世牛人,在长安一战。虽然他暂时还不知道原因,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此事的判断。 “咳咳……” 正在愣神之际,旁边的监考官轻轻咳了一声,将手中的题目放在他的书案上。这位监考官,是翰林院的翰林学士朱子佑,也是那次在贡院选拔时,收莫非考卷的监考官。 在之前大唐文会上,朱子佑见识过莫非的诗词,对其夺得天下榜首,抱有极高的期望。因此,在刚发题时,见莫非还神游天外,这才出声咳嗽,提醒莫非。 莫非在贡院那日,头脑混沌一片,神志不清,根本没记住朱子佑。不过见对方善意的提醒自己,微笑、点头、致谢。 题目发下后,三声锣鼓敲过。 全场肃静,开始答题。 天下文会选拔前十甲的规则,是每人十道题,用时一个时辰。对莫非来说,虽然说用毛笔写字,天然慢几分,但即便是龟速,这个时间也是相当充裕。 看到题目后,莫非直接下笔。 第八十四章 天下文会(二) 天下文会上的题目,并不拘于一格,涵盖内容包括政治、民生、经济等等内容,对于学子来说,想要拿到榜首,则要有非常丰富的阅历,广博的学识见闻。莫非在这一轮拿到的题目,以叙景、讲理为主。 其中第一首,便是要以山水田园生活为题的作诗。 莫非落笔,直接写道:“《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看台之上,见莫非直接下笔作诗,大唐的才子已经变得麻木,见惯不惯了。可那些秦、汉两国的才子,并未见识过莫非的变态,看他直接下笔,哄然吵声,在看台忽然响起。 “我没看花眼吧!云逸他们还没有动笔啊!他怎么开始了?” “会不会故意的?这么快就下笔,然后提前交卷,到时候就算落第,还有借口推脱。啧啧……这唐人也忒奸诈了。” “嘁!你又不是不知道,唐国的文道也就那样了。他也算有自知之明,知道就算晋级十甲还会输给我们儒院的云逸,又何必自取其辱。” …… 说话的这两个汉国才子身后,不远处坐着李青青和张京墨。听到那两人嘀咕声,李青青“铮铮”的磨了磨牙,两只眼珠子狡黠的转动,一旁吃着栗子的张京墨不寒而栗,朝一边挪了挪屁股。 随后,李青青从腰间拿出一个弹弓,一把夺过张京墨手中栗子。 “哎……青青。”张京墨见手中栗子被抢走,转头看向李青青。 李青青仰着小巴,拿眼瞪他。张京墨瑟缩了一下脖子,知道惹不得这个小魔女,一脸不舍的看着炒栗子,干笑道:“给你,给你。” 说着将脸转过去,看向考台上的冷凝霜。要不是他这副样子长得人模狗样,还真会被人看成一个下流胚子。连不远处的张太乙,看着他没出息的样子,也气得吹胡子瞪眼。 从张京墨手中抢过栗子后,翘着嘴角,瞄准弹弓,发射。 “嘣。” 栗子穿过层层人群,拂过众人黑发,带着一丝丝凉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在那两人的脑袋上。 “啊……谁?” 那两人中的一人龇牙咧嘴的捂头吼道,迅速回头,却见身后众人一本正经德尔坐着,聚精会神的看着考台。而李青青仰望蓝天,佯做沉思状。 “谁啊?”那人站起身来,朝后看去。 这时候,后边的人不满道:“欸!你这人好生无礼,快让开,挡住了,快放开。” “就是啊,你是汉国的吧?你怎么能这样!”能够踩到他国人的脸面,这些人自然不会吝惜言语。 那两人见群情激愤,知道犯了众怒,讪讪坐下。屁股刚挨到座位,“嘣”一声响,一个栗子掉落在眼前,脑袋吃痛。 那两人转瞬回头,李青青原本还没有收好弹弓,很容易被他们看见。但是在她前边,大唐的才子展现了唐人团结一致、众志成城的精神力量,一溜烟侧身,将李青青完全笼罩在背后。 开玩笑,嘲讽了我们大唐文会的榜首,砸你两人的脑门这是理所当然啊。 那两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心中愤愤不平,但只能认栽。 这一会儿的功夫,考台上的莫非已将第一首诗写完,提笔开始第二首。 “《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冷扶童几人见莫非一如既往的落笔成诗,自叹弗如的摇摇头,好在之前已经被对方震撼到麻木,也没有太过惊讶,略略看了一眼,便收拢心态,认真答题。 而秦、汉两国的云逸等人,不可置信的看着莫非。能在三国之中脱颖而出,参加天下文会的,俱是才思敏捷之辈,倘若只是一首诗,不需要思考便直接下笔,在文思泉涌,灵感充足的情况下,这非常有可能。 但是,第二首诗也这样,怎么看都有点诡异。 若说莫非真的有这般才气,他们心中是不信的。但不是这样的话,那就是……他只是胡乱作答? 这些才子多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只有颜心尘看着莫非,目露凝重,她和云瑶是知否书院,唯二进入秦国前十甲的女学子。由于安夫人对她们报以极高的期望,所以,来到长安后,她一直待在四方馆没有出去。 这段时间,她除了将汉、唐云逸等才子的诗词通读了一遍外,更多的时间都在捧着莫非的诗词诵读。作为天下第一才女,在大秦文会中,她跻身秦国才子中第二甲,眼光自然独到。 这些天,读过莫非所有诗词后,颜心尘发现了其中让她更为震惊的东西。那就是,莫非风格多变的诗词中,每一首都非常完美,毫无瑕疵。以至于她想要尝试着更改的时候,竟然无从下手。那些诗词,即便不是文会上仓促所作,放在平日里,都是能够名流青史之作。 所以,即便莫非此刻的速度很快,她也不相信对方会敷衍了事。只不过……这种速度,实在让人匪夷所思,难道世间真有这种天才?如文曲星下凡一样,对于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且首首惊世骇俗。 颜心尘看着莫非的目光,带着疑惑、惊讶和欣赏。 在她身后的裴纸南和韩文渊一脸阴沉,一记冷眼打在莫非的身上。 高台之上,老迈的游宰父,手放在椅子上,不住的打颤,浑浊的双目盯着莫非。安夫人、太叔令、公羊伯也震惊于莫非速度,不过,这些人毕竟是文坛大家,人生阅历丰富,心中称奇,但面上不显。 具体情况,还要拭目以待。 就在众人心思翻转间,莫非已经做到了第五首诗,但是这种速度并未随着题目的难度变慢。而是以同一种速度,一种极快的、奋笔疾书的速度直接往后答题,直到第十题。 “《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十道题目全部完成,莫非收笔。此时,距离公式结束还有半个时辰。 古代的半个时辰就是现代的一个小时,倘若在考台上站一个小时,实在太累。因此,莫非直接喊来考官,交卷。 这个举动一出。场间瞬间躁动,不仅是秦、汉两国的人躁动,就连唐人也开始躁动。在之前大唐文会上,莫非的这种速度确实震惊到了众人,也在一定程度上,落得一个天纵奇才的名声。 但是,天下文会,莫非的身上承载着大唐文道四十年来的屈辱,承载着大唐文士心中的理想和希冀。起先见他速度快,众人以为他之后会重新检阅。没想到,他却毫不斟酌,答完题目直接交卷,这未免……也太草率了。 快是快,怎么看都有点不慎重的感觉。 高台之上,叶公书、贤王、欧冶子、冷封等人蹙了蹙眉,在他们看来,莫非的诗虽然已臻化境,但是按照莫非实力,应该能够写出更优秀,更完美的诗词。这么随意,委实令人担忧。 莫非之前写的诗词,在他人看来,当然算是世间一流的佳作。可莫非并不担心之后做不出优秀的诗词,事实上,从一开始到现在,他做的诗词中或许会夹杂一些顶尖诗词,但更多的千古绝唱,他全部保留下来。 等到晋级前三甲和榜首争夺战中,这些千古绝唱才会被他抛出。 莫非举手示意,朱子佑过来收卷,心中担忧,看向莫非时还特意问道:“考卷一旦上交,就无法撤回,你确定现在交卷?”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希望莫非能再多考虑一下,多斟酌一下。莫非听懂了其中的内涵,但介于这些诗都是成诗,真让他改也无从下手,遂应了声:“确定。” 朱子佑见对方执意交卷,心中不快,瞪了一眼莫非,随后朝宣纸上望去。 第八十五章 天下文会(三) 这是朱子佑第三次看到莫非的诗作。但是,第一次在贡院,由于莫非神志不清,所以看到的字歪歪扭扭。第二次在大唐文会,由于学子的诗作会另行誊抄,所以朱子佑只看到了诗,没看到字迹。 而现在,是朱子佑第一次看到莫非字迹。 他低头,宣纸上那笔生动之至的小楷,跃然于眼前,朱子佑眼中露出些许讶异。不过,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敢过多品味、耽搁,粗略的扫了一眼,看见宣纸上写着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心中悬着的石头瞬间落下一半。 单凭这句诗,就知莫非没有敷衍了事,朱子佑欣慰的点点头,看着一脸淡然的莫非,收掉考卷,示意他可以退下考台。 从考台下来,眼前没有繁杂密集的小字,莫非顿时感觉神清气爽。满身轻松的走向丫丫,走到那边的看台后,莫非瞧了瞧丫丫旁边的游师静,见对方挑衅的看了他一眼。 满头雾水。 “大哥哥,你一定能晋级吧?” 丫丫身后的半缘,探出小脑瓜子,一脸开心。 “当然可以。” 莫非说完,一旁的游师静冷哼了一声。莫非没有在意这个奇怪的女人,站在丫丫旁边向考台上看去。倒是丫丫,察觉到了一些什么,淡淡瞥了一眼游师静。 天下文会进行到这种时候,不管是举办之人,还是观众,都已疲惫不堪。看台上,学子们目光呆滞,百无聊懒的看着考台,后边的老百姓,早已横七竖八的躺倒一大片。 好在还有结果支撑着他们留在这里,否则,谁愿意遭这罪。 莫非走下考台后,半个时辰转瞬而过。随后,高台上的执事、考官进入了忙碌的誊抄、批阅阶段,而那些才子,则或颓丧、或松懈的走下考台。 这些学子三三两两的找个位置站下,对刚才的题目,大家互相探询一声。随意的说了几句,便提心吊胆的等待结果 此时,有夫子一如既往的站在考台上,声情并茂的诵读诗词。之前,还有不少学子附庸风雅,认真聆听。但是,天下文会举办到现在,高潮迭起,在场众人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谁还有那闲工夫听你诵读诗词。 场间一时静谧,那个夫子却以为众人是被自己的朗诵所折服,有些得意的环顾一眼四周,语调愈发抑扬顿挫,声音愈发洪亮。在这空旷的广场上,倒显得有些苍凉、悲壮。 高台之上,考官拿到考卷后,便细细的批阅起来。主考官和副考官加在一起,人数与学子们将近,再加上这些人常年浸淫于诗词一道,一眼便能看出诗词的好坏。所以,批阅的速度相当快。 批阅的速度虽快,但绝对不草率。考官分为三组,每一组都有三国的人参与,每一组负责十名学子的考卷。 所以,这些考官批阅时十分谨慎。若遇到甲等成绩的考卷,便会交由四大儒贤再次斟酌,才会确定。 这个层次的才子,原本有不少是水平相近的。但是,那些书院的院长在精巧细选下,细细的斟酌出了其中的十七首甲等诗作。按照以往经验,天下文会在这一轮中,甲等诗作一般会徘徊在八首左右,历届文会中最多的一次是十首,最少的一次是六首。 今年,却破了往年的记录,光甲等诗作,就有十七首。而且,这十七首诗风格迥异,不尽相同,看着倒像不同人所作,着实让人吃惊。 将成绩打上去以后,便将考卷发放到那些执事手中,撕掉糊名的纸条,然后由几位考官记录名次。 朱子佑手中攥着紫兔毫,两眼放光的看着那些考官手中的考卷。随后,有人道:“三月江春,甲等,秦国韩文渊。” 朱子佑便在韩文渊名下,添了一个甲字。 笔刚停下,又有人道:“点绛唇,甲等,汉国云逸。” “甲等,秦国温笔蕴。” “甲等,大唐冷扶童。” 不一会儿,便有五首甲等诗作记录在册,可是,莫非名下还是一首没有。朱子佑心中忐忑不已,攥笔的手开始不住颤抖,难道莫非做的诗不行?难道那句诗词是自己看错了? “朱兄,你怎么了?” 就在朱子佑愣神之际,忽然有人拍着他的肩膀,叫了几声。朱子佑马上清醒过来,连声道:“奥奥,没事,劳烦重说一遍。” 那人道:“恩好,这首山居秋暝,甲等,大唐莫非。朱兄,记录一下。” “哎,好!”朱子佑应了声,随即,想到刚才那人所说之人是莫非,把眼一睁,惊叫道:“你说的是莫非?” “是啊,朱兄,你怎么了?看起来神情恍惚。” 朱子佑喜不自禁,一边埋头记录,一边连声道:“没事,没事。你快看接下来的考卷。” 话音刚落,旁边又有人道:“这里还有一首,咏柳也是甲等。咦怪了,又是大唐莫非。” “啊!好!” 朱子佑听闻惊叹一声。按照往年惯例,天下文会上一旦有人能写出甲等诗作,基本上,晋级十甲已经板上钉钉。现在,在四大儒贤严苛的审阅下,莫非已经有两首甲等诗作,这般成绩实属了不得。 哈哈哈这小子,不愧是大唐文会榜首。了不得!不得了! 朱子佑喜悦之情尚未压下,又有人道:“题西林壁,甲等,大唐莫非,朱兄,你在记录一下。” “什什么?又是莫非?” 朱子佑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人,怎么可能?三首甲等诗作?好在只是三首,不然,还以为他要打破儒圣八首甲等诗作的记录? 随后又有说:“怪了,这个菩萨蛮,甲等,还是莫非。” “什么?”这时候,不仅是朱子佑,其他人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莫非一人已经有了四首甲等之作,这已是世所罕见之事了,要知道,当年的游宰父在这一轮,也就五首甲等诗作。 此时,上首的四大儒贤也有些震惊,怀揣着激动之情,游宰父等人催促道:“快快分卷。” 众人赶忙埋头分卷,但是都心照不宣的在寻找莫非的诗作。 “曲江,甲等,大唐莫非。” 真的五首了!! “宿建德江,甲等,大唐莫非。” 众人石化在原地,六首甲等诗作,距离破掉当年儒圣的记录,只有一步之遥不一会儿。这时候,有四名考官突然间凝神站立,呆若木鸡。 “这里还有一首甲等诗作,莫非的。” “这里也是。” “这里也是。” “还有这首秋蕊香,甲等,也是莫非的。”几乎是同一时间,四人极有默契的快速说出。 十首?怎么可能?每当有莫非一首甲等诗作出来,众人便震撼不已,然而,这种心情尚未平复,马上又有甲等诗作出来,让他们更为震撼。一****一波,高台之上的考官,心“砰砰砰”的跳着,感觉有鼓锤在里边敲打。 名次排布完毕,记录在册。然而,高台之上,诡异的安静下来。 实在无法想象十首甲等。原先总共批阅出十七份甲等,莫非一人,独占十个。记录册子的朱子佑,手在不断的颤抖,笔下莫非两个大字,此时熠熠生辉,刺的他眼睛发酸。 过了一会儿,有人打破沉寂,嘀咕道:“这太逆天了。还好,这一轮前十甲不排名,不然,仅凭这十首甲等诗作,其他人还有信心继续参加公试吗?” 安夫人和太叔令等人面面相觑,心中更多的是无奈和遗憾,没想到,大唐出了这么一个妖孽。不过这天下文会还要举办下去。 实际上,从出这套题目开始,一直到天下文会真正的结束,他们全部都会在翰林院中度过,无法与外界交流。即便想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自己书院的学子,也无能为力。 众人面对这个恐怖的事实,沉寂了好一会儿。随后,叶公书老先生沧桑的脸上,绽放出笑容,摆手道:“公布名次吧!别让孩子们等急了。” 贤王作为主持者,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前。言笑晏晏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去公布结果了。”说完,捧起朱子佑递来的册子,整个人都感觉飘了起来,赶忙向考台上走去。 高台两边的椅子上,秦国三王爷正襟危坐,一身富贵雍容的他,此时正低头喝茶,但是,细细看去,便会发现他的眼中带着恐怖的杀意。 天下文会的榜首,绝对不能落入大唐的手中,否则,秦国准备着手的事情,将会前功尽弃。 莫非是吗?倘若你折戟下轮公试,那边饶你不死。不然只能怪你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三王爷瞥了一眼莫非,唇角扯出一丝阴险。 就在这时,贤王已经快步走上考台,略微整理了一下衣冠,看着台下众人急切的目光,打开了手中册子。 第八十六章 鱼儿上钩了 “排名第三十的为秦国张启。” 天下文会举办多年,个中门道众多,单说这公布名次,也有鸡贼的地方。 贤王专门从倒数之人读起,吊足众学子的胃口,将悬念一步步推向高潮。 “排名二十九的为” 贤王非常熟稔这一程序,因此,公布名次的时候,总是拖着长长的尾音,让众人等的焦急异常。在这种缓慢的速度下,终于公布到了第二十六名,让众人意外的是,李思源、李逸兴、李执、叶灵竹、冷霜凝五人,极有默契的包揽了二十一到二十六的名次。 这个结果公布,看台上的唐人,热诚的心已经凉了半截,末尾十名才子,大唐独占五位。这个成绩,简直烂到吓人、烂到爆炸。 贼狗攮的! 都这样了,这天下文会,还咋办下去! 看台上,有秦、汉两国的才子肆无忌惮的笑着:“哈哈哈,唐人真是厉害啊。承包了末尾五个名次。哈哈厉害!” “要我说,这大唐以后就不要参加天下文会了,烂泥扶不上墙啊!” 这才子言语尽是嘲讽、不屑。 看台上,那些唐国的才子也知,对方是在羞辱他们,心中虽然气恼,但自矜身份,义愤填膺的嘀咕道:“哼!口出狂言,斯文败类!”骂人也是文绉绉的两句,随后不愿多说,对秦、汉两国才子的奚落充耳不闻。 可那些百姓,出身市井街头,骨子里透着浑气,骂人毫不留情面:““放你家那臭私窠子淫啊妇拉骨接万人的大开门驴子狗臭屁。你个毛崽子再敢说一句,老娘一胸甩死你。” 众人闻言,一阵晕倒。 没想到旁边有人还帮衬道:“就是说咧。怪贼奴才,夹着你狗扶嘴,嘈远子去。” 这对夫妻的谩骂,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后边的那些百姓响应他们,指指点点的对着刚才的那些才子,污言秽语不绝于口。 奶奶的。我们唐国文道不行,我们唐人可以说,但你们你们秦、汉两国的人要是敢说,保证让你后悔终生。 滔滔不绝的谩骂一番,宣泄了心中的不爽,那些百姓顿时感觉,整个身体都通透了。 看台上的这点动静,丝毫没有影响到全神贯注的贤王。此时,贤王已经念道:“排名第十六的是秦国云瑶。排名第十五的是秦国裴纸南。排名第十四的是唐国李言易。排名第十三的是秦国周砚心。排名第十二的是唐国林木。排名第十一的是” 名次公布扣人心弦,贤王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众人知道,最大的悬念已经降临。这第十一名,是冰火两重天的名次,十一名是谁,谁将无缘十甲公试,反之,不是谁,谁就能晋级前十甲。 因此,众人的呼吸随着贤王声音的停顿,也忽然停滞。 大家愣了半天,贤王突然朗声道:“唐国——叶臣!” 在之前,大唐才子独揽末尾十个名次,让众人失望不已。但随着林木、李言易异军突起,拿到第十四和第十一的名次,这种失望便缓减了不少。 可叶臣的名次公布后,众人委实高兴不起来。叶臣在大唐文会作为三甲的存在,唐人对他寄予了厚望,期望他能够进入十甲,打破往年唐国才子十甲中只占其二的困境,没想到叶臣堪堪错过。 哎如此看来,前十甲中似乎只有莫非和冷扶童,两个人,与往年一般无二。 随后,贤王开始宣布前十甲的名字:“进入十甲的人有莫非、云逸、韩文渊、冷扶童、颜心尘、游纯、温笔蕴、习墨然、杨子健、顾江流。” 十甲之中,秦、汉两国各有四个,而大唐则有两个。 这十人,既是中州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之人,也是将来文道的顶梁支柱。众人眼睛火热的看着他们,当看到莫非时,有人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莫非只用了别人一半的时间便晋级十甲。 想到这里,他们抽了口冷气,这也太逆天了。半个时辰,十个题目,还稳稳的进入前十甲。 看着观众的神情,高台之上,众考官却觉得自己快憋出内伤了。莫非真正的实力,一旦公布出去,只怕这些人眼中不仅仅是惊讶和佩服,就算眼珠子掉出来,下巴砸地上,他们也完全有理由相信。 晋级的学子不公布名次,这点真是操蛋! 短暂的佩服后,对接下来的三甲之争,唐人产生了深深的担忧。前十甲中,大唐只有两个名额,和往年一般无二,又是个惨不忍睹的情况。 面对这种情况,即便唐人对莫非和冷扶童有着天大的信心。 但往年血淋淋的教训,时刻警醒他们,天下文会的榜首,随时都会花落他家。毕竟大唐四十年中,已经连续七届没有拿过天下文会的榜首,大唐文道衰弱这种思想在他们的脑海中已经根深蒂固。 贤王公布完结果,又勉励了众学子一番。随后锣鼓敲响,这一轮公试结束。 接下来,那些考官由凉春秋、傅天一和朱破率领众人送回翰林院,紧锣密鼓的开始准备明日的三甲之争。 **************************** 酉时。 景润行。 简陋的店铺内间,昏暗中,莫非和李言蹊相对而坐,听外间传来絮絮叨叨的声音,沉默的品着茶水。 “老方啊!我这一品轩是二皇子名下的产业,也是冷家的产业,你还担心欠钱不还?这银子你们景润行今日借我,过个两三日,我原本带利归还于你,你看怎么样?”歪嘴掌柜的站在柜台外边,看着柜台上一个灰白头发,穿着锦服的男人,苦口婆心的劝着。 “哎不是我不肯借你,只是你要赊欠的银两实在太多,我必须得回报公主,才能定夺。”方掌柜一边扒拉着手中的算盘,一边为难推辞。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手中的算盘道:“你不是刚从我们景润行兑换了银钱吗?怎么现在又要赊欠这么多银钱?” 歪嘴掌柜支支吾吾道:“那个,没啥,呵呵我们一品轩想要做笔买卖。呃想必你也听说了,二皇子最近为了朝堂上的事忙的焦头烂额,实在无暇顾及,所以将这些事全权交给我负责。可是没想到,现在银钱周转不开了。” 歪嘴掌柜之前以为,和秦商的生意,仅凭从二皇子那里拿来的钱庄契约兑换出的银钱,就已经已经足够,谁能料到,周扒皮会有那么多茶叶。 这几天,二皇子已经谢绝见客,即便他是一品轩掌柜的,也被拦在了府外,更别提提取银钱这件事。 若是想要去赊欠银钱,其他钱庄又素无来往,只能在景润行赊欠。只是,一品轩和茶道铺有竞争关系,景润行和茶道铺又都是怀安公主名下的产业,如果方掌柜将此事上报给公主,倘若让怀安公主知道了,从中阻挠,那可就得不偿失。 歪嘴掌柜眼轱辘一转,狠下心道:“老方,这样,你把银钱借给我,五天之后,我不仅连本带利还给你们景润行,我还另付一笔银子,作为对你的答谢之礼。” 方掌柜听闻,差点一个趔趄摔下柜台,无意识的瞅了一眼内间。心中骂道:你他娘的这是要害死我啊! 随后,低头看着周扒皮,连忙摆头道:“别别别!你这可就为难我了,这银钱,你借我两胆,我也不敢私拿。倘若被公主知道了,我这饭碗不保是小事。人头不保,那可是大事。” 歪嘴掌柜没皮没脸的继续谗声嬉笑道:“老方,我还不知道你嘛!最是品性端正!那这样,银钱归在你们景润行下,当做你的业绩怎样?如此一来,你就不怕了吧。” 方掌柜故作为难的想着。歪嘴掌柜见此事有戏,又开口道:“五日,五日必定还你们景润行的银钱。” 歪嘴掌柜点点头,佯装视死如归状,勉强道:“好,答应你。不过,空口无凭,我们得立个字据,以免出现纰漏。” 歪嘴掌柜闻言,两手一拍,喜不自禁道:“要的!要的!必须立字据,怎么着也得立个字据,让您放心。” 说着从怀中摸出已经备好纸张,赶忙递过去。方掌柜既然应允此事,自然不会耽搁,两人麻溜的立下字据。方掌柜这才俯身去银柜中拿钱,歪嘴掌柜摩擦着双手,接过银钱,欢快的朝外跑去。 妥了!这事妥了! 不仅是歪嘴掌柜的觉得妥了,连方掌柜也觉得妥了。 见歪嘴掌柜跑出景润行,身影消失在长街上,方掌柜斜眼示意了一下伙计,赶紧拿着字据进了内间。 “主子,妥了。” 映着窗户纸上漏进的夕阳,李言蹊抹着一丝黄晕的脸上绽放出笑容,看着笼罩在昏暗中的莫非,缓声道:“将字据交给他。” 方掌柜踌躇了一下,点头弯腰道:“哎,好嘞!” 说着,走上前去,将字据递给莫非, 莫非拿着字据看了看,放在桌子上敲了敲。不紧不慢道:“鱼儿上钩了,我们该准备下一件事了。” 第八十七章 三甲 天下文会举办之际,长安城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一个是来自朝政上的动荡局势,一个则是长安茶叶被秦商洗劫一空。这两件貌似无关的事情,却因为莫非的存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并以一种诡异的状态同时发展。 在莫非说了“鱼儿上钩了”的第二日,便是十甲争夺三甲的公试。 早上,莫非和丫丫照例前往城郊,进行武道训练。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两人快速赶回天下文会地方。 今日的文会现场,与昨日的情形没什么区别,人依旧那么多,情绪依旧那么高涨。叶臣、叶灵竹等一批止步十甲的才子,如今无事一身轻,也前来文会现场观看盛会。 而在这些人中间,心情最为复杂的就是裴纸南,作为秦国四君子,他对自己的文采十分自信。但是,昨日的公试中,他名落孙山,反观自己的情敌莫非,却是稳妥的晋级,两相比较,心中万分不爽。 但是无论如何,莫非能以短暂的时间,轻轻松松的写出十首诗,便晋级十甲。也没人再会置疑他是沽名钓誉之辈,要不是莫非头上有大唐才子这个毒光环笼罩,只怕他昨日的还要更让人惊艳几分。 不过这些虚名,莫非也不甚在意。 随着众人上了考台。 从这一轮开始,文会将会进入惨烈的厮杀状态,连题目,也不是只有诗词这么简单。莫非拿到题目后,粗略的看了一眼,便看到了宣纸上边的三类题。这三类题中,第一类是主题限定的五首诗,第二类是主题限定的五首词,第三类则是一篇文章。 题目很多,时间有限。 对这十人来说,想要做完,几乎是不可能。因为想要写出一篇文章,不管是立意、结构还是行文思路,都会消耗到大量的时间。再加上还有十首诗词,更是加大了题量。 所以,往年天下文会上,一到这轮公试,鲜少有人能将题目做完。 不过,这种情况,对于莫非来说,自然是不存在。作为一个文抄公,所有的答案都他的脑海中,只要能够找出恰当的答案,题目匹配在一起,便足以应付这种文会。 燕国无道,战国兴义兵,伐君王,一统中州,数百年后,战国重蹈覆辙。 借古讽今,讽喻朝政吗? 相对于中国古代,这个时代的言论比较自由,人们的思想也不封闭。凡是涉及到文会之类的,政策会相应的放宽松。虽然还不到畅所欲言的程度,但是适当的讨论时政,是当局者比较鼓励的一种行为。 “就写阿房宫赋吧!”莫非嘀咕了一声,直接下笔:“阿旁宫赋: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一人之心,千万之心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这篇文章中虽然涉及到了秦国,但莫非没有更改。一个是时间仓促,不允许字斟句酌,考究典故。一个则是这篇文章中的典故,并非这个世界过往的历史,抛过有心人引喻失义,祸水东引,他完全能自圆其说。 阿房宫赋写完后,莫非开始斟酌着那十首诗词。说是斟酌,也只是短暂的思考所想的诗是否合乎题目,因此,每道题目,莫非几乎是一眼扫过便开始作答。 “过故人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南浦别: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 “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当莫非完成全部的题目后,“咚咚咚!”锣鼓已经敲响,这些万众瞩目的天才型的少年,虽然习惯了在这紧促的时间内写诗作词,但莫非还是听见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哼!” 莫非正在往台下走去,在他旁边擦肩而过的杨子健,淡淡冷哼一声。这声冷哼,暗含不屑与讥讽,随后,杨子健似乎胜券在握,趾高气昂的走下台去。 跟在莫非身后的颜心尘,刚才在答题的时候,偶然瞥了一眼莫非,见他答题依旧是不假思索,直接下笔。心中除了惊讶,更多的则是疑惑,原本想上前问他是否答完所有题目,不料注意到了杨子健的举动。 对于杨子健的态度,她心中不喜。担忧的朝莫非看了一眼,见他受到这种轻视,不骄不躁,镇定自若,浑身透露着一种洒脱自然的气质,倒是心生佩服。 “心尘姐,怎么了?” 看着颜心尘发呆,云瑶在旁边不远处喊了一声。颜心尘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的跟着莫非走了一段路。颜心尘似怯似羞的低了低头,赶紧转身朝云瑶走去。 这下糗大了。 高台之上的考官们,在昨日见识过莫非的诗词后,被震撼到无以复加。所以当面对今日的考卷后,不管再出现什么精彩绝伦的诗作,他们也不觉稀奇。 于是,看到过故人庄、南浦别、蝶恋花等诗词时,总要不自禁的想一下,这个是莫非写的吧! 高台之上,考官忙忙碌碌。 忽然,有人批阅到阿房宫赋,迟疑道:“这篇文章,好是极好,可会不会惹出事端?” 说话的是位古板的老学究,观念颇为老旧封建,说完后将手中的宣纸递给了游宰父。 游宰父等人拿过去看了看,摆手道:“不妨事!这典故并非真实的历史,许是化用了秦国这个名字吧!无伤大雅。恩文章极好,倒不像年轻人所写,笔力很是老道。” 有人听了游宰父的话,以开玩笑的口吻嘀咕道:“不会又是那莫非吧?” 众人闻言一愣,有人附和道:“也许是吧。” 那人说完,众考官又忙碌起来,继续批阅卷子,进行分卷、排名以及记录。 前三甲的确定,需要慎重甄选,反复衡量。 不过,众人刚分完卷,就心照不宣的让莫非进入前三甲。 这些诗词实在是太好了,在这紧促的时间里,莫非所作的诗词,放在所有的诗词里边,高低立判。 而且,众人发现,莫非的诗词,文风并不固定,或悲或喜,或豪迈或婉约。换一种题材,换一种立意,他写诗作词的风格马上随之改变,绝不拘泥于一种形式。 能够做到这种境界,实在令人赞叹。 高台之上,那些考官表态之后,四大儒贤嘀咕了一会儿,便在册子上将名次排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