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你把朕掰弯了》 第1章 小国舅 “打他!” “元享,用力打!捣他的眼睛!” “元享,狠狠揍他!打他下巴,打他下巴......” 五六个十来岁的少年围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大叫着,神情激愤莫名。 在他们的中间,两个男孩子已滚做了一团。一个大约有十四五岁,另一个略小些,只有十三四岁。 两个人的衣着都不俗,一看就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只是那一身漂亮的锦衫上,早已沾满肮脏的泥土,几乎无法分辨出原来的颜色。 两个大男孩拳来脚往,打得难解难分,青涩稚嫩的脸庞上遍布青紫,却咬牙切齿的依然没有罢手的意思。 两人正打得热火朝天,两边呐喊的人蓦地噤了声,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不解的朝旁边望去。 围观的几个男孩子早已不知在何时一哄而散,离他们不远处,却负手而立着一个长身玉立的锦袍少年,正淡淡的凝望着地上的他们。 少年最多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头上束着紫金冠,身穿繁复暗纹的栗色锦袍,腰袢吊着玉佩垂着璎珞,足蹬鹿皮薄靴,浑身贵气逼人。 他有着一张雌雄莫辩,却精致到了极点的脸庞,如玉的皮肤白皙的几乎透明。 地上的两个男孩子怔了怔,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原本敌视的两人互相瞅了瞅彼此,扬起的拳头慢慢放下。 那个大一点的神色未变,只不过眼中依然显出几分忌惮,缓缓的爬了起来,唤了一声:“小国舅。” 而那个年纪略小一点的男孩子却忍不住咽了口吐沫,脸色有些发青,趴在地上几乎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少年有一双狭长的凤眸,转动间顾盼流辉,淡淡瞥了一眼那年长的男孩子,声音平静无波的说道:“李元享,你先回去。” 他的声音偏低沉,但是很悦耳好听。 李元享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仍在地上趴着的男孩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也不再说什么,撇了撇嘴扬长而去。 锦衣少年眼神有些冷冽,只望着地上的男孩子,声音清冷:“瑾瑜,还不赶紧起来?” 皇甫瑾瑜低下头,将所有的神色都藏在了眼眸下,慢吞吞的爬了起来。 锦衣少年嫌恶的看了一眼他身上肮脏不堪的衣服,以及那张沾满了尘土的脸庞,摇摇头鄙夷的说道:“你看看你,哪里还有半点皇子的模样?” 他围着皇甫瑾瑜转了一圈,语气中带着嘲讽:“你好歹也是堂堂皇子,竟被李元享那小子欺负成了这个样子!你丢不丢人啊?” 皇甫瑾瑜捏着拳愤愤不平的叫了起来:“刚才明明是我占了上风!若不是你贸贸然来,我早就打的李元享大叫投降了!” “啪!” 锦衣少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骨扇,狠狠拍向皇甫瑾瑜的额头。 皇甫瑾瑜哀叫一声,抱着头怒目而视:“沈殊,你又打我!” 锦衣少年沈殊神态怡然,摇着扇子斜睨他:“这一下是告诉你,要记得长幼有别,你该唤我什么?” 皇甫瑾瑜面色乍青乍白,眼神愤愤然,咬着唇半天才不情不愿的叫道:“小舅舅。” 他的心里却腹诽不已:你又不是我亲舅舅,你个不男不女的娘娘腔!只比我大两岁而已,非要让我喊你舅舅,也不怕叫老了你! 心里正乱七八糟的想着,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庞突然凑到了他的面前,几乎鼻尖对鼻尖。 皇甫瑾瑜吓了一大跳,飞也似的朝后跳开,大惊失色的叫道:“你做什么?” 这个小国舅,平时就阴阳怪气的,心思晦涩难辩,喜怒无常,手底下的功夫更是狠辣无比,要不然京城中的那些小霸王们,也不会见到他就跟见了猫的老鼠一样,跑的比谁都快了。 而沈殊只扯了扯唇角,用折扇遮了半面脸孔,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静静说道:“没什么,皇上身子不大好,让我来找你回去,快走吧。” 他抬脚边走,皇甫瑾瑜微微怔了一下,抿了抿唇,有些局促,却不再说话,紧跟在他的身后迅速而去。 沈殊走得很快,皇甫瑾瑜几乎跟不上,到最后几乎是气喘吁吁的小跑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皇宫,有十数人守候在宫门口,一见到他们二人,脸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纷纷叫道: “国舅,祺王。” 沈殊只匆匆点了点头,问道:“皇上身体可有变化?” 其中一个男子躬身说道:“暂无变化,红尘在跟前守着呢!” 沈殊淡淡颌首,对两边的人交待了一句:“速带祺王去沐浴更衣,洗干净了再来崇德殿。” “是。” 皇甫瑾瑜有些不甘愿这么听话,刚想说什么,一抬头就看见沈殊一记凌厉的眼风扫了过来,顿时噤声,乖乖的和那人下去沐浴更衣了。 沈殊微不可查的皱眉,淡声说道:“走,去崇德殿。” 一行人疾走在朱墙碧瓦的高墙下,面色凝重。 四面高耸的宫墙,巍峨的宫殿,这个富贵荣华到了极致的所在,此时瞧上去,竟有几分沉沉的压迫感。 众人来到崇德殿,殿前的侍卫慌不迭的躬身行礼:“参见国舅!” 沈殊略略颌首,目不斜视的径自进入了大殿中,一路只听到宫婢恭谨行礼的声音。 “参见国舅!” 沈殊独自进入内殿,他的随从们只静静守候在了殿外。 殿内燃着沉水香,明明只是初秋的天气,殿内四周已笼着好几个火盆,整座宫室的温度极高,沈殊没走几步,就已觉得身上燥热无比。 床榻上床帏低垂,只隐隐看出里面静卧着一个人影。 床榻前站着一位年约二十四五的年轻男子,见到他来,只弯了弯腰,低声说道:“国舅,皇上就在等着您来呢!” 说罢,轻轻撩开了低垂的床帏。 锦被中的帝王微闭着双眸,面容枯槁憔悴,年纪约有四旬左右,面目淸霍,神色晦暗,气息奄奄。在明黄色寝衣包裹下的身躯,更显得骨瘦伶仃。 沈殊小心的坐在床榻边,眸光深邃,伸出细长的手指在这位一国之君瘦削的手腕上轻轻按去。 入手处微凉,皮包骨头的手腕下,脉搏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地步。 沈殊黯然,移开手指,低声唤道:“皇上。” 昏昏沉沉躺着的皇帝缓缓睁开眼眸,望着身边坐着的人,竟然出现了一刹那的恍惚,过了半晌,唇边方才露出一抹极淡的微笑:“殊儿,你来了。刚才朕还以为,是阿璇来接朕了呢。” 沈殊淡淡一笑,“长姐昨日托梦给我,说你还有好几十年能活,不打算这么快来接你。” 皇帝笑了起来,枯朽无光的面庞似乎都透出了一点红光。 “小殊儿,你可真会宽慰朕。”他的神色有些黯然,“没有阿璇的日子,活那么久又有什么意思呢?” 沈殊垂下了眼眸,望着自己纤细的手指,低声说道:“你的生命中,并不是只有我姐姐一个人。你还有你的国家与子民,你的后妃与子女。”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既像在陈述事实,却又隐隐听出了几分控诉的味道。 皇帝眼中露出一抹苦涩,那个女子如此早逝,或许就是因为,自己的旁骛太多,有太多人要照顾,除了万千子民,还有他其他的后妃与子女。 那样骄傲的一个女子,又怎甘心与他人共享一个夫君? 终是他的任性害死了她! 皇帝抬头看了看身旁坐着的少年,他那与阿璇几乎一般无二的脸孔,性格却是两个极端。 一个喜怒都摆在脸上,而另一个却将所有心思深深藏于心底。 皇帝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颤抖着双手,从身边取出一个黄绫布包,递给沈殊。 沈殊不解,缓缓伸手接过来,皇帝示意他打开。沈殊依言打开,只见里面裹着的,是一道圣旨,他展开望去,面色不禁一变。 他那两道好看的眉毛紧紧皱起来,面上已经带了几分不悦:“你竟然要将这副烂摊子交给我?” 皇帝笑了,却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几乎无法喘气。 站在床榻边的红尘皱了皱眉,弯下身子出手如电,在他的胸前大穴上飞快点了几指,皇帝才渐渐缓过一口气来。 皇帝喘了几口气,指了指自己,艰难的说道:“你也看到了,朕这幅残破的身体也支持不了多久了。你若再不帮朕,那么朕已无人可仰仗。何况你姐姐去之前,曾让你帮朕的。” 沈殊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你就不怕我夺了你的江山?” 皇帝低声笑了起来:“别人朕信不过,至于你......有心,无力。” 沈殊冷哼,忍不住腹诽:老狐狸。 皇帝长叹,声音渐渐有些虚弱下去:“瑾瑜......可来了?” 红尘脸色微微一变,匆匆朝着沈殊望了一眼,沈殊连忙低声说道:“就来,他去换衣服去了。” 皇帝低声说道:“殊儿,瑾瑜年幼不懂事,你要替朕好好教育他,让他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君主,你可答应朕否?” 沈殊迟疑未答,却听门外宫人回禀:“祺王到了。” 沈殊站起来,来到门口,正看见在门外犹疑不敢进来的皇甫瑾瑜,沈殊一把将他拉了进来,喟叹道:“去看看你父皇吧!他真的不太好了。” 皇甫瑾瑜缓缓走到床边,看着床上躺着的羸弱的父亲,顿时眼圈就红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床榻边,哽了嗓子唤道:“父皇!” 第2章 驾崩 皇帝默然的看着自己面前跪着的少年,心中不禁百味杂陈。 他的一生不算长,短短三十五年,于国于民没有做出什么丰功伟绩;对妻对子也无法做到一碗水端平,着实算不上是一个好皇帝。 眼前这个孩子,今年也有十四了吧?可是屈指算来,他真正陪在这个孩子身边的时间,只怕连半年都没有。 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阿璇身上,只可惜到最后,阿璇也去了,他的孩子也没有得到应有的父爱。 唉,这一生,何其失败! 瑾瑜,其实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长得更像他的母妃陈贵妃。 只希望,这个孩子的性格,切莫像他的母亲一样歹毒就好。 想起因陈贵妃而死的阿璇,皇帝心中猛地绞痛起来,他紧紧捂着胸口,脸色惨白,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红尘飞快地将数根银针刺进皇帝胸前几处要穴中,皇帝的神色有所缓和,对着他轻轻摆了摆手。 红尘见他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又似乎有话要与皇甫瑾瑜说,便退后了几步。 皇帝默然望着他这惟一的儿子,过了半晌方才嘶哑着声音说道:“瑾瑜,父皇的时日不多了,你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你要记得,一定要做一个好皇帝。” 皇甫瑾瑜忽然觉得难过起来,其实父亲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对他的感情,敬畏更多于敬爱。 他长这么大,一年倒头能见到父皇的时间屈指可数,自从母妃去世后,更无人来管他是吃饱了还是穿暖了,是骂人还是打架了。 祺王不受皇帝待见,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就连京城的那些纨绔子弟,也敢随意欺辱于他。 可是,不管怎么样,父皇已是他唯一的亲人,即便自己不受宠,可父皇仍是自己的亲父皇,如今就连这唯一的亲人,也要离自己而去了? 皇甫瑾瑜莫名的感觉到慌张起来,声音也颤抖起来:“父皇,您不会有事的,儿臣还没有好好孝顺您......” 皇帝看着眼前这张清秀稚嫩的脸上,还有几处青肿擦痕,知道这孩子又在外面惹是生非了,虽然愧疚难过,此时此刻却已无暇再理会,只拉着皇甫瑾瑜的手,急声说道: “瑾瑜,你日后要好好听你小舅舅的话,他会辅佐你,成为一个好皇帝,切记切记!” 皇甫瑾瑜惊讶,更不解,为何要让那个人来辅佐他?那岂不是会令他噩梦不断? 皇帝只感觉眼前又一阵阵的发黑起来,他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手中用力,将皇甫瑾瑜朝自己面前拉了拉,压低了声音说道: “瑾瑜,沈家如今势大,朝堂上有大半朝臣都是沈氏党羽,你要学会隐藏自己的实力,不要轻易动沈殊。只有他能牵制住你的皇叔,你要学着尽快成长,成为一名真正的帝王,在这之前你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羽翼更加丰满。” 皇甫瑾瑜偷偷望了一眼站在远处的沈殊,干涩的吞咽了一口唾沫,迟疑的说道:“可是......儿臣觉的小舅舅好可怕,父皇您让他来辅佐儿臣,不怕他会做谋逆之事吗?” 皇帝低低的笑了起来,这个傻儿子啊!相对于沈殊来说,另一个人才是真正令他忌惮的。 他感觉身上一阵阵的发冷,气力也一点点的在消失。 他低声说道:“沈殊是永远不会做出谋逆之事的。他这个人啊......”皇帝的唇边忽然露出一抹难明的笑意:“沈殊是个难得的人才,对他要不计任何手段,哪怕威逼利诱,也要让他为你所用......” 皇甫瑾瑜不解的睁大眼睛,威逼,利诱? 怎么看那个沈殊,也不像是一个能被这四个字所打动的人啊! 他又偷偷转头,看了看站在远处那个身材纤细的少年,少年正在转头和红尘说些什么,神态严肃,时而拧眉,时而默然,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幅静态的水墨画一般,说不出的写意。 他怔怔的看着,一时竟然忘了该说什么。 忽然看见那个少年朝他望来,又疾步走上前,神色带了几分惊色与悲伤。 紧接着,红尘快步上前,去翻看床榻上皇帝的眼睑,又按向皇帝的脉搏,过了许久,方才缓缓摇了摇头。 皇甫瑾瑜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的父皇,去了。 看着宫殿中的宫人来回穿插忙碌,听着满殿响起来的嚎哭声,皇甫瑾瑜心中的念头竟然是,他的苦日子,将要来临了。 九月二十三日,风国年轻的帝王,暮珝帝因病驾崩,享年三十五岁。 九月二十五日,暮珝帝唯一的儿子,祺王皇甫瑾瑜灵前即位,改年号为天成,史称天成帝。 暮珝帝遗旨,任命国舅沈殊为相,并加封为太傅,与诚郡王共同辅佐新帝,处理朝政事宜。 这道遗旨一被宣布出来,倒引起了朝堂不小的喧哗。 沈殊是何许人?他是已故皇后沈璇的幼弟,是皇帝最宠爱的内弟,当今国舅,更还是沈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家主。 沈家在风国已有百余多年的根基,历年来,从沈家走出无数子弟成为朝中重臣,数位女子成为后宫妃嫔。 尤其是八年前进宫的沈璇,更是令暮珝帝一见倾心,封为皇后。 暮珝帝为一沈璇,几乎冷落整个后宫,就因如此,才引发了陈贵妃因为嫉恨沈璇,而将她毒害一案。 皇帝一怒之下,将陈贵妃废为庶人,白绫赐死。只可惜,即便赐死了陈贵妃,沈璇也已回天乏术。 因为陈贵妃的原因,暮珝帝连带着这唯一一个儿子也更加不待见起来。原本一年还能见几次,如今更是宁可巴不得这个儿子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才好。 原本众大臣以为,皇帝正值壮年,即便皇后、贵妃都不在了,后宫还是有不少妃嫔美貌如花,暮珝帝伤心个一年半载,就会将心思转移到其他女子身上,继续为皇家开枝散叶。 却谁也没有想到,在沈璇去世后不到两年,年轻的暮珝帝一病不起,竟然就这样撒手人寰,临终前依然将皇位传给了这个不受待见的祺王。 不仅如此,竟然还让沈殊为相,和诚郡王一同辅佐这个年轻的小皇帝。 众朝臣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 这满朝上下谁不知道,和沈家最不对盘的,就是这个诚郡王了? 诚郡王是暮珝帝的兄长,手握兵权,为人阴狠,对这皇位早有觊觎之心,当初暮珝帝在位还能压制他一两分,如今就剩下了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皇帝,难道不怕那位造反吗? 满朝文武大臣们静默不语,冷眼旁观。 且看着沈党又如何与诚郡王党派之间,又该是怎样的一番龙争虎斗。 不过令众人讶异的是,这两党之间却平静到了极点,从暮珝帝的大丧仪式起,再到新帝登基,事无巨细,沈殊和诚郡王都会相互询问彼此意见,和睦相处,两党之间也没有出现彼此扯后腿、互掐互斗的事件。 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暮珝帝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后,迁入帝陵安葬,整座皇宫除掉四处悬挂着的白幔,虽然人人仍着素服,毕竟终能松了口气。 辛苦了一个多月,守灵多日的众朝臣回家洗澡换衣服,吃顿好的再好好睡一觉,这些日子,人人都乏透了。 ...... 蒸汽环绕的浴房,一只香柏木的宽大浴桶内,一个身材纤细的人静静的趴伏在浴桶边沿。 那人裸着晶莹剔透的后背,三千青丝如瀑般洒在后背上,一动不动,仿佛像睡着了一般。 “少主。”门外传来低低的呼唤声。 趴伏着的人仿佛被惊醒了般,含糊不清楚的“嗯”了一声,缓缓支起了身子,露出了一张美绝人寰的精致面容来。 竟然是那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大人,沈家少主,沈殊。 门外的人手捧着衣物走了进来,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肤色晶莹似雪,眉目如画。 她皱了皱眉头,伸手在浴桶里轻触了一下,面有不悦:“少主,你要睡就回床上去睡,怎么回回都在浴桶中睡着,你也不怕着了凉。” 沈殊伸出藕臂,将她一把拉了过来,笑嘻嘻的说道:“阿薰可愿陪我一起睡?” 阿薰没好气的一把拍掉伸过来的纤长手指,手下不停,一把将他拉起来,飞快将手中拿着的寝衣朝沈殊身上套去,口中说道:“少主您睡觉太不老实,踢人踢得忒狠,奴婢可没那福分陪您一起睡,您还是自个儿睡吧!” 雪白的寝衣披上了身,阿薰又将沈殊的长发盘了起来,手中一绾便绾了一个简单的髻子松松垂在了脑后。 扶着沈殊小心的出了浴桶,沈殊纤细的身子慵懒,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阿薰额头青筋直跳,紧紧握着拳,咬着牙一字字的说道:“少主!您很重!” “唔......”沈殊玩味的挑起唇角,黝黑的眸子望着阿薰,嬉笑道:“怎么会重呢?本少主身材纤细婀娜,根本没有多少重量嘛!小阿薰你可莫想偷懒呦!” 阿薰默,这个人还真是厚脸皮! 她咬着牙将沈殊拖到床榻边,刚想将她按在床上,沈殊却手臂一勾,将她拦腰抱到了怀中,笑眯眯的说道:“好阿薰,长夜漫漫,孤冷难眠,你就陪我一起睡吧!” 阿薰咬着牙笑,从被窝中摸出一个鎏金手炉塞到沈殊怀中,“少主,地龙已经烧上了,您的被中也早已暖好了,您再抱着手炉,一定会睡的很安稳的,奴婢就不打扰您安歇了。” 将沈殊推进被窝,掩好了被子,伸手又将帷帐拢好,这才熄了灯,缓缓走了出去。 房间中瞬间安静了下来,沈殊抱着手炉,将身上的被子往脖颈上又拢了拢,无声的叹息。 京城的冬天,真难熬啊! 想着明天不到卯时就要起身去上朝,太痛苦了。 该死的! 她低声咒骂。 抱着手炉缩在被中,屋内静寂而漆黑。 沈殊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却了无睡意。 明日的早朝,只怕就不会如此平静了吧!那个人,想必早已忍耐到极点了。 第3章 朝堂第一斗 沈殊自己都不知是何时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感觉并没有睡多久,就听见阿薰在她耳边的叫声:“少主!起身了!” 他翻了个身,感觉着实呱噪的头疼,一掀被子将整个人干脆藏进被中。 突然一个超大的声音在耳边吼了起来:“少主!起身了!” 沈殊怒极,翻身而起,就见阿薰早已飞快的跳到了一边,绞着手指头,咬着小巧的红唇,一脸无辜的说道:“少主,这是你吩咐奴婢这么做的,你可不能生气......” 沈殊无奈的扶额,是啊,还要上早朝,真是令人痛恨啊! “穿衣吧!”他哀怨的坐起来,在阿薰连拉带拽下,好容易洗漱穿衣完毕。 披上厚厚的毛裘,抱着暖暖的手炉,又罩上了风帽,沈殊皱着眉头跨出了相府的大门。 一股寒风迎面吹来,沈殊又紧了紧身上的毛裘,真是,冷啊! 暖轿早已在门口等候,沈殊无言的看了看仍然漆黑的天际,万般不情愿的挪进了暖轿中。 轿夫将暖轿的帏帘拢得紧紧的,才稳稳地将轿身抬起。 原本还有着几分睡意,却被微微摇晃着的轿身赶跑的一干二净。 沈殊坐在轿中,低垂着眼眸,双手笼在袖中抱着暖炉,面上一片冷凝,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相府离皇宫不算很远,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暖轿又被稳稳的放下,轿夫低声说道:“大人,到了。” 沈殊掀了轿帘慢吞吞的走下来,此时皇宫门口已陆陆续续的赶来了很多朝臣。 再有半刻钟就是卯时,天际微微有些发白。 沈殊将身上裹着的毛裘解下扔给轿夫,露出佩戴着玉带玉佩的紫色官服。手炉也随手交给了他们,拢了拢袖子,唇边扬起一抹淡笑,施施然朝着崇政殿而去。 殿中已站了不少文武官员,只不过此时还没有开始早朝,每个人都显得比较随意。 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说话的,也有几个还没睡醒靠在柱子上打盹发呆的,众生百相,在这小小一个议事大殿中,充分得以体现出来。 沈氏一党的人见了他,恭谨而有礼的打着招呼:“丞相。” 沈殊含笑点头示意,却并不多说话。 诚郡王一党的见到他,默不作声,但随着他一路走过来,窃窃私语的声音也低了几分。 沈殊视而不见,昂首阔步的来到殿前左侧最前边而站。 他瞥了一眼右侧最前方,诚郡王比他早来一阵,见他望过来,冲着他微微一笑,淡淡颌首。 沈殊扯了扯唇角,也略点了点头,垂了眼眸。 两人的一举一动,全部落在了旁观者的眼中,各怀心思。 此时听到有掌事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 所有的朝臣连忙分文武官职站好,齐声说道:“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殊微微抬了眼角,一个明黄色的衣角出现在眼睑处,随着轻快的脚步声,一个仍显青涩的声音扬声说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众朝臣站起身。 沈殊挑了挑眉,看了看御座中央坐着的那个少年。 自从暮珝帝驾崩后,这个少年看上去倒是稳重了几分,原本飞扬跳脱的惫懒在穿上了那身明黄后,也变得多了几分肃穆的威严。 “众卿家,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中规中矩的声音,依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殊低眉弯着唇笑,还是个孩子啊! 就这一分神之间,就听对面那人已抢先一步站了出来,微微躬身,朗声说道:“皇上,老臣有本要奏。” 御座上的少年皇帝强压下心头的一丝紧张,含笑说道:“皇叔请讲。” 诚郡王淡笑着说道:“漳州一带今夏雨水甚少,百姓的收成比起往年又少了三分,如今眼见就要立冬,漳州的许多百姓饥寒交迫,恳请皇上速派官员前去赈灾放粮。” 皇甫瑾瑜滞了滞,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就听一个清悦的声音缓缓开了口。 “诚郡王,此事本相在昨日就已经上报过皇上了。” 皇甫瑾瑜瞥向那个从左侧迈出站着的纤细少年,只见他双手笼在宽大的袖中,脸上俱是风轻云淡的不在意,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没有传达到眼底。 他心中微微一颤,却又听那个人淡淡说道:“三日后便会命吏部尚书陈明正亲自带人去漳州放粮。” 皇甫瑾瑜心中暗自嘀咕,那个家伙什么时候和自己说过放粮的事情了? 此时诚郡王扯着唇晒笑道:“放粮一向是户部的事情,什么时候又轮到吏部来说话了?丞相莫不是糊涂了?” 沈殊纤弱的背脊却挺得直直的,淡声说道:“本相认为漳州府的各级官员近年来的考授、升调不甚令人满意,所以才会让陈明正亲自前去放粮,顺便查查那里的官员,可有渎职贪墨的,如果有,就顺便一起办了,此事自然是吏部的职责范围。” 诚郡王眉峰一动,心中顿时堵上了一口恶气。 漳州是块富饶之地,那里的官员上上下下几乎都被他买通,这些年来也不知敛了多少财进了自己的荷包。 赈灾放粮更是肥的流油的一项差事,户部是他的人,接手此事更是名正言顺,却不想话刚出口,就被这年轻的丞相堵了回去。 诚郡王阴测测的瞥了一眼一脸淡然的少年丞相沈殊,看来自己对此人防备,仍是大意了。 这个少年不光是凭借着自己姐姐是已故皇后的殊荣上位,他这么年轻能成为沈家的家主,定然手底下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他敛眉一笑,不急,这只是开始而已,交手的日子,长着呢。 他微微欠身:“此事既然丞相已经办了,那本郡王便放心了。”漳州那几个人嘴巴甚严,做事隐蔽又稳妥,不怕沈党能察觉到什么。 他不在意的缓缓退回了自己队列中,沈殊微微一笑,也退了回去。 今日算是皇甫瑾瑜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上早朝,这两个人也算是头一次正面交锋。 虽然火药味不算浓,但是沈党与诚郡王一党却都心知肚明,从今日起,这两个人算是正式的卯上了。 接下来又有几个官员上前,奏了几个不疼不痒的事情,皇甫瑾瑜有的能听懂,有的听不懂。 皇甫瑾瑜如今年纪尚轻,也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朝政上的事情,一切都要从头学起,大丧期间虽然跟着沈殊学了一些,总归有些仓促。如今沈殊只让他多听多学,遇见事情多和自己商量便好。 沈殊担着辅政的名头,所有的事情一一代为处置。 因为无关痛痒,所以诚郡王揣着双手,也不多做言论,只冷眼瞧着那个少年丞相清冷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 他心中微微冷笑,沈殊,希望你够资格成为本王的对手,千万莫要让本王失望啊! 第4章 痛苦的学习 早朝好容易结束了,皇甫瑾瑜扶着贴身内侍小录子的手缓缓朝后殿走去。 他表面尚维持着镇定,只有小录子知道,在那宽大袍袖下,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依然在颤抖着,满手尽是湿滑。 他不动声色的垂头低声说道:“皇上,您镇定点。” 皇甫瑾瑜偷着瞥了瞥两边,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大殿,正在朝着自己的寝宫崇德殿而去,而随侍的宫人离他们也在好几步开外。 心情顿时放松了几分,皇甫瑾瑜偏了头低笑问道:“怎么样?朕今天表现的还不错吧?” 小录子今年十四岁,与他同龄,两人自幼一起长大。皇甫瑾瑜从小到大没有什么朋友,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却只有这个小太监。他登基以后,顺手就提拔了小录子做了太监总管。 小录子今年虽然只有十四岁,却是心思活络,手脚灵便,又极会来事,知道自己年纪小却做了如此高官,一定会惹来众怒,所以行起事来一向低调。他嘴巴又甜,哄得内殿上上下下内侍宫女无不心头喜悦,加上他又是当今天子身边第一红人,所以暂时倒也无人敢来为难他。 听到皇甫瑾瑜问他,小录子嘻嘻一笑,低眉顺眼的说道:“皇上您今天可威风了,第一天早朝就尽显了您的英明神武。” 皇甫瑾瑜嗤笑,明知他在阿谀奉承,心头却也有了几分高兴,自己也觉得这第一次的早朝,表现的甚为满意。 还没走到寝殿门口,却见一名内侍匆匆而来,来到他跟前跪地说道:“启禀皇上,丞相请皇上去书房。” 皇甫瑾瑜怔了怔,方才想起前日沈殊告诉过他,下了早朝后,还要去书房学习。 他不禁开始懊恼起来,前几十日的大丧期间,他本来就没有休息好,虽说不用日日起早,但是每日都有祭拜,闲暇还要跟着沈殊学习,本就苦不堪言。 好容易大丧完毕,一日都未休憩就又要早朝,好歹今日因为是第一次早朝,有着几分兴奋,才好容易从床上爬了起来。 此时早朝完毕,早已感到浑身乏累,正想着速速回寝宫再睡一个回笼觉,把前日沈殊的话早就抛在了脑后。 心中顿时不耐烦起来,此时此刻眼皮子都在打架,困顿不堪,哪有心思再去书房学习? 正想开口拒绝,却见身边的小录子已在不停地给他打着眼色。 皇甫瑾瑜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却始终不敢违背沈殊的话,见那太监还跪在地上等着自己发话,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知道了,朕这就去。” 小太监恭谨的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小录子也松了口气,见皇甫瑾瑜的脸色依然难看,连忙低声说道:“皇上,其实沈相也是为了您好,您就且忍忍些儿,等到有一日亲政了,就好了。” 亲政,这两个字萦绕在皇甫瑾瑜的心口,久久无法散去。 何时,他才能真正的亲政? 真是向往啊! 故意磨蹭了一阵,皇甫瑾瑜才慢吞吞的进了书房的门。 此时虽然已是辰时许,但是天色依然没有完全发亮,殿内儿臂粗的蟠龙红烛依然亮着。 沈殊神态怡然的仰坐在殿旁一把宽大舒适、铺着柔软毛皮的交椅中,手中一只拇指粗的狼毫在他纤细的手指中转来转去。 皇甫瑾瑜看着那纤细的手指以及飞快转动的狼毫,再看到沈殊那张精致白皙的脸庞,忽然心中就忍不住狠狠一跳,连忙低了头,唤了一声:“小舅舅。” 沈殊略抬了抬细长的眉,手指尖转动动着的狼毫也静止了下来。 他淡淡说道:“你迟了一炷香的时间,先练一个时辰的字吧!” 皇甫瑾瑜心中多了几分恼怒,冲口便道:“朕方才出恭去了,你难不成还不准朕上茅房?” 沈殊挑眉,问道:“既然上过茅房了,甚好,那就练两个时辰的字吧!” 皇甫瑾瑜愕然,刚想跳起来怒叱,却被小录子大惊失色的紧紧抓住他的袍袖,苍白了脸低声说道:“皇上......皇上您忍忍!” 皇甫瑾瑜咬牙切齿的怒视着沈殊,恨恨的一撩衣服下摆,坐在了殿中央的御案前。 小录子慌忙来到他的旁边,铺纸、研墨。 皇甫瑾瑜翻开御案上摆着的一本字帖,随意翻了一页,便照着开始写了起来。 写了一阵,心境倒也慢慢平和下来。 室内光线渐渐明亮起来,小录子轻手轻脚的拿着剪子将室内燃着的红烛小心的灭了,见屋内还有着一丝烟气,便将靠近手边的一扇窗户轻轻推开。 一丝清晨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小录子只觉得头脑中顿时清明了几分,忽然身后却传来不合时宜的两个喷嚏声。 他愕然转头望去,却见年轻的沈相大人一脸恼怒的说道:“谁叫你开窗户的?快关上!” 小录子慌不迭的连忙掩了窗,却见沈殊双手笼在袖中,一张精致的脸孔已微微发白。 原来,沈相畏寒啊! 小录子悄悄的给皇甫瑾瑜递了个眼神,皇甫瑾瑜虽然没有说话,心中却多了几分得意,原来这个家伙,竟然也是有弱点的。 又写了片刻,皇甫瑾瑜就开始感觉腹中阵阵饥饿起来。 他原本就起得早,起来后也就匆匆喝了一杯茶,吃了几口点心便上了朝。 如今近两个时辰过去,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口干舌燥起来。 他停了笔,揉了揉发酸发胀的手腕,对小录子说道:“去端些茶水点心来,朕饿了。” “还不到时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皇甫瑾瑜脸皮一抽,他却忘了沈殊在教他前曾立的规矩,其中一条便是学习中途不许吃喝。 看看时辰,才不过辰时过一些,皇甫瑾瑜暗暗摸着自己发瘪的小肚子,哀怨的想着,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第一个因为吃不上早膳而被饿晕的皇帝。 好容易捱到了午时,皇甫瑾瑜顿时浑身虚脱的趴在了御案上,口口声声说道:“快!快端点心和茶水来!朕要饿死了!” 小录子将早已准备的点心和茶水端了上来,皇甫瑾瑜飞快地一手拈起一块糕点就往口中塞去。 狼吞虎咽的吃了两块糕点,又灌了一盏热茶下去,才感到浑身有了那么一点热乎气。 小录子偷眼看了看坐在旁边小桌几前低头抿着热茶的沈殊,小声在皇甫瑾瑜的耳边说道:“皇上,其实沈相早上也没有吃任何东西。” 皇甫瑾瑜瞥了一眼慢条斯理,举止文雅轻啜香茗的沈殊,忽然感觉自己的举止太过。 他讪讪的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刚想客气一下让沈殊也吃点,却见一直坐在软椅上的沈殊已站了起来,掸掸衣角上的皱褶,对小录子说道:“现在去传午膳,半个时辰以后继续学习。” 小录子脸色一白,心中默默替自家主子默哀了一声,连忙答应着转头就跑。 沈殊也不再理会皇甫瑾瑜,负着双手离开了书房。 皇甫瑾瑜唉声叹气的软倒在椅上,支着下巴叹息起来,这才刚刚过去半天而已,下半晌怎样熬啊! 沈殊来到偏殿,早有阿薰从相府带来了午膳,见他过来,忙一一从食匣中取出摆放在了圆桌上。 菜品不多,三菜一汤,两素一荤,做的精致小巧,色香味俱全。 沈殊用膳的样子很斯文优雅,速度却很快,用膳期间并未说一句话,阿薰也只默默站在他的旁边静候。 一碗米饭半碗汤,每样菜品也只动了不到三分之一,沈殊便停了筷子。 从袖中掏出一方洁白的绢帕轻轻拭了拭唇角,不在意的扔在了桌上,沈殊站起身,淡声说道:“申时末来接我。” 阿薰轻声说道:“是。” 等到沈殊再回到书房时,偌大的御案上所有的笔墨纸砚早已搬走,取而代之的是满满一桌珍馐佳肴。 皇甫瑾瑜正大咧咧的坐着,指挥着小录子跑前跑后的为他布菜。 少年吃得正开心,全然没有察觉刚刚从门外进来的沈殊。 沈殊黝黑的眸子静静的望着这一桌珍馐美味,负着手站了片刻,忽然用力清了清嗓子。 皇甫瑾瑜循声望去,见他进来,因为吃的开心全然忘了早上的不快,反而兴高采烈的唤了声:“小舅舅,你用膳了吗?若是还没吃,不如和朕一起用膳吧!” 沈殊扯了扯唇角,挑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施施然的走上前,瞥了一眼满桌珍馐,淡声说道:“皇上,漳州百姓依然食不果腹,路有冻死骨,皇上这一桌,着实有些奢华了。” 皇甫瑾瑜呐呐的放下手中的筷箸,方才心中那点子愉悦,顿时不翼而飞。 第5章 奏疏 沈殊对小录子吩咐道:“既然皇上不吃了,那便撤了吧,顺便去叫翰林院将今日的奏疏全部送到书房来。” 他说完便自顾自的走到自己的案几前,随手拿了一本书册翻阅,皇甫瑾瑜气急败坏,拍案叫了起来:“沈殊!” 沈殊挑了挑眉,皇甫瑾瑜在公众场合会喊自己沈相,心情好的时候会喊自己小舅舅,而恼怒的时候则会连名带姓的喊自己。 看着少年因为气急而涨红的脸孔,又带着一些变声期独特的嗓音,沈殊只觉得有几分好笑,却依然选择漠视,只淡声对小录子说道:“还愣着做什么?” 小录子心头一惊,头上顿时冒出了几滴冷汗,连忙口中称是,出门喊了几个人来,七手八脚的将满桌的菜肴全部收了去,又迅速地将这里打扫干净。 皇甫瑾瑜本来就饿得狠了,御膳房上菜又不算很快,此时此刻也只吃了三、四分饱而已。 此时面前的吃食一扫而空,腹内依然饥饿,即便恶狠狠的瞪着对面那个兀自看书的家伙,却始终再无胆量叫嚣什么。 气咻咻的坐在御座中,没有吃的了,皇甫瑾瑜只好憋着气将面前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个时候,翰林院的侍从已将今日所有奏疏抱了来,整整三大匣子,满满当当。 沈殊敲敲自己面前的桌子,“放这里。” 侍从答应着,将三个匣子全部放在了沈殊的桌案上。 皇甫瑾瑜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光看着那小山似的奏疏,就已经觉得脑仁开始阵阵发胀。 沈殊轻车熟路的将匣子里的奏疏飞快地分类而摞,然后才从其中检出一堆,约有四五十张的样子,抱起来,放在了皇甫瑾瑜的御案上。 “从今日开始,学习看奏疏。” 沈殊一面说着,一面打开其中一封,递到皇甫瑾瑜的手中。 皇甫瑾瑜接过来大概扫了一眼,满篇文绉绉的,几乎不明白上面在说什么。 原本心中就堵了一口气,此时对手中的奏疏又看不懂,皇甫瑾瑜就愈发的烦躁起来,将奏疏用力往桌上一掷,怒冲冲的说道:“朕看不懂!” 沈殊也不动怒,只平静将那封奏疏拿过来,纤长的手指一字字指着说道:“这是一封要求对农田进行改制的奏疏,前面这几个字是汀州县令周推明的官职以及名字......” 他一句句的讲解,字字释义,一篇近千字的奏疏,几乎讲了约有小半个时辰。 他讲的细致,声音仿佛落在玉盘上的珍珠一般,清润悦耳,皇甫瑾瑜心中的火气竟然随着这篇奏疏的讲解,又渐渐消失殆尽。 沈殊讲完后,皇甫瑾瑜拿起这份奏疏自己又看了一遍,竟然有眼前一亮、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放下那封奏疏,又拿起了另一封,依然是奏请农田改制的,却是另一个官员所书。 虽然看起来依然深涩,却比方才能够多懂几分,至少一眼扫下去,知道这里面写的是些什么。 见少年眼中多了几分喜色,沈殊眼中也不禁出现了一丝满意。 皇甫瑾瑜是聪明的,只是因为自幼无人管教,小小年纪他的母妃就早早亡故,暮珝帝因为恼恨他的母妃,连带着对这个孩子也不管不顾,更别提为他请师傅教授学习。 长这么大还能识得几个字,不是个睁眼瞎子就已经很难得了。 沈殊默然,对这个少年,应该是讨厌的。 他的母妃害死了自己最亲爱的姐姐,对他即便不是恨,也应该是厌恶,却为何,总是厌恶不起来? 他想不通,姐姐为何还要让自己陷入这个混乱的朝局。 这座宫殿吞噬了他最亲爱的亲人,他连一刻钟也不愿多待,可为何......姐姐,你明知如此,却依然要在临终前,将这个烂摊子,交到自己的手上? 沈殊垂眸暗自想着心事,皇甫瑾瑜不明他为何走神,轻轻扯了他的衣袖,唤道:“小舅舅,你怎么了?” 沈殊见他的手指揪着自己的衣袖,眉峰微微一挑,不动声色的将衣袖从他手中扯出,问道:“怎么了?” 皇甫瑾瑜指着奏疏上不明白的地方发文,沈殊继续为他讲解。 又为他读了两封奏疏,方才说道:“剩下的你慢慢看,多看一些奏疏,就容易看得懂了。” 皇甫瑾瑜看了几封奏疏也来了兴趣,一面点头称是,一面继续看了起来。 沈殊松了口气,负着手推开殿门走到了殿外。 此时已过午时,阳光甚好,虽然空气依然冷冽,但是阳光洒在身上,仍多了几分暖意。 只是站了不到片刻,就有冷风吹来,身上立刻开始打起了寒战。 沈殊微叹,自己这个身子仍是受不得半分寒,再要吹一阵冷风,只怕晚上又要发热了。 他退回了殿中,随手掩了门,见皇甫瑾瑜依然看得认真,便回到了自己的案几前,继续翻看没有批阅完的奏疏。 如此一看便忘了时辰,等到因为脖颈酸痛而抬起头时,却见那少年,早不知在何时已趴在了桌上,睡得香甜。 身边的奏疏散落了一地。 小录子也靠在墙角,睡得迷迷糊糊。他却睡的甚浅,听到沈殊走动的脚步声,顿时惊醒过来。 一见皇甫瑾瑜睡着了,顿时吓得脸色都白了,忐忑的望了一眼面色冷凝的沈殊,连忙爬了起来,口中慌不迭的说道:“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喊皇上起来。” 沈殊默不作声的看着小录子奔上前,轻轻在皇甫瑾瑜的耳边唤道:“皇上!” 皇甫瑾瑜迷迷糊糊的哼了两声,却又不动了。 沈殊挑了挑眉,正想坏心的将桌案上那盏凉透了的茶水浇上去,指尖还没碰到茶盏,却见皇甫瑾瑜忽然自己惊醒了过来。 他猛然站起来,有些刚睡醒的迷糊与怔忡,呆呆的瞪视着沈殊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他的脸色乍青乍白,有些尴尬,有些担心沈殊会责骂于他,小心翼翼的望了一眼一脸冷凝的沈殊,呐呐说道:“沈相......朕刚才实在太困了......” 皇甫瑾瑜会在惧怕他的时候,喊他沈相。 沈殊看着他一双犹如幼鹿般的眼神,心中忽然忍不住软了两分。再看他左侧脸上还有一道因为侧着脸睡觉,被衣服皱褶压出来的睡痕,又觉得面前这少年多了几分可爱。 眼中不知觉的就带出了几分笑意,皇甫瑾瑜却呆了呆。 着实没想到刚才还满脸冷色的沈殊,为何此时眼中却带了笑意。 沈殊微微一叹,看了看时辰,不过是申时二刻,时间尚早,心中转念,对小录子说道:“去为皇上换一身素些的便衣,我们出宫走走。” 皇甫瑾瑜惊喜的睁大双眼:“我们可以出宫吗?” 自从大丧以来,他几乎快有两个月没有出宫一步了,日日待在皇宫中,早已闷得发慌。 沈殊淡淡“嗯”了一声,命外面的小太监去翰林院将自己的大氅取来。 片刻后,皇甫瑾瑜换了一身素服,沈殊披了厚厚的大氅,两人一前一后便朝宫外行去。 见小录子也要跟着,沈殊偏头说道:“你跟着干什么?就留在宫里吧!” 小录子好生失望,却只得作罢。 来到正阳门前,门前守卫恭谨的问他们可用护卫,沈殊随意的摇摇头,示意不必。 守卫并不多言,人人均知沈相虽然年轻,却有一身不弱的功夫,有他在皇帝身边守护,可比的上十数个守卫。 皇甫瑾瑜毫不在意有没有护卫,只将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出宫上。 “小舅舅,我们是去哪里?”皇甫瑾瑜此时心情大好。 沈殊又紧了紧大氅的领口,微眯了双眼,淡淡说道:“去北城。” 第6章 吃面 北城坐落在皇城的最北面,是有名的贫民窟。 这里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劳苦百姓。 原本还带着几分出宫喜悦心情的皇甫瑾瑜,在绕着北城走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后,再也笑不出来。 如今已是深秋快近初冬时节,他们已经穿上了厚厚的夹衣,沈殊更是连大氅都裹在了身上。 但是身在北城的百姓,却有大半以上,只穿着褴褛的薄衫。甚至有几个衣不蔽体的孩子,光着脚从他们身旁跑过。 四处都是破破烂烂的房屋,几个蓬头垢面的妇人蹲在地上浆洗着几件旧衫。 惊讶而畏惧的眼光望着他们,没有一个人敢过来跟他们搭话。 皇甫瑾瑜拘束的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素服,他今日穿的已经很朴素了,他偷瞥身边的沈殊,心中确定,那些目光望向的肯定是沈殊,因为沈殊身上的那件大氅,实在是太名贵了,一定是这样! 两个人的脚步都不算很快,皇甫瑾瑜抿着唇,默默跟在沈殊身后,心中有些微微发沉。 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他一直认为,京城是繁华而富饶的。即便他从小不受宠爱,但毕竟是皇子,在吃穿用度上,从没有人亏待过他。 却没想到,原来天子脚下,也有这样的地方。 “小舅舅,”他终是忍不住,轻轻开口,“漳州的百姓,比起这里的百姓,生活更加困苦吗?” 他并不傻,早已明白过来沈殊带他来这里的用意。京城的百姓都如此,更何况那些州县? 沈殊微微顿住了脚步,低声“嗯”了一声,细长的手指将领口又紧了紧。 夕阳渐渐西陲,气温渐渐降了下来,虽然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仍然抵不住冷风一阵阵的往身上钻。 沈殊面若静水,望着这些蓬门寒户,淡淡说道:“听说,漳州已经出现冻饿死人的现象,如今才刚刚十一月,若是再过一个月,下了大雪,那里的百姓又该如何过冬呢?” 皇甫瑾瑜面有惭色,垂了头说道:“小舅舅,我以后一定让御厨房的人,少做一些膳食。” 沈殊定定的望了他半晌,忽然一笑。 皇甫瑾瑜讶然的瞪大双眼,在他的印象中,沈殊是极少笑的。 他一向面色清冷,眼眸中天然带着一抹孤傲,即便是笑,却很少会融入眉眼之中。 而方才那一笑,刹那间仿佛犹如春风拂面,春暖花开,心中就像被一道暖流灼烫了一般。 沈殊的笑只是一闪而过,微不可查的叹息:“傻孩子,你又能吃多少东西?偌大的皇宫,浪费铺张又岂在小小的御膳房?” 他负了双手,款款而行。 皇甫瑾瑜不服气的腹诽,只比他大两岁而已,喊你一句小舅舅是抬举你,还真把自己当长辈了? 一面腹诽着,一面却一路小跑着,跟了上去。 “咕噜......”皇甫瑾瑜的肚子忽然不合时宜的响了一声,沈殊耳力甚好,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皇甫瑾瑜面色尴尬,抚着肚子,哀怨的望着沈殊。 沈殊的眼中多了几分无奈,这孩子,又饿了吧? 他自动忽视掉皇甫瑾瑜中午那顿就没吃饱的事实,朝两边望望,忽然抬脚就朝着南边的一个小巷口走去。 皇甫瑾瑜不明所以,快步跟了上去,一面小声的开口:“小舅舅,我饿了......” 稚嫩的少年连自己都没发现,口气中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沈殊眼中多了一抹好笑,指了指前面挑出的一个小幌子,“前面有家面馆,味道不错,就在那里吃吧。” 皇甫瑾瑜吃惊的张大嘴,望着不远处那间小小的、有些脏的店面,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在这里吃啊...... 伸着头上上下下打量着,店面着实不大,一共也只有四张桌子,几条长木凳。黑漆漆的墙面,泛着油污的桌子...... 四周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吃面的汉子,吸面的呼噜呼噜声,发的极响。 皇甫瑾瑜皱了眉,吃饭的时候不能发出声音的好不好?这是最起码的礼仪! 真是......粗鄙! 沈殊淡淡瞥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喊道:“陈叔,来两碗面。” “好唻!” 一个四十出头的汉子从灶房里探了探口,见到沈殊,很高兴的唤了声:“沈哥儿啊,你先坐,马上就好。” 也不过就是片刻的时间,两大海碗的面条端了上来,放在了他们的面前。 面铺的掌柜望了一眼沈殊面前的皇甫瑾瑜,好奇地问道:“这位小公子从没见过。” 沈殊淡淡一笑,不在意的说道:“我外甥。” 皇甫瑾瑜顿时脸色一黑,陈掌柜却笑了起来,“真俊俏。” 又有客人来吃面,陈掌柜前去张罗,沈殊似笑非笑的从筷桶中取了两双筷箸,分出一双递给皇甫瑾瑜。 直到坐在了小小面馆的长凳上,皇甫瑾瑜还有一种不真实感。从没有在这样的地方吃过东西。 他皱了皱眉,有些嫌弃,但见沈殊已拿着筷箸自顾自的吃起面来,不由得有些犹豫。 面条晶莹滑腻,面上还有翠绿的菜叶,一阵阵清香扑鼻,卖相委实还不错。 腹内也着实饿得很了,皇甫瑾瑜硬着头皮挑了一根面条放在口中,顿时两眼发出一抹光芒。 好有韧性,有嚼头! 再喝一口汤,唔......好香好鲜! 皇甫瑾瑜食指大动,几乎头也不抬的低头大快朵颐起来。转瞬间一大海碗的面条就已经进了肚中。 吃完了面,喝完了汤,才意犹未尽的抬起头来。 转头看了看沈殊,却见咱们的沈相大人慢条斯理,举止优雅的还在慢吞吞地吃面,碗中的面也只不过吃了一小半而已。 感受到了身边射来的目光,沈殊转了眼眸,望着少年面前空荡荡的海碗,忍不住抽了抽唇角。 半大的小子,还真是能吃啊! “小舅舅......”皇甫瑾瑜腆着脸,眼睛却望向他的碗中。 沈殊默默一叹,幸亏,他们不是穷人。 平静的将自己手中的碗推到了少年的面前,见他开心的继续埋头吃面,沈殊的眸色略暗。 伸手取了白色的手帕轻轻在唇角拭了拭,不去管皇甫瑾瑜自顾自吃的香甜,心中却转念着,漳州的那些贪墨官员,一定要重处才行。 漳州是那个人养熟了地盘,每年也不知要从那里搜刮多少民脂民膏。 断了漳州的命脉,也算断了他的一条臂膀。乘着漳州此次天灾,便一起办了罢!早些处置了,还能多省几颗粮食救济灾民。 沈殊的眼中划过一抹狠厉,恰巧皇甫瑾瑜喝干净了最后一口面汤,抬起头来。 沈殊将所有神色掩在眸色后,看着吃饱喝足的少年,淡笑道:“饱了?” 皇甫瑾瑜吃饱了心情大好,打着饱嗝笑眯眯的说道:“太好吃了,我们下次再来吃好不好?” 沈殊眸色清冷,款款站起身,微不可查的低声呢喃:“饿时糠如蜜,饱时蜜如糠。” 皇甫瑾瑜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沈殊淡声道:“没什么,走罢。” 将皇甫瑾瑜送回宫,留了几篇文章叫他晚上细看,沈殊便坐了暖轿独自回了相府。 坐在轿上,浑身松弛下来,才感到额角一阵阵开始抽疼起来。 沈殊按了按额头,冰凉的指尖已经能够感受到额头上传来的温度。 默默叹了口气,一阵回了府,只怕又要听某些人的叨叨了。 暖轿刚刚落下来,沈殊掀了轿帘下来,阿薰站在相府门口笑盈盈的说道:“少主。” 沈殊也不看她,直冲冲的便往府中走,口中不停地说道:“去备热水,我要沐浴,奏疏全部送进书房。” 阿薰眸光闪了闪,纤纤玉手一挥,挡住了他的去路。 沈殊皱眉:“大胆!”身子一闪就想绕过去。 阿薰出手如电,飞快地抓住他的胳膊,右手抬高就触向沈殊的额头。 沈殊脸色一黑,夺路而逃,阿薰一手抓着他的胳膊丝毫不肯放松。 沈殊转身右臂飞速的抓住了阿薰的手臂,将她拉扯到自己怀抱中,眸光盈盈,深情无限的说道:“好阿薰,你的心思本少主已经明白了,一阵沐浴完后,我会在榻上等着你......” 阿薰扯唇,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柔声细语地说道:“少主,您要等的不是奴婢,而是红尘公子。” 她后退了一小步,从他的怀抱中走出来,板着脸说道:“少主,不用摸你的额头奴婢也能感受到你身上的温度了。” 沈殊摸摸鼻子,打着哈哈转过身朝着府内走去。 “冬天快来了,真是越来越冷了呢......” 第7章 发热 泡了一个热热的热水澡,沈殊双颊通红,三千青丝散在身上,懒洋洋的趴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几乎一个指头都不想动。 床榻边拧眉静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一身素白袍子,五官不算很出彩,却独有一股出尘的味道。 他的右手三指轻轻搭在沈殊伸出来的手腕上,已有一炷香之久。 随着时间慢慢的推移,脸色也渐渐的沉下了几分。 一边侍立着的阿薰皱眉:“怎么,很严重吗?” 沈殊不在意的打了个哈欠,“不过就是偶然有些发热罢了,你竟然还能把这么长时间的脉,红尘你的医术愈发的回去了。” 他抽回手腕,翻转过身,朝后挥了挥手,淡声说道:“赶紧回去吧,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沈红尘瞪了一眼床榻上的人,知道他看不见,有些悻悻然,默不作声的站起身,朝阿薰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悄悄走出来,阿薰瞧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究竟如何了?” 沈红尘略略一顿,开口说道:“倒也不是很严重,只因最近天气变化,少主身上的寒症有了反复的迹象。不过幸亏调养的不错,还可以控制的住。” 阿薰脸色不是很好看,抱怨的说道:“以往冬天都是在山上过的,那里四季如春,最适宜调养身子了。可京城这么冷,这才刚刚十一月,再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红尘沉默了一下,静静一笑,“我尽力便是,我去开一副药让少主喝了,先把热退了再说。” 阿薰点点头,沈红尘转身而去。等到阿薰再进屋内时,沈殊已经坐了起来,身上披着棉袍,正弯着腰穿鞋。 阿薰皱眉,紧走了几步上前俯下身子去替他将鞋子套上,口中埋怨说道:“还在发热呢,怎么又起来了?” 沈殊见鞋子已穿好,便站起身,将身上的棉袍紧了紧,说道:“还有奏疏没看完。” 他径自朝着书房走去,阿薰面上露出极不赞成的神色,可平时开玩笑是开玩笑,但真要有正事的话,她是万万不敢有半分阻拦的。 眼睁睁的看着沈殊进了书房,将小山似的奏疏一封封打开,阅读,批示。 或凝眉,或冷目,或淡然颌首,或缓缓摇头。 阿薰低声微叹,知他便是这种性子,自知无法劝他什么,只将房中又拢上了两个火盆,再将房中的烛火用银剪挑了挑,让光线更加明亮一些。 又过了片刻,沈红尘端了药盏过来,见沈殊在灯下批阅奏疏,皱眉道:“怎么又起来了?你也不劝劝?” 阿薰撇唇说道:“这个我可没法子。”她对沈红尘说道:“你先端进去吧,我去厨房说一声,叫他们备些宵夜过来。” 沈红尘颌首,端了药盏进去,来到沈殊面前轻轻说道:“该喝药了。” 沈殊抬起头,“啊”了一声,伸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药汁,眼中露出嫌弃的神色,根本不愿伸手去拿。 沈红尘熟知他的秉性,自己拿起药盏送到他的唇下,微弯了唇角。 “还需要我喂你?” 若沈红尘手中拿的是其他东西,沈殊到很愿意逗他一逗,可惜那是他最厌恶之物,真要换成沈红尘来喂他,还指不定要痛苦成什么样子。 他无奈的叹气,将手中的笔放置在笔架上,伸手将药盏端过来,瞪了半晌,仿佛与之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最后才一咬牙,眼一闭,一股脑儿的一口灌了下去。 “啊啊啊!苦苦!太苦了!”沈殊捶足顿胸叫了起来:“红尘你跟我有仇吗?里面是不是放了一斤的黄连?” 沈红尘眼中闪过一抹笑容,风轻云淡的从他手中拿回药盏放在手中的托盘上,又飞快地从旁边的小碟中取了一枚蜜饯,放进了他的口中。 沈殊掩着嘴,紧紧含着蜜饯,吸取着上面的甜蜜。 红尘真是越来越坏了,煎来的药一次比一次苦。 沈红尘微不可查的微微叹息,也只有这片刻的功夫,眼前的人才像个只有十六岁的孩子。 她身上的担子太重了,心中不禁有些埋怨那些给她这些负担的人。为何要将这些原本不属于她的责任,强压在她的身上? 沈红尘低垂下眼眸,将放置蜜饯的小碟子放在沈殊的案桌上,柔声说道:“一阵阿薰会给你送宵夜来,早些休息,不要忘了,你还在发热。” 沈殊口中的苦味渐渐消散,伸手又拈了两枚蜜饯放在口中,不在意的点头说道:“知道了,看完这些我就去睡,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说罢,伸手又拿起了奏疏,低头看了起来。 沈红尘微微摇头,静静离去。 算了,无论她是怎样的想法,他穷此一生守护在她身边,为她照料身体,也就是了。 ...... 朝堂上最近也风平浪静,诚郡王一党静默的几近诡异。 沈殊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只让沈党的人加快搜集诚漳州贪腐官员的罪证。 白日在下了朝后,便会在御书房中,先让皇甫瑾瑜练一个时辰的字,然后就是不停的看奏疏。 皇甫瑾瑜是聪明的,只是底子不好,耽误了许多年,性格会有些毛躁,但是度过了最初的几天最艰难的日子,慢慢的,也能坐得住了。 奏疏读得多了,也能看出几分意思来,皇甫瑾瑜的兴趣也渐渐培养了起来。 沈殊对这少年皇帝的悟性还算满意,只可惜皇甫瑾瑜的字着实丑了点,虽然找了许多名家字帖来给他临摹,但无论怎样看上去都感觉怪怪的。 沈殊也知道,想要练一笔好看的字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到的,急也急不来,只得每日依然坚持一到两个时辰的练字。 相比起长篇大论、咬文嚼字的奏疏来说,才十四岁的男孩子更难以忍受在案几前长时间坐着写字。 奏疏虽然苦涩难懂,但是可以知道民间百态,可是练字却是要端端正正坐在桌前,一板一眼的写字,时间一长,不仅脖颈疼,眼睛疼,握着笔的手指更是肿胀的疼痛难忍。 最最主要的就是,皇甫瑾瑜并不认为自己临摹的那几本名家字帖内,那些人的字有多么好看,所以他提不起半分兴趣。 沈殊冷眼看着皇甫瑾瑜无精打采的在手指缝间转动着的毛笔,百无聊赖到了极点。 他放下手中正在看着的一封奏疏,用手指节在桌子上敲了几下。 皇甫瑾瑜抬起头,抱怨的说道:“沈相,这本字帖朕都反反复复抄了不下百遍了,能不能换一本给朕啊?” 沈殊不动声色的说道:“小录子,去藏书楼给皇上找几本字帖去。” 小录子答应着就准备走,皇甫瑾瑜“蹭”的就从座椅上站了起来,飞快地来到沈殊面前,软语说道:“小舅舅,那些字帖上的字都丑死了,朕不想练。” 沈殊略勾了唇角,淡声说道:“字帖上的字迹丑?那你觉得谁的字好看?” 皇甫瑾瑜笑眯眯的伸手将沈殊面前刚刚做完批示的那封奏疏拿了起来,指着沈殊所写的批示,“你的字好看。” 沈殊的唇角一僵,慢慢吐出两个字:“没空。” 第8章 晚灯归来 深夜,阿薰将又温热过一遍的羹汤端来,送到了书房。 看见沈殊桌案上小山般的奏疏已经全部批完规整到了一边,刚松了口气,却又见他又低头写着什么。 她好奇的走过去,探头观望。 只见沈殊凝眉正坐,手拿一管玉质狼毫,桌上铺着雪花笺,竟然在抄录诗集。 阿薰惊讶的睁大眼睛,少主怎么如此好兴致,深更半夜练起字来? 她将羹汤放在桌案的一角,轻声说道:“少主,先用些汤水吧!” 沈殊淡淡“嗯”了一声,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放下狼毫,揉了揉手腕,才端起了碗盏,一饮而尽。 阿薰收了碗盏,侧着头望着沈殊手下已经写好的几张纸,奇怪地问道:“少主,你的字已经是极好了,为什么还要写这个?” 沈殊用两根晶莹雪白的手指轻轻夹起面前其中一页纸笺,另一只手轻触额角,带了几分无奈。 “某个家伙抄腻了字帖,偏要我写几张字给他练习,本不想答应,但是他着实聒噪的令人头疼。” 阿薰望着他瘦削的脸颊,泛着心疼:“少主,你是丞相,这些都是太傅的职责,不需要你来操心的。” 沈殊揉着额角的手指微微一顿,眸色略暗。 他沉默了半晌,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或许,是该为他找个太傅了。朝局如今很不稳定,我们的人传来消息,诚郡王一党似乎在密谋着些什么,我不能将所有的时间,都耗在那个少年身上。” 阿薰抿着唇没有说话,朝局的事情,她不是很懂,却更希望她的少主可以清清静静的过逍遥日子,不用理会这些朝争党争。 沈殊无意识的用手指在桌上轻叩了几下,喃喃说道:“翰林院的季学士是三朝元老,学问还算不错,不如命他做太傅。” 阿薰看了看沙漏,已近过了子时,忙说道:“少主,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你的身子一到冬天就不是很好,你也要注意些,莫要熬得太晚了。” 沈殊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虽然我也极力抗拒着这些,但却有推卸不掉的责任。我只希望将这些事情速战速决的解决完,然后放手将这一切交给信的过人。” 他仰在软椅中,脸上带了出了几分寂寥。 “我是多么想念山上的生活啊!” 阿薰柔声说道:“少主,我们几个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沈殊笑眯眯的将她一带,拉进了怀中,弯了眉眼说道:“好阿薰,那晚上就陪我一起睡......昨天晚上我都冷的几乎一夜没睡着。 阿薰一把拍开他的狼爪,飞快地退了好几步,瞪着眼说道:“你若下次睡着再踢被褥,我就用绳子把你和被褥捆在一起,看你还怎样踢!” 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飞快地拿了碗盏转身就跑。 沈殊摇摇头,无奈叹道:“现在的丫鬟啊,真是比主子还厉害了!” 他站起身,将桌上抄录的诗集收好,吹熄了烛火,准备回房就寝。 刚刚走出书房,忽然脚步一顿,转头低叱道:“什么人在那里?” 一个清朗的声音轻笑了起来,“少主的耳力仍是这么好,我都已经摒住呼吸了,你还是能听见啊?” 沈殊轻笑:“那是因为在我关门的一刹那,你的呼吸紊乱了。” 沈殊一向清冷的笑容变得极暖,“晚灯,你回来了。” 从游廊的阴影后,缓缓走出一个清秀少年,约有十八-九岁的模样。身材高大挺拔,整个人望上去,笔挺的就仿佛是一把刚出鞘的锋利宝剑。 一向锐利的眼锋在望见沈殊温暖的笑容后,也变得柔和下来。 沈殊将书房门复又打开,含笑道:“进去聊吧,外面太冷了。” 薛晚灯眸光一敛,这才不过刚刚十一月份,虽是深夜,自己不过只穿了夹衣,却看沈殊已经披了厚厚的棉裘,心中忍不住疼痛起来。 不敢停顿时间过长,连忙紧跟了两步进入房内,随手掩了房门。 沈殊已经坐在了书桌前,见他进来直挺挺的站着,不由得笑了起来:“坐啊,怎么走了不到一个月,竟然生分了?” 薛晚灯低眸一笑,自己寻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方才说道:“少主,此去漳州,我们看出了不少问题。史部尚书陈大人翻看了历年来漳州府财政上所有的出入账目,发现有大量的账册被人动过手脚,后来经过我们暗地查看,才知道,真正的账册,被漳州府尹陈有施秘密的藏了起来。” 沈殊清冷的一笑,淡淡说道:“这双陈遇到了一起,可有好戏看了。” 薛晚灯微微扯了一下唇角,颌首说道:“虽说这两位大人都姓陈,可却是两种性子。漳州府尹陈大人一看就是那种老奸巨猾的,为人长袖善舞,心思深沉难测;吏部尚书陈大人,刚正不阿却并非是迂腐之人,知道面对着什么样的人时,该说什么话。心思活络,机敏睿智。” 沈殊轻笑出声:“晚灯,我还从来没有听你赞许过什么人,陈明正可是头一个。” 薛晚灯也笑了起来:“他能为少主所用,自然有他能力独到之处。” 他从袖口中取出一封密封好的信笺,站起身来到书桌前双手呈于沈殊,正色说道:“少主,这是陈明正大人让我交给你的,里面是他搜集到的证据。” 沈殊接过来,打开望去。 厚厚的一沓,上面尽是漳州府上下各级官员渎职贪腐的罪证。 而最大的渎职者,便是漳州府尹,陈有施。 沈殊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心思。眸色却深邃的仿佛一望无际的深潭。 薛晚灯不敢出声,只默默站在一边,凝视着他。 一个月未见,他似乎又消瘦了一些,厚厚的棉裘下,包裹着的是那具纤细的身子。 细长的眉眼下,已经透出了淡淡的血丝,心中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在这么晚的时候,来打扰他,应该明天白天的时候再来见他的。 可是......自己快马加鞭、披星戴月的赶回京,不就是想在第一时刻见到他吗? 甚至已无法再等到天亮...... 微不可查的捏了捏拳,真希望就这样站在他的身侧凝望他,一生一世...... 心中正乱七八糟的想着,沈殊忽然抬了抬头,薛晚灯忍不住呼吸一滞,却听那人已淡声说道:“晚灯,时辰已经不早了,你早些回房休息吧。这件事情,在明日的早朝上,我会做处置的。” 薛晚灯躬身说道:“是,少主你也早些休息,已经很晚了,你要注意保重身子。” 沈殊站起来,懒洋洋的伸个懒腰,姿势慵懒好看,却听他毫不在意的说道:“放心啦,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你们不要总听那个庸医危言耸听,我身子好着呢,死不了......” 薛晚灯胸口沉闷闷的一恸,还想说什么,却见沈殊已朝门口走去,边走边说道:“记得熄灯关门,我先回房睡觉了......” 沈殊越走越远,似乎还听他低声抱怨着天气太冷什么的,薛晚灯低低一笑,转身去熄灯关门。 踏出房门时,长长吁了口气。 终于,回来了。 第9章 罪证 “万岁万岁万万岁!” 早朝上,当随着皇甫瑾瑜静静的脚步声缓缓登上大殿正中央的御座时,满朝文武齐身拜倒在地,高声山呼。 这些日子以来,皇甫瑾瑜已能做到从容不迫的上下朝,在面对文武百官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拘谨,他昂首挺胸的走上御座,倒颇具几分帝王的架势。 “众卿家免礼平身。” 皇甫瑾瑜象征性的抬了抬手掌,待祝臣工站起身,他才继续说道:“诸位爱卿,今日可有本奏?” 话音刚落,沈殊便已一步从队列中跨了出来,声音平静如水。 “皇上,臣有本奏。” 皇甫瑾瑜一见到他,就想起来昨日软磨硬泡来求来他的字帖,心中就先多了三分喜悦,眼中也多了几分笑意,连忙说道:“沈相有何事要奏?” 沈殊低垂了眼眸,淡声说道:“臣要参奏以漳州府尹陈有施为首的八名官员,贪墨枉法,徇私舞弊、草菅人命等罪责一共一十八条。” 说罢,沈殊展开手中的奏疏,一条一条朗声念了起来。 在这朝堂上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一般,漳州虽然并不是一个多大的州府,但是历年来都是一个富饶之地。每年光上缴的税银就占到了整个国家税银的一成。 如此富饶之地,若不是因为今年灾害连连才查出来漳州的贪腐之案,还不知那些人还要贪墨到何时。 而一个五品府尹,却敢这样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犯下重罪,只怕在他的身后,还另有其人。 诚郡王的眸色深邃,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派人去告知陈有施,叫他销毁一切证据,莫要引火上身,可那沈殊又是怎样翻出来这些东西? 宽大的袍袖下,拳头捏得紧紧的,指节上的青筋几乎要被捏断。 心中只是想着,陈有施此人,留不得了。 陈有施一旦被押解回京,只怕连自己也会被牵连进去。 此时沈殊的奏疏已经念完,此时正躬身说道:“陈有施与其下属八人,此时正被押解回京,听候皇上的处置。” 皇甫瑾瑜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因为陈有施不仅仅是漳州府尹,他另一个身份,其实是自己早早亡故的母妃,陈贵妃的亲哥哥,他才是自己正儿八经的舅舅。 皇甫瑾瑜心中有些堵,更有些难过。自幼母妃早亡,父皇并不疼爱他,说实话,放眼望去,真正算得上是亲人的,也就仅剩下这么一个舅舅了。 即便不成器,即便真的做了这么多的错事,他仍是自己的亲舅舅。 皇甫瑾瑜甚至有些伤心,这件事情,沈殊从来没有告诉他,沈殊明明知道陈有施是自己的亲舅舅,却在这样的情况下,给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他扶着御座扶手的两只手掌,紧紧捏握着,扶手上的突起尖棱刺痛了手掌心。 他瞪着那个垂眸站在殿前的沈殊,只感觉到嗓子哽哽的。 “沈相,”皇甫瑾瑜艰难的开口说道:“这件事情,你确定是查清楚了吗?” 沈殊淡漠的说道:“皇上,再过几日陈有施便押解回京了,到时候他的供词,微臣会亲自呈交给皇上御览的。” 诚郡王此时冷冷的接下话茬说道:“皇上,只听沈相一面之词未免过于武断,那陈有施为官多年,从未听说他的政绩出现什么偏差,更没听说过在他为官期间,有什么渎职行为。人人都知道,吏部是沈相所管辖的部门,沈相派自己的亲信前去抓人,自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皇甫瑾瑜也连忙说道:“朕虽然信得过沈相,但是朕也一向从未听说陈有施大人在政绩上有什么不妥之处,沈相,还是查清楚些比较好。要不这样,朕便命诚郡王亲审此案,诚郡王一定能将此案查的水落石出。” 诚郡王正中下怀,笑眯眯的说道:“为臣领旨。” 他得意的望了一眼沈殊,只要陈有施到了他的手中,那自然是自己想叫他说什么,他便会说什么了。 更何况他人在自己手中,想让他生还是死,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沈殊面无表情的盯着皇甫瑾瑜,眼神深邃到一望无际,根本看不清里面究竟包含着什么样的情感。 皇甫瑾瑜匆匆低下头,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捏了捏拳,复又抬头:“众卿家还有什么事情要奏吗?” 沈殊沉默了一下,复又躬身说道:“皇上,臣还有一事要奏。” 皇甫瑾瑜没想到他又说话,顿了顿才想起来要回答:“沈相请讲。” 沈殊淡淡说道:“翰林院的季常季学士,学识深厚,德高望重,比起微臣来,更适宜做皇上的太傅。所以臣提议,请皇上拜季学士为太傅。” 皇甫瑾瑜顿时一惊,从御座上蓦然地站了起来,一颗心几乎落进了谷底。 “你......你不愿再教朕了吗?” 他哆嗦着双唇,不敢相信。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是沈殊一点点扶持着他,一路走了过来。 是沈殊教他如何去做皇帝,如何去看那些深涩难懂的奏疏。 是沈殊教他如何爱民如子,如何勤政节约。 难道,连沈殊也要放弃自己了吗? 就因为,自己为舅舅说话了? 沈殊躬身,声音平淡到了极点:“皇上,教授皇上学业的事情,那是太傅的职责,臣是丞相,越粗代庖,于祖制不合。前些日子臣教授皇上的学业,那是因为形势所迫,如今万事皆入正轨,皇上还是应该正式请一位太傅,为皇上教授课业为好。” 皇甫瑾瑜紧紧捏着拳,感觉指甲都刺入了手中的皮肤。他紧紧咬着牙,这点痛算什么,不及他的心更痛! 他深深吸了口气,故作淡漠的点点头:“好,朕准了,封季常为太傅,为朕教授课业。” 沈殊默默躬身,又站回了队列中。 皇甫瑾瑜胸口闷闷的,突然站了起来,倒唬了众臣一跳,却听那少年大口吸着气怒声说道:“退朝!退朝!” 话音未落,人已一阵风似的大步走远了,只留下群臣面面相觑。 沈殊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摇头,仍是个孩子啊。 第10章 他的怒气 皇甫瑾瑜一路上怒气冲冲的疾走着,走到最后几乎小跑起来。 小录子跟在他的身后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跟在皇上身边近十年了,从没有看到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关于陈有施这个人,小录子多少有一些印象。当年陈贵妃还在的时候,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陈有施总会带一些年节礼物给陈贵妃请安。 当时小录子年幼,虽不明白送的是些什么,但是陈贵妃每当看到那些东西,眼中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的。 只是陈贵妃去的早,陈有施在陈贵妃亡故后,虽然没有受到牵连,但明显的也不怎么进宫了。 尤其是近几年,算下来,小录子也几乎快有四、五年没有见过他了。 其实真要算起来,小录子自己感觉着,只怕在皇上的心目中,陈有施这个亲舅舅还真不如沈殊这个非亲的小舅舅来的更亲密些。 如果皇上不是因为陈有施的事情而大动肝火的话,那便是因为沈殊刚才所说,不再为皇上教授课业之事了? 小录子是个心思活络的,这么一想,便猜出了七八分的由头。 此时皇甫瑾瑜已经大步冲进了御书房,心头的怒火兀自未息,伸手便将昨日还未看完的奏折全部扫到了地上。 犹不解恨,又将桌上摆放着的笔架、水洗、墨砚等物全部扫到了地上。 只听“乒乒砰砰”一阵乱七八糟的动静后,干干净净的御书房,顿时变成仿佛刚被人打劫过一般凌乱。 小录子慢了几步冲进来,眼见着好好一书房就变成了这幅模样,见皇甫瑾瑜还要搬着书架上的书来砸,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一把冲上去抱住皇甫瑾瑜的大腿,泪汪汪的叫道:“皇上!您消消气,小心伤到了自己!” 皇甫瑾瑜一脚踢了上去:“滚开!” 他将小录子一脚踢到一边,开始搬着书架上的书朝地上狠砸。 小录子这次是真的吓到了,涕泪横流起来,紧紧抱着皇甫瑾瑜的手臂,哀声道:“皇上,您不能再砸了!” 皇甫瑾瑜眉间一动,怒气冲冲的刚想说什么,就听门口一个淡漠的清冷的声音说道:“让他砸。” 小录子愣了愣,还未有所动作,皇甫瑾瑜的手臂就先僵住了。 拿书的手慢慢垂了下来,他恨恨的面朝着书架而站,根本不想去见那个人。 小录子为难的看了一眼自家皇上,退后了几步,又求救似地望了一眼负手而立,站在门口的沈殊。 沈殊静静的站了片刻,眸色深邃。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只认为皇甫瑾瑜如此闹脾气,是因为陈有施的原因。 但是陈有施必须要办,还要办的狠,办的严,这样他们后面的各项整治才能进行的下去。 风国立国以来已有近三百年,沉疴陋习无数,再不好好整治一番,只怕离亡国已不远。 更何况皇帝年弱,这些年又没有正经学过如何治理国家,旁边又有正值壮年的皇叔虎视眈眈,如果不能一鼓士气的严惩几个人,办几件实事,即便自己这边有沈氏一党的人撑腰,也很快会被诚郡王一党所打压。 对于这件事情,沈殊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即便诚郡王想插一手进来,但是所有的事情,他已全部做好了布置,诚郡王只怕也难有什么作为。 皇帝年少,很多事情不明白,想不通,等再过几年,想必就会理解,自己这样做的原因。 沈殊静站了半晌,见皇甫瑾瑜依然那样默默的背对他而站,瘦弱的胸膛不断起伏着,想必此时正拗着,自己无论怎么解释,只怕也难听得进去。 他伸手从袖袋中掏出昨夜临摹的那本结成小册子的诗集,轻轻放在了御案上,淡声说了句:“一阵季大人会来为皇上授课,微臣先告退了。” 小录子见沈殊款款而去,着急的去拉皇甫瑾瑜的衣摆,急声说道:“皇上,沈相走了。” 皇甫瑾瑜心中更怒,一把拍开小录子的手,气冲冲的说道:“让他走好了!反正他又不是朕的太傅,他也管不着朕了!” 一转脸,看见御案上摆放着那本小册子,一个箭步冲上去,打开一看,竟然是自己昨日所求的字帖,忽然心中一酸。 “你人都走了,还给朕这本字帖算什么?朕不要!” 他一声怒吼,将这本小册子狠狠扔了出去,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冲了出去。 小录子吓得连忙跟了上去,皇甫瑾瑜猛地顿住脚步,恶狠狠的指着他:“不准跟着朕,不然诛你九族!” 小录子一个趔趄,差点摔个跟头,见皇甫瑾瑜跑的远了,才挥手叫来宫婢,叫她们速速收拾书房。 转眼又看见了那本被扔到地上的小册子,连忙紧走进步小心的拿起来,翻开一看,只见里面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写着满篇的诗词,一看便知是沈相大人的手迹。 他轻轻一叹,掏出手巾拭了拭沾在上面的灰尘,又找了一个地方小心的收了起来。只怕那位火气过后,还要把这个当宝贝呢。 不敢再耽误下去,转身朝着皇甫瑾瑜跑走的方向也追了下去。 皇甫瑾瑜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宫内乱走,心中堵得难受,很想哭,又很想放声嘶吼。 他果然是这样做了,把心中所有的悲愤与难过全部用吼叫的方式宣泄了出来。 旁边路过的禁军与宫婢一见是皇上在发脾气,没人敢朝跟前凑,绕着道遁得远远的。 皇甫瑾瑜吼完了,嗓子也觉得痛的难受,猛咳了几声,忽然听到旁边有个人说道:“谁在那边乱吼乱叫啊?” 皇甫瑾瑜此刻身处在靠近御花园的一角,大半个身子是被花枝所挡住,来往的禁卫军和侍婢能看见他所穿的明黄色龙袍,知道这里坐着的是谁。 但要是离得远的,倒的确不知道他是谁。 皇甫瑾瑜脸色一僵,心中暗道,真倒霉,怎么遇见他了? 忽然又想到,自己已经是皇帝了,当初没做皇帝的时候尚且不怕他,又何况是现在? 冷冷一哼,大喇喇的站了起来,昂首说道:“是朕!” 对面说话的人愣了半晌,瞠目结舌,张大着口,表情仿佛就像生吞了一只鸡蛋一般。 皇甫瑾瑜心中刚才那点子不痛快顿时烟消云散,暗地里笑的肠子都几乎要打结,面上故作淡然拉长了声音缓缓说道:“是谁站在那里?见了朕怎么不行礼?” 对面那人额头上青筋直跳,却不得不跪倒在地,生硬的说道:“武安侯之子李元享,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甫瑾瑜笑的直打跌,李元享啊李元享,你小子也有今天!看我怎么修理你! 他大摇大摆的走上前,得意洋洋的说道:“李元享,你不是很能打吗?你不是从来不认输吗?今天不也跪在地上给朕磕头了?” 李元享今年十六岁,比皇甫瑾瑜高了一个头,早在皇甫瑾瑜登基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那个当初总受他们欺负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了风国的皇帝,忐忑了几天,见这位刚登基的少年皇帝似乎没有要和自己算账的意思,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少年本就健忘,这些事情没过几天就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今日他是跟着母亲一起进宫,来看宫中一位太妃姨奶奶的,坐久了就觉得沉闷,太妃便叫他自己出来玩耍,谁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皇甫瑾瑜。 听到皇甫瑾瑜的嘲讽,李元享忍不住反唇相讥:“你若不是皇帝,我才不会跪你!” 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起来,这小子不会公报私仇吧? 第11章 打架 皇甫瑾瑜一肚皮的怨气没地方撒,正巧碰上了李元享,顿时感觉手痒痒起来。 眼瞅着周围无人,仗着身份嗤笑道:“李元享,如今朕是皇上,你竟敢这样和朕说话?这是大不敬!要诛九族的你知不知道?” 李元享顿时变了脸色,“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怒道:“话是我说的,跟我家人有什么相干?” 皇甫瑾瑜用鼻子哼出声:“你难道没听说过吗?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元享嗤之以鼻:“听说你一直是由沈殊在教的,他就把你教成了这样?” 皇甫瑾瑜一听到沈殊的名字就炸了毛:“你说什么?” 李元享见他动了怒,自己不禁也害怕了几分,毕竟这位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但是他自幼和皇甫瑾瑜是打架打惯了的,从小又是娇生惯养,自有一股傲气,见皇甫瑾瑜瞪了眼,口头上自然更不肯放松。 他一梗脖子,大声说道:“我说了便说了,那又怎么样?” 话音未落,皇甫瑾瑜的拳头就招呼了上来,李元享愣了一瞬间,还在犹豫要不要还手,这一拳头是躲了还是招呼上去,皇甫瑾瑜的拳头就已经结结实实的砸在了自己鼻梁上。 鼻梁一阵剧痛,又酸又涩,紧接着一股热流汹涌的流了下来。 李元享怒到极点,早把对面少年是皇帝的事情扔到了脑后,他狠狠一抹鼻子,怒吼起来:“小子,你找打!” 说罢也挥拳相向,打向了皇甫瑾瑜的脸颊。 两人顿时扑倒在了草丛中,滚了一身尘土,偏偏此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打得好不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累的气喘吁吁,谁都不愿再动一下,两个人像烂泥一样瘫倒在地。 李元享大口喘着气,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他刚才,打得可是皇上啊! 冷汗瞬间就从额头上流了下来,背后被汗水濡湿的衣襟一阵一阵的发冷起来。 他毕竟比皇甫瑾瑜还长了两岁,刚才是一时头脑发热冲动,但是事情过后才感觉到了后怕。 皇甫瑾瑜,毕竟是皇帝。 他绝不能为家人招来祸端。 李元享一咬牙,飞快的爬起来,跪伏在地上,低声说道:“臣有罪,请皇上降罪。” 皇甫瑾瑜缓缓支起身子,盘膝坐在地上,静静的望着李元享。 “你跪朕,只是因为朕是皇帝吗?” 李元享诧异的抬头,脸上青紫斑斓,脸上还有没有擦干净的鼻血,怎么看都令人忍俊不禁,可是皇甫瑾瑜却半分也笑不起来。 李元享望着皇甫瑾瑜,头一次发现面前这个俊秀的少年皇帝眼中,藏着深深的寂寞与无奈。 心中不知怎么,就被触动了,张着口,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跪他,自然是因为他是皇帝。 可是这话,他却说不出口。 皇甫瑾瑜没有追问他这个问题,只支着颊,淡淡说道:“李元享,你进宫当差吧,朕很寂寞,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进宫当差,陪陪朕,朕就饶了你这次的大不敬之罪。” 李元享动了动嘴唇,忍不住又想反唇相讥,像平时一样堵回去几句,却没想到自己一开口,说的竟然是:“好,我愿意。” 那一刻,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这么说,却不知道,自己做出这句承诺的结果,便是守护在身边这位少年天子的身边,一生一世。 ....... “皇上!皇上你怎么在这里啊?”远处传来了小录子大惊小怪的声音,紧接着带着一堆人飞快地冲了过来。 小录子一见到面前的皇上和李元享两个人的模样,吓得脸又白了三分,这是怎么了?两个人怎么都是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的模样? 李小世子还鼻青脸肿的,自家皇上虽然好些,但唇角也青了一大片。 皇甫瑾瑜冷眼瞧见小录子又要张嘴大叫,飞快地一脚踹了过去,冷冷说道:“闭嘴!不许乱喊,刚才朕和李元享,只是切磋了一下武功,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录子脸都绿了,自家主子除了会几手打架的功夫外,会武功?从没听说过! 但是皇上都不追究了,他这个做小太监的自然也不能再乱嚷嚷了。 只得躬了身子低声说道:“皇上,那奴才去请御医给您和小世子瞧瞧?您这嘴角也该上些药才好,不然明日早朝,沈相一定能看的出来的。” 皇甫瑾瑜撇撇嘴,却猛地一抽气,“哎呦!”唇角一阵阵的抽疼起来,连声说道:“去吧,去吧,记得让太医院的人不要到处乱说。” 小录子躬身说道:“是。”转身让身后跟着跑来的宫人们速速去请太医。 皇甫瑾瑜转身对李元享说道:“你回去跟你父亲说一声,就说朕把你要了,你明日就进宫吧,朕先封你一个御前侍卫行走。” 李元享眉眼一舒,躬身行礼说道:“是,多谢皇上。” 皇甫瑾瑜眼中也露出一丝笑容,低声笑道:“刚才那一场,可是朕赢了吧。” 李元享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皇上赢了。” 皇甫瑾瑜志得意满,带着宫婢随侍们转身走了。 李元享摸着自己的脸上的痛楚,忽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怎么自己和那人打了一架,还被升官了? 皇甫瑾瑜回到了书房,书房早已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不多时御医也赶了来,御医是个五十多岁,为官多年的老医官,深知为官之道,虽然看见皇帝身上、脸上的青紫,却并不敢多口,只小心翼翼的上了药,又留下了药膏,反复对小录子交代了该如何上药与忌口之事,才磕了头离开。 皇甫瑾瑜让人取了镜子来,细细看着自己的唇角,即便上了药,也已经青紫了一片,只怕明日会更严重。 他皱着眉头想着,要不要跟宫女要些遮瑕粉来掩盖住? 不然明日上早朝的时候,被大臣们看到,这成什么样子? 由其,要是被那个人看到了,该怎么办? 想起了“那个人”,忽然想到那阵子发脾气,将那个人亲手所写的字帖给扔了。 他四下看看,没有见到,忽然心慌起来,不会被哪个不长眼的宫婢当成垃圾给扔了吧? 他连忙转身叫道:“你们刚才谁打扫的屋子?都出来!” 书房周围伺候的宫婢们惊慌失措的站了出来,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皇甫瑾瑜大声问道:“你们打扫房子的时候,可有看到过一本字帖?薄薄的,青色的书皮。” 众人茫然,纷纷摇头。 皇甫瑾瑜顿时恼怒起来,一拍桌子刚要发脾气,小录子笑眯眯的将他按倒在龙椅上,“皇上您别急,那本小册子,奴才为您好好收着呢。” 说罢迅速的从一边的书架上,将沈殊手抄的诗集取了来,双手交给了皇甫瑾瑜。 皇甫瑾瑜脸上忽然没了笑容,只拿着这本诗集,轻轻摩挲着。 小录子小心的观察着他的表情,见皇甫瑾瑜静默了半晌,忽然说道:“小录子,磨墨,朕要练字。” 第12章 李元享报到 次日早朝的时候,皇甫瑾瑜还有些忐忑,临上朝之前,对着铜镜照着自己的唇角,看了好半天,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让宫女去拿了一点她们自用的香粉,在脸颊以及唇角上厚厚的敷了一层。 再一照镜子,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在他敷了香粉以后,白的近乎有些惨白。 但是脸上以及唇角的青紫痕迹,倒的确能掩盖住不少。 小录子有鼻炎之症,跟在他的身后朝议事大殿走去的这一截路程,就打了七八个喷嚏。 皇甫瑾瑜皱着眉头转身,不悦的说道:“怎么回事?” 小录子苦着脸,弯腰说道:“皇上,您身上的香粉,味道太重了。” 皇甫瑾瑜唇角一抽,自己闻了闻身上,也的确不是很好闻,但又没有别的法子,只得挥了挥手说道:“行了行了,你再忍耐两天,朕就不用再敷这劳什子了。” 小录子无奈,只得放缓了脚步,刻意离得他远几步。 上了朝后,众朝臣行礼完毕,抬头朝皇上望去,心里不禁都嘀咕起来,皇上没生病吧?怎么这小脸看起来,惨白惨白的? 皇甫瑾瑜才管不着别人怎么看他,只偷着朝站在左侧最前排的沈殊看了一眼。 只见沈殊低眉顺目,瞧也不瞧他一下,心中不禁放松了一两分,却又感到不是滋味。 昨日翰林院的季常大学士已经去书房报到了,一个六十几岁的老头子,满头都是白发,说起话来咬文嚼字,磨磨唧唧,皇甫瑾瑜一看他那张老脸,就没了心思念书。 不过季大学士想必是得到沈殊的指点,知道一大早先让皇甫瑾瑜练字一个时辰,接下来会教他读书,然后再学着看奏疏。 季常大学士教的很认真,而且并不像沈殊那样严格,至少在一天的学习中,皇甫瑾瑜可以随意吃喝,真要是累了,哪怕趴在桌子上睡一觉,季大学士也是不敢有所怨言的。 只是这样一来,反倒是皇甫瑾瑜感到无趣起来,甚至极为想念当初沈殊那样严格的教授方法。 早朝上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事情,至少现在皇甫瑾瑜上朝,也主要是多听,很少会发表自己的意见。 一般的事情,有沈殊和诚郡王两人便随堂处理掉了。 下了朝之后,皇甫瑾瑜依然去书房学习,刚学了不到一个时辰,小录子就来禀报:“皇上,李小世子到了。” 皇甫瑾瑜眼前一亮,连声说道:“快让他进来。” 片刻后,李元享大步走了进来。 他此时已换了一身御前护卫的行头,一身葛色的紧身长袍,将他修长的身材很好的展现出来。 皇甫瑾瑜“啧啧”连声称赞:“不错,不错,李元享,真看不出,你还挺衬这身衣服的。” 李元享如今是正六品带刀御前行走,主要的职责就是贴身护卫皇帝。 他喜孜孜的摸着刚发的弯刀,高兴地说道:“皇上,我爹我和我娘都同意我来做御前护卫呢!” 那是自然的,虽说李家有着祖萌,是个侯爷,爵位也可以世袭,但是毕竟一代不如一代,爵位虽好,毕竟没有分毫实权。 御前带刀行走虽然只是一个正六品,可是随身护卫皇上,光这份脸面就旁人难及。 更何况这个职位虽然有一定的危险性,但是极好升官,宫中的御前侍卫总管,可是一个正三品武官呢! 无论怎么看,都比一个有名无实的小小侯爷强上数倍。 所以当李元享跟父母一说,武安侯夫妇立即双手赞成,第二天一大早就把儿子送进了宫。 李元享一大早先去了御前侍卫所报到领服装佩刀登记花名册,直到现在才过来。 皇甫瑾瑜很高兴,觉得身边文有小录子,武有李元享,人生顿时圆满了不少。他高兴地拍着李元享的肩头说道:“李元享,好好跟着朕,以后朕会给你数不清的荣华富贵。” 一边的季大学士见这两个少年在一边嘀咕不休,忍不住清了清嗓子,“皇上,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继续学习吧。” 皇甫瑾瑜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笑着对李元享说道:“你就在门口守着吧,等朕念完了书再和你说话。” 说罢又回到了御座上,看起书来。 由于心情大好,所以皇甫瑾瑜倒也安安分分的念了几本书,又练了一个时辰的字,眼见的就要到晌午了,小录子命人送了午膳过来。 李元享伸长了脖子,只见就五六名宫婢,一人手中捧了一个食盒,每人从食盒中取出了一盘菜,放在了一边的小几上。 他瞪大了双眼,只见皇甫瑾瑜慢悠悠的走过去,丝毫不见半分惊讶。 李元享呐呐的说道:“皇上......难道你平时都只吃这些?” 皇甫瑾瑜看了看面前的几道菜:一道樱桃肉、一道荷香鸭丝、一道蟹翅豆腐、一盘银芽金针、一碗口蘑鲜汤,一碟香米饭,不禁点点头,很满意,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对李元享的问题也感到比较诧异:“怎么,这不挺好的吗?” 李元享拉长了脸,实在不好意思说,他们家的下人吃的,都比这个好吗? 难道宫中有人敢克扣皇上的口粮不成? 他还没开口说话,就见那边小录子已经用银筷试了毒,皇甫瑾瑜拿起筷箸,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李元享不敢置信的摇摇头,听说皇帝每餐不是都要至少一百个菜吗?即便没有一百个,起码五六十个也该有吧? 怎么就吃这样的东西? 皇甫瑾瑜胃口甚好,转眼间一碟米饭就下了肚,小录子请示他后,又取了一碟米饭给他。 皇甫瑾瑜见李元享呆呆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李元享,要不过来和朕一起吃吧!反正这么多,朕也吃不完的。” 李元享扯了扯唇角,尴尬的笑了一下,“不......不用了,一阵我去厨房吃就好了。”心中暗暗下了决定,一定要去厨房查个水落石出,究竟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给皇上吃这种东西! 皇甫瑾瑜也不勉强他,很快的用了膳,命人收了。 就在此时,有宫人来回禀,“沈相大人求见。” 皇甫瑾瑜眼中闪出一抹惊喜,却很快的藏在眼眸底,装作不甚在意的朝御座上走去,淡淡说道:“请进来吧。” 第13章 练功 片刻后,沈殊施施然走了进来。跨进书房,先躬身行了一礼:“参见皇上。” 皇甫瑾瑜不知怎的,一见到他就多了几分拘谨,连忙说道:“沈相免礼平身。” 他顿了一下才又问道:“不知沈相这个时辰过来,有何要事?” 沈殊抬起头,细长的眉眼在皇甫瑾瑜的脸上绕了几绕,皇甫瑾瑜无端的就感觉到脸颊开始发热起来,头皮也一阵阵的发麻。 他硬着头皮问道:“沈相为何用这样的眼神来看朕?” 沈殊忽然“扑哧”一笑,宛如春暖花开。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瓶,小小的瓶子托在他莹白修长的手掌上,极是好看。 沈殊朝前递了递,努了努嘴:“给,把这个擦上,明日就不用再抹那个熏死人的香粉了。” 皇甫瑾瑜此时此刻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你能闻到吗?朕其实也没擦多少......”一面说着话,却飞快地伸手将那瓶子一把拿了过来。 沈殊嗤笑道:“我站那么远都能闻到,也不知道你擦了几盒子上去。” 皇甫瑾瑜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沈殊转过头瞥了一眼站在一边装门神的李元享,看了看他有些发青的鼻梁,又是“扑哧”一笑,走到李元享跟前上上下下打量着。 李元享被他看得满脸通红,涨红了脸说道:“你看什么?” 沈殊却负着双手哼笑道:“李元享,你当这个御前侍卫行走是这么好做的吗?跟在皇上身边,可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嬉笑打闹了。你现在是皇上的护卫,什么叫护卫?那就是在他有危险的时候,你要用你的生命去保护他。你以为就凭你现在这三脚猫的功夫,保护得了他?” 李元享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憋了好半晌才说道:“不管如何,我既然做了他的护卫,如果他真有危险,我也会用我的生命去保护他!” 沈殊眼中划过一抹赞赏,却飞快地掩藏在眼底,没有让任何人发现。 他只淡淡的说道:“你还差得很远,要学的东西也很多,如果在危险来临的时候,你舍去了你的生命,也无法护得他的周全,那么,就尽早把你的位置让出来,让更有本事的人来保护他。” 李元享心中激荡起一股怒气:“你凭什么说我不行?” 沈殊将双手拢在袖口中,脸颊莹白似玉,几乎透明。 他淡漠的转过身,声音平淡似水。 “我为你指派一名师傅,他会教你武功,你每日下值以后,就跟着他学习,每隔一个月,我会亲自进行考试。如果三个月后你还不能令我满意,那么你就继续回家,做你的小世子吧!皇上跟前,不留闲人。” “你!”李元享几乎暴跳如雷,却当真不敢多说什么,并非是因为他的官职或者身份,两人的年纪虽然相当,但面对沈殊的时候,他总会莫名的出现一股敬畏之感。 沈殊身上就是有那样一股令人无法直视的气势,真不知道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年,怎么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皇甫瑾瑜见气氛有些紧张,走过来拍拍李元享的肩头,鼓励说道:“放心,你只管去,等到一阵放了学,朕去为你打气加油。” 李元享扯了扯唇,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好。” 沈殊没有逗留很久的时间,只告诉李元享下午酉时过后,去西边练武场等着,自有人会来教他。 沈殊离开后,下午太傅季常便来教皇甫瑾瑜看折子。 好容易熬到了酉时初,皇甫瑾瑜拉着李元享就朝西边的练武场跑去。 等他们来到的时候,发现练武场已经站了好几个人。 除了丞相沈殊,以及一个很年轻、长了一张娃娃脸、眼睛很大很好看的年轻人外,旁边还有五个男孩子。 年纪都在十五六岁的模样。 沈殊见到皇甫瑾瑜来了,便和众人朝他躬身行礼。 李元享有些摸不清楚状况,呆呆的站在一边,反倒是皇甫瑾瑜好奇地问着沈殊:“沈相,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相指了指那个娃娃脸的年轻人说道:“他叫薛晚灯,武功很不错,这几个少年会跟着李元享一起跟晚灯学武艺,每个月比试一次,三个月后,我只留下最强的那一个。” 李元享郁郁的看了那几个少年一眼,面目都生得比较普通,但是比较引人瞩目的是,他们每个人的身体都很结实,眼中的神色很坚韧。 个个都是劲敌啊! 沈殊拢着手,神色淡淡:“他们个个都是贫家子弟,不比李元享你从小就享尽荣华富贵。或许他们现在的武功还不如你,但是三个月后,谁赢谁输,还未可知。他们受苦惯了,知道若想出人头地,就需要拼尽一切去努力争取。所以元享,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取巧的念头。在我这里,人人平等。” 李元享被他激的更不肯在这些平民百姓面前认输,大声的昂首说道:“来!谁怕谁?三个月以后,我一定会是最后留下来的那个。” 李元享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娃娃脸的薛晚灯,看着好眉好貌,一派温和,可一旦教授起他们功夫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在他眼中,没有平民或者小世子之分,果然一视同仁。 一上来,每人便是先做五百个伏地压,再围着小校场跑五十圈。 这两项下来,连李元享在内的六个人,每个人都瘫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动弹不得。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冷风一阵阵抽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薛晚灯担忧的看了一眼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沈殊,低声说道:“少主,你先回去吧。” 沈殊点点头,望了一眼站在一边早就哆嗦成一团的皇甫瑾瑜,这个娇生惯养的少年,竟然能在寒风中站了近两个时辰。 地上的少年们却感觉不到冷,此时都是满头大汗,大口喘着粗气。 沈殊淡声说道:“都回去吧,明日开始,李元享暂时不要当值了,每日早上卯时就过来这里练功。” 李元享叫苦不迭,和皇甫瑾瑜对视了一眼,又见地上那几个勉强爬起来的少年脸上露出来的坚毅,咬了咬牙,大声说道:“是!” 望着沈殊和薛晚灯带着那几名少年离去的背影,皇甫瑾瑜叹了口气说道:“这么辛苦,你能坚持下来吗?” 李元享犹豫的想了想,的确很苦,但是沈殊今天所说的话,他认为很对。 既然担上了这份责任,就要对得起这个身份。 如果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就把这个位置让给更有本事的人来做。 不然真的到了危急时刻,只会害人又害己。 他细细想了半晌,抬起头坚定地说道:“能!我李元享好歹也是武安侯世子,又岂能输给那几个平民百姓?” 皇甫瑾瑜咧嘴一笑,大力的在他肩头一拍,“好小子,朕没看错你!” 他歪头忽然想了想,说道:“你家离皇宫有些远,不如你跟你爹娘说一声,这三个月就住进皇宫好了。侍卫营也有地方住,我叫他们专门给你安排一间房,也省的你成天跑来跑去的。” 李元享也觉得这样甚好,点点头:“好,就这么办。这三个月内,我绝不能让那个姓沈的看轻!” 皇甫瑾瑜赞赏的点点头,忽然就见李元享“哎呦”一声,抱着肚子蹲了下来。 他大惊失色,连忙蹲下身问道:“怎么了你?是刚才练功的时候受伤了?” 李元享抱着肚子哀声叫道:“我快要饿死了!” 第14章 罪责 三日后,早朝。 皇甫瑾瑜刚刚坐下,御史台的张御史就抢先一步从队列中迈出来,躬身说道:“皇上,臣有本奏。” 皇甫瑾瑜颌首说道:“爱卿请讲。” 张御史正色说道:“臣要参奏诚郡王看护不严,致使重要人犯暴毙而亡之罪。” 皇甫瑾瑜诧异道:“什么重要人犯?” 诚郡王狠狠瞪了一眼张御史,怕他在这里继续乱说话,连忙也从队列中出来,躬身说道:“回皇上,是漳州府尹陈有施。” 皇甫瑾瑜有些茫然,更多的是不敢置信,他睁大了眼睛,呐呐说道:“你是说......陈有施死了?” 张御史迟疑了一下,偷偷朝着沈殊望去,沈殊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张御史大声说道:“是,原本陈有施在昨夜就已经押送回京了,照理说应该直接关押在大理寺地牢等候审判,但是却被诚郡王私自带回诚郡王府。可就在二个时辰前,陈有施在诚郡王府中,暴毙身亡。” 皇甫瑾瑜只觉得手脚冰凉,他最后一个亲人,也死了? “皇叔,此事,你作何解释?”少年一颗心已沉入谷底。他不明白,皇叔为何要将陈有施带回诚郡王府,他目的何在? 诚郡王此时也是一肚皮怨气。 陈有施一进京,他就先利用自己是审理此案的主审为由,将陈有施带回王府。虽然不知道对方在陈有施身上查出了多少,至少先和陈有施对好口供,是杀是留再看情况而定。 他却没想到当见到陈有施的时候,陈有施不知道被何人暗算,无法说话,也无法提笔写字。 诚郡王虽是领兵打战之人,但空有一身蛮力,对武功一途却是个地道的门外汉。等到他上天入地好容易找来一个深谙武功之人,陈有施竟然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诚郡王府的大牢内。 诚郡王吃了一个哑巴亏,知道被人阴了。 从陈有施口中一个字没掏出来,反而落下了一个看守不严的罪名。 他一个晚上都气的没有睡着觉,不知道砸碎了多少古玩宝贝,直到将近卯时,才想起来,还要去早朝。 心中存着万分之一的念头,希望这件事情能拖一拖,他也好想个对策,却没想到皇上的屁股在御座上还没有坐稳,这件事情就被人抖了出来。 不管怎样,皇上既然发问了,做臣子的必须要回答。 诚郡王悻悻然,只得说道:“臣有罪。臣原本只是觉着,这件案子兹事体大,将陈有施带进王府关押,本意只想把他保护起来。却没想到,陈有施不知被何人暗算,竟然暴毙了。” 大理寺卿王大人冷笑:“诚郡王的意思是说,我大理寺的地牢,竟然还不如诚郡王府的大牢森严了?” 刑部尚书宋大人在一边说着风凉话:“王大人,诚郡王府地牢的守备是何等森严,又岂是区区大理寺能比的?好歹那陈有施在诚郡王府还活了几个时辰,若是关在大理寺,只怕连几个时辰也活不到。王大人,赶明儿个闲了,你要找工部的秦大人好好研究一下,怎样加强大理寺地牢的坚韧度。下次若是再抓几个重犯要犯,也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大理寺,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大理寺王大人笑的一脸深意,朝身边工部大人秦大人抱了抱拳:“那就要劳烦秦大人了。” 工部尚书秦大人装模作样的还礼:“好说好说。” 诚郡王看着这几个牛鬼蛇神,几乎没气炸了肚皮。 都只怪自己太过于冲动,才被这些人暗算了。 没耐何,他只得伏小做低,躬了身子将姿态放低。 “臣有罪,是臣思虑不周,才导致犯人死亡,请皇上责罚。” 张御史此时又冷笑道:“诚郡王虽然说得好听,但是人人都知道,诚郡王府的守备是何等森严,陈有施关在你府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怎么会说死就死了?难不成,陈有施知道些什么,而这些事情会对郡王产生不利因素,所以才迫不及待秘密将陈有施带回自己府上,杀人灭口?” 兵部尚书杨大人是诚郡王的人,见诚郡王被沈党的人夹攻,情势危急,连忙站出来说道:“回禀皇上,诚郡王忠心爱国,清廉为民,所做的事情无一不是为了皇上而考虑。此次事情虽然小有失误,但请皇上相信诚郡王,若真要想将陈有施灭口,郡王爷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让陈有施死在自己府上。” 诚郡王忙说道:“是啊,皇上,臣是冤枉的。”他脑中飞快地转念,咬咬牙然后说道:“为了证明臣不是杀害陈有施之人,臣愿意在五日内,找出杀害陈有施的凶手。” 张御史紧逼一步:“如果五日内找不出来呢?” 诚郡王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从牙缝中一字字挤着说道:“削爵罚俸,悉听尊便。” 张御史不甚满意,刚想说话,却见沈殊微不可查冲他缓缓摇头,明白不可逼得太厉害,以免狗急跳墙,便只淡淡一笑,又退了回去。 皇甫瑾瑜被这些人吵得脑仁发痛,忍不住看了一眼拢着袖口一直沉默不说话的沈殊,心中奇怪这些臣子们吵得如此凶,他竟然能一句话不说。 他抬声问道:“沈相,你为何不说话?” 沈殊“啊”了一声,摸摸鼻子,开口说道:“皇上,这大殿上太冷了,要是能够再多拢几个火盆,就好了。” 皇甫瑾瑜默然,顿了顿,才说道:“朕是问你,关于陈有施之事,你怎样看?” 当初不是他说要严审吗?为何此时人突然死了,他却没了动静? 沈殊垂眸,慢条斯理的说道:“既然诚郡王都说了,给他五日的时间去找凶手,那就去找吧。如果找不到的话......”他干笑了一声,“该如何罚,自有监察御史和皇上来定。” 诚郡王心中冷笑,嘴上说的好听,瞎子也能看出来,今日朝堂上这一出,只怕就是他一手造出来的,在这里装什么无辜? 皇甫瑾瑜默默站起来,说道:“那便这样吧,五日后,朕等着皇叔将凶手交出来。退朝。” 第15章 虢先生 退了朝,众臣瞅着诚郡王面黑如铁,谁也不敢去招惹他。默不作声的躬身退在一边,请诚郡王先行。 偏偏沈殊不怕死,双手拢在袖口中,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笑眯眯的对诚郡王说道:“王爷这次真是大意了,下回可一定要当心啊。那些御史惯会见缝插针,到处都有他们的耳目,被他们抓住了小辫子,可不是一件容易挣脱的事。” 诚郡王用鼻腔冷哼,腹诽不已,只怕那些人是你的耳目还差不多。 足下不停,也不说话,冷着脸径自朝前走。 沈殊也不追,只拉长了声音嚷了一句:“郡王爷,本相身边还有几个医术甚佳的,郡王若是有需要,本相倒可将他们借郡王一用,不然,三日后郡王依然查的毫无头绪,可要......” 诚郡王森然回眸,看见的只是沈殊笑眯眯的弯腰,朝他点头。 诚郡王淡淡说道:“不敢劳烦沈相的人,真要是和沈相借人来查案,只怕本王仅剩的这三分清白,也会变成十分罪证。” 沈殊无辜而笑。 诚郡王懒得再搭理他,背转了身子,大踏步离去。 诚郡王虽是郡王之尊,却是武官,从不耐烦坐轿,出了宫门打了马就朝郡王府而去。 回到郡王府,一下马径自朝着内堂而去。 刚一跨入前厅,他的幕僚丁知学丁师爷便匆匆迎面而来。 一见到他连忙行礼说道:“王爷,有眉目了。” 诚郡王眸色一凛,沉声说道:“怎样?” 丁知学说道:“虢先生今日又细细的检查过了,发现了陈有施是被人切断了浑身的经脉,所以双手双脚全都无力,无法行走也无法提笔写字。因为此人功力甚好,在时间和分寸的拿捏上恰到好处,所以我们在提取陈有施的时候,他还是如正常人一般,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可一旦时辰到了,他也就成为了废人一个。” 诚郡王冷冷一哼,问道:“那他口不能言,又是因为什么?” 丁知学说道:“是因为中了毒,一种名唤断肠的毒。这种毒服用以后,在半个时辰后口不能言,二个时辰以后,断肠而亡。” 诚郡王怒叱道:“现在查出来有什么用?如今这件事情被御史弹劾,搞得满朝皆知。你现在告诉本王他的死因还有何用?那你可知,谁是凶手?本王现在要找的是凶手!” 丁知学额头上渗出大滴的汗水,不露声色的拭了拭,方才说道:“这个......虢先生似乎已有定论。” 诚郡王暂且按下怒气,冷声问道:“他现在在何处?” 丁知学忙道:“还在地牢看陈有施的尸身。” 诚郡王转身朝着地牢而去,丁知学连忙跟了上去。 诚郡王府的地牢是在后院最偏僻的一个所在,也的确是修建在地底,门口守卫森严,的确平时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只可惜,陈有施是在他们提取之前,就已经被人做过手脚,所以即便他的地牢防御的再坚固,也是毫无作用。 诚郡王下了地牢,直走到最里间,看见那个身上披了一件灰色的、戴着兜帽大氅的男子。 大氅几乎垂地,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孔,除了一双惨白的薄唇外,他根本不知道眼前此人长的是什么模样,更别说他的年龄、真实姓名。 也不知道丁知学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样一个怪物,为人冰冷,不爱说话,即便自己身为郡王之尊,眼前这个自称为虢先生的人,也顶多淡淡颌首而已。 他本着江湖异士,脾气都甚是古怪,也不做追究。此时见那虢先生依然冷冰冰的站在地牢中,地上横躺着的陈有施几乎连姿势也没有变一下,心中不禁多了几分纳闷,眼前此人,又凭什么知道陈有施的死因? 他对那个虢先生有很深的戒备,离他还有十步之远的时候,就停住了脚步,只沉声问道:“虢先生,听丁师爷说,你已经查清楚了陈有施的死因,不知你可知道,此事是何人所为?” 虢先生整个人笼在灰色的大氅中,显得有几分神秘,加上此时所处的环境中,又多了几分阴森。 只听他桀桀一笑,沙哑着声音说道:“是何人所为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的幕后主使人是何人。” 记得昨夜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时,诚郡王就觉得刺耳无比,此时再听,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仍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不耐烦的说道:“只要虢先生将那人的名字说出来,能不能对付,那就是本王的事情了。” 虢先生蓦然转过身,虽然兜帽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孔,但诚郡王依然可以感觉的到,从那兜帽下冰冷直视过来的目光。 他忍不住打冷一个寒颤,却听那虢先生复又转过身去,淡漠的说道:“是何人主使,只怕王爷心中也已有推断,只不过此人做事干净利落,即便王爷知道是他所为,你也没有半分证据能拿的出来。” 诚郡王狠狠捏了捏拳,恶狠狠地说道:“果然是那个沈殊?” 虢先生冷笑:“他手底下有两个人,一个叫薛晚灯,擅长天极宗的折梅手;另一个名叫沈红尘,此人江湖人称“鬼手神医”,一身医术与毒术出神入化。他若想让一个人在辰时一刻死,那个人绝对不会活过辰时二刻。” 诚郡王呆了半晌,什么天极宗、什么折梅手、什么鬼手神医,他统统没听过。 这和武林人士扯上了关系,只怕会更加棘手了。 虢先生见他这模样,不由得嘲讽道:“你连对手是什么样的人,来历如何都还没搞清楚,就想要跟他斗,只怕最后输得精光的,就是你!” 诚郡王虽然心中恼怒他的话说得难听,但却又字字在理,只得将火气强压下来。更何况虢先生虽然话不好听,但是听口气,对这些他一无所知的事情,却所知甚多。 他也算是一个人物,此时反将姿态放低,躬了身子行了一礼,恳切说道:“不知虢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方才是小王怠慢了。还请虢先生见谅。” 虢先生又是桀桀一笑,“我是谁?我只不过是一个苟活在人世之间的残废罢了。” 诚郡王愣了愣,虢先生此人全身笼罩在大袍子里,但是他能说能听,能看能走,若说是哪里残疾,还真没看出来。 虢先生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抖了抖宽大袍袖,从袖中露出两根光秃秃的手臂。 诚郡王一惊,这人竟然双手没有手掌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虢先生又用两根手臂掀开了兜在脸上的兜帽。 诚郡王顿时骇然,几乎要惊叫出来,原来那虢先生的脸孔上竟是满目苍夷,伤痕交错,几乎分不清他的五官。 虢先生冷笑道:“你可知我变成这样,是因为何人?” 诚郡王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虢先生冷冰冰的说道:“我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他——沈殊!” 第16章 考核 诚郡王愕然:“不知虢先生与沈殊有何冤仇?” 虢先生不答,只是冷笑不语。 诚郡王心思转念的极快,此人虽然不知底细,但最大的好处就是与沈殊有仇,又是武林中人,对沈殊的一些手段所知甚多,如果能将此人归于翼下,真可谓如虎添翼。 他更加将姿态放低,躬身说道:“虢先生心思通彻,学贯古今,不知可愿意做小王的幕僚?只要虢先生提出来的要求,在小王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小王一定全部办到。” 虢先生垂眸森然而笑,“我想要的东西,你没有......” 诚郡王眉尖一耸,正想辩驳,虢先生淡声说道:“别的不需要,只要等你功成名就,登上那把龙椅之时,你把沈殊交给我处置,就好。” 这种没本的买卖诚郡王自然一口应承下来,他若真能等到那一日,其他人的死活,又与他何干? 末了,诚郡王才又问道:“既然按照虢先生所说,那么这件事情就成了无头案?本王先头已经对沈殊说了,如果查不出来,将要削爵罚俸,难道真要让本王削爵罚俸不成?” 虢先生冷笑:“你是皇叔,又是钦命辅政大臣,谁还敢真削了你的爵位?顶多罚你点银子罢了。难不成,王爷还心疼这点散碎银子?” 诚郡王脸色一红,连忙否认了。三日后,在早朝上诚郡王请罪没有抓到真凶,请皇帝责罚。 皇甫瑾瑜自然不会真罚他,反而宽慰了几句,只罚了诚郡王一年的俸禄。 虽说朝堂上诚郡王又被沈党的人言语刺了几句,他却就跟没听见一样,此事就此揭过。 时间一日日的过去,皇甫瑾瑜虽说也发了旨意让去彻查陈有施的死因,但是人人都知道,不过是做个面子活罢了,谁也没有当真。随着时间推移,也就不了了之。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李元享和那几个男孩子日日都在校场跟着薛晚灯习武,从开始每日回来累到瘫倒在床上,动也不想动,只想呼呼大睡,再到渐渐习惯这样的节奏,转眼间就过了一个月。 一个月的锻炼,使得这几个男孩子似乎又拔高了不少,个个脸色红润,看上去龙精虎猛的。 今天便是考核的日子,又是休沐日,皇甫瑾瑜不用早早的起床上朝,就踏踏实实的睡了一个懒觉。 考核是放在午时初,此时阳光甚好,又不太冷,按皇甫瑾瑜的理解,这个时辰,最适合沈殊出没。 经过了这一个月,才让他知道,沈殊有多么怕冷。从十一月份起,应着沈相大人的要求,原本只有四个火盆的议事大殿,硬是被他改成了八个。 搞得很多大臣们一进入大殿就直报怨,真是太热了。 沈殊仿佛没有如此觉得,甚至让人在他的脚边也放了一个火盆,皇甫瑾瑜总是坏心的想着,小心哪天火盆把沈殊的官袍点燃了,吓得他满殿乱窜,才有趣呢! 只可惜这只是皇甫瑾瑜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至今为止,不得实现。 果然当众人都到齐了的时候,沈殊披了厚厚的紫貂大氅才慢吞吞的走来。 别人的脸是越冷则被冻得越红,沈殊的脸颊却是越冷则越白。 皇甫瑾瑜冷眼瞧着,沈殊那张巴掌大的脸蛋,此时已经白的快成透明的了。 他纳闷的抬头看了看头顶晒得暖洋洋的太阳,不至于冷成这幅模样了吧? 再看薛晚灯和李元享那几个,刚打了一趟拳热身回来,身上脱得就只剩下夹衣了。 沈殊来到众人跟前,先朝皇甫瑾瑜见了礼,方才对着薛晚灯几人说道:“今天是第一次考核,你们如今是六个人,等一阵考核完毕,只能留下四个人。谁去谁留,就看你们这一个月的努力。” 他朝着那六个少年招了招手,“来,一起向我攻击,谁能令我满意,谁就留下来。” 六个少年面面相觑,眼中都涌出一股不肯服输的坚韧之色。 吃苦了一个月,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一声呐喊,齐齐冲了过来。 这是皇甫瑾瑜第二次见到沈殊动手。 至今为止,他尚且还清晰的记得,在二年前,第一次在京郊外见到只有十四岁的沈殊。 那时候皇甫瑾瑜只有十二岁,小小的少年因为生的面红齿白,出城玩耍时,被几个恶形大汉看中,想拐了他去那些污秽之地。 就在他大喊大叫、哭诉无门的时候,沈殊从天而降,将他从那几个人手中救了下来。 当时他记得清清楚楚,年幼的沈殊以一敌五,手底下干净利落,五个彪形大汉被他打得落花流水。 沈殊不仅折断了他们的手臂脚腕,甚至还打落了他们的满口牙齿。 仅此一次,年幼的皇甫瑾瑜面对沈殊,就有一种不言而喻的敬畏感。 当时的沈殊,脸蛋已经长得精致到了极点,功夫又好,虽然带了几分傲气,但至少人品不坏。加上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皇甫瑾瑜便想跟这个漂亮的少年交个朋友。 却没想到这个漂亮少年只弯唇一笑,将他带回了皇宫。 皇甫瑾瑜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陌生的少年为何走皇宫的大门就像走自己家门一样,却发现已经来到了自己的父皇面前。 父皇见到他的灰头土脸,脸上出现不悦的神色,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指着沈殊对他说,这是皇后的幼弟,他叫沈殊。皇后既然是你的母后,那么,你以后便称沈殊为小舅舅吧! 第二日,圣旨颁下,封沈殊为国舅。所有人见了,必须称他一句:小国舅。 所以,皇甫瑾瑜就有了一个比他只大两岁的小舅舅。 皇甫瑾瑜沉痛的想着前尘往事,等回过神来,就见沈殊根本连身上的大氅都未脱,举手抬足之间,已将这几个少年全部踹倒在地。 包括李元享在内,都只有抱着肚子躺在地上哼哼的份。 皇甫瑾瑜暗暗咂舌,这个家伙,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彪悍啊! 他担忧的看了一眼李元享,不知道李元享算不算过关了?如果没过,那就太可惜了。这一个月来,李元享可是拼了命在练功呢。 只见沈殊紧了紧大氅的领口,淡声说道:“考核过关的人,董鸿飞、张云晋、杨奕,”他漠然的看了一眼紧张的捏紧了拳头的皇甫瑾瑜和李元享,才从那张红唇中,吐出了三个字:“李元享。” “哇!太好了!”李元享一下跳了起来,高兴的欢呼。 皇甫瑾瑜也很想冲过去跟李元享抱一下,动了动脚尖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只得摸摸鼻子,硬生生的顿住。 没有通过考核的两名少年垂头丧气,薛晚灯低头对他们说了几句话,他们忽然又惊喜的抬起头,连连点头起来。 彼时的皇甫瑾瑜还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过了很久才知道,这些即便没有通过考核的少年,也会被薛晚灯送到外部继续训练,他们将会终身守护在沈家的每一个角落。 沈殊转过身子,对李元享等人说道:“你们继续努力,一个月以后,我再来考核。” “是!”四名少年大声答应着。 沈殊面朝皇甫瑾瑜,笑眯眯的说道:“皇上,如今天寒地冻,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去避避寒吧?” 第17章 温泉 皇甫瑾瑜是少年心性,一听有得玩,立即来了兴趣,“去哪里?” 沈殊细长白皙的手指在自己的下巴上摸了摸,沉吟说道:“离京城十五里外,有一个叫做石镜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温泉山庄,在这样冷的天气里,泡个温泉,真是令人想想都觉得心旷神怡啊!” 皇甫瑾瑜听的心花怒放,连声说道:“好好,就去那里!正好来回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泡温泉澡啊......皇甫瑾瑜兴奋地脸颊都变红了,以往只听说过父皇和沈皇后一起去过,没想到今天自己也能去。 他高兴地问道:“沈相,我们可以去几天?” 沈殊瞥了他一眼,淡声说道:“如果你想从现在开始就去念书写字看奏疏,一直看到子时的话......我允许你去两天。” 皇甫瑾瑜顿时垮了脸,“那好吧,只去一天。” 沈殊满意的点点头,“现在去做准备吧,刚才我已经跟禁卫军打好招呼了,半个时辰以后出发,今日酉时之前回来。” 虽然玩不了多长时间,但毕竟可以出宫,又能泡温泉,少年早已高兴地忘记去问其他的,一声欢呼就朝着寝宫奔去。 急的小录子在后面大叫道:“皇上,您慢些儿,等等奴才!” 沈殊带着微笑的眼眸渐渐冷冽了起来,双手拢在袖口中,淡声说道:“都准备好了吗?” 薛晚灯躬身说道:“是的少主,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李元享也很想去,拉了拉沈殊的衣角,不好意思的说道:“沈丞相,我能不能也去啊?” 沈殊转过脸看他,眼中带了几分笑意,口中却说道:“不能。” “啊......”李元享好生失望。 沈殊轻轻呼出一口气,淡漠的说道:“因为,你还做不到,在危难的时候,保护得了他。” 李元享对这句话的理解,只在于表明上的意思,他认为沈殊是觉得他学的还不够,还需要继续努力。可是他却想不到,在这句话的背后,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 车队不紧不慢地走在官道上,皇甫瑾瑜不时地掀开轿帘,好奇的朝外面望着。 以往他也经常出宫,但是顶多走出京城的城门。在他的记忆中,唯独一次走出城门,还被那些坏心的恶人看见,想对他不轨。 若不是当时沈殊的出现,只怕他这堂堂皇子,也做不成当今的皇上了。 所以从那以后,即便他从宫中溜出来玩耍,他也绝不会踏出城门半步。 但是今天出门,前后都有一千禁卫军守卫着,守备森严,再也不会有人敢对他不敬。 所以皇甫瑾瑜放心大胆的看着郊外的风景。 因为已近冬日,所以两边的树木都已经凋落,着实没有什么好的景致,可是皇甫瑾瑜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对面坐着的是沈殊,他浑身裹着厚厚的皮裘,正在闭着眼睛假寐,暖轿四周被棉毡子挡的密密实实,丝毫不透风,可皇甫瑾瑜频频掀开帘子看外面,着实令沈殊觉得很不舒服。 他皱眉不悦:“很冷。” 皇甫瑾瑜讪讪的放下帘子,转过头来说道:“这还不到十二月份呢,现在你都嫌冷,后面你还怎么过?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怕冷的男人。” 沈殊嗤笑,不语。继续紧了紧领口,闭眸假寐。 皇甫瑾瑜坐着无聊,虽然说只有十五里地,但是车队走得甚慢,没有一个多时辰肯定也是走不到的,他一扭身子坐到了沈殊的身边,用肩膀顶了顶沈殊,“小舅舅,你跟朕聊聊天呗,好无聊。” 沈殊斜眼看他,淡淡说道:“聊什么?” 皇甫瑾瑜想了想:“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 沈殊默然,垂眸不语,过了好半晌,皇甫瑾瑜都等得不耐烦了,他才慢吞吞的说道:“小时候没什么好说的。” 皇甫瑾瑜着急的说道:“怎么会没有什么好说的?你的武功是从哪里学的?我听说沈家很大,族人很多,那你的父母亲人呢?随便聊聊啊!” 沈殊哼了哼,淡淡说道:“我的父母吗?在我二三岁的时候就死了,沈家有什么好说的?一个烂菜园子,里面都是些牛鬼蛇神。我只有我姐姐一个亲人,我姐姐你认识的,沈璇,也死了好几年了。至于我的武功......”他反倒顿了顿,眼中显露出了几分向往之色。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可以带你去看看我学艺的师门。那里是一个很美的地方,虽然是在山上,但是四季烟雾缭绕,温暖如春,漫山遍野开着无数灿烂的花朵,也有一个温泉池子,泡在里面,很舒服。” 皇甫瑾瑜听得向往不已,对沈殊前面交待自己的身世过于简单也不甚在意了,只在脑海中不停地想着,沈殊的师门会是一个多么美丽的所在。 沈殊却淡淡的嗤笑:“估计你是没有什么机会去了,那里不让外人进的。” 皇甫瑾瑜很不服气:“朕是皇帝,天下之滨,莫非王土,在我风国境内,还有哪片土地是朕不能踏入的?” 沈殊扯了扯唇角:“你的功课学得还不错。” 皇甫瑾瑜的脸颊忍不住一红,“本就如此。”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时间过得倒是极快。 车架忽然一停,就听外面护卫着的薛晚灯说道:“启禀皇上,到了。” 皇甫瑾瑜一声欢呼,抢先跳下了车。 沈殊跟在他身后慢慢地也下了车,一下车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周围都是密林,密林中间有大片的庄院,修的齐齐整整,而那处温泉,就在庄子中间。 沈殊下了马车后,不动声色的先朝四周打量了一眼,见禁卫军密密麻麻的在四面守卫着,他又看了一眼隐蔽处,暗卫首领微微露出头,朝着他做了一个手势。 沈殊收回目光,对一边跃跃欲试的皇甫瑾瑜说道:“我们进去吧。” 众人朝庄子里走去,一切都已经打点好,庄子里所有的闲杂人等都被肃清,除了三步一个的禁卫军外,再无其他人。 进了庄子,越往里走硫磺味道就越重。 众人去了专门的更衣间,沈殊默默朝着薛晚灯使了个眼色,薛晚灯已抢先一步朝着温泉池子而去。 温泉是建造在庄子里面的,四面密不透风,刮风下雨也没有影响。 更衣室里面湿气很重,只呆了片刻身上就有些犯潮。 皇甫瑾瑜哪里等得,一进来就喊着要去泡温泉。 小录子连忙上前为他更衣,两人速度很快,只几下,皇甫瑾瑜就脱的只剩下了一条亵裤。 沈殊微微摇头,侧了侧脸孔,避开少年还有些青涩的身体。 忽然,他眼眸一暗,伸手制止了少年继续下的去的动作,“慢。” 皇甫瑾瑜不解的停住,诧异地问道:“怎么了?小舅舅,你怎么不脱衣服?” 沈殊抽动了一下眉角,不露痕迹的退开半步,淡淡说道:“不用再脱了,这个温泉,咱们泡不成了。” 第18章 刺杀 皇甫瑾瑜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沈殊说的意思,呆呆的问道:“为什么洗不成了?” 他随手推开房门,一股更加浓郁的硫磺气息扑面而来。 他却刹那间瞪大了双眼,因为入眼处除了那一池子的温泉外,竟然还有无数人正在相互搏斗,甚至连薛晚灯也在人群中厮杀着,池里池外已经躺倒了一片。 见他推开门,沈殊蓦然变色,一把将皇甫瑾瑜抱着贴地而滚,却听得头顶上“嗤嗤嗤”连响,更衣间的雪白色墙壁上,顿时被几枚泛着寒光的袖箭,钉了一排。 小录子也算是个反应快的,见沈殊和皇上都趴倒了,他也飞快地抱着头缩在了一边。 虽然他的小命不算顶金贵的,好歹也是一条命不是....... 皇甫瑾瑜惊魂未定,脸色又青又白,刚刚想坐起来,却见沈殊已转过了脸,将他一把推倒在地上。 皇甫瑾瑜受了惊吓,又被沈殊这么一推,顿时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他不敢置信的瞪着沈殊:“小舅舅......” 沈殊脸色却是又青又红,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色,转了脸不去看他,只对小录子叱道:“死了没有?没死就过来给皇上穿衣服!” 他飞快地将大门掩住,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 小录子莫名其妙的挨骂,也不敢还口,连忙爬起来将一边的衣物拿起来,给皇甫瑾瑜穿上。 外面打斗依然很激烈,皇甫瑾瑜满腹惊疑,想要问,却见沈殊面色冷凝,只怕这会功夫即便问了,也不会回答,只得满腔郁闷的先将衣服穿好。 外面的打斗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直到安静下来。沈殊这才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皇甫瑾瑜连忙跟上去,一跨出来几乎就忍不住弯下腰呕吐。 满地的死尸,满池的死尸。 原本清澈见底的温泉池水,已经被鲜血染上了淡淡的粉红色。 充满了硫磺味道的空气中,四处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小录子连忙上来替皇甫瑾瑜小心顺着背,皇甫瑾瑜好容易将胸口那股烦闷压了下去,抬头大喊道:“沈相!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殊淡淡望了他一眼,说道:“有刺客。” 皇甫瑾瑜当然知道有刺客,死了满地的人个个身穿黑色紧身衣,脸上蒙着面巾,傻子都知道是刺客。 可是他皇甫瑾瑜虽然年纪不大,却不是傻子。他紧紧握着拳,站起身,朝着沈殊走过去,来到他的面前,一字字的说道:“朕的意思是,你分明就知道,今日朕来这里洗浴,一定会有刺客!是不是?” 沈殊静静的望着他,过了半晌才说道:“虽然不确定,但有刺客,的确是在我预料之中的。” 皇甫瑾瑜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颤抖着双唇说道:“朕如此信你,你竟然欺骗朕?” 沈殊沉默了一下,终于只说道:“抱歉。” 皇甫瑾瑜见他依然不肯给自己任何解释,又是伤心,又是恼恨,当下一摔袖子,恨恨说道:“回宫!” 少年大踏步远去,薛晚灯担忧的上前说道:“少主,你为何不跟皇上解释一下?这一次明明是为了要引诱诚郡王上钩才下的套,为了这次的计划,我们筹备了那么多天,刚才又折损了不少好手......” 沈殊摇摇头,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缓缓说道:“无凭无据,更何况,他这次派来的都是死士,连半个活口都没有留下。解释?谁信啊!” 薛晚灯悻悻的说道:“这一次没有成功的抓住他的痛脚,只怕那老家伙日后会更加防备了。” 沈殊冷声说道:“就凭今日这件事情就能看出来,他的耐心已经等到了极致,就连这么个机会也不肯放过。”他冷笑数声,“不怕他有所动作,就怕他不动呢!” 薛晚灯颌首,“是,那我继续盯紧他。” 沈殊想了想,问道:“听说他府中来了一个挺神秘的人,被他奉为上宾,可查出那个人的来历?” 薛晚灯摇摇头:“那个人来回都是穿着大氅,戴着兜帽,看不清脸面,也极少开口说话,我们的人暂时还没有查出他的身份。只是知道,诚郡王对他极为信任。” 沈殊弯唇冷笑:“继续查。” 薛晚灯躬身答道:“是。” 沈殊不喜欢这里的味道,迈步朝外走去。刚跨出庄子的大门,一股冷风就迎面吹来。他刚打了个寒战,一袭厚厚的大氅就披在了他的身上。 他回头望去,只见薛晚灯朝他笑笑,柔声说道:“少主又光专心想事情,连进门前脱掉的大氅都忘记披了。” 沈殊淡淡一笑,紧了紧身上厚厚的紫貂大氅,朝门外望去。 皇甫瑾瑜的銮驾早已离开多时,门口只孤零零的留着几个禁卫军士。 沈殊面色一冷,扬声问道:“皇上身边都有谁跟着?” 那几个军士忙答道:“孙小将军护卫着,沈相放心。” 沈殊也不答话,找了一匹马跨上去,喝道:“跟我走!” 皇甫瑾瑜的车驾走的不快,用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就追上了。 走在皇甫瑾瑜车架旁边的小录子小心翼翼的望了一眼车厢内自家主子的臭脸,小心的说道:“皇上,沈相追上来了。” 皇甫瑾瑜狠狠地掀开车帘朝后望了一眼,瞥到了沈殊骑在马上的一片衣角,见他不紧不慢地跟在车队后,也没有上前解释的意思,心中更加恼恨,重重一摔车帘,恶声道:“大胆沈殊,竟然敢欺君!” 小录子不怕死的说了一句:“皇上,欺君之罪,可是要被抄家灭族的。” 皇甫瑾瑜掀开轿帘骂道:“闭嘴!” 小录子一缩头,暗自笑了笑。 皇上有些迟钝,他可不迟钝。虽说他只是个小太监,懂得不多,可很早他就清楚地知道,诚郡王有反心,若不是有沈党在一旁压制着,自家皇上也不会安安稳稳的做了近两个月的皇帝。 虽然沈相今天是冒险了点,也着实算欺君,但是他比任何人都要更信任沈相。他更坚信,沈相是绝对不会害皇上的,就凭当时沈相为了救皇上那一扑。他虽然抱头躲在一边,却清晰地看到,沈相是用自己的身子去保护皇上的。 就是两个人站起来的时候,沈相为何要将皇上推到一边?脸上那抹奇怪的潮红,又是因为什么? 小录子公公百思不得其解。 第19章 探病 皇甫瑾瑜无意识的盯着季常季大学士那两瓣一张一合的唇瓣,却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懒懒的支着颊,双目无神,双眼的焦距透过季常早不知道瞧到了什么地方去。 回宫已经四五天了。 自从那天沈殊默不作声的把他送进宫门后,依然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便自顾自的走了。 皇甫瑾瑜很想大骂一句:沈殊你真的实在是欺人太甚! 只可惜沈相大人自从那日过后,连着告假了几日,连给皇甫瑾瑜指着他鼻尖大骂的机会也不给...... 当李元享得知皇甫瑾瑜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中间竟然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后,也惊出了一脑门的汗。 他私下偷偷去问薛晚灯,在那一日,究竟死了多少人。 薛晚灯想了想,告诉他:刺杀的人全军覆没,一共死了三十八人,沈殊安排在周围的暗卫死了十八人。 小录子更将那日的事j□j无巨细的告诉了李元享,李元享扪心自问,如果当初站在皇上身边的人是他,是不是也能像沈殊那样,眼疾手快的将那些暗器一一挡去。 李元享觉得自己做不到。 他现在才知道,当初沈殊对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没有那个能力,是根本无法站在皇甫瑾瑜的身边的。 李元享暗暗下决心,既然发誓要做最出色的护卫,那就要一定要做到最好! 李元享每日更加刻苦的练功习武不提,却说季常季大人哀怨的看了一眼又走神了皇帝,苦着脸想,这个差事还真难当啊! 原本以为做帝师是一件光彩又荣耀的事情,却没想到面前的皇帝根本不买他的帐。 念书念得敷衍了事不说,功课也做得马虎,上课频频走神发愣,甚至有时候还出现拧眉瞪眼、咬牙切齿的模样。 这是谁那么大胆,竟然招惹了这位小祖宗不成? 季常大人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御座上的那位小祖宗发了话:“季太傅,沈相这几日为何不来上朝,你可知道?” 季常一哆嗦,“回皇上,沈相大人是告了假,好像是......风寒。” 皇甫瑾瑜撇嘴:“小小风寒也能告假这么多天,忒娇气了些。” 季常躬了身子不敢接这话茬。 皇甫瑾瑜挥挥手:“今天就到这里吧,下午你不用来了,一阵朕去相府看看他去。” 皇帝很坚持,季常大人只得答应了。 用过了午膳,皇甫瑾瑜带了小录子就要去沈相大人的府邸探病。谁知此事被薛晚灯知道了,薛晚灯不放心他身边只带个没用的小太监,皇甫瑾瑜又不愿意带着大量的侍卫出宫,只得自己跟着他一起走这一趟。 李元享见他们都去了,更没有落下的可能,厮磨着薛晚灯也凑了一起。 所以皇甫瑾瑜只好带了这三个人一起,去探视生了病的沈相大人。 皇宫离相府不太远,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皇甫瑾瑜也没有坐马车,换了常服就那样一路溜达着去了相府。 对于沈殊的家,皇甫瑾瑜是毫不陌生的,以往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曾在这里蹭过饭,留过宿。 此次故地重游,身份却大不一样,不由得心底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来。 看门的人见到他们一行四人,便先愣了愣,刚想开口喊“祺王”,却又想到,眼前这少年早已不是当年的祺王,他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早白了脸,慌不迭的跪下磕头,喊着“皇上万岁。” 皇甫瑾瑜命他们起来,薛晚灯让他们速去里面通传,皇甫瑾瑜却制止住了他们的动作,“朕要给沈相一个惊喜。” 当初皇甫瑾瑜可以在这府上随意出入,家人都是见怪不怪的。只是薛晚灯却忍不住皱了皱眉,皇甫瑾瑜不经通传却这样堂而皇之的进去,如果那个人的仪容若是不整,又该怎生才好? 还不等他想出办法,皇甫瑾瑜已经大步进了庭院。 沈殊不是一个喜欢奢华的人,相府庭院虽大,却处处修葺的优雅别致。 虽说已是冬天,万物凋零,但是四周依然种了很多连冬天也常青的松树、樟树、柞树等,而花木也是种的冬天才开的梅花。 两边树木郁郁葱葱,红梅白梅争相吐艳,竟让人眼前一亮,丝毫不觉的如今竟然身处在冬日。 此时正值午后阳光甚好,途中几人遇见来往的婢女,问明白沈殊竟然不在寝室休养,也不在书房看公文奏疏,而是在花园。 众人啧啧称奇,都知道一道冬日,沈殊就跟快要冬眠了一般,能不出门就绝对不会跨出房门半步,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好雅兴,还去花园散心。 几人又去了花园,却听见花园传来一片笑语。 却见不远处的一片腊梅下,沈殊裹着一件银狐大氅,三千青丝一半以金冠束着,一半松散散的披在脑后,正坐在一个大画架子前,画着什么。 他的旁边站着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女,正用那十只纤纤玉指掰着一个拳头大的石榴,尖着手指将那石榴子拈出来,一粒粒的放在沈殊的口中。 而在他们面前,一位穿着青衣的男子随意的站在一株腊梅下,正在伸手拉过一株梅枝,放在鼻下轻嗅。 男子并非姿容多么出色,甚至相较绝色的沈殊来说,更显得有些平凡。 只是青衣罩身,长发垂肩,那份从容与写意,却是在场的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皇甫瑾瑜心中忍不住多了几分恼怒,那男子和少女他都认得,一个是沈殊府上的大夫,沈红尘,那少女是沈殊的贴身丫鬟,阿薰。 皇甫瑾瑜心头火大起来,自己不念旧恶,大老远的跑来瞧他,却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美人在侧,好生会享受啊! 却听阿薰喊着:“红尘你别乱动啊!就维持那样的姿势,对了对了!” 沈红尘无奈:“好了没有?我的手臂都僵了......” 沈殊嚷着:“就好就好,别动!” 薛晚灯也看得有些眼热,自己在宫中教授那几个小兔崽子,这些家伙倒好,在这里写字画画,真是......羡慕啊! 眼瞅着皇甫瑾瑜的脸色不太好,薛晚灯用力咳了一声,那边的几个人才反应了过来。 沈殊侧头看了看,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皇甫瑾瑜竟然会出现在自家的后花园。 沈红尘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先上前了几步行礼道:“参见皇上。” 沈殊“啊”了一声,讶然道:“皇上怎么来了?” 他站起来行礼:“参见皇上。” 皇甫瑾瑜几乎用鼻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哼出来:“沈相,你不是病了吗?可是朕看你的精神,还不错啊!” 第20章 游园 “啊”,沈殊摸摸鼻子,大言不惭的说道:“臣偶感风寒,的确是病了,不过皇上亲临敝舍探视微臣,那微臣的这点小小病痛,自然不药而愈了。” 皇甫瑾瑜冷哼:“那明日可以上朝了吧?” 沈殊连连点头:“自然,自然。” 皇甫瑾瑜心中满意,便抬足朝着园内走去,随口说道:“沈相,陪朕四处走走吧。” 沈殊低眉说道:“是。” 他转身对薛晚灯说道:“晚灯,你带着元享和小录子随意玩耍吧,不用跟着来了。” 薛晚灯脸色一黑,为什么又是他? 皇甫瑾瑜饶有兴趣的四下打量着,算算日子快有小半年没来了,上一次来记得还是夏日,园子里的花开的甚好,园中还有一个小池塘,他还在池塘边钓过沈殊最喜欢的锦鲤。 记得那一日沈殊好像不在府中,他偷偷钓了两尾锦鲤,和小录子两个找个一个没人看的见的地方烤着吃了,那滋味美妙的,至今还记得。 当沈殊回来后,气的脸都白了,一脚一个,将他和小录子都踢进了水塘。 皇甫瑾瑜唇边不知觉的露出一抹笑容。 虽然他这皇子在宫中从来不受宠,但是回想起来,最开心快乐的日子,竟都是在遇见沈殊的这两年中发生的。 转眼间,就到了那个小小水塘前,天气寒冷,水塘都已经结了冰。 皇甫瑾瑜站在小石桥上,遥望着水塘,问道:“沈相,那些锦鲤还在吗?” 沈殊神色莫辨,淡声说道:“都死了。” 皇甫瑾瑜讶然转身:“怎么会?” 沈殊沉默了一下,给出了一个答案:“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吧。” 皇甫瑾瑜怔了怔,惋惜的说道:“可惜了,味道还真不错。” 沈殊嗤笑道:“没滋没味的,真不知道哪里好吃了。” 皇甫瑾瑜脸色讪讪的,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和小录子偷着烤鱼那次,的确没有盐,没有作料,但是那味道真是到今日都甚是怀念。 “沈相你也太小气,不就是吃了你两条鱼吗?还用得着把朕踢进水中?” 皇甫瑾瑜不满的抱怨。 沈殊默然,当时为什么会如此生气呢? 只是因为那些鱼,是小的时候和姐姐一起养的吗? 那个少年的母亲,害死了姐姐,又凭什么去偷吃姐姐养的鱼? 他有什么资格? 可是,如今姐姐已逝,害死姐姐的人也死了,鱼也死光了...... 沈殊的脸色变化莫测,皇甫瑾瑜却有些暗自心惊起来。 他不知道沈殊在想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沈殊的脸色就难看起来。 “沈相......”他有些惴惴的喊了一声。 沈殊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眼前的少年五官细腻,容貌很出色,只是越长大,就越像他的母妃。 真是令人不喜啊! 沈殊垂下了眼眸,淡声说道:“皇上出来好一阵了,早些回宫吧,臣明日便会上朝的。” 这样的态度,让皇甫瑾瑜很不满,却又挑不出一点错来。 他只好堵着一口气,闷闷的说道:“好,那朕先走了。” 皇甫瑾瑜沉闷的回宫,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座青砖红瓦的宅子,为什么,再也找不回当初的那种感觉了呢? 第二日沈相强势回归朝堂,一上朝就历数漳州上下数十位官员坑瀣一气,渎职贪墨一案。 此案除了已死的陈有施以外,剩余三十八名官员,罪名或重或轻,都已一一审理清楚。其中二十五名案情严重者,三日后绑缚菜市口斩首示众,剩下几名或杖责,或流徙,或充军,不一而论。 皇甫瑾瑜有些犹疑:“要杀那么多人吗?不能轻判?” 诚郡王在一旁说道:“是啊沈相,皇上新登基伊始,应该轻刑名,重教化,否则会被百姓说我风国君主不够仁慈的。” 沈殊冷笑:“虽说乱世当用重刑,盛世当用轻刑,可如今我风国立国已有数百年,国家沉疴痼疾已久,不用重刑焉能制得住底下那些黑了心的官员?若用温火慢慢治愈着,只怕到头来,皇上倒是搏了一个仁慈的名声,只是风国长此以往下去,只怕离灭亡不远了。” 这话说的有些大不敬了,只不过因为是沈殊,没人敢去参奏他,诚郡王也只冷冷一笑,没再理会他。 皇甫瑾瑜觉得今日的沈殊火气特别大,觉得最好不要招惹他,于是说道:“那么,就按沈相的意思去办吧!” 因为漳州一案牵连的官员甚多,所以接下来沈殊又任命了一些新的官员去了漳州为官。 诚郡王细细听了,全是沈氏一党的人,不禁暗暗撇嘴冷笑。 且让你得意几日,天长日久的,不着急。 好容易熬到下朝,沈殊的黑脸一直维持到回到了相府。 气压冷凝到连阿薰见了都不敢去招惹他。 沈殊冷着脸下了暖轿进了府,迎面撞见正好端着一个漆盘的沈红尘。 沈殊怒冲冲的大喊一声:“红尘!” 沈红尘一抖,几乎没将手中的漆盘扔了出去。 阿薰叹为观止,一向沉稳镇静的沈红尘,竟然也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红尘变了脸色,匆匆上前几步问道:“怎么了?” 沈殊紧紧握着拳,声音冰冷:“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永远也不用再垫那个可恶的东西!” 红尘的脸色可疑的泛起了绯色,默不作声的将漆盘上放置的一个碧玉盏拿起来递给他,“喝了,喝了你会舒服点。” 沈殊恶狠狠地接过来,一口灌了下去,嫌恶的几乎吐出来。 “呸!”他恨恨地吐了口口水:“不是苦就是酸!有没有正常一点的味道?” 红尘正色说道:“这就是正常的药味。” 沈殊恼怒道:“我不管,你开个方子,我要这辈子都不再垫那个劳什子!” 红尘柔声说道:“别说傻话,去榻上躺着,我给你做了一个暖袋,你每日绑在小腹上就会舒服一些,多喝点热姜茶,也会好过一些。” 他拉着沈殊,低声哄着走了,阿薰掩唇低低一笑,还是红尘有办法啊! 看来,午膳要为少主多准备些补血的饭食了。 第21章 剿灭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转眼就是年关将近。 从三日前就开始飘落的大雪,直到今日晨许依然没有变小的趋势。 沈殊坐在暖融融的书房,看着外面絮絮扬扬的大雪,眉头紧锁。 周边县丞上了好几道奏疏,均言冬日雪患连连,已经压垮了不少民居民房,许多百姓流离失所。 而户部也上了奏疏,说今年各地税银上缴的甚为短缺,库银紧缺; 礼部也跟着来凑趣,说眼见又到了年关,这除夕宫宴该以什么样的规制来办? 说来说去,各部都在跟他哭诉,没钱! 沈殊拧眉,指节在桌案上无意识的敲击着,该去哪里弄些钱来? 因为皇帝年纪还小,并未大婚,所以不存在后妃的庞大支出,即便还剩下几个太嫔太妃,后宫的支出也是极少的。 边疆战士的饷银不能动,虽然近两年边关尚且安定,但是军心不可动摇。 百姓已经民不聊生,四处灾祸不断,夏天的水患,冬天的雪患,等到开春以后只怕又会有旱灾,虫灾,税银不能再涨了...... 沈殊默然叹了口气,宰相难为啊! 他扔了手中的笔,仰倒在了软椅上,闭上了眼睛。 “少主。” 门口传来轻轻地呼唤声。 沈殊侧了侧头,是薛晚灯。 他招了招手说道:“进来吧,怎么这会过来了?” 薛晚灯小心翼翼的进来,尽可能的不将冷风带进房中。 他站在门口说道:“少主,诚郡王身边的那个神秘人,身份已经查到了。” 沈殊转了眼眸,“噢?是谁?” 薛晚灯眼神多了一点凌厉之色:“那人是咱们的一个老熟人,沈虢。” 沈殊怔了一瞬,突然嗤笑出来:“原来是他啊!这两个人怎么能凑到一起去了呢?” 他冷笑数声:“沈虢,竟然没死。” 薛晚灯正色说道:“少主,当初沈虢逃出生天,如今又跟诚郡王坑瀣一气,更何况,我们的底细沈虢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怕,不好对付。” 沈殊面色清冷,眼中带着一抹冷厉,淡声说道:“沈虢没什么可怕的,只不过听说他投靠了珠玑阁,如今他又跟在诚郡王身边,只怕珠玑阁也已经成为了诚郡王的附属。” 薛晚灯点点头:“所以那日温泉遇到的刺客,应该都是珠玑阁派来的杀手。” 沈殊唇边勾起一个嗜血的笑容,冷声说道:“珠玑阁既然这么想不开,那就灭了吧!” 薛晚灯躬身说道:“是,那是让宗门里的人去吗?” 沈殊淡声道:“让沈家的暗卫先去会会他们吧,宗门那边我亲自去联系。动手越早越好,不要留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就定在今夜动手,今日酉时之前,我会再与你联系,你先下去布置。记得不要留活口,将珠玑阁连根拔起。珠玑阁做了这么多年的黑暗营生,只怕窝里的银子,应该也不少......全都给我带回来。” 薛晚灯大声说道:“是!” 看着薛晚灯离开,沈殊也站起身,披了大氅准备离开。 一开门,一股强烈的冷空气扑面卷来。 刺骨的寒冷令沈殊忍不住脸色狠狠一白,却依然跨出门口。 正在药房煎药的红尘见他匆匆走进漫天的雪地中,连忙冲出药房,追了出来,惊呼道:“少主!你怎么出来了?” 沈殊顿了顿脚步,转头说道:“我需要回一趟宗门。” 红尘皱着眉头说道:“这么大的雪,你又去哪里?你忘了昨天晚上你还发热呢!” 沈殊笑眯眯的说道:“我回一趟宗门,有大买卖送上门了。” 红尘不赞同的摇头:“不行,你的身体受不了。” 沈殊不在乎的说道:“没事,我穿的很多,红尘不要拦我,时间不等人。” 他侧过身绕过沈红尘就朝大门外走去。 红尘急的没耐何,只得说道:“你要出去也该坐暖轿,你等着不要乱走!” 沈殊一把拉住他的袍袖,正色说道:“轿子太慢,我骑马去,你放心我没事。” 不带红尘说话,已朝着马厩而去。 沈红尘将他死死拉住,怒道:“你不要命了?你身上的寒症越来越厉害,再不注重保养,你今后无法再有子嗣,而且只怕不出五年,你的腿将无法再走路,你的脾脏也会渐渐衰败......” 沈殊站住脚步,轻叹出声:“红尘,我如今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还要子嗣来做什么呢?至于身体......”他狡黠的一笑:“反正有你这个绝世神医在,你不会让我死的,对不对?” 他一声长笑,飞快地冲进马厩,跨上马匹扬鞭而去。 红尘没有武功,根本无法拦住他,眼睁睁的看着他纵马钻进了茫茫大雪中,懊恼的跺脚叹息不已。 大雪终于在入夜前停了下来,在华灯初上,家家户户围着暖炉秉烛夜话时,在城北的某一隅,却上演着一场生死搏杀。 经营了近四十年暗杀行当的珠玑阁,一夜之间被人端了老巢,阁主当场战死,手下四位堂主三死一伤,伤者不知所踪。 珠玑阁至此消失。 当薛晚灯将那个受了重伤的珠玑阁堂主扔在沈殊的面前时,那人艰难的望着眼前几乎被人裹成一只粽子的绝色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灭我珠玑阁?” 沈殊双手被包在厚厚的棉裘内,无法动弹。他不悦的瞪了一眼身边正在调药的红尘,红尘脸色黑的媲美锅底,冷着脸根本不去看他。 沈殊拿他没办法,只觉得自己英明神武、俊美倜傥的形象被红尘毁于一旦。 只得冷了脸孔把气都出在面前那个倒霉男人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那受了伤的堂主忿然而视,并不开口回答。 沈殊飞起一足踢在他的下颌,那男子只觉得颊边一阵剧痛,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心中愤愤然,没想到这个绝色的少年,竟然如此狠辣! 抬头望见沈殊眼中的厉色,忍不住心中一寒,低了头说道:“我叫林无复。” 沈殊又要张口问话,红尘伸手递过来药盏,正好伸在他的嘴边,沈殊唇角一僵,只听红尘冷冷说道:“张嘴。” 沈殊乖乖张开嘴,又苦又涩的药汁顿时从口中滑进了咽喉。 沈殊几乎要跳起来,一眼瞥到红尘的脸色又强忍了下去,只是脸部的肌肉已经僵硬到几乎扭曲的地步。 他捂着唇苦着脸,模糊不清的叫道:“蜜饯!蜜饯!” 沈红尘充耳不闻,端起药盏扬长而去。 薛晚灯低下头忍不住闷笑,红尘,你真是太绝了!这样整少主,你明知他最怕苦了...... 林无复看着这一幕惊得几乎瞪出了眼珠子,眼前这位绝美少年的表情,也太丰富了些。 还没等他脑子转过来,那绝美少年已经站起身,穿着精致鹿皮靴的脚已狠狠踢在了他的胸膛上,带着几分狠意的声音一字字的传入他的耳中。 “珠玑阁的藏宝室要怎样进入?说!” 第22章 算计 林无复张口复喷出一口血,感受着胸腔里一阵阵撕裂般的痛苦,心中想的却是,这少年的性格真是两个极端啊! 他深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眸说道:“藏宝室的钥匙又岂会让我这个小小堂主掌握?你太看得起我了。” 沈殊蹲下身子,弯了唇冷笑:“这话说给别人听听也就罢了,想糊弄我吗?你虽然只是一个小小堂主,但已是内定了的下一任珠玑阁阁主的继承人,现任阁主的权利早已被你架空。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杀了那个老家伙,而独独留下了你的性命?” 林无复听着他冷酷无情的声音,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失声叫道:“你究竟是谁?” 阁中如此私密之事,他一个外人又怎会知道?难道阁中出了内奸不成? 沈殊优雅的站起身,莞尔一笑,对着薛晚灯摊摊手:“看看,我灭了他们满门,他竟然连我是谁都不知道,真可怜。” 薛晚灯觉得他的笑话很冷,扯了扯脸皮,却笑不出来,只好对着林无复冷声说道:“你面前的人,是当朝首辅沈相沈大人。” 林无复怔了一瞬间,才恍然。 只怕珠玑阁的灭门,和那个沈虢脱不了干系。 他暗暗咬牙切齿,早就知道那个沈虢一定会连累珠玑阁,没想到这么快他的预想就成了真。 只是眼前这个少年丞相绝不会只是一个普通人,否则又怎会只用了区区两个时辰,就灭了整座珠玑阁? 珠玑阁本生做的就是杀手行当,旗下高手如云,但在那些人的手下,却犹如草芥一般,几乎连出手的余地都没有,即便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寒不已。 沈殊看出了他眼底的恐惧,只淡声说道:“我和沈虢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灭你们珠玑阁,只为求财。你若交出宝库,我可饶你一命。” 林无复顿时凌乱无语,从没有人为了求财而求到杀手阁中,口口声声说这是跟沈虢之间的恩怨,只怕灭了珠玑阁,其中也不乏含有迁怒的成分吧? 真不知那个沈虢究竟怎样惹到了眼前的小煞星! 林无复自叹倒霉,留财还是留命,这个想法在脑中打了一个转后,自然不言而喻有了结果。 留下生命,珠玑阁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钱财没了,也可以再赚回来。 他叹气认栽,“我说.......” ...... 当消息传回诚郡王府的时候,几乎已是凌晨时分了。 满座俱惊! 诚郡王不是很了解珠玑阁的内部情况,虽然震惊但更多的只是懊恼。 上一次温泉边的刺杀事件本就是珠玑阁人去做的,可惜派出了十多名自称为一流的杀手,一个也没有回来,反而让沈党做事愈发的小心谨慎了。 而这次悄无声息的竟然让人端了老巢,这不得不让诚郡王开始质疑这些武林人士究竟能对他的事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这个虢先生一不能为他出谋划策,如今身后所依仗的势力又全盘瓦解,看来他也指靠不上什么了,万事还要靠自己才是! 因为此事的发生,诚郡王的脸色连带着也没有了往日那般客气。 虢先生依然罩着那件宽大的斗篷,兜帽下的双眸阴森到了极点。 他如今若是还有双手的话,只怕此时此刻,双拳都会被他捏碎。 “王爷,”虢先生冷冷说道:“如今沈殊步步紧逼,如果你再不行动,只怕王爷心中的大业,再无可能实现的一日。” 诚郡王不悦的说道:“这个不用你说,本王自然知道。” 虢先生忍着气缓缓说道:“你要对付沈殊,还是要向他身边的人下手。” 诚郡王皱眉:“他身边的人?” 虢先生寒声说道:“他最在意的人,杀掉;他最介怀的事情,就让它实现;谁最维护他?那就让那个人对他不再信任。一点一点瓦解他,让他众叛亲离......” 诚郡王若有所思。 早朝。 刑部尚书宋推鸣上奏疏,昨日夜里清缴了一伙常年在京犯案的匪徒,从他们的巢穴中翻出大量的金银财宝。 如今人赃并获,特将所有财宝上缴国库。 说罢挥手命等侯在朝堂外的侍卫,将一箱箱的财宝抬了上来。 足足十余口箱子,尽是满满当当的金砖银锭,闪耀出的光芒,晃花了在场所有人的双眼。 沈殊扯着唇站出来遥遥一礼,朗声说道:“感谢上天佑我风国百姓,如此一来,那些饥民百姓便可以好好过一个冬天了。明年开春的水灾、旱灾,也能得到缓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如此一嗓子,沈党的人自然随声附和,呼啦啦的跪倒了一大片。 诚郡王满心不情愿,虽然腻味到了极点,但毕竟这也算歌功颂德,此时也只得装模作样的跪下拜了。 他一低首,诚郡王一党也跪倒了一片。虽然参差不齐,却好歹都喊了句“皇上万岁!” 皇甫瑾瑜很高兴,最近沈殊送过来的奏疏也多是上奏各处灾民的困苦,国库并不富裕,户部的尚书上奏疏哭诉过几次。 如今燃眉之急得以缓解,这是皇甫瑾瑜最乐意见到的事情。 “好,刑部此次又立大功,人人有赏!”皇甫瑾瑜很高兴,“赈济灾民之事,那就交由沈相来安排吧!” 沈殊淡笑,躬身说道:“臣遵旨。” 刑部尚书也笑眯眯的谢了恩。 沈党出尽了风头,但诚郡王又岂能让沈殊太得意? 他缓缓站出来,禀道:“皇上,眼见再过几日便是年关了。如今又是皇上登基头一年,理应大赦天下,封赏后宫,为国祈福。” 皇甫瑾瑜点点头:“理应如此,此事可交由刑部和礼部共同完成。” 诚郡王笑意却未传达到眼底,继续说道:“皇上圣明。臣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甫瑾瑜含笑道:“皇叔但讲无妨。” 诚郡王缓声说道:“虽然皇上如今尚未成年,后宫也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前朝太嫔太妃。皇上如今贵为天子,别人尚可,但惟独有一人,却不得不加以封赏。” 沈殊宽大袍袖下的双掌无意识的紧紧捏在了一起,眼眸微眯起来,脸上的神色也愈发的冷凝。 诚郡王接下来想要说什么,他已隐隐猜到。 果然皇甫瑾瑜已追问道:“是何人?” 诚郡王扯动了唇角,一出言顿时激起满堂惊色。 “皇上您的生母,已故陈贵妃。” 第23章 旧恨 礼部尚书苏临士脸色一变,飞快地从队列中出来跪倒在地,大声说道:“皇上,万万不可!宪宗皇帝在世时,因陈贵妃德行有亏,曾亲下圣旨,夺陈贵妃之位,罢为庶人。若今日为陈氏复位封赏,岂不是有违宪宗皇帝之遗命?皇上仁孝,万万不能违抗君父之命啊!” 诚郡王冷笑道:“苏大人此言差矣,就因为皇上仁孝,才应该有此决策。皇上登基已有半载,而当年之事也过去了这么多年,即便陈氏当时行为有所偏差,如今人也故去了,只不过是个追封罢了,苏大人何苦这样死咬着不放呢?自古以来宫中还有一个母凭子贵的说法呢!如今皇上贵为天子,总不能让自己的生母连个尊号也没有吧?风国以仁孝治国,如果连这点人情都不通融,还谈什么仁孝?” 苏临士面色狠狠一变,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没耐何只得朝着沈殊望去。 沈殊此时脸色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袍袖下的手掌紧紧捏在一起。幸亏没有蓄指甲,否则此时只怕掌心早已被他自己的指甲划得血肉模糊。 他的眼中一片冷凝,心中冷笑连连。 他刚端了珠玑阁,诚郡王这就开始了他的反击。 知道自己心中最大的心病就是当年姐姐的早亡,而姐姐早亡则是因为皇甫瑾瑜的生母陈贵妃一碗毒羹所致。 陈贵妃因为妒忌害死了皇后沈璇,才被暮珝帝废了位份一根白绫赐了死。 今时今日,每每想起来,沈殊都恨不得将陈氏从坟墓里挖出来鞭尸泄恨,又岂能再让她死后再追封谥号? 他抬眼望向御座上的皇甫瑾瑜,那个少年双眼殷殷望着自己,等着自己开口决定。 看得出来,诚郡王的提议,他是真的心动,也是极为愿意的。 虽然皇甫瑾瑜自小父母与他都不甚亲密,但是又有哪个孩子不渴望得到父母的关心与疼爱? 即便陈贵妃早早故去,又被废黜,但是在皇甫瑾瑜的心底,只怕是真的很想为她恢复尊位的。 只是......沈殊神色淡漠,心中微叹。 抱歉,他做不到。 诚郡王此时含笑着转头问着沈殊:“沈相大人,对于此项提议,你可赞成?” 沈殊冷冷的朝着皇甫瑾瑜躬身说道:“皇上,臣,不赞成。” 诚郡王微弯了唇角,垂下的眼眸底下,露出一抹得色。 果然皇甫瑾瑜失望的声音响起:“沈相,其实,朕也觉得皇叔所言甚是,他们几人也故去这么久了,逝者已矣,只不过是个谥号罢了......” 沈殊低下头,将所有的神色藏于眼底,淡声说道:“既然以仁孝治国,那么君父遗命自然不得有违。更何况......”他的声音疏离而冷漠,静静回荡在整个大殿中:“错了就是错了,即使人不在了,也无法湮灭曾经做下的错事!” 皇甫瑾瑜脸色苍白的注视着他,一颗心冷到了极点。 原来,无论自己怎样去做,都无法让他消除心底的恨意吗? 皇甫瑾瑜缓缓站起来,黯然说道:“罢了,封赏后宫,年节宫宴一切从简,剩余的银子,全部用作赈济灾民。退朝。” 看着少年黯然落寞的背影,沈殊只默默躬了躬身,连话也不想多说半句。 诚郡王心中快意连连,甚至趁着沈殊转身之时,还奉送了一个笑脸给他。 沈殊啊沈殊,等你没了皇上的信任,失去了心腹爱将,看你还怎样得意的起来? 皇甫瑾瑜呆呆的坐在书房中,脑中不断回响的,便是今日朝堂上沈殊那几句冷冰冰的话语。 为什么,人都死了那么久了,沈殊他还是无法介怀? 难道说,即便自己与他的感情这么好了,他也依然无法忘记自己的母亲曾经害死过他姐姐的事实吗? 他忽然又自嘲的笑了笑,自己当他是好友,是亲人,可是那个人只怕未必这么想吧? 想起这些时日沈殊对他忽冷忽热的态度,心中更加郁郁起来。 “皇上。” 耳边忽然传来李元享的声音。 皇甫瑾瑜讶然望去,见李元享一身御前侍卫的锦袍,精神奕奕的站在门口,却满眼露出不解的神色望着自己。 他招了招手:“你怎么过来了?今日不用训练吗?” 李元享边往里走边说道:“原本说今日考核啊!但是沈殊没有来,所以师傅说明日再比。” 皇甫瑾瑜恹恹的“哦”了一声,也没什么精神回答他。 “怎么了?”李元享奇怪地问道。 皇甫瑾瑜叹口气,心中空落落的,眼见着季常大学士抱着厚厚的书本慢吞吞走进来,不由得皱了眉头。 李元享见他要上课了,便说道:“那臣先走了,晚些时候再来。” 皇甫瑾瑜此时正心烦,哪有心思念书,便说道:“你等等,”他对季常说道:“季太傅,朕今日身体不适,可否明日再讲书?” 皇帝公然扯谎,李元享顿时无语,只用眼看着季常季大人。 季常虽然年老,却不糊涂,早朝上的事情虽然只是刚刚发生,却已有人在他来之前就已经给他通了风。 皇上今天心情不好,莫要惹他。 季常含笑道:“天气日渐寒冷,皇上可要多保重身子为是。既然今日身体不爽,那便不讲课了。皇上只练一篇大字就好,老臣先行告退了。” 皇甫瑾瑜点点头,季常转身离开。 李元享抱着双臂摇头:“皇上你公然逃课啊!让沈殊知道了他可是会生气的。” 皇甫瑾瑜心中本来就有气,一听李元享又提起沈殊的名字,更加窝火。 “不要再在朕面前提起这个人了,烦心!” 李元享讶然,以往可是皇上自己总把沈殊的名字挂在嘴边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站在角落里的小录子朝着李元享偷偷使了个眼色,李元享走到一边,小录子附耳将今日朝上之事三言两语的告诉了李元享。 李元享沉默,这件老事当年曾经轰动一时,当时他虽年幼,却记忆犹新。 其实若是换位思考,只怕即便是自己,也不会愿意害死自己亲人的凶手,还被后人高高奉于庙堂,有着尊崇的谥号以及享受世人的香火与祭拜吧? 可是,面前的人是皇帝,虽然年幼,却已经有了自己的思维和想法。 李元享抿了抿干涩的双唇,想为沈殊解释什么,却发现自己无力开口。 此时门外的侍卫通传道:“皇上,诚郡王求见。” 皇甫瑾瑜和李元享纳闷的互视一眼,他来做什么? 第24章 是非黑白 皇甫瑾瑜示意李元享退到屏风后暂避,又命人将诚郡王请进来。 诚郡王进了书房行礼,皇甫瑾瑜很客气,赐了座,又命人上茶。 方才问道:“皇叔为何此时过来?” 诚郡王面色凝重,又站起来躬身说道:“刚才在早朝时,有些事不方便说,所以老臣特意此时进宫,有话想单独向皇上进言。” 皇甫瑾瑜说道:“皇叔,此处并无外人,有话但说无妨。” 诚郡王又恢复到了先前凝重的神态,躬身说道:“皇上,老臣要参奏丞相沈殊,公报私仇,以权谋私。” 皇甫瑾瑜惊愕:“皇叔此言从何说起?” 诚郡王说道:“回皇上,刑部今日所上缴的大批金银,皇上可知是从何处缴来?” 皇甫瑾瑜迟疑了一下说道:“刑部尚书宋大人不是说,抓了一伙常年在京犯案的匪徒,从他们那里缴来的大量的金银财宝吗?” 诚郡王连连躬身说道:“皇上,刑部是沈殊的人,自然是沈殊让他怎样说,那他就怎样说了。其实昨夜的确有一个江湖门派名为珠玑阁的,被人清缴灭门。但被灭门的原因,并非是因为此门派在京作奸犯科,而是因为这个门派收留了一个人,此人乃是丞相沈殊生平最为痛恨之人。” 皇甫瑾瑜心中不禁犯嘀咕,沈殊生平最恨的人,难道不是自己的母亲陈贵妃吗? 他掩饰的干咳了一声,对沈殊的旧事却很好奇,认识这么多年了,沈殊对自己的事情一向很少提起。 “皇叔请细讲。” 诚郡王面色沉痛状继续说道:“皇上,此事说来话长。沈家在我风国,已有两百余年的根基,沈氏一族盘根错节,党羽甚多,历来家主之位,更是有能者居之。沈殊今年不过一十六岁,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坐上了沈家家主之位,皇上可知,这是因为什么?” 皇甫瑾瑜茫然摇头。 诚郡王说道:“沈殊此人,心思深沉,手段毒辣,六亲不认。其母乃是江湖邪派天极宗的人。沈殊勾结了天极宗,对沈氏一族进行威逼利诱,迫使他们同意自己成为沈家家主。族里凡是不赞成他成为家主的叔伯,皆受尽他的酷刑,伤亡无数。其中有一位名叫沈虢的,是他的嫡亲二叔,就因为反对于他,便遭到沈殊的杀害,如今面目尽毁,双臂残疾。沈虢逃亡,被珠玑阁收留,却没想到沈殊并不肯放过他这唯一的嫡亲二叔,昨夜连同天极宗的人,又将珠玑阁灭门。” 皇甫瑾瑜越听越心惊,却从来不知在沈殊的背后,还有这么大的来历。 更何况最令他感到心惊胆战的,竟是听到沈殊“手段毒辣”、“六亲不认”这几个字。 在他的直觉中,沈殊或许有些情绪不定,或许有些性情凉薄,但却无法想像的出,那个几个字能和沈殊这样的人联系在一起。 诚郡王见皇帝脸色苍白,神色震惊,知道自己的言语已经起到作用,便又继续朝里加了一把火。 “皇上若是不信,沈虢此人如今就在老臣家中,臣可随时让沈虢前来,和沈殊对质。” 皇甫瑾瑜默然了许久,方才说道:“不用了,他既然已经受了这么多的苦,那皇叔就让他在你府上好好休养吧。你说的珠玑阁一事,朕会命人再查证的。对与沈殊的为人,既然朕的父皇如此信任他,那么他必有令人信服之处。更何况他为相这几个月来,并没有做出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反而处处为国家考虑。贸然换相,只会动摇民心。更何况皇叔也说了,沈家势大,一时半会也不能轻举妄动。此事,就先这样吧。天长日久的,他的为人如果真像皇叔所说那样,终有一日会露出马脚。” 诚郡王滞了滞,却没想到这个一向视为不学无术的侄儿竟然能够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不过即便他嘴上说的似乎不甚在意的样子,但是语气中已经透露出犹疑与质疑。 诚郡王心中很满意这样的效果。 君臣之情本来就不稳,最近又接连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如今再在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上重重划上一刀,诚郡王心头冷笑。 沈殊,如果当一个君王开始忌惮自己的臣子了,那么这个臣子,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诚郡王低下头,将笑意藏在了眼底。 “皇上所言甚是,既然如此,老臣便告退了。” 诚郡王朝皇甫瑾瑜躬了躬身。 皇甫瑾瑜有些心不在焉的点头示意,诚郡王转身而去。 见他走的没影了,藏在屏风后的李元享才默默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看着茫然呆坐着的皇甫瑾瑜,李元享迟疑了一下,才问道:“皇上,他说的,你信吗?” 皇甫瑾瑜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朕不知道,朕不想信,却不得不信。虽然朕比你们的年纪都小着几岁,却也不是一无所知。” 他长吁了一口气,淡声说道:“沈氏本来就是风国立国以来最古老的家族之一。女子中,曾经出过无数的贵妃、皇后;男子在朝为官的,二品以上更不知道有多少。沈家的长女沈璇不就贵为皇后吗?这样的家族,有能力者无数,又怎甘心会让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成为他们的家主?” 李元享嗓子发干,呐呐说道:“皇上的意思是......” 皇甫瑾瑜闭了闭双眼:“他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如果不是动用了非常手段,又怎能让沈氏一族听命于他?所以,皇叔的话,朕信。” 李元享只觉得浑身冷汗直冒,不知觉的捏了捏双拳,却听皇甫瑾瑜继续说道:“朕虽然信,却不会全信。你和朕也不是头一天才认识的沈殊,他为人如何,想必你也是看在眼中的。所以......” 皇甫瑾瑜站起身,深深吸了口气,微微弯了弯唇:“元享,朕现在只信得过你一人,朕希望你能够尽快的在宫中建立自己的势力,我们要与他们分庭抗争。有朝一日,我们不再需要靠任何人,朕要成为风国真正的君王!” 李元享此时心情充满了无尽的激动与澎湃,眼前的少年虽然年弱,但不知不觉中,已经隐隐露出一股君王傲睨天下的气势。 他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他们的理想一定能够得以实现! 第25章 出宫 转眼间,过完了除夕,又过了正月十五。 冬去春来,春暖花开。 一过了二月,天气一日暖似一日,宫墙内外的树木也抽了新蕊,绿意盎然。 宫中上下,无论男女,都脱掉了厚厚的比甲,换上了轻薄的春衫,走起路来,连脚步声都轻盈了许多。 李元享换了一身簇新的侍卫总管戎装,裁剪正合身的劲装将他匀称完美的身材勾勒的笔直挺拔,一路走来,吸引了无数妙龄宫女*辣的眼神。 李元享很得意,因为今天不仅是他成为侍卫统领的第一日,也是正式成为皇甫瑾瑜身边贴身护卫之日。 经过这个几个月的严酷训练,六个少年中,李元享不负皇甫瑾瑜的重望,击败了其他那几名少年,终于可以留在了皇甫瑾瑜身边。 只是在高兴之余,他却没想到,六个人中,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名叫杨奕的少年,同样成为了皇上的护卫。 杨奕的话很少,身体很结实,即便一起训练了这么久,和他在一起说过的话,加起来几乎连十句都不到。 李元享没有想到,杨奕竟然也能成为皇甫瑾瑜身边的护卫。 不过按薛晚灯的话来说,你李元享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呆在皇上身边不是? 你总要吃饭睡觉喝水上茅厕,有个人替补你不是更轻松吗? 李元享翻了个白眼,总觉得这句话不像是他那个冰山师傅能说得出来的。依他猜测,这倒像是师父转述的沈相大人的原话。 李元享一路兴冲冲的进了御书房,却见皇甫瑾瑜正在一张白纸上写画着什么。 进来后李元享不敢惊动皇甫瑾瑜,只默默的束手站在一边。 过了半晌,皇甫瑾瑜写完了,伸手取茶喝,一抬头才看见李元享来了,笑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一声。” 过了一个年,少年的身材似乎又拔高了些,原本柔和秀气的五官虽然变化不大,但稚气褪去了不少,眼眸中却多了几分睿智。 李元享笑道:“臣也刚到。” 皇甫瑾瑜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笑了起来:“你穿这身很好看,宫里的那些小宫女见了你,只怕都要尖叫了。” 李元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问道:“皇上这是在写什么?” 皇甫瑾瑜歪着头看了看纸上写的字,含笑道:“马上就要春闱了,这是朕登基以后,第一次春闱。朕希望能够好好选拔一些有志能成为国家栋梁的饱学之士,所以亲自拟定了几道试题。” 李元享诧异道:“可是主持春闱的,不是沈相大人吗?” 皇甫瑾瑜微微一笑:“沈殊虽然是主考官,但是你别忘了,最后一道殿试,可是朕亲自主持哦!” 他深深吸了口气,双眸露出深色,缓缓说道:“虽然人人都说,主考官门生遍天下,但他们却都忘了,凡是能经过殿试的,可都是天子门生,而不是主考官的门生。” 他傲然一笑,“朕要让这些选j□j的人才,真正为朕所用!” 李元享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天子,只觉得这短短半年来,这个少年的成长是极为惊人的。只怕再用不了多久,他会挣脱一切束缚,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国之君王。 皇甫瑾瑜将桌上的东西简单的收了,忽然扬声说道:“小录子,取朕的外出服来。” 小录子远远答应着,飞快地取来一身素色便服来。 李元享问道:“皇上,你这是......” 皇甫瑾瑜笑道:“今日没课,元享你陪朕出去走走,小录子你也一起来吧!” 小录子也换掉了内侍的服色,换了一身灰色的仆从装,低眉顺眼的跟在了两人身边。 三人很快的就从西边角楼出去,沿着长街一路走了上去。 因为春闱的临近,京城的长街上尽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举子们。 在半个月后,将会有两场考试等待着他们,考不中,则三年以后继续再考;考中了,从此步入仕途,平步青云。 皇甫瑾瑜饶有兴趣的看着满街的人行来走去,因为举子众多,所以斗文斗诗的现象比比皆是,三人只觉得大为有趣。 皇甫瑾瑜眼见旁边一家酒楼内热热闹闹的,不知在做些什么,指了指里面说道:“进去看看。” 三人挤了进去,竟然是几个举子在斗文,周围乌压压的尽是围观瞧热闹的。 皇甫瑾瑜四处瞧着,偌大的大堂竟然人满为患,连个空桌都没有。 正皱眉间,李元享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说道:“沈相在那边。” 皇甫瑾瑜朝着李元享示意的方向望去,果然沈殊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衫子,手中还捏了一把绘制着水墨丹青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摇着。 他遥望着场中那几个斗文的年轻举子,颇有兴趣的模样。 四四方方的桌子边,左边坐着沈红尘,右边坐着阿薰姑娘。 见到熟人了皇甫瑾瑜哪里还会客气,拉着李元享和小录子就走了上去。 “小舅舅,好巧啊!” 皇甫瑾瑜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到了沈殊的对面。 沈殊顿时唇角一抽,折扇压住了半边脸,低声说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说罢狠狠瞪了一眼站在皇甫瑾瑜身后低头装木头的李元享。 沈红尘并未站起来,只朝着皇甫瑾瑜略低头行礼,阿薰站起身,请李元享坐,李元享哪好意思让女孩子站着他坐着,窘的连连摆手。 沈殊将阿薰拉了一把,示意她坐下,摇着扇子笑眯眯的说道:“他皮糙肉厚,站着就好,阿薰你坐。” 阿薰掩口一笑,又坐了下来。 皇甫瑾瑜笑眯眯的说道:“天气晴好,小舅舅自己出来闲逛,怎么不带上我?” 沈殊不紧不忙的挥动着折扇,神态说不出的写意优雅,浑身上下透着那么一股子风流韵味。 他斜睨了一眼皇甫瑾瑜,含笑道:“只不过想出来透透气,喝杯茶,却没想到能在这里瞧场乐子,既然你也来了,就一起看看吧!” 今日因为是休沐日,所以都没有上早朝。想必因为睡眠不错,天气也渐渐回暖,沈殊的气色看上去极好,白皙的脸庞还带着一抹淡淡的浅粉色。 皇甫瑾瑜一眼望过去,不知怎么就先怔了怔,感觉心头一股异样的感觉升起,眨眨眼睛,转过头努力将注意力放在大堂中央的几个斗文举子身上。 第26章 斗文 里面此时的斗争已经白热化,甚至有了针锋相对、咄咄逼人的态势。 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男子甚是倨傲,笔走游龙,瞬间写出上半联来。 写完后,旁边的小厮将纸张扬起来,顿时满座哗然。 只见上面写着:东鸟西飞,满地凤凰难下足。 他周围的几个年轻人已经放声大笑起来,对子不算很难,只是寥寥几字,却是尽是嘲讽。 一个脸上长满了小痘痘的年轻男子,朝着他们面前一个身穿葛色,半新不旧长袍的年轻人嘲笑道:“谢观云,不要以为你有几分才华,就敢在京城的皇墙根底下不认人了。这次春闱,以我们董大公子的学识,那势必要拿这个状元之位的,你趁早还是回乡种田去吧!” 那个被称为谢观云的男子冷笑,伸手取过纸笔,沾了浓墨就要朝桌案上的纸上划去。 他旁边的一位二十三、四岁的男子一把将他拉住,微微摇头:“观云,不要惹事。” 谢观云淡声说道:“傅兄,虽说我出身贫寒,却也不能被人欺压到头上了也不能还手吧?” 他不再理会,笔下不停,转眼间写出了下阕。 他一扬手,将纸张扬了起来,淡笑道:“如何,可还工整?” 只见纸上写着:南龙北跃,一江鱼鳖尽低头。 董姓公子这边瞬间大怒,满脸长痘痘的男子大声怒叫道:“你骂谁是鱼鳖?” 谢观云冷笑:“我又没有指名道姓,你动什么气?” 董姓公子冷哼:“小子胆子不小,你就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来人,给我狠狠的打!” 谢观云身边的傅姓男子忙道:“且慢董公子,我们明明只是说好以文会友,你如今却因为连输几场而在这里仗势欺人!你也说了这是京城脚下,如今眼见就要开始春闱,小心被来往巡查的官员见到,将你今年的考试资格也剥夺了去!” 董鸿飞朗声大笑起来:“我爹就是监察御史,你可见过老子会抓儿子的么?来人,给我动手狠狠教训他们!” 眼见这两个年轻人就要被人抓起来狠揍,谢观云和那姓傅的男子脸上已露出惊慌之色,却见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把白皙的骨扇,“啪”的一声正好敲在了董鸿飞的脑门上。 董鸿飞一声惨叫,竟被这把小小的折扇拍倒在地。 他一把捡起那把作恶的折扇,怒吼起来:“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打本少爷?” 皇甫瑾瑜看的直了眼,董鸿飞手中的扇子怎会如此眼熟? 他转眸回头望去,只见刚刚还在沈殊手中把玩的折扇,此时已不见了踪迹。 董鸿飞爬起来直着嗓子怒吼着,让身边的小厮们一定要将“凶手”找出来。 却听到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道:“董鸿飞,你说你那监察御史的老爹不会抓你,是不是?那我就要回去问问他,他如果不抓你,我就把他关起来,你说可好?” 董鸿飞刚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脸色就开始一阵阵的发白,等那人的话音结束后,双腿都已经忍不住的开始发颤起来。 “沈......沈相......” 沈殊用指节敲了敲桌子,“扇子。” 董鸿飞飞快地将扇子高举过头顶,快步来到沈殊面前,毕恭毕敬的将扇子递了过去。 满大厅的人都讶然看着角落里的那个角色少年,他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让这个骄横跋扈的监察御史的公子,诚惶诚恐到如此地步? 皇甫瑾瑜低头闷笑,沈殊看起来好有气势,这才符合他的身份嘛! 他最讨厌的就是沈殊总是冷着一张脸,淡漠说话的样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的沈殊,才正常啊。 沈殊慢吞吞的接过扇子,却飞快的朝着董鸿飞头上抽去,董鸿飞掩着脸哀声叫道:“沈相,不要打脸啊!” 沈殊一脚踹过去,将他踹倒在地,怒道:“你爹平时就这么教育你的?今年春闱你还想不想考了?” 董鸿飞扑上去一把抱住沈殊的大腿哭道:“想考啊......沈相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沈殊抽了抽唇角,伸腿将他踢到一边,嫌恶的说道:“滚回家面壁思过去!春闱开始以前,不得出门半步,否则取消你的考试资格!” “是是!”董鸿飞的脸色乍青乍白,狼狈不堪,看起来极为好笑,可惜此时满大厅人人噤声,没人敢说一句话。 他飞快地朝自己身边几个跟班使了个眼色,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灰溜溜的跑了。 沈殊低声对皇甫瑾瑜说道:“走吧,好戏也看完了,再待下去,只怕又要有事情了。” 皇甫瑾瑜忍着笑站起来,几人匆匆就往外走。 此时却听身后有人叫道:“几位请留步。” 沈殊略略皱眉,转身望去,只见那谢观云拉着那傅姓男子快步上前,朝着他躬身说道:“敢问这位可是当朝最年轻的沈相,沈大人?” 沈殊打开折扇,转脸慢吞吞的笑道:“怎么?” 谢观云惊喜过望,连忙躬身说道:“在下潞州书生谢观云,这位是在下的同窗好友傅文祥,多谢沈大人刚才出手相救。” 沈殊淡淡瞥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同样有些诚惶诚恐的傅文祥,轻笑起来:“谢观云,太过于意气用事,可不好哦,要学会审时度势!” 谢观云一滞,还未等说话,沈殊已带着几人扬长而去。 他不禁顿足叹道:“可惜,可惜。” 傅文祥诧异问道:“何为可惜?” 谢观云瞪了他一眼:“书呆子!”也不理会他,转头而去。 沈殊一面挥着折扇,一面缓步朝前走着,皇甫瑾瑜跟在他旁边,一面回想着刚才这几个人的一言一行。 诚然这些都是春闱将要赴考的举子,且不管他们家世性情如何,光看才学都还是很不错的,不出意外的话,只怕头考试头几名就会有他们的名字。 该怎样从中挑选一些有用之才收为己用呢? 皇甫瑾瑜心中暗暗琢磨着,寻思着该怎样让李元享好好探听一下这几个人的底细才是。 沈殊大有深意的看了身边的皇甫瑾瑜一眼,淡声说道:“董鸿飞气焰太盛,还需要好好磨练,谢观云心眼多,反应快,会钻空子,我倒挺看好那个叫傅文祥的,识大体,稳重。” 他微微一笑,摇着扇子朝前走了,皇甫瑾瑜细细品着他的话,觉得还真是将这三个人的特点拿捏的清清楚楚。 看来想要发现人才,就一定要多出来走走才是啊! 他飞快地追上去拉着沈殊的袖子说道:“小舅舅,我们天天都出来转转好不好?” 沈殊斜睨:“你不用念书了?” “念完书再出来走走呗......” “你还要练字。” “练字才一个时辰啊......” “你还要看奏疏......” “......小舅舅,不是很热啊,你干嘛要一直摇扇子?” “......” 第27章 春闱 三月二十五日,皇甫瑾瑜登基半年以来的第一场春闱,开始了。 此次春闱,主考官乃是风国近百年以来,最年轻的丞相,沈殊沈大人。 副主考一共八人,个个都是朝廷的饱学之士。 大考一共分为三天九场考完,成绩将会在十日内公布出来。 考试期间,皇甫瑾瑜偷偷去了一趟考场,果然见到了那日在茶楼的那几名举子。 因为防止考生与考官联合起来作弊,所以在卷面上并不会写出考生的姓名,只会写下考生的编号。 而每个考生会单独住在一间无门的小房子内,这几日吃住会都在这里。门头上也会贴有这名考生的编号。 皇甫瑾瑜不动声色的走了一圈,悄悄的记住了董鸿飞、谢观云以及傅文祥几人的考试编号。 等到三天后,所有人的试卷都发了下来,先会由几名副主考联合审阅卷子,挑出来优秀的,才会统一交由沈殊批示。 当皇甫瑾瑜去找沈殊的时候,就发现这位主考官大人正翘着脚,懒洋洋的仰在软椅上假寐。 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厚厚的放着一沓由几位副主考官一起交上来的考卷。 皇甫瑾瑜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小心的翻动试卷,果然从中看到了那几个人的编号。 看来,这几个人的学识都还不错啊,竟然都能过第一轮的筛选。 正想抽出傅文祥的卷子来看,忽然听到软椅上的沈殊淡淡说道:“想看就正大光明的看,你身为一国之君,偷偷摸摸像什么样子?” 皇甫瑾瑜嘿嘿一笑:“小舅舅,我这不是怕吵醒你么?” 沈殊翻身起来,神色有些慵懒,微眯着双眼看着皇甫瑾瑜,忽然一笑。 皇甫瑾瑜心头突然一跳,脸微微发红,又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你看我干嘛?” 沈殊从面前的试卷中飞快地挑了几张出来,然后交给皇甫瑾瑜,“看看,这几个人的卷子,哪篇更好一点?” 他站起来,将软椅让给了皇甫瑾瑜。 皇甫瑾瑜大概翻了一下,竟然谢观云、傅文祥和董鸿飞的编号都在里面,还有其余几个人的。 他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沈殊真的也对这几个人上了心,心中带了稍许忐忑,坐在了软椅上慢慢看了起来。 心中留意了一下,傅传文的论述很精辟,为人比较沉稳;谢观云的字迹游龙惊凤般,张扬且潇洒,论述新颖大胆;董鸿飞此人,虽然当日在茶楼的态度嚣张跋扈,但不可否认,这个人还真是有几把刷子,虽说文章写得不如那两人,却也仍是很有看点。 皇甫瑾瑜细细读完手中这十份试卷,仔细品茗了一下,仍然觉得唯有这三人的最好。 他将这三人的试卷取出来,交给沈殊。 “朕觉得,这三人的最好。” 沈殊在他手中看了一眼试卷上的编号,便点点头:“看来这几个月季常教的还不错。” 皇甫瑾瑜心头暗自窃喜,脸上却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问道:“真的吗?你也觉得这三个人的成绩最好?那他们会不会就是状元、探花和榜眼?” 沈殊扯了扯唇,将那几份试卷放回去,淡淡说道:“我只不过随便抽了几份考考你而已,莫要当真。” 皇甫瑾瑜:“......” 他不死心,缠着沈殊问道:“什么时候放榜?殿试什么时候开始?” 沈殊定定的瞧着皇甫瑾瑜,皇甫瑾瑜心中突然警钟大作,就听沈殊阴测测的喊了声:“小福子!” 经常跟在沈殊身边跑腿的小太监连忙跑过来躬身说道:“沈大人,您有什么事?” 沈殊弯了唇说道:“今天本相很忙,没有时间看奏疏了,不过皇上看上去倒是挺闲的,你去后头把今天的奏疏都搬来,给皇上瞧瞧。” 皇甫瑾瑜唇角一抽,就见小福子大声答应着已经撒腿跑了。 他转身想溜,却见沈殊笑弯了眼眸,声音柔和的说道:“皇上请坐,臣为皇上倒杯茶,您慢慢看。” 话音未落,小福子的脚步声已经传来。 皇甫瑾瑜扭头望去,只见一只硕大的匣子抱在小福子的怀中,里面的奏疏没有一千封,也有八百了。 他顿时傻了眼:“沈相大人,你一个月没有看奏疏了吗?怎么会这么多?” 沈殊笑眯眯的说道:“这是我攒了三天的,你也知道,最近忙......” 他将皇甫瑾瑜按在舒适柔软的座椅中,将奏疏全都搬了过来,放在桌案上,“皇上,慢慢看。” 皇甫瑾瑜吞了一口口水,面前小山般的奏疏,压力感顿时席卷而来。 但是同时带给他的,却是雀跃与欣喜。 这些都是沈殊从来没有看过的呢! “沈相,这些朕真的可以作批示吗?” 皇甫瑾瑜跃跃欲试的问道,心中既忐忑,又激动。 沈殊淡淡一笑:“自然,你是皇帝,日后你每日最主要做的事情,就是批阅奏疏。” 皇甫瑾瑜深深吸了口气,伸手从小山般的奏疏中取过一封,认真读了起来。 奏疏里面不再有沈殊那熟悉的字体作出批示,纸张干干净净。 皇甫瑾瑜端坐着,认真地看着。 沈殊将试卷抱到一边的桌案上,却冷眼打量着对面的少年。 短短半年,那个曾经顽劣的孩子,已经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帝王。 虽然还青涩,虽然还稚嫩,但是他努力成长着、学习着。终有一日,他将会褪去身上的绒毛,披上厚厚的羽翼,展翅翱翔在这九天之上。 而那个时候,自己呢?自己该何去何从? 沈殊有些怔忡的想着,他不属于这个朝堂,不属于这里,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就可以卸下身上重担,寄情于山水,遨游在五洲? 如果,真有那一日的话...... 第28章 中举 放榜之日,大量的考生集合在考场前等待着最终结果揭晓。 一般放榜会在午时三刻,现在不过刚刚过了午时。 谢观云和傅文祥坐在街边的小吃摊前,要了两碟干果两角黄酒,边吃边饮等着放榜。 傅文祥见谢观云有些心不在焉,不禁安慰的笑道:“别担心,以你的才华,定会是在前三名内,只怕今科状元,非你莫属。” 谢观云勉强一笑,想着当日沈殊临走前对他说的那句话,就有些心思忐忑。 难道是那日自己的表现令这位年轻的首辅大人不满了? 细细想来,却依然没有察觉有哪里是做的不妥当的。 若是论错失的话,那董鸿飞岂不是错的更多?那样嚣张的态度,即便剥夺了他的考试资格,也算是轻的。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傅传文在他对面说些什么根本顾不上听。 忽然间就听傅传文拉了拉他的袖子,指着对面说道:“你看,董鸿飞也来了。” 谢观云朝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董鸿飞带了几个家丁,大摇大摆的朝着这边走来。 想必是因为上次沈殊的警告,他们人数虽然众多,却低调了不少。 周围的小摊子前坐满了等榜单的考生,他二人本以为董鸿飞或许会命人将某一摊子前的考生赶走自己来坐的时候,结果却让他们很无语。 因为在京城中,认识董鸿飞的人很多,根本不用他来赶,就凭他的身份,也有刻意巴结的,迅速将自己的座位让出来,恭恭敬敬请他坐下。 谢观云侧过脸冷笑道:“看来在这里他也不敢放肆,不然闹的动静大了,就算他拿了一个状元之位,也会立刻将他的名字一笔划去。” 傅传文只是淡笑不语。 董鸿飞转眼也看见了他们,撇着唇冷冷一哼,没有理会。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考场大门轰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一队侍卫来。 领头的侍卫大声叱道:“都让开,放榜了!” 将围在一起的考生驱赶开,侍卫将皇绫质地的榜单高高悬挂起来。 谢观云飞快地站起来,拉着傅传文就朝人群里冲去:“快,去看看。” 傅传文摇摇头,连忙扔下几个大钱在桌上,跟着谢观云朝人群里冲去。 密密麻麻的人名,谢观云没有看别的,只从第一行望去,豁然入眼的,便是那黑色的几个大字: 第一名:傅传文 谢观云失声叫道:“傅兄!你中状元了!” 傅传文不敢置信的说道:“不会吧?你别唬我。” 当看到自己的名字时,他还怔了半晌,再往下望去,榜单下却是第二名:李宗成、第三名赵州颖、第四名...... 直到第八名,才看见了谢观云的名字,第九名,是董鸿飞。 “怎么会这样?” 傅传文呐呐的说道,他中了状元,心中却没有多少喜色,更多的是诧异与茫然。 这个状元之位,来的太突然,谢观云的才华学识不亚于他,怎么会只得了个第八名? 谢观云扯了扯唇角,勉强笑道:“傅兄,恭喜了。” 傅传文着急的说道:“观云......我......” 谢观云朗声大笑:“傅兄得了头名,可要请我喝酒啊!” 傅传文笑道:“那是自然。” 两人相携而出,转眼见到董鸿飞一脸铁青的挥袖而去,谢观云嘲笑道:“还当自己真能得状元呢,这不,灰溜溜的走了吧!” 傅传文摇摇头:“观云,我们走吧,喝酒去。” 这一日,两人在酒肆喝的酩酊大醉。三日后,名列三甲的状元、榜眼和探花打马游街,御前觐见,好不威风得意。 傅传文当场就被皇帝授予正六品翰林编修。 人人均知,翰林编修官职虽小,却算是天子近臣,自古以来登阁拜相之人,几乎都是从这条路爬上来的。 不过,自然沈殊大人除外...... 谢观云黯然看着傅传文身穿大红状元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在两旁百姓夹道欢呼艳羡的目光中,越行越远,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他虽然是在第八名,但相较于前三甲来说,已经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即便已经有了功名,但自己无权无势,真要等到补缺的那一日,还不知要等多久。 眼看身上盘缠就快用尽,京城花钱如流水,还能熬几日也不得而知。 他长叹一口气,打算先回客栈再说。 正转身欲走,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诧异转头望去,顿时吃了一惊,只见在他背后几步开外,遥遥站着一位身穿淡紫色锦袍的少年。 竟然是丞相沈殊! 谢观云愣了半晌,方才惊醒过来,连忙想行礼,却被沈殊打断:“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沈殊淡淡的挥了挥手,头前带路。 谢观云没有想到沈殊竟然会来找自己,头脑一片茫然,抬脚不知觉的跟了上去。 沈殊头前带路,走到长街尽头转弯,来到了一家茶寮前。这里人迹稀少,却是个说话的好去处。 他率先坐下,指了指桌子对面:“坐罢。” 谢观云忐忑的依言坐下,忍不住开口说道:“不知沈相找学生,有何指教?” 沈殊手中捏了一把白皙骨扇,展开摇了几摇,淡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有中状元,感到心里很委屈,很不平衡?” 谢观云想了想,摇摇头说道:“会有一点,但这是人之常情。傅传文是极有才华的,他中状元,学生输的心服口服。” 沈殊唇边扯出一抹微笑,“你虽然有些狂放不羁,但是还算诚实。的确,你和傅传文的才学不相上下,考卷答得也是极好,就算这次给你一个状元,也无可厚非。但是只给你了一个第八名,你可知是为什么?” 谢观云茫然的摇摇头。 沈殊微微一笑:“你的性格还需要再打磨打磨。打磨的好了,那就会是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子;打磨不好,那就只能是一块漂亮的瓦砾,一摔,就破了。” 谢观云若有所思,“沈相的意思,是想让学生历练几年?” 沈殊含笑道:“不错,其实我和皇上都挺看好你,只不过依我的意思,就算现在给你一个状元,放你进入翰林内阁,你未必能做的很好,这一点,你不如傅传文。” 谢观云垂眸不语,却已默认。 沈殊伸手倒了两盏茶,推给谢观云一盏,淡声说道:“你可愿跟我做一个赌约?” 谢观云微怔:“什么赌约?” 沈殊慢条斯理的伸手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勾了唇淡笑道:“西北有一郡,名为建城,百姓贫苦,流匪肆掠。那里的五任知县都被我罢官了。不知道你可有胆量去那里一试?你若能在三年之内治理的好,三年后你回来,我许你一个三品京官!不过,如果你输了,只能葬身于建城了。那里的流匪,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谢观云怦然心动,如果不去,就在京中等着补缺,只怕等来的也未必是个好去处。 建城虽然凶险,但前途无量,拼一把的话,三年就能搏一个三品京官!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谢观云心中下了决定,抬头坚定地说道:“好,学生愿意前去建城!不过......”他想了想说道:“学生恳求沈相免去建城三年赋税,并且学生希望,朝廷在这三年内,不要来干涉学生在建城的一切治理方案。” 沈殊笑弯了眼眸,轻摇骨扇,红唇轻轻吐出两个字:“成交。” 第29章 收 自从春闱过后,转眼间又过了两个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京中一片宁静,但在这片宁静下,却隐隐约约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 这一日清晨,天色还未发白,沈殊便已穿戴完毕,站在相府的院中,静静的等待着。 他的耐心一向极好,但此时,却无人发现,他隐藏在宽大的袍袖下,紧紧握紧的双拳中已全是汗水。 “少主!” 身后传来阿薰的疾呼,他蓦然转身。只见迎面而来的阿薰呼吸急促的说道:“少主,晚灯回来了!” 沈殊转身就朝着薛晚灯的居室走去,沉声问道:“晚灯怎样了?” 阿薰忙道:“重伤,红尘在里面正在为他行针施救,说暂时没有性命危险。” 沈殊脚步略略一顿,更加快了脚下速度,宛如一阵风般的卷进了薛晚灯的寝室。 薛晚灯的房中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息,沈殊皱皱眉,快步上前,只见沈红尘坐在床边,低眉潋目,神色凝重。 他手中拈着一根极细的银针,正扎在薛晚灯的穴位上。 “如何?” 沈殊急声问道。 薛晚灯脸色苍白,昏迷不醒,一身青衫几乎被血色浸透。 他秀气的眉头紧紧皱着,即便在昏迷中,也极不安稳的样子,呼吸急促。 沈红尘微叹:“失血过多,幸亏他身体素来强健,这条命算保下了。” 一直昏迷着的薛晚灯忽然闷哼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沈殊飞快地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唤道:“晚灯......” 薛晚灯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看着面前的沈殊,虚弱的笑了笑:“少主......放心,我没事。”他颤抖着手,朝怀中摸去,过了半晌,从怀中掏出一个沾满了血迹的纸笺。 他将纸笺朝沈殊递了过去,沈殊接过来展开,密密麻麻的一串人名,以及时间、地点。  沈殊唇边扯开一抹绝艳的笑容,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低声说道:“晚灯,虽然这个对我很重要,可是在我眼中,你的生命,比所有的一切,都更重要百倍、千倍!下一次,不许再用自己的生命来做这些事了。” 薛晚灯扯了扯嘴角,浑身虚软无力,痛到了极点,心情却极愉悦。 “少主,晚灯能为少主做事,死而无憾。” 沈殊低声说道:“我的亲人,就剩下你和红尘跟阿薰了,死一个就少一个,你们难道忍心看着我孤零零的活着吗?” 薛晚灯情急的刚想说什么,却被沈殊伸指按住了他的唇,低声说道:“嘘......晚灯,你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多想,好好养伤。你放心,伤你的人,我会把他的手指头一节一节的斩下来,为你报仇。” 薛晚灯微微一笑,果然安静下来,双眸紧紧缠绕着沈殊,热切而深情。 沈殊却缓缓站起身,脸上已是一片冷凝。 “阿薰,红尘,既然他已经等不及了,那我们就收网吧,这个游戏进行的时间,已经太长了。” ...... 卯时正。 “皇上驾到!” 皇甫瑾瑜身穿明黄色的蟒袍,在小录子的唱喝下,缓缓步入朝堂。 众朝臣参拜完毕,站起身。 皇甫瑾瑜四下打量了一眼,唯独不见丞相沈殊。记忆中似乎沈殊也并未告假,昨日记得还好好的。 他奇怪地问道:“今日沈相怎么没有来?” 诚郡王躬身说道:“皇上,老臣有本,要参奏丞相沈殊。” 皇甫瑾瑜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依然说道:“皇叔请讲。” 诚郡王沉声说道:“老臣参奏沈殊,结党营私,在朝官官相护;手段毒辣,屠杀宗族亲眷;谗言媚主,惑我君王!” 皇甫瑾瑜面色一变,却听诚郡王厉声说道:“请皇上将沈殊罢官,押入大牢,严刑审问!” 他一挥手,站在大殿两侧的御前侍卫顿时围拢,将沈氏一党以及所有一向中立的诸大臣围了起来,满朝顿时一片哗然。 皇甫瑾瑜一怒而起:“皇叔,你这是何意?” 站在皇甫瑾瑜身后的李元享飞快的站在皇甫瑾瑜身边,对诚郡王怒斥道:“王爷,你莫非想要造反不成?” 诚郡王冷笑道:“老臣只是想要,清君侧!” 他阴测测的说道:“皇上,你莫怪老臣不敬,沈党羽翼过多,不这样做的话,又怎能抓得住沈殊这小贼?” 他四下环视一圈,冷笑道:“昨夜沈殊派人潜到老臣府上盗取了一份机密,知道今日老臣一定不会放过他,所以连今天的早朝都不敢来了。” 他摊摊手,大笑道:“皇上,这就是你的好臣子,危难临头,只想着自己逃命要紧了!” 皇甫瑾瑜气的脸都白了,声音也有些颤抖:“皇叔,你若现在放开朕的臣工,退下去,朕赦你无罪。” 诚郡王大笑起来,仿佛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大声说道:“瑾瑜啊瑾瑜,你真还是个孩子!我都坐到了这一步,你觉得我还有退路吗?” 皇甫瑾瑜双手紧紧抓住御座上的扶手,指骨上几乎青筋都能显露出来。 他一字字的说道:“皇叔果然是要造反了。” 诚郡王冷笑道:“不错!让你一黄口小儿做了大半载的皇帝,也算我仁至义尽了!现在全皇宫已经被我的人马包围了,你若现在写下退位诏书,我便封你一个闲散王爷,否则的话,你就不要怪我这做皇叔的,不念亲情了。” 皇甫瑾瑜声音淡漠到了极点,“皇家,本来就没有亲情可言,皇叔,你是头一天才知道的吗?” 诚郡王冷冷说道:“少废话,快写!不然我就开始杀人了!”他环视了一圈在殿中战战兢兢发着抖的沈氏一党,冷笑道:“我是该从吏部尚书开始杀呢,还是该从户部尚书杀起好呢......” 突然间,紧闭着的大门“哐”的一声被人重重一脚踹开。 一个慵懒的声音缓缓说道:“抱歉。本相来晚了,让郡王爷久等了。” 第30章 诛杀 只见沈殊身穿暗紫色正一品丞相官服,头戴乌纱,足踏黑缎薄底官靴,正缓步朝着殿前而来。 他清俊绝艳的脸庞上,带着一抹冷厉的笑容。 皇甫瑾瑜脱口唤道:“沈相!” 诚郡王冷笑道:“沈殊,你竟然有胆子还敢来这里?本王以为,你早收拾了包袱,逃跑了呢!” 沈殊弯唇,故作不解,“本相为何要逃跑?” 诚郡王得意地说道:“如今宫中四座城门已经被本王的人封锁住了,皇宫也被本王的人团团围住。你若是不来,或许本王还能饶你一命,既然你自己愿意来赴死,那本王只好成全你,让你跟这小皇帝一起,为本王的新君即位,来祭旗了。” 诚郡王拍拍手掌,沈殊身边顿时围满了对着他长刀相向的禁卫军,只要一声令下,这个年轻的丞相,就立即会成为一堆刀下碎肉。 沈殊的笑容清冷而决绝,眸光宛如利剑一般在诚郡王脸上绕了绕,忽然说道:“不要得意忘形啊,郡王爷。你当真以为,本相敢这样赤手空拳的来这里,就一点都没有准备吗?” 诚郡王失声而笑:“整座皇宫都被我的人包围的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准备?你拿什么来准备?即便你的人昨夜来王府窃取到了本王今日行事的详细步骤书,但是时间这么紧迫,本王该做的都做好了,如今大局已定,即便你沈殊有通天的本事,还能翻得出我的手掌心吗?” 沈殊疏冷的一笑,淡漠说道:“所以说,郡王爷你得意的太早了。京畿关防的主将王大通虽然是你的人,他也的确早早的将京城四座城门紧闭,城郊驻防的五万禁卫军进不来,保卫不了皇上。但是你莫要忘记了,虽然王大通本相掌控不了,可是副将张晋,却是我的人。” 诚郡王冷笑道:“一个副将,又能有什么作为?” 沈殊挑了挑眉峰:“只怕这个时辰,王大通那颗大好头颅已经高高的悬挂在了城门楼上。张晋这个副将,已是京畿关防的主将了。” 诚郡王怒笑起来:“荒谬!他即便杀了主将,京畿八万军士,又怎会听他一个区区副将的命令?” 沈殊轻笑起来:“自然不会听,但是如果他手中有郡王爷你的亲笔手令呢?” 诚郡王怒道:“他怎会有我的手令?” 沈殊缓缓收了笑容,微微欠身:“不好意思,本相天纵英才,有一项特殊的技艺,便是惯会模仿他人笔迹......” 诚郡王额上冷汗不知觉的冒了出来,他狞笑道:“沈殊,你莫要以为本王如此好欺骗!短短不到半个时辰,你速度再快,又怎能控制得了本王所有的行动!今日本王也豁出去了,即便拼个鱼死网破,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一声怒叱:“来人!把沈殊乱刀砍死!抓住皇帝小儿!所有胆敢反抗的人,一律就地诛杀!” 沈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周围一片寂静,连皇甫瑾瑜也缓缓坐回了御座之上。 诚郡王手足冰冷,不敢置信的环视周围默然而立的禁卫军,挥袖怒道:“你们怎么还不动手?是不是想让本王诛你们九族?” 沈殊浅浅弯唇,冷声说道:“元享。” 李元享大声说道:“来人!将诚郡王拿下!” 顿时大殿中所有禁卫军的刀剑纷纷指向了诚郡王,沈殊垂眸,声音冰冷:“郡王只怕忘记了李元享的身份。他不仅仅是侍卫统领,他另一个身份,可是武安侯世子。武安侯有什么能耐,郡王爷不会不会知道吧?” 武安侯李茂,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能耐,但是却有一个好夫人,那就是李元享的娘亲朱氏。 朱氏的姐姐是前朝太妃,父亲却是前任的禁军总教头。京中的各级军官,十有*都是从他的棍棒下教出来的。 老爷子虽然如今已经退养在家中,颐养天年,但是只要他一句话,京中各个大小将领,对他绝对言听计从。 诚郡王慢慢垂下双手,冷静的看着沈殊,淡声说道:“真可惜,其实你是一个好对手,若是再给本王多两年的时间,只怕能笑到最后的,一定不会是你。” 沈殊淡漠一笑,冷清的说道:“抱歉王爷,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诚郡王垂眸一笑,冷哼道:“是吗?” 只见他眼露厉色,身形一动就朝着御座上的皇甫瑾瑜扑去,狂笑道:“即便本王输了,你们也休想让本王沦为阶下囚!贤侄,咱们一起下黄泉吧!” 沈殊眸色一凛,急叱道:“元享护驾!” 李元享脑中轰然而响,根本来不及反应,转眼间诚郡王就已经来到了跟前。 李元享下意识的就挡在了皇甫瑾瑜身前,耳边传来身后皇甫瑾瑜的尖呼:“元享小心!” 李元享猛然想起薛晚灯曾对他们的教导,起手式便是一招最厉害的穿云手,朝着直扑上来的诚郡王胸口打去。 诚郡王狞笑,双手就像钢钳一般紧紧夹住李元享直击而来的双掌。 李元享的双掌顿时无法动弹一分,他心神俱裂,却听“喀”的一声,刹那间双腕传来剧烈的痛楚,他一声惨叫,还未从剧痛中清醒过来,胸口又被诚郡王狠狠一掌击中,顿时昏了过去。 诚郡王将李元享就像丢弃一块破布一般掷到一边,五指如钩恶狠狠的抓向皇甫瑾瑜的咽喉。 皇甫瑾瑜脸色一白,闭目不敢再看,脱口喊道:“小舅舅!” 他紧紧缩在御座上等着那铁爪穿破他的咽喉,过了良久却没有动静。 他小心翼翼的睁开双眼,只见诚郡王怒睁着双眼,维持着刚才探手抓他咽喉的姿势,却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 皇甫瑾瑜怔了怔,歪头看了看左右,以及束手而立的沈殊。 “小......小舅舅......”皇甫瑾瑜苍白了脸,大口大口吸着气。 沈殊缓步走上台阶,来到了他的面前,定定的对他说道:“皇上,郡王爷,已经死了。” 皇甫瑾瑜颤抖着双唇,不敢置信的望着他,又看了看果然已经气绝身亡的诚郡王,刚才的生死关头,仿如隔世。 沈殊伸出一只手,将皇甫瑾瑜从御座中拉起来,稳稳当当的坐正,又为他整了整身上的衣冠,淡声说道:“皇上,从今往后,你就是这风国真正的一国之君,万民之主。” 他慢慢退下台阶,撩袍下跪,高声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朝文武皆伏地而拜,高呼万岁。 皇甫瑾瑜听着满殿回响着的山呼万岁,神思多了几分怔忡。 直到过了许多年以后,皇甫瑾瑜依然清晰的记得,当时沈殊手底的温暖。 第31章 成长 诚郡王意图谋反,被丞相沈殊当场格杀。 皇甫瑾瑜当时因为闭目不敢看,所以不知道当时究竟是怎样惊心动魄的场景。 他去问李元享,李元享因为双腕被诚郡王拗断,胸口也被诚郡王击了一掌,彼时正躺在家里的床上养伤。 他又因为护驾有功,被皇甫瑾瑜封为“忠勇侯”。 李元享将当时的场景描绘的绘声绘色:就在诚郡王扑上来,眼见他铁指如钩,离皇上你的咽喉就差那么半分之时,沈相出手如电,将旁边侍卫手中的长剑夺下,甩手掷向诚郡王的后心,诚郡王顿时一剑毙命! 皇甫瑾瑜无语地看着他,“你当时好像是昏过去了。” 李元享尴尬的抓抓头,“我也是后来问侍卫的。” 皇甫瑾瑜神色有几分惘然,长叹道:“记得朕幼年的时候,皇叔还抱着朕在花园里捉过蝴蝶,没想到,如今他居然要杀朕。” 李元享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皇上,其实我听师父说,上一次你们去温泉洗浴遇到刺杀一事,也是诚郡王指使的。” 皇甫瑾瑜睁大了双眼,惊愕道:“朕怎么不知道?” 李元享低下头低声说道:“我也是偷听师父和沈相谈话才知道的,好像是因为没有证据。” 他抬起头,望着皇甫瑾瑜略带怔忡的脸沉声说道:“皇上,其实有句话我很早就想说了,我说了以后你可别恼我。既然你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就已经无可避免要经历这件事情。如今只不过是一个诚郡王,说不定在你的周围还有无数个诚郡王在虎视眈眈这个位置。你只有尽快的强大起来,才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的子民。” 皇甫瑾瑜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他肩上拍了拍,点头说道:“放心元享,既然父皇将这个位置传给了朕,那朕定然不会辜负父皇对朕的一片期许。元享,你会永远陪在朕的身边吗?” 李元享脸上绽开一抹笑容,朗声说道:“是,元享会永远守护在皇上身边的!” 皇甫瑾瑜心情好了许多,站起身伸了伸四肢,转头说道:“你好好休养,朕先回宫了。快点养好身子,朕等着你回来。” 李元享笑着点头,见他转身要走,忽然开口唤道:“皇上......” 皇甫瑾瑜不解的回头:“怎么?” 李元享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皇上,以往诚郡王在时,他与沈党尚可互相牵制,如今他死了,沈党独大,皇上你若是没有自己的根基,只怕,无法压制得住他。” 皇甫瑾瑜自然知道李元享口中的“他”是指谁,他默默站了片刻,才说道:“朕知道了。” 皇甫瑾瑜离开了武安侯府,心中却多了几分郁郁。 沈殊,朕知道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朕好,但是,朕不能永远生长在你的羽翼下,所以,朕会让自己尽快长大的。 ...... 相府。 沈殊俯身看了看沉沉睡着的薛晚灯,眉间一片阴郁。 “情况不是很好吗?” 他问着红尘。 沈红尘正在一边收拾着方才施用过的银针,背对着沈殊,声音淡淡。 “还死不了,只是一身功力散去了六七分,如果想要恢复,只有回宗门,让大长老救他。” 沈殊说道:“那你就送他回去吧。” 沈红尘声音骤然冷了几分:“我们要是都走了,谁守在你身边?” 沈殊弯唇轻笑出声:“我又不是文弱书生,你还怕谁能伤害我不成?” 沈红尘蓦然转身,沉声道:“你别忘了沈虢逃走了。” 沈殊见他太严肃,连忙安抚道:“放心,我身边这么多的暗卫,你还怕沈虢能偷袭我不成?何况他如今寄身的珠玑阁也被我们端了,诚郡王也死了,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老老实实躲起来,而不是找我报仇。更何况......”他眯着眼轻笑:“那个残废,我又何曾怕过他。” 沈红尘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想了半天才说道:“我会在秋天之前回来的,你自己保重。” 沈殊低声笑了笑:“你放心,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我肯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他负着双手走到窗前,看着院外盛开的粉白色桃花,轻声问道:“红尘,我的身子还能坚持几年?” 沈红尘肃声说道:“你身上的寒症已经有复发的趋势,若是好生保养,五年。” “五年啊......”沈殊轻叹:“瑾瑜,你快点长大吧!” ...... 草长莺飞,时光流逝。 转眼又是三年过去了。 世事变迁,曾经的少年已经渐渐长大,他褪去了身上的绒毛,羽翼渐渐丰满。 刚刚下了早朝,三月初的天气依然有些冷冽,书房四周还拢了几个火盆。 十七岁的皇甫瑾瑜坐在御案前。手拿着一封奏疏认真看着。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袞龙皇袍,足蹬明黄色的袞龙靴,再衬着他秀气俊美的脸庞,这样一位少年天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令宫中无数宫婢痴心不已。 只可惜这位年轻的皇帝,似乎并没有打算要往自己的后宫安排几位如花美眷,至今仍是单身。 所以宫中甚至开始有传言,皇上会不会是个断袖?因为在他身边来往进出的,都是一些英俊秀美的少年郎,比如说那位御前侍卫,却有着“忠勇侯”爵位的李大人;还有那位年纪轻轻的傅侍郎;以及刚从建城回来的谢大人...... 最最要紧的,当然是那位俊逸绝伦,漂亮的不像话的沈相沈大人...... 这几个,可都是京中最最有名的几位黄金单身。 这几个年纪都不小了,可是一个两个都没有娶妻成亲的打算,真是不得不令人遐想啊! 几名小宫女偷偷摸摸聚在离御书房比较偏远的地方,小声议论着几位大人与皇上之间那些不可言说的秘密,又小心的偷瞥坐在御座上的皇甫瑾瑜,脸上又是憧憬,又是惋惜。 远处昂首阔步行来一个身材挺拔,猿背蜂腰的年轻男子,端是眉如远山,眸如星子。 几名小宫女忍不住扶着胸口,心跳加快起来。 守在门口的小录子见到那男子,连忙上前行礼说道:“李大人,您来了,刚才皇上还提起您来着。” 李元享点点头,也不用小录子通禀,自己走进书房,躬身说道:“皇上!” 皇甫瑾瑜抬头见到他,眼中尽是满满的笑意:“元享你来了,东夷大捷,这一次,你功不可没!” 第32章 赏花宴 李元享谦逊的笑了笑,今年二十一岁的他,比当年更加沉稳老练了许多,他展眉笑道:“这多亏了皇上你不计前嫌,慧眼识人,才有了今日的战果。” 皇甫瑾瑜撇嘴道:“元享,你怎么也变得和那些人一样,满嘴阿谀?曹东璐、蒋传、吴铨这几个人都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和朕又有什么关系了?” 李元享赧然一笑:“话虽这么说,但是当年皇上你还身为皇子时,他们多少都对皇上不甚恭谨,但皇上不仅没有追究他们的过失,还提拔他们一个个进入军营,为国效力。他们能有今日的成就,自然是因为皇上的心胸宽广所致。” 皇甫瑾瑜晒道:“还说他们,当年你跟朕打架,打得还少了?” 李元享面色尴尬,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皇甫瑾瑜也不再捉弄他,想了想说道:“他们此番功不可没,每人连晋三级,赏银五百两。” 李元享忙笑道:“那微臣就代他们三个人多谢皇上了。” 皇甫瑾瑜抬眼笑问:“那你呢?你想要什么?朕一并赏了你。” 李元享笑了起来:“东夷之战微臣又没有去,要的哪门子赏?” 皇甫瑾瑜微笑道:“你荐臣有功,总要一并赏了。若不然......”他若有思的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听说你府上连个近身的婢女都没有,不如朕送你几个美女吧!朕宫里这么多漂亮的女孩子,你看中哪个,随便挑。” 李元享顿时黑了半边脸,“皇上,你的后宫至今也无人啊!不要把主意打到微臣的头上。” 皇甫瑾瑜叹了口气,站起身缓缓从御座上走下来,站在李元享的身前面色忧郁。 “可是最近朕听到有人说,元享不近女色的原因,是因为你是一个断袖啊!元享你刚才又拒绝了朕送你美女,难不成,你真是一个断袖?” 李元享几乎有吐血的冲动,咬着牙一字字的说道:“臣不是断袖!皇上你今年也十七了,按规矩,也该考虑大婚事宜了!” 他把这个烫手山芋转手丢给了皇甫瑾瑜,果然少年天子的脸上戏谑之色少了几分,面色更加忧郁起来。 皇甫瑾瑜负着双手,喃喃说道:“是啊,早朝的时候,那帮家伙就又将这件事情提了出来,可是娶皇后啊,该娶谁呢?” 只要皇甫瑾瑜不要提再送自己宫女的事情,李元享就仿佛解脱了一般,脑子也清楚了几分。 他想了想:“要不然,臣让顾太妃帮忙挑选几位朝中大臣家的女儿来看看?” 顾太妃是李元享的姨奶奶,是前朝太妃,如今后宫无主,还健在的,位份最尊崇的,也就仅剩下顾太妃了。 有时候宫中年节有些不甚确定的事情,宫中掌事的太监宫女都还要再请示这位太妃娘娘。 皇甫瑾瑜对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兴趣,可是一想起朝堂上的某人一脸正色的提议,他该娶个皇后了,满腹怨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告诉顾太妃,让她主持一场赏花宴,遍请朝中各大臣府上的未婚小姐来赏宴。” 皇甫瑾瑜垂眸淡声交待,李元享愣了一下,“皇上打算在赏花宴上选皇后?” 皇甫瑾瑜弯唇冷笑:“这不就是某人喜闻乐见的吗?你去办吧!” 李元享只得躬身行礼,去后面找顾太妃了。 皇甫瑾瑜眼中划过一抹异色,心中冷哼,沈殊,你说,朕选谁来做皇后好呢? ...... 顾太妃的办事效率很高,正好三日后便是休沐日,于是便在御花园中选了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办了一个小小的赏花宴。 虽然是三月初,但是御花房的太监们早早把培育好的各种珍稀花卉都搬到了花园中。乍一看上去,红紫粉白青绿黄,各色花儿争奇斗艳,煞是可爱。 等小录子来请皇甫瑾瑜的时候,已经巳时末了,皇甫瑾瑜弯唇笑了笑,问道:“各府小姐都到了?” 小录子笑的眼儿眯成了一条缝:“是,都到了,个个人比花娇。” 皇甫瑾瑜笑了,站起身,从御座上下来,小录子连忙将斗篷取了下来。 皇甫瑾瑜摇头示意不用,正待举步出门,忽然转头说道:“你去把李元享、谢观云和傅文祥都叫来,还有沈相。” 小录子连忙答应了,心中却嘀咕,只怕皇上真正想叫的,是沈大人吧! 皇甫瑾瑜慢悠悠的来到御花园,果然远远地就看见不远处的茶花下,站了好几位衣香鬓影的少女,果然个个娇语糯糯,姿容不俗。 一见到他来,顿时莺莺燕燕款款下拜,口中娇呼道:“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甫瑾瑜满脸堆笑,一派和气:“免礼平身。” 一众佳丽站起身,偷着眼望向面前的少年天子。 只见他一身月白衮服,衬着他越发的风神俊逸,长身玉立,每个人的心中顿时狠狠跳了几下。 毕竟人人都知道,皇后只有一个,可是皇帝的后宫却有三宫六院,这样一个美少年,天之骄子,若能嫁给他,哪怕不做皇后,也不枉此生了。 今日主持花宴的顾太妃含笑走了过来,她今年其实也只有五十几岁,但是保养得宜,娘家人又经常进宫看她,侄孙子李元享又出息,是皇上面前一等一的红人,连带着她也觉得面上十分有光,说话做事都中气十足。 她先上前跟皇甫瑾瑜见了礼,然后才笑问道:“皇上,本宫这样办,你可满意?” 皇甫瑾瑜对她也要客气三分,忙说道:“太妃有劳,朕很满意。” 顾太妃高兴的说道:“皇上,这几位小姐你都不认识,本宫为你们互相介绍一下吧!” 说罢就指着周围几位各色衣衫的少女说道:“这位是工部侍郎秦大人的千金,秦兰心;这位是漕运总督李大人的千金李竹青;这位是......” 顾太妃将一圈千金小姐介绍了个遍,皇甫瑾瑜笑的脸都僵了,恨不得拔腿就跑。 少女们个个人比花娇,的确美不胜收。可是皇甫瑾瑜偏生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脑中浮现的,竟然是沈殊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孔。 他猛然打了个冷战,脸色一僵,难不成,自己不爱红妆爱男装?莫非自己才是个断袖? 第33章 谁是断袖? “参见皇上。” 皇甫瑾瑜正愣神的时候,身边忽然响起几个人的声音,他转头望去,顿时松了口气,展颜笑道:“正好你们几个来了,朕为你们介绍一下。” 他指着身边的人对着面前一众莺莺燕燕笑眯眯的说道:“他叫李元享,朕的心腹爱将,忠勇侯;他叫傅文祥,当年的状元郎,如今虽然只是五品少卿,可是前途不可限量呦。他叫谢观云,人称辣手府尹的就是他。你们彼此熟悉一下吧!” 李元享几人面面相觑,顿时浑身都僵硬了起来。今日的赏花会,人人都知道是为了给皇上充盈后宫而准备的,他们来了顶多算个陪衬,这“彼此熟悉”算是怎么回事? 而这边的千金小姐们倒是更大方一些,娇滴滴的行了礼,有几个胆大的已经偷偷朝着李元享几人上下打量了。 毕竟京城几位最有名的黄金单身都在眼前,平日可难得一见的。 只见李元享穿着一身玄色镶金边的戎服,衬得他是肩宽腰窄,身材极为迷人挺拔。剑眉朗目,高挺的鼻梁,真是英俊又帅气。 傅文祥是曾经的金科状元,因为不用上朝,所以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长袍,儒雅恬淡。 谢观云的大名在京城几乎是家喻户晓,他以七品知县的身份来到匪患丛生的建城,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将那里的匪患治理的清清爽爽。又用了两年时间竟然将一个贫瘠潦倒的建城,治理的欣欣向荣,夜不闭户。 他三年任满,两个月前刚刚回京,就被皇上任命为京兆尹。 这三个人各有特色,各有风姿,若是在平时,京中贵女们只怕见到他们都要驻足围观一番,只可惜,此时此地是给皇家选媳妇,皇上还在跟前站着呢。 众千金即便对这几人再好奇,也只敢悄悄打量着。若是被皇上察觉了,只怕就只能绝了这进宫的念想了。 顾太妃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给李元享使了个眼色,满脸堆笑道:“皇上,别光站着说话啊,前面有凉亭,大家进去坐着喝杯花茶,慢慢聊。” 李元享也忙说道:“是啊,皇上,这边请。” 皇甫瑾瑜百无聊赖的当先走了,众人进了亭子坐定,饮了些花茶,用了一些点心。 谢观云善于调节气氛,傅文祥儒雅健谈,李元享虽然别扭,被顾太妃瞪了几眼后也只好跟着插科打诨了几句。 气氛渐渐融洽起来,有千金为了邀宠,便唱了一首曲子,而另一位不甘示弱,便应着她的歌声,跳了一段舞蹈。 皇甫瑾瑜笑吟吟的看了,一曲歌舞罢,忽然听到亭外有人击掌赞道:“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好歌,好舞。” 此人嗓音低柔,带一丝清冷,清冷中却更添三分柔媚。 众人回眸,只见亭外盈盈站着一位身着淡紫色锦袍的年轻男子,黑缎子般的长发一半以紫金冠高高束在发顶,而另一半的黑发如瀑般散在身后。 他的五官精致到了极点,皮肤白皙的几乎透明。双眸黝黑彷如深不见底的潭涧,一眼望去几乎能将人的魂魄也吸了进去。微弯的唇角略带着一丝邪佞与随意,却见他略弯了弯腰,淡笑道:“皇上,臣来晚了。” 即便不作介绍,一众贵女此时心中早已猜出此人的身份。 果然见皇甫瑾瑜眼中一亮,已扬声说道:“沈相,快进来。” 三年过去,沈殊的身量却并没有长高很多,只是身形看上去,似乎又纤细清减了几分。只是他的眼神却更加清冷明亮,唇边也总是喜欢若有若无的挂着一抹淡漠疏离的笑容。 他缓步进入凉亭,先朝皇甫瑾瑜和顾太妃见了礼,李元享几人也朝他行礼问好。 谢观云甚至连忙起身让座,神态恭谨。 沈殊似笑非笑的望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很自然的坐在了谢观云的座位上,谢观云又朝旁边的空位坐了。 皇甫瑾瑜笑道:“沈相可谓朕的半位老师,今日花宴也是为了充盈后宫而设,不如沈相代朕看看,究竟哪位千金更胜一筹呢?” 此话一出,众千金顿时心思迥异起来。 今日花宴的目的虽然不言而喻,但是选妃一向是后宫之事,没有前朝官员插手的道理。即便如今后宫无主,好歹还有一个顾太妃呢!又怎轮得到丞相评头论足? 可是近来流言四起,均说风国这位年轻的皇帝虚设后宫,身边来往的却都是一些年轻俊朗的少年。 原先只道是风言风语,如今看来,面前的李元享、傅文祥、谢观云几人,哪一个不是风神俊逸,姿容俊秀? 更别说这位沈殊沈大人了,哪有男子能漂亮到他这个模样了? 真正是祸水啊! 只怕皇帝是断袖这件事,十有*是真的。 众千金心中不住嘀咕,若真是这样,即便嫁进宫为后为妃,那还不是日日守空房?即便皇帝年少秀美,君临天下,可又有什么意思? 众佳丽面色有些不好看起来,沈殊却美眸一转,在众女脸上绕了几绕,牵唇笑道:“依臣看,刚才唱歌的李小姐和跳舞的陆小姐就很不错,人美,歌舞也很不错。” 皇甫瑾瑜弯唇,笑吟吟的说道:“噢?看来沈相与朕的想法还真一致,朕也觉得很不错。” 两女听的又惊又喜,连忙站起来称谢。 皇甫瑾瑜直视着沈殊,仿佛要瞧进他的心底深处,缓缓笑道:“沈相,今日花宴虽好,但毕竟时间仓促,朕有个提议,不如请众位小姐就在宫中小住几日,朕也好慢慢的跟几位小姐联络一下感情,沈相,你觉得可好?” 沈殊依然淡笑:“皇上选妃自然需要慎重,脾气性情要相符相投,才能琴瑟和合,臣附议。” 皇甫瑾瑜的唇角略僵,眼眸中难已抑制的路出一丝恼色,却一闪而逝。 他长身站起来,淡声说道:“如此,那就有劳太妃为几位小姐挑选合适的宫室住下,并让侍卫去各府通禀一声,以免家中长辈挂念。” 顾太妃连忙答应了。 皇甫瑾瑜淡淡颌首,“如此,各位小姐随意,朕还要看奏疏,就不奉陪了。” 说罢,挥袖而去。 第34章 怒气 宫中住了几位千金佳丽,似乎一下子就变得热闹了许多,因为只是请进宫做客,并非正儿八经的选妃学规矩,虽然宫中规矩甚多,皇甫瑾瑜却下令不要拘束着这些娇滴滴的姑娘,所以总能各个角落时不时的听见清脆的娇笑声。 连顾太妃都感叹起来,还是年轻好,这些姑娘们都娇嫩的犹如花骨朵一般,岁月不饶人啊! 皇甫瑾瑜像是真的要打定主意选妃,日日早朝后快快的批完了奏疏,就会出现在这些女孩子经常出没的地方,比如说御花园、碧波池旁或者亭台楼阁内。 只不过皇甫瑾瑜无论走到哪里,身边总要跟着一两名“青年才俊”作陪,有时是谢大人,有时是李大人或傅大人,而更多的时候,则是沈相沈大人。 众位千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也有人猜想只怕少年皇帝面嫩,所以才会找人作陪,何况陪在他身边的,无一不是俊逸美好的翩翩少年郎,如此养眼之事,自然人人心中都是窃喜的。 这一日午后,略有微风,天气晴好。皇甫瑾瑜又拉了沈殊一起,在御花园中随意闲逛着。 远远地就看见碧波池边有几个年轻靓丽的少女们,在池边的一个花架子下,或荡秋千,或提笔作画,好不悠哉。 皇甫瑾瑜驻足而立,微微弯了唇,浅笑道:“沈相,下个月初八就是朕的寿诞了。” 沈殊淡瞥了他一眼,沉吟了一下:“十八岁了?的确应该立后了。” 皇甫瑾瑜唇角僵了僵,心头忍不住浮上一股怒气,他提这个话头的原本用意,只是想隐晦的提醒旁边之人,他的寿诞总该送些什么给他吧? 为什么偏偏要提立后之事呢? 他还没说话,却听沈殊抱着双臂微捻着下巴说道:“其实陆小姐看上去还不错,人长得温婉漂亮,她父亲是兵部侍郎,若是立她为后,皇上手中无疑便握有了一张王牌;李小姐开朗爽利,父亲是漕运总督;郑小姐秀美,父亲是户部尚书,你可封为妃嫔,如此一来,兵部、户部、漕运三方尽握手中。” 皇甫瑾瑜面色顿时冷了下来,不悦的说道:“看来你已经为朕全都打算好了?” 沈殊淡笑:“皇上前些日子不是问臣的意思吗?这便是臣的意思了。” 皇甫瑾瑜紧紧捏着拳垂于宽大的袍袖之下,只感到一股怒气直冲入心底,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沈殊!你太僭越了!如何选妃、选谁为妃是朕的事情,朕只不过随口问你一声,你又怎敢对此评头论足?朕偏不选你说的这三个女子!” 沈殊微微挑眉,两人从认识到现在也有五年了,这倒是头一次见到皇甫瑾瑜发这么大的火气。 他微微弯腰:“臣僭越了,皇上恕罪。” 皇甫瑾瑜的声音很大,顿时惊动了远处的众女,一见到皇甫瑾瑜和沈殊在此,连忙快步过来,俯身行礼。 皇甫瑾瑜当着众女的面不好发作,只淡声让她们起来,让她们随意。 皇上在这里,众女怎愿意离开,虽然见这二人的脸色不是很好,但更不愿意错失这样的机会,已有几个女子提议要让皇甫瑾瑜过去一起作画玩耍。 皇甫瑾瑜不置可否,举步走了过去,见花架子下支了一个大画板,上面画的是周围的花草亭台,笔力倒是不弱。 他将方才心头的不快强压下去,笑问道:“这是谁画的?” 已有一位穿着淡粉衫子的少女盈盈俯下身子娇声说道:“是臣女画的。” 皇甫瑾瑜见是那户部尚书家的郑小姐,忽然就想起刚才沈殊的话来,眼神顿时冷了两分,口中却笑道:“果然惟妙惟肖。” 郑小姐轻笑着谢了。 郑小姐提议道:“听说皇上也善丹青,不如也画一幅吧?” 立即有人将花架子上的画撤去,换了一张新的宣纸。 皇甫瑾瑜怔了一下,忽然偏头望了一眼站在远处一株碧桃树下的沈殊,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没有跟过来,是刚才自己的语气太冲了吗? 他生气了? 心头有些茫然的想着,手指却不知觉的拿起画笔,沾了墨,朝着那画纸上勾勒。 精致的五官、疏离淡漠的眉眼,淡紫色的锦袍、纤弱的身材,碧桃树下盈盈而立的,又是何人? 没有抬眼去看,手下笔锋毫不停顿,一挥而就,是否只因那个人的模样,早已深深印在心底? 皇甫瑾瑜慢慢放下手中的笔,望着面前雪白画纸上的人,脸上有怔忡,有不解,更多的是茫然。 周围的气氛似乎有几分冷凝,众千金彼此交换着诧异的眼神。 这画中之人......是沈相吧? 皇上竟然能将沈相的神韵刻画的入木三分...... 皇上竟然画了一个男人?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丰富,望着望远处淡然站立着的沈殊,又看了看一脸茫然的皇甫瑾瑜。 这两个人若真没一点关系,也没人信啊! 此时不光没人敢说话,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却见皇甫瑾瑜飞也似的从画架上扯下了那张画,几下便撕成了碎片,随手抛在了碧波池内,一句话也没有说,转头从另一边大步而去。 皇甫瑾瑜几乎就像落荒而逃一般,冲回了御书房。 小录子正在指挥着几个宫女太监整理书案上的奏疏,见皇甫瑾瑜突然冲了回来,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连忙挥手让他们都下去,又小心翼翼的端了盏热茶,蹭过来赔笑道:“皇上想必是乏了,先喝口茶。” 皇甫瑾瑜将茶盏一把夺过来喝了一口,却狠狠掷在了书案上。 小录子吓了一大跳,连忙跪下来磕头:“皇上息怒!” 皇甫瑾瑜的面色接连变了好几变,才挥手让小录子起来。 他拧眉说道:“你告诉顾太妃,让那些千金小姐都回去吧,选妃一事,容后再议。” 小录子摸不着头脑,只好先答应了。他转头要走,忽然又被皇甫瑾瑜一把拉住。 他不解的回头望去,却见这位少年天子的脸上,竟是无尽的茫然失措。 小录子心中忽然一疼,低声说道:“皇上,您究竟是怎么了?” 皇甫瑾瑜喃喃说道:“小录子,朕对那些千金小姐一点感觉都没有,她们的确可爱美丽,但是朕一点也喜欢不起来。你说,朕会不会不喜欢女人而喜欢男人?朕难道真的是个断袖?” 第35章 小倌馆 小录子惊愕的张大了嘴,几乎无法消化这句话。 皇甫瑾瑜有些羞恼,在他的大腿上很狠踹了一脚,“你出个主意啊!你平时不是鬼点子最多吗?” 小录子摸着刚被皇甫瑾瑜踹过的地方,委屈的说道:“皇上,奴才服侍了您十八年了,没觉得您有那方面的爱好啊,您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皇甫瑾瑜拧眉,颓丧的说道:“朕也不知道啊。” 小录子捻着下巴,眼珠子转了几转,忽然眼前一亮,大叫道:“啊!有了!” 皇甫瑾瑜不解的望向他。 小录子伏在皇甫瑾瑜的耳边嘀咕了数声,皇甫瑾瑜脸上的表情连连变化,又是惊异,又是不敢置信,却更透着几分跃跃欲试。 小录子说完以后神情雀跃又忐忑,皇甫瑾瑜脸上红了又白,一脚朝他的胯部踹来。 小录子连忙闪身躲开,皇甫瑾瑜笑骂道:“你个没根的,鬼点子忒多!躲什么?” 小录子嬉皮笑脸的哀求道:“小祖宗,这件事情您可不能告诉沈相,不然他肯定会扒了奴才的皮。” 皇甫瑾瑜听到沈殊的名字,笑容在脸上僵了一下,撇嘴说道:“放心,他要知道了,只会扒朕的皮。” 他长身站起来,说道:“给朕换衣服,顺便让人把李元享叫来。” 皇甫瑾瑜换了一身出宫的家常便服,一身月白锦袍,顺手取了一把犀角骨扇塞在袖筒里,腰间坠了荷包、璎珞,怎么看都像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李元享赶来的时候见到皇甫瑾瑜就是这副模样。 他诧异不已,虽然皇甫瑾瑜也经常出宫,但从来不会穿的这么招摇,这是要去哪里? 皇甫瑾瑜转头见李元享穿的是一身玄色锦袍,很满意,不用再换了,直接说道:“元享,跟朕去一个好地方。” 小录子腆着脸说道:“皇上,把奴才也带着吧......” 皇甫瑾瑜斜睨了他一眼:“愣着做什么,赶紧换衣服啊!” ...... 李元享无语的抬头,看了看面前高大的金字招牌:笑春风。 又僵着唇角看了看站在面前这几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男人,声音颤抖起来:“皇......公子,你确定,要进去?” 皇甫瑾瑜心里也有些发毛,转头瞪了一眼缩在身后的小录子。 小录子尴尬的笑了笑,悄声说道:“公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皇甫瑾瑜诧异,这句话不该用在这里的吧? 还没等他想好是进还是退,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男子从内走了出来,模样甚是清秀,先不露痕迹的扫视了眼前三人一眼,目露异色,转而淡笑道:“几位公子既然来了,就请里面坐吧,看样子,几位公子是第一次来我笑春风?” 皇甫瑾瑜悄悄地捅了一下李元享,李元享表情几乎扭曲,扯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强自说道:“是......是啊,这位是我家黄公子,赶紧好生招待着。” 男子含笑说道:“几位请。” 皇甫瑾瑜轻咳了一声,大着胆子当先走了进去。 进了里面及人才恍然发现,这里面装饰的一点也不见奢华颓靡,根本不像一个声色之场。 淡淡的檀香缭绕,四周的家具皆是红檀木的,古朴典雅。 大厅很大,一眼望去不见边际,大厅的中央甚至还有一小小池塘,里面居然豢养着无数锦鲤。 两边穿梭来往许多衣着华美的少男少女。 仔细看去,少女一个个捧碟拿盏,却只专门服侍来往宾客;而那些少年或清秀,或淡雅,身材纤细,气质高雅,姿容美好。 因为刚刚过午后,宾客不多,只有两旁隐蔽的厢房内,偶尔会传出来几声低低的笑语。 不错,笑春风便是京城最有名的声色场之一,小倌馆。 小录子出的馊点子便是,既然皇上您觉得自己喜欢的是男人,那不如亲自来这里感受一下,如果真有心动的感觉,那么抱歉,皇上您真的是断袖。 如果看着这些美少年不心动,没感觉,那么恭喜,皇上您依然喜欢的是女子。 虽然这个主意很混蛋,但是皇甫瑾瑜居然答应了。他倒没有想到,一个声色之所,居然做的这么有品位。 那个引领他们进来的男子自称姓楼,名叫楼十八,是笑春风的“爹爹”。 皇甫瑾瑜听的有些怪异,不过妓院的老鸨自称为“妈妈”,那么小倌馆的老鸨自称为“爹爹”倒也没什么稀奇。 楼十八将他们带到了大厅侧面的一间华美厢房内,又命人送来了香茶,柔声说道:“看来几位是第一次来这里,想必也没有熟识的孩子。那在下僭越,做主为几位挑选两个孩子过来陪几位饮茶吧。” 他告声罪,转身出去。 他一离开,皇甫瑾瑜顿时松了口气,仰在了坐着的软椅上。 李元享浑身冒着冷汗,低声说道:“主子,你到这里做什么?这可是小倌馆!” 皇甫瑾瑜伸手将桌子上的香茶拿起来轻抿了一口,安抚道:“我知道这里是小倌馆啊,所以才来的。放心啦,我又不会真的做什么,只是好奇,来看看。” 李元享脸色依然不好看,嘟囔着说道:“哪里不好转,偏偏来这里,要是被朝中御史知道了,是要被他们参奏的。” 皇甫瑾瑜轻笑道:“此事你知我知他知,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我们都不说,那帮老家伙哪里能晓得。放心,只略坐坐我们就走。” 他转头对小录子挤挤眼:“你这奴才还真会选地方,这里似乎还不错。” 小录子低笑道:“奴才在这附近有处私宅,所以偶尔会从这里路过。虽然这只是个声色之地,但却颇高雅。给奴才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带主子去那里腌臜地的。” 皇甫瑾瑜满意的点点头。 李元享见状松了口气,虽然坐在这里心里依然毛毛的,但是为了放松,还是打算先喝口茶压压惊。 他随口问道:“主子为什么突然想要来这里?” 皇甫瑾瑜叹了口气,对他也不瞒着,喃喃说道:“因为我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啊!” 他突然眼前一亮,朝前凑了凑问道:“元享,你会不会喜欢朕?” 李元享刚饮了一口茶,顿时无法忍住,眼见就要喷上皇甫瑾瑜凑近的那张秀气脸孔上。幸亏他及时想起这么做可是大不敬之罪,关键时刻偏了偏头,“噗”的一声,一口上好的雨前,尽数喷到了小录子公公的脸上。 第36章 落荒而逃 小录子愣了愣,哭丧着脸说道:“李公子,你若是对小的有意见,可以直说的......” 李元享顿时捧腹大笑起来,皇甫瑾瑜也没撑住,刚饮了一口茶没喷出来,却呛到了嗓子眼里,连连咳嗽起来。 这几人正笑成了一团,几乎忘记此刻身处何地,忽然听到厢房门口传来楼十八和暖的声音:“几位公子......” 三人连忙收了笑,正襟危坐,朝门口望去,不觉都是一怔。 门口除了楼十八外,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两名身如蒲柳,纤细秀美的少年,两人一着淡青,一着淡粉薄衫,年纪绝不超过十六岁。 楼十八浅笑道:“他们两个一个叫吟风,一个叫弄月,是我们这里资质上好的孩子。”他转头对这两名少年柔声说道:“你们两个可要伺候好几位公子。” 两名少年细声细气的答应了,缓步走了上来,楼十八淡淡一笑,悄悄退了出去。 小录子听着这两名少年说话,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好听是好听,但是阴柔娇媚,比起他们这些没根的男人,还更不像男人。 他连忙小心的退后了几步,躲在皇甫瑾瑜身后。 楼子里的少年自然眼力极好,一眼便能看得出谁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小录子躲在了一边自然没人理会,吟风和弄月自然而然的就坐在了皇甫瑾瑜和李元享的身边。 皇甫瑾瑜唇角一抽,鼻中顿时呼吸到了那个叫吟风身上传来的脂粉气息,有些甜腻,不算浓郁但依然不很喜欢,忍不住皱了皱眉。 李元享不露痕迹的朝外坐了坐,那叫弄月的却以为他面薄害羞,又朝着他这边凑了凑,柔声笑道:“这位公子贵姓?看公子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不知在哪里高就?” 李元享的额头上开始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急声说道:“喂!你说话就说话,干嘛离得我这么近?” 皇甫瑾瑜见李元享尴尬的模样几乎笑的打跌,却不料吟风见他露出笑容,眼中顿时显出痴迷的神色,轻声说道:“这位公子,您长得可真是俊逸非凡......” 吟风呵气如兰,伸出纤纤藕臂,就朝着皇甫瑾瑜的脖颈搂去。 皇甫瑾瑜吓了一大跳,一把将吟风从自己身上拉扯了下来,几乎跳着脚说道:“大胆!放肆!” 吟风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他虽年纪不大,但接客也有两年之久,若是平时自己这样的举动用在旁人身上,只怕那人早就把持不住,将自己一把抱在怀中了。 没想到眼前这位俊秀的男子,竟然视自己为毒蛇猛兽一般,只差没把自己扔出去。 吟风咬着红唇,几乎轻泣出声。 他们若是不好男风,又来这笑春风做什么? 李元享见状连忙将身边的弄月搡到一边,皱着眉说道:“躲开点。” 楼十八听到这边的动静快速赶来,不解的看了一眼泫然欲泣的吟风,以及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的弄月,展颜笑道:“只怕几位公子是不喜欢吟风弄月这样的?要不然我再为你们重新选两个孩子过来?” 皇甫瑾瑜此时已经毫无心绪在这里待下去了,刚才吟风搂上来的时候,他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惊慌与厌恶。 他怎么可能去喜欢男人? 真是可笑! 皇甫瑾瑜面色冷了下来,从荷包中摸出几粒金瓜子,随手丢在了楼十八的怀中,淡声说道:“不必了,我们走!” 率先大步走出了这间厢房。 小录子和李元享连忙也跟了上去。 皇甫瑾瑜心情不是很好,低着头就朝大门走去,一出大门,却恰恰看见一台官轿从门口路过。 皇甫瑾瑜愣了一下,顿时脸色一变,匆匆低下了头,对身边的李元享和小录子飞快的说道:“不好,快走!” 说罢低着头弓着身子就朝与那官轿相反的地方跑去。 李元享诧异不止,连忙飞身追了上去,小录子急的大叫道:“主子!等等我啊!” 皇甫瑾瑜几乎跑到了另一条街上才停了下来,他扶着墙根大口大口喘着气,脸色极为难看。 李元享追了上来,他身上有功夫,自然不会像皇甫瑾瑜那样累的几乎虚脱,却依然气喘吁吁。 好容易气息平稳了些,李元享才问道:“刚才怎么了?你看到谁了?怎么说跑就跑?” 皇甫瑾瑜一声哀叹,用袖子捂着脸说道:“果然是不能做坏事的,现世报啊现世报!” 小录子这时才追了上来,几乎跑掉了他半条命去。 他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惨白的几乎就像白纸一般,李元享兀自不知道皇甫瑾瑜究竟是怎么了,见小录子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不禁皱眉道:“你怎么了?难道有鬼追你不成?” 小录子狠狠吞了一口唾沫,大声说道:“他比鬼可怕啊!主子快跑!” 李元享忽然明白过来,皇甫瑾瑜和小录子为什么会是这番见鬼的模样。 他抽了抽唇角,声音已经忍不住有几分发抖:“主子......你这会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冷冷说道:“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 一个身着淡紫色锦袍的男子,从街道的另一边缓缓走了出来,面色冷凝,眼中含有薄怒。 皇甫瑾瑜抖了抖唇角:“沈......沈相。”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出门大凶! 沈殊冰冷如水的眸子在他们三人身上转了转,皇甫瑾瑜几人只觉得仿佛一桶冷水从头顶浇到了脚底,生生打了个寒战。 却听沈殊冷声说道:“小录子自己回宫去掌刑司领刑棍一百下。” 小录子缩了缩头,面容痛苦而哀戚,却不敢不从,恹恹的答道:“是。” 李元享刚想说话,沈殊已冰冷开口说道:“李元享护主不周,罚俸一年,自己去掌刑司领刑棍一百下。” 李元享扯了扯唇角,几乎已经能够感受到棍子敲在自己皮肉上的痛楚了,哀声道:“是,沈相。” 皇甫瑾瑜急声说道:“沈相,这件事情是朕自己的主意,跟他们两个人无关,你不要罚他们了!朕自己认罚!” 沈殊却牵唇冷冷一笑:“你是皇上,我是臣子,怎敢来罚你?” 沈殊狠狠一摔袖子,转身便走。 皇甫瑾瑜见他动了真怒,心中忽然感到惶恐不已,连忙冲上去一把将他拉住,急声说道:“小舅舅,朕知道错了,朕去那里只是因为......因为......” 皇甫瑾瑜呐呐的不知该如何开口,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怀疑自己的性向有问题才去小倌馆吧? 真要说了,沈殊会不会对自己露出厌恶的表情? “因为什么?”想必是许久没有听到皇甫瑾瑜喊过自己“小舅舅”,即便在盛怒的情况下,沈殊的语气,依然不知觉的缓和了几分。 第37章 心意 皇甫瑾瑜满脸涨得通红,想要解释却又无法开口,本生便是自己理亏,原由更是无法启口,憋了半天依然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沈殊静等了他半晌,见他依然说不出个原由,眼中渐渐露出一抹失望之色。 他冷声道:“瑾瑜,我们相识五载,虽然教授你的时间不长,但一直认为你我之间的关系,亦君亦臣,亦师亦友。我一生唯谨,不求能做出什么成绩,只希望不会辜负你那句“小舅舅”的称呼,希望你能以我为镜,做好这一国之君!可是......” 他眸色冰冷,几乎犹如三九严寒中的冰雪一般:“瑾瑜,你令我何曾失望!你身为皇帝,居然会去那种地方!你可知若是被朝中大臣们知道,对你的圣誉会有多大的影响?” 皇甫瑾瑜见沈殊气的面色苍白,忽然惊觉这几年来,沈殊愈发显得瘦削单薄,原本便白皙的肤色几乎连血色没有。 猛然间心痛如绞。 或许,他并不是喜欢男人,也不是不喜欢女人,他只是喜欢的人,是沈殊罢了。 喜欢的是这个人,无关男女。 皇甫瑾瑜深深吸了口气,诚恳地说道:“沈相,朕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他想了想,“朕回去以后,自罚练字两个时辰,看书两个时辰,晚上再去太庙罚跪两个时辰可好?” 沈殊眼中划过一抹诧异,皇甫瑾瑜这两年脾气见长,总会时不时的想与自己顶撞,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懂事了? 更何况,刚才自己可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一顿,若是以往,只怕早已暴跳如雷,喊着自己的名字直呼“以下犯上”了。 今日是怎么了?被自己骂一顿骂转性子了? 沈殊面上不露分毫异色,依然沉着脸,不再理会他,转身拂袖而去。 见他走的没影了,李元享才蹭了过来咂舌说道:“主子,沈殊刚才可是大不敬啊!他喊了你的名字!” 皇甫瑾瑜怔怔的说道:“朕倒宁可他永远直呼朕的名字呢。” “哈?”李元享瞠目,皇上今日是怎么了?不会被沈相吓傻了吧? 小录子哭丧着脸说道:“主子,奴才真的要去掌刑司挨那一百棍吗?奴才会没命的。” 李元享撇撇嘴:“录公公,有我陪着您呢!放心,我那里有上好的棍疮药,包你擦了以后身上不见一点疤痕。” 小录子掩面继续哀嚎。 ...... 皇甫瑾瑜回到宫中,当真认认真真练字看书直到深夜,然后又去太庙跪了两个时辰。 其实对于惩罚不惩罚来说,他并非很在意,只图了一个静心而已。 跪在太庙中,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他想了很久。 他想理清这段烦扰在心底的情感。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某一个人,当初年幼的时候在市集上听过戏,登基以后虽然出宫不易,但皇家藏书楼有各种各样的书籍话本,近两年也看了不少。 但是对于“情”之一字,依然是懵懵懂懂,身边的男人除了小太监,其余的也都是光棍一条,根本没有人来告诉他,喜欢一个人,心动的感觉究竟是怎么样的。 皇甫瑾瑜默默呼出一口气,心中却有几分沉重。 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能有个人跟他聊聊天,说说心事。不管是否能给他出个主意,哪怕,只是单纯的听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背后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皇甫瑾瑜心中正诧异这个时辰谁又会来到这里,他不是早就交待了跟在身边的太监,没有自己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吗? 脚步声停在身后一丈处就静止了下来,没有说话,没有动作。 气氛一刹那的凝结,皇甫瑾瑜没有回头,但是忽然就知道了身后那个人究竟是谁。 心跳忍不住加快了几分,手掌心中也沁满了汗水。他想回头,却又有几分忐忑。 过了半晌,反倒是那人缓缓开口:“夜深了,回去吧。” 皇甫瑾瑜在听到他开口的第一个字时,整个人似乎都放松了几分。 他并没有站起来,只低声说道:“朕自幼不得父皇喜爱,母妃日日忙于算计也无暇理会朕,虽然锦衣玉食,身份贵重,但其实甚至比不上民间那些虽然贫困,但却有父母疼爱的孩子。十岁没了母妃,十四岁父皇也离朕而去,偌大的江山社稷交到朕的手上,外有流匪暴民,内有皇叔野心想要篡位。说真的,在刚登基的那一年,朕没有几日是能睡的安枕的。” 他望着面前暮珝帝的灵牌,淡声说道:“在朕的心里,你就是朕唯一的亲人。朕彷徨无助的时候,是你陪着朕;朕做错了事情,你会教导朕;在朕最危险的时候,是你用温暖的双手,救朕于危难之中。” 他缓缓站起身,转过来,深深望着身后不远处那个静默而立的人,轻声说道:“沈殊,在朕的心里,你就是朕最亲的亲人。朕知道今日不该去那个地方,但是这几日,朕心里很彷徨,宫里住了那么多美丽的女孩子,可是朕一个都不喜欢,连一点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所以,才想去那个地方试试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女人,而喜欢的是男人。” “结果呢?”沈殊淡淡问道。 皇甫瑾瑜嘴唇微微抖了一下,“试出来了。” “你喜欢的是男人?”沈殊眸色幽深,微弯了唇角,声音却冷了下来。 皇甫瑾瑜苦涩的笑了笑,低下头说道:“正确的说,朕喜欢上的那个人,无关男女。” 沈殊静静望了他片刻,漠然开口道:“一国之君,不能太在意个人喜好,他要放眼于天下黎民苍生,而不是专注于自己的儿女私情,更不要说,只单纯的喜欢某人,却连他是男是女都无所谓。” 皇甫瑾瑜急声说道:“朕只是想单纯的喜欢他,哪怕只是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沈殊声音淡漠而疏离:“皇上,在这个世间,没有谁能够陪着谁,一辈子。” 皇甫瑾瑜的声音颤抖起来:“那你......” 沈殊淡声说道:“皇上,我终有一日,也会离开这座皇宫,离开朝堂。这里,本不属于我。” 皇甫瑾瑜怔了半晌,方才想起来,当初父皇去世前,几乎算是半强迫半请求,才让沈殊留下来,做了这个丞相。 他,本不愿意的。 第38章 沈殊的心思 沈殊见皇甫瑾瑜一脸伤心怔忡的的模样,忽然心中也觉的有些不忍,微叹一声说道:“皇上,很晚了,明日还要上早朝,早些回寝宫歇息吧。” 皇甫瑾瑜只觉得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微微点了点头,缓缓迈步朝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的走在宫中寂静的长街上,随侍的宫人远远坠在后面,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想必是因为夜风清冷,吹在脸上令皇甫瑾瑜清醒了几分,刚才在太庙中压抑的心情也轻松了一些。 他故意让自己的脚步顿了顿,让身后的沈殊与自己距离的近一些,轻笑的问道:“沈相怎么这会进宫了?” 宫门早在戌时就会下钥,这会都近子时了,他又如何会进宫? 沈殊静静说道:“我有出入禁宫的腰牌。” 皇甫瑾瑜才想起来,沈殊曾经身为国舅之尊,当初沈后在的时候,沈殊就可以随意在任何时间进出皇宫了。 两人默然而行,皇甫瑾瑜很享受两人如此并肩而行的感觉,连刚才想问沈殊为何在这个时辰进宫都忘记再问。 沈殊跟在皇甫瑾瑜身后一步以外,他注视着身前的少年,轻轻抿了一下唇。 两人认识五年了,他亲眼目睹了这个少年的蜕变。 他从一个青涩毛躁的孩子,成长为一个风华正茂、睿智果毅的君王。 他付出了多少,沈殊是看在眼里的。 短短的两年内,瑾瑜他不断拨冗出新,大力提拔新人,为朝堂注入新鲜的血液,努力的使自己的羽翼更加丰满强劲。 他做的很好,即便仍有很多地方略显稚嫩,但是如今他的身边已经有了那么多的精英能臣,想必再过几年,在他的治理下,会更加繁荣安定了吧? 沈殊将双手拢在袖口,指尖冰冷到几乎没有了知觉。 刚才瑾瑜说的那番话,其实他是听懂的。 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瑾瑜竟然对自己有了这样的感觉。 沈殊微微扯了扯唇,不是不感动的,自己深夜进宫,不也是听到安排在皇甫瑾瑜身边的暗卫传来消息,他当真深更半夜的,在太庙跪了两个多时辰依然不起来,才会匆匆进宫的吗? 只不过,既然瑾瑜对自己有了这样的心思后,也没有必要再说出来了吧! 省的再留给他什么不切合实际的期望。 沈殊勾了勾唇角,眸色冰冷。 自己和这少年,又怎么可能会有结果? 自己根本不会喜欢眼前这少年啊! 更何况,按辈分,自己可是他的“小舅舅”呢!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就以目前自己的身份来言,他难道还真的想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真是可笑! 更何况......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唯一的亲人,姐姐沈璇,可是被他那位好母亲,陈贵妃害死的,即便如今逝者已矣,可是自己又怎能跟仇人的儿子在一起? 即使再退一万步来讲,自己什么都不考虑,自己的身子状况,也不容许自己再在京城多驻留下去了。 红尘上个月从宗门赶回来了一次,说晚灯的伤势已经大有好转,一身功力在几位长老的合力救治下,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估计再用不了半年,就能回来。 可是他在为自己把脉的时候,一张脸几乎已经黑沉犹如锅底一般。 真的这么糟糕了吗? 沈殊轻呼出一口气,如今已是三月份,最难熬的几个月终于又熬过去了。 但是红尘却说,他的身子已经到了极限,今年十月之前,一定要回宗门治疗,否则药石罔效。 虽然一向与红尘打打闹闹,玩笑不羁,可是他的话,自己是信的。或许,真的该结束这里的一切了。 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沈殊轻牵唇角。 姐姐姐夫,答应你们的事情,我也基本做得差不多了,国家与自己性命相比,自然是性命更重要一些,我还不想死呐! 想必是轻笑出声,走在他身前的皇甫瑾瑜微微诧异转身:“沈相因何发笑?” 沈殊滞了滞,难得一见的语塞。 他转头看了一眼已经到了崇德殿跟前,便岔开话题说道:“皇上,早些安歇,臣先告退了。” 他本来想转身离去,忽然顿了顿身子,轻声说道:“下月初九,是皇上的千秋节,微臣一定会送皇上一件寿礼的,或者,皇上想要什么,尽可以提出来。” 既然两人也算相交一场,半年内自己也会离去,不如留下一样什么,也算是个念想吧。 皇甫瑾瑜眼中顿时发出炙热的光芒:“当真?” 沈殊露出今夜第一个清朗的笑容,“自然。” 皇甫瑾瑜心跳忽然加快起来,他想了又想,一时竟然决定不下来该跟沈殊要一样什么东西才好。 沈殊含笑说道:“不急,还有二十多日,皇上什么时候想到了,再告诉我好了。” 皇甫瑾瑜兴奋的连连点头,沈殊淡笑道:“臣告退。” 他退后两步,方转身离去。 只是在转过身后,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皇上过了生辰,就满十八岁了,迎后纳妃之事,刻不容缓。 既然决定半年以后的离去,时间紧迫,沈殊每日便会花更多的精力将手头的权力分散下去。 自从诚郡王伏诛以后,朝中势力仅剩下两党,除了沈党外,其余的都已尽归皇甫瑾瑜的麾下。 可是若想让这个皇位坐的更加稳固,朝野内外一片祥和,那么必然不能再有党派之分。 沈殊将朝中沈党一脉的官员职务、姓名尽列于表,然后一一细查。 忠诚踏实的分列出来,即便日后不在了,这些人也会尽归皇甫瑾瑜所用。 剩下一些顽固的,各尽启用,实在不行,哪怕下了辣手也要除去,省的自己不在了,没人压得住他们。 顺便又在朝中大臣中选择,看谁能够接替的了自己。 只可惜看来看去,都不甚满意。 傅文祥略显木讷,行事不够圆滑;谢观云倒是圆滑老辣,可惜为人又有一些狠辣,不是为相的最佳人选。 可是近两年来,算得上尖子的,还真没几个。 沈殊苦恼的拧眉,看来要趁着皇甫瑾瑜的千秋节,再来一次恩科为好,或许还能再为朝廷选拔一些优秀的人才。 第39章 大师兄 次日早朝的时候,沈殊将提议在千秋节过后增加一场恩科的奏疏呈给了皇甫瑾瑜,皇甫瑾瑜自然一口应允,立即命吏部官员将通知榜文发放全国举子知晓。 皇甫瑾瑜办理此事干净利落,沈殊自然觉得欣慰无比,趁着午后日光甚好,便打算去东市的古玩街上选择一样物品,作为皇甫瑾瑜的生辰贺礼。 只是这算是在他离去前,最后一份礼物,自然不肯掉以轻心随便选一样,所以东找西看了许久,竟然一样都没看在眼里。 走了许久,双腿关节处传来刺骨的疼痛,他知道寒气入骨,不能再走下去了。 街边有茶楼,此时也觉得有些口渴,便打算上去先饮杯茶,休息片刻。 一楼嘈杂,沈殊略瞥了一眼就觉得不耐烦起来,可是要上二楼膝盖处又刺痛难忍,心中有些后悔,怎么没有把阿薰带出来,好歹也能搀自己一把。 正拧眉考虑是否就在一楼将就一下,忽然有个人默默走到他跟前,轻轻托起他的手臂,将他朝着二楼带去。 沈殊怔了怔,原以为只是过路人,转眸望去竟然是沈红尘。 红尘沉着脸,见他不动,淡声说道:“怎么?你不是想上二楼吗?” 沈殊摸摸鼻子,红尘这会只怕心中有气,还是莫要惹他的好。便随着他的步伐,将半边身子的重量倚靠在红尘身上,缓缓上了楼。 即便如此,好容易上到了二楼,沈殊因为忍痛,原本就白皙的脸庞早已成了惨白色。 红尘死死压着心头没有发作,将他带到了临窗口的地方,小心的扶着他坐下,才喊来了茶楼的伙计,要了一壶沈殊素日喜欢的碧螺春。 要了茶后,红尘便抿着唇沉着脸坐在沈殊的对面一语不发,沈殊最见不得他这个样子,没话找话的说道:“真是巧啊,红尘你也来这里买古玩?” 沈红尘淡声说道:“我买这些做什么?又没有人可送。” 沈殊滞了滞,“你不会想说,你是一直跟着我吧?” 沈红尘眸色转冷,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沈殊有些讪讪,知道是自己理亏,见茶楼伙计正好送了茶来,连忙抢先倒了一杯,双手恭谨的先推到红尘面前,笑眯眯的说道:“红尘辛苦,请喝茶。” 沈红尘见到他这惫懒的模样,一肚子火气也没处发,闷闷的喝了口茶,才没好气的说道:“你知道你现在身子不好,出门为什么不叫上我或者阿薰?甚至连暗卫也不带一个?就你目前这种状况,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办?你可别忘了,沈虢到现在都没有抓住呢!” 他每说一句,沈殊便点一下头,诚诚恳恳的说道:“是,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红尘的话音顿时嘎然而止,默然叹气。这么多年过去了,沈殊的脾气他还能不了解吗,只怕自己的念叨,他左耳进了,又从右耳出去了,什么时候当真过了。 沈殊含笑说道:“红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心里都明白的。你再给我半年的时间,半年后,我便将所有的事情都抛去,我们就回宗门。” 沈红尘深深叹了口气,“希望你说到做到。不是我夸大其词,你的身体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早些回宗门,大长老们说了,他们几个人一起联手,或许能将你体内的寒毒逼去。” 沈殊微微一笑:“大长老骂起人来太凶,我不敢见他......” 沈红尘一晒:“他又何曾真的骂过你,他一直视你为亲生。” 沈殊低声说道:“我知道。” 两人正低声聊着,此时从楼下又上来一人,沈殊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忽然面露惊讶之色,失声说道:“大师兄!” 从楼下拾阶而行上来之人,是一名年约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男子,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青布衫,腰间挂着一把长剑,散着长发,看容貌却是慈眉善目,仿佛就像那庙宇里供奉的菩萨一般。 见他听到沈殊那一声喊,眼中也露出一抹惊喜,循声望来,立时弯了眼眸,轻笑道:“殊儿,好久不见。” 沈红尘一见是他,连忙站起来遥遥一礼:“杨公子。” 此人名叫杨羡游,按辈分算是沈殊同门大师兄,自从他十八岁的时候离开宗门下山游历,算起来,两人已经六年未见了。 沈殊想站起来,没想到刚一动身子,腿弯关节又是一阵刺痛,晃了晃身子几乎没摔倒。 红尘一惊刚想上前去扶他,却没想到一个人影一晃,沈殊已经稳稳的靠在了杨羡游的怀里。 红尘眸光一闪,淡笑道:“杨公子的武功又精进了。” 沈殊难得老脸红了红,不动声色的站稳身子,故作轻松的说道:“大师兄,快坐下说话。” 杨羡游却面色如常,依言坐下含笑说道:“殊儿,我们六年未见了,你居然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沈殊故作薄怒道:“怎么会?当初我只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如今我已二十了,怎么可能还和旧时一样?” 杨羡游面露感慨:“一晃居然六年了。” 沈殊见到他很欢喜,问道:“大师兄这些年都去了何处?” 杨羡游笑道:“下山以后,我走遍风国各地,又去了燕国和赵国,这次回来是因为有家中长辈生病,所以来京探视。” 他转瞬问道:“我在赵国的时候就听到你做了丞相,可是真的?” 沈殊微笑道:“是,不过短期内,我就要辞官了。” 杨羡游诧异道:“做得好好的,为何要辞官?”他心思通彻,转念便想到刚才上楼时,见到沈殊的异状,若有所思道:“难不成,你身上的寒毒,快压制不住了?” 沈殊微微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大师兄。” 杨羡游担心的说道:“大长老的“烈火掌”听说已经练到九重的功力了,只要你现在回去,大长老一定能为你治好身上的寒症,你也不用太担心。” 一直没有说话的红尘插言说道:“他何曾担心过?也就是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平日里白操心罢了。” 沈殊尴尬的笑了笑,杨羡游温语说道:“医者父母心,红尘你的医术我是很放心的,有你在他身边多照看着些,他也不会做出太离谱的事情。” 红尘冷着脸不说话,心中却想着的是,那个人这些年离谱的事情,做的还少了吗? 沈殊怕红尘继续说下去落了他的面子,连忙转了话题问道:“大师兄,你今年后可有什么打算?” 杨羡游含笑道:“应该会在京城驻留一阵子,或许是一年半载,也许会长期留在京城,至于做什么还没想好。” 沈殊大喜若望,忙说道:“大师兄,你的武功学识一向都在我之上,不如留下来在京城为官吧!我可以向皇上举荐你!你若为相,那么我即便离开,也能走的无牵无挂了。” 第40章 邀请 杨羡游面露迟疑,“在朝为官?我倒是从未想过。”他展颜笑道:“你也知道我一向自在惯了,在朝为官拘束甚多,只怕我不习惯呢。” 沈殊正色说道:“大师兄,当初你在宗门的时候,大长老就称赞你为人中骐骥,乃是无双国士。如肯出仕,则会是国之栋梁。更何况你苦学这么多年,如今文武双全,难道不想着报效国家吗?若是荒废你这一身所学,岂不是是太暴殄天物了。” 杨羡游笑了起来:“我哪里有你们说的这么好。这些年我也走了不少地方,其实深感自己所学还是不够,本想着在京城历练一番,再回宗门重新修炼的。” 沈殊轻叹:“说实话,放眼望去,整个朝堂如今虽然人才济济,但是无论怎么看,与你相比起来,差的仍不止一星半点。最近我总在忧心,若是我离开了,却没人能镇得住整个朝堂,又该如何是好。” 杨羡游目露神色,缓缓说道:“你在担心那个小皇帝?” 沈殊唇边含笑:“毕竟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如今他羽翼未丰,可是我的时间又不多了,若是无法为他安排好一切,又怎能安心离去?” 杨羡游淡淡一笑:“你们的感情,还真令人羡慕。” 沈殊心中一凛,似乎想辩驳什么,忙解释道:“他自小便喊我“小舅舅”,我总不能太薄待了这个外甥吧!” 杨羡游微微牵唇一笑,仿佛春暖花开,化开了一池春水一般,柔声说道:“你莫要忘了,你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儿。扮男人扮久了,难不成还真当自己是男人不成?” 沈殊顿时老脸又是一红。 只怕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内,自己能够脸红两次。 估计在这个世间,唯有一个杨羡游能做到了。 杨羡游伸手握住他的脉搏,探手按了按,眼中露出凝重之色。 沈殊轻笑道:“当初大长老就说你曾是他最得意的关门弟子,一身医术比起红尘来还更胜三分。如何?红尘说我的身子在京城最多只能坚持半年,你看呢?” 杨羡游缓缓摇头,正色说道:“半年已是极致,依我看,最好在三个月内你就回到山上去。七月的栖霞山,气候宜人,暖泉的水正好能够压制住你身上的寒症。殊儿,你在外面逗留的时间太久了,你本该早回去的。” 沈殊摊摊手:“京中这么多的事情,我如何分得开身?” 杨羡游声音偏冷:“当初你就不该答应做这个劳什子丞相,你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你难道忘了,你的身上的寒症是因何而来的?你还要为她的儿子守护天下?” 沈殊面露苦涩,缓缓说道:“我怎么会忘记?每当浑身犹如针刺般的疼痛,每当想到我最亲爱的姐姐早早亡故,我就心如刀绞。可是姐姐临死前让我不要去恨任何人,也让我好好陪着他。虽然姐夫不喜欢他,可是姐姐却是真心疼他的。” 沈殊黯然,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姐姐和姐夫临死前都让我好好守护他,我又怎能不答应。” 更何况,五年多的日子,一千八百多个日子,那个孩子对自己的濡慕、尊敬、信任以及他对自己的表白,即便不喜欢,却仍是深深的感动着。 杨羡游叹了口气:“殊儿,我就见不得你这个样子,只为他人着想,什么时候才能为你自己多想一些?” 沈殊展颜一笑,“大师兄,现在不是有你在吗?你一定会为我分担一些的吧?你肯定也不忍心看到我这么辛苦。” 杨羡游无奈的摇头:“也罢,看在你我同为师兄妹的份上,我便答应了你。” 见沈殊眼露喜色,杨羡游忽然抬手说道:“别高兴得太早,我最多只在京城待五年的时间,五年以后,无论那人能成什么气候,我也会离开。” 沈殊略一沉吟,五年以后,瑾瑜也就二十三岁了,虽然年轻,但他一向聪颖好学,应该也能有自己的一番建树。 他轻笑道:“好,五年就五年,到那时,我在宗门等你回来。” 杨羡游朝前凑了凑,轻轻压住他的手,暗哑了声音说道:“那个时候,你可会穿上女装,在山上的那棵碧桃树下等我?” 沈殊望着他深情的双眸,忍不住老脸再一次的红了。 又休息了片刻,沈殊觉得腿脚的刺痛渐渐平缓,便站起身说道:“大师兄,你现在住在何处?明日我派人来接你,我带你去见皇上。” 杨羡游含笑道:“目前住在我姑母家,就在城北的杨家巷十三号,你遣人一问便知。” 沈殊点头道:“好,我明日会在辰时以后命人来接你,你切勿走开。” 杨羡游笑道:“我答应了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沈殊含笑冲他告辞,与沈红尘缓缓下了楼。 两人一直走到离开那座茶楼很远的距离,沈殊才低声对沈红尘说道:“红尘,一阵回去后,让暗卫查查大师兄的底,让他们小心点,杨羡游武艺高强,连我都不是对手,他聪明绝顶,莫要被他发现了。” 沈红尘心中狠狠一凛,抬头问道:“杨公子与你自幼亲密无间,你也要查吗?” 沈殊淡声说道:“我们已经多年未见,更何况他是我要送到瑾瑜身边的人,绝不能有一丝差池。如果他没事最好,如果真的有事,我岂不是害了瑾瑜?” 沈红尘心中微微发冷,却默然颌首,“是。” 他跟在沈殊身后半步之遥,看着沈殊那张绝色的容颜,以及冷凝的眉眼,心中心疼不已。 这样一个女子,要以怎样的决然的心性,才能在十四岁的年纪,强压沈家那些凶残阴狠的叔伯长辈?才能在十六岁的年纪一肩挑下整座江山,只为守护那个少年,等待他一步步的长大? 又怎能在面对自己心悦之人时,还淡然的命暗卫去调查他? 沈殊啊沈殊,你的心,不会疼吗? 第41章 心结 次日早朝,沈殊力荐无双国士杨羡游,顿时引来无数质疑。 有几个一向对他不满的朝臣已经开始说起了风凉话:“沈相,即便你用人唯亲,但必要的程序咱们还是要走一下的吧!再过不久就要开放恩科了,他若是真的有才华,那就让他拿个状元来看看,否则即便皇上允他高位,他也不能服众啊!” 沈殊冷笑道:“那诸位大人的意思是说,本相没有经过科考便做了这丞相之位,便无法服众了?” 那几人面色讪讪,强自说道:“沈相之位是由暮珝帝亲口所封,自然与他人不同。” 皇甫瑾瑜沉默了一下,说道:“沈相虽然如此推荐此人,但朕也觉得,方才几位爱卿说的也不无道理。他若真的有才,必能在恩科一举拔得头筹。倒时候,沈相觉得他适合什么职位,朕必允你。” 皇甫瑾瑜虽然让了一步,但是语气甚为坚定,沈殊若再坚持下去,只怕反对杨羡游不好,只得作罢。 下了早朝,皇甫瑾瑜对沈殊说道:“沈相慢走,朕有话问你。” 沈殊跟随他一路来到御书房,皇甫瑾瑜坐定后问道:“沈相今日为何如此坚决的推荐那杨羡游?这可不像你的一贯作风啊!” 沈殊躬身说道:“杨羡游此人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他与微臣位属同门,武艺高强,通今博古,是微臣一直尊崇敬仰之人。微臣认为,人才难得一求,又何必拘泥于形式呢?” 皇甫瑾瑜沉默了一下,缓缓问道:“那依沈相的意思,这样的人才,朕该授其什么职位才好?” 沈殊微微一顿,躬身说道:“丞相。” 皇甫瑾瑜心中狠狠一跳,沉声说道:“沈相莫要说玩笑话,风国历代每朝都只设一位丞相,如今你已身在其职,那杨羡游即便再才高八斗,又怎能再授其丞相之职?” 沈殊微微迟疑,心中考虑着该怎样说这个问题。 但是他的时间紧迫,这件事情迟早要告诉皇甫瑾瑜的,只得说道:“皇上,实不相瞒,快则三个月,慢则半载,微臣将会辞官离去,而这杨羡游,则是能够代替微臣的最佳人选。” 皇甫瑾瑜一惊而起,几乎不敢置信般的脱口说道:“什么?你要走?为什么?” 沈殊沉默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一些。 “皇上,微臣身体不适,需静养。” 皇甫瑾瑜怔了一下,似是松了一口气:“你要休息的话,朕可以放你长假啊,为何要辞官呢?你要休息多久?十天?二十天?还是一个月?” 沈殊顿了顿,轻轻开口:“五年。” 皇甫瑾瑜呆呆的看着他,“什么病需要养五年之久?” 沈殊不愿意跟他多解释自己身体的状况,只轻声说道:“皇上,杨羡游是最适合接替微臣之人,您若真是不放心,微臣便让他去考恩科,为了避嫌,本次恩科,微臣不再担任主考。皇上如果再无它事,微臣告退。” 他微微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一直等到他走的远了,皇甫瑾瑜才失魂落魄的坐在了椅子上。 连他也要离开自己了? 不知坐了多久,皇甫瑾瑜才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御书房的门口,忽然仰头唤了一声:“杨奕,你在吗?” 顿时一个人影从空掠身下来,跪在地上说道:“臣在。” 杨奕是当初和李元享一起跟着薛晚灯习武的那五个孩子之一,最后因为成绩突出,被沈殊派来安排在他身边做了暗卫。 这些年来,他一直和李元享一起陪在皇甫瑾瑜身边,李元享在明,他在暗,如此已经三年了。如今李元享被杖责一百在家休养,他就时刻在暗处护卫着皇甫瑾瑜的安全。 皇甫瑾瑜见到他,只略点了点头,淡声说道:“你陪朕走走吧,朕只是想有个人陪着。” 杨奕躬身说道:“是。”便站起身,跟在皇甫瑾瑜身后两步之遥,不紧不慢地的走着。 却见皇甫瑾瑜直直的朝着东边走去。 因为他并无设立后宫,而前朝的太妃太嫔们又住离此极为偏院的宫室,所以一路走来甚为冷清,除了几名洒扫的太监宫女外,并没有见到任何一位妃嫔。 皇甫瑾瑜这时来到了一座端庄宏伟的宫殿之前,殿前的匾额上写着三个金晃晃的大字:坤元殿。 殿前有几名侍婢正在做洒扫,见到皇甫瑾瑜顿时一惊,连忙躬身下拜行礼说道:“参见皇上。” 皇甫瑾瑜淡声说道:“你们下去吧,朕随意看看。” 宫婢慌忙退下,皇甫瑾瑜缓步走进了内殿。 殿中一尘不染,窗明几净,甚至当年那个人曾经用过的东西,也照原样摆放着。 皇甫瑾瑜轻声说道:“杨奕,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杨奕回答道:“臣知道,是皇后娘娘才能住的坤元殿。” 皇甫瑾瑜面上略有怔忡,轻声说道:“朕年幼的时候,经常会来这里玩耍的,那时候,朕甚至以为,她才是朕的亲生母亲。” 杨奕说道:“沈皇后温良宽厚,泽披世人,的确深受后人敬仰。” 皇甫瑾瑜苦笑道:“可是这样一位好皇后,却被别人害死了,换做你是沈皇后的亲人,你会痛恨那个害死她的凶手吗?” 杨奕知道他说的是谁,此刻他只好保持沉默。 皇甫瑾瑜叹道:“换做是朕,也会恨的。” 他摆了摆手,轻声说道:“你出去吧,朕想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 杨奕依言退出,皇甫瑾瑜一个人在殿内随意走动着。虽已时隔多年,但似乎仍能听见沈后那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瑾瑜,母后这里有小厨房新做的豌豆黄,你可喜欢吃?” “瑾瑜,天气这么冷,你怎么就穿着这么单薄的夹衣到处走?过来,这是母后为你新做的夹袄,你试试看可合身?” “瑾瑜,你的字要勤练了,你身为皇上唯一的皇子,这一笔字可不能写的太难看了,有空你多跟殊儿学学,他的字写的极好......” “瑾瑜......” 皇甫瑾瑜靠坐在床榻边,双袖掩着脸孔,低低饮泣。 父皇、母后、母妃都一一离开了他,他已经再没有任何亲人了,小舅舅,你也要离朕而去了吗? 如果你是因为朕的感情而离去,那朕收回来可好? 只要你能永远永远的陪在朕的身边...... 杨奕在殿外等了很久,直到过了晌午,日头又渐渐偏西,依然不见皇甫瑾瑜出来。 有几位大臣沿路找了过来,见到杨奕守在门外,便知道皇上就在里面。 杨奕示意皇上今日心绪不佳,几位大臣等了片刻又走了。 只是皇甫瑾瑜大半日没有进食了,杨奕也觉得有些惶恐不安。 他正犹豫着是不是该进去瞧瞧,却见皇甫瑾瑜推开门,自己走了出来。 杨奕连忙迎上去说道:“皇上,您一日没有饮食了,此时是否回宫传膳?” 皇甫瑾瑜面色有些憔悴,只摇摇头。他沉默了一下才问道:“杨奕,你师父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杨奕不明白今日的皇甫瑾瑜为何总问这些不相干的问题,却依然回答道:“师父素日很严格,但是面冷心热。” 皇甫瑾瑜“唔”了一声,又问道:“听说他受伤了,可好些了?” 杨奕说道:“已经好了七八成,大概再将养几个月就无大碍了。皇上可是要见他?” 皇甫瑾瑜摇摇头,心中想着却是那个有着一张娃娃脸的薛晚灯,以及总跟在沈殊身边的神医红尘、侍婢阿薰...... 为何沈殊能跟他们嬉笑打闹,对自己却总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呢? 他在坤元殿坐了那么久,心中仿佛打了死结,怎么解也解不开。 皇甫瑾瑜深深吸了口气,大声说道:“杨奕,陪朕出宫去相府,朕要亲自问问他。” ...... 皇甫瑾瑜换了一身便服,除了杨奕也没有带旁人,来到了沈府前。 沈府的下人见到他连忙跪下行礼,就要进去通报。 皇甫瑾瑜伸手制止住,说道:“朕与沈相熟不拘礼,你不用通禀了。” 说罢自顾自的走了进去。 沈府的下人虽然被他命令不许通报,但依然谨慎的跟在了杨奕的身后。 此时天色将晚,沈家来往的仆人见到皇甫瑾瑜,连忙躬身行礼。 皇甫瑾瑜问旁边一仆从:“沈相在何处?” 那仆从忙回道:“沈相此刻在书房办公。” 皇甫瑾瑜转身朝书房走去。 书房远远在望,他甚至都能看见房中的沈殊,正在窗下低首写着什么。 走到了跟前,皇甫瑾瑜忽然没了勇气,见了面该问他什么?问他为何要走吗?可是他今天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明白了吗? 难道非要逼的他说出“恨自己”这三个字,自己才会死心吗? 皇甫瑾瑜忽然又不想进去了,正转身准备走,忽然就见沈红尘手中端着一只漆盘远远走了过来。 红尘见到他顿时驻足,目露诧异:“皇上?你怎么在这里?为何没有人通禀?” 跟在皇甫瑾瑜身边的沈家下人连忙说道:“沈公子,皇上不允许奴才通传。” 皇甫瑾瑜点点头,轻声说道:“是,朕只想随意看看,这就准备走了。” 沈红尘见他神色有些茫然无措,心中大概也猜出了七八分他的来意,淡笑道:“皇上可是为了我家少主在早朝时,提出辞官一事而烦忧?” 第42章 往事 皇甫瑾瑜原本跟沈红尘也并没有什么交情,只是在沈殊跟前见过他几面。 红尘为人内敛,性格虽然温和却不太喜欢多话,相比起性子活泼,开与人开玩笑的阿薰来说,皇甫瑾瑜跟他单独谈话的机会,几乎屈指可数。 不知怎的,皇甫瑾瑜此刻见到他温煦的面容,忽然觉得心底有无数的话想对他说。 红尘淡淡一笑,挥手先让那沈家的仆人自行离去,才对皇甫瑾瑜说道:“皇上若是想听在下说几句话,便请移尊几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皇甫瑾瑜默然点点头,跟随着红尘转过抄手游廊,来到一处僻静的花厅。 沈红尘请皇甫瑾瑜先坐了,又小心的将手中漆盘放在花厅内的石桌上,坐在了皇甫瑾瑜的对面,这才含笑道:“皇上想问些什么,红尘必定知无不言。” 皇甫瑾瑜怔了一下,开口问道:“朕想知道,为何好端端的,沈相忽然说要走?他说身子不好要去养病,可是真的?可是朕没发现他哪里有不妥啊!” 沈红尘神色淡然的说道:“皇上可知,我家少主素来畏寒?” 皇甫瑾瑜点点头:“这个朕知道,可是这跟他的病有关系吗?” 沈红尘面色沧然,缓缓说道:“是的,少主此次离京,就是为了要治疗身上的寒症。” 他苦笑一声,“皇上你又可知道,少主年纪轻轻,又怎会得上这寒症?” 皇甫瑾瑜茫然的摇头:“朕不知,沈相从未跟朕说过......” 沈红尘语气悲凉的说道:“他那个傻子又怎么会告诉皇上这些呢?” 他轻轻叹息,跟皇甫瑾瑜缓缓道出多年以前的一段秘闻。 十四年前,那时的已故皇后沈璇,也不过才堪堪十六岁,却已是整个京城最美的姑娘。 在一次正月十五的灯会上,微服出巡的暮珝帝对她一见倾心,第二日暮珝帝的圣旨就来了沈家,封沈璇为皇后。 而当时已生有一子的陈贵妃本以为自己是皇后的不贰人选,却没想到横空出世了一位沈璇,生生夺去了她的后位。 沈璇平易近人,在宫中恩威并施,很快得到了宫中上下一致的敬重与爱戴。 陈贵妃心中嫉恨,几次在暮珝帝面前进谗言想诋毁沈璇,偏偏暮珝帝根本不听她的,说得多了反而觉得厌恶。 久而久之,连她的宫门都不再跨进一步了。 陈贵妃每日只想着如何争宠,连仅仅四岁的儿子皇甫瑾瑜都抛在一边不管不顾。 她始终无法唤回暮珝帝的心,就开始想着法儿要整死沈璇。 暮珝帝几乎日日都陪在沈璇身边,她无法下手,却突然有一日,沈璇的幼弟沈殊恰恰跟着母亲进宫看望长姐。 当时的沈殊不过只有六岁,却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大人们说话他不耐烦久坐,一个人偷偷的从后门遛了出来。 坤元殿的旁边就是碧波池,当时虽已是初冬季节,但是池水却并没有冻住,反而能看见池中的锦鲤游来游去。 沈殊蹲在池边看锦鲤,却没想到偏偏遇见从另一边过来的陈贵妃。 因为沈殊是经常进宫的,陈贵妃自然认得。此时周围并无一个人,陈贵妃忽然恶向胆边生,蹑手蹑脚的走到沈殊的身后,将他一把推进了碧波池中。 听到这里,皇甫瑾瑜一声惊呼,顿时站了起来。 沈红尘声音颤抖的说道:“皇上,那可是初冬啊!池水冰冷刺骨,他一个六岁的孩童,又怎么受得了?” 皇甫瑾瑜艰难的问道:“后来呢......” 沈红尘冷笑道:“陈贵妃做了这样的事情,心中害怕,趁着没人看见,偷偷的跑了。幸亏少主自幼学过凫水,没有被淹死。他在叫了几声无人相救后,自己慢慢的游到了池边。幸亏当时皇后身边的首领太监路过,将他带了回去。沈后与夫人见少主如此模样,几乎没有吓掉半条命去。虽然立即宣了太医,但是少主在冷水中浸泡的时间过长,寒气已经入骨。” 皇甫瑾瑜只觉得后背已被汗水所浸湿,涩声说道:“当时那人是从背后推他入水的,你们又有何证据证明,是朕的母妃所为?” 沈红尘微扯唇角,淡淡说道:“少主当时虽然年幼,但是在落水的一刹那,却看见了陈贵妃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孔。他是经常进宫的,宫中有哪几位娘娘,又岂能不知?更何况陈贵妃所居的翠微殿离那碧波池极近,宫中最痛恨沈后的也就她一个,除了她还能有谁?” 沈红尘轻轻冷笑道:“只不过当时皇后宅心仁厚,生怕此事被暮珝帝知道后,陈贵妃会受到严惩。当时的皇上只有四岁,沈后不忍心你会失去母亲的庇护,所以让周围宫人皆保持缄默罢了。” 沈红尘缓缓站了起来,微微躬身说道:“在下今日所说句句属实,逝者已矣,本不想再对亡者不敬,只是我家少主隐忍过甚,许多事情不吐不快。皇上若是不信,伺候你的乳母嬷嬷们大概还在,皇上回去一问便知。还有医监局的脉案是一直有存档的,皇上也可调来查阅。” 他轻呼一口气,轻声说道:“今日在下所说的这一切,并非想说当年的是非,只是想告诉皇上,少主身上的寒毒如今已经很严重了。当初少主落水后,大家就已经发现她身上寒气入骨,所以就将他送到了栖霞山。那里有一个暖泉,对治疗他身上的寒症很有好处。只是没想到他刚被父母送到栖霞山,沈家却遭遇了近年来最大的一次内乱。少主当时身为沈家家主的父亲与母亲一夜间被他所谓的叔伯们,亲手所杀,连尸骨都已无法找到。” 皇甫瑾瑜忽然想起多年前诚郡王曾经对他所说过的话: ...沈殊此人,心思深沉,手段毒辣,六亲不认。其母乃是江湖邪派天极宗的人。沈殊勾结了天极宗,对沈氏一族进行威逼利诱,迫使他们同意自己成为沈家家主。族里凡是不赞成他成为家主的叔伯,皆受尽他的酷刑,伤亡无数。其中有一位名叫沈虢的,是他的嫡亲二叔,就因为反对于他,便遭到沈殊的杀害,如今面目尽毁,双臂残疾... 皇甫瑾瑜问道:“那个沈虢......” 沈红尘冷笑道:“沈虢按辈分算的话,少主该叫他一声二叔,可是就是这位好二叔,便是亲手杀死少主父母之人。多年后,少主学成了武功回来复仇,将那些曾经杀害了他父母满门的叔伯兄弟全都杀了,只可惜却跑了沈虢一个。即便有人说少主手段残忍,但是他如果不狠辣,又怎能以十四岁的年龄,强压得住沈家的那些牛鬼蛇神?只怕今时今日,少主就连自身都被他们蚕食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皇甫瑾瑜喃喃说道:“朕真的不知道这些......” 沈红尘面露悲悯之色,缓声说道:“皇上,沈后怜你年幼失母,在临终前曾拉着少主的手,请求他好好守护在你身边。即便连暮珝帝临终前,也让少主帮着你坐稳这个天下。因为他知道少主的手段,知道他有这个能力。只可惜,他却不知少主的身体,根本不适合在京城长时间的驻留。这几年,少主的身体越来越差,再不走的话,即便我们几人拼尽一身医术能保住他这条命,只怕他的后半生也只能在床上度过了。” 沈红尘叹了口气,“皇上,你忍心让他这样的人,只能日日躺在床上,让身体受那针刺刀扎般的痛苦吗?” 皇甫瑾瑜飞快的摇头,几乎呻-吟般的说道:“不......”他怎么忍心? 沈红尘默默端起石桌上的漆盘,缓步朝着书房而走,皇甫瑾瑜无意识的跟着他的脚步慢慢移动着。 沈红尘轻声说道:“皇上,请尽快的成长起来吧,不要再让他放心不下了。” 皇甫瑾瑜怔怔的看着面前沈红尘挺直的背脊,忽然脱口说道:“你,也喜欢他吗?” 沈红尘的脚步微微一顿,转眸望向身侧的皇甫瑾瑜。 在这一刹那,他似乎明白了眼前少年的所有心思。 红尘淡淡一笑,转头继续前行,口中却说道:“像少主这样的人,只要跟在他身边久了,没有人会不喜欢他吧!我很喜欢他,阿薰也喜欢他,晚灯也喜欢他。” 他弯唇一笑:“皇上想必也是喜欢他的吧!” 皇甫瑾瑜的嘴唇抖了抖,没有承认。 为何他们都敢这样光明正大的说出这几个字,而他却不敢? 很快便来到了书房前,此时天已经全部黑了下来,书房亮着灯,窗户半开着,可以看见沈殊依然在灯下写着什么。 红尘微微驻足,看着他灯下的身影轻叹:“他真的太累了。” 他脚步不停,端了漆盘走了进去。 皇甫瑾瑜僵了身子,没有跟上去,却见红尘来到沈殊跟前,低声说了什么,沈殊已抬头朝窗外望来。 想必是看见了皇甫瑾瑜,沈殊微微一笑,便要站起来,忽然间身子不稳,朝旁边栽去,幸亏红尘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 即便心中再不相信,也无法不去相信。武功高强的沈殊、一向爱在人前保持自己风度翩翩的沈殊,若不是因为寒症腿脚麻木无法行走,又怎允许自己在他人面前摔倒失仪? 皇甫瑾瑜此时此刻早已经泪流满面,飞快地冲了进去,抱着沈殊放声大哭起来。 第43章 解开心结 沈殊几乎被他冲过来的劲道所推倒,幸亏红尘挡了一把,才稳稳的站住。 见皇甫瑾瑜的哭得伤心,沈殊心中也颇有触动。他抬眸望向一边的沈红尘,想问他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 沈红尘却连眉毛都不抬一下,只默默收了刚才送过来的药盏,转身飘然而去。 沈红尘一走,沈殊的膝盖又传来刺骨般的疼痛,几乎无法支撑皇甫瑾瑜的重量,只得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皇上,要不你先松松手?” 皇甫瑾瑜怔了一下,这才看见沈殊面色苍白,额上渗出大片的汗珠,脸上却依然带着微笑看着他。 他心中狠狠一疼,连忙扶着沈殊小心的坐下,不经意间碰触到了沈殊的手掌,却发现他的手掌冰冷的几乎连一点温度都没有。 鼻中一酸,几乎又要落下泪来,沈殊坐下后,腿部顿时没有了压力,呼吸便也平缓了些,见皇甫瑾瑜的这幅模样不禁好笑:“你这是怎么了?” 皇甫瑾瑜哽咽的说道:“小舅舅,你身上有这么严重的寒症,为何从来不对朕讲?” 沈殊眨眨眼,瞬间就明白过来皇甫瑾瑜为何是这番模样,无奈笑了起来:“是红尘告诉你的吧?” 皇甫瑾瑜埋怨道:“他若不说,难不成你还想瞒着我一辈子不成?” 沈殊乍然听到“一辈子”三个字,有了一瞬间的愣神,又轻笑道:“我今日早朝的时候,不是告诉你了吗?只不过,你似乎不信。” 皇甫瑾瑜恼怒道:“你这也算是告诉吗?随意丢下一句“身子有病”就要离开,你若是朕,又会怎么想?” 沈殊淡淡一笑:“我当初就曾说过,没有谁会陪在谁身边,一辈子。皇上,你该学着长大了,这片江山是你的,你要好好的守护它,才不会辜负你父皇对你的一片期望。” 皇甫瑾瑜缓缓蹲下身,伏在他的腿上,轻声说道:“朕知道了。你放心,今日是朕这一生,最后一次哭泣。从明日开始,朕会努力的做个好皇帝,绝不会辜负父皇,以及你的期望。” 沈殊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好。” 两人皆是缄默,皇甫瑾瑜就这样静静半蹲着,伏在他的腿上,感受着他怀中的温度,只希望这一刻便是永恒。 就这样过了许久,皇甫瑾瑜才又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沈殊一笑:“自然,我的家在这里,我的父母、姐姐都葬在这里,我是一定会回来的。” 皇甫瑾瑜负气说道:“朕也还在这里!” 沈殊扑哧一笑,连连点头:“是,皇上还在这里,我自然是要回来看你的。” 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少会有如此和谐的时候,皇甫瑾瑜却觉得既高兴又难过。 他抬抬头,轻声说道:“小舅舅,你曾答应过朕,在朕生辰那日,你要送一件礼物的。” 沈殊眼中露出温柔之色,“只要是我能办得到的,我一定为你做到。” 皇甫瑾瑜缓缓说道:“朕想要一副,你亲手画的自画像。” 沈殊怔了怔,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定定的望着皇甫瑾瑜,轻声问道:“你就想要这个?” 皇甫瑾瑜认真而坚定的说道:“是!就要这个!” 沈殊低头想了想,笑了起来:“这个容易,放心,你寿辰那日,我一定双手奉上。” 皇甫瑾瑜这才放了心。 心情一松缓下来,顿时便觉得腹中饥渴难耐,这才想起来自从下了早朝后直到现在,他几乎水米未进。 不想还好,越想腹中就跟敲鼓一般叽里咕噜的叫了起来。 沈殊轻笑出声:“你是否没有吃晚膳?” 皇甫瑾瑜有些赧然的摇头:“下了早朝后,就没有吃了,你今日突然说要走,朕觉得很难过。” 沈殊默然长叹,“傻孩子。” 他伸手拉响墙边垂着的一只吊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片刻间就有家仆来到门口恭恭敬敬的问道:“少主有何吩咐?” 沈殊说道:“让厨房送些清淡的饭食过来,做的精致一些。” “是。”家仆转身离去。 皇甫瑾瑜笑道:“小舅舅,朕已经许久没有在你府上吃过饭了。” 沈殊微微一笑:“还记得当年你跟小录子两个在我这里偷着钓我的锦鲤烤来吃,当时我几乎被你们气疯了。” 皇甫瑾瑜笑道:“朕没想到你居然为了两条锦鲤,把朕和小录子都踢进了水塘。” 沈殊唇边的笑容微微一僵,轻声说道:“因为那锦鲤是我姐姐在未进宫前养的呀!” 皇甫瑾瑜愣了一下,歉疚的说道:“对不起......” 沈殊微微摇头,不甚在意的说道:“算了,都过去那么久了。” 皇甫瑾瑜站起身轻声说道:“这句对不起,朕是替母妃向你道歉的。对不起。” 沈殊静静的望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想的却是,道歉真的有用吗?一句对不起,自己身上的寒症就能消失?姐姐就不会死吗? 末了,沈殊依然只是静静的笑了笑,说道:“算了,都已经过去了。” 很快厨房就送来了饭菜,沈殊示意他们将饭菜摆在旁边的小几上。 仆人们刚刚打开食盒,饭菜扑鼻诱人的香味就已传了过来。 皇甫瑾瑜早已忍耐不住,馋得口水直咽。 仆人摆好了饭菜,躬身离开。 皇甫瑾瑜连忙凑上去,只见三荤两素,一汤一饭,做的精致讨喜,让人一见便食指大动。 正想坐过去大快朵颐,沈殊却一声轻喝:“皇上!” 皇甫瑾瑜一怔,却见沈殊支撑着身子站起来,缓缓走到桌边,从袖管中取出一只银白色的小筒,打开盖子,拈出一枚细长的银针来。 他在每一碟的菜肴里都试了试,才说道:“好了,你吃吧。” 皇甫瑾瑜叹道:“你在自己家中难道还需要这么小心吗?” 沈殊淡笑道:“曾经有人想杀我的时候,我所能接触到的一粥一饭、清水点心皆是有毒的,自己家中,也未必就能完全安心。” 见皇甫瑾瑜脸色有些难看,他忽然一笑:“不过自从我掌控了沈家后,再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刚才试毒,只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而已。” 皇甫瑾瑜唏嘘不已,摇摇头,却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哪管得了许多,飞快的拿起筷箸大快朵颐起来。 见他吃的香甜,沈殊微微一笑,自去书桌前坐了下来,继续刚才未批示完的公文。 皇甫瑾瑜郁结的心情得以开解,所以吃了许多,不消片刻就将桌上的菜肴用了一大半。 等他吃完了,就见沈殊依然伏在书桌上写着什么。 虽然极为心疼,却也不忍打扰他,皇甫瑾瑜轻声说道:“小舅舅,朕先回宫了。” 沈殊“嗯”了一声,抬头看他:“是杨奕跟着你来的吗?” 皇甫瑾瑜点点头:“是的。” 沈殊抬声唤道:“杨奕!” 杨奕顿时出现在门口,躬身说道:“属下在。” 沈殊抬声说道:“安全护送皇上回宫,不得有误。” 杨奕说道:“是。” 沈殊支撑起身子刚要站起来,皇甫瑾瑜连忙扶住他,急声说道:“你不用送了。” 沈殊淡淡一笑:“放心,我哪有这么娇气?” 皇甫瑾瑜轻叹道:“朕倒宁可希望你能娇气些才好。” 他低垂了眼眸,不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 沈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低低一笑,自嘲道:“娇气?我如何能娇气的起来呢?” 扯了扯唇,沈殊依然站起身,缓步来到门外,微微提高声音唤道:“凌枫,幻月。” 从屋檐下悄无声息的降落下来两名黑衣侍卫,躬身说道:“少主。” 沈殊淡声说道:“远远的跟着他们,将他们安全送回宫。” “是。” 两人躬身一礼,飞身而去。 沈殊望着天际清冷的明月,负手伫立良久,默默不语。 一个人缓步走来,将手中的披风悉心的给他披在身上,不悦的说道:“屋外如此寒冷,你却穿的这么单薄,为何总是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沈殊望着天边的月亮,哀伤的叹道:“我其实在想,阿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我真的好想念她啊!没有她在的日子,我是食不觉香,睡不安枕......” 沈红尘眉角忍不住狠狠一抽,转身就走。 沈殊在后面唉唉叫道:“红尘红尘,我的腿麻了,走不动啊!” 沈红尘背对着他深深吸了两口气,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人前总是清冷淡漠,高高在上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为什么在他们的面前,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真该让那个小皇帝看看他现在的这副惫懒模样才是! 身后的沈殊直着脖子叫个不停,红尘头疼的想着,阿薰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始终却无法狠下心来任凭沈殊站在风口,他飞快地大步走过来,将沈殊拦腰一抱,轻轻地抱了起来,转身朝沈殊的寝房走去。 沈殊笑眯眯的说道:“红尘公子今日要为本少主侍寝吗?” 红尘面色铁青,一语不发,僵着身子来到沈殊的寝房门口,一脚踢开房门,朝着室内走去。 沈殊摇摇头,咂舌道:“你好歹也温柔些,我这门可是上好的梨花木做的。” 话音未落,沈红尘双臂一松,已将沈殊狠狠抛在了床榻上。 第44章 宴请 沈殊哀声痛呼:“沈红尘你个王八蛋!” 红尘挑了挑眉,并没有说话,只从腰袢的荷包中,小心的掏出一只银筒,和沈殊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打开银筒的盖子,从里面拈出来的,却是比发丝还要细两分的银针。 沈殊一见那银针就变了脸色,强笑道:“红尘公子......今日就不用施针了吧?刚才我是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红尘面色冰冷,低眉拈针时,眼中却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左手按着沈殊的腿,冷声说道:“别动!” 右手飞快地一针刺了下去。 沈殊顿时一声惨叫,红尘抖了抖眉,虽然这涅槃针扎下去是很疼,可也不用叫的这么惊天动地吧? 更何况,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施针了...... 好容易一套针施完,红尘满身大汗淋漓,仿佛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而沈殊瘫在床上,几乎只有出的气,而没有入的气了。 红尘缓缓将所有的针收进银筒,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沈殊方才惊天动地的叫声。 心有余悸的擦擦头上的冷汗,刚才行针的半个时辰内,她的叫声几乎没把整个沈府的暗卫都引过来。 真是,丢脸啊! “今日你是怎么了?”红尘长长呼出一口气,有些诧异的问道。按他的性子,即便身上疼痛比施涅槃针更痛苦十倍,也从没见他痛呼出半声过,今天真是太诡异了。 沈殊用宽大的衣袖遮住面孔,低低的笑了出来,声音有着略微的沙哑。 “因为有人告诉我,说我应该娇气一点的啊!” 沈殊轻轻的笑了:“娇气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呢。” 沈红尘凝目望了他半晌,心中有些疼痛。 沈殊,你可知道,这样的你,才是令人最心疼的...... ...... 郊外鸬鹚寺内,四月的桃花开的甚为娇艳,气候温宜,景致美不胜收。 在僻静的一隅,沈殊身着淡紫色的锦衣,头上束着小巧别致的金冠,乌墨般的长发散在身后,神态慵懒。 一把白玉为骨的折扇在他五根灵动的手指间不停的转动着,另一只手支着颊,懒洋洋的望着对面的杨羡游。 杨羡游穿着一身朴质到了极点的青布袍,一向淡然的眉眼此刻却注视着眼前的棋盘,拧眉思索。 过了许久,才缓缓落下一子。 沈殊唇角含笑,支着颊的左手不慌不忙落了一子,轻声说道:“叫吃。” 杨羡游无奈的看着自己的一片白子,被沈殊用两根纤长细白的手指一个个的拈了出来,摇头笑道:“我始终赢不了你。” 沈殊笑的张狂且得意:“本相可是京城第一国手,即便是你杨公子,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杨羡游对输赢毫不在意,只深深望着沈殊的脸颊,柔声说道:“你今日气色倒好,只是嗓子怎么有些哑?可是受了风寒?” 沈殊唇角僵了僵,撇嘴说道:“还不是沈红尘那个王八蛋,昨日扎针扎的我快痛死了,我喊了近半个时辰,嗓子自然就哑了。” 杨羡游目光一凛:“他已经动用到涅槃针了吗?” 沈殊叹道说道:“半个月一次,真是惨绝人寰啊!” 杨羡游轻笑出声:“他也是为了你好。” 沈殊哼了哼:“若不是如此,我早就把他赶回栖霞山了。” 杨羡游知道他口是心非,也不说破,只抿着唇淡笑不语。 沈殊伸手将石桌上的围棋子一个个拈起来分别放回棋笥内,漫不经心的说道:“再过几日,恩科就要开始了,师兄你可准备好了?” 杨羡游轻笑:“我还需要准备吗?” 沈殊蹙眉说道:“没想到皇上这一次竟然如此坚决,居然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杨羡游手中转着青花瓷的茶碗,淡笑道:“这样也好,凭自己的实力进入朝堂,以后在治理那些人的时候,他们也无话可说。” 沈殊牵唇一笑,轻声说道:“师兄,我们再来一局。” ...... 四月初九,是皇甫瑾瑜的生辰,这一日便定为风国的千秋节。每年的这一日,都会大赦天下,普天共庆三日。 这一天是不用上朝的,按往年规矩,只在当日酉时,会在宫中举行宫宴,遍请满朝文武以及宗室亲眷。 还未到酉时,沈殊已换好朝服进了宫,刚刚走到玉阶前,忽然旁边行来几名内侍,见到他连忙躬身笑道:“沈相,皇上有旨,请您去崇德殿。” 沈殊心中诧异,但这几个内侍的确是皇甫瑾瑜身边常见的,何况去的又是崇德殿,倒不疑有他,只想着或许皇甫瑾瑜有什么事情想单独跟自己说。便点点头,转身跟着那几名内侍朝着崇德殿而去。 来到崇德殿前,几名内侍便自行离去。 沈殊独身一人进入崇德殿内,只见小录子在里面候着,小录子一见沈殊,忙陪着笑上前说道:“沈相安好,皇上在里面等着您呢!” 沈殊似笑非笑的说道:“录公公的伤养好了?” 小录子唇角一抽,自己扇了自己两个嘴巴,点头哈腰的说道:“奴才知错了,沈大人您就饶了奴才吧!” 沈殊也不理他,径自进了内殿。 皇甫瑾瑜很少会在自己的寝宫见朝臣,平时即便有事,也会安排在崇政殿。 沈殊一路走来,发现殿内的布置很奇怪,四周点了许多蜡烛,摆设的物件也多是喜气的。 在大殿的中央,摆着长长的案桌,上面摆了无数的精美吃食。 沈殊驻足,却听一边传来了皇甫瑾瑜的轻笑声:“沈相,今日是朕的生辰,你可别说朕铺张奢靡啊!” 沈殊弯唇一笑,先转身朝皇甫瑾瑜躬身行礼,才笑道:“难道在皇上的眼中,臣便是如此顽固不化之人吗?” 皇甫瑾瑜伸手示意:“沈相请坐。”自己当先坐了下来。 沈殊不解问道:“皇上怎么在这里摆了宴?一向不是在琉光殿设宴吗?” 皇甫瑾瑜淡笑道:“朕本来就决意在这里设宴,但并未请任何人,今日的寿宴,只有你与朕,两个人。” 第45章 吻 沈殊轻轻一笑,问道:“皇上这是何意?” 皇甫瑾瑜叹道:“小舅舅,你别多心,朕今日只是想单独和你在一起坐坐,吃一顿饭罢了。再过些日子你就要走了,若想再与你见面,还不知又是何年何月。” 沈殊听他喊自己“小舅舅”,本就心中一软,再听他说得如此怆然,更是觉得心中多了几分不忍。 便柔声说道:“好,今日就我与你两个人,清清静静的吃一顿饭。” 皇甫瑾瑜含笑道:“今日只有舅甥,没有君臣。” 沈殊依然浅笑:“好,那我便唤你瑾瑜。” 皇甫瑾瑜心情大好,举起酒杯说道:“小舅舅,朕先干为敬。”说罢便先饮了了一杯。 沈殊含笑也饮尽一杯。 一边的内侍上前,又为两人将酒斟满。 皇甫瑾瑜说道:“小舅舅,这一杯朕要敬你,多年来为国为民,呕心沥血,任劳任怨的付出,辛苦了。”说罢又是一口应饮了。 沈殊轻笑:“既然担了这个职位,便要做到这个职位应做的一切,即便辛苦,也是应该的。” 既然皇甫瑾瑜都喝了,沈殊也含笑饮了。 皇甫瑾瑜见他喝完,便又说道:“小舅舅,时至今日,朕依然清晰地记着,在朕十二岁那年,是你将朕从那几个地痞手上救出;朕十四岁的时候,在那温泉池子旁,在意图谋反的诚郡王手下,都是你救了朕。没有你,就没有朕的今天。” 他又举起酒杯,轻声说道:“小舅舅,朕再敬你一杯。” 沈殊眸色幽深,仿佛也想到了那些年的一些往事,淡淡一笑,也没有说什么,举杯饮了。 见皇甫瑾瑜喝完了杯中酒,又示意内侍倒酒,沈殊劝阻道:“瑾瑜,空腹喝酒伤胃,少饮一些。” 皇甫瑾瑜微微一笑:“朕今日只是太高兴了,无妨,小舅舅自便,朕不勉强。” 他又饮了两杯,才说道:“小舅舅,你曾答应过朕的,朕生辰之日,你就送朕亲手所画你的肖像,可画好了?” 沈殊淡淡一笑,说道:“画好了,就在我的随侍手中,稍候我就让他们拿上来。” 皇甫瑾瑜迫不及待对身边的内侍说道:“你去外面沈相的随从手中将画卷取来。” 片刻后,那内侍果然取来一卷装裱好的画轴,皇甫瑾瑜高兴地说道:“拿来朕看。” 沈殊却微微抬手,将那卷画轴抢先一步拿在手中,微微一笑说道:“瑾瑜,这卷画可以送给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皇甫瑾瑜微微一怔,不解道:“什么条件?” 沈殊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声音却有些偏冷,缓声说道:“这卷画虽然给了你,但是你不能将它打开,除非......” 他低垂了眉眼,声音多了几分冷凝,“除非,有朝一日,我不在人世了,你才可以将它打开。” 皇甫瑾瑜一惊而起,面色顿时白了几分,他不敢置信的说道:“为何?你既然将它送给朕,却为何不让朕打开?” 沈殊心知自己或许有些残忍,但是画作里所画的,是自己最大的秘密。自己若是活着,这个秘密他希望由自己说出;自己若是死了,就真的留给瑾瑜,做个念想吧! 沈殊沉默了一阵,只淡淡一笑:“睹物思人,这不过是个死物儿,我还活着,总有见面的一日。留给你不过算是个纪念,看与不看,又有什么打紧的。我若是真的哪一日不在人世了,你再看着我的画像想念我吧!” 皇甫瑾瑜怔怔的坐了下来,心中好似空落落的。 这幅画像他惦记了这么久,只盼着在沈殊走后这几年,可以看着他的画像来想他。可是为何给他了,却不能打开? 沈殊将画卷朝他面前递了递,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的答复。 皇甫瑾瑜缓缓伸过手,将画卷拿过来,却又递给站在一边的小录子,沉声说道:“小录子,拿去找一个密封的匣子封起来,任何人敢打开画卷,杀无赦!” 小录子连忙答应了,小心翼翼的将画卷接了过去。 皇甫瑾瑜神色有些郁郁,又连着喝了几杯,也不吃东西,不多时便有了几分醉意。 沈殊知道他心情有些不好,却也不能放任他多喝,见他不满意内侍倒酒太慢,正要自己提了酒壶斟酒,便飞快站起身来到皇甫瑾瑜的身边,按住他正要倒酒的手臂,沉声说道:“瑾瑜,你今日喝得太多了。” 皇甫瑾瑜抬眼望着沈殊,神色有些凄楚:“小舅舅,今日是朕的生辰呢,你为什么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朕一年只有一次生辰啊!” 沈殊低低一叹:“我是怕你喝坏了胃。” 皇甫瑾瑜痴痴地看着他,轻声道:“小舅舅,你真的会关心朕吗?为什么朕总觉得你对朕是如此的冷漠呢?” 沈殊沉默,这个问题该怎么解释呢?尤其是在皇甫瑾瑜已经半醉的情况下。 皇甫瑾瑜放开酒壶,却伸手将他紧紧的抱住,紧紧闭着眼神情有些痛苦,他喃喃的说道:“沈殊,朕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你能不能不要走?朕真的舍不得你啊!” 沈殊面色一白,虽然早就朦胧的猜到皇甫瑾瑜心中所想,但毕竟谁也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却没想到皇甫瑾瑜居然趁着半醉半醒间,说了出来。 沈殊怔怔的,被皇甫瑾瑜紧紧搂在怀中,居然忘记了要反抗。 这个时候满大殿的内侍居然消失的干干净净,偌大的寝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沈殊的直觉第一反应,就是应该赶紧离开。 他用手去推皇甫瑾瑜的身子,却发现面前的少年浑身烫得吓人。 皇甫瑾瑜不满意沈殊来推自己,双臂搂得更紧,他暗哑了声音,急声说道:“沈殊,朕不在乎你是男人,也不在乎你是朕的小舅舅,即便是断袖,朕也认了!” 沈殊心神一凛,还未待反应过来,就见皇甫瑾瑜微微低了头,滚烫的双唇已印上了他的唇。 沈殊脑中一片空白,顿时强烈的男子气息以及他口中残留的御酒甘醇,铺天盖地的被皇甫瑾瑜尽数送进了自己的口中。 第46章 左相右相 沈殊刚想开口怒斥,只是刚张开嘴,皇甫瑾瑜湿软的舌尖已经抵了进来,紧紧纠缠着他的唇舌,丝毫不肯放松。 沈殊涨红了脸,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强吻,以往即便是调戏,也只有他调戏别人的份,没想到这破天荒的头一遭,居然是被比自己小的、还是自己外甥的男人占了便宜。 皇甫瑾瑜纠缠的甚紧,沈殊几乎忘了自己还有武功的事实,但是在不伤害皇甫瑾瑜的前提下要想将他甩脱,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沈殊好不容易将皇甫瑾瑜推到一边时,两个人几乎都是气喘吁吁,而沈殊的唇瓣早已被皇甫瑾瑜吃干抹净了。 沈殊又气又恼的瞪着皇甫瑾瑜,右手高高扬起,若不是眼前这人贵为一国之君,只怕这一巴掌早已落到了他的脸上。 皇甫瑾瑜后退了好几步,几乎不敢置信刚才自己的举动。 他真的亲了沈殊,亲了自己的小舅舅,亲了堂堂风国的丞相大人? 亲了一个男人? 沈殊抿了抿唇,唇上和口中依然残留着那少年的气息。 他重重摔袖扭头就走,一面高声喊道:“小录子!皇上喝醉了,去拿醒酒汤来!” 在门外装死的小录子还没来得及答应一声,就见沈相大人一阵风似地怒卷而去。 小录子心有余悸的探了探头,只见自家主子瘫倒在地,双目空洞无神,已经呈完全呆滞化。 小录子默哀:“神天菩萨啊!这两个祖宗又怎么了?” 沈殊冲出了宫门,飞也似的逃进了自己所坐的轿子里,连声催促道:“起轿,起轿!回府!” 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恼恨的连连跺脚。 抬轿子的轿夫不明所以,轻声问道:“大人,有事吗?” 沈殊没好气的说道:“多嘴问什么?快走!” 他恨恨的擦了擦嘴唇,仿佛想将沾在上面的余温一股脑儿的全部擦去。 轿夫诧异,这竟是沈相大人第一次莫名的发火,却也不敢再多问什么,只加快了脚步朝相府走去。 回到相府,轿身还未落稳,沈殊又是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连声喊道:“给我备水,我要洗脸!” 侍婢打了温水来,沈殊飞快地用手撩着水不断朝面上泼去。温水浸湿了他胸前大片衣襟,沈殊大口喘息了几声,才渐渐停止了下来。 水盆中剩下的水渐渐平静下来,沈殊怔怔的看着倒映在水盆中,自己的面容。 这张脸孔,明明是绝色殊容,倾国倾城的,只是如今却为男儿身,更是病体残驱,自己又怎能期盼着,那些虚无的幸福? “你的心乱了。” 门外传来沈红尘淡淡的声音。 不是疑问,是肯定。 沈殊伸手取过旁边干净的手巾,轻轻拭去脸上的水痕,随手扔到了一边,转过身弯眸浅笑。 “红尘,你说的是什么?我可听不懂呢。” ...... 千秋节以后,便是三日恩科。 因为沈殊今年并不担任主考,索性告了假,日日在家睡觉,甚至连放榜、新科状元入宫面圣等事宜都不闻不问。 这一日沈殊正在好梦,忽然听到身旁有人在喊他:“少主醒醒。” 沈殊迷迷糊糊的将那人的手一把抓住,喃喃说道:“阿薰,我的手脚冷的很,快来帮我捂捂......” 站在床边的沈红尘抽了抽唇角,见他依然不肯睁眼,顺手从旁边的水盆架子上抽下一块手巾,在水里浸了浸,就盖在了沈殊的脸上。 果然不出所料,不过就在弹指间,沈殊已经一声尖叫从床上坐了起来,飞快地将那块手巾从脸上拽下来扔了出去,几乎拍着床怒叫:“沈红尘,你要造反吗?” 红尘慢慢的退后两步,丝毫不理会他的怒气,温吞的说道:“少主,你的休假已经到期了,今日该上早朝了。” 沈殊没好气的说道:“继续给我告假。” 红尘淡淡说道:“少主只怕是忘了,昨日恩科前三甲就已经入宫面圣了,而且昨天晚上皇上就已经传旨,让少主今日务必要参加早朝。” 沈殊皱着眉,想了想,昨日的确是接到圣旨了,只不过当时自己没有理会,就将它扔到了一边。 看来,今天是必须要去一趟的。 沈殊冷了冷脸,淡声说道:“知道了。” 等到沈殊来到崇政殿时,早朝已经开始了。 沈殊告了罪,依然站在文官第一位前。 皇甫瑾瑜小心的看了看他的脸色,与往日几乎一般无二。 自从那日之事后,算一算两人几乎快有五日没有见了。皇甫瑾瑜见他告了假,不知他是真的身子不好还是因为那日的事情而生气。 他让李元享悄悄去看过几次,但是沈府一向戒备森严,李元享想偷看是不行的,只得靠着与沈府的暗卫还有几分交情的面上,探到沈殊每日只是在家里看书睡觉,别的事情一概不理。 这样一来,皇甫瑾瑜心中更加忐忑不安。好几次想去相府看望沈殊,却怕沈殊更加恼他而不见他。 好容易等到今日这样的机会,他总算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让沈殊上朝。 因为沈殊所推荐的杨羡游,在此次恩科中,一举夺魁,位列三甲第一,考中状元。 当皇甫瑾瑜将这件事情告诉沈殊之时,沈殊并无什么异色,因为这本是他意料之中。 杨羡游若是连状元都拿不到,那便不是杨羡游了。 既然杨羡游是沈殊推荐的丞相人选,皇甫瑾瑜更觉有愧于他,再加上也知道了沈殊要离开的理由,皇甫瑾瑜便顺水推舟的说道:“杨羡游是由沈相所推荐,又在恩科中一举夺魁,所以朕决定破格提拔于他。” 皇甫瑾瑜微微顿了一下,才又说道:“鉴于沈爱卿身体欠佳,丞相一职素日又公事繁重,所以朕决定再增设丞相一位,为沈卿分忧。为了双相之间有所区别,也为了彰显先来后到,历来便有以左为尊的说法,所以今后沈爱卿便为左相,杨爱卿为右相。诸位臣工意下如何?” 底下静默了片刻,原先持反对状的臣子们见杨羡游一举夺得了状元,沈殊又避嫌没有担任主考,说明这杨羡游是凭着自己的真本事考中状元的。 虽然历来状元任职最多是五品,但皇上要破格录用,谁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口称“皇上圣明”,再向新任职的右相大人纷纷道喜。 杨羡游仪态端方,不卑不亢的向皇甫瑾瑜谢了恩,又跟诸位大臣还礼,末了才跟沈殊一弯腰,笑如春风的说道:“沈相大人,幸会。” 沈殊笑眯眯的还礼:“好说。” 皇甫瑾瑜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两个人眉梢眼底的“交流”,忽然觉得碍眼极了。 第47章 皇陵 右相杨大人正式任职,分担了许多原本沈殊的工作。 有些立场此中立的朝臣冷眼旁观着,原本以为右相杨羡游是左相沈殊极力推荐之人,如今朝堂上以他们二人为尊,只怕会联手把持朝政,在朝堂上兴风作浪。 但令众人疑惑不解的,却是沈殊将自己分内之事一点一点的移交给杨羡游,甚至连沈氏一党的人也慢慢被杨羡游所接纳掌控,未出三个月,左相沈殊几乎就成了一个空架子,名存实亡。 朝中无论有多少大小事,即便禀告到了沈殊这里,沈殊也会全部交给杨羡游去处理。 而皇甫瑾瑜见到这样的事情,也睁只眼闭只眼,置若罔闻。 久而久之,底下的官员似乎嗅到了一股不同于寻常的气息,看来在这朝堂上,今后不再是沈党独大了。 如今已是盛夏,沈殊虽然不是很怕热,但依然告了七八日的假没有去上朝,天天窝在家里跟着阿薰和红尘嬉笑打闹。 红尘经常叹息,幸亏家中不指望沈殊的薪俸过日子,不然这么一大家子早就饿死了。 沈家在风国是第一大的家族,旁支无数,自然财产也无数。即便当初沈家嫡系内乱,被沈殊狠手剪除了无数叔伯兄弟,但沈家的田产铺子仍在,生意也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反而除去了毒瘤,剩下的人一心做事,不再争名夺利,银钱仿佛就如滚雪花一般,越滚越多。 如今沈殊即便日日吃喝玩乐,只怕几辈子也是吃喝不尽的。 夏日炎炎,刚刚过了午后,沈殊歇了一觉刚刚醒,躺在窗檐下的春椅上闭目假寐。 微风轻拂,将不远处那一湾水池里的荷花香气淡淡的吹进了屋子内。 屋角摆着冰盆,阿薰坐在沈殊的旁边,尖着指头在给她剥葡萄皮,每剥好一个就放在沈殊的口中。 沈殊吃完后,闭着眼将葡萄里的籽吐得满地都是,阿薰只弯着眼眸淡笑不语,神情温暖而专注。 杨羡游跟着沈红尘一起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红尘皱了皱眉头,对沈殊这样的举动明显是无奈的,他只瞥了一眼墙角的冰盆,又看了一眼已被沈殊吃掉了大半盘的葡萄,淡声说道:“葡萄虽然性平,但也不宜吃太多。” 杨羡游笑吟吟的接过来放到自己的面前说道:“我在前面累的像头骡子,你却在这里享福,不公平啊!” 沈殊睁开眼吃吃笑道:“好歹我现在还帮你分担了一些,再过几日我走了,只怕你连到我这里吃葡萄的时间都没有了。” 杨羡游失声笑道:“你们看看这个人的脸皮有多厚,也不知道是谁在给谁分担呢!” 红尘淡淡一笑,过来按了按沈殊的脉搏,倒也没说什么,杨羡游却问道:“听你的口气,决定这几日就要走了吗?” 沈殊轻轻“嗯”了一声,双眼凝视着窗外,缓缓说道:“师兄,明日陪我去看看爹娘还有姐姐吧。这次一别,只怕会有很久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杨羡游含笑说道:“好。” 第二日的清晨,居然下起了蒙蒙细雨。 阿薰皱眉看着外面的雨滴,劝阻沈殊改日再去,毕竟他的身子依然畏寒。 沈殊只淡笑:“七月的雨,又能下多久?没事的。” 杨羡游来接他,见他只穿着单衣就要走,不赞同的一把将他拉住,从自己身上解下一袭披风披在了他的身上,低声说道:“你又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了吗?总是这样任性,快点披上。” 阿薰笑嘻嘻的说道:“杨公子知道今日下雨,是专程带这件披风带来给我们少主的吗?” 杨羡游含笑瞥了她一眼,温言道:“你说呢?” 沈殊只感觉到披在身上的披风,还留有着杨羡游身上的余温,心中微微一暖,瞪了一眼阿薰,转头对杨羡游说道:“我们走吧。” 杨羡游见他两手空空,不禁问道:“不需要带香烛纸钱吗?” 沈殊轻笑:“下着雨也点不燃啊,更何况,他们死都死了,烧那些香烛纸钱对他们来说又有何用?做给活人看的罢了。” 杨羡游微微一滞,不想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沈殊的心思一向异于他人,他也见怪不怪了。 便说道:“好,那便走吧。” 两人都没有乘轿,一人骑了一匹马,缓缓而行。 沈殊跟杨羡游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说的也大多都是多年前两人一同在天极宗习武练功的事情。 两人先去的是皇陵,皇陵建在离皇城以西五里以外,风国的历代帝后、宗室亲眷全都葬于此处。 沈璇身为皇后,自然是与暮珝帝合葬在一起。 来到皇陵前,沈殊出示了腰牌,守卫皇陵的侍卫们又是常见他的,自然没人会阻拦他与杨羡游。 两人来到暮珝帝的陵墓前,沈殊撑着伞,望着面前巍峨华美的帝陵,默然不语。 细雨打湿了他鬓边的发丝,身上的披风也在清冷的微风下微微鼓动。 杨羡游看着身边沈殊纤细的身躯,忍不住微微一叹,轻声说道:“殊儿,你姐姐在天之灵,也会希望你能好好的照顾自己。” 沈殊微微勾唇一笑,轻轻说道:“我知道。” 他顿了顿,才又说道:“姐姐和姐夫让我做的事情,我基本已经完成。瑾瑜渐渐长大成人,姐夫最担心的诚郡王也已经伏诛。国家走入正轨,虽然如今算不上国富民强,但基本没有太大的外忧内患。瑾瑜一日日的在成长,他将来一定会是一位有道明君,更何况如今又有你在他身边,我是该好好休息了。” 杨羡游低眉一笑:“你莫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五年后,一定要在山上的那颗碧桃树下等我,记得,一定要为我换上女装。” 沈殊眉间飞快的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怔忡,却依然笑道:“好。” 可是他的心中却在想,五年啊,这么久远呢...... 在这五年中又会发生些什么,谁又能预料得到呢? 第48章 杀 沈殊的父亲沈岚是沈家上一代的家主,与其妻慕烟华同葬在沈家的家族墓地中,出了皇陵一路南行十里以外便是。 来到沈家墓地时,小雨已经停歇,空气中有一股清新的雨后泥土气息。 沈殊站在他父母的坟茔前,神态温柔了许多。 他依然没有下跪,没有磕头,没有任何举动,只那样默默的注视着,仿佛透过墓碑,望去的是他最亲的亲人。 杨羡游没有打扰他,站在离他约有十步远以外,望着这片沈家的祖坟。 沈家在风国也已有两百余年,算是百年大户,在这期间曾出现过多少惊世绝艳的人才。 可如今,也不过都成为了一捧黄土。 人的这一生,争的是名,还是利?还是只为了自身的价值衡量? 杨羡游默默想着心事,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的沈殊唤醒。 他恍然的笑了笑:“准备走了吗?” 沈殊点点头,神态却是似笑非笑:“你刚才在想什么?喊你几声都没有应。” 杨羡游淡淡一笑,“在想,一个人不论生前是何模样,死后也不过只是黄土一捧,没什么区别。” 沈殊“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会没区别?你看我爹娘的坟墓只是黄土坟包一个,可是我那皇帝姐夫的坟茔,可是能够媲美整整一座宫殿呢!这就是区别,连死后都跟别人不一样......” 沈殊轻笑数声,当先而行。 杨羡游怔了片刻,失笑出声,这个人啊...... 雨过天晴,两人都难得心境为之一松,杨羡游望着四野遥遥无际的嫩绿,忽然脱口而出:“殊儿,不如你我一起远离吧!离开这座皇城,离开这片喧嚣,找一个清清静静的地方,共度余生可好?” 沈殊牵着马,神色有几分怔忡。 真的可以离开吗? 杨羡游脱口而出这几句话后,才仿佛醒悟自己的失言,自嘲般笑了笑,轻声说道:“我忘了,我无法离开,你也将要回山上了。” 沈殊淡淡一笑,翻身上马,含笑道:“走吧,回到城里我请你吃饭。” 杨羡游微微一笑,依言也上了马。 两人刚刚走出沈家祖坟不远,杨羡游忽然面色一变,飞身掠起。几乎与此同时,沈殊也从马背上掠下,两人紧紧贴着地面滚行,只见在他们的头顶上,黑压压的暗器犹如蝗虫过境一般,呼啸而来。 转瞬间就见他们刚才所骑两匹马,早已一声哀鸣,倒在了地上,而马匹的身上,早已被打成了筛子模样。 沈殊一声轻叱:“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滚出来!” 杨羡游面沉如水,缓缓站起身,顺手将沈殊也拉了起来。 另一边的茂密草丛内,鬼魅般的现身站出十几名黑巾蒙面人,目露狠色,浑身杀气。 沈殊瞥了一眼,只望向为首那个一身黑色斗篷从头兜到脚的人,淡声问道:“沈虢?” 黑色斗篷内发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声,声音尖锐难听,令人毛骨悚然。 沈虢冷笑数声:“沈殊,你找了我很久吧?没想到今日我们居然在这里见面了。” 沈殊淡笑道:“你若老老实实的躲着,我或许就饶你不死了,没想到你却自己跑来送死!” 沈虢尖声大笑:“正好旁边就是沈家的祖坟,念在我们叔侄一场,一阵你死了,我会把你埋在你爹娘身边的。” 沈殊微微牵唇,讥诮的说道:“可惜,如果是你死了,你连葬入沈家祖坟的资格都没有。” 沈虢阴毒的目光透过斗篷直接射在沈殊的脸上,望了一眼杨羡游,恶声说道:“旁边的那小子是什么人?如果不想死就赶紧滚开!老夫尚可饶你一命!” 杨羡游神情淡然,只从唇边轻轻吐出两个字:“做梦!” 沈虢冷冷一哼,“上!一个不留!” 十数名黑衣蒙面人一拥而上,手中的长剑招招狠辣致命。 杨羡游一改往日温文儒雅的模样,手底下干脆利落,先劈手夺了一个黑衣人的长剑,反手割断那人的咽喉,再飞起一足踢开靠近自己身侧一名黑衣人。 只见他手中长剑剑光舞动处,围攻他的黑衣人几乎连他半片衣角也没有摸着,就被他的手中剑割断了咽喉。 几乎都是一招毙命。 而沈殊的身形却如白驹过隙一般,只见他的人影晃动,那些黑衣人往往连他的正面都没瞧清,眼前就已是一黑,自己是怎么死的都有些莫名其妙。 转瞬间,十几名黑衣蒙面杀手尽数殆尽。 沈虢面色一变,暗暗骂道:“这帮不中用的!” 他见势不好就想溜走,沈殊哪肯如此轻易放过他,身形微微一动,已来到了他身边。 沈虢只觉得脖颈一凉,低头望去,只见一把薄如蝉翼的的匕首正横在自己的咽喉处。 只听沈殊挑眉冷声说道:“沈虢,你想怎么死?” 沈虢狞声道:“沈殊,我是你亲二叔!你若杀我就不怕有损你沈家家主的威仪吗?” 沈殊牵唇冷笑:“我在做沈家家主之前,就没少杀沈家人了。那些曾经暗害过我和我父母的,如今都在土里躺着呢,你,将会是下一个!” 沈虢疯狂的大叫起来:“你不能杀我!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才是你的亲爹!你要是杀我,你就是弑父!你会被天打雷劈的!” 沈殊怒极而笑,手中匕首朝他咽喉狠狠一压,顿时划出一道血痕,他声音冰冷到了极点:“你再敢满口污秽,胡言乱语,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一刀了结了你!” 沈虢桀桀而笑,“是真的,当初我j□j了你娘,你娘未足月便生下了你,这件事情沈家族老们人人都知道,你若不信就去问那几个老不死,看我是不是骗了你?” 沈殊怒火中烧,冷声说道:“我看该死的人是你!” 他刚想用匕首狠狠割断那万恶的声源,手臂却被人一把抓住。 “放开!”他没有回头,便知道是杨羡游。 杨羡游微微摇头,轻声说道:“别冲动,他若说的是真的,你杀父不详。” 沈殊失声怒笑:“连你也相信他的鬼话?相信我不是我爹亲生?” 他冷笑数声,尖声笑道:“他是个什么东西?难道就为了这一句话,我就要相信他是我爹?难道那个生我养我疼我的父亲,就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了?” 沈殊眼中划过一抹厉色,狠狠瞪着沈虢,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即便你说的是真的,那你也去死吧!” 话音未落,那把森亮的匕首,已狠狠插入了沈虢的心脏。 第49章 入V第一更 沈虢不敢置信般瞪大了双眼,失去手腕的双臂平平伸直着,若是那上面还有双掌的话,只怕现在早已铁指如勾,狠狠扼断了沈殊的脖颈。 沈殊的眼中不带丝毫感情,只松了手,看着沈虢睁大着双眼慢慢躺倒在尘埃中,最终闭上了双眼。 杨羡游飞快地上前一步探了探沈虢的气息,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又看了看沈殊,担心的说道:“殊儿,你没事吧?” 此刻的沈殊,仿佛已完全失去浑身的生气一般,面色苍白如纸,也不说话,转过身子缓缓朝前走去。 只是还没走出三五步,忽然面上显露出痛楚之色,身子晃了几晃,就倒在了地上。 杨羡游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蹲下,看着他仿佛轻轻一触碰就要碎掉的脸庞,低声说道:“殊儿,何必这么逞强呢?” 他转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沈虢,微不可查的皱眉,又沉吟片刻,忽然从袖筒里掏出一只黑色的铁哨,放在口中吹了一下。 顿时一声尖锐的哨音从那黑哨中发出,杨羡游连吹了三次,然后收好黑哨,俯身将沈殊轻轻抱了起来。 刚抱起沈殊,几个身穿青衣,脸上却带了一个白色兽头面具的怪人便出现在他身边。 一见到杨羡游立即跪在地上说道:“公子有何吩咐?” 杨羡游只淡声说道:“果然还是你们几个跟着,有马吗?” 其中一人说道:“有,就在一里外的林子中拴着。” 杨羡游点点头,对那几人说道:“那边地上有一个浑身罩着斗篷的人,你们把他带上,送到老宅去,我晚点自会过去。” 那几人恭恭敬敬的说道:“是。” 杨羡游不再说什么,只抱着沈殊离去。 等到沈殊缓缓醒来时,发现已经躺在了相府,自己的床上。 沈红尘坐在床边,一只手按着他的脉搏,正在为他号脉。 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见到沈殊醒了,只轻声说道:“少主,你已经昏迷了两日了,是杨公子带你回来的。期间皇上曾来过。” 沈殊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沈红尘依然面无表情,“实话实说罢了。” 沈殊扯了扯唇角,跟红尘理论实在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情。 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头有些晕,闭着眼歇息了一阵,再睁开眼时,只见沈红尘已站起来,从旁边端来一碗熬得糯糯的梗米粥。 沈殊露出一个牲畜无害的笑容,“我是病人。” 意思很明显,红尘你该喂我的。 红尘凝望了他半晌,微微叹气,坐下来慢慢舀了一勺,递到沈殊的口中,沈殊笑眯眯的就着吃了。 沈红尘忽然开口说道:“你什么时候走?” 沈殊微微一滞,沈红尘又说道:“刚才为你把脉,觉得你的脉象更弱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宗门?” 沈殊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反问道:“红尘,当初我爹娘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红尘一怔,思索了一下才回答:“不多,毕竟我来沈家的时候,你已经出生了,只知道你爹娘甚是恩爱,从未吵过架。” 沈殊默然不语,沈红尘见他神色有些奇怪,忙问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起他们?” 沈殊轻轻呵出一口气,用手捂着脸孔,很久才低声说道:“我大概三日内就走,这件事情,或许大长老会知道,我要回去问问他。” 红尘见他说的奇怪,更加诧异不解。 “究竟怎么了?” 沈殊摇摇头,不想多说什么,接过红尘手中的粥碗,几下就吃了进去,然后抹了抹嘴,掀开被子就要下地。 沈红尘恼怒的一把拦住他:“你又发什么疯?” 沈殊眨眨眼:“你不是让我尽快回宗门吗?手头还有许多事情没有解决,不解决掉,我怎能放心离开?” 沈红尘顿时噎住,沈殊拍拍他的脸,安慰道:“放心,我死不了的,我虽然不懂医术,但也知道寒症即便再危险严重的,也死不了人......” 沈红尘恼怒的拍掉他的手,却见沈殊已经一摇三晃的朝书房走去。 沈红尘无奈,只得先命人回宗门禀告一声,沈殊即将要回去的消息。 到了下午刚刚过了酉时的时候,沈殊正在书房面见几名沈党旧臣,忽然就听到门下仆人来报:“大人,皇上来了,已经到了二门了。” 沈殊不动声色的那几名沈党旧臣说道:“你们先回避一下,从旁边侧门离开。” 几人忙答应了,那仆人忙引着几名大人从旁边离开。 几人刚走,皇甫瑾瑜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沈殊淡淡一笑说道:“皇上怎么这会来了?宫门都快下钥了。” 皇甫瑾瑜说道:“朕刚看完奏疏。” 一面急急的看着沈殊的气色。 他不禁松了口气,虽然依然看上去脸上没有多少血色,但是精神倒很不错。 最近沈殊除了公事上外,几乎很少跟他说话,前日他听闻沈殊晕厥,一惊之下来到了相府,见到的沈殊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当时他整颗心都几乎碎了。 那时他才恍然明白,沈殊对他来说居然是那么的重要。 皇甫瑾瑜在沈殊的床边守了他整整一夜,若不是第二日还要上朝,只怕他会一直那样坐下去。 昨日他再来的时候,沈殊依然没有醒。皇甫瑾瑜甚至以为,沈殊会一直睡下去,再也醒不来了。 他拉着沈殊的手,低声说了很多当年的事情,只盼沈殊听了以后能够醒过来,只可惜在他离开之前,沈殊依然没有醒。 幸好,今天他终于醒了,皇甫瑾瑜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你知不知道,前两日你的脸色多么吓人?”皇甫瑾瑜不等沈殊说话,已急声说道:“不是说你回宗门就能治好身上的寒症吗?你什么时候回去?千万不要耽误了病情!” 沈殊见他真心关心自己,心中也忍不住一阵感动,含笑道:“是的,我正要跟你说,三日后我就会离开京城,回宗门了。皇上,我走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的,做个好皇帝。” 皇甫瑾瑜心中微微一沉:“这么快?” 他怔了一下,强笑道:“也好,你的病不能再耽误了,早些回去也好。听说栖霞山离京城也不是很远,朕有机会可以去看你的。” 沈殊淡淡一笑:“好。” 皇甫瑾瑜又问:“那朕可以给你写信吗?” 沈殊依然含笑道:“可以,你把信交给杨奕就可以了,他知道怎样联系沈家的暗卫。” 皇甫瑾瑜松了口气,笑道:“你什么时候走?朕去送你。” 沈殊看着他急切而深情的双眼,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得依然点点头。 他轻轻一叹,低声说道:“皇上,我走以后,杨羡游是可信任的人,皇上有什么为难的事情,都可以跟他说。皇上如今羽翼未丰,不宜万事强出头,多听朝中诸臣的意见。沈氏一党原本在朝中独大,我怕我走以后你控制不住,所以我已经将沈党全部瓦解分散。那些偏执的被已经除去,剩下的皇上可以留作自用。” 他从桌案上拿起一份名单递给皇甫瑾瑜,“这里是沈氏旧党人员的名单,这些人做事还算可靠,办事也利落。我已经交代过他们,以后不再有沈党一说,他们今后只听命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皇上你,只希望皇上今后善用他们。” 皇甫瑾瑜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低声说道:“你都这样了,还只一心想着我?” 沈殊淡笑,不愿被他误会,只说道:“做事有始有终,这是我沈家的祖训。既然接了丞相这个差事,就要好好的完成。如此,我也不算辜负了当初你父皇交付给我的任务。接下来如何治理这个国家,就看你的了。” 皇甫瑾瑜强笑道:“你放心,你只管好好的养病,你左相的职位,朕会一直给你留着。” 沈殊摇摇头:“我倒觉得,我走以后,依然还是将相位改回来罢。权力不宜分散。” 皇甫瑾瑜沉默了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回答道:“这个以后再说。” 沈殊也不勉强,皇甫瑾瑜又坐了一阵,沈殊便催着他赶紧回去。 皇甫瑾瑜本来只想来看看他,见他醒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挂记的,便点点头转身离去。 后几日,沈殊没有再上朝,只去了一趟内阁,取回了自己的东西以及跟杨羡游做了交接。 杨羡游虽然担着右相的名头,但是如今所做的工作,几乎是将左相与右相的事情都担下了。 见沈殊过来,只含笑问他:“决定走了吗?” 他这几日忙的不可开交,那日将沈殊带回相府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沈殊指使着几个下人去搬自己的东西,一面随意坐在杨羡游的位置上,喝着杨羡游刚刚泡好的雨前,不在意的说道:“是啊,明日一早就走,你来送我吗?” 杨羡游微微一笑说道:“只怕明日皇上会去送你吧?” 沈殊轻笑起来,“他送他的,难道你就不能来?你是我的师兄,又是我引荐的右相,我堂堂左相告老还乡,你难道不送我一程?” 杨羡游顿时喷笑出来,“你才几岁,就告老还乡?” 沈殊轻叹:“我啊?我今年都二十了啊!旁人若是在我这个年纪,早已娶妻生子了。” 杨羡游目露深色,轻轻拉着他的手,低声说道:“真想现在就跟你一起回宗门,请大长老为我们主婚。”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三更,连着一起发出来,求首订.... 第50章 入V第二更 沈殊怪叫起来:“我成亲干嘛让他主婚?” 杨羡游紧张的看了看周围,果然周围正在做事的诸位同僚已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动静,他无奈的瞪了一眼沈殊。 “你就不能小点声?” 沈殊笑眯眯的一勾他的下巴:“反正早有人说沈相大人男女通吃,更好男风,我也不在意临走之前再多调戏一个右相大人。” 杨羡游好笑的将他的手指从自己脸上移开,压低了声音说道:“只怕真正好男风的不是你沈相大人,而是另有其人吧?” 沈殊抽了抽唇角,飞快地从他的椅子上站起来,不悦的嘟囔道:“你的椅子也太硬了!茶叶也是去年的,一点味道也没有,太难喝了!” 一面又大声对那几个搬着自己东西的仆役说道:“快搬快搬!赶紧把地方挪出来让给右相大人!” 说罢又狠狠瞪了几眼那些个将耳朵拉长偷听他说话的,大声说道:“好好干活!不要以为本相走了就没人管你们了!认真做事,否则总有人会收拾你们!” 沈相余威仍在,一声厉喝顿时吓得诸人噤若寒蝉。 杨羡游低低的闷笑出来:“左相大人好大的官威。” 沈殊也不理会他,拂袖而去。 此一幕被后人传为:左相沈殊调戏右相不成,怒而离去。 而更有人传说,若干年后的左相与右相反目,其根源,就是始于今日。 ......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大地上时,相府的大门就已经轻轻打开,从里面缓缓驶出了一辆马车。 只听马车里传来阿薰的呵欠连天的声音:“干嘛要起那么早啊?快马回宗门也不过只需要两个时辰而已,我们完全可以等到天亮了再走也不迟啊!” 沈殊懒洋洋的声音紧接着传来:“现在已经天亮了,懒丫头!真是比主子还懒!” 沈红尘驾着马车,唇边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轻叱一声:“驾!” 马车便缓缓走动起来。 阿薰问道:“少主,只怕你走这么早,是不想让某些人来送你吧?” 沈殊不在意的说道:“本相爷在朝为官多载,人品甚佳,只怕等到天亮了,来送我的人络绎不绝,烦也烦死了。早点走,早点走好......” 车厢内传来一阵嬉笑声以及沈殊不耐烦的斥责。 红尘展眉而笑。 为了送沈殊,皇甫瑾瑜早早的就罢了早朝,回宫飞快地换了便服就朝相府而去。 可是当他敲开相府大门时,管家却恭恭敬敬的说道:“皇上,我家少主已经离去多时了。” 皇甫瑾瑜怔怔的看着那老仆,只见他的嘴唇上下开合,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跟在他身后的李元享轻轻一叹,低声说道:“皇上,沈相想必是不愿面对离别之愁,所以才会不告而别。” 皇甫瑾瑜心中仿佛空了一块,怏怏的回转过身子,却见杨羡游站在离他不远处,见他转过身来,只微微一笑。 皇甫瑾瑜上前走了几步,问道:“杨大人也没有去送他吗?” 杨羡游微微一笑:“没有,他素来如此,皇上也不必介意。” 皇甫瑾瑜黯然道:“他答应过朕的,让朕去送他啊!为什么他却不告而别?” 皇甫瑾瑜黯然离去,这少年的一腔情意尽数看在杨羡游的眼里,只觉得又好叹,又无奈。 皇甫瑾瑜身为一国之君,跟沈殊,又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即便沈殊愿意重新恢复女子身份,可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又怎会甘愿进入他的后宫,与众多女子分享一个夫君? 所以,皇甫瑾瑜,这场战争,你还没有开始加入,就已经输了。 栖霞山,坐落于风国境内一个叫嫘县的地方,距离京城约有二百多里。 只不过这里地势偏低,气候相比京城来说,更要热几分。 栖霞山位处嫘县郊外,四周常年云雾缭绕,嫘县的百姓都说山上有神仙,所以才会常年如此。 曾有人好奇想上山一探究竟,可是从未有过一人能走到半山腰,就会迷了路。有时要被困上好几天,才会看见那些穿着白衣的、在山上修炼的弟子们从山上下来,将迷路的百姓送下山。 久而久之,那些山上的神仙们也不下山来打扰百姓,而好奇的百姓们渐渐也失去了好奇心,再也不愿意上山一探究竟了。 而沈殊的马车便停在了山脚下,沈红尘撩开了车帘,沈殊跟阿薰一前一后的跳了下来。 沈殊长呼出一口气,看着面前巍峨的栖霞山,轻声说道:“我都三年没回来了,不知道那几个老家伙还活着没有?” 阿薰顿时抽了抽唇角:“少主,大长老他们的耳朵很长的,你这样说他们,他们一定能听得见!” 沈红尘微微一笑:“他是什么德性,几位长老比谁都清楚,就算他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沈殊笑眯眯的说道:“知我者,红尘也!” 几人正准备上山,忽然听到有一人惊喜的喊道:“少主!” 一个人从两边的茂密的林子里飞身掠了出来,瘦高的身材,一张漂亮的娃娃脸上俱是满满的惊喜。 沈殊笑着拍拍他的肩:“晚灯,你又活过来了。” 薛晚灯轻笑出声,凝视着沈殊说道:“少主,大长老知道你要回来,所以让我在这里接你。” 沈殊颇为无奈的说道:“走吧,反正迟早要面对他们的唠叨。” 薛晚灯笑了起来:“大长老们也是关心你。” 沈殊朝他瞥了一眼,边摇头边朝山上走去,一面轻哼道:“晚灯,你呆在那几个老家伙身边居然古板了,没趣啊没趣!” 薛晚灯愣了一下,刚想张口解释什么,旁边的沈红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朝他笑了笑,薛晚灯忽然释然,如今大家都在一起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呢? 几人上了山,轻易地绕开那些布置在山中的迷阵与机关,来到了山顶。 栖霞山不算很高,只是因为在山间种植了许多怪异珍稀的植物,所以才会终年云雾环绕。 如果没有解药的话,即便那人会奇门遁甲,也会被那些植物散发出的烟雾所迷惑,从而无法找到上山的路。 这几人自幼就在这里生活,无论是幻阵还是迷烟对他们来说根本不足为奇。 来到山顶,入眼处便是一座华美宏伟的大殿,大殿两旁坐落着无数略小一些却依然精致美观的侧殿。 门口有几名弟子守卫着,俱是一身雪白的长衫,高高束着青色发冠,身配长剑。 一见到他们几人,立即面露喜色道:“殊儿,你终于回来了!” 沈殊笑眯眯的走上前,在他们的脸上一人摸了一把,调笑道:“小枫,小林子,你们长得越来越俊俏了!” 那两人顿时脸色一红,匆匆避开,薄怒道:“怎么还是老样子?一见面就动手动脚的!” 沈殊咂舌道:“三年不见了,你们的脸皮怎么比阿薰都薄?” 阿薰翻了个白眼,那两人咕哝道:“跟在你身边的女孩子,还能是女孩子吗?那是女汉子!” 阿薰怒目圆睁:“你们说什么?找打啊!” 那两人顿时抱头鼠窜,笑嘻嘻的说道:“阿薰你再不学着温柔点,就跟殊儿一样,嫁不出去了!” 阿薰啐道:“小兔崽子,要你管!” 几人正嬉笑间,忽然听到大殿里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缓声说道:“外面在吵什么?” 那两个叫小枫和小林子的人顿时叫道:“二长老,殊儿回来了!” 那威严的声音透露出一抹隐隐的欣喜:“殊儿?” 沈殊展眉一笑,扬声说道:“二长老,我回来了。” 一个身穿青灰色长袍的男子大步从殿内出来,年约四十几岁,留有长髯,眉目清霍,头上高高束着一只金色发冠,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一见沈殊,顿时展颜一笑:“你这丫头,终于肯回来了!” 沈殊含笑道:“三年未见,二长老愈发不食人间烟火了。” 天极宗其实是一个不涉世的门派,门下弟子并不是很多,而且宗门并未设立宗主一位,宗门所有事务都交由门内三位长老打理。 至于他们的名字早已无人提起,门内弟子只称呼他们为大长老、二长老与三长老。 这三位长老虽然这一生教授了不少徒弟,但真正算作入室弟子的,除了大徒弟杨羡游外,另一个就是沈殊了。 但在这三位师父里,二长老虽然严肃一些,但是为人并不古板,比起古怪的大长老与性格生冷的三长老来说,沈殊更与这位二长老最为亲近。 二长老看着沈殊,微微一叹:“你这次回来,可一定要将身子养好,否则我们三个可愧对你娘当初的托付了。” 提及自己的母亲,沈殊忽然面色微微一变,轻声说道:“二长老,其实我这次回来,的确是有一件事情想要问问你们的。” 二长老诧异道:“何事?” 沈殊低声说道:“是关于我娘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改日我再单独与你说吧。” 二长老默默点点头。 两人正低声说话间,只听身后传来一阵衣袂掠动的声音,还未待沈殊回转过身子,一根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金线就仿佛长了眼睛一般,飞也似的缠绕在了沈殊的右腕的脉搏上。 沈殊弯眉一笑,伸出手臂扯了扯那红线,嘻嘻笑道:“大长老,你的金丝诊脉似乎又精进了一层啊。” 作者有话要说:求首订啊求首订~~~~ 第51章 入V第三更 话音未落,一个脸庞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上下,长相绝美无比、可是却散着一头通体雪白发丝的男子缓缓走了过来,纤长的手指恰恰捏着金线的另一头。 更加怪异的是,这样一个男子,偏偏穿了一身艳丽到了极点的宽大锦袍,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只漂亮的花蝴蝶。 这个漂亮的男子冷着眉眼,狠狠瞪着沈殊,忽然间一扬手,整根金丝瞬间缠回到他的手中。 沈殊抽了抽眉角,直觉感到不好,果然这位大长老漂亮的眉尖一挑,指着沈殊就破口大骂起来: “你还回来干什么?怎么不死在京城算了?那个皇甫家的人哪里值得沈家这样拼死拼活的给他们挣命?你知不知道为了你的病浪费了我多少稀世药材?叫你早些回来早些回来!我找了多少人去喊你?给你写了多少信?你就全给我当成耳旁风!现在好了,你一只脚已经进棺材了,回来是让我给你收尸吗?” 旁边的沈红尘和阿薰抱着双臂躲在一边作壁上观看好戏,薛晚灯抽动着眉角,不住闷笑。 人人都知道,沈殊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这个大长老的间歇性抽风,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沈殊几乎想要掩耳遁走,就知道只要自己回来,一定会惹得这位发疯,只是这位大长老是自己万万不敢惹的,只得求救似地看着二长老。 二长老莞尔一笑,对大长老说道:“好了,殊儿都回来了,你怎么还发这么大的脾气?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大长老冷冷哼了哼,又狠狠瞪了一眼沈殊,冷声道:“跟我进来,我要给你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说罢走进了大殿中。 沈殊朝着二长老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低眉顺眼的跟着大长老走进了大殿内。 大殿中央供奉的是历代祖师的灵位,大长老在灵位前顿住脚步,肃声说道:“你三年没有回来了,先给他们磕个头吧。” 沈殊面色凝重的从一旁桌案上取了三根信香点了,跪倒在地,默默祝祷了一番,拜了三拜,这才站起来,将信香插进了香案上的香炉内。 大长老见她拜完,默然不语的朝右侧走去,沈殊跟着他,穿过旁边的侧门,走过一条回廊,又进入了一间密室样的房间内。 房间不算很大,但是周围摆满了无数瓶瓶罐罐,房间内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药香味。 “坐下。”大长老淡淡命令着。 房间没有床榻,只在地上摆了两张蒲团。 沈殊盘膝而坐,大长老坐在另一张蒲团上,又淡声说道:“伸手。” 沈殊伸出右手,大长老屏息凝气,面色郑重的伸手为她把脉。 过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大长老忽然将沈殊的手腕放开,将她一推使她背转过了身子,右掌临空一挥,原本纤长白皙的手掌突然变成了赤红色,紧接着猛然朝着沈殊的后肩上按去。 沈殊面色一凛,紧接着额上渗出大滴的汗水,表情极为痛苦的模样。 大长老一声清叱:“忍住了!” 手掌愈发的赤红了几分,紧接着从沈殊的后背上居然散发出丝丝白烟来。若是有谁此时伸手去触碰那白烟,定会感到那股白烟会是刺骨般的冰冷。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大长老才缓缓收了功法,长呼出一口气,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几乎全被汗水所浸湿。 沈殊比他好不到哪里去,浑身大汗淋漓,虚弱的已经瘫倒在地上一个手指也动弹不了。 她勉强笑了笑道:“大长老,这个就是你练了五年的烈火掌?这也太令人难受了吧?我浑身仿佛就像在极寒与极热之地相互煎熬着,半条命都快被你玩完了。” 大长老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玩甚么?就凭这个救你这条小命呢!” 他站起身,对着沈殊说道:“每日辰时来这里,我为你驱除寒气,然后就去暖泉里泡两个时辰再上来。现在你可以去了。” 沈殊依然瘫在地上,动也不想动,喃喃说道:“我走不动了......” 大长老顿时竖眉怒道:“难不成还要我抱你去吗?” 沈殊眯着眼吃吃的笑了起来,大长老拧眉摇头,不悦的说道:“看看那些人把你纵成了什么样子!” 他大步的走到外面,大声唤道:“晚灯!” 话音刚落,薛晚灯就从一旁的树下掠身下来,大长老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指了指房间里的沈殊说道:“交给你了。” 说罢扬长而去。 薛晚灯愣了一瞬间才快步走进房间,见沈殊瘫在地上反倒吓了一跳,连忙走到她跟前,单膝跪下去查看她的情况。 沈殊轻轻一笑,抬起一只胳膊懒洋洋的说道:“没事,就是浑身无力走不动了,你抱我去暖泉。” 薛晚灯有那样一瞬间的愣神,立即答应了,俯□子将沈殊轻轻抱了起来。 怀中的女子是那样的柔若无骨,身子轻的仿佛就像一片羽毛一般,几乎毫无重量。 薛晚灯几乎像是抱着一件易碎的珍宝一般,维持着这一个姿势,僵着身子绕过殿后的花园,穿过一片假山,来到一池汩汩冒着白烟的水池前。 他将沈殊轻轻放在地上,让她靠着一块大石头上,有些局促的说道:“你先泡着,我去喊阿薰过来。” 沈殊懒洋洋的应了一声,薛晚灯几乎像是逃难一般,飞也似的跑了。 沈殊歇了片刻,等到精神恢复了一些,才动手除掉了外衫,慢慢滑落进泉水里。 泉水的温度适中,沈殊浑身渐渐放松下来。 仿佛像被母亲温柔的双臂紧紧呵护在怀中的婴儿一般,她慢慢闭上双眼,静静靠在了池边。 她似乎陷入了无边的黑暗,怎么醒也醒不来。 忽然眼前亮了亮,看见的竟是自己的母亲。 那时的母亲是极为年轻美丽的,可是她的脸上为何如此忧伤? 她冲过去将母亲抱在怀中,她想告诉母亲,她已经将那个人杀了,她才不管那么多,她只知道,她的父亲名叫沈岚,那个天神一般,英俊儒雅的沈岚才是自己真正的父亲。 任何一个敢欺负她们的人,都得死! 不知怎的,怀中的母亲忽然变成了姐姐沈璇,而沈璇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拉着手对她殷殷企盼。 她想告诉姐姐,瑾瑜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她了,你们放心的去吧。 可是还没等她开口,眼前又是一变,居然是皇甫瑾瑜紧紧拉着她的手,痛诉她为何如此狠心,居然不告而别! 沈殊的心狠狠一疼,忽然有人在狠狠摇晃着她,在她耳边大声说道:“少主!醒醒!你怎么又睡着了?” 沈殊勉强睁开眼,只见阿薰的脸庞在眼前不断的放大,正在急切的晃着她。 “啊......”沈殊头疼的揉揉额角,她居然又睡着了? 她撩水在脸上,让自己清醒一点,阿薰长呼一口气,坐在了池边不满的嘟囔: “以前在浴桶中睡着也就罢了,现在可是在池子边。小心你哪天睡着睡着就一头栽进池子里淹死了!沈家少主居然是因为洗澡而淹死的,真是会被天下人笑死!” 沈殊被她气到无语,哪家的丫鬟居然比主子还嚣张?真是被她惯坏了! 沈殊暗暗磨牙,闪电般的出手,将阿薰一把扯下了暖泉。 阿薰一声尖叫,扑通一声掉进泉水里。 ...... 京城。 皇甫瑾瑜这几日每当下了早朝后,总是要去曾经的相府走一走。 沈殊虽然离开了,但是相府的匾额依然留着,府中的仆人婢女俱在,一花一草依然跟沈殊仍在时没有任何区别。 皇甫瑾瑜的心思,除了小录子知道外,即便是李元享,也只朦朦胧胧猜到一个大概。 他为自己所猜到的而感到深深的惊讶与不解。 皇上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男人呢? 虽然上一次皇上也曾去过小倌馆,可是看他的态度,分明是对男风深深厌恶的。 李元享百思不得其解,就去问小录子,小录子想了想说道:“这与男女无关,皇上喜欢的,只是这个人罢了。” 李元享无语,那这个人也是个男人好不好? 他看着皇甫瑾瑜每日下朝之后总去沈府走一遍,在书房看奏疏时,也会时不时的将当年沈殊给他练字用的那本诗集拿出来翻阅摩挲,甚至他还听小录子说,皇甫瑾瑜即便晚上就寝时,陪伴在他身侧的,也是沈殊送给他的那卷画册。 画册如今被他封在一只长形的檀香木匣子内,从没有打开过。 李元享默默叹息,可怜自家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刚刚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失恋了。 看来还是应该劝着皇上早些娶后纳妃才好,这样应该就能将这段畸恋渐渐淡化遗忘。 李元享暗暗下了决心,无论用什么办法,势必要让自家皇帝恢复成为一个正常男子。 堂堂风国帝王,怎能好男风呢?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沈殊已经回到宗门,虽然并未恢复女装,但依然在称呼上换回“她”,这样读起来会舒服一点。 狂吼一声:求首订啊!!!! 第52章 沈殊仰在一株碧桃树下,手中捏着一张暗卫刚刚从皇宫带回来的信,唇角微微牵动。 信是皇甫瑾瑜刚刚写的,只有三个字:我恨你。 沈殊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曾答应皇甫瑾瑜,自己离开时,他会来送她。 可是自己不告而别,这家伙生气了。 离开京城已经快十天了,他的信这会才送来,即便心中有气,也该顺了吧? 沈殊微微一笑。 大长老说,自己身上的寒症,只怕最短也要用三年的时间来治疗,但若想断根,没有十年八载是根本不行的。 这样的她,有什么资格能给他承诺? 十年后......那时候她已近三十岁,青春不再,年华老去。 而他,后宫佳丽三千,子女成群。 她和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会再有交集。 沈殊闭了闭眼,眼中又浮现了杨羡游的身影。 这个人,自己走的时候,也没有来送。依他的脾气,想必是知道自己肯定会偷偷离去,可这么多日子了,居然连封信也没有呢! 沈殊撇撇嘴,意外的是,自己居然不怎么生气。 “少主。” 远处传来阿薰的叫喊。 沈殊懒洋洋的伸了伸手,“在这里。” 阿薰一路跑跳着过来,手里还包着一包糖炒栗子,边吃边把栗子壳吐得到处都是。 沈殊扯扯唇:“大长老真该把你赶下山的。” 阿薰不在乎的说道:“大长老现在才不会来管我,他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 沈殊掩面不语,有这样的丫鬟真是她的耻辱。 阿薰拉了拉她的袖子:“快起来,二长老让你去一趟他的书房。” 沈殊眨眨眼,似乎明白了二长老叫她过去的用意。 她慢吞吞的爬起来,朝二长老的书房而去。 来到书房前,意外的见到了一直出没有出现过的三长老。 三长老四十几岁的模样,穿了一身黑色劲装,面色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但是沈殊却知道,他一向嫉恶如仇,外表虽然冷漠,内心却是火热无比。 沈殊自小就爱逗他,一见到他,立即笑眯眯的凑上去说道:“三师父,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想死我了!” 三长老冷冰冰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笑意,却只淡淡的朝她点了点头:“回来就好。” 他没有多说什么,朝二长老点了点头,便自顾自的出门而去。 沈殊无奈的说道:“还是老样子。” 二长老淡笑道:“他几十年如一日,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顿了顿,才又问道:“这几日忙的没有顾上问你,你回来那日,曾说过要问我什么事情,究竟是什么事?现在这里没人,你可以说了。” 沈殊缓缓收了脸上的笑容,怔忡似的想了许久。 该问还是不该问? 这件事情的真相,对自己当真这么重要吗? 自己不是也说了,不管怎样,她永远只是沈岚和慕烟华的女儿。 她的父亲,就是沈岚。 如此的话,还有什么想不开,放不下的呢? 沈殊淡淡笑了笑,摇摇头,轻声说道:“没有了,那件事情,我已经不想问了。就让它过去吧。” 二长老深深望着她,“殊儿,有什么事情你要说出来,闷在心里不是好事。不管是怎样的难题,总有解决的办法。” 沈殊依然朗笑道:“二长老,我没事,我已经想通了。” 二长老见她坚持,也不勉强,点点头说道:“好吧,你自己斟酌。如果真有危难之事,只管来告诉我,这么多年来,我们三个一直视你如亲生女儿,只要你平安无事,健健康康的,我们日后去了地下,也能含笑面对你母亲了。” 沈殊见他提到母亲慕烟华,唇边的笑容略略一僵,却一闪而过,眉眼处俱是盈盈笑意。 日子便在这样悠闲而慵懒中度过。 除了每天近一个时辰,要在大长老的烈火掌下煎熬比较痛苦外,剩余的时间,是慵懒而自得的。 没有了繁琐的公务,没有无休止的会见门人大臣,加上栖霞山温暖潮湿的气候,沈殊的身体果然一日好似一日,脸颊看上去也红润了许多。 每隔十日,皇甫瑾瑜都会遣人送信给她。 除了第一封信写着“我恨你”之后,后面的信似乎那位远在京城的少年渐渐消了气。 有时会写:今日出宫,远远见到一个与你身形相仿之人,以为是你,拍了他的肩膀回头,却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真惊悚。 有时会写:清扫寝宫的宫女失手摔坏了那幅画的匣子,画作掉在地上,正想打开看看,可是还是忍住了,命人重新找了匣子封死。朕不想咒你死,你要好好活着回来。 有时也会写:李元享居然鼓动满朝劝朕立后纳妃!这小子胆子吃肥了!朕已经给他赐婚,既然那么推崇郑尚书的千金,那么朕就让那姑娘嫁与他,岂不正好? ...... 沈殊往往边看边笑,却从来没有回过一封信。 直到她站在栖霞山顶朝下望时,看见远处白茫茫的一片,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居然冬天了。 这个冬天,来的悄然无息,几乎没有察觉。 栖霞山因为有着特殊的布置,从山腰以上,终年气候温润,从来不会下雪。抬头仰望,永远看见的都是一片白白云雾,仿佛置身于仙境。 但是半山腰以下,却仿佛与山上是两个世界,夏天落雨,冬日白雪皑皑,很是神奇。 这一日,沈殊终于又收到了皇甫瑾瑜的一封信,上面只写着四个字:生辰快乐。 沈殊神色惘然。 手指轻轻触着那四个字,久久不语。 最怕冷的沈殊,便生在严寒冬日,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今日,她恰恰年满二十岁了。 “少主。”薛晚灯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沈殊转头望去,薛晚灯朝前迈进一步,将手中的披风披在沈殊的身上,柔声说道:“少主,虽然山上气候温和,毕竟天色已晚,小心着凉。” 沈殊微微一笑,转眸问道:“你这会上来,有什么事?” 薛晚灯顿了一下,才说道:“杨公子来了。” 沈殊眼眸亮了亮:“大师兄回来了?” 薛晚灯轻声说道:“是,杨公子朝后山去了。” 沈殊微微一笑,朝后山走去。 来到后山时,果然见到杨羡游在那棵最粗壮的碧桃树下,含笑望着她,见她过来,含笑说道:“殊儿,生辰快乐。”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沈殊含笑说道:“怎么这会过来了?” 杨羡游笑道:“一处理完所有的公事,就往这边赶了,幸亏赶在子时之前到了,不然就要错过你的生辰了。” 他含笑凝望着沈殊,点点头说道:“半载未见,果然脸色红润了许多。大长老的烈火掌果然名不虚传。” 沈殊晒道:“以往总认为红尘的涅槃针会令我痛不欲生,谁知道与大长老的烈火掌相比,他的涅槃针简直就像蚊子咬。” 杨羡游失声笑了起来,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柔声说道:“比以往可多了许多肉呢,即便再难受你也要忍忍。” 沈殊感受着他指尖传来温柔的触感,心中不觉异样一动,故作轻松的说道:“放心,我一向是很配合的。” 她故意岔开话题,问道:“朝堂现在局势如何?你能应付的过来吗?” 杨羡游淡淡一笑:“你都出来了,还挂心什么朝堂局势?你便在这里好好安心养病,有我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殊有些讪讪,却不想杨羡游忽然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她微微一惊,就听杨羡游低声说道:“殊儿,半年未见了,你连一封信都没给我写过,你当真不想我的吗?” 沈殊微微勾了勾唇,想退出他的怀抱,却不想杨羡游抱的甚紧,只得说道:“你也没有给我写啊。” 杨羡游轻轻放开她,语气多了几分不悦:“皇上每隔十日都给你写一封信,你难道没有给他回过?” 沈殊忽然也多了几分怒意,“你既然连他几日给我写一次信都知道,我回信与否,难道还不清楚?何必问我?” 杨羡游微微一怔,脸上露出歉疚的神色,低声说道:“殊儿,对不起,我只是太牵挂你了。你也知道如今快到年关了,事情一件接一件,难免做的有些心烦,我不是有意要对你生气。” 他低低叹了口气:“我只是嫉妒了。” 沈殊淡淡一笑,“好容易见一面,说这些做什么。今日不谈公事,只论风月。” 杨羡游含笑道:“好。” 沈殊忽然说道:“大师兄,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在这棵碧桃树下埋的桃花酒吗?” 杨羡游笑道:“自然记得,还是你第一次做的呢,如今算算,也有八年了,应该可以喝了。” 沈殊皱着一对好看的眉说道:“没有工具。” 杨羡游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物:“给,这是你的,现在还给你了。” 沈殊忽然面色变了变,杨羡游递给她的,居然是那次她用来杀死沈虢的匕首。 这把匕首是当初她出师的时候,二长老送她的出师礼。匕首薄如蝉翼,她一向贴身而藏,那日因为杀了沈虢而心神俱损,居然忘记将这把匕首拔下,却没想到会在杨羡游这里。 既然杨羡游拿回了这把匕首,那么沈虢...... 杨羡游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含笑道:“我已经将他埋葬了。” 沈殊扬眉淡淡而笑,却没有说话,蹲□翻转了匕首就朝树下挖去。 匕首削铁如泥,挖起土来更是爽利,没几下就露出深埋在土中的半截酒坛。 沈殊展眉一笑:“果然还在。” 她手下不停,几下便将那坛酒挖了出来,擦干净匕首放好,才轻轻揭开了酒坛。 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 沈殊喜不自禁:“哈,我终于酿成了。” 杨羡游一直含笑看着她做这些,并未动手,如今见她将酒坛挖了出来,伸手拿了过来,仰头先喝了一口。 沈殊瞠目,只见杨羡游细细品了品,忽而一笑:“还不错。” 沈殊一笑,劈手夺过来自己也喝了一口,顿时眯了眼。 “好甘醇。” 沈殊吃吃笑了起来:“看来我很有酿酒的天份呢,以后若是找不到差事做了,我就去开个酒坊。” 杨羡游目光温柔而深邃,轻声说道:“你日后只用做杨夫人便好,相夫教子,整日会忙得很,又怎会闲的去卖酒?” 沈殊斜睨了他一眼,淡笑不语,只将酒坛递给他。 酒坛原本就不大,在树下又埋了多年,整坛的桃花酒如今只剩下了大半坛。 两个人并肩坐在树下,一人一口,没多久就喝的干干净净。 当沈殊喝尽最后一滴,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真可惜,只有一坛。”沈殊舔舔嘴唇,意犹未尽的说道。 杨羡游微眯了眼,轻轻说道:“殊儿,你酿的酒,后劲真大,我觉得,我有些醉了呢。” 沈殊笑嘻嘻的说道:“杨公子千杯不醉之身,小小半坛桃花酒,又怎能醉的了你?” 杨羡游转过身,居高临下的望着沈殊,眸色幽深,黑得一眼望不见底,他的呼吸都带着一股子桃花酿的甘冽气息。 沈殊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发干,望着这样的杨羡游,一向胆大包天的她,此刻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杨羡游声音有些沙哑,低声说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因为这是殊儿酿的酒,所以我醉了。” 他的头渐渐俯下来,眼见就要吻上沈殊的唇瓣,不知为何,沈殊的脑海中忽然一闪而过的,居然是皇甫瑾瑜生辰那日,那迷乱的一吻。 沈殊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居然将杨羡游狠狠一推。 杨羡游不曾想在这样意乱情迷的时刻,居然会被沈殊推开,顿时一跤仰倒在地。 沈殊的身子僵了僵,强笑了一下:“抱歉,我喝醉了。” 杨羡游自嘲般的笑了笑,同样有着千杯不醉之身的沈殊,又怎会被半坛桃花酿所醉? 若说自己刚才是一时意乱情迷,那么沈殊只怕是太清醒了。 杨羡游默默站起来,拍拍身上沾着的尘土,轻声说道:“殊儿,你当真想过,日后要嫁我为妻吗?” 沈殊沉默了一下,说道:“曾经,想过。” 杨羡游淡淡一笑,轻声叹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明天还要早朝。” 不等沈殊说话,杨羡游已转过身,飞快地朝山下而去。 沈殊张了张口,没有喊住他,也没有追上去,只默默的坐在那棵碧桃树下,久久未曾动一下。 第54章 转眼就到了年关前后,山上三位长老虽然对过年这些事情一向淡漠,但是无法阻挡底下的年轻人喜欢热闹,爱说爱玩的天性。 还未到除夕,山上各处已被众人打扫的焕然一新,有几个心灵手巧的女弟子剪了各色窗花,贴满了窗棱。 而整座栖霞山上,唯独沈殊的字是写的最好的,她又最得人缘,所以人人都来央她写对联,一时忙的不亦乐乎。 大年夜,厨房做了饺子,热气腾腾的端上来,所有人围坐在一起,一边饮酒,一边吃饺子,热闹到了极点,连一向冷漠的三长老也多喝了几杯,眼中也多了几分暖意。 天极宗虽然在日常练功上要求严格,但是却很少去干预弟子的生活习性。只要不违背宗门门规,平时即便做事出格些,长老们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二长老一向严肃,三长老又冷漠,只有大长老性格不羁,虽然有时做事不按理出牌,可底下的弟子最喜与他玩笑。今日又是过年,人人都与他敬酒,大长老可没有沈殊那般千杯不醉的本事,喝了几十杯后就再也抵挡不住了。 他一边躲避着热情似火的弟子们敬酒,一面扭头冲着沈殊大喊:“你身子没好,给我少喝点,不然明日有你好受的!” 沈殊充耳不闻,笑眯眯的冲他举杯,遥遥敬酒。 阿薰早就加入了追着大长老敬酒的队列,和众多弟子一起玩的不亦乐乎。 红尘和晚灯坐在沈殊的旁边,面色柔和的望着眼前低眉浅笑的女子。 这几年,第一次如此心境平和的过年,真好,真的很好。 山上一片欢愉,而此刻栖霞山下,却有两匹快马疾驰而来。 当来到山脚下后,才猛然拉住缰绳,停了下来。 两人都罩着厚厚的大氅,风帽将半边脸孔遮的严严实实。 其中一人伸手将头上的风帽摘掉,长长的呵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座不算很高的栖霞山,满天星子下,半山腰以上都拢在一片云雾中,显得朦胧而神秘。 淡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竟然是皇甫瑾瑜。 他旁边那人也揭开了风帽,是杨奕。 杨奕轻声说道:“主子,栖霞山设有重重机关,一般人是上不去的。” 皇甫瑾瑜平静的说到道:“朕知道,朕只想来看看,看看就走。” 他轻叹道:“只有这样,朕才能感觉,离他更近一些。” 杨奕默然不语。 身前这位少年天子,居然会在除夕之日,祭拜过用宗庙后,便将主持宫宴的事情全部交由右相杨羡游处理,而自己却快马不停的一路疾驰了两个多时辰,来到了栖霞山下,只为了在这样的日子里,离那个人近一点。 自古帝王皆薄幸,可皇甫家的帝王,却专情得很呐! 杨奕见皇甫瑾瑜默默的仰头望着栖霞山好半晌,才微微叹息,转头问道:“你真的不知道上山的方法吗?” 杨奕默叹,躬身说道:“是,臣听沈家暗卫说过,山上设有有许多机关与迷障,尤其是那半山腰上的云雾,更是迷人心智最厉害的机关之一。臣虽然师从天极宗的薛晚灯,但并不属于天极宗的人,所以上山的方法,臣不得知。” 皇甫瑾瑜明知结果如此,仍是失望不已。 “罢了,朕也就是这么一问。” 皇甫瑾瑜又等了等,只盼此刻正好能遇见几名从山下下来的天极宗弟子,即便不能带自己上去,问一声那个人是否安好也是好的。或者能替自己带句话,那人或许会下山来见见他。 只可惜此时山上欢声笑语,玩的正值兴高采烈,又有哪个会在这样的时刻下山来? 皇甫瑾瑜怏怏的在寒风中站了近一个时辰,连杨奕都觉得浑身发冷起来,才忍不住提醒他说道:“主子,咱们还是回去吧,天寒地冻的,您要小心自己的身体。” 皇甫瑾瑜黯然的“嗯”了一声,却依然没有动弹。 杨奕没耐何,只得耐着性子又等了一阵,却不想天上居然絮絮扬扬扯起了雪花来。 他皱皱眉,不能再这样站下去了,若是皇上真的冻出病来,自己也会受责罚。 他上前一步低声说道:“主子,下雪了,咱们还是走吧。县城内有客栈,咱们还是住一晚,等雪停了再回宫为好。” 皇甫瑾瑜叹口气,终于说道:“好吧,不过不用住客栈了,直接回宫吧。明日一早百官还要进宫觐见拜年,朕再不出现,就说不过去了。” 他拉扯了缰绳准备要走,还没走出几步,忽然就听到从半山腰上传来一声惊呼:“啊!” 皇甫瑾瑜眉峰一凛,突然调转了马头就朝那声源处奔去。 杨奕一惊,也连忙驾马跟了过去。 来到山脚下,马匹就上不去了,皇甫瑾瑜飞快的下马,朝着山上奔去。 杨奕大惊失色,连忙叫道:“主子!!” 皇甫瑾瑜快速的朝山上冲去,杨奕目力较好,只见从半山腰摔滑下一个纤细的人影,因为山势陡峭,那人想抓住什么停止住下滑的身体,却没想到连连踩空,不停的一路下滑,最终摔倒在一处较平坦的地方,一动不动了。 杨奕见山上路滑,怕皇甫瑾瑜有所闪失,连忙说道:“主子您别上去了,臣去就好。”说罢已飞身冲上了山去。 皇甫瑾瑜近两年跟着李元享也学过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但比起杨奕来却差了不止一星半点,知道自己的确帮不上什么,只得在原地等候。 杨奕的速度很快,几个跳跃就来到了那人身旁。此时那人似乎晕厥过去,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看发饰穿戴应该是个女子。 杨奕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将那女子翻转过来,却顿时大吃一惊,几乎手底不稳,差点将女子又摔回地上。 皇甫瑾瑜在下面等得着急,忍不住大喊道:“杨奕,究竟怎么了?” 杨奕深深吸了口气,默然的看了一眼那昏迷不醒的女子。虽然不知若是皇甫瑾瑜看见这个女子后,会发生什么事,是好还是坏,但也只得将那女子抱起来,缓缓下山。 来到皇甫瑾瑜面前,杨奕沉声说道:“主子,是个女子,好像昏过去了。” 皇甫瑾瑜见杨奕神色有异,心中不禁诧异,狐疑的问道:“怎么了?” 一面说着,一面朝那女子望去。这一望,皇甫瑾瑜只觉得脑中轰然而响,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第55章 杨奕忍不住开口说道:“主子,您看清楚,她不是沈大人。” 皇甫瑾瑜长长呼出一口气,低声说道:“朕知道,她不是。” 的确,咋一看上去,杨奕怀中的女子有着六七分的像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可是再仔细看去,无关她的穿着打扮,只光看眉眼五官,就更加的不像。 杨奕怀中的女子,即便昏迷不醒,也有一股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感觉。 而那个人,就算是昏死过去,也会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倔强,倔强的令人恨不得将他扼死,或者狠狠揉碎在身体里。 只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在皇甫瑾瑜如此的心境下,别说她长得有六七分像沈殊,哪怕只有一两分像,他也救定了。 皇甫瑾瑜抬头看看越下越大的雪,沉声说道:“走,她只怕伤的不轻,我们先回镇子上找家医馆为她看看。” 说罢小心翼翼的将那女子从杨奕怀中接过来,扶她到马上,然后再自己跨上马背,调转马头朝镇子上疾驰而去。 杨奕不敢久留,也连忙上马一路追了上去,只是觉得心头有些沉甸甸的。 这个女子究竟是谁?她出现的时间与地点,未免太巧合了。 三人两骑,一路疾行,半个时辰后,来到了镇上一家医馆前。 此时早已过了子时,即便是因为过年守岁,过了子时家家户户也都歇下了。 皇甫瑾瑜哪管得了这许多,下马先将那女子抱了下来,沉声说道:“杨奕,敲门。” 杨奕抽抽唇角,只好做了一回恶人。 大步上前,几乎用处全身的力气,将两扇大门拍的山响。 片刻后,门内响起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问道:“是谁?” 杨奕强忍下自己堂堂皇家暗卫,今日却被逼做了一回恶人的念头,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的柔和了些,大声说道:“我们是求医的,大夫请开门,我们有同伴受了重伤。” 里面的人静默了片刻,才听到拉动门闩的声音。 一个五十几岁的老者战战兢兢探头出来,狐疑而小心的看了一眼杨奕,杨奕抱拳说道:“抱歉打扰了,我们有位同伴不慎从山上跌下,如今昏迷不醒,还请老先生帮忙救治一下。” 那老者这才长嘘一口气说道:“我道是谁呢,大过年的,真要把人吓死了。快进来吧!” 杨奕讪讪说道:“实在对不起了。” 皇甫瑾瑜抱着那受伤的女子跟了进来,按照那老者的指示将她放在床榻上。 老大夫点起了烛火,先看了看那女子的面色,又为她细细把了脉,方才说道:“这位姑娘可是上了栖霞山?” 皇甫瑾瑜点头道:“不错。” 老大夫点点头说道:“那就对了,栖霞山上有一种奇特的植物,会释放出一种迷人心魄的烟雾。这位姑娘想必是误吸了烟雾而导致心神恍惚,才从山上跌下。幸亏她只是受了轻微的内伤,休息两日便会没事了。” 皇甫瑾瑜担心地问道:“那她吸进去的那种烟雾,不会对身体有影响吗?” 老大夫笑道:“栖霞山上的神仙们只是不喜欢有人打扰而已,断不会弄出一些有毒害人之物。这种迷烟只能一时起到惑人心智的作用,过上两三日,她醒了便无大碍了。” 皇甫瑾瑜这才放心下来,他从怀中掏了掏,见并未随身带银两银票什么的,幸亏随身的荷包里还有几枚金瓜子,便全部掏了出来放在桌上,含笑道:“多谢老丈,打扰之处还请多包涵。” 老大夫惊讶道:“这太多了!举手之劳而已,哪能需要这许多的银钱?快收回去。” 皇甫瑾瑜淡笑道:“老先生收下便是,况且外面如今下着大雪,只怕我们一时也无法赶路,还要在这里逗留一晚,请老先生行个方便。” 老大夫连忙答应下来。 见屋里寒冷,老大夫又在屋里拢了一个火盆,为皇甫瑾瑜和杨奕端了热茶和点心,这才自去休息了。 杨奕看着外面絮絮扬扬的大雪,担忧的说道:“主子,如今下了这般大的雪,再加上这位姑娘的伤势,只怕我们今夜赶不回去了。” 皇甫瑾瑜侧头望着那女子昏睡不醒的容颜,淡声说道:“回不去便回不去,反正宫里有右相顶着,朕晚回去一些也不打紧。” 杨奕皱了皱眉,迟疑的说道:“主子,这位姑娘与沈大人长得如此相似,却不知是何来历?依臣看,还是先调查清楚为好。” 皇甫瑾瑜默了默,低声说道:“等她醒了,再细细问问吧,说不定,她也是天极宗的人呢,只不过因为雪天路滑,不慎摔下了山。她与沈殊长得像,或许她便是沈殊的亲人,也未可知。朕救了他的亲人,他心中也应该会高兴的吧。” 杨奕欲言又止,忍不住说道:“主子,据臣听说,沈大人除了已故的沈后外,再无亲人了。” 皇甫瑾瑜斜睨了他一眼,淡声说道:“你想说什么?” 杨奕垂头道:“没......没什么。” 皇甫瑾瑜默默注视着那女子半晌,才缓声说道:“等她醒了以后再说吧。” 两人便在这医馆中歇了一晚上,一直到天色发白,那女子也没有醒转的迹象。 此处离京城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外面的雪略小了些,却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 杨奕只得去雇了马车,将那女子抬进马车中,三人驾了马车回京。 皇甫瑾瑜做在马车内,一直深深的凝望着那名女子,似要透过她的脸孔,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等回到宫中时,几乎已近晌午时分。皇甫瑾瑜命人将那女子小心的迁到离他寝殿最近的坤元殿去。 小录子看见被抬回来的那个女子面容,几乎要惊呼出声:“沈......”幸好眼捷手快捂住了自己的嘴,一脸不可置信般望着自家皇帝陛下。 “这......她......” 皇甫瑾瑜瞪了他一眼:“不是沈殊。” 小录子咂舌道:“长得真像,吓得奴才还以为,沈大人是个女子呢!” 皇甫瑾瑜脸色黑了黑,心中却想,若是沈殊真是女子,自己也不用这么发愁了。 御医赶来为那女子把了脉,也说并无大碍,虽有内伤倒也不严重,开几服药吃了便好,皇甫瑾瑜这才松了口气。 正在此时,忽有内侍前来通禀:“皇上,右相大人求见。” 第56章 皇甫瑾瑜淡声说道:“请右相大人进来吧。” 小路子在一边说道:“皇上,这里是后宫,外臣不许进来的。” 皇甫瑾瑜说道:“无妨,如今后宫虚设,又无后妃,没什么可避忌的。何况朕有事要问右相,请进来吧。” 少顷,杨羡游走进来,见到皇甫瑾瑜忙躬身说道:“见皇上无恙,臣就放心了。” 皇甫瑾瑜问道:“朕不在的这一日,可有什么事情?” 杨羡游说道:“皇上未曾出席年夕宫宴,众臣只道皇上龙体欠安,并未多想。而今日一早的群臣觐见朝拜,臣自作主张,改到了明日早朝。” 皇甫瑾瑜点点头,“甚好。” 他顿了顿,才又说道:“右相一向与左相熟络,朕此刻想请右相来辨认一下,此人是谁?” 他伸手指了指床榻上躺着的女子,杨羡游略挑长眉,依言上前几步,朝那女子脸上望去。 他有些惊讶,却转头说道:“皇上,这女子与沈大人长得有几分相像,却不知是否是沈大人的亲戚?” 皇甫瑾瑜问道:“你也不认得?” 杨羡游笑了:“微臣与沈大人的确年幼时曾在一处学习,但是沈大人上山时,才不过八岁,平时虽在一起练功学习,但很少会谈论家中诸事。沈大人十四岁后就离开宗门,而微臣也下山游历,周游列国,多年未有联系。所以沈大人家有些什么人,微臣并不知晓。” 他顿了顿,思忖道:“不过据说沈家旁支嫡系多且杂,这位姑娘又与沈大人长得这么像,或许真是沈大人的姐妹。不知皇上是从哪里遇见这位姑娘的?” 皇甫瑾瑜望着他的双眸,缓缓说道:“栖霞山。” 杨羡游微吃一惊:“栖霞山?难道皇上昨日是去了栖霞山?可是看这位姑娘的模样,分明是中了栖霞山的雾障而昏迷。如果是栖霞山的人,人人都服过解药,是不会中迷烟的。” 皇甫瑾瑜对他的问题没有解答,只缓声说道:“她从山上跌下,是朕救了她。当时周围并无一人,她又昏迷不醒,朕只好把她带了回来。” 杨羡游躬身说道:“皇上,微臣略懂岐黄,可否让微臣为这位姑娘把把脉?” 皇甫瑾瑜淡淡颌首。 杨羡游来到床榻前,小心的为那女子把脉,沉吟半晌后说道:“回皇上,的确是中了栖霞山上的迷烟。微臣敢肯定,她不是栖霞山上的人。” 皇甫瑾瑜定定瞧了他半晌,见他神态诚恳不像作伪,便说道:“你可有办法,让她早些醒来?” 杨羡游点点头,“有。” 他从腰袢的荷包里,掏出一只银白色的小圆筒,从里面拈出一根细长的银针。 皇甫瑾瑜目光一闪,发现他的这个银色小圆筒,似乎沈殊与沈红尘都有。 只见杨羡游用银针在那女子身上几处要穴各刺了几下,就听那女子轻轻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皇甫瑾瑜立即来到床榻边,略略紧张的望着那女子。 却见她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忽然目露惊骇之色,瞪着皇甫瑾瑜骇声说道:“你......你是何人?” 杨羡游含笑说道:“姑娘莫惊,这位是我风国的皇帝陛下,姑娘在栖霞山摔伤昏迷,所以皇上才将你带了回来。” 那女子愣了好半晌,似乎仍有些怔忡,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皇甫瑾瑜此时忽然开口问道:“你姓甚名谁?为何深夜出现在栖霞山?” 那女子怔怔的看了看皇甫瑾瑜,忽然低了头,面上忍不住绯红起来,低声说道:“我叫沈素,其实我在晌午时分就到了栖霞山,只不过在山上转来转去迷了路,上不去也下不来,我又冷又饿,头也晕的厉害,才会不小心摔下山晕倒了。” 皇甫瑾瑜心中狠狠一跳,姓沈?沈素,沈殊? 他沉声问道:“你可认得沈殊?” 沈素顿时睁大了双眼,“当然,他是我小哥哥,我们自幼一起长大的,怎会不认得?” 皇甫瑾瑜紧迫的追问:“他真是男的?” 沈素失声笑了出来:“他既然是我的哥哥,当然是男的。” 皇甫瑾瑜眼中露出一抹淡淡的失望之色,他轻声问道:“那你去栖霞山是做什么?要去找他吗?” 沈素低头说道:“是啊,我是来向他道歉的。” 皇甫瑾瑜眸光一闪,问道:“为何要道歉?” 沈素神色黯然道:“当年因为诸多误会,所以我爹曾经做过许多对不起他的事情,虽然当时我年纪还小,许多事情不记得,但是我爹在去世时,告诉了我许多当年发生的事情。他对当年所做的一切感到愧疚不安,就算故去了,也无法闭眼。我匆匆料理了父亲的丧事,从祁阳一路赶来,就是想早一些告诉他,我爹是真心的后悔了,请他原谅我爹。” 皇甫瑾瑜略皱眉:“你爹又是何人?” 沈素轻声道:“我爹叫沈虢,我是沈殊哥哥的堂妹。” 一听到沈虢二字,皇甫瑾瑜面色微变,面上露出些许复杂的神色。 他缓缓站起身,轻声说道:“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你从山上摔下来,受了内伤,等身子养好了,再说吧。” 沈素神色凄惶,“可是我听我爹说,沈殊哥哥对我们气恼的很,要是他不肯原谅我该怎么办?” 看着沈素娇怯怯的模样,皇甫瑾瑜有一瞬间的恍惚,印象中,这样的神色可从没有在那人的脸上出现过。 那个人啊,从来就是淡漠的,清冷的。 皇甫瑾瑜低垂了眼眸,淡声说道:“你先好好休息,此事日后再说。” 他转身而去,杨羡游飞快地瞥了一眼沈素,只见她两眼痴迷的望着皇甫瑾瑜离去的背影,眼中忍不住闪过一抹讥诮。 杨羡游紧跟着皇甫瑾瑜身后出了坤元殿,轻声说道:“皇上,坤元殿乃是历来皇后的寝宫,沈素无名无分,身份还有待勘查,住在那里似有不妥。” 皇甫瑾瑜沉默了一下,说道:“那就把她移到侧殿去好了。” 杨羡游微微躬身,没有再说话。两人回到书房,杨羡游又问道:“皇上此去栖霞山,可见到沈大人了?” 皇甫瑾瑜微微一晒:“什么也瞒不过你。” 杨羡游淡笑道:“既然皇上刚才也说了,是在栖霞山遇见的沈素,自然皇上是去了栖霞山。” 皇甫瑾瑜微叹:“栖霞山果然机关重重,却不知是何人所设?” 杨羡游含笑道:“栖霞山的机关,乃是天极宗的创始人无极老人所设,天极宗一向淡薄,不问世事,设机关也只为了自保,更不愿被外人打扰罢了。” 他微微欠身,淡笑道:“若非门规所限,连微臣自己都不得轻易回去,否则,微臣倒可以带皇上一起上山。” 皇甫瑾瑜轻叹道:“罢了,朕也不难为你,朕去栖霞山,也只不过想知道他身子好些了没有。既然你说山上有那么多的师长相助,他想必一定会平安无恙的。” 杨羡游微微躬身:“是。” 皇甫瑾瑜不再说这个话题,转而与杨羡游说了一些朝政上的公事。 直到半个时辰后,杨羡游才离去。 皇甫瑾瑜在御座上坐了半晌,缓缓站起身,轻声喊道:“杨奕。” 杨奕的声音顿时出现在门外:“臣在。” 皇甫瑾瑜缓缓走出门,望着杨奕说道:“朕交给你一个任务,速去一趟祁阳,查查沈素的底细。” 杨奕躬身说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不知怎么了,是系统抽了还是咋了,v章不能放存稿箱定时发了,只好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发,时间有些错乱。 第57章 摆在御案一角的鎏金兽头香炉内,杳杳升着淡淡的白烟,散发出的香气清淡甘冽。 皇甫瑾瑜手中不住转动着一杆青玉狼毫,双目无意识的盯着那道白烟,已经沉默了良久。 守在一边的小录子一向自诩善于揣摩帝心,而此刻却有些费解,拿不准这位少年天子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皇上喜欢沈殊大人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对于为何自家主子偏偏喜欢了个男人一事,他这做奴才的不好干预,可是既然皇上明明喜欢的是沈殊大人,可为什么偏要将那位沈素姑娘安排在坤元殿? 就算沈素是沈大人的堂妹,就算沈素与沈殊长得有那么七八分相像,难不成皇上打算将弯了的自己掰成直的? 打算将喜欢沈殊大人的那份心思,转到沈素姑娘身上? 一想到这里,小录子不觉暗暗皱了皱眉头。 沈素在宫中转眼也住了十七八日了,可是说实话,刚开始还好,娇娇弱弱,还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可是时间一长,小录子就有些受不了了,她还真把后宫当她家啊? 娇蛮任性不说,成日里对着下人们颐指气使,一见到皇上却是各种撒娇卖痴,那肉麻程度简直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真不知皇上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女人的。 小录子心中暗暗腹诽不已,若真能选择的话,他倒希望皇上索性去喜欢沈殊那个男人才更好。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响起了李元享的声音。 “皇上。” 皇甫瑾瑜转头,眼中露出一抹异光:“元享你来了,快进来说话。” 李元享进来以后,皇甫瑾瑜却对小录子说道:“你去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小录子连忙答应着去了。 这时皇甫瑾瑜才说道:“怎样?可有眉目了?” 李元享说道:“是,臣与杨奕分头查了一下,沈家那边说,沈虢的确在多年前就已经失了踪,也确实是有一个女儿,名叫沈素。但是很多年前,自从沈家内乱后,沈虢一家就全部失踪了。而我们也去了一趟祁阳,按着沈素说的地址找过去,周围邻居也的确说有一户姓沈的人家,在这里住了许多年。但是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细查。臣安排了几个人在祁阳附近继续查访,臣与杨奕先回来告诉皇上一声。” 皇甫瑾瑜沉吟,并没有说话。 李元享问道:“皇上既然怀疑沈素的身份,为何不写信问一下沈大人?沈素既然说自小与沈大人一起长大,那沈大人一定会记得这个堂妹的。” 皇甫瑾瑜扯了扯唇,有些无奈。 “你当朕没有问过吗?你们走后第二日朕就让暗卫送信去栖霞山了,你可知道那个家伙回信写的什么?” 李元享茫然摇头。 皇甫瑾瑜自嘲般笑了笑,“他说,沈家旁支嫡系杂如牛毛,他兄弟姐妹多得数不清,哪有功夫记得那些人的名字。” 皇甫瑾瑜暗暗恨的咬牙切齿,他没有说的是,沈殊末了还在信的后头写着两个字:恭喜。 真是可恼可恨。 原本这半年来,他每隔十日的信笺送上栖霞山,沈殊偶尔也会带几个字回来,虽然字不多,寥寥几笔只说山上简单的生活。但无论怎么说,至少是有他的消息的,每隔十日也总算有个念想。 可是自从写信问沈殊,他是否有个叫沈素的堂姐妹后,沈殊回了那封信,就再也没有给他写过任何一个字。 一想到沈殊,皇甫瑾瑜就觉得心中堵着一口气,只得先将话题转移。 他从御案上拿过一封奏疏递给李元享说道:“前些日子镇守在边境的曹东璐送来奏疏,说燕国最近总在频频犯境,虽然都是小打小闹,但是如此明目张胆的滋事,已经不能小觑了。” 李元享看了看奏疏,沉吟道:“朝中能战的武将着实不多,年迈的年迈,其余几个也多是没有实战经验的,若真与燕国交战,只怕为将人选还要好好斟酌。” 皇甫瑾瑜点点头说:“所以朕想,趁着二月的春闱,我们索性选拔一次武状元,若有胜任的,自然可以成为征燕大将。” 李元享面上露出一抹喜色:“皇上这个主意好,若是不限门第,不限出身的话,说不定还真能为国家选拔一批有用之才!” 皇甫瑾瑜含笑道:“不错,燕国历来都是我风国的心腹大患,每隔几年就要狠狠的打一场。当年尚有林家与飞凰军压制着,这些年林家也没了人,朝中也没有一个能堪当重任的大将。虽然说你推荐的那几个都有了一些军功,毕竟资历尚浅,还需要多磨练。” 李元享笑道:“是。” 皇甫瑾瑜想了想:“不如趁着这次武举选拔,你也去参加吧!” 李元享一怔,连忙说道:“那不行,臣发过誓,要守护在皇上身边的。臣要是去做了武状元,皇上身边岂不就没了人?” 皇甫瑾瑜笑骂道:“看你那点出息!难道你做了武状元,做了大将军就不是守护朕了吗?” 他正色说道:“你做朕的护卫,只是守护朕一个人,可是你做了大将军,却是为朕守护这个天下,孰轻孰重,难道你还分不清吗?” 李元享若有所思。 皇甫瑾瑜轻叹:“如今朝中文有右相杨羡游,若是武有你李元享的话,朕才能安心坐稳这个天下啊!” 李元享轻轻一笑,躬身说道:“臣遵旨。” 皇甫瑾瑜站起身走下来,笑着拍拍李元享的肩头,如今两人均是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郎,身高个头都相仿。 皇甫瑾瑜负着手走到门口,长长呼出一口气,这个天下,他势必要牢牢攥在手心里,才不负那人对他的期许。 “皇上,”李元享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那位沈姑娘,皇上打算将她如何处置?” 皇甫瑾瑜淡淡一笑:“宫里多添一副筷子,很为难吗?” 李元享微微尴尬,低声说道:“倒也不是,只是沈姑娘无名无分的住在坤元殿,只怕不太方便,皇上是想纳了沈姑娘吗?可是她的身份......” 皇甫瑾瑜忽然一笑:“不是没查出什么来吗?更何况,最近朝中大臣总在催促朕娶后纳妃。既然找不到更合适的,那就索性纳了沈素,给她个名份好了。” 李元享一愣,没想到皇甫瑾瑜真的这样说了,却听皇甫瑾瑜继续说道:“既然是沈家人,又是沈大人的堂妹,位份不宜过低,就......先封个婉妃吧,赐住流云殿。” 见李元享瞠目不知如何回答,皇甫瑾瑜忽然一笑,神情爽朗:“去吧,告诉礼部一声,准备封妃大典。” 李元享心中依然有诸多疑虑,却只得躬身答应着,转身离去。 皇甫瑾瑜唇边淡淡含着笑,轻声唤道:“小录子。” 小录子连忙从远处跑过来,躬身道:“奴才在。” 皇甫瑾瑜淡声说道:“跟朕去一趟坤元殿。” 小录子连忙答应了。 来到坤元殿,此时刚刚过了晌午不久,皇甫瑾瑜进了大殿,殿中的地龙烧的融融的,沈素正躺在窗前的裘皮软榻上假寐。 随侍的宫女见到皇甫瑾瑜,连忙跪地行礼,正要上前喊醒沈素,却被皇甫瑾瑜摆了摆手制止了。 站在门口,皇甫瑾瑜没有立即上前,只默默的凝望着沈素的睡颜。 安静着的沈素,已经有七八分的像心中那人了。 皇甫瑾瑜几近贪婪的看着沈素,心中止不住剧烈的跳着。 此时此刻,若是床榻上躺着的真是那个人,该有多好? 他承认,他留下沈素是有私心的。无论沈素是因为什么原因接近他,无论在她背后暗中操控的人是谁,至少他们第一个目的达到了。 他留下了她。 哪怕知道自己只是望梅止渴,他也愿意。 想必是因为房中的气氛太过安静诡异,沈素缓缓的睁开双眼,便看见了门口深情凝望着她的皇甫瑾瑜。 沈素一惊而醒,眼中顿时露出欣喜地神色,立即从软榻上一跃而起,朝皇甫瑾瑜奔来过来,一面清脆的笑道:“皇上,你怎么这会来了?” 从她睁开眼眸的一刹那,皇甫瑾瑜眼中的痴迷神色顿时一闪而逝,变成了淡淡的笑意。 “听说你午膳用的不香,朕来看看你。” 沈素换了一身浅粉色的宫纱,曼妙的身子在宫纱的映衬下,越发显得玲珑有致。 皇甫瑾瑜却微微皱眉,若是那个人的话,从来不会穿粉色这种色调的衣服,他一向只喜欢淡紫色。 却听沈素娇嗔道:“我不喜欢吃鱼,有腥味。” 皇甫瑾瑜柔声说道:“你身子并未好完全,鱼汤与你的身子很补,而且朕告诉御厨房了,尽量做得没有腥味。” 沈素拉着他来到窗前坐下,娇糯的说道:“那以后皇上你来陪我一起用膳好不好?那样我一定会多吃一点。” 皇甫瑾瑜淡笑不答,却说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沈素微吃了一惊,转瞬眼中忽然渗出盈盈泪光,轻泣道:“我已经无父无母了,我想去找沈殊哥哥,但是栖霞山我又上不去,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皇甫瑾瑜淡声说道:“你可愿意留在宫中?” 沈素睁大双眼,讶异的说道:“留在宫中?可是我无名无份的......” 皇甫瑾瑜低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细长的手指,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可愿成为朕的妃子?” 第58章 沈素呐呐的看着皇甫瑾瑜,几乎不相信这是自己亲耳听到的。 “皇上......”沈素忽然觉得自己心跳加快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皇甫瑾瑜淡笑,“君无戏言。” 沈素激动的简直想要高声尖叫,却死死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双手无意识的拉扯着衣裙上的缎带,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胡乱点着头。 小录子站得远远的冷眼瞧着这位即将成为后宫第一位主子的女人,心中默默叹气。 希望她不要把后宫搅得太厉害就好。 皇甫瑾瑜站起身,含笑说道,“既然如此,那朕就让礼部去准备,选一个黄道吉日,朕会封你为婉妃,到时候你也会有自己的寝殿。” 沈素怔了怔,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岔子,“婉妃?” 皇甫瑾瑜声色未动,淡笑道:“怎么?” 沈素脸色乍青乍红了一番,她原本以为是皇后,可为何只是一个妃子。 她强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太高兴了。” 她失望的神色看在小录子眼中,心中更是鄙夷。她打的什么念头,精明过人的小录子公公自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就她这个样子,难不成还想做皇后? 她真当自己长得有几分像沈大人,就能坐定那个后位了? 小录子暗暗在心里啐了一口,仗着自己在皇帝跟前的脸面,躬身说道:“皇上,几位大人还在御书房候着跟您商量国事呢。” 皇甫瑾瑜轻笑了一声,转头瞪了他一眼,明知道他是睁着眼说瞎话,却也不戳破,只说道:“知道了。” 他对沈素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朕先走了。” 沈素留恋的望着皇甫瑾瑜说道:“皇上,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再过来看我啊?” 皇甫瑾瑜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转身出门而去。 出了门,皇甫瑾瑜在小路子身上踹了一脚,笑骂道:“死奴才,都敢欺君了。” 小录子也不躲闪,生生挨了他一脚,赔笑道:“皇上,奴才只是纳闷,这样的女子,只不过长得像沈大人一些,又有哪里可爱了?即便是上次赏花宴进宫的那几位小姐,随便哪一个拉出来,也比她好无数倍,皇上为什么偏偏选了她为妃?” 皇甫瑾瑜上了肩舆,命人直接回书房,却淡淡一笑说道:“因为朕想看看,她这只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啊。” ...... 皇帝终于肯纳妃了,不管这个女子身份如何,终归让满朝文武都松了口气。 更何况听说是沈家的姑娘,众朝臣更不敢再发表什么意见。所以,以右相杨羡游为首的所有臣子,在第二日早朝中,一起向皇甫瑾瑜表示了朝贺。 当日皇甫瑾瑜下了明诏,封沈氏沈素为婉妃,礼部选了黄道吉日,定在一个月后,也就是二月初八进行封妃大典。 明诏下了之后,沈素便搬进了流云殿中居住,虽然并没有举行封妃大典,但行动坐卧、日常饮食起居,已经按照妃子的规制进行。 宫中为她配了两名嬷嬷,一个掌事宫女,一个掌事太监,以及四名宫女,四名太监,杂役侍卫若干。 明诏颁发第二日,消息便上了栖霞山,只不过这个消息不是旁人,而是杨羡游命人送上来的。 彼时沈殊依然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男装,头上束着金冠,与大长老在碧桃树下煮酒。 沈殊瞥了一眼信笺上的内容,失声笑了起来:“大师兄当真闲的厉害,这样的东西给我看做什么?” 大长老劈手夺了去看了一眼,刚要启唇说什么,就见沈殊冷冷一哼,复又夺回来,随手扔进了正在烹酒的火堆中。 信笺滋的一声顿时化为一道白烟,沈殊眉目清冷,脸上几乎冰冷的快要结出一层霜气。 大长老温吞的笑了起来,沈殊狠狠瞪了他一眼,大长老笑而不语,自己舀了一杯已经温热的酒,慢慢饮了下去。 沈殊反倒有些坐不住了,忽然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大长老扬声问道:“你去哪里?” 沈殊没有回头,只淡声道:“我还能去哪里?”不再理会大长老,转身下了山。 在她住的后院,有一片很开阔的场地,平时薛晚灯会在这里练武,阿薰会在这里晒太阳,而沈红尘会坐在树下看医书。 当沈殊下了山回到这里的时候,见到的这三人中,至少有两个都是沉着脸,坐在一边一语不发。 沉着脸的是两个男人,而阿薰手中捏了一把瓜子,边吃边吐,已经吐了一地的瓜子皮。 见到她的表情,阿薰就先嗤笑出来,“怎么样,我猜对了吧。” 薛晚灯冷冷的不说话,沈红尘淡淡瞥了一眼沈殊,问道:“怎么,坐不住了?” 沈殊秀眉一挑,阿薰却抢先开口说道:“少主,你已经将京中所有事物都交给了杨公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就不能安安心心在山上养病吗?好容易这半年你的气色好了一些,难不成又要为京城那位主劳心劳神?他想娶谁为后为妃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还能管着他一辈子不成?” 沈殊沉默不语,红尘微叹道:“少主,他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八岁,你该放手了。还是......你真的对他动心了?” 沈殊忽然被他的话噎住,怔了半晌才不悦的说道:“你说的是什么话?他是我姐姐和姐夫托付给我的,我关心他有错吗?” 红尘淡声道:“可是你已经将他交给了杨公子,你是信不过杨公子吗?” 沈殊愤愤然说道:“你们几个今日是怎么了?难道不认我这沈家少主了吗?” 见她动了真气,阿薰和红尘一时都缄默起来,薛晚灯轻声说道:“少主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便是,你在我们心中,永远是我们的少主。” 沈殊看着面前这三人,忽然觉得有些颓丧。 她微微叹息,摇摇头说道:“罢了。” 她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掩门而进。 庭外三个人默默站了许久,阿薰忽然说道:“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毕竟少主跟皇上一起相处了这么久,肯定也是有感情的,少主都上山半年了,一直忍着对皇上的事情不闻不问,已经很难得了......” 薛晚灯望着红尘,轻声说道:“红尘,你在怕什么?” 沈红尘轻哼:“我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轻撩衣摆,复又坐了下来。 薛晚灯走到他的面前,定定的望着他,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喜欢少主,说实话,我也喜欢她,但是我会尊重她的选择,不管她喜欢谁,日后会跟谁生活在一起,我只要能够这样默默陪着她就够了。” 沈红尘沉默了一阵,缓缓说道:“我也是。” 薛晚灯冷声说道:“可是你明明知道少主已经对皇上动了心,却阻碍他们之间的联系,你分明存有私心!” 沈红尘深深呼吸了几下,想平复自己躁乱的心情,他摇摇头,面色有些痛苦,涩声说道:“晚灯,他们根本不合适!皇甫瑾瑜身为一国之君,日后三宫六院少不了,就算他让少主为后,但是你认为,少主能忍受的了与其他女子共事一夫吗?更何况少主现在还不是皇后呢,他就已经纳了一妃,这样的男人,根本不配做少主的夫君!” 薛晚灯也沉默下来,沈红尘将面孔深深埋在自己的双手中,低声说道:“我是有私心,我承认,我也深深的喜欢少主,但是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只要她愿意,她喜欢,我愿为她做任何事。” 阿薰忽然说道:“少主不是一直喜欢的是杨公子吗?为什么忽然又喜欢那个小皇帝了嘛!” 红尘抬起头说道:“其实我也一直以为少主喜欢的是杨公子,哪怕上次在京城见到杨公子时,我依然是这么认为的。只是......想必与杨公子多年未见,多年以前少年人的朦胧好感已经渐渐消失,而少主与皇上天天在一起,日久生情了,也未可知。”他自嘲的一笑:“只怕连少主自己都分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了。” 阿薰笑道:“红尘你现在的模样根本不像一个医者,而是像一个专门思考男女感情的老学究。” 红尘微晒,对薛晚灯说道:“只怕少主现在已经生了气,此时也不愿再见我们了。稍晚一点你再去看看她吧,她想做什么,想知道什么,你就去做吧。” 薛晚灯微微扯了一下唇角,表示知道了。 夜幕渐渐降临,寂静的栖霞山被笼罩在一片白雾之中,显得庄严而肃穆。 薛晚灯端着药盏轻轻敲了敲沈殊的房门,屋内传来沈殊的声音:“晚灯吗?门没关。” 他推门进去,见沈殊散着长发,披着一件白狐披风默默坐在窗前,凝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幕,面上的神情,寂寥而空洞。 薛晚灯将药盏送到她的面前,沈殊接过来一饮而尽,并没有说话。 薛晚灯忽然觉得很心疼,他们的少主,应该是风华绝艳的,她应该享尽世间的幸福与快乐,却不该如此孤独寂寥的坐在窗前。 轻轻呼出一口气,他低声说道:“少主,今日红尘和阿薰也没别的意思,他们只是太关心少主了,不想少主再为俗世忧心。” 沈殊淡淡一笑,“我知道,我没有怪他们。红尘说得对,我的确该放手了,他有他自己的人生,我在他的生命里,只不过是一个过客罢了。”她忽然一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用再去查了,就这样罢,我累了。” 第59章 随着封妃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整个流云殿内上下,都笼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原本就富丽堂皇的宫殿,更被装饰的里外一新。 此时夜幕低垂,因为沈素不喜欢太亮,所以宫婢只点燃了两根粗如儿臂的宫灯,又在鎏金狻猊香炉内撒了两把沉水香后,默默的退下了。 虽然还只是初春的天气,但是宫内却依然摆着好几个火盆,沈素身上罩着玫红色的锦纱,散着长发懒洋洋的倚在裘皮春凳上。 宫内的日子虽然安逸舒适,但是也太没意思了些。整座后宫除了流云殿外,便再无其他嫔妃,虽然也有几位太嫔太妃,奈何住的太远,三五日也难得见一面。 而皇上来的虽然多,但也总是坐坐就走了。 沈素蹙着眉,心中有些恨恨的。 难道他每次来,只为了看自己这张脸吗? 沈素头一次觉得,自己长的与那个人如此相像,是一件多么令她痛恨的事情! 殿内传来了极轻微的脚步声,沈素没好气的怒斥道:“我不是说了,谁都不许来打扰吗?滚出去!” 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嗤笑道:“婉妃娘娘好大的脾气。” 沈素微微一惊,顿时翻身坐了起来,只见一个男子浑身罩在斗篷风帽中,遥遥站在昏暗的角落。 沈素吃惊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男子淡声说道:“你宫中的这些守卫对我来说,就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沈素也不害怕,伸手撩了撩头发,轻轻一笑:“夜深人静,右相大人这会来我宫里,难不成是想做窃玉偷香之事?” 男子揭去头上的风帽,露出一张丰神如玉的脸孔来。 果然是杨羡游。 杨羡游的面容依然平淡无波,静默的仿佛犹如神龛上的神祗一样,眼中却泛起一抹讥诮。 他冷声说道:“我此次来没工夫跟你废话,我警告你最好低调些,不要在宫里整出太多的是非。你要知道,我能选上你,是你三生修来的造化。我能一手捧起你,也就能让你一无所有。” 沈素气急败坏的说道:“我哪有整出什么是非?整座皇宫除了我一个妃子外,哪里还有其他妃嫔?我就算想整出什么,也得有人给我整啊!” 杨羡游冷笑:“你命人将流云殿上下装换一新,日日山珍海味,前些天又在宫中打骂宫女内侍,你当你是市井泼妇吗?你可知皇上最厌烦的就是你这样的女人!” 沈素恼怒道:“我是皇上的妃子,难不成吃喝点好的也不行?那些死奴才伺候不周,我还不能打骂一句了?” 杨羡游冷冷说道:“你若继续这样下去,皇上将会弃你如敝履。” 沈素嗤笑出声:“你们一个两个,也不过都只是为了我这张跟他相似的脸罢了!又有哪个会真心待我?” 杨羡游垂眉冷笑起来:“所以,你最好清楚的认识到,你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这张相似的脸。你若连这张脸都没有了,谁还会多看你一眼呢?” 他重新罩上风帽,淡淡的说道:“收敛起你那些恶习,皇上喜欢节俭安静的女子,就算你学不来那个人的十分,至少也要有三四分像,否则,你又凭什么来抓住皇上的心呢?” 杨羡游转过身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住了脚步,转头说道:“再奉劝你一句,尽快侍寝,只要你侍了寝,他就是你的了。” 杨羡游唇边淡淡露出一抹笑容,只是沈素却看不见。 沈素怔怔的看着杨羡游慢慢走入了黑暗中,消失了身影。 她慢慢的坐了下来,若有所思。 ...... 杨羡游离开流云殿,顿时身形快如鬼魅般飞上了宫墙,几个闪身就出了皇宫。 他回到自己的右相府,直接来到书房,掩好门。 他走到书架前,伸手仿佛像去取书,却在书架的某一处按了一下,只见书架忽然朝墙壁中深深陷了进去,豁然露出一道小门。 杨羡游走了进去。 墙壁内连着暗道,蜿蜒迂回,走到最顶头,居然是一间狭小的石牢。 石牢四周以精铁牢牢封锁着,墙壁上燃着一盏油灯,光线昏暗。 石牢内蜷缩着一个人,披头散发,浑身肮脏不堪。 那人昏昏沉沉中,勉强抬头看了一眼杨羡游,哑声笑道:“怎样?你的计划可实现了?” 杨羡游冷冷注视了他半晌,方才淡声说道:“若不是时间紧迫,短期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的,你以为这样的好事能落到她的头上?只可惜性格上差了十万八千里,接下来如何,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石牢内的人桀桀一笑:“你当任何人都能像沈殊那般辣手无情?你可知当年他年仅十四岁的时候,就杀了多少叔伯兄弟?” 杨羡游冷声说道:“那也是被你们逼出来的,当年你们若非狠手杀害了她的父母,她又岂会做到这一步?” 杨羡游冷冷一笑,“说实话,我至今还饶你一条命,也只是看在你为我提供了沈素这个人的份上。否则,你以为我能容你活到现在吗?” 石牢内的男人不屑的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真当我是傻子吗?只怕,你从我的口中,还想得到什么吧?我若当真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你岂能容我活到现在?” 杨羡游淡淡一笑,启唇说道:“既然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好。想要活下去,就老老实实的跟我合作。” 石牢中人冷笑:“你还想知道什么?” 杨羡游淡声说道:“听说当初你在珠玑阁掌管的听风堂,而听风堂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搜集各地消息与朝廷机密要闻。我现在需要的,就是让你把这些东西,全部交给我。” 石牢中人顿时一惊,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几分,他嘶声说道:“你既然能知道我曾在珠玑阁,那就应该也知道,珠玑阁早被沈殊灭了!” 杨羡游轻笑:“珠玑阁虽然灭了,但是听风堂仍在。否则那日你也不会带着听风堂的杀手来围截我跟沈殊了,是不是?沈虢!” 沈虢仿佛像见了鬼似的瞪着杨羡游,双手紧紧抓着精铁栏杆嘶声吼道:“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知道?” 杨羡游低低一笑,“我?我姓杨,我叫杨羡游,沈殊的大师兄,当今堂堂右相大人,你还想知道什么?” 第60章 沈虢眼露疑色,低声念叨,“杨羡游......杨羡游......” 他猛然睁大了双眼,惊呼出声,“你不姓杨,” 话音未落,杨羡游的身形就犹如鬼魅一般眨眼就来到沈虢面前,沈虢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痛,杨羡游五指如钩,狠狠掐住了自己的咽喉。 只听杨羡游淡淡一笑,那明明犹如神祗俯瞰世人般的笑容,看在沈虢的眼中却好似从地狱归来的魔鬼一般,几乎浑身都颤抖起来。 杨羡游一字字的说道,“沈虢,你要知道,有的时候一个人知道的太多,也会活不常久的。” 沈虢几乎能听见自己咽喉上的脆骨“咯咯”而响的声音,他哑声说道:“我对你还有用,你不会杀我的。” 杨羡游疏冷的一笑,眼中露出鄙夷的神色,手指微松,沈虢顿时倒退了两步,一跤仰倒在地上,手捂着咽喉大口喘着气。 杨羡游摇摇头,讥讽的说道:“你果然还是如此贪生怕死,难怪那一次居然为了活命,连那种肮脏不堪的话也能说得出来。” 沈虢勉强的扯了扯唇,喘着气说道:“肮脏不肮脏,管用不就行了?至少沈殊因为我的话,心神受损,手下失了几分力道,我才侥幸活了下来。” 杨羡游冷哼:“若不是我救了你,你现在连尸体都已经化为渣滓了。” 沈虢闭着眼沉默了一阵,开口说道:“你想要的,我会全部交给你,但是我有两个要求。” 杨羡游淡漠的说道:“你以为,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 沈虢冷哼:“我会让你达成心愿。” 杨羡游垂眉不语半晌,微微勾唇一笑,“好,你说来听听,能办到的,我尽量。” 沈虢咬了咬牙说道:“第一,让我女儿沈素母仪天下。” 杨羡游淡笑:“这个我尽量,不过说真的,你女儿有些烂泥扶不上墙,我刚才进宫警告了她一次,她若是再听不进去,我也没办法。毕竟,她与沈殊的气质,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沈虢冷声说道:“只要你尽力,她若再不成事,我也没法子。” 杨羡游淡淡说道:“好,我尽力帮她。第二呢?” 沈虢眼中划过一抹厉色:“第二个要求,我要让沈殊不得好死!包括他的那些随从、党羽!” 杨羡游面上露出不豫之色:“沈虢,不要得寸进尺。” 沈虢大笑出声:“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样样都对不起他,你当真以为,等他知道了这些后,还能依然当你做师兄?” 杨羡游面色骤然冷冽了下来:“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以后我如何面对她,怎样对她解释,不用你操心。你最好清楚的知道,我永远不会动她一根头发。” 沈虢冷哼:“没想到你与那个小皇帝都是一样,居然会喜欢个男人!” 杨羡游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却只淡声说道:“好了,你第一个条件我答应,你若没有其他要说的,就将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吧。” 沈虢沉默了良久,才低声说道:“拿纸笔来,我写给你。” ...... 封妃大典当日,虽然不是皇帝娶后,但毕竟也是皇帝登基以来,纳的第一位位份较高的妃子,所以礼部卯足了劲,势必将这场纳妃仪式,办理的盛大而隆重。 一人高的穿衣镜前,小录子弓着身子在给皇甫瑾瑜整理着身上的蟒袍冠带。 皇甫瑾瑜默然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开口问道:“小录子,你说如果他知道朕今日要纳妃,会是什么心情与表情?” 小录子怔了怔,自然知道皇上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小录子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沈大人的心情......或许是欣慰的?表情......沈大人的脸上很少有表情。会微笑吧?” “欣慰.....”皇甫瑾瑜喃喃的说道,心情有些郁郁。 难道没有半分不悦吗? 是啊,当初他在的时候,就曾多次让自己早些娶后纳妃的,如今他真的纳妃了,应该会是欣慰的吧! 可是心情真的很不好呢! 皇甫瑾瑜阴沉着脸,忽然对一阵的纳妃仪式产生了厌恶的感觉。 为什么自己要纳妃? 就算长着相似的脸孔,但她又不是沈殊!就算长得再像又能如何? 皇甫瑾瑜心头火起,猛的抓起一只茶杯就狠狠扔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摔得粉碎。 寝殿外的宫婢顿时大惊失色的冲了进来,跪地说道:“皇上息怒。” 小录子转头叱道:“乱说什么?皇上只不过失手打了茶盏,何来的怒气?快点收拾掉。” 宫婢连忙上前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又奉来了新茶,才重新退了出去。 小录子见旁人都下去了,才低声说道:“皇上您消消气,其实奴才也只是猜测的,今日是您的好日子,千万别发火。” 皇甫瑾瑜冷哼,心头依然不快。他从昭告天下将要纳妃一事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栖霞山上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甚至没话找话的写了几次信命暗卫上去,可是暗卫回来,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带下来。 他问了几次暗卫,沈殊是否在山上?是否真的看了他的信? 暗卫都肯定的说,沈大人的确在山上,精神看着也很好,只是看完信后没什么表情,也没有要回信的意思。 皇甫瑾瑜也搞不懂,沈殊这究竟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只不过不管沈殊高兴还是不高兴,既然已经昭告天下了,礼部也准备好了封妃大典,没有正当的理由,是不能无缘无故取缔的。 封妃大典依然在崇政殿举行。 皇甫瑾瑜默然看着阶下的沈素满面娇羞的向他跪拜,小录子高声宣布圣旨,他再授予她宝册宝印,看着大典一点一点完成。 仿佛不是自己的封妃大典,他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冷然注视着,好像是一个与此毫不相安的外人。 “皇上,”小录子在他耳边轻声提醒着:“典礼结束了,您一阵可要去流云殿看看婉妃娘娘?” 皇甫瑾瑜微微一怔,望向大殿之下,满怀期颐的望着他的沈素。 皇甫瑾瑜微微扯了一下唇角:“爱妃早些安歇,朕今日公事繁多,只怕看奏疏要看到很晚,爱妃先休息,朕改日再去看你。” 沈素愣了好半晌,刚想启唇说什么,小录子已经长声唤道:“来人,送婉妃娘娘回宫。” 第61章 沈素恨恨的瞪了一眼“趾高气昂”的小录子一眼,周围的宫婢侍从们已搀着她离开了崇政殿。 沈素暗咬银牙,侧首问身边的宫婢道,“那个小录子是什么来头,” 宫婢忙回答道,“录公公从小就伺候皇上,皇上很信任他。” 沈素心中暗暗冷哼,这个小太监年纪不大,但甚是精乖,偏偏专与她作对,几次三番坏了她的好事。 如今她一个人在宫中,身边连个亲信都没有,居然连个小太监都敢欺负她。看来,她必须要做点什么才好,若是能将皇上身边亲信之人换成她自己的人...... 沈素得意的暗中笑了笑。 皇甫瑾瑜纳妃以后,紧接着武举考试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经过重重筛选,最终选出了十名较为优秀的,会在三日后争夺武状元的称号。 皇甫瑾瑜坐在书房内,手底下放着的就是那十个人的详细卷宗。上面分别有他们的名字、年龄、籍贯、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亲人,以及场场考试中的成绩。 武举人没有太多的考试项目,几场初试也只是考量每个人的武功高强程度,只有到了最后一场,才会加考一场兵法。 毕竟武状元考出来是为了要做将军,领兵打仗的,否则即便武功在高强也只是个武夫,却做不得将军。 皇甫瑾瑜唇边微微带笑,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来,望着一边端坐着的李元享含笑道:“你小子果然厉害,还真让你打入了前十名,看来这次武状元你是志在必得了。” 李元享有些赧然,却朗声一笑:“多谢皇上夸奖,既然答应皇上了,那就必须要做好了。” 皇甫瑾瑜笑着点点头,眼中却露出一抹深色,看着其中一个人的卷宗,沉吟道:“元享,这里面有一个叫做顾清的人,你可了解?” 李元享想了想,“不熟,只是在考试中见过几次。他大约二十七八岁,面白无须,听说不是本地人。为人比较内敛,不爱说话。” 皇甫瑾瑜点点头:“他的成绩很好,与你不相上下,你也算运气,几次考试都没有与他为对手。若是你与他交手,谁胜谁负还真是未可知。” 皇甫瑾瑜朗声一笑,站了起来,大步踱了下来,李元享连忙站了起来。 皇甫瑾瑜来到他的面前,含笑说道:“三日后你们这十个人将会分成两两一组进行最后的比试,就算第一轮你与他交不上手,但是后面的终试,你迟早要与他遇上。” 他拍了拍李元享的肩头,“切莫轻敌啊!” 李元享轻笑出声:“他真的有本事,那就尽管放马过来吧!更何况若是他真的是个可堪大用的人才,微臣也只会为皇上高兴。” 皇甫瑾瑜笑了笑,轻呼出一口气,心境竟是这些天来,难得的放松下来。 他负着双手走到门外,望着天际蔚蓝的天空,只感觉此时此刻,心胸是无比的舒朗。 只是,在心底的某一角落,却是空空的,只因为,那个人不在他的身边。 三日后的武试终试,皇甫瑾瑜亲自到场。 考场就设在皇宫小校场处,来的人不多,主要都是满朝的文武大臣与皇室宗亲。 此时刚刚过了巳时,早朝刚下。 小校场四周围满了身穿黑甲的禁卫军,文武大臣分坐两边,皇甫瑾瑜坐在正前方搭好的看台下。 那十个脱颖而出、武功高强的男子来到皇甫瑾瑜身前五丈左右便停了下来,纷纷向皇甫瑾瑜磕头行礼。 皇甫瑾瑜细细看了一下,除了李元享外,其余的九人年龄不一,最年轻的约莫十*岁,最年长的大约有四十几岁。 皇甫瑾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易近人一些,含笑问道:“你们抬起头来。” 十个人都抬起头,皇甫瑾瑜看了看,面目不一,气质迥异。 他又说道:“报上名来。” 十个人一一报名,皇甫瑾瑜仔细的注意了一下那个叫顾清的男子,果然也就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挺拔,面目周正。 心中暗暗点了点头,如果此人果真成绩优异,即便得不了武状元,那么他也会考虑破格录用。 皇甫瑾瑜心中有了决定,便扬声说道:“好了,开始吧!” 众人先去一边摆好的桌案前坐下,进行笔试。 试题算不上很难,只是考校众人对用兵之道的见解。 一个时辰后,收了试卷,十个人分别抽签,两两一组,开始比试起来。 李元享抽到的是三号签,那个顾清抽到的是五号签,依然碰不到一起。 无惊无险的,两人都晋了级。 剩下的五个人,采取车轮战的方式,一号对二号,赢的对决三号,以此类推。 所以不管是谁拿到了五号签,都是最幸运的那个。 抽完了签,皇甫瑾瑜眼尖的看见李元享冲他挤挤眼,面有得色。 皇甫瑾瑜无语,这家伙也太狗屎运了些! 只不过李元享的得意没有维持多久,到了最后站在他面前的,居然就是顾清。 李元享脸上渐渐收了笑容,变得郑重起来。 这个顾清,抽的是一号签,却能打败其余三人,一路走到这里,实力不容他小觑。 李元享淡淡一笑:“顾兄战了三个人,用不用休息一下?否则我就算赢了,也会显得胜之不武。” 顾清战了那三个人,只微微有些气喘,面色微红,却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不用,来吧。” 他手中并未拿武器,只一扬手,摆了一个起手式,便不动弹了。 李元享定了定心神,扬手攻了上去。 刚才顾清与其他人交战的每一招每一式他都看在眼里,并没有什么太过花哨的招式,虽然普通,却的确很实用。 顾清的招式大开大合,招招落在实处,李元享招式繁复,擅长近攻,两人你一拳我一脚,果然打得热闹。 皇甫瑾瑜对坐在左侧边第一位的杨羡游含笑说道:“元享这几年的功力又精进了不少,右相师门的武功,果然精妙。元享跟着薛晚灯不过学了堪堪半年,居然就能有如此程度。” 杨羡游淡笑道:“皇上过奖,李小侯爷天资聪颖,学一反三,自然学得快一些。” 皇甫瑾瑜微笑,又说道:“朕听说右相武艺超群,只怕若是右相此次参加武状元的争夺,那么这些人将无一是你的对手呢。” 杨羡游一晒,“微臣是文臣,平日公务繁忙,只恨不得自己多长两只手出来,哪还有精力再去管那些战场上的事情呢!” 皇甫瑾瑜恍然:“是了,是朕的思虑不周。” 杨羡游浅笑不语。 此时,忽然就听见擂台上李元享闷声一哼,皇甫瑾瑜心中一惊,忙朝李元享望去。 只见李元享单膝跪在地上,右手捂着胸口,紧蹙着双眉。 皇甫瑾瑜忍不住紧紧抓住座椅的把手,难不成李元享竟然吃了暗亏? 却听顾清淡声问道:“李小侯爷可是受伤了?拳脚无情,还需小心些。” 李元享最不愿在这种公众场合显摆自己的侯爷身份,他冷冷一挑眉说道:“打便打,这与我是平民还是侯爷根本毫无关系!” 他猛的站起,双手一扬又冲了上去。 皇甫瑾瑜担忧的看着李元享,这个家伙还留有几分当年的脾性,但凡能爬的起来,就绝对不会告饶认输。 转眼两人又战了近一个时辰,最终李元享以半招之差,输给了顾清。 李元享虽然懊恼,却并没有太多的不高兴,眼中反倒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的神色。 顾清大方的伸手在李元享面前,李元享笑着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拍拍他的肩头:“好小子,武功真不差!” 顾清也笑了笑:“今日打得痛快,改日一定要请你喝酒。” 李元享大笑道:“不醉不归!” 皇甫瑾瑜此刻展颜笑道:“好!都是我风国铮铮男儿!”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顿时全部站到了一起,跪倒在地高呼万岁。 皇甫瑾瑜长身站了起来,朗声笑道:“你们且记下,今日虽是为我风国选武状元,为了选出能够领兵做将军的人才,但是你们如今能够站在这里,就说明你们已经胜出旁人许多。今日的比试,无论是谁夺得这个状元之位,你们剩下的九人,都能获得一定的职位。只要你们忠心报国,朕就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底下十人大声说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甫瑾瑜含笑问着杨羡游:“右相认为,这十人应该如何封赏才好?” 杨羡游略一沉吟,然后说道:“适才微臣也看了这几个人的文试试卷,顾清此人不光武艺超群,在策论上更有他的独到见解,此人应该是武状元的不贰人选。” 皇甫瑾瑜微微颌首,杨羡游继续说道:“李小侯爷武功也不弱,便封一个榜眼好了,探花则取第三名,其余诸人,则可分派到兵部,慢慢锻炼着,不出几年,这些人都将会是风国最精英的力量。” 皇甫瑾瑜含笑道:“如此甚好,便依右相罢。” 第62章 栖霞山上,满山的碧桃树落英缤纷,几乎将整个山头染成一片红霞色。 沈殊此时就站在碧桃树下,静静站着眺望着远方。 她依然做男装打扮,头束精致小巧的紫金冠,身穿淡紫色的锦袍,一身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赘饰。 薛晚灯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看着碧桃花瓣落在她的肩上,这一刻的场景,在薛晚灯看来,简直美得不可思议。 他今日刚从京城回来,带来了一些消息,可是看着沈殊这样,却不知是否该告诉她。 犹豫再三,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少主,皇上他......纳了一个妃子,封为婉妃,听说是沈家的人。” 沈殊眸色淡淡,轻启唇说道:“那个叫沈素的?” 薛晚灯低声说道:“是。” 见沈殊没有说话,薛晚灯又继续说道:“皇上纳妃以后,又举行了武试,听说是为了选拔将军之才。状元叫顾清,武艺很不错,榜眼是李元享,探花叫朱尚行,除了这三人外,其余还有七个人,都分别授予不同的职位。状元顾清据说已经授予威武将军的称号。” 沈殊弯唇一笑:“你的高徒李元享,居然连状元也没拿到?你会不会很失望?” 薛晚灯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脸色,似乎并没有因为皇甫瑾瑜纳妃有半分不悦,反而脸上颇有戏谑之色,心中倒也放松下来,只笑道: “不会,我从不在意这些。即便是李元享,他本就豁达,对这些虚名不甚在意,何况他有爵位在身,武安侯又只有他这一个独子,他若真的做了状元当了大将军,只怕武安侯夫妇每日操心的连觉也睡不着了。” 沈殊沉默了一阵,忽然问道:“你说李元享也被皇上授予其他职位了?他不是御前侍卫统领吗?” 薛晚灯说道:“是,如今在兵部了。据说他们这些人都会在兵部历练一阵,有可能,要与燕国打仗。身为武将,只有建立军功才能获得更高的职位。” 沈殊考虑的却不是这个,她蹙眉问道:“如此说来,他的身边只有杨奕一个了?” 薛晚灯微微一怔,心头黯然,果然,无论何时何地,她心目中想到的,只有那个人的安危。 他故作轻松道:“除了杨奕贴身保护他之外,皇宫中的禁卫军仍有不少,他的安全问题,你自可放心。” 沈殊低眉沉吟,转而抬头问道:“凌枫和幻月如今在何处?” 薛晚灯一愣,“他们是你的暗卫,自然你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 沈殊说道:“让他们两个人去瑾瑜身边吧,我在山上不需要这么多人守卫。” 薛晚灯立即反对道:“不行,暗卫中,他们两个的武功是最高的,而且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你,你怎么能让他们去保护别人?” 沈殊转眸笑道:“就是因为他们的武功最高,所以我才让他们去瑾瑜身边啊!你看,我在山上成日无所事事,有大长老他们,还有那么多的师兄弟,还有你,谁能动的了我分毫?” 她拍拍薛晚灯的肩头,笑的一脸轻松:“去吧,我又不下山,他们在我身边呆久了,身上会发霉的。” 薛晚灯顿时黑了半边脸,这又是什么鬼话? 但是沈殊坚持,他也无奈,只得点头同意了。 沈殊忽然又说道:“让杨奕给他们做好安排就可以了,不用告诉瑾瑜。” 薛晚灯微微一叹,点点头:“知道了。” 沈殊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心中忽然升起一抹歉疚之情,转头说道:“晚灯,其实我......” 薛晚灯浅笑道:“你不用跟我们解释任何事情,只要是你想做的,你只管吩咐我们便是。你关心他,就犹如我们关心你,是一样的。” 沈殊轻轻叹息,“晚灯,你们能在我身边,真好。” 薛晚灯淡淡一笑,是啊,真的很好。 ...... 夜幕低垂,皇甫瑾瑜看完最后一本奏疏,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站起来伸了伸手臂,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他转头叫道:“小录子。” 侍立在一边的小录子连忙答应道:“奴才在。” 皇甫瑾瑜说道:“摆驾,我们去流云殿坐坐。” 小录子答应着,连忙让外面的人准备着去流云殿。 来到流云殿门外,皇甫瑾瑜下了肩舆,正待举步,忽然转头对小录子说道:“你就不要进去了,一阵再进来。” 小录子心领神会,弓着腰答应了。 皇甫瑾瑜命周围随侍的宫人都退下去,自己进了殿内。 因为早有人来通禀过,所以沈素特意的装扮了一下自己,笑语晏晏的站在殿内,一见到皇甫瑾瑜进来,立即福身行礼说道:“恭迎皇上。” 皇甫瑾瑜看了看她脸上精致的浓妆,不露痕迹的皱了皱眉头,弯腰含笑将她扶了起来,“婉妃的规矩学得不错。” 沈素娇柔的笑道:“宫里的嬷嬷们很尽心呢!” 她拉着皇甫瑾瑜走到暖榻前坐了,轻笑道:“臣妾已经泡好了皇上最爱喝的银针,皇上尝尝味道可正?” 皇甫瑾瑜笑道:“好啊。”他伸手举杯轻抿了一口,眸中看不出任何神色,弯唇笑道:“婉妃的手艺不错。” 沈素轻笑起来,转手端过一盘糕点,轻声说道:“这是臣妾亲手做的,皇上也尝尝。” 皇甫瑾瑜淡声说道:“朕不爱吃甜食。” 沈素怔了一下,有些讪讪,将糕点放回原位,依偎着皇甫瑾瑜娇声说道:“皇上,你都好几天没来看过臣妾了,是不是朝堂上的政务很繁忙啊?” 皇甫瑾瑜闻到她身上甜腻的脂粉香气顿时觉得很不舒服,脑中不知觉的居然想起来那一次跟着李元享和小录子去笑春风的情景,那个搂着自己的小倌叫什么来着,身上的味道就是这样的甜腻。 一想到去笑春风,就联想到刚从笑春风出来时,被沈殊抓个正着,那个人满脸怒色的惩罚了小录子和李元享,至今为止,小录子一提起这件事情,还心有余悸。 不知怎的,想到这里,皇甫瑾瑜的唇角就露出了微笑。 沈素暗暗纳罕,自己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笑了?而且笑的如此温柔? 她轻轻推了皇甫瑾瑜一把,诧异的问道:“皇上。” 皇甫瑾瑜猛然惊醒,“啊,婉妃,你说什么?” 沈素心中气急,也不知道皇甫瑾瑜刚刚又神游到哪里去了,只得强笑道:“皇上,时辰也不早了,臣妾伺候你沐浴可好?” 皇甫瑾瑜顿时一滞,刚说道:“朕其实......” 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外小录子大声说道:“皇上,右相大人在书房求见。” 皇甫瑾瑜立即恍然说道:“啊!朕居然忘了,还约了右相有事相商。” 他飞快地站起来,歉疚的说道:“婉妃早些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沈素张大了口,还没来得及叫住皇甫瑾瑜,皇甫瑾瑜早已脚底生风的出门走了。 沈素气急败坏的连连跺脚,挥手就将多宝阁上的一只珐琅花瓶掷到了地上,砰地一声摔得粉碎。 有宫婢要进来收拾,却被沈素叱道:“滚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你们谁敢进来?” 宫婢又忙不迭的退了下去。 “怎么?又没能留住皇上?”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淡漠疏离的声音。 沈素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冷冷说道:“你怎么还没走?” 原本应当出现在御书房的右相杨羡游,忽然缓步从殿内阴暗的一角走了出来,依然是那身从头兜到脚的大氅。 听到她的斥责,杨羡游只发出一声冷哼,“你连皇上的心都留不住,你这个位置又还能坐多久?” 沈素没好气的说道:“这件事情我自会处理,不用你操心。你刚才话还没说完,我爹怎样了?” 杨羡游淡声说道:“你还惦记着有一个爹吗?” 沈素不屑的说道:“他把我扔在祁阳那么多年不闻不问,我还能认他就算不错了,他还没死吧?” 杨羡游清冷的笑了一声说道:“原本我以为沈虢就够没有人性的了,却原来他的女儿比他更甚三分。放心,你父亲对我还有用,我暂时不会杀他的。” 他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沈素,淡声道:“拿去,这个对你有用,不要被别人看见了。” 沈素诧异的接过来,看了看,很普通的纸包,她展开来,却发现里面包了一小撮白色的粉末。 “这是?”她不解的问道。 杨羡游淡淡说道:“烈性春药。” 沈素顿时脸色绯红起来,杨羡游淡声道:“将它放好,不要丢了,下次皇上来的时候,你把它掺进酒水里,它会达成你的心愿。” 杨羡游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悄然离去。 沈素小心翼翼的将纸包折好,收了起来,眼中尽是雀跃之情。 忽然她的眼中又露出一抹愤恨,自言自语道:“总要想个办法将那个小录子指使开,否则每次都要来坏我好事!” 第63章 沈红尘低眉坐在沈殊身边,右手搭在她的脉搏上,静静把脉。 过了许久才略略展眉,轻声说道,“你身上的寒症已有减轻的趋势,大长老的烈火掌果然有用。看来只要能过坚持下去,你身上的病症一定会慢慢好起来。” 沈殊见他说完了话后站起身就准备走,连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红尘静静地看了她半晌,只淡然一笑,“怎么,” 沈殊忽然一笑,展颜说道,“没什么。”缓缓放开了他的手臂。 沈红尘低头想了想,说道:“我一阵会下山,回一趟旧宅取几本医书,你可有什么东西是要我为你带回来的?” 旧宅便是京城中的相府宅子,因为在那里住了许多年,很多物品无法一下都拿走,所以他们偶尔也会回去取些东西。 沈殊微微一笑,“没有,早些回来,我请你喝酒。” 沈红尘淡淡一笑,“好。” 看着他的离去的背影,沈殊不知怎的,心口忽然剧烈一痛,她掩着胸口皱眉闷哼,痛楚却一闪而过。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却依然不知道是哪里有问题,只得不再理会。 直到若干年后,沈殊依然对那一天沈红尘那淡淡的微笑记忆犹新。 她深深的后悔着,为什么当时没有让人跟着红尘,为什么明明自己的身体都做出预警了,却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每每想起那个温柔而淡然的男子,沈殊的心就会忍不住狠狠抽痛。 红尘这个名字,永远都会是她心口上,永远无法泯灭的一道伤痕。 ...... 刚刚过了晌午,皇甫瑾瑜正准备回寝宫歇一阵,还没走到崇德殿,就见流云殿的宫女匆匆走来。 一见到他连忙行礼说道:“启禀皇上,刚才婉妃娘娘说心口疼的紧,请皇上过去看看娘娘吧。” 皇甫瑾瑜微微一怔,倒是转身朝着流云殿而去。 他走进流云殿,就见寝殿的床榻处帷幕低垂,沈素伏在床榻上,轻轻呻-吟着。 他轻轻皱眉,走上前撩开床帏,坐在床榻之侧低声问道:“婉妃,你怎么了?” 沈素娇怯怯的说道:“皇上,臣妾心口疼的好厉害,你给臣妾揉揉好吗?” 皇甫瑾瑜失声笑道:“朕又不是太医,你真若不舒服,朕便让太医给你看看。” 他转头问两边的宫婢:“速去请太医来。” 宫婢连忙去了,沈素支起身子,猛地扑进皇甫瑾瑜的怀中,娇声说道:“皇上,只要您陪着臣妾,臣妾就会无恙了。” 皇甫瑾瑜几乎跳了起来,沈素居然只穿了一个玫红色的抹胸,此时光着两根粉嫩嫩的臂膀,紧紧搂住了自己的脖颈,而只要略略低头,就能看见她胸前的大片无限春光。 而与此同时,守在殿外的小录子见时辰差不多了,又打算进去按老办法去将皇甫瑾瑜“救”出来,刚迈进大殿,就见一个掌事宫女穿戴的宫婢匆匆迎面而来,一见到他便说道:“录公公,皇上与婉妃歇下了,请切莫进去扰了皇上的雅兴。” 小录子一怔,果然听见内殿里传来若隐若无的女子娇吟的声音。 他唇角一僵,虽然不知自己主子怎么会转了性子,但是这会的确不适合硬闯。只得又退了出去。 那掌事宫女却跟着他出来,笑道:“皇上与婉妃娘娘此时正郎情妾意着,这身处温柔乡中只怕一时半会也出不来,录公公不如跟着奴婢去侧殿歇一会,一阵皇上出来了,奴婢差人唤您。” 小录子本不愿离开,生怕皇甫瑾瑜又要找他,偏偏天公不作美,好端端的居然刮起了大风,灰尘迷眼,小录子只得先随那宫女去了侧殿休憩。 ...... 皇甫瑾瑜一把抓住沈素的双臂,淡声说道:“婉妃既然病着,就好生歇着,不然一阵心口又要疼了。” 他将沈素按在床上,沈素凄楚的说道:“皇上,那您别走好吗?多陪臣妾一阵,臣妾保准不乱动。” 看着沈素怯怯的眼神,皇甫瑾瑜不知怎的忽然心中一动,明明从未在那个人的眼中见过这样的神色,但仍止不住的将眼前的沈素与那个人重叠起来。 心中不禁一软,点点头,声音也软了几分:“好,朕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 沈素娇柔的笑了笑,果然安安静静的趴伏了一阵。皇甫瑾瑜见她安静下来,自己也松了口气。 安静下来的沈素,果然要更顺眼几分。 皇甫瑾瑜看着沈素,忍不住又想起那一日沈殊昏迷后被送回相府的情景。 那时的沈殊,虽然昏迷着,倔强中却透着一股柔弱,当时他的心就忍不住狠狠疼痛起来。 他至今记得,那时候沈殊的眉眼额唇都是冰冷的,冷的让他以为,沈殊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轻轻伸出手,想去触碰什么,忽然自己的手被面前的女子抓住。 皇甫瑾瑜微怔,蓦然惊醒过来,他面前的不是沈殊,只不是一个与沈殊极为相似的女子罢了。 他刚想将自己的手从沈素怀中抽出,沈素却松开了他的手,轻笑道:“皇上,臣妾好多了,可是口好渴。” 皇甫瑾瑜见周围的宫婢都退了出去,便笑道:“朕给你倒些茶水来。” 沈素娇媚的伸手朝旁边的小几上指了指:“那里就有沏好的茶水。” 皇甫瑾瑜果真走过去,见小几上有一壶热热的茶,便倒了一杯过来。 沈素倚着身子坐起来,半掩酥胸娇声说道:“臣妾怕烫,皇上先替臣妾尝尝。” 皇甫瑾瑜失声笑了起来,难道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吗? 不过在这殿中坐了半晌,他倒的确有些口渴,而且这茶水也是他素日爱喝的银针,不疑有他便低头喝了一口。 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皇甫瑾瑜含笑道:“温度正好,你快点喝了好好休息。” 却见沈素神色中多了一丝紧张与慌乱,虽然是一闪而过,却依然被他看见。 心中顿时疑云大起,却见沈素已飞快地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皇甫瑾瑜见沈素饮尽茶水,只伏在床头上娇喘不已,但他心中已有怀疑,又怎肯再在这里坐下去。 当下便长身站起,含笑说道:“婉妃好好休息,朕还有奏疏要批阅,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他拔腿便要走,沈素大惊失色,她饮的茶水比皇甫瑾瑜要多很多,此时已经能够清晰的察觉到自己身上传来的阵阵燥意,皇甫瑾瑜若是走了,她又找谁来为她解这霸道的春药? “皇上,臣妾身子难受,你莫要走,再陪陪臣妾......” 沈素慌忙拉住皇甫瑾瑜的袖口,皇甫瑾瑜忽然觉得心神一荡,直觉的就想回身抱住沈素。 他顿时心中暗叫不好,脸上蓦然变了颜色,不悦的拂开沈素的双手,叱声道:“婉妃想犯驾吗?” 一面大声喊道:“小录子!” 他连喊几声无人应答,心中更是急躁,用力推开沈素,大步朝殿外走去。 此时丹田处已经有一股极燥热的的感觉渐渐升了上来,下意识的就想狠狠的抓什么来发泄。 他冲出大殿,怒声叫道:“小录子!” 小录子此时正在侧殿守着,有些心神不宁,正想出去看看,就听见了皇甫瑾瑜的怒喊声。 小录子几乎吓个半死,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皇甫瑾瑜一见他顿时怒道:“你死哪里去了?” 小录子见他满脸通红,神色异常,惊恐地扑了上去说道:“皇上,您怎么了?” 皇甫瑾瑜喘着粗气说道:“将流云殿封起来,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我们先走!” 小录子连声答应着,一边赶紧将他朝肩舆那里扶过去,一面大声的对守在流云殿两侧的侍卫说道:“封锁流云殿,不许任何人出入。” 銮驾匆匆离开流云殿,而殿中的沈素早已身上就仿佛着了火一般,几乎难受的无法再忍,嘶声叫着在地上滚来滚去,但是地上的冰凉也不能减轻一丝一毫身上的欲火。 宫婢惊慌失措的过来搀扶她,惊呼道:“娘娘,您怎么了?皇上命侍卫封了咱们的流云殿。” 沈素哪里还能顾得上封殿与否,只嘶声说道:“快......给我备一桶冷水,我要沐浴。” ....... 却说皇甫瑾瑜匆匆离去,可是还没走出多远就已经坚持不住,伏在肩舆上痛苦的闷哼出声。 小录子几乎被吓得半死,连声说道:“皇上,你怎么了?奴才去请御医?” 皇甫瑾瑜满脸涨得通红,紧紧抓着肩舆把手的指节根根青筋突起,他想说什么,却无法说得出声。 小录子差点哭出声,连忙命人先去请太医,正要说什么却见杨奕现身出来,皱着眉头说道:“录公公,只怕御医过来也无济于事,我知道有个人能救皇上。” 小录子惊问:“谁?” 杨奕沉声说道:“沈红尘。” 小录子诧异的说道:“他不是跟着沈大人回了栖霞山吗?” 杨奕说道:“现在来不及解释这些了,但是他此刻还在宫中,我脚程快,我去将他带过来。” 一听红尘此刻就在宫中,小录子顿时放下一大半的心来,连声催促着杨奕速去。 杨奕果然行动迅速,几乎连半柱香的时间都不到,沈红尘就来到这里。 一见到皇甫瑾瑜这个样子,沈红尘便先大吃一惊,顾不上那些虚礼,他抢先一步先探向皇甫瑾瑜的脉搏。 不过几息的功夫,只见沈红尘飞快地从怀中掏出那个银白色的小筒,取出银针来,出手如电般刺进皇甫瑾瑜的各处要穴。 此时皇甫瑾瑜仿佛才缓过了一口气,勉强睁开双眼,颤抖着唇,艰难的说道:“红尘,你来了......” 沈红尘匆匆点头说道:“是,皇上,是我。” 皇甫瑾瑜眼中生出一抹异色,急声问道:“那......那他可也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 第64章 红尘的面上露出一丝唏嘘,轻叹道,“少主没有回来,她还在山上养病,我回来取几样东西,顺便进宫办点事情。” 皇甫瑾瑜神色顿时失望起来,红尘对小录子说道,“先送皇上回宫,我已经暂时将毒素压制住了。” 小录子慌不迭的连忙命侍卫抬起肩舆,急急忙忙先将皇甫瑾瑜送回了崇德殿。 红尘示意众人将皇甫瑾瑜放平在龙床上,又重新为他施针,面色却沉了下来。 皇甫瑾瑜一直是清醒着的,感觉红尘的银针扎在自己身上以后,心头的燥热渐渐的平复了下来。 他轻声问道,“朕为何会突然如此?” 红尘说道:“皇上刚才是否接触了什么?或者吃了什么?” 皇甫瑾瑜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在流云殿,只喝了一小口茶水。” 红尘转头对小录子说道:“请录公公速将那盏茶取来。” 小录子连忙答应着去了。 皇甫瑾瑜问道:“红尘,朕是中毒了吗?” 红尘淡淡说道:“确切的说,皇上是中了春药,只不过这种药霸道无比,所以即便皇上只喝了一口,也会燥热难耐。” 皇甫瑾瑜恨恨道:“没想到她居然会对朕使出这样的手段!” 沈红尘声音有些冷,漠然说道:“是皇上新纳的婉妃做的?” 皇甫瑾瑜不知怎的,脸上顿时觉得*辣的,下意识的解释:“朕没有碰过她,从来没有,朕封她为妃这是因为……” 因为什么?难道说是因为沈素长得太像沈殊? 皇甫瑾瑜面对着沈红尘,忽然觉得有些无法启齿。 沈红尘面色淡淡,没有追问下去,却是因为此刻他的心中正搅起了滔天巨浪。 皇甫瑾瑜所中的春毒并非一般的催情媚药,而是一种名叫“欢颜”的毒药。 这种药与一般催情药不同的便是,若是服药的男子一旦与某个女子交合,那么此生此世心中则只会有这一个女子。 但是令沈红尘最为惊骇的确是,“欢颜”这种药,只有天极宗有,是天极宗的秘药与禁药。 究竟是谁偷了这个药,居然会用在皇甫瑾瑜的身上? 心中有个人名一晃而过,但是,他不能肯定,也不敢去肯定,如果真是如他所想,那么,真是太可怕了。 那个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此刻,小录子从流云殿回来了,手中拿着一壶茶水,轻声说道:“红尘公子,茶水取来了。” 沈红尘将那壶茶接过来,揭开壶盖轻轻闻了闻,说道:“给我取个干净的杯子。” 小录子依言给他取来,红尘倒了一杯茶,看了看颜色,浅抿了一口,又迅速吐了出来。 皇甫瑾瑜急声道:“小心有毒!” 红尘淡笑:“无妨,我早已百毒不浸,只是想确认一下,是否如我所料。” 小录子此刻躬身说道:“皇上,婉妃娘娘的症状与您刚才发病时一模一样,甚至还要更加严重几分,不知皇上是否为她看看?” 红尘问道:“她也喝了?” 皇甫瑾瑜一想起沈素,心中就无端火起,厌恶的说道:“朕喝了一小口,她把剩下的全喝了。” 沈红尘思忖道:“带我过去看看吧,虽说这个药对女子的危害不如男子,但是如果不及时清除掉,对身体的危害也是不小的。” 皇甫瑾瑜恨恨道:“她做出这样的丑事来,还有什么可治的? 叫她自生自灭吧!” 沈红尘微晒道:“皇上也太无情了些,你不是刚封她为妃没几日吗?” 皇甫瑾瑜恼怒道:“朕封她也是因为……” 见红尘面有讥讽之意,忽然想起红尘是沈殊的人,他都能这样认为,只怕那个人定然也会是这样的想法了。 忽然就黯然起来,的确,不论是什么原因,自己毕竟还是娶了别的女子,也难怪他们会如此想自己了。 皇甫瑾瑜微微叹息,“算了,去看看她吧,朕也有话要问她。” 小录子忙过来搀扶他,“皇上要不您先歇歇,奴才陪着红尘公子过去一趟好了。” 皇甫瑾瑜沉声说道:“无妨,朕已经觉得好多了。摆驾流云殿。” 在去流云殿的途中,皇甫瑾瑜轻声对着红尘说道:“红尘,多谢你,否则朕今日还不知能否躲过此劫。” 沈红尘微微一笑:“那也是皇上鸿福齐天,偏生我今日下了山,又进了宫,才正好遇见此事。” 皇甫瑾瑜问道:“你为何今日进宫?是找朕有事吗?” 红尘沉默了很久,直到皇甫瑾瑜又喊了他一声,才轻叹道:“皇上,这件事情本来少主是不让我说的,但是既然你问起了,知道也好。” 皇甫瑾瑜更是诧异,红尘说道:“少主听说李小侯爷被皇上送去了兵部历练,担心皇上身边只有杨奕一人无法兼顾皇上的安危,所以,前些日子她派了沈家武功最高强的暗卫凌枫和幻月,在暗处时刻守护着你的安全。今日我进宫,这只不过是来看看他们,交代一些事项罢了。” 皇甫瑾瑜只觉得很伤感,也很愧疚。沈殊即便身在远方,心中却依然牵挂着他的安危,而他却又做了什么? 没多久,就来到流云殿前,重重禁卫军将整座宫殿围得水泄不通。 皇甫瑾瑜当先走了进去,红尘跟在他的后面。 一进大殿,沈红尘就看见一个衣不蔽体、发丝凌乱的女子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嘶叫着。 周围围满了宫婢,神色仓皇而无助,见到皇甫瑾瑜进来,顿时呼啦啦跪了一地。 “参见皇上。” 另有大胆一些的掌事宫女磕着头说道:“皇上,娘娘不知怎么了?很痛苦的样子,请皇上请太医来为娘娘看看吧!” 皇甫瑾瑜沉着脸看着沈素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居然生不起半分怜悯。见他不说话,沈红尘只得先走过去说道:“把她放到床上去。” 宫婢不知红尘的身份,但他既然是跟着皇上一起进来的,神态不卑不亢,下意识的就照着他的话去做了。 沈素被放在了床上,红尘命人按住她的手足,为她把了一下脉,依然拿出银针为她施针。 皇甫瑾瑜站在一边清晰的看见,但凡是红尘从沈素身上拔出来的银针,针尖就会染上一层青灰色的痕迹。 “这是……” 他疑惑的问道。 红尘淡淡的说道:“欢颜。”银针在触碰到这种毒药后,就会留下青灰色的印记。 他望着床上的沈素,忽然对皇甫瑾瑜的心境明白了几分。 这个名叫沈素的女子,居然跟少主长的是那样的相像。 难怪……在问及此事上,他会如此难以启口。 他对少主的心,居然已经深到这样的地步了? 求之不得,宁可找了这样一个替代品?明明封了妃,却不肯碰她? 沈红尘只觉得这两个人可笑又可悲。 为什么明明彼此互相爱慕,却又彼此折磨? 折磨对方的同时,却也在折磨着自己。 施了针后,沈素身上的燥热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一睁眼,见到的就是身边的皇甫瑾瑜与床侧坐着的沈红尘。 沈素微微怔了怔,她不认得红尘,只道是宫中太医,却瞬间想起了刚刚所发生的事情来。 她顿时泪眼朦胧的泣声说道:“皇上,刚刚臣妾是怎么了?为什么那样的难受?” 皇甫瑾瑜冷声问道:“你当真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沈素神色仓惶,摇着头说道:“臣妾不知,臣妾只知道口渴,喝了皇上倒了茶水后,身子就燥热难耐起来,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臣妾一无所知啊!” 皇甫瑾瑜冷笑道:“你倒是推的一干二净。这是你宫中的杯盏茶水,你难道不知茶水中下了剧烈的春药吗?若不是红尘恰巧在宫中,只怕朕还不知要被你害成什么模样!” 沈素伏在枕边痛哭道:“皇上,臣妾是冤枉的啊!臣妾已是您的妃子,后宫又更无他人争风吃醋,臣妾迟早是您的人,还犯得着用这样的龌蹉手段?” 沈素哭的肝肠寸断,沈红尘望了皇甫瑾瑜一眼,默默站起身来说道:“皇上,这是您的私事,我不便插手。只是这件事情,还需严查,尤其是这种药的来路,经过何人之手,必须要问个清楚。” 皇甫瑾瑜见他神色沉重,忍不住问道:“你是在担心什么?” 沈红尘沉吟了一下:“不敢妄断,但是我需要立即回山上向大长老与少主禀报,若是真如我心中所想……” 他没有说下去,只略略欠身,“我告辞了。” 他又转头深深看了一眼依然哭得极为伤心的沈素,眼中划过一抹异色,却不再说什么,匆匆朝外走去。 皇甫瑾瑜动了动唇,本想问问他沈殊在山上一切可好,但时间他走的匆忙,却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他看了一眼沈素,沉声说道:“这些日子,你就哪里也不要去了,就在流云殿内好好休息吧。你宫中所有的侍婢,朕都要全部带走严加审问,朕会为你另选一批宫人来。” 他深深吸了口气,不在看沈素,转身朝外走,吩咐道:“将伺候流云殿所有的宫女太监,全部抓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双更,祝大家节日快乐! 由于过节,月下决定让红尘公子明日再领盒饭。 剧情需要,月下朝喜欢红尘的朋友们鞠躬了。 第65章 沈红尘驾了马,连准备要带走的几册医书都顾不上拿,直接朝着栖霞山而去。 远远地望见了栖霞山那云雾缭绕的山顶,他才松了口气。 来到山脚下,他下了马,放任马儿在山下吃草,自己朝山上走去。 刚走到半山腰,忽然顿住了脚步。 淡淡的云雾中,若隐若现侧对着他站立着一个人,一个浑身上下都笼在大氅内,深深的兜帽罩住了他整个脸面。 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容,但是一股无形的压力劈面而来。 沈红尘的脑中跳跃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认为这个人是沈虢。 但是听沈殊曾说过,沈虢是他亲手所杀,那断然不会出现在栖霞山。 更何况此处已有栖霞山的迷雾,一般人只要嗅到一点就会神智失常。 而此人站在迷雾中却巍然不动,如果不是内功高深者,那必然就是深谙解毒之人。 沈红尘沉声问道:“尊驾何人?为何挡住我的去路?” 神秘男子微微转过了身,虽然头上罩着兜帽,但是红尘能够感受到从那兜帽后的一双凌厉眸子,正在定定的看着自己。 心中越发狐疑起来,还未等他再次发问,那男子忽然伸出手,一双白皙纤长的手指,慢慢的,揭开了头上的兜帽。 红尘只觉得一颗心已沉到了谷底。 一直不敢相信、不敢去猜测的事情,一瞬间忽然有了答案。 “一切都是你做的?”红尘的心忽然镇定了下来。杨羡游既然能出现在这里,只怕,今日他是难逃一劫。 可是即便是死,他也要死得其所,死的瞑目。 杨羡游的脸上又露出那抹悲天悯人的神色,他淡声说道:“是。沈红尘,你知道的太多了。其实你是殊儿的人,我本可以留你一命的,但是你太聪明了,我不敢冒这个险。你要是活着,会对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不利。” 沈红尘静静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杨羡游莞尔一笑,摊手说道:“我?我是杨羡游啊,殊儿的大师兄,你难道不知道吗?” 沈红尘深深吸了口气,又问道:“沈素是你的人?欢颜是你给她的吧!” 杨羡游淡淡一笑:“是啊,那个女人空有一副好相貌,却是个没脑子的,比起殊儿来,真是有着天壤之别。” 他忽然微微一叹:“你说,要是那个小皇帝乖乖的,就此与那沈素成就了好事该有多好?我也不用花费这么多的精力在他们身上了。你应该知道,丞相这个位置,真的是很忙的。” 沈红尘沉声说道:“枉少主如此相信你,还将你送到她最牵挂的人身边,你却这样对她?你有什么资格做她的大师兄?你又有什么资格,再喊她一声殊儿?” 杨羡游的面色也沉了下来,冷声说道:“那个小皇帝万不该去喜欢殊儿,殊儿注定是我的妻子,不是他能觊觎的。我太了解殊儿了,当她得知小皇帝纳了妃后,她就已经不再给他写信。可是若是想要绝了殊儿的念头,那么只有让沈素与小皇帝真正有了肌肤之亲。殊儿心高气傲,断不会容忍自己未来的夫君沾染过别的女子。” 他淡淡一晒:“没想到那个小皇帝的自制力还真不错,不愧是殊儿一手教出来的。不过,你也真是倒霉,偏偏今日进宫,遇到了这档子事,我就算不杀你,也不成了。” 沈红尘不屑的说道:“杨羡游,你即便机关算尽,只怕也无法掌握的了少主的心。你注定是那个失败的人。” 杨羡游眸色陡然冷下来:“沈红尘,你不用想再拖延时间了。你比我更要清楚,栖霞山的人,只有每隔五天才会下山购买一些所需之物。而昨日,他们已经下过山了,今天就算你我在这山中站上一日,也不会有一个人下来的。” 沈红尘微微弯了唇,淡淡说道:“我只不过是个身无武功的医者,而杨公子你却是大长老最得意的高徒。在你面前,我岂有万一逃生的机会?” 他双手笼在袖中,似乎有些寒冷,却喟然叹息道:“你当真以为,我死了以后,你做的事情就不会被少主发现吗?” 杨羡游淡淡说道:“以她的聪明,必然会知道。但是等到她发现的时候,我已万事皆备,届时,她只需要乖乖做我的新娘子就好。成亲久了,那点子不愉快,自然就会渐渐淡忘。” 他望着沈红尘,冷声说道:“沈红尘,我不会亲手杀你,这里是栖霞山的半山腰,地势险要,你就从这里跳下去吧,我留你一条全尸。” 沈红尘忽然笑了笑,心中居然平静无比。 指尖触到一个冰凉圆润的小圆筒,他紧紧捏在了手中,又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栖霞山顶。 她此刻是否依然站在山顶朝着山下俯瞰? 她可知,他与她离得是那样近,可是只怕今生今世再也无法见面? 他甚至想起了在他临下山前,她曾对他说,等他回来,她要请他喝酒的。 少主,对不起,你就将那杯酒,洒在我的坟头吧! 我就算化成一股清风,也会永远守护在你的身边。 沈红尘安详微笑。 ...... 沈殊坐在房中,右眼皮一直跳得厉害。 她站起来又坐下去,反反复复,终于跳起来拉开门冲了出去。 薛晚灯出现在她面前,诧异的说道:“少主,你怎么了?” 沈殊问道:“红尘可回来了?” 薛晚灯怔了怔:“还没,没有这么快吧?来回也有近五百余里地,如果按时间来算,快的话他会在今晚戌时回来,若是在京中停留一夜的话,那便会在明日巳时左右回来。” 沈殊看了看天色,刚刚酉时初,的确不会这么快回来的。 她松了口气,转眸笑道:“或许是我太多虑了,晚灯,陪我去酒窖取些酒来,我跟红尘说好了,等他回来我要请他喝酒的。” 薛晚灯轻笑起来:“你们不吵架了?” 沈殊笑道:“我跟他哪有隔夜仇啊!昨天吵了今天就能和好。” 薛晚灯失声而笑:“也不知是谁前几日愁眉苦脸的,还央我去他面前说好话。” 沈殊冲他做个鬼脸:“那是逗你的好不好?谁叫你一天总板个棺材脸,也不多笑笑。” 两人一路说笑,去酒窖选了几瓶好酒,沈殊又让人做了几个下酒菜,满满的摆了一桌子。 阿薰和薛晚灯坐在一边,看着满满当当的一桌菜有些无奈,薛晚灯说道:“红尘若是今日不回来呢?你摆这么多,吃得了吗?” 沈殊用筷子无意识的拨弄着盘中的菜肴,格外的坚持。 “我会等到他回来。” 阿薰和薛晚灯面面相觑,不知她为何如此固执,但依然由着她。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过了戌时,连亥时也过了一半。 薛晚灯看着一桌子冰冷的菜肴,轻声说道:“红尘只怕今日不会回来了,少主,早些休息吧。说不定你明日清晨一醒来,红尘就回来了。” 沈殊淡淡一笑:“好,他若是一回来,你们就来喊我。” 阿薰笑道:“知道啦!以前也没发现少主这么重视红尘啊!我都吃醋了。” 沈殊一晒,自己回了寝房休息。 一晚上却总也睡不踏实,似醒非醒的,仿佛看见沈红尘站在很遥远的地方轻声喊着她。 她每每想冲过去,抓住的却只是一团空气。 沈殊一惊而醒,只觉得心口绞痛得厉害,她捂着胸口伏在枕畔大口喘着气,直到痛疼平缓了些,才缓缓坐了起来。 窗外已蒙蒙发亮,沈殊开了门出去,空气清新甘冽,她深深吸了口气,沿路而行。 下山的关隘处有两名轮值弟子,见到她过来不禁诧异道:“殊儿,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沈殊不答只问道:“可见到红尘了?” 那两名弟子均摇头:“未曾见过。” 薛晚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主,红尘即便要上山,也不会这么早,你再休息一阵。” 沈殊转身望着薛晚灯,颤声说道:“我做了噩梦,我梦见红尘似乎不太好......” 薛晚灯安慰道:“你也说了,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他上前两步轻轻拉着他的手朝寝房那边走去,轻柔的说道:“你放心,你再睡一会,红尘就回来了。” 沈殊低着头走了两步,忽然说道:“如果,如果过了巳时还不见红尘回来,立即命所有的人下山寻找。” 薛晚灯微微一笑:“好,知道了。你若真不放心,我先下山去看看,说不定就跟他一起回来了。” 沈殊淡淡一笑,微微点头。 沈殊依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渐渐明亮起来,阳光洒进了屋内,照的满室一片温暖。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不安? 沈殊站起来,慢慢走到门口,正想推门出去看看,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片喧哗声。 她心中一跳,拉开门冲了出去,一眼便看见阿薰惊慌失措的脸孔。 她眨眨眼:“你怎么是那副表情?” 阿薰颤抖着双唇,似哭非哭的样子,看着沈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殊皱皱眉:“你怎么了?” 她转头看了看旁边,怎么围了那么多的人?几位长老为什么都在? 她强笑了下,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一眼瞅到了人群外的薛晚灯,顿时眼前一亮:“晚灯!你不是说去找红尘吗?他可回来了?” 薛晚灯紧紧抿着唇,眼神忧伤而痛苦。 他张开双唇,声音残破,几乎无法辨别在说些什么。 沈殊皱皱眉,“你说什么?” 薛晚灯深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少主,红尘回来了。” 第66章 两名天极宗的弟子,担着一副担架,而担架上,静静躺着的,不是红尘又是谁, 沈殊怔怔地说道,“他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她猛地想冲过去,却被薛晚灯一把抓住,沈殊怒道,“你放开,” 薛晚灯沉声说道,“少主,你要节哀。” 沈殊怒斥:“我节什么哀?红尘是不是受了重伤?”她转头对大长老凄厉的叫道:“大师父,这里你的医术最好,你快救救红尘啊!” 大长老面露哀戚之色,低下头不忍再看。 二长老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殊儿,红尘已经去了......” 沈殊只觉得手脚冰凉,脑中一片空白。 什么去了? 阿薰哭的几乎要断了气,抽抽搭搭的说道:“少主,红尘死了......红尘死了......” 沈殊一步一步走向静静躺在担架上的红尘,心中想的却是,该不会是红尘在跟她开玩笑吧? 他还在生自己的气吗? 可是若不是开玩笑,昨日还好端端的一个人,今日怎么就去了呢? 来到红尘的身边,担架已经被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地上。 红尘的面色很安详,静静合着双眸,仿佛睡着了一般。 沈殊轻轻用手去触碰他的脸颊、手臂以及裸-露在外面的肌肤,除了冰冷,依然是冰冷。 那样温暖的一个人,身上怎么能如此寒冷? 沈殊轻轻摩挲着红尘的脸颊以及手臂,想用自己身上的温度去温暖他。 想必是她脸上的神情太过骇人,连一向冷凝的三长老都有些看不下去,皱了皱眉头说道:“殊儿,红尘已经死了!你莫要再自欺欺人了!” 薛晚灯心痛如斯,蹲□轻轻揽住她,低声说道:“少主,你别这样,红尘若是在天有灵,也会难过的。” 沈殊闭了闭双眼,很奇怪的,为何她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呢? 只是觉得胸口闷闷的,似有一股腥甜直朝上涌。 她深深自我调息了一下,硬生生将那口腥甜逼了回去。 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恢复清明。 周围的人皆是满面哀戚之色。 红尘虽不算天极宗的人,但他的浑身医术皆是大长老亲传,也算大长老的半个关门弟子。 更何况红尘一向温煦,为人谦和,但凡山上谁有个头疼脑热不敢去找大长老的,都是找红尘来看的,红尘有求必应,从不推诿。 如今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去了,怎能不哀伤? 沈殊目露哀怜,用衣袖轻轻拭了拭红尘脸上沾着的尘土,轻声说道:“先将他送回他自己的房间吧。他是那样爱干净的一个人,总该擦洗一下,换身衣服。” 红尘被抬回了自己的房间,他的屋子便临时做了一个小型的灵堂。 沈殊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平躺着的沈红尘,久久没有说话。 阿薰怕她哀伤过度,和薛晚灯寸步不离的陪着她。 有弟子打了温水拿了干净的新衣,要与红尘擦洗换衣服,阿薰这才轻轻地推了沈殊一下。 沈殊恍然惊醒,见到来为红尘换衣服的弟子,才明白自己应该先暂避一下。 她点点头,让开了位置。 一名弟子轻轻扶起红尘的身子为他擦洗,薛晚灯便小心的除去红尘身上的外衫,为他换新衣。 沈殊正待出门,忽然听到薛晚灯轻轻轻呼了一声。 她不解的转身,却见薛晚灯正好转眸朝她望来。 “怎么?”沈殊的声音有些沙哑。 薛晚灯说道:“红尘的手中,握着一样东西......” 沈殊大步迈了过来,果然在红尘的右手中,紧紧握着一件物事。 是什么东西如此重要?居然死也不放手? 沈殊颤抖着双手去拿,可是红尘的五根手指是攥得那样紧,无论怎样掰都掰不开。 一直没有落泪的沈殊居然在此时此刻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的泪珠滚了下来。 她紧紧抱着红尘的右拳,泣不成声:“红尘......” 她能哭出来,薛晚灯和阿薰虽然伤心,反而倒松了口气,上前轻轻扶起沈殊,低声说道:“少主,让我来吧。” 他先将沈殊交给阿薰,又看了看红尘紧握的右拳,手下暗暗用了巧劲,只听红尘的指节轻轻发出“喀”的一声,他手中的物事便从他拳中滑落了下来,被薛晚灯接在了手中。 沈殊一惊,薛晚灯知道她的心思,连忙安抚道:“放心,我没有伤害到他。” 他示意旁边的弟子继续为红尘擦洗换衣,拉着沈殊和阿薰走了出来。 薛晚灯将从红尘手中拿出来的东西递给沈殊,沈殊一见更觉得难过不已。 这是红尘素日惯用的针筒。 她紧紧握在手中,难过的说道:“这个针筒一共有四个,大长老一个,我一个,大师兄一个,红尘一个。我的针筒里都是试毒用的银针,而红尘的针筒,却是传自大长老的涅槃针。” 她吸了吸鼻子,轻轻摩挲着针筒:“大长老曾说,红尘的涅槃针已得到他的真传,如今红尘不在了,大长老若是再不思进取找个好徒儿,只怕他的涅槃针就要失传了。” 见她还有心情开玩笑,薛晚灯和阿薰总算又松了口气。 却见沈殊将红尘的针筒贴身收好,面色已转为冰冷。 “晚灯,清晨的时候你便说去寻找红尘的,你是在哪里发现红尘的尸体?” 她虽然对医术不甚精通,但跟着红尘久了,多少耳渲目染一些。一看红尘身体的僵硬程度,只怕早已死去了好几个时辰。 薛晚灯沉声说道:“我是在山脚下一个很偏僻的位置发现红尘的。因为我下山的时候天色还未亮透,我们又是顺着山路延阶而下,一路上并未发现异常。直到我们下了山后在山脚下发现了京城府中的马匹,才知道红尘回来了。后来我们四处寻找,在一个很僻静的山涧,发现了红尘的尸身。” 沈殊淡声问道:“怎么死的?” 薛晚灯说道:“我当时验了红尘的身上,并没有中过刀剑或者拳脚的痕迹。除了滚落山崖时的擦伤,他的致命伤是头颅撞到了山石。” “不错,红尘的伤处,我也查看了一番。”大长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沈殊转过身望去。 大长老难得看上去正经一些,轻声说道:“和晚灯所说的一样。除了头颅处的致命伤外,他的身上只有几处擦伤。刚才我去他出事的地方看了看,那个地方地势险要,或许是红尘着急上山,一时不慎失足滑下了山。” 沈殊冷哼:“这座山红尘从少年时起就在爬了,前前后后上山下山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又怎会失足滑下山去?” 她转过身对薛晚灯说道:“你派人去京城,将红尘这两日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做过什么事情一一调查清楚,并且将红尘出事的那几个位置再重新查一遍。” 薛晚灯坚定地说道:“是。” 大长老犹疑的说道:“你是怀疑,红尘是被别人害死的?” 沈殊冷声说道:“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怀疑我也要一查到底。若真是人为,不管那个人是谁,我也会让他为红尘偿命!” ...... 而此刻在京城皇宫中,皇甫瑾瑜也命人彻查流云殿春-毒一事。 此事依然交给了右相杨羡游办理。不到一日的功夫,杨羡游便来禀告,“流云殿上下皆已细细盘问,一名贴身伺候婉妃娘娘的宫女已经招认,此事是她私自所为,婉妃并不知晓,其目的只是想让婉妃真正侍寝而已。” 皇甫瑾瑜沉声问道:“那宫女何在?” 杨羡游躬身说道:“已经咬舌自尽。” 皇甫瑾瑜有些失望:“居然死了?” 杨羡游恭谨的说道:“是臣一时疏忽,请皇上恕罪。” 皇甫瑾瑜挥挥手:“罢了,拖下去埋了吧。” 杨羡游低声说道:“是。”他顿了顿又说道:“此事既然与婉妃娘娘无关,那么婉妃娘娘的禁足一事......” 皇甫瑾瑜怔怔的愣了一阵神,才恍然清醒过来,有些疲惫的说道:“虽说此事与她无关,但毕竟也是她教下不严所致。这几个月叫她在宫内好好反省反省,不要随意走动了。” 杨羡游恭躬身说道:“是。” 皇甫瑾瑜忽然一叹:“后宫无人,倒叫你这位丞相跑前跑后的忙碌,辛苦你了。” 杨羡游淡淡一笑:“能为皇上分忧,是臣的本分与荣幸,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皇甫瑾瑜点头说道:“如此,右相便自去忙吧,朕还要再看一阵奏疏。” 杨羡游淡笑道:“是,臣告退。”说罢缓缓退了出去。 见他走得远了,皇甫瑾瑜才慢慢放下手中握着的一本奏疏,轻声说道:“他走了,你出来吧。” 第67章 书房侧首有一座紫檀木的八宝屏风,只见从那屏风后,闪身出来一个人,正是薛晚灯。 皇甫瑾瑜说道,“刚刚不过说了两句话,匆匆忙忙的,朕也没明白。你为何连杨羡游也要避着,你们不都是天极宗的人吗,” 薛晚灯说道,“皇上,在下不是要避着杨羡游,而是此时此刻,除了皇上外,在下谁也不敢信。” 皇甫瑾瑜诧异地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薛晚灯沉声说道:“红尘死了。” “什么?”皇甫瑾瑜一惊而起,“怎么会?前日他还救了朕一次,怎么仅仅一日他就死了?” 薛晚灯肃声说道:“这么说来,红尘果然进过宫?” 皇甫瑾瑜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那样温煦和善的一个人,怎么会说死就死了? 他是沈殊最看重的人,他死了,那沈殊可受得了? 皇甫瑾瑜喃喃的说道:“他一定很伤心吧?” 薛晚灯默然一叹,点点头:“是,不过少主是一个坚强的人,她就算难过,也会很快的振作起来,在下今日进宫,就是来调查红尘的死因的。” 皇甫瑾瑜心中绞痛,为红尘,也为沈殊。 就算外表坚强,他也是将所有的痛苦默默的独自承受着,只是这样,才更加令人心疼。 薛晚灯见皇甫瑾瑜独自怔忡着,不禁微微皱了皱眉,沉声说道:“皇上,其实在下昨晚就进京城了,但是相府的下人只知道红尘曾独自出过一次门,其余的便不知道了。在下曾进宫打探过红尘的行踪,可是四座城门的守城官皆言从未见过红尘此人。所以在下才索性来找杨奕问个清楚,却不料杨奕不在宫中。” 皇甫瑾瑜点点头:“是,朕命他出宫去办一件事情,还未曾归来。”他顿了顿,又说道:“宫里出了一件事情,朕不慎中了毒,恰好红尘在宫中,当时还是杨奕将红尘带到朕的身边,才救了朕一命。过后红尘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薛晚灯问道:“红尘走之前,可曾说什么了?” 皇甫瑾瑜蹙着眉想了想:“似乎说,有要事要立即回宗门向大长老禀告,其余的也未曾细说。” 薛晚灯抱着双臂拧眉,究竟红尘发现了什么,需要立即回宗门? 他都已经上了栖霞山,却又怎会掉下山崖摔死? 脑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可是却抓不住。 薛晚灯又问道:“敢问皇上,究竟中的是什么毒?” 皇甫瑾瑜微微一怔,有些赧然。 但是事关红尘生死,却依然回答:“是春毒......” 见薛晚灯一脸不可思议,皇甫瑾瑜有些窘,“朕也是被人陷害的,那春毒霸道无比,朕才喝了小半口的茶水,就几欲癫狂了。若不是红尘......朕还不知要铸成什么大错!” 宫中妃嫔使手段献媚邀宠,这种事情薛晚灯也曾有所耳闻过,没想到皇甫瑾瑜宫中就一个妃子,居然也会遭遇这样的事情。 对于皇甫瑾瑜的风流韵事,薛晚灯不打算过问,反正他已经有了妃嫔,就以沈殊那种清冷高傲的性子,只怕这两个人基本也没什么可能了,他现在最关心的,只是红尘的死因。 他想了想,才又说道:“如今虽然不知道红尘究竟是因何而死,但是这件事情少主必然会一查到底。红尘明明进了宫,宫中侍卫却说从未见过他。这便可见此事处处透着蹊跷。” 皇甫瑾瑜皱眉:“红尘曾是先帝身边的御医,有进宫的腰牌,但凡进宫总会进出四座城门之一,守城的军士又怎会睁着眼说瞎话?” 薛晚灯冷哼:“但是事情的确是如此,没有一人说曾见过红尘此人。” 皇甫瑾瑜沉下了面孔,这些人居然惫懒至此? 薛晚灯说道:“皇上,无论守城军士为何会有这样的言辞,是自身原因还是人为,还请皇上细查。在下还要回山上复命,就此别过。” 皇甫瑾瑜心头怅然,低声说道:“好,红尘的故去,朕也很痛心,还请你多在他身边照顾。” 薛晚灯淡声说道:“少主不是一般人,就算悲痛,也不愿受到别人的怜悯,还请皇上放心。在下告辞。” 见他转身就要离去,皇甫瑾瑜忽然想起来一事,便是那日沈红尘为他针灸去毒时,面露惊讶之色,以及说出那种毒素的名称。 叫什么来着? 皇甫瑾瑜略略思索了一下,刚想起来是叫“欢颜”,还未等来得及告诉薛晚灯,却见薛晚灯早已犹如鹞子一般掠身飞了出去。 “晚灯!”皇甫瑾瑜追了出去,早已不见薛晚灯的踪迹。 “皇上可是有事?” 身边忽然轻飘飘的落下一人,皇甫瑾瑜微微一惊,却见那是一个穿着一身玄色劲衣的女子,年纪约在二十二三岁,眉目清朗英霍,腰间别着一个显眼的腰牌,腰牌上有一个硕大的烫金色“禁”字。 皇甫瑾瑜怔了怔,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但是腰牌却告知了她的身份,暗卫。 皇甫瑾瑜忽然明白过来,“你是沈相安排在朕身边的暗卫?” 女子恭恭敬敬的说说道:“是,微臣叫幻月,隶属沈氏暗堂,是少主命微臣与凌枫一起暗中保护皇上。” 她侧首嘬指为哨,轻轻一声呼啸,从另一边又轻飘飘的落下一人,同样的装束,年纪相仿,对着皇甫瑾瑜单膝跪倒行礼,“微臣凌枫。” 皇甫瑾瑜点点头,说道:“幻月,朕刚想起一事,可是晚灯走得太快,朕追不上,你能否再将他叫回来?” 幻月躬身说道:“是。” 只见幻月身形一动,转瞬久不见了踪迹。 皇甫瑾瑜惊叹道:“幻月的武功真高。” 凌枫淡淡一笑:“回皇上,幻月的轻功在暗堂是首屈一指的,她跟晚灯的武功也不相伯仲。” 皇甫瑾瑜心中忽生感触:“沈家果然人才济济啊。” 凌枫微微变色,躬身说道:“皇上,沈家永远是皇上的臣子,只为皇上效劳。” 皇甫瑾瑜忽然一笑:“朕只是感叹,并非有其他的想法,你莫在意。” 凌枫只淡声说道:“少主兢兢业业为沈家操了很多心,满心只忧虑该如何辅佐好皇上,没有半点私心。她一身病痛,也只因此而来。” 皇甫瑾瑜看了他半晌,才缓缓说道:“他能有你这样的属下,朕也为他感到高兴。” 凌枫沉默了半晌:“是微臣失言了。” 皇甫瑾瑜微叹:“不,你很好。” 不知怎的,皇甫瑾瑜感到跟凌枫说话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不知不觉居然又聊了好半晌。 凌枫的眉头此时却蹙了起来,忽然说道:“幻月不可能去这么久。” 皇甫瑾瑜诧异道:“怎么?” 凌枫沉声说道:“按脚程来算,幻月应当早就回来了,她此时未回来,莫非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日有些忙,明日暂停一下不更,周一恢复。 第68章 皇甫瑾瑜心中也是一惊,顿时想起了故去的沈红尘,他不愿沈殊身边的人再出事,忙说道,“你快去看看幻月,真有什么事情也能帮一把。” 却不料凌枫说道,“皇上,微臣的职责是保护皇上,如今幻月和杨奕都不在,微臣万万不敢离开皇上半步。” 皇甫瑾瑜微微一怔,凌枫明明与幻月的感情极深,却能不顾幻月的安危而留在自己的身边,他默默一叹,心中却满满的尽是感动。 此时两人不再说话,只有些焦虑的等待着。 又过了约有小半柱香的时间,忽然听到一阵衣袂掠动的声音,凌枫刚一凛眉,就听到对方传来一阵轻微的呼啸声。 “是幻月!”凌枫掠身而上,皇甫瑾瑜只见眼前一花,凌枫手中已揽着一个女子飞身下来。 果然是幻月。 凌枫沉声说道:“皇上,幻月受伤了。” 皇甫瑾瑜一惊,忙问道:“幻月你怎样?”一面忙唤着内侍去找太医过来。 幻月的衣襟上有大片的血迹,脸色有些苍白,却强笑道:“无妨,皇上,微臣刚才追晚灯的时候,刚刚看见他,就发现有一群黑衣蒙面人在围攻晚灯。那些黑衣蒙面人个个武功高强,身手诡异,微臣一时疏忽,才不慎受了一些轻伤。” 皇甫瑾瑜急声问道:“那晚灯呢?他可受伤了?” 幻月淡笑道:“晚灯也只受了一点轻伤,幸亏少主带人来得及时,救了我和晚灯。” 皇甫瑾瑜顿时又惊又喜,连声音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你是说,沈殊他下山了?他来京城了?” 幻月微微颌首:“是,少主似乎查到了什么,担心晚灯受到伤害,所以亲自下山接应,此时应该在相府。微臣怕皇上等的着急,所以先回来禀报一声。” 皇甫瑾瑜此刻什么都不顾了,连声喊道:“小录子,快给朕换衣服,朕要出宫!” 小录子急急忙忙给皇甫瑾瑜换了出宫的便服,皇甫瑾瑜让赶来的太医去给幻月治伤,自己只带了凌枫飞快地朝相府跑去。 而这边,一行人站在曾经的相府门前,一名身穿青色锦袍的男子正在慢慢合拢相府的大门。 沈殊依然一身男子打扮,头束金冠,一身淡紫色的锦袍,眉目清冷。 她的手上抱了几卷书册,右手轻轻抚触着书的封皮,神色有些伤感。 这几卷书册,便是红尘心心念念要回来取的。 可是他却在临走的时候,连这几册书都没有带走,反而丢了性命。 红尘,我将这几册书埋在你的坟前,可好? 你寂寞了,也可以看看书,打发一下时间。 沈殊深深吸了口气,扬声说道:“小林子,把门锁好了,我们走吧。” 被她唤着的那个叫小林子的青年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只大锁,用力的锁好,转身笑道:“好了,我们走吧。” 站在沈殊身边的阿薰低声说道:“少主,你不打算再回来了吗?” 沈殊怅然的说道:“就算回来,我也暂时不想住在这里了,反正沈家的宅子那么多,住哪里不都是一样?” 阿薰顿时哑然,随手牵过马,扶着沈殊坐了上去。 众人皆上了马,沈殊转头看了看吊着手臂的薛晚灯,淡笑问道:“你还能骑马吗?要不然我给你找辆马车?” 薛晚灯冷冷一哼,单手一按马背,利落的上了马,他却转头说道:“幻月回去告诉皇上你回来了,他肯定会冲出皇宫来见你,你就打算这么的走了?” 沈殊轻轻哼笑出来:“我倒真没觉得他对我有多深的感情,只不过从小到大照顾了他几年而已。我前脚走他后脚不就纳了妃子?何况这些日子,他连封信也懒得写了,我还需要对他抱有什么希望?走罢!回去晚了大长老又要指着鼻子骂我了。” 她轻轻拉动缰绳,马儿便轻跃了出去。 薛晚灯和阿薰无奈的对视了一眼,这个人啊,依然是这样口硬心软。 一行人绝尘而去。 当皇甫瑾瑜气喘吁吁的跑到相府门前时,看见的便是大门上,沉甸甸挂着的那把漆黑大锁。 他怔怔的走上前,指尖轻触着冰冷的锁身,喃喃的说道:“你居然就这样走了?沈殊,你好狠的心!” 凌枫跟在他的后面,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围,见地上清晰的马蹄印,便知道只怕少主她们也是刚刚离开。 但是既然少主不愿意见皇上,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默默站在一边小心警戒护卫着。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凌枫目色一凛,扬声喝道:“什么人?” 皇甫瑾瑜忽然心生雀跃,难道是沈殊又回来了? 他慌忙转身望去,只见一匹快马在他们身前三丈以外便停了下来,从马上跳下来了一名二十二三岁的青衣男子。 那男子笑眯眯的扬了扬手,朝凌枫打了个招呼:“小枫枫。” 凌枫忍不住抽了抽唇角,朝皇甫瑾瑜躬身说道:“皇上,是天极宗的人,他叫林墨。” 林墨从马背上提下来一个样式古朴的木笼子,却笑着对皇甫瑾瑜说道:“你就是皇宫里的那个皇帝?殊儿的眼光还可以。” 皇甫瑾瑜顾不上计较他的语气,忙问道:“沈殊他在哪里?” 林墨愣了一下:“殊儿啊?她回山上去啦!大长老只给了她三个时辰的时间来回,如果回去晚了她会被大长老骂的很惨的。” 皇甫瑾瑜好生失望,还未曾说话,林墨就将那个木笼子塞给了皇甫瑾瑜,说道:“把这个好好养着,有什么事情可以用这个跟殊儿联系。” 皇甫瑾瑜诧异的说道:“这是什么?” 笼子上蒙了一层厚厚的帆布,他好奇地掀开一角,却发现里面居然站着一只雪白色的大鸟。 他唬了一跳,“这是什么?” 林墨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我最心爱的宝贝,却被小殊儿连哄带骗的夺了来。这是雪鹞子,很通人性,我养了很久的,殊儿让我把这个送给你,好与你鸿雁传书啊!” 皇甫瑾瑜满心满脑子只剩下那四个字“鸿雁传书”,他忍不住心跳加快,连口舌也有些干燥起来。 他微赧的说道:“沈殊当真这么说?可是为何朕最近给他写的信,他一封也未见回?” 林墨抓抓头发,奇怪的问道:“你给她写信了吗?殊儿说没有收到啊!” 他呵呵一笑:“所以说,用人来送信是最不靠谱的,还是鸟儿好。” 他轻轻拍了拍鸟笼子,对着那只雪鹞子说道:“雪儿雪儿,你在皇宫可有数不尽的山珍海味吃了,你可要乖乖的,千万不要发你的鸟脾气,啄了皇帝陛下的手指头。” 皇甫瑾瑜顿时无语,低头又看了看那只雪鹞子,却发现这只雪鹞子浑身雪白,只有背脊上有一小片黑点,双眸漆黑,英气无比,顿时心头多了几分喜爱。 林墨有些不舍的看了看自家的鸟儿,又交代了雪鹞子的习j□j好与饮食,才住了口。 他刚上了马准备离去,忽然又说道:“小殊儿当初做错了一件事情,所以她要想办法去弥补。”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皇甫瑾瑜,轻声说道:“虽然我不太明白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小殊儿是整个天极宗最宝贝的人,我们也会拼尽全力去守护她,而她想要守护的,我们也会帮助她一起守护,她喜欢的人,我们也会尽力去成全。如果你坚持自己的本心,就不要放弃。” 林墨突然抓抓头发,伤脑筋的说道:“我似乎说的太多了。” 他胡乱朝后招了招手,“告辞了告辞了!” 话音未落,已纵马离去。 凌枫摇摇头,轻声说道:“皇上,天极宗的人一向不羁惯了,说话随意,请皇上不要责怪。” 皇甫瑾瑜唇角含笑:“朕很高兴,又怎会去责怪呢?” 他低着头看了看手中笼子里的大鸟,轻笑道:“雪儿,咱们回宫吧。” 皇甫瑾瑜一回宫,就先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信上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写了出来,包括他中了春毒,红尘为他解毒时所说所做的一切。 似乎想找一个宣泄口,洋洋洒洒的,皇甫瑾瑜居然写了好几页。 写完后自己又看了一遍,才将笼子里的雪鹞子放了出来。 雪儿又黑又圆的的小眼睛定定的看了看皇甫瑾瑜,神色傲然,却又带着一丝温驯。 皇甫瑾瑜忽然失声笑了笑,这个小家伙的神态,还真有几分像沈殊呢! 雪儿的脚踝处,绑着一只小小的竹筒,他打开盖子,将信笺塞了进去,封好了竹筒。 让宫人们取了一些肉干来,喂着雪儿吃了,雪儿一声呼啸,展翅而去。 看着珝=雪儿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皇甫瑾瑜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随着雪儿而去。 不知道沈殊看了自己的信,会有什么想法? 会怎样回信? 他既然将雪儿给了自己,应该是会回信的吧? 皇甫瑾瑜长叹,自己真的是入了魔,居然会对一个男子动心至此。 他忽然又轻轻一笑,断袖就断袖吧!只要沈殊肯回应自己的感情,便是断袖又何妨? 第69章 沈殊一行人回到栖霞山,刚上得山顶,就见大长老迎面而来。 沈殊见他面色不善,脸色黑沉,下意识的想法便是大长老又要开口骂人了。 却不想大长老见到她,只沉声说道,“殊儿,跟我来药房。” 说罢转身头前走了。 沈殊眸色一冷,难道大长老已经查出了些什么, 连忙紧跟了上去。 药房内,大长老面目阴沉的看着一只雪白色的碗盏,听见沈殊进来的脚步声后,只冷冷说道,“你来看。” 沈殊依言上前,只见碗盏内盛着一些不知名的液体,有些青灰色,里面密密麻麻泡着无数根银针,细如牛毛。 沈殊一见那银针,便知是红尘的涅槃针。 而这液体的颜色......沈殊沉默,脑海中不经意的闪现出一个名字。 大长老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可想到了什么?” 沈殊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大长老医术精湛,这句话不该问我。” 大长老瞪了她一眼,背着双手在房中来回踱步,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过了许久才恨恨说道:“没想到我付出了这么多的心血,到老了还教出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徒弟!” 沈殊只感觉嗓子又干又涩,心中一阵阵的抽痛,她轻声说道:“大长老真的确定吗?” 大长老怒骂道:“你还想维护他?我教出来的徒弟我还不知道他的本事?除了他,还有谁会用这“欢颜”?除了他,还有谁能够无声无息的上这栖霞山?你忘了红尘是怎么死的?” 沈殊心中绞痛,忍不住闭了闭眼,低声说道:“如果真的是大师兄做的,就算他是大师兄,我也一定会为红尘报仇。可是......可是我想不出大师兄为何要这样做,他的动机是什么。” 为何要动用像“欢颜”这样的药,为何要杀红尘? 而最最重要的是,自己将他送到瑾瑜的身边,他会对瑾瑜有什么样的危害? 大长老冷笑数声:“我倒也想知道,这个孽徒的动机是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阿薰在门口说道:“少主,雪儿回来了。” 沈殊转头诧异道:“这么快?” 大长老不耐烦的说道:“出去出去,不要把那只鸟放进来,上次小林子把它弄进来还打翻了我好几瓶珍稀药材。” 沈殊只得走出去,却见阿薰笑的一脸促狭。 沈殊的心情不算很好,瞪了阿薰一眼,阿薰忍着笑将雪儿脚踝上绑着的竹筒解下来。 沈殊从竹筒中取出信笺,忍不住一晒。 这孩子究竟是有多少话要说啊!居然写了这么多! 沈殊一页页看下去,忽讶异,忽拧眉,忽深思,忽莞尔。 大长老在一旁冷眼看见,顿时不满意起来,伸手一把将皇甫瑾瑜的信夺了过来。 沈殊脸色忍不住有些发红,不过对这个大长老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大长老将信拿走看了。 阿薰却是不怕大长老的,忍不住挤兑道:“大长老一点做长辈的样子都没有,人家千里传信以诉相思之苦,你偷看个什么!” 大长老瞪着眼叱道:“去去,你个小姑娘懂什么?” 阿薰朝他做了个鬼脸,掩嘴偷笑。 大长老一目十行的看完,似有所思,半晌后说道:“如此一来,我似乎是明白了一些那小子的用意。只不过这样的做法,太令人不齿!” 他晒笑了一声,对沈殊说道:“这个小皇帝倒是对你一往情深,哪怕就算你真是个男子,只怕也会死心塌地的喜欢你了。” 沈殊抽了抽唇角,心底虽然仿佛就像化开一池春水般起了涟漪,嘴上却说道:“喜欢不喜欢那是他的事情,我可没答应,何况......”她的眸色略深:“现在也不是我能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 大长老眼中反倒兴起一抹跃跃欲试的兴奋,“我倒要看看,这小子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想要玩阴的吗?那就看看,谁能斗得过谁!” ...... 自从将雪儿放飞以后,皇甫瑾瑜就总会时不时的将头探到窗外看看,天边会不会有那只小白点的出现,谁知等了整整两日,一点消息也没有。 后来更担心会不会是因为自己上了早朝,雪儿要是找不到自己的话,又飞走了怎么办。 如此一来,便有些神思恍惚,上早朝时有些心不在焉。而一下了早朝就迫不及待的朝书房奔去,还没进门就急匆匆的问宫内的侍从:“可见到雪儿飞回来了?” 众人皆摇头,皇甫瑾瑜失望以极,莫非那只鸟飞错了地方,找不到进皇宫的路了? 正托着腮拧眉苦恼着,忽然一个宫婢指着天边惊喜道:“皇上,那不就是您说的雪儿吗?” 小录子在一边叱道:“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一面笑眯眯的说道:“皇上,真是雪儿回来了。” 皇甫瑾瑜又惊又喜的从御座上跳了下来,冲到了门外,果然一只雪白的鹞子从天而降,一声呼啸,稳稳的落在了门外的白玉护栏上。 皇甫瑾瑜小心的走过去,轻轻的摸了摸雪儿的头颅,雪儿圆润的小黑眼睛定定的看了看皇甫瑾瑜,发出一声清悦的叫声。 皇甫瑾瑜见雪儿足踝上的竹筒有被打开的痕迹,连忙将那竹筒从雪儿的腿上解下打开,果然有一封薄薄的信笺在里面。 皇甫瑾瑜大喜过望,连声说道:“快去取肉干来!” 一面忙不迭的打开望去。 刚看了几行,就忍不住面色一变,微微吸了口凉气。 “居然会是这样?” 小录子见他神色有异,忙问道:“皇上,怎么了?” 皇甫瑾瑜未答,却淡声说道:“给朕拿个火折子来。” “啊?”小录子怔了怔,虽然不明所以,却依然将火折子找了来。 却见皇甫瑾瑜燃了火折子,居然将那封信随手烧掉了。 “皇上......这......”小录子惊讶到了极点。 皇上不是心心念念的在等待沈大人的书信吗?为何等到了却又烧了? 皇甫瑾瑜白皙如玉的脸孔在火光的映照下越发显得丰神如玉,眼眸中仿佛一闪而过一抹异光,见小录子一脸惊讶状,不禁淡淡一笑,将化为灰烬的信笺随意指了指:“让人来清理吧。” 小录子觉得自家主子真是越来越莫测高深了,虽然喊了人进来做清理,却忍不住心中胡乱猜测起来。 莫非是沈大人明确的拒绝了皇上,皇上一怒之下要斩断这段感情?可是看看那位主子的脸色,并没有半分不高兴的意思啊。 皇甫瑾瑜一眼瞅到小录子的神情,顿时忍不住喷笑出来,一脚踹了过去,笑骂道:“死奴才,又在乱猜测些什么呢!” 小录子陪笑道:“奴才见皇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凝重中还带有几分跃跃欲试......奴才愚钝,真是想不出沈大人究竟写了些什么给皇上。” 皇甫瑾瑜轻笑出声,“你这奴才还真会揣摩朕的心思。” 他淡淡一笑,故意拉长了声音说道:“沈殊说啊......” 见小录子伸长了耳朵仔细听,他神秘的一笑:“我们要做一张很大的网,然后要捉一条大鱼呢!” ...... 天成七年,十月。 转眼,这已是皇甫瑾瑜登基的第七个年头。 今年二十一岁的皇甫瑾瑜,年轻俊朗,举手投足都显露出一股优雅的帝王仪态,顾盼之间,却又隐隐透露的傲睨天下的威仪。 早朝刚刚结束,皇甫瑾瑜离了崇政殿,缓步走在去往书房的路上。 清秋的晨风微凉,吹拂在脸上,将刚刚在朝堂上酝酿的一点睡意一扫而空。 “皇上。” 一名内侍从远处匆匆而来,躬身说道:“太后身子又有些不好了,请皇上过去呢。” 皇甫瑾瑜颌首说道:“朕知道了。” 他至今并未立皇后,依然只有婉妃一个,但是皇宫各项事宜仍旧是由顾太妃所管理。 两年前顾太妃曾经找他说过几次,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既然他已有了妃嫔,哪怕就算只有一个,这后宫事宜也该交给自己的妃子而不是让她这个老太婆来管理。 谁知皇甫瑾瑜听了,当时笑眯眯的未作承诺,第二日便下旨,封了顾太妃为太后,掌六宫事宜。 所以,顾太妃便成了顾太后。 顾太后身子不好,皇甫瑾瑜又以仁孝治天下,一日三次去看太后,甚至太后的汤药也亲自品尝,亲手服侍太后服药。 有时忙碌起来,就连披奏疏、见大臣等事宜,都会安排在太后所居的养荣堂内。 如此一来,风国的仁孝之风遍布风国的每一个角落,凡是老无所依、无钱看病者的老人,均会由国库专门拨款建造善堂,收容这些耄耋老者。 一时之间,皇甫瑾瑜的孝善之名传遍天下。 听闻太后身子又不好了,皇甫瑾瑜立即摆驾养荣堂。 养荣堂前地势开阔,门前一览无余,进了大门便是一片绿意盎然。 皇甫瑾瑜目不斜视的进了内殿,只见顾太后悠然坐在暖榻上,正跟对面斜坐着的大宫女绿儿玩斗棋。 顾太后面色红润,精神饱满,哪里有半分凤体欠安的模样。 皇甫瑾瑜走上前,笑吟吟的行了礼,顾太后笑着说道:“皇上过来了。” 皇甫瑾瑜含笑道:“是,太后请继续,朕不敢扰了您的雅兴,还是老规矩。” 顾太后笑道:“哀家老了,眼花耳聋,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你一切随意,哀家可就不招呼你了。” 皇甫瑾瑜微笑颌首,后退了两步,朝着另一边的侧殿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会很忙,请假一天,周四恢复。 年前各种忙,等到临近跟前只怕会抽不出时间来写书,所以月下会尽快加快写作进度,如果能赶在年前完结最好,实在不行,只好等到年后再写了。 尽量争取日更,实在更不出会请假。 敬请包涵,感谢支持! 第70章 养荣堂的侧殿被改成了一间小型书房的模样,最前方是一张桌案,殿中有几张软椅相对而设。 皇甫瑾瑜示意跟随他一起进来的小录子在门外守候着,自己走到桌案后的软椅坐下,随手翻着一本书静静等候。 只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听得侧殿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出一声轻响,居然开了一个小小的暗门,从里面鱼贯走出好几个人来,其中便有谢观云、傅文祥、李元享三个,甚至还有一个当年与谢观云不对盘的董鸿飞。 另有两个身穿武将官服的男子,年纪均在二十出头。 这几人个个穿着朝服,大概是下了早朝后就直接过来的。进来后对着皇甫瑾瑜躬身说道,“参见皇上。” 皇甫瑾瑜随意的说道,“在这里就不用多礼了,大家坐吧。” 几人熟门熟路的坐好,谢观云首先说道:“皇上,据臣的探子回报,最近城中进来许多来历不明的人,个个身怀武功,随身也携带着兵器,只是这些人很低调,也走得很散,暂时还不知底细。” 董鸿飞咬着一口细白的牙低低笑了起来:“你不是有“辣手”的称号么?居然连这点小事也会犯愁?没有名目抓他们,就创造一个名目好了,他们想要低调,你可以故意找点茬子给他们啊。” 谢观云狭长的眸子一转,哼笑起来:“故意找茬好像是董大人你惯做的事情吧。” 董鸿飞轻笑:“彼此彼此。” 这两人一向如此,众人一向见怪不怪,皇甫瑾瑜顺水推舟的说道:“好啊,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们两个人一起做好了,不管是故意找茬还是借着某种名义,务必将这些人的底细摸清楚。” 董鸿飞和谢观云互相瞪了一眼,躬身说道:“臣遵旨。” 皇甫瑾瑜笑道:“鸿飞这两年历练的也不错了,朕就是纳闷,你对谁都是谦和有礼的,为何偏偏对观云就是互看不顺眼?莫非还记着当年的事情呢?” 董鸿飞扯着唇轻笑道:“或许,前辈子就是冤家呢!” 谢观云撇唇懒得理他。 皇甫瑾瑜一晒了之,又问向那两个身穿武将服饰的人道:“王大通、张晋,你们刚从边境回来,可有什么异象?” 其中一个身材略胖的是王大通,他与张晋都是当年和皇甫瑾瑜算是从小打架打到大的,皇甫瑾瑜后来因为李元享的提议,将这些拳头上颇有些功夫的少年们一个个提拔起来,全都放到了边境锻炼去。 几年来,一个个都建立了不少军功,如今王大通已是正三品的副将了,而张晋也是一名正四品的校尉。 王大通前日刚从边境回来,这两年风国与燕国总有或大或小的一些冲突与摩擦,渐渐上升到快有不狠狠打一场不罢休的地步。 如今两个国家对战事都很敏感,双方都在暗中部署着。 王大通躬身说道:“回皇上,虽然最近总是听闻燕国也有备战的准备,但是据臣派往燕国的细作探听回来的消息,却是燕国的老国主身体不好,身边几个皇子正在忙着争位,只怕一时半会这个仗,还打不起来。” 皇甫瑾瑜略略点头:“如今朕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国库如今也很充盈,就算打仗,朕也不惧燕国什么。只是......” 他略略沉吟,又问道:“元享,你那边如何?” 李元享自从去了兵部,如今已做到兵部尚书的职位。 李元享淡笑说道:“一切如常。顾将军最近练兵很勤奋,看来已经做好要好好打一场的准备了。” 皇甫瑾瑜微微牵唇一笑,“是么......”他顿了顿,不在意的说道:“无妨,你牵制好他便行,朕很放心。” 他最后才望向傅文祥,“傅卿,你可得到他的信任了?” 他,便是杨羡游。 如今傅文祥已升迁为通译大夫一职。他刻意与杨羡游交好,日日伴随杨羡游身边,为人处世通透,性格沉稳,如今已成为了杨羡游的左右手。 傅文祥躬身说道:“回皇上,杨相做事是极沉稳老练的,虽然如今他已将大部分的事情交由微臣处理,但是依微臣来看,他并没有完全放下戒备。微臣暂时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 皇甫瑾瑜点点头,从袖袋中掏出一份奏疏,递给傅文祥:“这是他前日交给朕的一份任职名单,你们拿下去将这些人的底细都好好的查查,该如何做,就不用朕再说了。” 傅文祥上前接过,躬身说道:“臣知晓。” 皇甫瑾瑜看了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便说道:“如此便散了吧,过些日子再聚聚,毕竟,太后不能总身子抱恙吧!” 一席话说得几人都轻笑起来,董鸿飞笑道:“反正皇上仁孝,太后身子不好了,皇上多来瞧瞧也是应当的。” 皇甫瑾瑜站起身,笑道:“行了,都散了吧,下一次太后凤体欠安了,朕再来''请安''”。 众人躬身说道:“是,臣等告退。” 他们又进入侧殿那个不起眼的小暗门中,悄悄离去。 这样的聚会,大概每隔几日便会有一次,每一次都是以“太后凤体欠安”为由,大家秘密聚集在养荣堂的侧殿商讨一些秘事。 原本事情不必这么复杂,按着皇甫瑾瑜原先的设想,既然一切事情是杨羡游做出来的,那就找个错,把他抓起来就好了。 却不想杨羡游做事点滴不漏,居然查不到他任何疏漏之处。 他如今想想也后怕的很,若不是当初红尘以命换来的消息,又怎能轻易的让杨羡游这样深藏不漏的人露出马脚? 只是杨羡游的手段果然厉害,当初刚刚为相的短短一年内,就不声不响的将许多重要位置上的官员换了一遍,虽然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但皇甫瑾瑜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只秘密派人暗中监视着。 经过这些年的摸索,如果按杨羡游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所做的这一切,似乎也只是为了在等待一个契机。 而这个契机,只怕便是与燕国最近的蠢蠢欲动,脱不了干系。 只是杨羡游的耐性未免也太好了些,蛰伏这么多年,莫非是想在燕国与风国两国兵戎相见的时候,动些手脚不成?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皇甫瑾瑜未免还真的觉得,杨羡游此人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他们用了近三年的时间精心布局,可不想网住的,只是这么一条不起眼的小鱼。 皇甫瑾瑜离开侧殿,顾太后依然在跟绿儿对弈。 他恭谨的朝顾太后行礼,又问了几句家常闲话,才退了出去。 这些日子都没有沈殊的来信,心中有些寂寥。 这几年他与沈殊的信件不算频繁,大概每隔一两个月,才会有一封。说得更多的,只是该如何布局,来控制杨羡游的所有行动。 他知道沈殊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与他之间的关系。 他更知道杨羡游在自己的身边放了不少眼线。 但是如今宫中人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心爱的宠物,是李元享不知从哪儿猎到的雪鹞子。 不仅毛色漂亮,而且极通人性。除了他亲手喂的食外,谁敢碰一下就啄谁。 当初婉妃不信邪,趁着他不在宫中的时候悄悄的靠近那只雪鹞子想摸一下,几乎被那只凶猛的鸟儿啄伤了脸颊。 幸亏她躲闪得快,否则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只怕早就被那铁喙破了相。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靠近那只鸟儿半步。 皇甫瑾瑜只觉得好笑,婉妃当真以为自己长的有几分像沈殊,那只鸟儿就会认得她了? 看来,鸟儿比人都要聪颖啊! 皇甫瑾瑜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小录子,跟朕去练功房!” 作者有话要说:69章的开头略改了一下,增加了几百字,自己看了也觉得原来那么写略有些违和。 第71章 练功房距离崇德殿大概有一柱香的时间,是两年前皇甫瑾瑜专门命人开辟出来的一间空房,不算很大。 皇甫瑾瑜选了一些身强力壮、武艺还不错的侍卫,教他一些最基本的防身功夫。 他认为自己就算没有很高强的武功,但至少也应该有一定的自保能力,最起码经常练武功,也是一种健身健体的好方法。 有时看奏疏看的乏了,来这里活动活动手脚,确实能让精神为之一振。 经过这几年循序渐进的练习,偶尔杨奕和李元享也会过来指点他一些练功的方法,到了如今即便有三五个大汉同时围攻皇甫瑾瑜,只怕一时半刻也无法近的他身。 在练功房活动了约有半个多时辰,皇甫瑾瑜神清气爽的出来,就见小录子喜气洋洋的迎面走来,见到他躬身说道:“皇上大喜。” 皇甫瑾瑜皱眉诧异道:“什么大喜?” 小录子贼忒兮兮的说道:“雪儿回来了。” 皇甫瑾瑜顿时大喜,转身就朝崇德殿走去,刚走两步却回过身冲着小录子轻轻踢了一脚,笑骂道:“看你那猥琐的样子!” 小录子笑着受了,忙说道:“奴才冤枉。” 皇甫瑾瑜不理他,快步回到宫中,果然见雪儿神情欢快的站在玉石栏杆上低声鸣叫着。 这几年雪儿又长大了一圈,想必皇宫的饮食比栖霞山要好很多,雪儿身上的羽毛都披了一层浅浅的光泽。 皇甫瑾瑜命人快送肉脯来,又爱怜的摸了摸雪儿的背脊。 宫婢送上新鲜的肉脯,皇甫瑾瑜亲手喂着雪儿吃饱了,才轻轻取下它脚踝上绑缚着的小竹筒。 打开盖,从里面取出一张信笺。望着那熟悉的字迹,皇甫瑾瑜的唇角不知觉的微微弯了起来。 只不过刚看了两行,眉头就微微一皱。 沈殊的来信从来不会透露出过多的情绪,即便他已经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心事与情感,也从来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所以信上的内容,绝非含情脉脉的互诉衷肠,而是直截了当的告诉他,燕*队在风国边境蠢蠢欲动,只怕很快两国便会有战事。 另外交代了边防以及各个要紧职位上的人员安排,虽远隔数百里之外,却仿如犹如亲眼所见。 皇甫瑾瑜一字字的认真看了,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感叹。 其实沈殊所说的很多他已经与李元享他们都做过详细布置。 只是沈殊仿佛就是天生的劳碌命,身在栖霞山上,却依然牵挂着京中的局势。 他取了纸笔又给沈殊回了一封信,只说一切都已做好准备,只望沈殊自己养好身子,莫要太操心。 让雪儿带走信笺,皇甫瑾瑜却拧了拧眉。 他这边的确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边关告急的奏报却还没有传达到他这里。 莫非有人故意压着不奏? 他命人速速将李元享与王大通传来,肃声问道:“如今燕国在边境可有异动?” 王大通是一个月前刚刚从边境回京的,听闻此言瞠目摇头:“微臣离开之际还并无异动。” 皇甫瑾瑜淡声说道:“看来你身边的几位副将也该换换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还瞒着你不报。朕接到密报,燕国大军已经来到边境,先锋部队约有三万,你自己看着该怎么办吧!” 王大通顿时变色,细细一想便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皇甫瑾瑜见他已经了然,便报上几个名字,让他自己回去斟酌处理。 王大通离开后,李元享才说道:“皇上,这是否是沈大人传来的消息?” 皇甫瑾瑜点点头说道:“不错,是朕刚收到的。看来杨羡游的手段还真是厉害,朕做了这么多的布置,他居然还有能力将这件事情隐瞒起来。若非沈殊传来信息,只怕兵临城下了,朕才会如梦初醒。” 李元享微微一笑:“右相善于将表面上的事情做得天衣无缝,若非当年沈红尘用性命换来的信息,只怕如今我们都被他蒙在鼓里。” 皇甫瑾瑜淡笑,“只是他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李元享也笑道:“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他原以为自己是那只螳螂,皇上是那只蝉;却没想到,其实皇上根本不是蝉,而是黄雀。” 皇甫瑾瑜朗声笑道:“朕不是蝉,也不是黄雀,朕是真龙天子!谁敢觊觎朕的江山,那势必会被朕狠狠踩到脚下,永无翻身之地!” 三日后的早朝,边关急报送到,燕军以三万先锐部队压境,随后还有大量兵马随后而至,请皇上增援。 皇甫瑾瑜随即下旨,命大将军顾清为主帅,王大通为其副将,张晋为押粮官,董鸿飞为监军先行应战。 大军走了五日后,皇甫瑾瑜又收到前方急报,说燕军又增援了五万人马,请皇上速速派兵支援。 皇甫瑾瑜当下便命李元享带了八万人马前去支援。 二十日后传来线报,两军在边境处正式交锋,战况激烈。 七月初九,顾清斩杀燕军一员大将,风国胜。 七月十三,顾清又斩杀燕军一员大将,再胜。 七月二十五日,燕军退守边境埠城,风军围困。 风军在围困了埠城长达二个月后,在十月三日那天,燕军开城门投降。 顾清带领众将进城收缴战俘,却不想被燕军所俘,幸亏当时李元享押送粮草在外,逃过一劫,但燕军四处围剿于他,遍寻不获,只俘虏了顾清、张晋与董鸿飞,以及风国士兵近十万人。 燕军大放厥词,不欲花费米粮替风国养士兵,决定在十日内将杀光所有将士。并扬言,风国皇帝若想保全这些将士的姓名,除非御驾亲征,与燕国大将一战,否则,十日后定会收到燕国送来的几车风国将士大好头颅。 消息传到京城,顿时举座哗然。 皇甫瑾瑜当庭变色,先是怒斥顾清不该如此轻举妄动,再骂董鸿飞这监军做事太不着调,如此明显的疏漏居然也会看不出来? 真是被胜利冲昏头脑了! 皇甫瑾瑜在朝堂大发雷霆,吓得一干朝臣皆低首不敢说话。 唯独老御史董大人老泪纵横的俯首磕头,请他暂息雷霆,想办法救救那十万无辜将士的姓名。 皇甫瑾瑜冷哼:“你是心疼你自己那个宝贝儿子的性命吧!照朕看来,都是一些没脑子的,不如让燕军一刀砍了也罢!” 老御史继续磕头,几乎嗑的快背过气去。 皇甫瑾瑜命人过来先把老御史搀到一边坐着,才问一直沉默不语的杨羡游:“右相为一直沉默不语?你有何看法?” 杨羡游整个人沉稳的仿佛就像一座巍然不动的高山,很显得有些莫测很高深。 他略略沉吟:“如今京城现有驻军能调得出来的,再加上京畿安防的军队,一共最多能调得出十五万人马,如果五日内再调来东镜与西镜的驻守军,还能再增加五万。二十万人马对燕军十五万人马,胜算很大。” 旁边有大臣立即驳回:“那京城岂不是成了一个空架子,无人防守了?” 杨羡游想了想:“各宫的禁卫军加起来,也有两万,大抵是够了。” 皇甫瑾瑜眸色一凛,淡声说道:“看来,右相也赞成朕御驾亲征了?” 第72章 杨羡游弯着唇,笑的风轻云淡,躬了躬身子平静地说道,“皇上,微臣的意思,是由臣代替皇上出征。” 他这句话倒是大出皇甫瑾瑜的意料之外,原本以为他会极力的想办法说动自己御驾亲征呢,却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 皇甫瑾瑜缓缓坐回御座之上,含笑问道,“右相这是何意,” 杨羡游不紧不慢的说道,“皇上乃是天子,身份贵重,又岂能让皇上身临险境。微臣有个主意,便让微臣代替皇上去埠城,臣可以坐在御辇中,关好门窗,只要让人相信车中的人是皇上便可。既可以威振军心,又可以瞒过燕军的耳目。” 皇甫瑾瑜微微沉吟,不露痕迹的扫视了一眼朝堂上其余的臣子,淡声问道:“诸位卿家可有异议?” 诸臣面面相觑了一阵,几名一向跟随着杨羡游办事的大臣已经躬身说道:“臣附议。” 傅文祥飞快地看了一眼皇甫瑾瑜的脸色,却看不出皇上的真实情感,但他如今正竭力取得杨羡游的信任,此时正是表明立场的时机,也忙躬身说道:“臣也附议。” 兵部侍郎是李元享的人,如今李元享不在,他便在撑着整个兵部,此时皱了皱眉头,躬身问杨羡游道:“若是右相大人代替皇上出征,不知需要带多少兵马,多少粮饷?” 杨羡游眸光微动,轻声说道:“只需兵马五万,粮草十万担。” 此言一出,顿时又是满座哗然。 皇甫瑾瑜微微握紧了御座上的金龙扶手,淡声问道:“燕军如今有十几万的人马驻扎在埠城,我军十数万的人马孑然被困于此,右相仅仅只带五万人去埠城,岂不是羊入虎口?朕断然不许。” 杨羡游含笑说道:“皇上若是相信微臣,便请给微臣这个机会,微臣一定安然无恙的将几位将军与我风国的将士们尽数带回。” 此次皇甫瑾瑜更是惊讶无比,如此大好的机会,杨羡游你居然不用? 你若是同意朕亲自御驾出征,朕再带上十五万人马,那么整座京城以及皇宫便是一个空架子,你若想夺权篡位岂不是易如反掌? 杨羡游啊杨羡游,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何不用? 皇甫瑾瑜默默的看着杨羡游,杨羡游也含笑静静的望着皇甫瑾瑜,眼中只是一片坦然。 过了好半晌,皇甫瑾瑜才松口,轻轻吐出两个字:“准奏。” ...... 因为时间紧迫,当日下了早朝杨羡游便去兵部点了五万人马,并命人备齐了粮草,第二日一早便启程出发朝埠城而去。 行动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很符合右相杨羡游的一贯作风。 皇甫瑾瑜站在宫城的角楼上,默然看着浩荡的大队人马鱼贯出城,忽然问身边随侍着的杨奕:“你说,杨羡游究竟是想做什么?” 杨奕沉默了一下,轻声开口:“臣不知。” 皇甫瑾瑜沉默。 前方的奏报日日都有消息传来,杨羡游走后的第七日,奏报说“御驾”已到埠城。 第八日,燕军的大将军听闻风国皇帝亲临,便要让风国的皇帝亲自下来与他比试武功,若是风国能赢,便如约送还所有为质之人。 御驾内的“皇帝”言语轻视,对燕国大将不屑一顾,激的燕国大将怒极攻心,冲上了銮驾。 却见銮驾的大门在一开一合之间,里面就没了声音。 等到再发出声音之时,便是御驾中的“皇帝”开口,燕军大将已为他所生擒,若想要大将军的性命,就速速返还风国所有为质的将士。 原本以一换多并非是一件划算的买卖,但是这位大将军偏偏是燕国一位极重要的人物,燕国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忍气吞声的将风国所有的将士都好好的送了回来。 御驾中的“皇帝”依然不满足,甚至又提出要求,命燕国割地赔款,立下停战协议。 赔款数额之大,令燕国不禁变色。杨羡游也不催促,只说如果他们做不了主,便写信回去问问燕国国主,是金钱城池重要,还是他这唯一一个儿子的生命重要。 一语道破手中人质的身份,燕国将士再也不敢耽搁,立即快马回燕国向老国主送信。 以上便是第八日的奏报所有内容,奏报内所述描绘的活灵活现,几乎将“风国皇帝”渲染成一个极富神话的所在。 皇甫瑾瑜看了以后不仅嗤笑出声,却对当时的情况充满了极度的好奇心。 他曾在沈殊的口中得知杨羡游身负武功,难道居然已经出神入化到如此地步了? 奏报中说的却也处处透着奇怪与不可思议,燕国大将冲上銮驾...... 皇甫瑾瑜便是一阵唇角抽动,銮驾周围的侍卫都是死人吗?居然眼睁睁的看着燕国大将军冲上銮驾而不加阻挡? 若是銮驾上的人真的是自己,那又当如何? 再者说,燕国大将军居然会是燕国皇子?燕国皇帝为了这一个儿子,真的会割地赔款,立下停战协议? 皇甫瑾瑜看着奏报,手心中都忍不住微微沁出了汗水。 如果这是真的...... 又过了十余日,奏报中并没有什么更新的消息,只怕人人都在等着燕国国主的回复。 转眼已是十一月初,天气一日冷似一日,皇甫瑾瑜也有些担心,如果时间拖得太久,会不会不利于战事。 就在这时,前方的奏报又至,带来的是一个好消息,却是一个让皇甫瑾瑜瞠目无语的消息。 燕国国主的确带来了手书,上述愿与风国皇帝签下十年停战协议,并愿奉上城池与金钱若干。 这的确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但是燕国国主却有一个附带条件,便是要求两国联姻。 燕国的霓霞公主今年刚满一十六岁,倾国倾城,若是风国皇帝愿意娶霓霞公主为后,那么燕国皇帝愿将停战协议与三十座城池,再加上五百万两黄金作为女儿的嫁妆,一起送到风国来。 皇甫瑾瑜顿时脑中轰然而响。 第73章 奏报中夹带着燕国皇帝的手书,以及鲜红的燕国玉玺印章。 只要皇甫瑾瑜同意,并加盖了风国玉玺,那么这件事情就算板上定钉了。燕国皇帝将会在来年开春,为公主送嫁。 皇甫瑾瑜看到这份奏报的时候,脑中第一个反应便是“荒谬”, 即便燕国提出再大的诱惑,送出再丰厚的妆奁,他又怎能以自己的终身幸福作为稳固江山的筹码, 更何况,他心中早已深深驻扎了一个人,又岂会再娶其他女子, 即便那是一国公主,即便据说倾国倾城。 在早朝上,这件天大的好事在众臣子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情况下,皇甫瑾瑜出乎意外的表示了沉默。 几位年老的大臣忍不住开口劝道:“皇上,难得燕国主动修好,这可是十年的停战协议啊!当年先皇与燕国为了一纸三年的停战协议,不知做了多少水磨工夫,如今这么大好的事情就摆在眼前,皇上怎么还犹豫不决呢?” 另一位臣子也说道:“是啊皇上,不就是娶位公主吗?您是皇上,三宫六院的,就算不喜欢,只要把她高高供起来就好了,他日您要是有了心爱的女子,再封上几个贵妃什么的不就可以了吗?” 又一个臣子也说道:“对呀,燕国难得这次主动大出血,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割地赔款主动休战,还奉送了这么一位娇滴滴的大美人,咱们可是占足了便宜,皇上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您就从了吧!” 皇甫瑾瑜沉着脸听着底下七嘴八舌的出着主意,无一不是奉劝自己速速签了这份协议的好。 他心中烦闷不已,蓦然的站起身说道:“朕先想想,退朝。” 众朝臣面面相觑,却见皇甫瑾瑜早已大步的离开了。 皇甫瑾瑜回到崇德殿,只一叠声的问道:“可见雪儿回来了?” 侍从宫婢连忙摇头:“未见雪儿的身影。” 皇甫瑾瑜一声长叹,心中不禁懊恼又焦躁。 自从十几日前放飞了雪儿后,就再也不见雪儿的身影。 如今他就算想写一封信送回栖霞山问问沈殊的意见,也不得要领。 埠城还在等着自己的消息,这件事情拖不了太久,要速速拿主意。 皇甫瑾瑜心头烦躁到了极点,转身冲到了练功房狠狠找人捶打了一番,才将心头的烦闷疏散了一些。 他擦着汗水走出练功房,却见杨奕和幻月在门口站着。 他诧异地看了一眼幻月,一般杨奕在的时候,幻月和凌枫只在暗处,从来不会现身出来,他不禁问道:“幻月,有事吗?” 幻月见他询问,连忙躬身说道:“启禀皇上,因为微臣见皇上这些日子因为雪儿不见踪迹有些烦扰,所以贸然找了沈家的暗卫暗中查探了一下。据沈家暗堂的人说,雪儿目前是跟在少主身边,请皇上不必焦虑。” 皇甫瑾瑜更是诧异:“朕也知道雪儿如果没有回来的话,肯定会在他的身边,可是朕的书信他若是见了为什么没有回信呢?” 幻月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却依然回答道:“因为,据微臣得到的消息,少主此刻不在栖霞山,而是动身去了埠城。” 皇甫瑾瑜大吃一惊:“他怎么会去了埠城?” 幻月躬身说道:“少主的行踪一向隐蔽,更何况微臣如今是保护皇上的,所以少主为何会去了埠城,微臣还真不知道。” 皇甫瑾瑜沉默了半晌,对杨奕说道:“你去将谢观云找来,让他去御书房来见朕。” 杨奕应声而去。 皇甫瑾瑜对幻月说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幻月朝他一躬身,身子轻轻一掠便不见了踪影。 皇甫瑾瑜转身回了御书房,不过刚刚坐了片刻,谢观云便匆匆赶来。 皇甫瑾瑜也不与他多客套,只问道:“刚才在朝堂上,朕见你一直一言不发,现在朕问你,对于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谢观云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一个字,拖。” 皇甫瑾瑜沉声说道:“你也同意,朕签署了这份协议,娶那位霓霞公主为后?” 谢观云淡淡一笑:“如今刚刚十一月,等过完年后怎样也要到开春二至三月才有黄道吉日适宜成婚,算起来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小半年足够我们准备许多事情了。更何况就算到时候没有任何变化,皇上娶位天仙似的美人回来做皇后,这等买卖,也净赚不赔啊。” 见皇甫瑾瑜一脸的不愿意,谢观云又是一笑,“皇上不觉得这件事情带有蹊跷吗?虽然微臣并没有周游列国过,但是倒是也听说过燕国国主的确是有一子,也的确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可是如果如此轻易的就能被右相大人掳住,又被强迫着定下这么多挺不公平的协议,着实与传说中的太不相符。” 谢观云见皇甫瑾瑜沉思,便又说道:“所以,不管那个人是否是真的脓包皇子也好,假的替代品也罢,咱们便顺水推舟,瞧瞧燕国究竟想做什么。” 皇甫瑾瑜微微点点头,此事,便就这样吧。 他拿出那份奏报,又仔细的看了一遍,终于拿起自己的玉玺,在上面也加盖了一个鲜红的印记。 十一月初十,风国皇帝终于同意与燕国建立停战协议,并约定来年的春暖花开之日,亲迎霓霞公主入风国为后。 此一役,虽然风国有胜也有败,但毕竟属于最终胜利的一方。 銮驾班师回朝之时,百姓夹道欢迎,纷纷欢呼“万岁”! 銮驾至始至终并未打开过车门,一直驶进了皇宫内。 皇甫瑾瑜早就来到了宫门的玉石阶前等候。 銮驾来到他的面前,一直从未打开过的车门缓缓而开,杨羡游一身淡色轻袍,缓缓走了下来。 走到皇甫瑾瑜面前,杨羡游撩衣而拜,躬身说道:“皇上,微臣幸不辱命,特来交旨。” 皇甫瑾瑜含笑将他一把扶起,温言笑道:“右相一路辛苦,今日风国大获全胜,右相功不可没,朕一定要重重赏你。” 杨羡游微微一笑,谦逊道:“这是臣分内应做之事,皇上谬赞了,臣不敢居功。” 皇甫瑾瑜忽然问道:“对于与燕国联姻之事,如果彼时右相处在朕的这个位置,右相会如何处理?” 杨羡游不紧不慢地淡笑答道:“和皇上的做法一样,同意联姻。” 第74章 皇甫瑾瑜定定的看着杨羡游半晌,仿佛要看进他的心底一般,杨羡游便淡淡含笑着这么站着,既不说话,也无动作。 过了片刻,皇甫瑾瑜才轻轻一笑说道,“右相平安大捷归来,朕已经在流光阁设了庆功宴,为右相接风洗尘。” 杨羡游躬身含笑道,“多谢皇上。” 宫宴上,皇甫瑾瑜殷勤劝酒,杨羡游恭谦和顺,好一幅君臣融洽的景象。 中途曾在埠城被俘的大将军顾清以及监军董鸿飞、副将张晋几人都上前请罪。 皇甫瑾瑜心情好,倒也没有多加追究,只告诫诸人日后在行军打仗上,必要三思而后行,莫要贪功冒进。 众人连忙躬身答应了。 皇甫瑾瑜象征性的吃了几筷子菜肴,便放下筷箸。 其余几人见他停了筷箸,也忙停了食用。 杨羡游问道:“微臣见皇上面色忧虑,敢问皇上是否在担心李侯爷?” 皇甫瑾瑜微叹道:“是啊,元享与朕自幼一起长大,又是武安侯唯一的儿子,这一役大家都安然无恙,偏偏他失踪了,遍寻不着。若是无事还好,若是有个万一,朕该如何跟老侯爷和太后交待啊。” 董鸿飞劝解道:“李小侯爷武功高强,为人机警,一定会吉人有天相的,皇上请勿太过忧虑。” 皇甫瑾瑜点点头说道:“朕也希望如此,如今朕已经命命人去埠城一代找他了,只希望他能平安就好。” 正说着话,有内侍过来回话:“启禀皇上,太后请皇上过去。” 皇甫瑾瑜点头道:“知道了。” 他对杨羡游几人说道:“自从太后知道了李元享的事后,整日茶饭不思,你们若是有什么办法,想帮着找找吧。朕先去太后宫中看看,你们自便。” 说罢便起身去了。 杨羡游几人见他离开,也连忙起身相送。见他前头走了,谁都没有再继续坐下去的心思,各自找了借口都离开了。 皇甫瑾瑜来到太后的养荣堂,果然见到一脸忧色的顾太后。 他忙上前请了安,顾太后忙问道:“皇上,还没有找到元享吗?” 皇甫瑾瑜含笑道:“太后不必忧虑,朕已经命人去找了,如今燕国与风国立下了停战协议,应该是不会再对元享下手的。说不定此刻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顾太后想了想觉得他的话也对,便微微放了心。转而又问道:“听说皇上与燕国有过协议,等来年开春要迎娶燕国的公主为后?” 皇甫瑾瑜轻轻一笑:“若是燕国真心实意的送公主来和亲,那朕自然没有不允诺的道理,毕竟十年的停战协议,于国于民都是大好事。” 顾太后轻叹道:“说的也是,能保百姓十年的安康乐业,也是一件积功德的事情呢。” 她望着皇甫瑾瑜半晌,忽然幽幽一叹,本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两人随意又说了一阵话,太后最终只说了一句:“皇上政务繁忙,不用陪着我这个老太婆了,你去吧,有了元享的消息,叫他进来看看哀家便好。” 皇甫瑾瑜恭声说道:“是,太后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请安。” 说罢慢慢的退了回去。 他刚走出养荣堂的大门,就见一个女子穿着一身五彩宫纱逶迤而来,不由得顿了顿脚步。 身边的小录子悄声说道:“皇上,是婉妃。” 皇甫瑾瑜不动声色的低声“嗯”一下,便这么站着不动。 这几年沈素变得聪明了些,不再一味痴缠着他,反而时不时的总来太后这边转转。 太后喜静,也不耐烦她多走动,所以并不用她日日来请安,有时候隔三差五的过来瞧瞧,问个安略坐坐就走了。 其实沈素也怪没趣的,偌大的宫殿里,没有皇后,没有妃嫔,想争风吃醋也没有人跟她争,想玩个宫斗更没有人跟她斗,尽拿一些宫女太监出气更是愚不可及的办法,失了人心她在宫中更是无趣的紧了。 沈素远远地就见到了皇甫瑾瑜的銮驾,脚底下不由的又加快了几分速度,生怕皇甫瑾瑜转身又走掉了,急的身边扶着她的侍女连忙低声说道:“娘娘,你慢着点,小心摔了。” 沈素哪里顾得上理会她,几乎算是一路小跑的的跑了过来,见皇甫瑾瑜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负着双手这么定定看着她。 沈素不由得心快又加快了几分,微喘着气说道:“参见皇上。” 皇甫瑾瑜原本站着看她,是因为离得远,觉得她的身影又有点像沈殊的模样,所以便站了站,脑中想着的却是已经许多天没有音讯的沈殊,不知他又去埠城做什么。 难道是因为听到自己的“銮驾”到了埠城,所以才赶过去的? 皇甫瑾瑜有些自恋的想着,难不成这个家伙终于开窍了? 正摸着下巴神游,小录子已经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说道:“皇上,婉妃娘娘给您请安呢。” 皇甫瑾瑜这才恍然惊醒过来,忙打了个哈哈说道:“婉妃许久不见,好像又清减了,是不是宫中的膳食不合胃口?若是哪里住的不舒服,就告诉朕。” 沈素许久没有见到皇甫瑾瑜如此和颜悦色的说话,又是惊喜又是委屈,忍不住眼圈就红了红,低声说道:“臣妾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只要皇上能够常常惦记着臣妾,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皇甫瑾瑜有些微窘,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声说道:“朕知道了,朕有空会去看你的。你不是要去给太后请安吗?快去吧,别让太后久等了。朕还有奏疏要看,先走了。” 说罢不等沈素说什么,早已大步离开。 沈殊哀怨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中的哀怨之色更加浓郁了几分。 埠城位于风国与燕国的边境之左,是守护燕国边境最重要的一处防线。 埠城共有军民百姓约有七八万人口,是一个中等却又繁茂的城镇。 燕国退兵以后,埠城只留下三万兵马驻扎于此,警戒却比战前更加森严几分。 天色渐渐的昏暗下来,此刻的埠城之外,却有一行人马行色匆匆从远而近。 守城门的将士眼尖,顿时高声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那些人大约有七八位,有男有女,看样貌都在二、三十上下,却个个穿着锦袍,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样子。 为首一人长得一副惊艳的模样,却是满头的银色发丝,有些诡异。 他只略挑眉,从腰畔抽出一枚玉佩,冲着城墙上的士兵晃了晃,那将士便立即变了色,慌不迭的说道:“原来是玉仙人驾到,小人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他又朝旁边喊道:“快开城门!” 只听城门发出沉闷的轰然巨响,缓缓被打开,这一行人马也不多话,大喇喇的进了城中。 看守城门的将士早已从城门上一路跑了下来,赔笑道:“玉仙人此次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那白发的男子瞥了他一眼,倒没什么不耐烦,只淡淡说道:“你们的国主不是生病了么?专门飞鸽传书让我来瞧瞧。” 那将士更不敢耽误他的行程,连声告着罪,让两边的行人速速让开一条道路,方便他们行路。 这队人马不再搭话,驾了马飞速的离开了这里。 直到走到人迹稀少的地方,才缓缓停了下来。 这时那位“玉仙人”身边的一个面目普通的年轻男子突然扑哧一笑,声音却清越动听。 却听他笑道:“大长老,没想到你多年没有进入燕国境内,你这块玉佩能拿出来唬人啊!” 听这声音,分明就是沈殊本人。 第75章 阴柔绝美的大长老冷冷不屑一哼,“当年我就该一针扎死他,也省的给两国带来这么多的生灵涂炭,” 沈殊缓缓从脸上揭下一张薄薄的面具,一面轻笑道,“你杀死了老皇帝,还有小皇帝,杀了小皇帝,还有其他的皇室宗亲,你杀的完吗,” 大长老语塞,只好瞪了她一眼,又叫道,“你把脸上的那个东西揭下来干什么,” 沈殊嗤笑道:“戴在脸上难受,大长老,你的易容术还需有待加强啊。” 大长老不满意的哼哼道:“我一身才华惊才绝艳,偶尔有一两样技艺不够炉火纯青也是人之常情。一个人若是太完美了,会遭天妒的!” 沈殊旁边的阿薰顿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沈殊眼中也露出少许笑意,轻声说道:“大长老你最炉火纯青的技艺不是你的医术,而是你的自吹自擂。” 说罢轻轻一拽缰绳,马儿早已飞掠出去。 大长老气的破口大骂,也追了上去。 身后跟着的阿薰和薛晚灯众人只得摇头苦笑,这两个人从栖霞山一路斗嘴斗到了这里,从未消停过。 傍晚时分,众人来到了燕国的另一个城镇,白城,此处离燕京还有两日的路程,他们将会在这里歇一晚上。 正准备找一间客栈休息,几人忽然发现有一队燕军谨慎小心的从他们旁边走过,队伍中间还推着一只木笼囚车,囚车被一块黑色的帷幕盖着,不知里面关押的是什么人。 为首的燕军将领对来往的行人但凡有些异于常人的,都会仔细的看几眼。尤其是看到沈殊他们这队人的时候,更是小心翼翼的多加注视了好一阵。 大长老身上有燕国皇帝亲赐的玉佩,自然将一切燕国人都不放在眼中,那燕将见这群人衣饰华美,气度不凡,倒也不敢随便过去呵斥。 他不欲惹事,只命令手下人速速赶路。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那囚车里突然有一个男子大声叫道:“老子口渴了!给老子拿些水来!” 沈殊忽然面色一变,却见那为首的将领一脸愤恨却又无可奈德,只得从腰畔取下一只水囊,从木笼的缝隙中塞了进去。 沈殊一拉大长老的袖口,冲他使了个眼色,众人迅速离开了这里。 走到相对隐蔽的一处,大长老皱眉道:“怎么了?那囚车中的人你认识?” 沈殊沉声说道:“不光我认识......”她转头看了一眼薛晚灯与阿薰:“你们想必也听出来他的声音了吧!” 薛晚灯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点点头说道:“是李元享。” 沈殊蹙着眉头说道:“他怎么会在这里?还被燕军抓住了?” 大长老不知李元享是什么人,薛晚灯便将李元享的来历大致说了一下,大长老就明白,如果真是李元享的话,那么沈殊无论如何也会要出手救他了。 薛晚灯自然也明白沈殊的意思,只问道:“少主想要如何救他?他们也不过就只有两三百人,我们人数虽少,但是真想救的话,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沈殊点点头,“这里不放便出手,毕竟还是燕国的地方,我们仍需谨慎一些。” 大长老不在意的说道:“不就是一个侯爷的儿子嘛,我们直接去跟燕国皇帝要人就好了,他敢不给吗?他要是敢不给,我就让他的头风病再多犯几次。” 沈殊摇摇头说说道:“既然他们能够如此谨慎的押送李元享,只怕其中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还是悄悄跟上去比较好。” 沈殊迅速让其余人先找地方安顿好马匹,她和大长老,以及阿薰、薛晚灯四个人悄悄跟在那对队燕军之后,缓缓出了城。 夜幕渐渐黑了下来,看来他们并不打算在哪里夜宿,只怕会连夜赶路。 眼见前面就是一片茂林,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沈殊朝着大长老点点头,大长老阴柔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只听他淡淡说道:“看我的。” 整个人就仿佛一阵轻烟一般飞掠出去,一个燕军只觉得自己肩膀上被不知何物的东西轻轻按了按,他吓得顿时惊叫出声。 整队燕军顿时警戒起来,为首的将士倒是不慌不忙,沉声说道:“迅速点燃火把!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两边的火把迅速燃起,周围一片光明。可是并没有见到一人影,那为首的将士突然感到头顶被人重重一踩,他顿时怒斥道:“是谁?” 周围兵士顿时哗然,忍不住顿时后退了几步,却见中间空开的大片场地中,开始升起杳杳的白烟。 白烟扩散的极快,那为首的将士刚想告诫众人屏住呼吸,可是已经晚了。 天极宗的迷烟又岂是他们能够防备的,白烟随风而散,不消几息的功夫,所有的人都软倒在地,不省人事。 大长老悄无声息的现身出来,朝着另一边隐蔽着的几人淡声说道:“你们可以出来了。” 沈殊几人出来,阿薰依然掩着鼻子不敢靠近,瓮声瓮气的说道:“大长老,你的迷烟散了没有啊?” 大长老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故作恶言说道:“你再不过来的话,我就把迷烟下次下进你的饭食里!” 阿薰笑嘻嘻的跑了过来,这边薛晚灯和沈殊早已将木笼囚车外的黑帷幕揭掉。 阿薰举着火把照了照,果然是李元享。 不过李小侯爷此刻也被迷烟迷晕了,薛晚灯拿出佩剑几下斩断了木笼上的铁锁,大长老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小小的白色药丸,塞进了李元享的口中。 李元享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衣衫也并不怎么凌乱,也没有被绑束,只是神色有几分委顿。 过了小片刻,李元享就渐渐的醒来,他迷茫的睁了睁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薛晚灯,刚高兴地喊了一声“师父”,突然又看见了站在薛晚灯旁边的沈殊。 他惊讶的张大了嘴,几乎无法说出话来。 “沈......沈相!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殊扯扯唇,只说道:“能动弹的话就赶紧下来,我们要迅速离开这里。” 李元享糊里糊涂的下了囚车,瞠目结舌的看了一眼躺了一地的燕军,却不敢多问什么,只跟着沈殊他们迅速离开了这片林子。 他们辗转又回到城中,只是此时白城早已戒严,不过几乎都难不到这些武功高强的人。 李元享的轻功略差一点,被薛晚灯托着也从另一侧的墙边翻进了墙内。 几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城,这才松了口气。 薛晚灯找到了几位弟子留下的记号,带着众人进了一家客栈。 客栈很大,此时大厅中还有一些食客正在饮酒吃饭。 他们一进大堂就有几名栖霞山的弟子迎面而来,沈殊朝他们使了个眼色,几人不做声的便都齐齐上了楼。 直到进了房间,李元享才松了口气,望了望周围或坐或站的众人,又望了一眼悠然坐在一边自顾自倒着茶水喝的沈殊,终于忍不住问道:“沈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殊淡声说道:“我们本来是打算去燕国皇宫的,燕国国主有宿疾,这个宿疾只有大长老能够医治。” 李元享不悦道:“燕国与风国连年交战,本就水火不容,你们为何还要给他治病?要我说,就该一针扎死他,让燕国内乱起来才好。” 大长老大笑起来:“看看,这小家伙的说法是不是跟我是一样的?好小子,我喜欢!” 李元享不敢苟同的看了一眼大长老,这就是大长老?长得也太妖异了吧?何况看上去年纪也不大,怎么就是满头白发了?还口口声声喊自己小家伙......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嘛! 阿薰掩着口朝他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别被他那张脸迷惑了,他其实就是一只老妖怪!” 大长老耳力好,顿时骂了回来:“臭丫头!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 阿薰顿时躲到了沈殊身后。 沈殊摇摇头,只说道:“他死了燕国与风国的格局并不会改变多少,想要百姓休养生息,安稳度日,只有不再发动战争才能做到。就算死了一个皇帝,还有其余的皇帝即位,你的方法,治标不治本。” 李元享沉默了一下,又问道:“你不是在栖霞山治病吗?可好了?” 见他精神似乎不错,脸色也比当年红润了许多。 沈殊淡淡一笑:“好多了,差一味药,而这味药只有燕国皇宫才有,所以便亲自走了一趟。” 李元享“哦”了一声,看着沈殊那绝世的容颜,忽然又想起皇宫住着的那个女人,见不着沈殊的时候还没觉得如何,如今再见沈殊了,却发现这两个人即便有着几分相似,但却根本是没有办法比较的。 如果说沈殊是那东海里熠熠生辉的明珠,那么沈素只不过是一只死鱼的眼珠子。 如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请个假,明后天有事不更,下一更大概会在周六了。 年前大概更新会不定时,但是会争取抽时间写,后面的内容不会太长了。 第76章 “沈相......”李元享拿捏着措辞,犹豫着该怎样为自家皇上说些好话。 “皇上其实挺想你的,他封沈素为妃,其实也是因为沈素像你......其实他根本不喜欢沈素......” 李元享不知怎的,总觉得自己越解释越出错,越描越黑,正急的不知该如何说清楚,沈殊只淡淡一笑,打断他的话说道,“你还是先说说你怎么会被燕军抓住的吧。” 李元享暗骂自己怎么见了沈殊反而不会说话了一样,连忙定了定心神,说道,“这次风国与燕国开战,皇上为了制约顾清的兵马,所以特命我为押粮官。原本我在听说燕将逃往埠城的时候,我当时就起了疑心。燕军与我风国交战多年,如此大规模的进军,派出来的大将岂会如此不济,居然能被顾清连斩数人?” 他呐呐的说道:“其实我这么怀疑的原因,是因为董鸿飞秘密派人给我送信,说顾清一反常态。他原本是内敛谨慎之人,如今却如此贪功冒进,实在有些反常。” 沈殊只淡淡颌首,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元享说了几句话后,神色也自然了许多,继续说道:“就在我收到董鸿飞的信笺两日后,那时我正押送着另一批粮草刚到埠城,就听见董鸿飞和顾清以及所有兵马全部被燕军所掳,当时我就觉得不好,正准备先行回京向皇上禀报,却遭到大批的燕军围困。我趁乱逃了出来,本想试着去救董鸿飞他们,却听说燕军向皇上下战书,让皇上亲自来埠城应战。当时我就决定暂时不回京,先在埠城附近躲一阵,如果皇上真的来了,我也可以见机行事。” 沈殊点点头,“后来呢?” 李元享说道:“后来没想到皇上没来,来的居然是杨羡游,他......” 李元享微微一顿,才继续说道:“他与那燕将如何一战而将其降服我虽然不知道,但是我躲在暗处,却清清楚楚的看见杨羡游与那燕将把酒言欢,笑的就跟亲兄弟一样!” 沈殊眸色一深,沉声问道:“你当真看清楚了?” 李元享点点头:“我的轻功是师父教的,虽然比不上师父,但是瞒过一般人的耳目是绰绰有余。所以亲眼看见他们两个人坐在房中笑谈风声,而且,我还听见......” 李元享的呼吸忽然紧了紧,沈殊心跳不禁加快起来,追问道:“听见什么?” 李元享一字字的说道:“那燕将称呼杨羡游为王爷!” 沈殊紧紧捏着拳,即便心中早已有过模糊的猜想,但是亲耳听见这样的事实仍然令她心中狠狠一沉。 大师兄,你果然是燕人! 沈殊轻声说道:“你的轻功虽好,却也瞒不过杨羡游,只怕便是那时露了痕迹,被杨羡游抓住的吧?” 李元享点点头,有几分赧然:“没想到他的武功真高,我在他手下连五招都走不了,就被他放翻了。” 沈殊淡淡说道:“那是自然,只怕是我,如今也不是他的对手呢!” 她轻叹道:“只怕是因为你看破了他的身份,他又一时无法就这样将你杀了,所以才会将你秘密送往燕国。” 沈殊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李元享见沈殊脸色苍白,知道他心中只怕也难受到了极点。 杨羡游是沈殊亲自放在皇上身边的,原本是想让杨羡游辅助皇上,却没想到亲手送进来的不是智囊,而是一只饿狼! 想着这些年彼此为了除掉杨羡游而作出的努力,虽然还未成功,却已经初见规模,便宽沈殊说道:“你也放心,皇上经过这些年的磨练,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了。我们按着你的吩咐,在各个关键的职位上,都安排的是我们自己人,就算杨羡游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 沈殊淡然一笑,忽然问道:“他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李元享望着沈殊白皙晶莹的脸颊,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些心疼这两个人,脱口而出道:“你什么时候回去?皇上真的很惦记你。你前一段时间曾经连着好久一点消息都没有,皇上几乎急坏了。” 沈殊的眼神有些奇怪,似是在想些什么,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这句话,只问道:“我送他的那幅画,他可打开过了?” 李元享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轻晒道:“皇上让人封了那幅画,谁都不准打开,自己却夜夜抱着装画的匣子同眠,你说他傻不傻?” 沈殊的脸颊有些泛红,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李元享见他这幅模样,心中暗道,自己已经将话说的这么清楚明白了,他总该明白皇上的心意了吧? 看他的样子,也不像对皇上一点感情也没有,只不过这样僵持着,要到什么时候这两个人才能结成正果? 虽然他对两个男人之间的断袖之情感到有些无法理解,但是只要皇甫瑾瑜高兴就好。如果真的让他在沈殊和沈素两个人之间选一个的话,那他宁可选择沈殊这个男人,也不会选择沈素那个女人。 沈殊站起身,对李元享说道:“今夜你就好好休息吧,你晚上就跟晚灯共住一室。你们也多年未见了,彼此聊聊也好。明日我们会继续前往燕国皇宫,你是跟着我们走呢,还是回京城?” 李元享想了想说道:“如今杨羡游也已经回京,我若再回去的话,只怕也逃不了他的掌控,还不如就跟着你们好了。只不过我怕皇上还在命人四处寻我,若是久寻不着,我怕他会担心着急。” 沈殊略略沉吟,转头对坐在边角的一个男子说道:“小林子,你让雪儿带封信回京城,就说李元享已经找到,现在跟我们在一起,让他勿虑。” 林墨点头答应了,转身出门。 李元享诧异道:“雪儿居然在你这里?皇上还以为它丢了。” 沈殊含笑道:“雪儿极有灵性,只不过最近有些要紧的事情,带上它方便传信,所以暂时把它留在了身边。” 李元享迟疑了一下,才又说道:“我听杨羡游说,他们送了燕国国主的国书,要跟皇上联姻,娶燕国的什么公主,而且又割城池又送金银,最令人惊讶的,居然是愿意与风国签订十年停战协议。” 沈殊牵唇冷笑:“这么优渥的条约,可有附加的条件?” 李元享想了想才说道:“似乎是要等公主出嫁的时候,才会将这些都带过来。” 他担忧的说道:“其实皇上的心意我很清楚,他绝对不会对别人动心的,只是那一纸停战协议,实在是太诱人。风国百姓虽然衣食无忧,但常年都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之下,人人都迫切着希望停战。我是怕皇上......” 沈殊轻笑出声:“你怕什么?” 害怕什么?李元享忽然滞住,怕皇甫瑾瑜变心?怕皇甫瑾瑜封了燕国公主为后以后,沈殊就会永远与皇甫瑾瑜分离,老死不相往来? 依李元享了解沈殊的性格为人,如果皇甫瑾瑜真的这么做了,沈殊就会真的跟皇甫瑾瑜断的干干净净。 沈殊见李元享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起来。 她轻轻拍拍李元享的肩头,轻笑道:“早些休息吧。” 说罢带着众人离开了这间房间。 一直没有说话的大长老此时开口问道:“殊儿,你当真决定要跟着那个小皇帝了?” 沈殊清冷的眼眸中透出一抹难得一见的温柔,只轻声说道:“我与他的结局是怎样,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只是我想顺应自己的本心罢了。” 一向喜欢跟她作对的大长老也难得的沉默下来,过了好半晌才说道:“你想怎样就去做吧,反正宗门上下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永远都是你的娘家。” 说完这句话后又觉得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感性肉麻的话,连忙搓了搓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又打了一个哆嗦,挥着手说道:“都去睡觉!去睡觉!” 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殊轻笑一声,对身边站着的阿薰低声说道:“跟大长老相处了这么久,头一回发现,其实他也挺可爱的。” 阿薰扑哧一声喷笑出来。 第二天一早,李元享终于睡了一个舒服踏实的觉,神清气爽的开门走了出来。 刚打开房门,就见对面的门一开,走出了沈殊以及阿薰。 他正在伸展着的双臂顿时就僵了僵,唇角不经意的就抽搐起来。 “早......早啊。” 他神情极其不自然的冲着沈殊跟阿薰打了个招呼。 沈殊没察觉到哪里出了问题,对他一大早就这种表情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也懒得问什么,只略点了点头,就准备下楼。 跟在她身后的阿薰忽然叫道:“少主等等!你的发冠有些偏。” 说着就上来又替她正了正头上束着的小小金冠。 沈殊轻笑着捏了捏阿薰肌肤滑腻的脸颊,调笑道:“我们阿薰真是贤惠。” 阿薰瞪了沈殊一眼,看在李元享的眼中却是无限的温柔娇媚。 李元享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人并肩下了楼,顿时飞快地窜回了房,对正在整理衣物的薛晚灯急声问道:“师父!沈相和阿薰居然共处一室一晚上?” 薛晚灯纳闷的看了看李元享:“是啊,有什么奇怪的?” 有什么奇怪的? 李元享几乎想尖叫出来,沈殊难道喜欢的不是皇上? 他强忍着压下声音,一字字的问道:“他打算收了阿薰吗?” 薛晚灯皱着眉头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你喜欢阿薰?你要是喜欢阿薰,我可以帮你去跟她说说,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证。” 李元享几乎想扶额哀嚎。 “师父啊......沈相大人喜欢的不是皇上吗?他怎么可以跟别的女子在一起?” 薛晚灯眼中露出极其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李元享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瞪了他半晌,薛晚灯才淡淡从口中吐出了两个字:“白痴。” 说罢拎了自己的佩剑,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向支持月下的所有读者鞠躬,几日一更实在愧对大家了。 下一更大概在22号了,月下争取多写点。 第77章 正在低首喝着稀粥的沈殊,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抬头去看对面的李元享了。 这个家伙不知抽了什么风,自从下了楼以后,眼神便极其怪异的在自己和阿薰的身上绕来绕去。 沈殊挑眉,有些不悦的想着,是不是该把这个家伙一脚踢回京城去,跟在自己的身边真的很讨厌啊,碍手碍脚的,要是耽误了他们的事情可就令人太火大了。 阿薰反倒是最先跳出来说话的,恶狠狠的一拍桌子,“李元享,你盯着我们这边好半天了,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李元享顿时一张脸憋成了紫红色,他呐呐的想问阿薰,你跟沈殊究竟是什么关系,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坐在他身边的薛晚灯便凉凉的开口:“他看上你了,想说又不好意思。” “噗!”沈殊顿时一口稀粥喷了出来,幸亏薛晚灯轻功绝顶,闪身得快,一滴也没喷到他身上。 此刻在大厅用饭的,凡是认识阿薰的人,都开始了各种嘘声。 薛晚灯淡定的重新走回来,坐下继续吃饭。 李元享已经恨不得找个地洞就这么钻进去,师父你睁眼说瞎话好不好?让他消失吧消失吧! 沈殊擦擦唇,拍拍阿薰的肩头,扯扯唇,露出一副“阿薰你的春天来了,好好享受,好好谈一场恋爱吧”的表情,很潇洒的仰天大笑了几声,转身走了出去。 阿薰却是一张白皙好看的脸孔上,意外的出现了娇羞的神色,她狠狠瞪了一眼李元享,娇嗔道:“你真是好讨厌啊!” 站起来扭头跑了出去。 李元享掩面哀嚎,谁来救救他......师父啊,不带这么玩人的! ...... 两日后,一行人已进入燕国的都城。 因为大长老手中的玉佩,所以他们这些人一路畅通无阻,甚至无人敢对他们有半分不敬。 只不过为了避免李元享被人发现,所以大长老为他改头换面了一番,年轻俊朗的李小侯爷,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汉子。 李元享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对自己现在这副尊荣都不甚满意,他皱着眉头问大长老,为什么不给他换一个英俊一点的。 大长老怪眼一翻,不屑地说道:“你再英俊能俊得过我家小殊儿吗?” 李元享顿时没了脾气,只好乖乖的继续扮作这个三十几岁的中年汉子。 一路走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一鸣惊人的“表白”,阿薰仿佛对他这个人充满了好奇心,时不时的总凑过来跟他说话。 李元享原先还有几分拘束,后来不知哪根筋又抽了,忽然突发奇想,想着阿薰是沈殊的心爱之人,如果他让阿薰跟了自己,那么沈殊会不会就因此移情于皇上? 更何况阿薰一直是贴身服侍沈殊的,从她口中也能探听一些沈殊的喜好,这样自家皇上赢的沈殊“芳心”的几率,会不会更高了几分? 李元享也是个憨直的,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浑然忘了自己还顶着一副三十几岁老实巴交的乡土汉子的模样,反倒真跟阿薰打成了一片,很快便熟络起来。 反倒沈殊冷眼看的诧异不止,悄悄问薛晚灯:“这家伙真的看中阿薰了?” 薛晚灯抱着双臂淡淡瞥了一眼身后那两个嘀咕不休的男女,顿了顿才说道:“或许吧......” 沈殊轻叹:“真是女大不中留啊!阿薰居然也动了春心。” “......” 薛晚灯无语。 众人一路进了皇宫,大长老并没有将所有的人都带进皇宫,除了沈殊和薛晚灯外,唯独只带了一个李元享,其余的人都留在宫外的客栈等候。 李元享有些受宠若惊,跟在大长老的身后反倒有些拘束。 沈殊神色自然,脚步不急不缓。 她如今也换了一张面容,易容成一名面色寻常的青年男子样,低眉潋目的跟在大长老的身侧,见李元享有些惴惴不安,低声说道:“不要四处乱看,多记着点这里侍卫的布防规律。” 李元享心中一惊,虽然不明白沈殊为何要让他这样做,但是习惯性的听他指令,果然小心翼翼的观察起周围的侍卫布防来。 早有内侍宫人早早的通禀了燕国国主。燕国国主延辉帝今年约有五十几岁,因为常年患有头风病,所以精神看上去很不好,整个人比现实的年龄要苍老了十岁也不止。 他被两名内侍搀扶出来,一见到大长老,神色便有几分激动:“老神仙,多年未见,你居然仍是这幅模样!” 大长老驻颜有术,平生最恨人在他面前提一个“老”字,若面前的不是一国之君,只怕此刻早就拂袖而去。 即便如此,面色也难看了几分,只淡淡说道:“我是出家人,生性淡泊,自然比不上皇上你日理万机。皇上若想永葆青春,身子康健,只要抛去缠身的一切俗物,那也会跟我一样,青春永驻的。” 延辉帝虚弱的喘息了两声,轻笑道:“朕可比不得老神仙你的洒脱自在啊!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大长老挥挥手,示意内侍将延辉帝扶到一边的暖榻上坐了,这才坐在了另一边,为延辉帝号脉。 延辉帝望了一眼站在大长老身后的沈殊等人,轻声问道:“这几位眼生得很。” 大长老不甚在意的说道:“都是我近几年新收的徒弟,特意带他们下山长长见识。” 延辉帝微微颌首,又望了一眼沈殊几人。除了薛晚灯的气质仿佛就犹如一根标枪一般,挺拔而凛冽,另一个中年人虽然面目普通,不过整个人反倒有一股难言的贵气。 最令他惊讶的,却是另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年轻人,也就二十几岁的模样,长相更是普通到看过就会忘记的那种。但是他的眸子却仿佛犹如一汪深不可测的潭水,一眼望去就会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延辉帝倒吸一口冷气,对大长老笑道:“几位高徒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 大长老晒道:“什么高手,不过就是给我跑跑腿,打打杂而已。” 延辉帝微笑不语。 大长老号了脉,心中已经有了数,便对延辉帝说道:“我要替你施针,期间大约会有两个时辰,你摈退左右,我不想被旁人打扰。” 延辉帝对他言听计从,伸手命左右退下。大长老又对沈殊几人说道:“小灯留在门外看着,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小殊和小元子,你们去太医院取几味我常用的药来。” 沈殊和李元享躬身行礼说道:“是。” 两人朝外面退去,李元享用以两人才能听得清的声音悄悄问道:“什么药?” 沈殊压低声音回道:“我也不知道。” “......” 两人退出大殿,刚要准备离开,就有延辉帝身边的内侍围上来,躬身问道:“不知几位有什么需要的?小人愿为代劳。” 沈殊淡淡说道:“带我们去太医院,家师要取几味药。” 内侍连忙答应着,引领着沈殊和李元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沈殊朝着薛晚灯使了个眼神,薛晚灯不动神色的站在殿外,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沈殊和薛晚灯跟在那个内侍的身后,朝着太医院而去,一路上遇到不少巡查的禁卫军。 想必这位内侍是延辉帝身边极有头脸的人,一般巡查的禁卫军即便见到沈殊和李元享这两个面生的男子,也不敢出声询问。 只有一名年约三十几岁,身穿一身青甲的男子见了,上前问了几句。知道他们是延辉帝请来的高人座下“高徒”,也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是临走前仍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好几眼。 等那人走远了,沈殊才半认真的问那名内侍:“刚才过去的那位将军是谁?真是威武啊。” 内侍笑道:“他是大内侍卫总管,张朝溪,自然为人谨慎些。” 李元享此次不用沈殊交待,自然又将这个人记在了心里。 他曾经也为禁宫的侍卫统领,所以对燕国内部的禁军布置方位掌握起来更加熟络,一路走过来,心中已经对禁卫军的防御分布掌握了七七八八。 太医院距离延辉帝的寝宫大约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进入太医院,内侍朝着太医院的院首说明来意,院首倒是很客气,恭谨的问沈殊和李元享要取些什么药材。 李元享原本以为沈殊顶多就会要一些人参啊,熊胆什么的,反正他对药材一类也不太懂。 没想到沈殊淡淡的瞥了一眼这间宽敞的太医院,以平静无波的声音缓缓道:“家师有命,贵国国主陛下的病症,需要配备以下几种药材。” 太医院的众位太医、御医个个洗耳恭听。 沈殊薄唇一掀,淡声说道:“六百年的人参三根,百年的翠顶玉莲三株,雾斗山上的琼芝马一株。” 只不过报了这三样,太医院的所有人脸色已经惨白到了极点。 太医院的院首硬着头皮说道:“冒昧打扰尊驾一下,除了那三根人参,太医院是有存货的,剩下的那两样更是只曾听闻而见所未见的稀世国宝,这让下官们从何处寻得?” 沈殊凉凉的一笑:“这个我倒不知,只不过听家师所言,贵国国主的病情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而这三种药材更是治疗病症最重要的药引。” 她牵唇一笑:“家师有言,只要这三种药材能够寻来,贵国国主这个陈年旧疾,自然会药到病除,否则的话......” 院首一个激灵,追问道:“否则如何?” 沈殊轻笑:“只怕拖不过两个月。” 院首的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沈殊弯唇笑道:“据在下所知,其实这三样东西,贵院是有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最近忙的快四脚朝天了,所以才会断更吖...可是一断更收藏掉的那叫*啊!人家的小心脏都受不了了...求安慰... 年前年后各种忙,求亲爱的们谅解。 下一更在...望天...本周之内一定再更一章。 第78章 院首的脸色,几乎已经不能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了。 他满头大汗的说道:“请尊驾在此稍待,事关重大,下官不敢擅作主张。” 沈殊淡笑道:“不知院首大人需要请示何人?” 院首咬牙说道:“请示魏王殿下。” 沈殊的眼角微微一跳,面不改色的颌首:“好。” 院首擦着一头汗水转身疾奔而去,沈殊装作参观整个太医院的样子,缓缓走到了一边。 李元享连忙跟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说,这个魏王会是何人?” 沈殊轻哼:“至少不会是杨羡游,他还没这么大的本事,能够两边跑。” 李元享不解的说道:“不是说燕国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吗?” 沈殊淡笑不语。 两人等了大约有小半个时辰的样子,平心静气,不温不火。 小半个时辰后,在那位院首的陪伴下,不疾不徐的走来一个人。 那人年约二十六七的模样,身穿皇族五爪蟒袍,五官俊朗,面沉似水。 李元享低呼:“就是他!领兵的人就是他!” 沈殊低声说道:“噤声。” 说罢当先走了上去,不卑不亢的说道:“这位便是魏王?” 魏王神态并不如何倨傲,只略有些戒备的看了一眼沈殊,淡声说道:“听说尊驾是栖霞山上那位神医的高足,果然颇有令师风范。” 沈殊淡笑:“魏王过奖。” 魏王缓声说道:“刚才徐院首对本王说,你们为了治皇上的旧疾,需要六百年的人参、百年的翠顶玉莲以及雾斗山上的琼芝马?” 沈殊面不改色的说道:“正是。刻不容缓,如今家师正在为皇上诊治,而这三样更是必不可少的药引,还请魏王速速取来给在下,莫要耽误了皇上的病情。” 魏王沉默起来,似乎在考虑沈殊话语的真实性。沈殊却轻笑起来:“怎么,难不成这件事情连魏王殿下都不能做主吗?” 魏王的眼中陡然射出两道光芒,冷冷注视着沈殊,沈殊毫不畏惧,只面带微笑,含笑而视。 魏王锋利的目光一闪而逝,转瞬间轻笑起来:“尊驾开口就要我燕国的镇国之宝,不容本王不郑重行事。” 沈殊含笑道:“镇国之宝也只是个死物,而要救治的却是贵国的国主。孰轻孰重,魏王殿下自然比在下能够分辨的清楚。” 魏王轻哼了一下,挥了挥手对院首说道:“取来给他。” 院首不敢多话,连忙亲自去库房将这几件东西分别包好,送了出来。 魏王看也不看,只说道:“你亲自送去给那位老神仙,看看人家是怎样用药行针的,多学着点。日后皇上若是再有什么头疼脑热的,总不能次次都将人家大老远的请来吧!” 院首更是连连磕头,连声称是。 沈殊含笑颌首,也不道谢,带着李元享大摇大摆的就出了太医院,院首连忙跟了上去。 魏王看着沈殊和李元享的背影,随手叫来一个亲卫,轻声说道:“派一些人,紧紧跟着他们,不要让他们在宫里乱走。” “是!”那名亲卫连忙躬身去了。 沈殊风轻云淡的走在最前面,身边跟着的是李元享,身后面是诚惶诚恐、捧着那几种国宝般的珍贵药材的太医院院首大人。 李元享朝身后瞥了一眼,确认院首听不见他们说话,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不是说你不知道要什么药材吗?不会是哪种药材珍贵就选哪种吧?” 沈殊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也低声回道:“治那个皇帝我是真的不知道大长老要用什么药啊,这几种是给我用的。” 李元享抽了抽唇角,无语的望着他,这算不算假公济私? 几个人回到寝殿,薛晚灯依然守在大门口,身上冷冽的气势无人敢靠近他身侧三张丈以内。 沈殊朝他使了个眼色,薛晚灯微不可查的朝她颌了颌首,身上冷冽的气息减弱了一些,淡声说道:“师父还在为皇上诊治,除了小殊和小元外,外人一律不许进去打扰。” 沈殊淡淡一笑,对身后的院首笑道:“院首大人,真是对不住了,家师脾气古怪,若是违背了他的命令,他一怒之下手下银针若是偏了寸毫,那这个后果,可无人承担的起啊!” 这位院首大人此刻却极为坚持:“抱歉,下官身为陛下钦命御医,更有魏王之命在身,必须要一同进入内殿。” 薛晚灯眉峰一挑,正待说话,沈殊却不在意的笑道:“既然院首坚持,那便一同进去吧。” 院首随着这两个人一起进入内殿,刚看清楚内殿的情况顿时又是一惊,只不过这次所惊却是因为看见了那位“老神仙”神乎其神的医术。 同为医者,只看其落针的手法便知其人的技艺高超,是自己这一生都无法比拟的。 院首怔怔的望着大长老施针的手法,连进来的目的都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大长老手中顿了顿,抬头不悦的看了一眼太医院院首,哼道:“怎么把他也带进来了?” 沈殊轻笑出声,没理会大长老的问题,凑上前看了一眼躺在龙床上昏迷不醒的燕国皇帝,淡淡说道:“翠顶玉莲以及琼芝马果然在太医院就有,我们没白来一趟。” 大长老闻言果然眼前一亮,对那院首便说道:“快把药拿来!” 院首连忙将怀中捧着的三只玉盒小心翼翼的双手呈了上去,眼睛根本不敢看面前这位满头银发,却偏偏长得一脸妖孽像的“老神仙”。 大长老打开玉盒,对那几只价值连城的玉盒根本看也不看,只满意的看着手中的玉莲与琼芝马。 翠顶玉莲生在燕国以北的雪山,长在最为陡峭的悬崖峭壁上,一百年才开花一次,属于可遇不可求的珍品,所以自采摘来便要小心的放在玉盒内珍藏,若是取出来在一炷香内不用,立即便会枯萎。 而雾斗山更是燕国境内地势最险要的奇峰,与风国的栖霞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雾斗山上常年笼着黑雾,有剧毒,一般人上去就算没有被那黑雾毒毙,也会在山上被各种潜伏着的猛禽野兽所吞噬。 而那琼芝马,便是长于山顶之上,一种十三叶植物所结出来的果实。 长相类似晶莹剔透的白色小马,故有此名。 除了那六百年的人参外,就连燕国这位太医院首座也不知道只是听闻过,而从不知该如何入药的玉莲与琼芝马是怎生个用法。 他双眼眨也不敢眨一下,直愣愣的看着大长老,生怕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却见大长老将那两根六百年粗如儿臂的白胖人参放在了一边没有理会,又从随身的一只药箱中取出了一个半尺见方的物事,黑漆如墨,却又泛着一抹幽幽的青绿色。 他将玉莲与琼芝马放进墨斗中,忽然右手发功,掌心突然呈现出一抹赤红色,靠近墨斗,仿佛在煨烤一般。 只不过片刻间,墨斗内就散发出一股杳杳白烟,大长老飞快地拿过那两株六百年的人参,左手微微用力,两根人参的汁液尽数滴落在墨斗内。 太医院的院首看的目瞪口呆,这一生经他之手不知煎了几千几万付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煎药的。 大长老很快完成了手头的工序,此刻墨斗里已经再也看不见任何玉莲还是琼芝马的半块痕迹,只有一汪乳白色的液体,呈在漆黑的墨斗内。 他小心的从药箱中又取出来一只犀角状的杯子,将墨斗内所有汁液倒入了犀角杯中。 院首正要上前帮着将皇上扶起来好喂药,却见大长老做出了一个令他几乎惊掉下巴的举动,直接将那杯子递给了沈殊,弯着唇角说道:“趁着新鲜快点喝。” 院首惊骇道:“老神仙!这药是给陛下的,怎能给别人服用?” 大长老冷眼一翻,“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药是给你们皇帝服用的?” 院首滞了滞,这话的确他没说过,可是......明明是他面前那个年轻人指名道姓的去太医院要的啊! 沈殊接过犀角杯,笑眯眯的看了一眼院首大人,很有礼貌的欠了欠身:“这几味药其实是给我自己要的,你家皇帝陛□子太虚,经不得大补啊。” 话音未落,一抬手一仰头,那一小杯无价的珍贵乳液,便进入了她的腹中。 院首几乎被这一连串的变故的惊骇的晕厥过去,沈殊朝站在一边的李元享使了个眼色,李元享飞快地手起刀落——一记手刀下去,院首大人便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大长老匆匆收拾了东西,瞥了一眼依然沉睡着的燕帝,淡声说道:“我们速速离开,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三人迅速离开大殿,大长老依然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冲着薛晚灯做了个手势,又对两边的侍卫说道:“皇上如今已经安然无恙,正在沉睡中,你们的院首大人现在正在里面守护,两个时辰内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两边侍卫肃声说道:“是!” 四人转身就要离开,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也够他们离开了。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个人在身后沉声说道:“几位且慢,请留步!”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2-3天一更...下一更会在下周二,28号之前。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沈殊几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年纪在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迎面而来,身穿藩王团龙锦袍,腰围玉带,面目周正,双眸中却隐隐含着一抹戾色。 居然是那个魏王。 两边的侍卫见他过来早就呼啦啦的跪了一地,恭谨的说道:“参见魏王殿下。” 魏王在见到沈殊朝他望来时,眸中戾色一闪而过,站在与沈殊他们相隔约有十步之外,含笑说道:“几位为何如此着急要走?” 沈殊淡然一笑:“贵国国主如今已经安然无恙,正在寝殿休息,两个时辰之后王爷便可进去探视了,我等还有要事,就不再耽搁了,告辞。” 魏王微微一笑,语气却强势,只说道:“诸位远来是客,既然来我燕宫,本王忝为半个主人,怎能一点礼数都没有。” 他转头对身边的内侍说道:“命御厨房在紫兰阁设宴,本王要款待几位贵客。” 内侍慌忙答应了,大长老却冷冷说道:“本人吃不惯燕国的饭菜,多谢美意,我们走!” “慢着!”魏王顿时喝道。 大长老冷笑起来:“怎么,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燕国皇帝三请四请才将我从栖霞山上请下来,没想到这病刚刚瞧好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魏王有些尴尬,说到底仍是自己理亏了,但的确又不甘心如此放他们几人就此离去,只得说道:“尊驾误会了,小王只是为了表示谢意,并无任何不敬之意。更何况皇上此刻并未清醒,若是皇上醒来后得知小王如此怠慢几位,只怕是要怪罪的。不如几位等到皇上醒来后,再行离去不迟。” 大长老怪眼一翻,毫不客气的说道:“我就偏偏不听你的又如何,燕国皇帝要怪罪的是你,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冷冷一哼,对着两边的沈殊和薛晚灯说道:“我们走,我倒要看看谁敢再来阻挡我们!” 大长老摔袖扬长而去,他身后的沈殊几人自然紧跟着走了,魏王的脸色黑沉的几乎能够媲美锅底,此刻谁都不敢上去触了他的霉头,一个个缩着脖子躲了老远。 魏王的确暂时还不敢轻易招惹这几个辣手人物,他冷冷盯着大长老他们几人的背影,忽然说道:“你可看清楚了,是不是他?” 此刻从魏王的身后站出来一个人,低声说道:“属下不太确定,那晚夜黑伸手不见五指,那个人来去无踪,轻功极佳。但若按时间上来算,极有可能是他们。” 这人竟然是那夜押送李元享的那名军官。 魏王冷声说道:“派人跟着他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看看他们究竟有几名同伙,那个李元享是不是夹藏在他们之间。” 那名军官忙躬身说道:“是。” 他弯腰行了一礼,连忙转身追了出去。 魏王扭头看了看闭着紧紧的寝殿大门,皱眉沉吟了半晌,才说道:“去个人敲敲门,看看皇上是否醒过来了。” 一个内侍答应着上前敲门,敲了好半晌也没有人来应门。 魏王脸色一变,亲自上前用力的敲了敲门,声音之大只怕便是个聋子也能听见了,殿内却依然一片静寂。 魏王索性用力一脚踹开了寝殿的大门,门一开顿时冲了进去。 偌大的寝殿静悄悄的,地上躺着那位徐姓的太医院院首,依然不省人事,床榻上,燕国国主闭眸而躺,不知生死。 魏王大吃一惊,顾不上去看徐院首,大步冲到龙榻前,先仔细查看了一下燕国国主。 幸亏还有浅浅的呼吸,他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转头对两边的人说道:“速去请太医。” 过了片刻,太医院的太医几乎全部到齐,有两名先去将徐院首救醒,其余的几名过来看了看燕国皇帝的情况,跪地行礼说道:“王爷请放心,皇上只是在熟睡中,并无大碍,大概二个时辰左右便会清醒过来。” 魏王点点头,见到那边徐院首也醒了,便问道:“徐院首,你怎么会晕了过去?适才你在这里面,究竟看见了什么?” 徐院首从茫然中清醒,先兀自愣了一愣,转而便见到面前的魏王,顿时一个激灵,连忙跪倒在地,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魏王听说沈殊居然将那几株绝世难寻的药材服用了,紧紧捏了捏拳,却又突然笑了起来。 他站起来扯着唇角冷笑数声,“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算计到陛下的头上了。” 他扬声说道:“来人!” 顿时有侍卫上前躬身说道:“属下在。” 魏王冷声说道:“立即封锁城门,将这几人全部捉回来!” “是!” 那侍卫立刻转身而去。 魏王轻哼自语道:“我倒是真对你们几个感到很好奇啊!小殊?难不成,你就是那个沈殊?” ...... 就在燕军大肆在燕国都城搜索沈殊和大长老这几人时,他们早已在城门关闭的一刹那,脱身而去。 一出城门,天极宗的几名弟子早已准备了快马在城外守候。几人立即上了马,全速朝着郊外奔去。 大长老一边驾着马,一面沉声对沈殊说道:“你体内的药力快要发作了,我们必须要在半个时辰内找个隐蔽的地方停下来,我要为你运功化开药力。” 沈殊淡淡说道:“我还能压制得住,走远些再说,只怕半个时辰以后,燕军就要朝城外搜索了,我们没有时间耽搁。” 大长老沉着脸,却没有反驳她的话。 七八匹快马疾驰而去,一路朝北而行,他们的速度很快,马匹也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一个时辰以后,众人已经来到了一片密林之中。 大长老肃声说道:“就是这里了,这里很隐蔽,燕军若是追来,就凭咱们几个人也不用畏惧什么。” 众人下得马来,沈殊的身子在马上遥遥欲坠,李元享离她最近,见势不好连忙扶了她一下,沈殊再也支持不住,身子朝后一仰,顿时摔进了李元享的怀中。 大长老惊道:“快将她抱过来!药力发作了!” 如今沈殊就在李元享的怀中,李元享也没有做他想,便将沈殊拦腰抱了起来,径自朝着大长老走去。 路过阿薰和薛晚灯的时候,这两个人的面色都有点古怪,李元享心中暗暗奇怪,但此刻救人要紧,他也顾不上多想什么。 当把沈殊放在地上,大长老接过去为她运功疏散体内的药力时,李元享这才退后了两步,有些后知后觉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刚才一时情急还没有想到什么,这会静下来了,却有些纳闷。 一个男人的身子怎么会如此柔软?腰肢怎么会那样的纤细? 还有沈殊身上传来的隐隐清香...... 李元享大惊失色的退后了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盘膝坐在地上,脸色有些苍白的沈殊,猛地一转身抓住阿薰的手臂,拼命的晃动起来:“阿薰阿薰!沈相大人他他他他......” 阿薰翻了个白眼:“她什么啊?” 李元享顿时脱口而出道:“她是女的?” 阿薰无奈的扶额,薛晚灯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个笨徒弟,自己跳上了一棵树去望风。 此刻却听盘膝而坐的沈殊轻轻笑了起来:“怎么,元享你才知道吗?” 李元享被她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只见沈殊虽然易了容看不出脸色如何,但唇色却一点血色都没有,可仍眯着眼睛冲着他轻笑不止,模样既狡黠又得意。 李元享蹲到她的面前,哀声问道:“你真的是女的?” 沈殊弯着唇笑道:“是又怎样?” 李元享一声哀嚎:“你可把皇上害苦了!” 沈殊轻笑出声,大长老在她身后怒斥道:“安分点!你不怕走火入魔吗?” 沈殊淡淡说道:“放心,死不了的。” 大长老没好气的说道:“你的死活我才不管,我是怕我走火入魔!” 李元享不敢再干扰他们,连忙站了起来走到了一边,却忍不住悄悄回头观察着沈殊。 他咬牙切齿的想着,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这家伙居然是个女的? 从几年前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煞星小国舅,再到一手遮天的权臣沈相,再到面前这个易了容、面貌普通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女人嘛! 可是如今知道了她是女子,却又觉得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像个女子,自己当初怎么就一点都没看出来呢? 更悲惨的便是皇上了,居然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天天纠结压抑着,更找了一个与沈殊长得有几分相像的沈素来望梅止渴。 真是何苦来哉! 若是早知道沈殊是女子,又岂会发生这么多的乌龙事件? 李元享心中暗暗下着决定,他要速速回京,要将这件事情第一时间告诉皇上去,不管沈殊对皇上究竟是否有意,至少别再让皇上误以为自己有断袖之癖了。 大长老长呼出一口气,缓缓收了功,李元享见沈殊的脸色好了许多,忙说道:“你的病是不是就算完全治好了?” 沈殊轻轻一笑,姿态优雅的站起来拂了拂身上的尘土,“至少死不了了,若要完全断根,只怕还需要慢慢调养着。” 李元享笑眯眯的说道:“那不怕,天子富有四海,你缺什么珍稀药材只管跟皇上说,哪怕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给你摘来啊!” 沈殊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正想要堵他几句,却听树上的薛晚灯沉声说道:“燕军追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到了,祝大家新年快乐~?过年期间大家都知道的,要走亲戚神马的…月下会尽量抽时间更,确切时间。【通知:请互相转告123言‘情唯一新地址为。om】至少初七之前还有一到两更,鞠躬,感谢大家支持与原谅。但是不敢保证123y''q。c 第80章 大长老飞快地站起来,迅速说道:“都上马,赶紧离开。” 几人刚上马,身后就已飞快的冲上来大批禁卫军。魏王的声音冷然响起:“怎么,几位为何如此心虚的要走?” 大长老冷哼:“休息够了自然要走了,怎么,魏王殿下又想阻止我们吗?” 魏王冷笑道:“本王因何而来,几位还想在这里装糊涂吗?” 他一挥手冷声叱道:“来人,给我一个不留,全部抓起来!” 两边侍卫顿时蜂拥而上,将沈殊这边所有的人重重包围了起来。 被包围了的所有人脸上不见丝毫惊骇之色,反而一个个神色自若,更有几个人的脸上反而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似是不屑,更带有几分轻视。 魏王心中怒气渐生,哪里还顾得上眼前的那个人是不是沈殊,冷声喝道:“上!” 沈殊这边所有的人皆未动作,唯独大长老蓦然的掠身而起,整个人就像一只大鹞子一般,双足足尖在那些侍卫的头上轻点几下,瞬息间就已来到了魏王的面前。 魏王大惊失色,顿时一拽马头回身想躲开,可是身后围了密密麻麻的护卫,一时之间居然无法走脱。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在身边高手云集之下,魏王居然就那样被大长老一把抓在了手中。 魏王自己也算身负武功的,却在大长老的手下连半招都没有使出来。他不知身后这个面貌阴柔,却散着一头雪白长发的男子究竟使得什么招,两只犹如铁钩般的手指紧紧捏着自己的肩骨处,自己居然浑身的内力一丝也使不出。 他刚想动一下,肩胛处就传来了撕心裂肺的疼痛,大长老淡笑道:“我杀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的轻松,你信是不信?” 由不得魏王不信,此时自己的性命就掌握在这个阴狠的男人手上,一时之间也不敢再乱说话了。 大长老冷哼:“叫他们都滚开,给老子让个道出来!” 面对大长老的嚣张态度,魏王也只得捏着鼻子认栽,没想到这个男人不仅有一身绝世的医术,居然连武功都是这么诡异莫测。 魏王又挥了挥手,悻悻的说道:“让开!” 侍卫们又让出一条路,大长老却没有放开他,只冷冷说道:“劳烦你跟着我们走上一截子,告诉你的人,谁敢跟上来,我就把你身上的零件一个个都卸掉。” 魏王只好说道:“你们不许跟上来!” 大长老坐在魏王的身后,一夹马腹,当先冲了出去,沈殊等人也纷纷驾了马跟了上去,果然那些燕军一个个面面相觑,还真没有人敢跟上来的。 众人纵马跑出大约十里以外,才渐渐停了下来,大长老早已封住了魏王的穴道,马匹一停就伸臂将他掷下马去。 魏王被他摔得不轻,因为被封住穴道,话也说不出,只横眉怒视着大长老。 大长老理都不理他,沈殊斜睨了他一眼,轻视的笑了一声,淡声说道:“你就在这里喝上一阵冷风吧!好醒醒脑子。你要记得,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招惹的。” 大长老不耐烦的说道:“跟他废话什么,赶紧走,我还要回去看我药园子的草药呢,那帮小兔崽子手艺不行,会毁了我的草药的!” 他一拽缰绳,当先冲了出去。 剩下的人也都不再理会躺在地上的魏王,一一绝尘离去。 两日后几人回到风国境内。 如今已是隆冬时节,大雪絮絮扬扬的,人人都换了裘皮大氅。 李元享仔细的观察沈殊,见她的气色的确比当年要好了许多,至少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也能来去自如,脸色也不像当年那般惨白的就像死人一样了。 来到一条岔路前,李元享眼望京城方向有些犹豫不定,沈殊说道:“我建议你先跟我们回栖霞山,我向你保证,两个月之内,你一定能够回京城。” 李元享注意到她话里的字眼,反问道:“你不跟我一起回?” 沈殊淡笑不语,李元享情急说道:“你是介意那个叫沈素的女子吗?皇上封她为妃后,从来没有让她侍寝过,皇上一直等的人是你!” 沈殊神思有一刹那的恍惚,怔了一下,只笑了笑,“我何德何能,能叫他惦记这么多年?” 李元享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样去解释,沈殊忽然一笑,“先回栖霞山吧,此事日后再说,我终该给他一个交代的。” 众人皆朝栖霞山而去。又过了三日,方才回到栖霞山。 因为李元享从没上过山,所以大长老给了他一颗避毒的药丸吃了。 李元享被栖霞山这种终年白色烟霞环绕的奇景所惊呆,一路上不停地啧啧而叹。 阿薰嫌弃的白了他好几眼,等到一上了山,去拉着李元享满山观赏奇景去了。 沈殊摇摇头,径自去了书房。 书案上整齐的摆放着这些日子以来整理的各种文件,有沈家的,也有朝中各部详细记事的。 沈殊坐下来细细看了小半个时辰,就听门口传来林墨的声音,“殊儿,雪儿回来了。” 沈殊转头望去,只见林墨手中托着那只雪白的鹞子,笑眯眯的走了进来。沈殊眼中传来一抹笑意,伸手接过雪儿,在它雪白的毛羽上抚了抚。 沈殊将雪儿的脚踝上绑着的木筒取下来,打开盖子,不禁好笑。 这孩子怎么总是有这么多的话? 厚厚的一沓,数一数居然有五张之多。 沈殊有些无奈,也有些许的感动与心动。 林墨见她开始看信,也不打扰,默默的退了出去。 皇甫瑾瑜的信一如以往,先絮絮叨叨的埋怨她为何又这么久不给他写信,又说她为何下山去了燕国也不对他讲。 光埋怨的话就写了两大张纸。 后面三张就正常了许多,说了一些朝堂上的事情,又说了燕国与风国联姻的事情,因为沈殊不在,时间又紧迫,他只好先答应了下来,反正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做准备,他也不着急。 即便到了两个月后,他也会想办法将这门婚事退了。 联姻这件事情沈殊是知道的,她拧眉思忖,燕国此次举动太过刻意,虽说是因为风国是战胜国,并抓了他们的王子,但又割地赔款,又送上貌美的公主,还有十年的停战协议,无论怎样看去,这块馅饼也着实太美味了些,只不过风国若想吞下这块美味的馅饼,不知还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沈殊用纤长的指节轻击着桌面,诱饵已经放的太长,是时候该收线了。 杨羡游比他们所想的更能沉得住气,上一次埠城之役便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如果当时他极力鼓吹皇甫瑾瑜亲自去埠城,那边是最佳的逼宫时间。 只不过他并未这么做,而是亲自来到了埠城,更做出了这样一场戏,只怕是为了等待一个更加成熟的时机吧。 沈殊轻轻勾了唇角,扯过书案的纸张,洋洋洒洒写了起来。 依然没有温语款款,没有诉说衷肠,更没有说自己是女儿身的事情。 她只在布一个局,这一次,他们会化被动为主动,会让杨羡游亲自露出原形。 正月新年一过,风国皇帝皇甫瑾瑜便向燕国发去书函,为表郑重,他将会亲自去往埠城,迎接燕国的霓霞公主。 燕国果然从善如流,很快便回了书函,定在二月初八这个黄道吉日,会送公主出嫁,公主的凤銮仪仗大概会在二月十三日左右来到埠城。 皇甫瑾瑜让礼部以最高的规制来准备这场婚礼,所有布置与用品务必都用最好的。 二月初三,皇甫瑾瑜的銮驾离京,前往埠城,随行侍卫两万,后宫交由顾太后与婉妃沈素,前朝一切事宜全部交由杨羡游处理,并由杨羡游监国。 当銮驾离京两日后,杨羡游迅速找到沈素,让她速去皇甫瑾瑜的寝宫将玉玺盗出来。 毕竟有了玉玺,剩下的事情才好做。 而崇德殿周围更有无数禁卫军与暗卫,他身为外臣,根本无法靠近崇德殿一步。 但沈素为婉妃,虽然一直没有侍过寝,毕竟她是后宫唯一的妃嫔,皇甫瑾瑜对她依然礼遇有加,整座后宫除了顾太后外,也只有她才能轻易进出皇甫瑾瑜的寝殿。 沈素不明所以,不知杨羡游为何要让自己盗取玉玺。 更何况盗取玉玺乃是死罪,更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她只想安安稳稳做她的婉妃,臆想着或许有一天皇甫瑾瑜会回过头看见她的痴心,她并不想忤逆皇甫瑾瑜,也不愿做这样的事情。 杨羡游也不逼她,只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可知道皇上为何从不招你侍寝?” 沈素闷声说道:“自然知道。但沈殊不过是个男子,他们之间永远也不可能有结果,天长日久的,皇上总能发现我的好,就算那个燕国公主来了,也未必能比我更有优势。” 杨羡游讥讽的笑了笑,淡声说道:“我劝你趁着皇上不在,亲自去看一眼那张画卷里究竟画的是什么。你只要看了,就会全明白了。到时候,你会主动来帮我的,而只有我,才能满足你一切愿望。” 第81章 沈素原本对那幅画就有心病,多年前就曾想过要打开来一探究竟,只不过当时被皇甫瑾瑜发觉,并严厉的呵斥过她,沈素这才作罢。 一向对她言辞甚是和蔼的皇甫瑾瑜,居然会为了一幅画而对她不假辞色,这让沈素早就心生不平。 她曾私下打探过,知道这幅画是当初沈相大人沈殊在离京前送给皇甫瑾瑜的。究竟里面画的是什么内容,就没有人能够知道了,因为那幅画皇甫瑾瑜一拿到手,就命人装在匣子内,并贴了封贴。 更有言谁敢私自打开,杀无赦。 所以即便沈素心中再好奇,也的确不敢在打这幅画的主意。 可是如今皇甫瑾瑜不在京中,她就算光明正大的去看那幅画,又有谁能拦着她? 沈素捏了捏拳,她也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幅画,皇甫瑾瑜居然连看也不看,却能天天抱着它入睡! 宫中无其他妃嫔,除了顾太后外,就属沈素这婉妃最大。 沈素带了四名宫女,大摇大摆的来到了皇甫瑾瑜的崇德殿门口。 守卫在崇德殿门口的是八名带刀侍卫与八名内侍,见到沈素过来,这些人连忙下跪行礼。 沈素神态倨傲的说道:“开门,本宫要进去看看皇上的寝殿是否打扫的干净。不要以为皇上不在,你们就能随意偷懒。” 八名内侍连忙吓得口称不敢,飞快地前去开了门。 沈素傲然迈进殿内,挥手让所有的人都在外面候着,没有她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来。 她假意在外殿转了两圈,装作查看殿内的清洁程度,然后才朝内殿走去。 进了内殿后,她毫不迟疑的走向龙榻。 果然在异常干净宽大的龙榻一侧,静静的放着那卷画册。 画册用一个红檀木的细长圆形匣子所装呈,匣子雕刻的精致唯美,令人爱不释手,但沈素对匣子却看也不看,只伸手小心翼翼的将匣子上的那张小小的金箔封条撕了下来。 心跳忍不住渐渐加快了起来,沈素深深吸了口气,打开匣子,露出了一卷洁白的画卷。 拿出画卷,沈素将匣子放在一边,缓缓将画卷展开来。 随着画卷一点一点的打开,沈素突然忍不住,大滴大滴的泪珠就那样从眼眶中滴落下来。 她掩着唇,努力的想让自己不要哭出声音,最终忍的贝齿咬破了红唇,长长的指甲刺进手掌心。 她忍住了哭声,却忍不住心痛如绞,心死若灰。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皇甫瑾瑜从来只是痴痴地看着她,眼神有时朦胧,有时冷冽,有时痴迷,有时却淡漠。 原因只有一个,那边是皇甫瑾瑜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爱上了沈殊。 即便以为那是一个男人,也爱的痴迷,爱的无法自拔。 所以他在每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将自己当成了那个“男人”,饮鸩止渴。 沈素凄厉而笑,皇甫瑾瑜你居然是个傻瓜,答案真相你只要打开画卷一看便知,却被画中的那个人骗了这么多年。 皇甫瑾瑜,要是你知道自己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子,你又该如何自处? 沈素甚至恶毒的想,真希望皇甫瑾瑜你在明白自己好男风以后,却发现沈殊是个女人的事实! 她真的好期待啊! 想必外面的侍女听到她在殿内的笑声有些怪异,便有人大着胆子轻轻呼唤了两声。 沈素深深吸了两口气,扬声说道:“本宫无事。” 她将画卷重新卷好,放回匣子,封上封条,一切按照原样放回在了床榻边。 做完这一切,她的心境已经平复了不少。 杨羡游想要做什么,她从来就不感兴趣,哪怕杨羡游要毁了这个国家,她也是相信的。 只要杨羡游能答应她,帮她实现心中的愿望,那么只要杨羡游让她做什么,她都会去照办。 沈素的愿望是什么? 很简单,以往只有一个,那便是想得到皇甫瑾瑜,不光是他的身,还有他的心。 如今沈素又加了一个心愿,那便是让沈殊去死! 杨羡游想要玉玺,既然他告诉了沈素玉玺在崇德殿,沈素便在崇德殿内寻找。果然在多宝阁的居中处,放置着的就是那枚风国传国玉玺。 风国的玉玺并不大,只有巴掌大小,外面是用上好的青玉所雕刻成的匣子所装置。 匣子很大很沉重,沈素没打算带出去,只将玉玺从匣子里拿出来,放在了自己宽大的袍袖中。 沈素做完这一切,她才整理了一下衣饰,缓缓走了出去。 等候在外面的宫女、内侍和侍卫见她面色如常的走出来,都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沈素淡声说道:“打扫的还可以,这些日子可不要松懈了。” 负责清理的内侍们连声答应了,沈素这才扬长而去。 回到她自己的流云殿,果然杨羡游早已站在内殿好整以暇的等候多时了。 杨羡游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说道:“怎样,心中可明白了?是失望多一些,还是嫉妒更多一些?” 沈素无视杨羡游对她的讥讽,从袖中取出那块价值连城、牵动千万人命脉的传国玉玺,甩手朝着杨羡游掷去。 杨羡游眸色一凛,袍袖一卷,顿时将那块玉玺卷回手中。他细细验看着这块玉玺,直到确定这是货真价实的传国玉玺,这才展眉一笑,将玉玺小心的收在自己的怀中。 沈素一直冷眼看着杨羡游收好了玉玺,才冷声说道:“你的目的达到了?” 杨羡游弯唇,笑的一派从容,温煦和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沈素冷声道:“其一,无论在任何时间,都不得伤害皇上的性命;第二,杀了沈殊。” 杨羡游淡笑:“就这两点?” 沈素冷哼道:“就这两点。” 杨羡游轻笑出声:“我还以为你会趁这个机会,让我放了你爹呢。” 沈素面色一变,恨恨说道:“我们父女俩落在你手中,早已不抱能有善终的希望,我只望你遵守自己的承诺,只要能答允我刚才那两个条件,其余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会帮你。” 杨羡游沉默了一下,略带了几分歉意的说道:“抱歉,第一条我或许还能做到,第二个条件,恕我无能为力。沈殊将会是我的妻子,我不会杀她。” 沈素诧异的瞪了他半天,才仿佛像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样,指着杨羡游笑了起来:“哈哈哈,原来你居然喜欢的是她?” 杨羡游微微扯唇,“所以,如果我娶了沈殊,将她带走,并保证能让皇甫瑾瑜这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你总该放心了吧。” 沈素轻笑了两声,讥讽道:“你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居然还能妄想沈殊愿意呆在你身边吗?虽然我也只不过年幼的时候见过她一次,但这些年有关于她的性格脾气、做人做事的方法可听了不少。她若肯呆在你身边,只怕也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了你!” 杨羡游对沈素这种跟他说话毫不客气的语气丝毫没有介怀,笑的依然是那样的从容写意,他不慌不忙的说道:“上一次我给你的那种药你难道忘了吗?只要跟服下那种药的人交合,那个人的心中从此以后只会有你一个,任凭你打骂也绝对不会离开你半步。上一次你的好事被沈红尘坏了,如今红尘已死,这个天下间除了我以外,再没有人能解这种药。” 杨羡游从袖袋中摸出一个小纸包,笑吟吟的递给沈素,“这一包,你可要好生利用啊!你下半生的幸福,就全部寄托在这个上面了。” 沈素颤抖着指尖,将那个粉包轻轻接过来,杨羡游眼中划过一抹得意之色,神态又恢复到原先的淡漠。 “交给你最后一个任务,”杨羡游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明日一早宫中便有巨变,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将顾太后严加看管起来,不许她迈出养荣堂半步!” 沈素脸色顿时惨白起来:“你要做什么?” 杨羡游淡声说道:“我十几年的心血、以及成败,都在明日这一役上。如果成了,我便保你父女俩这后半生的富贵荣华,享受不尽;若是拜了......” 杨羡游森森一笑:“成王败寇,你在宫中这么多年,多少也该明白自己的下场会如何吧!” 沈素浑身一颤,只感觉浑身冰冷,双手麻木到几乎毫无知觉。 杨羡游淡漠的看了她一眼,不再说什么,悄无声音的离开了流云殿。 沈素此刻再也支持不住,浑身仿佛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双腿一软,顿时跌倒在地。 风历二月初六,辰时。 沈素在一人高的穿衣镜前将自己的妆容打理到最为精细,一丝错也挑不出来,才轻启朱唇,缓缓对身边的宫婢说道:“走,我们去给太后请安。” 第82章 沈素昂首阔步,一步步朝着养荣堂走去。 来到养荣堂,沈素傲然对着站在大门口的宫婢说道:“去通禀,就说婉妃来给太后请安。” 宫女不卑不亢的福了福身子,朗声说道:“回婉妃娘娘,太后早起说了,今日身子不适,不见任何人。” 如是在以前,沈素听了这句话后,便会转身离去了,今日却只冷然一笑,挥了挥纤手,身后顿时冲上来两名侍卫,将那名宫婢抓了起来。 宫女大惊失色说道:“婉妃你好大胆,居然敢在养荣堂前如此放肆!” 沈素眸色一片冰冷,淡声说道:“还有谁敢拦我?今日这安,我是请定了。” 她正要迈步进入养荣堂内,一个身着碧色宫装的大宫女昂首走了出来,朗声说道:“婉妃,太后请你进去说话。” 沈素见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绿儿,只微微冷笑,也不答话,抬脚就迈进了养荣堂内。 绿儿纤指指着她身后的那些侍卫与宫婢说道:“太后只让你一个人进去,其余人都在外面候着。” 沈素沉吟起来,转头说道:“你们都在这里等着。” 她自负身有武功,即便算不上顶尖,但对付一个老太婆来说,已经绰绰有余。即便那个老太婆想对自己不利,自己袖口中的袖箭可是淬了剧毒的,只消甩过去,那个老太婆就会一命归西,剩下的人又能奈她何。 沈素心中定了定,便丝毫不畏惧的朝养荣堂中走去。 进了养荣堂内,一切布局如常,顾太后一个人背对着她,默默坐在暖榻上拨弄着围棋子,周围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沈素心中更加放了几分心,也不行礼,淡淡说道:“太后,臣妾给你请安来了。” 顾太后忽然轻轻一笑,“怎么这么不懂礼数,请安也不知道要下跪?”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缓缓转了过来。 沈素看到了她的脸,顿时大吃一惊,脸上的表情惊恐骇然到了极点,顿时脚下不稳,一跤摔倒了地上。 与此同时,此刻离京几百里的皇甫瑾瑜的銮驾却停在了距离埠城还有二百里外的一片密林外。 原因无他,只不过他们遇袭了。 来的人从密林内跃出,一个个黑巾蒙面,看不出他们的容貌,但是每个人伸手狠辣,砍起训练有素的禁卫军来就跟切菜一样。 皇甫瑾瑜有些无言,自从李元享被调走以后,这些禁卫军的素质真是差了很多啊! 黑衣人大约有一千多名,即便身处近两万的禁卫军中,丝毫不见任何慌乱,反倒是众多禁卫军在他们这些人的手下,讨不得半点好处去。 眼见那些黑衣人越迫越紧,就要杀到銮驾之前,皇甫瑾瑜皱着眉头,脸上不见任何惊色,神态一片淡然。 果然就在此刻,从另一边隐蔽着的山石杂草中,冲出另一波人来。 这些人身穿青色紧身长袍,一个个手持长剑,大约有一百来人。 这些人的武功相比起那些黑衣人来高的就不止是一星半点。 如果说黑衣人斩杀禁卫军像是钢刀在切青菜瓜果,那么青衣人与黑衣人相比,便是猛虎与白兔。 手起剑落之下,黑衣人几乎连一个照面都打不上,便做了青衣人的剑下亡魂。 皇甫瑾瑜一见那些青衣人出现,心中就忍不住的剧烈跳动起来,只用双眼不停地在那些青衣人中扫视着。 只可惜没有一个人是认识的,他失望以极的叹了口气,喃喃说道:“怎么居然没来?” “皇上!”一个既激动又惊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皇甫瑾瑜被吓了一大跳,转头望去却也是身穿一身青色锦袍的李元享。 皇甫瑾瑜惊笑起来,挥拳便在李元享的胸前狠狠打了一拳,怒笑道:“好你个臭小子!居然现在才出现!你死哪里去了?” 李元享哈哈大笑道:“皇上啊!我可终于见到你了!想死我了!不过说来话长,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一定慢慢告诉你,这一路上,真是太精彩了!” 皇甫瑾瑜怒极而笑,狠狠踹了他一脚,笑骂道:“滚你的!” 李元享笑着摸摸头,说话间,青衣人就已将所有的黑衣人斩于剑下。 最后留了一个,被其中一名青衣人押到了皇甫瑾瑜的面前。 皇甫瑾瑜伸手拉下了那个人的面罩,果然并不认识,他冷声问道:“是谁派你们来行刺于朕的?” 那黑衣人冷哼不语,口唇忽然一动,却被身边的青衣人狠狠捏住了下颌。 他痛到极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青衣人从他的下齿内侧抠出来了一个墨绿色的小药丸,对皇甫瑾瑜说道:“折药丸有剧毒,他想服毒自尽。” 皇甫瑾瑜扯了扯唇,对那黑衣人说道:“现在你想死也死不了了,还是老实说吧,是谁派你来的?不然......” 他指了指身边的李元享,冷笑的说道:“这位可是我风国刑司衙门首屈一指的酷吏,他要是折磨起一个人来,要想让你活够七天,就绝对不会让你在第六天以前断气。你不说吗?那就让他来试试手段如何?” 李元享听的冷汗直冒,他明明是在兵部好不好,怎么到了皇上口中,自己摇身一变成了酷吏了? 这个黑锅背的太冤枉了吧! 但是这番话听在那黑衣人的耳中却很管用,他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战,望向李元享的目光都是惊恐的。 抓着他的青衣人又恰好指下用了暗劲,黑衣人只觉得自己浑身仿佛就像被几千几万只蚂蚁在噬咬一般,又痒又痛又麻,恨不得立刻一头撞在石头上死去。 他额头上大滴大滴的冷汗滴落下来,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我说,是太子命令我们来的。” 皇甫瑾瑜略皱眉,问道:“哪个太子?” 黑衣人颤声道:“燕国太子。” 李元享问道:“胡说!燕国只有一位魏王,哪里来的太子?难不成短短一两日的功夫,魏王就被封太子了?” 黑衣人呐呐的没敢开口,神色闪烁慌乱。 李元享给青衣人使了个眼色,青衣人很配合的又暗暗用力,黑衣人顿时又是一声惨叫,嘶声说道:“我没有说谎!燕国是有太子的,只不过从来没有对外宣布过!” 皇甫瑾瑜沉声问道:“燕太子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颤声说道:“孟羡游。” 皇甫瑾瑜冷笑数声:“果然是他!这么说来,燕国的霓霞公主下嫁,也是假的吧?” 黑衣人不敢搭话,皇甫瑾瑜冷然一笑,不用那黑衣人再说什么,皇甫瑾瑜心中也自了然。 京中一切都已布置好,反正也不怕杨羡游能翻出多大浪花来。 他蓦然转身朝着銮驾走去,大声说道:“回京!” 李元享扶着皇甫瑾瑜上了銮驾,低声问道:“皇上,那个人该怎样处置?” 皇甫瑾瑜淡声说道:“既然留着也无用了,那就让他消失吧!” 李元享低声说道:“是。” 答应以后,转身朝身后的青衣人做了一个手势。 仪仗回銮。 皇甫瑾瑜的銮驾刚刚要开动的时候,皇甫瑾瑜却做了个手势,命人暂且不动,只对李元享招了招手:“上来,朕有话要问你。” 李元享依然上了銮驾,御用的马车是以八匹骏马所拉,整座车厢就宛如一座小小的房子,里面书案、火炉、食匣一应俱全。 小录子公公在旁边为两人铺好软垫,倒了热茶水,端来了点心又默默的退到了一边。 皇甫瑾瑜这才问道:“元享,你这些日子,是不是跟他在一起?他还好吗?” 李元享看着皇甫瑾瑜情急的脸孔,只感觉又好笑,又为他心疼。 这么多年了,面前的这位少年君王一厢情愿的喜欢着另一个人,却连那个人是男是女都没有搞清楚。 如果自己告诉他,他所喜欢的那个人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儿身,不知他又作何表情呢? 李元享弯了弯唇,正色说道:“皇上,说来话长,当初埠城一役后,臣就被那杨羡游所掳,然后又秘密送往燕国,是沈大人救了微臣。此后一段日子,臣一直与沈大人在一起。” 他将这些日子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皇甫瑾瑜没有想到其中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既惊讶,又惘然。 心中暗暗失落,如果换成是自己这些日子能跟沈殊在一起度过,那该有多好。 李元享见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不由轻轻一叹,轻声说道:“皇上,有一件事情,只怕你到现在都不清楚吧!” 皇甫瑾瑜愕然:“什么事?” 李元享说道:“有关于沈大人的,以及皇上你对她的感情。” 皇甫瑾瑜淡淡一笑:“元享,朕的心思你不是早就明白了吗?朕当年就对你说过,朕愿用五年的时间去等他养好身子,然后朕会亲自将他接回宫。到时候,他愿意继续为辅为相朕也由他;觉得辛苦的话,也可以住在后宫修身颐养。不过如果让他住在后宫,真是可惜了他那一身才华了,可是朕也不愿他如此辛苦,你说这可怎生是好呢?” 李元享无奈的扶额,这个傻男人啊!还蒙在鼓里呢! 他哀叹道:“皇上,咱们都被沈大人骗了,她其实是个女人啊!” 皇甫瑾瑜眨了眨眼,仿佛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李元享正色、一字字的说道:“沈殊不是男人,她是女人,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女人!” 皇甫瑾瑜猛地站起身,大口大口吸着气,直直的瞪视着李元享,突然朝着銮驾外冲去,一面大声吼道:“停车!停车!” 銮驾顿时嘎然停住,外面赶车的内侍惊讶的问道:“皇上,您这是......” 皇甫瑾瑜哪有功夫跟他细说,飞快地跳下了车,一把抢过一名侍卫的马匹就跳了上去。 李元享吓坏了,跟在后面大吼道:“皇上,你要去哪里?” 皇甫瑾瑜怒叫道:“朕要去栖霞山问问她!” 说罢掉转了马头就要朝栖霞山冲去。 李元享猛地扑过去一把拉住了他的缰绳,喘着粗气说道:“皇上,沈大人现在不在栖霞山,她在宫里!” 第83章 沈殊淡然望着瘫倒在地上的那个女子,她与自己有着近六分相像,不过......沈殊嫌弃的看着她穿的那一身的花枝招展,真是庸俗。 既然凭着这样的相貌进了宫,多少也该学上几分自己的气质与品位啊,难怪这么多年了,连龙床都没能爬上去。 沈素是完全没想到昨日才看见了她的画像,今日就见到了她的真人。 而且真人比画像更美得惊心动魄。 见到沈殊,沈素此时满心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自惭形秽。 甚至连自己的名字“沈素”,与沈殊有着极为相似读音的这两个字,都深深的厌恶起来。 沈殊换换下了暖榻,慢慢走到她跟前,淡淡的说道:“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按辈分,你是我的堂妹,如今沈家嫡系里头原本就没剩下几个人了,我也没打算动你,只是你太不知好歹,老老实实做你的婉妃不好吗?为什么要跟杨羡游勾结在一起?” 沈素眼神幽怨的望着沈殊,厉声说道:“他的心里头除了你以外,谁都无法装的进去,可是你呢?你可曾珍惜过一星半点?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你是男子,却依然一厢情愿的喜欢着你,而我这么大活人站在他的面前,他从来就是视而不见的!你究竟哪里好?除了那张脸以外,你又有哪一点值得他的倾心相许?” 沈殊抱着双臂摸着下巴自己也觉得费解:“这个问题你确实问到我了,我也很纳闷,我究竟哪里好,会令他如此念念不忘。不过等我见到他以后,一定会问个清楚明白的,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 沈素气结,沈殊却又恢复到了以往一贯清冷的神态,淡声说道:“你今天是想来将太后拘禁的吧?既然如此,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心慈手软的。我做事的风格你多少也该知道一些,既然触犯到了我的底线,你也别怪我不念同宗的情分了。” 沈素面露惊恐的神色,顿时来不及再做任何考虑,双臂猛然一抬,起手式便是狠辣的夺命招式。 沈殊眼中划过一抹冷意,只微晃动身躯错开半步,两只手闪电般的就夹住了沈素的双手。 沈素哀声惨叫,双腕仿佛就像碎裂开来,双膝一软登时再也无法站稳,软软的就朝地上栽去。 沈殊一转身,右足在她后腰上轻轻一点,沈素只觉得浑身气力一点点的在消失,她惊恐以及,尖叫起来:“你做了什么?” 沈殊冷然道:“废了你的功力,断了你的双手手筋,留你一命,只不过看在年幼时,你喊过我一声堂兄的份上。否则就凭你今日的举动,换做旁人,只怕早在我手底下死了几十几百次了。” 沈素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突然想起眼前的沈殊当年曾以十四岁稚龄,孤身闯入沈家总堂,几乎将当初追杀过他们一家的所有沈氏宗亲杀了个七七八八。 就是那一战后,沈殊心狠手辣的大名传遍了整个沈氏宗族,也就是因为那一役,沈殊才以十四岁的年龄,成了沈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家主。 沈素趴在地上狼狈不堪,哪里还有一星半点刚进门时的雍容华贵。 沈殊眼中没有半分怜悯,只喊来了隐于暗处的薛晚灯和阿薰。 薛晚灯弯腰将沈素整个人就像提个破布口袋一样的拎了起来,毫不怜香惜玉。 沈素在晕过去之前,见到那个叫阿薰的女子,居然穿了一身跟她一模一样的衣服,在她离开前还冲着她挤了挤眼睛,做了个鬼脸,然后将一张薄薄的物事贴到了自己的脸上,瞬间,沈素的面前就出现了另一个自己。 再然后,沈素就晕了过去。 沈殊默然看了一眼沈素,对薛晚灯说道:“别弄死了,好歹也是皇帝陛下亲立的妃子呢!该怎样处置,让他自己回来解决。” 薛晚灯无言的朝天翻了个白眼,拖着沈素朝后面走去。 阿薰笑眯眯的说道:“还别说,这个女人跟少主你长得还真的是好像,看来皇上对你还真想念的紧,画了个饼子在充饥呢。” 这回轮到沈殊无语,翻了白眼给她。 从内堂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沈殊回头望去,只见顾太后在绿儿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 沈殊对这位顾太后倒是尊敬的很,连忙弯了弯腰,恭谨的说道:“太后,扰您的清净了。” 顾太后慈爱的说道:“傻孩子,你这些年的辛苦,哀家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中的。风国有你,哀家很放心。” 她走上前,爱抚着沈殊的脸颊,柔声说道:“等事情了结了,你就乖乖地回来陪陪哀家,说说话,下下棋什么的。你岁数也不小了,就安心的留下来,瑾瑜这孩子心眼实,定然不会负你的。” 沈殊难得的在这位老太后面前红了一回老脸,抽着唇角勉强说道:“这个......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情的时候......” 顾太后体谅的拍拍了她的手,“好,等瑾瑜回来了,叫他亲自上栖霞山找你几位师父提亲去!” 沈殊几乎恨不得脚底抹油开溜,阿薰却唯恐天下不乱,掩口笑道:“好啊好啊,山上几位师傅对少主的婚事最关切了,到时候一定会举双手双脚赞成这门婚事的!” 沈殊瞪起了眼睛,“你进来的时间太长了,出去!” 阿薰顿时噤声,乖乖的“哦”了一声,果然走了出去。 果然门外站着的那些侍卫与宫婢都有些焦躁不安,见到阿薰扮的“婉妃”出来,一个个均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阿薰装作沈素的声音说道:“太后已被我制住,你们将这里紧紧包围好,不许任何一人进去。” 她学起沈素的声音,活灵活现,没有一个人发现真的婉妃已被人掉了包。 众人忙躬身说道:“是!” 而在此刻,朝堂上已是一片哗然,乱成了一团。 内阁新贵傅文祥手持右相杨羡游的金牌,高声宣布皇上在去燕国的途中遭遇伏击,已然驾崩。 如今国中无主,唯有贤者居上,是以尊崇右相杨羡游为国主,即日登基。 而此刻杨羡游手持风国玉玺缓缓而来,站于御座之前,淡声说道:“这个位置,能者居之。如果哪位觉得我杨羡游资格不够,尽可上来与我比上一比。我若输了,我手中的这块玉玺将双手奉上。” 此时殿下站着的董鸿飞先叫喊了起来:“傅文祥,你个逆贼!你这是谋逆!” 傅文祥冷冷说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谋逆了?” 董鸿飞骂道:“枉我还将你视作好友!我白瞎了我的双眼!” 傅文祥冷哼:“那就挖了你的这双眸子吧!来人!” 顿时有侍卫森然上前。 傅文祥冷声说道:“董大人不想要这对眸子了,你们就帮他去掉吧,拉下去!” 董鸿飞还想跳着脚骂,早被那两名侍卫拉了下去。 杨羡游只静静观看,一言不发。 董御史吓坏了,连忙跪下说道:“右相大人,小儿年幼不懂事,还望右相大人高抬贵手啊!” 杨羡游淡然而笑,“禁卫军一向做事很利落,就这短短的几个弹指间,想必令郎的那双眸子已经没了,董御史求我不如去求求宫中的太医,给令郎好好瞧瞧眼睛吧!” 董御史身子一软,顿时晕了过去。 傅文祥不动声色的招了招手,又来了两名侍卫,将董御史也搀了下去。 谢观云此刻沉沉在一边说道:“傅兄,你我多年交情,看不出你居然是这样一个为虎作伥之人!皇上带你不薄,你这样做怎能对得起他?” 傅文祥淡笑道:“皇上已驾崩,新皇就在眼前,观云,你是个人才,只要你诚心拥护,新皇登基后,定然不会亏待你。” 谢观云冷笑:“拥护他?做梦!我谢观云又岂会与你们这些人坑瀣一气?” 傅文祥神色一敛,淡淡说道:“那么,只好对不住了。来人,将谢大人扣起来,等新皇登基后,再做处置。” 有侍卫上前,将谢观云也抓了起来朝殿外带去。 谢观云一路冷笑:“你们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傅文祥高高举起金牌,朗声说道:“新主登基,顺者来我面前叩拜新君;不叩拜者一律视为谋逆,剥官削爵!” 诸臣面面相觑,委实犹豫不定,大将军顾清一撩衣摆,当先拜了下去:“微臣叩见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清一拜,顿时便有不少人也拜了下去,从稀稀拉拉,再到多数人,最后剩下几个顽强不肯参拜的,也被傅文祥挥了挥手,被禁卫军都带了下去。 杨羡游手持玉玺,傲然而笑,转身大步上了御座,端坐凝眸说道:“如今京畿十万大军已尽在我的囊中,而周边剩下的三十万大军,主将也都是我的人,天下尽在我的掌控之下,你们之中还有谁敢不服?” 群臣又是一阵山呼万岁。 杨羡游得意的大笑出声:“风国啊风国!我杨羡游十五年蛰伏于此,今日终于心愿以偿!” 第84章 杨羡游招来心腹内监问道:“婉妃那里情况如何?” 那名内监答道:“婉妃娘娘那边传来消息,一切顺利。” 杨羡游的眼中反而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他微挑了挑唇角,玩味的说道:“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办事如此利落了?” 他迈步下了玉阶,对顾清说道:“你在这里看着,让内阁的人拟好登基诏书,登基大典尽快举行,哪怕一切从简,也要尽快将大局定下来。” 顾清坚定的说道:“是!” 杨羡游不再说什么,带了人朝着顾太后所居的养荣堂而去。 来到养荣堂前,阿薰所扮的“婉妃”早已在门口等待多时,见到杨羡游过来,阿薰依然装成沈素的声音说道:“右相。” 杨羡游只淡淡瞥了她一眼,说道:“你这次做事倒是利落,如此轻易就控制了内宫?” 阿薰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太后并未反抗。” 杨羡游默然,顿了顿并未说话,抬脚就朝殿内走去。 他身后的侍从们想要跟着,阿薰朝前迈了一步,淡声说道:“右相,太后有懿旨,只见你一个人。” 杨羡游轻笑起来,“嗯”了一声,果然摈退了所有人后,独身一人进了大殿。 大殿内一片静寂,连一个宫婢内侍都没有,只有殿中的一只八角金狻猊香炉在冉冉吐着白烟。 杨羡游看了一眼那只香炉,香炉内燃的是檀香,没有异样,瞬间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起来。 他有着造诣极深的医术,在檀香里动手脚,岂不是班门弄斧吗? 正殿没有人,杨羡游又朝着内殿走去。 刚迈进内殿大门,杨羡游就瞬间顿住了脚步,唇边的一抹微笑也渐渐隐去,眸色深邃。 在他的正对面,沈殊身穿淡紫色锦袍,头戴金冠,依然是那副男装示人。 杨羡游本想对她笑笑,想问问她身子是否大好了。 可是沈殊的目光清冽冰冷,绝美的脸庞上一丝笑容也没有,望向他就像对着一个陌生的路人。 杨羡游只觉得自己也笑不出来,只扯了扯唇,轻声说道:“其实我猜到你会在这里,但是一见到你,还是觉得有些意外。” 沈殊只淡淡望着他,并能没有说话。 杨羡游继续说道:“刚才那个婉妃也是假的吧?她应该是阿薰那个丫头扮的,只有阿薰才有这个本事,听过别人说过一次话,就能模仿的惟妙惟肖。” 沈殊依然没有说话,杨羡游沉默下来,过了一阵才轻声说道:“殊儿,你恨我吗?” 沈殊开口,却是说道:“红尘是你杀的吗?” 杨羡游面无表情,却沉默了。 沈红尘虽然不是他亲手所杀,却是他被他逼死的。 他亲眼看着那个温柔的男人,毅然绝然的纵身跳下悬崖,摔死在他的面前。 杨羡游张了张嘴,想否认,却无从下口,吐出来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殊慢慢抬起手,纤长白皙的手指中,握着一只银白色的银筒,那是沈红尘之物。 杨羡游眼中划过一抹疑色,却见沈殊慢慢打开盖子,从里面拈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只不过这根银针上,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青灰色。 杨羡游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忽然想起沈红尘在临死前曾笑着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你真的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吗?” 原来这个男人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向那个人传递着一个消息。 杨羡游忽然笑了笑,看了看大殿紧紧合拢的大门,带着一丝笑意说道:“殊儿,你是想要阻止我吗?你应该了解我,我要做什么事情,一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如今前朝已经被我控制,京畿军防安排的也全是我的人。殊儿,我知道沈家有许多能人,只是你当年离京前,将他们全部托付给了我,如今的沈家,或者说沈党,其实现在已经成为了杨党。你没了沈家的支持,还能做什么呢?” 沈殊淡淡一笑,“是吗?” 杨羡游的眼神有些热切,声音也略略有些急促:“殊儿,我如今大事已成,只要你愿意,等我登基以后,我为君,你为后,你我共掌这个天下,可好?我允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可为你虚置后宫,你可愿意?” 他想上前拉住沈殊的双手,沈殊身影晃动,瞬间就飘离开来,杨羡游热切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微微一笑说道:“看来,你不愿意。” 沈殊弯唇,笑容却未达眼眸。 “做不做皇后,对我来说并不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我只是,不想做卖国贼啊。” 杨羡游的眼神冷了冷,忽然轻笑出来:“什么卖国贼?我可听不懂。这个天下,本来就是能者居之,皇甫家族除了皇甫瑾瑜那个小子外,再无嫡系,皇甫瑾瑜既然驾崩了,那我来做这个位置又能怎样?我治理起国家来,定然不会输与他的。” 沈殊哼笑了一声:“我怕你届时忙不过来啊,燕太子殿下。” 杨羡游定定的望着沈殊,沈殊也便这么望着杨羡游,两人的目光都仿佛像最锋利的刀刃一般,几乎直指对方的心脏要害。 过了不知多久,杨羡游才先笑出声:“果然没有你猜不出的事情,就算我是燕国人,那又如何?风国大权已经掌握在我的手中,朝内朝外都是我的人,殊儿,你还是从了我吧!想当年,你不是一直喜欢我的吗?” 沈殊淡声说道:“你也说了,喜欢你的,不过只是那个“想当年”的沈殊罢了。” 她轻轻一笑,开口说道:“你可知当年的珝郡王是怎么死的吗?” 杨羡游眼神一滞,沈殊已继续说了下去:“那个人自大、骄横,以为一切都掌控在了他的手中,只可惜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们布了一个局,一个不大的局,最终,珝郡王惨死在了崇政殿上。” 她傲然一笑,朗声说道:“或许你自认为要比很多人都聪明许多,的确,你是真的很聪明,你也会布局,你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布了一个很大的局,甚至我就是你的一颗棋子。但是你想不到,我这颗棋子也会不按理出招,棋子也会反将你一军。” 杨羡游的面色沉了下来,眸色冰冷。 沈殊无视于他,缓缓说道:“你自认为京畿要处的人都是你的心腹,却没想到这些人早已经被李元享他们悄悄的控制了。你认为前朝所有官员都已被你降服,你却想不到,你身边最得力的左右手之一,傅文祥,其实是我们的人。” 杨羡游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了,却听沈殊继续说道:“你认为皇甫瑾瑜早已被你派去的杀手所害,却不知我早派了沈家的暗卫前去保护他,算算时辰,只怕很快他就能赶回来了,到时候,你这个冒牌皇帝还能做得下去吗?那个时候,你只会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杨羡游藏在宽大袍袖下的双拳念念捏住,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响,沈殊却又下了一剂猛药,“听说你的父皇有头风症,前些日子我和师傅一起进了一趟燕国皇宫,给他治了一下。你应该知道,大师傅那个人有个不好的习惯,对瞧不惯的人,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此时此刻,只怕你父皇已经驾崩了,你再不赶紧回去,只怕你真正的皇位,就要落在那个“魏王”的手中了。” 沈殊的话音刚落,杨羡游的双眸突然精光外露,蓦然出手如电朝着沈殊抓来。 沈殊身形连动,几乎以肉眼看不清楚的速度反击,口中冷笑连连:“怎么,沉不住气了?” 杨羡游长笑道:“殊儿,就算我一朝落败,输在你手里也不冤,但是就算我走了,离开前也要将你一起带回燕国,你做我的皇后做定了。” 沈殊眉峰一挑,还未说话,就听一个人冷叱道:“猖狂的小子,眼中当真没人了?” 一束金光射下,顿时将正在缠斗着的两人从中间分开。 杨羡游这回是真正的变了颜色,张口叫道:“大师傅。” 大长老冷笑道:“你已经被我逐出门户了,不再是我天极宗的弟子,以后也不要再喊我大师傅!” 他侧脸对沈殊说道:“你让开,你不是他的对手,我来亲自清理门户。” 沈殊深深望了一眼杨羡游,开口说道:“大师傅,我曾经发过誓,要亲自为红尘报仇的。” 她从袖口中缓缓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直指杨羡游,轻声说道:“出手吧,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杨羡游的脸上忽然露出沉痛的表情,轻轻说道:“殊儿,你真的这么恨我吗?我杀红尘也是逼不得已,他知道的太多了。我是燕国人,我的所作所为,也只是为了我的国家,可是如今却令你如此痛恨,我就算得到了天下,又有什么意思。” 沈殊沉着脸没有说话,目光哀伤。 杨羡游苦笑道:“罢了罢了,我欠红尘一条命,我便还了他。” 话音刚落,杨羡游忽然反手拍向自己的头颅,只听一声轻响,他已倒在地上,闭目而亡。 沈殊怔怔的望着他,没有想到刚才还不可一世,傲睨一切的大师兄杨羡游,就这么死了。 第85章 沈殊一时间呆了呆,下意识的就想俯□去看杨羡游。 脑子里出现的,却是当年年幼时,他们在栖霞山时学艺的情景。 彼时她刚上山,身子虚弱,练功很吃力,都是大师兄手把手一招一式亲自教她。 有几次练功不慎走火入魔了,也是大师兄背着自己翻过半个山头去找大长老来救她。 就是因为大长老总是行踪不定,大师兄生怕自己再出事的时候救不过来,才跟着大长老学习医术的。 不管大师兄当初学医是因为自己的病,还是真的别有居心,至少那一段岁月,的的确确深印在自己的脑海中,只怕一生一世也难以泯灭。 许多记忆汹涌而来,但距离杨羡游倒地再到沈殊怔忡朝前迈一步,想俯□子去查看他的气息,中间其实只不过是几息的事情。 大长老眸色一凛忽然开口示警刚想提醒沈殊小心有诈,却不料刚刚自尽了的杨羡游蓦然双眼一睁,身形犹如白驹过隙一般飞快跃起,只不过眨眼间,沈殊已被他挟持在手中。 而沈殊手中那把薄如蝉翼的匕首,此时正抵在沈殊白皙的的脖颈前。 沈殊面色未变分毫,声音却冷了几分。 “你骗我。” 大长老的眼神如果能吃人的话,只怕杨羡游此时此刻连骨头渣子也已经剩不下分毫。 大长老冷声叱道:“孽障!她是你师妹,你难道还敢伤她不成?” “放开她!”薛晚灯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杨羡游身前,冲他怒目而视。 杨羡游笑的一如以往云淡风轻,对薛晚灯的出现根本不屑一顾,只对大长老说道:“大师傅,在这世间除了我父亲以外,我最不会伤害的就是殊儿了。但是这里有您在,我不敢保证我是否能够全身而退,而且我的性命比较重要,如果死在这里的确太委屈了些。所以我只好让殊儿委屈一下,等我安全了,我就会放了她的。大师傅您可别冲动,您也知道您送殊儿的这把蝉翼是何等的锋利,我虽不愿意伤她,但不保证我在手抖的情况下,还能保证她的安全。” 大长老气的眉间一动,却见杨羡游带着沈殊已经飞快地退到了大殿门口。 薛晚灯面色一变,紧跟了上去。 杨羡游一脚踢开养荣堂的大门,入眼处便是密密麻麻举着弓箭对准他的禁卫军,而为首之人,便是傅文祥,而傅文祥的身边,五花大绑着的正是顾清。 顾清一见杨羡游便大叫起来:“殿下快走!” 杨羡游见此阵仗丝毫不惧,猛然一张口,从口中顿时飞出一把极为锋利的细细刀片。 刀片旋转的速度极快,瞬间便飞到顾清的身前,“喀”的一声,顾清身上缚着的麻绳顿时解开。 顾清反应极快,就在身上绳索刚一解开的同时,他双臂猛然挥动,身边押着他的两名禁卫军 顿时头骨破裂而死。 就在同一时刻,顾清已连连转身抢下弓箭,遥指着傅文祥。 傅文祥面色一变,大声说道:“放箭!” 大长老冲出来大叫道:“不许放箭!” 薛晚灯也怒斥:“谁敢放箭?” 同时另一个声音也大叫道:“不可放箭!” 一人冲过来紧紧抓住傅文祥的手臂,急声说道:“沈大人在他手中,不可放箭!” 傅文祥望了一眼急赶来的好友谢观云和董鸿飞,微微皱了皱眉头,却听沈殊沉声说道:“放箭!这是我的命令!” 谢观云大声道:“不可!” 杨羡游朗声大笑:“既然你们犹豫不决,那么恕我先走一步了!” 他跟顾清两人同时掠身而起,身速极快的掠向高耸的宫墙,几下便没了踪迹。 薛晚灯面色阴沉,几乎在同一时间也掠了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大长老一跺脚,怒道:“我去追!” 说罢身子轻轻掠起,整个人就像是一片云彩般轻巧,顿时也掠出了宫墙。 这些不出世的高人在这些禁卫军中的眼中,那的确都已是神仙一般的所在,个个脸上都露出 了极其震惊的神色。 就在此时,就听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传来,众人诧异回头望去,只听见小录子公公的大叫声:“都让开,圣驾回宫!” 众人大惊失色,朝后面那几匹马上望去,除了正朝他们大喊的录公公外,当先冲过来的,可不就是他们的万岁爷吗? 后面还跟着李元享李小侯爷,三个人都是风尘仆仆,满面倦色。 顿时呼啦啦的跪倒了一地,人人山呼万岁。 皇甫瑾瑜飞快地下了马,急声问道:“沈殊呢?不是说她在宫中吗?” 人人面面相觑,傅文祥先过来见了礼,才说道:“皇上来晚了一步,杨羡游谋逆事败,挟持了沈大人逃走了。” 董鸿飞见皇甫瑾瑜面色一变,忙安慰道:“不过沈大人的师父和薛公子已经追出去了,凭他们的身手,相信沈大人一定会安然无恙被救回来的,还请皇上宽心。” 皇甫瑾瑜急的不行,他想追出去,但是此地留下了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根本无暇□,只得暂且留下来先将前朝的事情一一处理了。 杨羡游一党的人全部抓的抓,关的关,交由大理寺审讯以后再做处置。 等到前朝的事情告一段落,已经过了晌午。 皇甫瑾瑜顾不上休息,又去了后宫见过太后,知道一切不过是沈殊定下的计策,心中对这个女人更是又爱又恨。 婉妃沈素被关在养荣堂的侧殿,皇甫瑾瑜去看了她一次,沈素哀哀痛哭,磕头求饶,但是她既然走出逼宫这一条路,皇甫瑾瑜对她也没有什么怜悯之心。只不过念在她是沈殊的堂妹,暂留她一命,令人将她送到冷宫,终身不得踏出冷宫一步。 至于沈殊将来想如何处置,那就由她说了算。 期间大长老和薛晚灯一直没有回来,皇甫瑾瑜派了无数人去打探消息,回来的人都说连他们的影子都没有找到,根本不知道他们是朝哪个方向而去的。 皇甫瑾瑜第一次大发雷霆,将那些人狠狠训斥了一番。 最后还是暗卫幻月出马,探到了他们的消息,只说杨羡游一路北下,途中有人不断接应,按他们行走的方向来看,应该是回燕国了。而大长老和薛晚灯他们,已经带了沈家的暗卫和天极宗的人赶往燕国。 皇甫瑾瑜听罢冷哼,高声说道:“李元享!” 李元享沉声说道:“臣在。” 皇甫瑾瑜冷声说道:“点兵二十万,朕要御驾亲征燕国。” 李元享微微一怔:“皇上要亲征?” 皇甫瑾瑜大声说道:“不错!燕国小儿抢了朕的皇后,朕岂能放过他们?朕给你一日时间备齐粮草人马,明日一早出兵燕国!” 李元享忍不住抽了抽唇角,这个时间也太赶了吧?皇上你确定不是在玩我吗? 皇甫瑾瑜一记凌厉的一刀子飞了过来,李元享立即大声回道:“是!臣遵旨!” 第二日一大早,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出发离了京城,杀向了燕国。 临走前,皇甫瑾瑜拿出沈殊当年给他的那幅画册,小心的打开,看了整整一个晚上。 原来,这就是她真正的秘密。 皇甫瑾瑜告诉自己,这一次他不会让沈殊再一次与他擦肩而过。 ...... 珠帘低垂,烛影摇红。 整座碧华宫金碧辉煌,在布置上每一处都是用尽了心思的,奢华却不落入俗套。 妆台前,沈殊端坐在锦凳上,穿了一身浅紫色宫纱,三千青丝飞瀑般洒在身后。 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宫婢手执象牙梳轻手轻脚的在给她梳头,另一位同样年纪的宫婢在为沈殊小心翼翼的上妆。 梳头的宫婢赞叹道:“沈姑娘,你的发质真好,又黑又顺,真是羡煞旁人了。” 为沈殊上妆的宫婢也笑道:“沈姑娘天生丽质,即便不上妆也是极美的,这一上妆啊,只怕我们燕国没有一个姑娘能比的上了,咱们殿下真是好眼光,能得到沈姑娘这样的美人为妻。” 梳头的宫婢掩唇轻笑:“所以说,美女配英雄,这句老话果然不错的。” 上妆的宫婢也笑道:“等到太子殿下登基为帝了,沈姑娘身为皇后,母仪天下,那才是才子佳人,一段佳话呢!” 两人一唱一和,娇笑连连,端坐在妆台前的沈殊不喜不怒,神色淡然,也不说话。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太监的长喝声:“太子殿下到。” 两名宫婢连忙站起来,俯身下拜。 很快杨羡游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他轻轻一摆手示意她们两个站起来,望着妆台前的沈殊,眼中露出赞赏的表情。 他走到沈殊的面前,含笑道:“殊儿,我就知道,你换上女装后,一定是最美的。” 沈殊从镜中淡然望着他,依然无悲无喜,没有说话。 杨羡游从妆台前取过一支描眉的黛笔,轻轻为沈殊描眉,浅笑道:“殊儿的眉眼是生的最美的,虽然粗细正好,但若是配上这螺子黛,则更加相得映彰。” 沈殊没有说话,眼中却露出一抹讥讽之色。 杨羡游挥了挥手,殿内所有的人都自动退了出去。 杨羡游放下黛笔,将沈殊轻轻搂住,柔声说道:“你莫要怪我将你强掳至此,还封了你的穴道,散了你的功力。殊儿,我可以放弃所有,但我不能放弃你。殊儿,你注定是要做我的妻子,我的皇后。” 第86章 沈殊面上古井无波,眼中的讥讽色却更甚。 杨羡游淡淡一笑,将沈殊抱了起来,缓缓走向内殿。来到那张又宽又大铺着层层珠帘帷幕的大床前,将沈殊轻轻的放了上去。 杨羡游单膝跪在床上,慢慢俯身上去,伸手在沈殊的吹弹可破的脸颊上轻轻抚触着,柔声说道:“殊儿,三日后就要准备登基大典了,到时候你就会是我的皇后,谁也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沈殊冷冷的看着他,杨羡游毫不在意,慢慢立直了身子。 沈殊的手指在宽大的袍袖下轻轻动了动,眼中划过一抹懊恼。 如果杨羡游刚才俯身的姿势维持的再长一点,只怕她刚才就能得手了。 不知是不是沈殊此时略有些懊恼的眼神偏就显得多了几分妩媚,杨羡游忽然情动,忍不住又朝前凑了凑,似乎想要吻下去。 就在他的身子刚刚俯上来的时候,沈殊眼中立即飞快地划过一抹厉色,闪电般的突然出手,却在刚刚触碰到杨羡游的胸口时,被杨羡游的双指狠狠夹住。 沈殊的口中溢出一声隐忍的闷哼,杨羡游出手如电,复又点了她的穴道,轻笑出声。 “殊儿,没想到你失了功力还能强行冲破封了的穴道。这是沈家的心法还是大长老私传你的秘术?” 杨羡游一面啧啧而谈,一面伸手将沈殊刚才手中夹着的物事小心的取了下来。 居然是一片比那把蝉翼匕首还要薄三分的薄片。 杨羡游一见此物,眼神却立即冷了下来,冷笑道:“殊儿果然下手狠辣,连冰刃都动用了,这可是你的护身利器啊!” 他眸间冷凝,哼笑道:“殊儿,你连最后保命的东西都用了,如今的你,岂不就只能犹如那案板上的羔羊,任我轻薄?” 他果真俯下头,在沈殊的脸颊上亲了亲,辗转又来到沈殊的红唇前,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沈殊被他再次点了穴道,心中恼怒愤恨到了极点,但是这次是真的一动不能动了。 杨羡游并没有再进一步下去,他的耐心一直很好,他也知道对沈殊这样的女人,不能做得太过,否则欲速则不达。 他站起身退回到床榻边,注视了沈殊片刻,才转身离去。 来到门口对守在门口的宫婢侍卫说道:“小心在这里看着,不需任何人进去!若是有半点差池,你们全家都不用活了。” 宫婢和侍卫们一个个战战兢兢,连声称是。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太子殿下,行事诡异狠辣,刚刚回宫没几天,便雷厉风行的处置了许多朝中想自立门户的人。 更何况三日后新君即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到时又是一番什么情景谁都说不好,但是对于眼见就要登基的太子殿下的每一句话,还是老老实实的执行为好,否则不光项上这颗吃饭的家伙要搬家,还要累的全家满门一起砍脑袋。 杨羡游离开后,沈殊又默念心法,想要将穴道逼开。 沈家有一套不传之秘,只有家主才会,哪怕全身功力尽失,也能冲破全身的穴道。 只不过后遗症比较厉害,但是沈殊此时无法顾忌这么多,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将穴道冲开。 忽然她听到床榻边的一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沈殊顿时滞了滞,没敢再冲穴道,侧耳聆听半晌,忽然又没了动静。 又过了半晌,那种声音又渐渐的传了出来。 沈殊的脸色顿时黑了黑,又静等了片刻,突然就听得那个角落突然发出“喀喀”的轻微声音。 不过就在几个呼吸间,床榻一侧的地面突然陷进去了一块。 声音很轻,若不是就在自己的身边,几乎根本无法觉察。 沈殊心中正纳闷着会是个什么东西从里面冒出来,眨眼间,就见一个人慢慢从那个洞里朝外攀爬着。 沈殊因为不能动,只知道有个人从洞里爬了出来,但那个人是什么样子,却没办法转动脑袋去看。 似乎是个男人...... 该死的究竟是谁? 沈殊心里咬牙切齿的想着,站那么远,究竟想要干什么? 她若是能动弹,就先踹过去一脚,踹到他不能动弹再说。 那个人慢慢的走动起来,沈殊忽然感觉心跳仿佛在一刹那间停止了,若不是手脚不能动,只怕此刻已经紧紧捏在了一起。 虽然不能动,却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冰凉。 几乎不能呼吸,那个人终于定定的站在了她的面前,缓缓地蹲下。 他的指尖似乎比她的更加冰凉,冰凉而且颤抖。 沈殊心中再一次懊恼的长叹。 她真是一万个不愿意在这样的情况下跟他见面啊! 真是......太没面子了。 自己当年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威严,就在这一刻,尽数崩塌。 这个人是谁? 自然是从风国千里迢迢赶来的年轻皇帝,皇甫瑾瑜。 却原来皇甫瑾瑜大军刚刚出发没多久,就在距离京城不到一百里的地方,见到了那个声名如雷贯耳的大长老。 皇甫瑾瑜见到大长老后,得知他们已经动用了一切手段要去燕国将沈殊救出,他自然不会再放过这个机会,缠着大长老就将他先带了过来。 在这里他总算见识过了沈家暗卫和天极宗的能耐。 而最厉害的,无异于就是面前这个大长老了。 大长老会易容,懂岐黄,武功轻功毒术更是到了闻所未闻的地步。 大长老身边只带了皇甫瑾瑜和薛晚灯,以及两名天极宗的弟子和两名沈家暗卫。 七个人骑了快马,几乎比风国大军早了近七八天先一步到了燕国。 进入燕国后,虽然层层戒严,但在大长老的带领下,五个人易容而进,彷如进入无人之地一般。 在燕国驻留了一日,期间大长老出去过一次,回来以后几乎未做任何停留,只留下薛晚灯和皇甫瑾瑜在客栈等候,将那四人全部带了出去。 一日一夜以后五个人再回来,大长老便说事情已经成功了大半,叫上皇甫瑾瑜和薛晚灯一起,当夜就进了燕国皇宫。 这还是皇甫瑾瑜第一次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偷偷摸摸的从地底隧道进入了燕宫。 他心中纳罕,这几个人居然只用了一日一夜的功夫,竟然挖了一条这样深的隧道出来。 隧道弯弯绕绕,弯着腰恰能经过。 大长老头前带路,边走边摸索,直到最后说了一句“就是这里了”,才轻轻托起头顶的地砖。 大长老仔细看了一下所处的位置,自然一眼看出殿中除了床榻上躺着的正是沈殊外,周围没有一人。 他戳了戳皇甫瑾瑜,示意他轻点声自己走过去,先跟沈殊说说话。 大长老活了大半辈子,自然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煞风景的事情他才不做,只小心的聆听方圆百丈以内传来的各种声音。 皇甫瑾瑜几乎摒住了呼吸,面前的女子绝色殊容,倾国倾城。 他却知道,她就是他的小舅舅,他的沈相,他最心爱之人。 多久没有见了? 大概有四年多了吧,一次次擦肩而过,造化弄人,却在四年后的今天,此时此刻,终于再一次见到了。 皇甫瑾瑜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倒是万分庆幸,沈殊不能说话,不能动,而自己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看着她。 他忍不住拉住沈殊的手,却发现她的手掌心也有些湿潮,不禁微微一笑,她想必也是有些紧张的吧? 她其实并没有表面上表现的那样淡漠,那些故作冷清的姿态,只不过是这个女人自我保护的一种手段而已。 皇甫瑾瑜轻轻笑了一声,转过头望了一眼大长老所在的位置。 这个地方不宜久留,就算心中有再多的话,也不该是在这样的地方互诉衷肠。 大长老慢吞吞的走过来,先看了一眼沈殊,又替她把了把脉,飞快出指在她的身上点了几指。 沈殊微微一皱眉,微微抬了抬手指,浑身绵软的依然动不了分毫。 大长老低声冷哼道:“没有用,就算解了你的穴道,你也无法动的了分毫,杨羡游那个臭小子,不仅废了你的功力,更给你服了软骨散,这种药一时半会可没法子解,你们先出去吧!这里让我来。” 沈殊不屑哼道:“你留下是要刺杀他吗?” 大长老反倒笑了:“不错,就算杀不了他,我也要把燕国搅得天翻地覆。” 他一挥手,对皇甫瑾瑜低声说道:“你把她的衣服脱了,然后你们赶紧走!” 沈殊怒目而视:“做什么?” 大长老笑眯眯的说道:“反正你们以后也是两口子,有什么好害臊的,我不穿你这身衣服,又怎么能骗得过杨羡游那个臭小子?快点快点,一阵他又可就回来了。” 大长老对皇甫瑾瑜使了个眼色,背过了身子去。 皇甫瑾瑜弯唇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在沈殊的耳边低声说道:“抱歉,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大师父的命令,我也不敢有违啊。” 手下却丝毫不停,几下便将沈殊身上这身轻薄华贵的宫纱脱了下来。 宫纱下的身躯,绵柔温软,肌肤滑腻,幽香扑鼻。 脱到最后皇甫瑾瑜几乎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沈殊难得的涨红了脸,只狠狠瞪着皇甫瑾瑜,身上却无丝毫力气来阻挡一下,只得由着这个男人手指如飞,将自己身上的衣服剥了下来。 索性宫纱下还穿着白色锦缎的亵衣,皇甫瑾瑜不敢再看,连忙将自己身上所穿的外袍除了下来,罩在了沈殊的身上。 这时才对大长老低声说道:“好了。” 大长老转过身拿起宫纱,对他们做了一个“快走”的手势,皇甫瑾瑜不敢迟疑,将沈殊轻轻打横抱起,又进入到那个地洞处,先将沈殊小心翼翼的送了下去,然后自己才缓缓走下去。 地洞口的地砖又被完好的盖了回去,大长老仔细看了看四周,只要不仔细看,绝对是发现不了的,这才从怀中掏出几样东西,一一敷在脸上,然后又将那件宫纱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转瞬间,又一个“沈殊”出现了,“她”微微勾了勾唇,才躺在了床榻上。 第87章 皇甫瑾瑜跟着薛晚灯等人沿着地道又出了燕宫。 一路上哪怕走得再艰辛,他也要将沈殊紧紧抱在怀中,哪怕对方是薛晚灯,皇甫瑾瑜也不许他再碰触沈殊一个手指。 薛晚灯很无奈,瞪了皇甫瑾瑜好几眼,皇甫瑾瑜故作看不见,只抱着沈殊有些吃力而艰难的走着。 薛晚灯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帝一旦执拗起来,也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性子,只好拿着火折子,在前面开路。皇甫瑾瑜抱着沈殊走在中间,那四名天极宗和沈家暗卫跟在皇甫瑾瑜身后小心护卫着。 沈殊原本尴尬而恼怒,她一生好强,做男人做惯了的,像这样一动不动的被一个男子抱在怀里的情况,真是少之又少。 微弱的光线下,见到皇甫瑾瑜俊秀的面庞上,有几处不经意间蹭上的泥土,还有额角渗出的点点汗水。 不知怎的,沈殊的心中忽然就软了一下,她很想抬手去为他擦去脸上的那点灰尘和额角的汗水,可是身上依然没有半丝力气。 她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索性将全身的重量托付给他,安心窝在了他的怀中。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总仰视着她、崇拜着她、敬畏着她的那个羸弱少年,也终于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他的胸膛很温暖,很宽阔;他的背脊很坚实很有力。静静的倚靠在他的胸膛里,沈殊觉得无比的安心。 深深吸了口气,如果自己命中的那个人真是的他,那就便是他吧。 蜿蜿蜒蜒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众人终于走到了头。 薛晚灯先一步打开隐蔽处的盖子,掠出小半个身子四下打量了一眼,才轻声说道:“很安全,上来吧。” 皇甫瑾瑜抱着沈殊很不方便行走,因为腾不出双手,朝上攀爬了两步便脚下一滑,几乎没摔倒。 他却怕怀中的沈殊受伤,硬是用手肘支撑住自己和沈殊两个人的重量,抵在身边的墙壁上,一步步艰难的走了上去。 薛晚灯心中喟叹,也不勉强他,直到他探出大半个身子,薛晚灯双手用力一拉,跟在皇甫瑾瑜身后的一名沈家暗卫轻轻再用手扶着他的腰身向上一推,皇甫瑾瑜便出了密道。 皇甫瑾瑜长呼出一口气,沈殊四下打量了一眼,此时已是华灯初上,他们所处的位置却是燕国都城中,一个很不起眼的偏僻所在。 周围只有几户人家,矮墙低瓦,破败简陋。 所有人鱼贯而上,最后出来的那人小心的将入口处掩蔽起来,居然是一个枯井口,陇上杂草几乎看不出来这里曾有人出入过。 薛晚灯头前带路,直接进入一间还燃着灯的草房前。 他轻轻叩门,三短一长,来应门的竟是阿薰。 阿薰见到皇甫瑾瑜怀中的沈殊,顿时眼前一亮,却没有多说什么,忙闪到一边让众人先进来。 皇甫瑾瑜抱着沈殊和薛晚灯进来,那四个人却隐蔽在房外各处,暗中守护。 房子不大,只有一张床榻,皇甫瑾瑜先把沈殊小心的放在床榻上,这才松了口气。 阿薰立即走过来,轻声问道:“少主,你怎么了?” 沈殊微微牵唇:“没事,被下了软骨散,不能动而已。” 阿薰放下心来,又开始嬉皮笑脸。 “少主你这算不算的上是阴沟里翻船了?算计了这么久,还是被杨羡游算计了去。” 沈殊不屑冷笑:“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还不是被我们一重重设计的,灰头土脸的回了燕国?只怕大长老此刻已经将皇宫搅得人仰马翻了。” 阿薰哈哈一笑:“杨羡游若是发现煮熟的鸭子飞了,只怕气的鼻子都歪了。” 沈殊对阿薰将自己比作煮熟的鸭子很不满,白了她一眼说道:“赶紧去弄点东西给我吃,我快饿死了。” 阿薰惊讶道:“难不成杨羡游把你拘禁着,连饭也不给吃吗?” 沈殊淡淡说道:“我只是不想听你再在我耳边聒噪而已。” 阿薰朝天翻了一个白眼,果然转身去了厨下弄吃的。 薛晚灯自己坐了半晌,忽然说道:“我出去看看,或许大长老一阵会回来。” 说罢起身也走了。 房中顿时只剩下了皇甫瑾瑜和沈殊两个人,皇甫瑾瑜坐在床榻边,刚刚还听着沈殊和阿薰斗嘴觉得很有意思,猛然间冷清下来,忽然就觉得有些拘束起来。 沈殊倒是大方得很,含笑望着皇甫瑾瑜,轻声说道:“你这几年做得很好,我虽然不在你身边,却依然是知道的。” 皇甫瑾瑜微微一笑,得沈殊一句夸赞,心中只觉得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的。 望着沈殊晶莹如玉的脸庞,气色比起当年要好上许多,皇甫瑾瑜问道:“你的病可大好了?” 沈殊微笑道:“虽然没有断根,但已经没有大碍,慢慢调养着总会好起来的。” 皇甫瑾瑜嘴唇微微动了动,很想告诉她自己目前正在做的一件事情,可是这句话在口中转了几转,却依然咽了回去。 他想给沈殊一个惊喜,这些年来一直是沈殊在为他操持着,如今他有能力为沈殊支撑出一片天地了,他也想为沈殊做些什么。 阿薰这时端了一碗粥过来,笑眯眯的说道:“条件简陋,少主你就将就点,等回到山上,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皇甫瑾瑜顺手将粥碗接了过来,微笑道:“我来喂她。你放心,以后她会住在宫中,不管她想吃什么,想用什么,我会全部送到她的面前。” 阿薰暧昧的冲着沈殊挤挤眼睛,又躲到一边嗑瓜子去了。 沈殊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这个不称职的贴身丫头,这边皇甫瑾瑜已经起身将她轻轻扶起来,倚靠在自己怀中,才拨弄着羹勺,一勺一勺的喂着沈殊。 这样的姿势,很暧昧好不好? 即便沈殊的心理够强大,可后背传来的是那个男人的体温,鬓边感受着那个男人轻轻的呼吸,自己鼻中嗅着的是那个男人身上淡淡的龙涎香...... 有些赧然。 皇甫瑾瑜倒是很享受这样的过程,左手稳稳的托着粥碗,右手握着羹勺,缓缓的,小心翼翼的舀了粥,送进她的口中,动作温柔而细腻,眼中的深情几乎能将人溺毙于其中。 沈殊默然吃完了一整碗,皇甫瑾瑜将碗放在一边,又用柔软的绢帕为她拭了拭唇角,却没有再将她放平于床榻上,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将她搂在怀中。 两人静静的坐着,沈殊却先开口。 “为什么?” 皇甫瑾瑜明白她的意思,只微微一笑。将自己的头放在她的肩上,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很舒服,很惬意。 他开口说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一开始以为你是男人,是我的小舅舅,我对你尊敬,崇拜,信任。后来你是我的丞相,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我心疼你,敬重你。直到你重病回栖霞山之前,我才明白自己的心,那时候除了满心的疼痛与对自己的后知后觉,除了懊恼外,就只有满满的爱意。” 皇甫瑾瑜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那一次去小倌馆的原因也对你说过,就是想对自己迷茫的感情做一个清楚的认知,后来我明白了自己心意,那个时候我就对自己说,不管你是男是女,这一生我只要你一个。你是女人,你就是我的皇后,你是男人,我也要为你倾尽所有。” 沈殊微微动容,却听皇甫瑾瑜不急不促的说道:“自你离开后的第一个除夕日,我还记得那天好大的雪,可是我却骑了好几个时辰的快马来到栖霞山。我在山下一站就是大半宿,就希望天可怜见,会有人下山将我带上去见见你。只可惜没有见到山上的人,却救了另一个女人。” 皇甫瑾瑜弯唇一笑:“那么凑巧的时间和地点,又与你长得那么相像,我是真好奇这其中的原由了,所以就把她带回了宫。中间也发生了许多事,甚至还连累了红尘,让我觉得很愧疚。我知道红尘是你最看重的人,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沈殊淡淡一笑:“与你无关,红尘的仇,自有人会替他报。” 皇甫瑾瑜轻叹:“可是我依然愧疚。” 沈殊轻声说道:“你是一国之君,你所要想的,是怎样治理好这个国家,不辜负先辈们的托付与期望。在儿女私情上,不要看得太重,一个好皇帝,可以多情,但不能专情。可以喜欢一个人,宠着一个人,但不能爱上一个人。你父皇这一点,做的不好,你不要学他。” 皇甫瑾瑜笑了起来,“你这是以什么身份劝诫与我?小国舅?相国?还是我的皇后?” 沈殊淡声说道:“就算三者皆有,你可听得进去?” 皇甫瑾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在脸上,他忽然紧紧将沈殊抱在怀中,轻声说道:“你的一言一行,我都会牢牢谨记。你让我做一个好皇帝,我会好好去做。你让我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也一定努力做到。唯有让我不专情、不去爱那个女人,我做不到。我是一国之君,我说出的话就是金口玉言,是圣旨,我在此发誓,我皇甫瑾瑜此生此世就只爱沈殊这一个女子,我只要她做我的皇后,哪怕为她虚置后宫,哪怕被言官谏言,哪怕被后世笔伐,我也认了。我这一生都在做你的好学生,这一次,恕我做不到。” 沈殊闭眸微叹,不再说话。 如果这便是他们的命运,那便这样吧。 不管后面的路如何难走,她总归陪着他一起好了。 第88章 屋外传来一声急促的尖哨声,紧接着薛晚灯推门而进,肃声说道:“马上离开这里。” 皇甫瑾瑜没有多问,立即将沈殊再一次抱了起来,跟着薛晚灯和阿薰匆匆出了门。 门外不知何时赶来一辆马车,阿薰带着皇甫瑾瑜上了车,薛晚灯亲自驾车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沈殊静静靠在皇甫瑾瑜的胸前,浅笑道:“别担心,这个哨音是告诉我们大长老回来了,我们现在去与他会合。” 皇甫瑾瑜微笑的捏了捏沈殊的手掌,柔声说道:“这些日子和大长老在一起,我算是清楚的认识到他的神通广大,哪怕你告诉我,他明日成了燕国皇帝,我也不会觉得太惊讶了。” 沈殊“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大长老去做燕国皇帝?你要这么告诉他的话,他还真是有可能会这么做的,你可知他疯起来是什么样子?肯定吓死你!” 虽然马车内一片漆黑,但是以往的沈殊,表情一向淡漠如水,极少能有如此开怀的时刻。 他脑中幻想着她此刻的表情,整个人都痴了。 沈殊半天听不到皇甫瑾瑜说话,不禁纳闷起来,忍不住发问:“你在想什么?” 皇甫瑾瑜脱口而出:“想你。” 沈殊轻笑出声:“傻子。” 坐在马车一边的阿薰忍不住翻个白眼,恋爱中的人真的都是傻子。 马车行驶了大约有小半个时辰才停下,薛晚灯掀了车帘,阿薰和皇甫瑾瑜扶着沈殊下来,却见这里已经是燕国都城的城外。 四周宽阔,一望无际。 在他们对面站了十来个人,俱是身穿青色劲装,有男有女,年纪都不大,二十来岁。 那些人一见沈殊立即下拜说道:“属下来晚了,主人恕罪。” 沈殊淡笑道:“无妨,来了就好。” 她对皇甫瑾瑜说道:“都是沈家的人。” 皇甫瑾瑜点点头,此时却听大长老的声音出现在身旁不远处。 “我们尽快离开,燕宫此时已经乱成了一团,只怕用不了半个时辰,燕军就会杀出来了。” 沈殊微皱了眉头:“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杀了杨羡游吗?” 大长老缓缓走过来,脸色有些难看,哼了哼说道:“那小子居然比泥鳅还滑,我差一点还真就一剑杀了他,没想到在最后一刻他居然发现了不是你,躲过了我致命一击。只不过我也重伤了他,只怕没有个三年五载,他是恢复不了元气了。” 沈殊沉默了一下,又问道:“就这样?你只刺伤了他,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大长老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从怀中突然掏出一样东西,朝着皇甫瑾瑜丢了过来。 饶是皇甫瑾瑜跟着李元享学了好几年的功夫,也差点没有接住,好容易兜在了怀中,却被那个沉甸甸的东西砸的几乎痛呼出声。 “什么东西?”年轻的皇帝有些愤怒。 大长老笑的促销又得意,“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个大物件是被一块黄绫缎子包扎的严严实实,皇甫瑾瑜满腹狐疑的打开,顿时惊讶的无法合拢嘴。 里面除了一块被杨羡游拿走的风国玉玺外,另外还附加赠送了一块燕国玉玺。 皇甫瑾瑜无言以对,其实这块风国玉玺是块赝品,当初造来是为了做场戏给杨羡游看而已。只是假的太逼真,所以骗到了杨羡游。 但燕国这块玉玺,在月光下玉质晶莹剔透,九条蟠龙相互追逐盘绕,绝对真货一块。 大长老哈哈大笑:“怎么样,大师傅给你们的新婚贺礼送的还不错吧?只怕杨羡游和那老皇帝这个时候在皇宫跳着脚大骂呢!” 阿薰在一边凉凉的说道:“大师父,咱们再不走的话,只怕过一阵就是你跳着脚大骂了。” 大长老没好气的骂道:“臭丫头,就会给他人长威风!” 话音刚落,他面色突然一变,急声说道:“快走快走,臭丫头一举中的,真的追来了。” 即便这边人数也有十好几个,但毕竟不能与千军万马相抗,众人匆匆上马车的上马车,上马的上马,朝着东北方向绝尘而去。 沈家这边能人甚多,居然在好几万燕军的追逐下,远远的将那些人甩掉,两日后在燕国与风国的边境处,见到了由李元享率领的二十万风国大军。 既然沈殊已经救了回来,他就没必要再御驾亲征了。但是燕国却不能如此轻易放过。 皇甫瑾瑜分出五万人护送自己和沈殊回京,其余剩下的十五万人,依然由李元享率领,向燕国进发。 既然要打,就好好打一场,就算不能打到他俯首称臣,也要打到他十年八载不敢再犯为止。 在回风国的途中,大长老将沈殊身上的软骨散解去,沈殊虽然行动自如了,但一身功力被杨羡游以独门手法废去,若想再恢复到原有的水平,大概还需要三五年的时间慢慢恢复。 沈殊没了武功,暗暗喜上心头的却是皇甫瑾瑜。 沈殊的武力值太高,一直为皇甫瑾瑜所忌惮。 他虽然贵为一国之君,那可不保证沈殊这个皇后哪日恼起来,若是对他大打出手了,他可一点办法都没有。 降罪舍不得,打又打不过,所以说,沈殊没了武功,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不过在脸上皇甫瑾瑜可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反而殷殷开导,只要慢慢调养几年自然就好了。 反正她住在皇宫中,也不会遇到什么打打杀杀的事情,更不用去考武状元,武功那玩意不就是个摆设吗? 沈殊凉凉的看了一眼皇甫瑾瑜,对他的小心思不置可否。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到了皇宫,皇甫瑾瑜诚心诚意的邀请大长老他们回宫居住一些日子。 大长老哈哈大笑,只说等他们大婚之时,再来叨扰水酒三杯,说罢便飘然而去。 皇甫瑾瑜让沈殊直接住在坤元殿,甚至命礼部开始准备大婚事宜。 沈殊并没有拒绝,只是在回宫的第二日,做了两件事情。 在皇宫的西南角,有一片荒凉而破败的宫室,这里一向是风国历朝历代被废黜或被降罪了的宫妃所住的地方。 沈殊带了薛晚灯和阿薰两个一路来到这里,见到了那位曾经的婉妃娘娘,沈素。 短短几日不见,沈素憔悴的几乎脱了形。 她身上穿的还是那身华贵绚丽的宫装,可是披头散发,哪里还有半分当初盛气凌人的姿态。 见到沈素的时候,沈素呆呆的坐在院中,仰望着天际,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沈殊几人来到她的面前时,沈素才缓缓抬起眼帘,望着眼前这位如雷贯耳,却只见过一面的堂姐。 沈殊如今已经换回女装,但穿着轻便,除了一袭淡紫色长裙外,长发高绾,除了晶莹如玉的耳垂上挂了一对精致的明珠外,浑身上下没有一件多余的缀饰。 沈素忽然自嘲的笑了笑,和她的画像相比,自己已经与她相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如今真人站在面前,她更是觉得羞愧难堪到了极点。 沈素动了动嘴唇,哑声说道:“你快要做他的皇后了吗?” 沈殊沉默了一下,淡声说道:“是。” 沈素忽然一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回来了,他终于等到了你,你赢了。” 沈殊淡然道:“我们之间从来没有比过什么,所以不存在输赢。” 沈素用手掩住自己的眼,涩声道:“是啊,你根本不用去争取什么,所有最好的东西都会出现在你手中。你从来不知道对你轻而易举就能获取的东西,却是我们拼尽一生也无法得到的。” 沈殊沉默不语,她这前半生又岂是真正的顺风顺水过? 自幼父母双亡,落水后身患寒症几次差点丢了性命。 栖霞山学艺,以羸弱的身体刻苦学艺,她一身看似精湛的武功,又有几人知道,一天十二个时辰,她至少要在练功上花费近十个时辰? 人人说她心狠手辣,不念宗族亲情,谁又能明白,她以十四岁稚龄独立挑起偌大的沈家,成为家主又要担多少责任与骂名? 她杀戮,只是因为那些人曾为一己私利害死自己父母;她以高压手腕震慑压制沈家,若非如此,这个历经百年的大族,当年又怎会甘心任凭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为家主? 十六岁成为丞相,她以女子之身做着一个男子所做的事情,付出的却比男子要更多。她身上的压力与担子,失去亲人的彷徨与无助,寒症发作时的痛苦与煎熬,又岂会是沈素这样的人能轻易了解的? 沈殊微微弯唇,这些沈素不懂,她也不屑让沈素去懂。 沈素轻轻抽泣着:“在我临死前,可以让我最后再见他一面吗?” 沈殊的眼中露出一丝怜悯之色,却一口回绝。 “抱歉,他不会见你,我也不会让你再见他。还有就是,我从没打算要你的命,甚至连你父亲沈虢,我也可以饶他一命。但是,我需要你们为我做一件事情。” 沈素怔怔的问道:“你不杀我?” 沈殊淡然一笑:“好歹你也曾经喊过我一声堂兄,我这沈家家主,总不能把所有的亲人,都赶尽杀绝吧!” 沈素哑然,沈殊你杀的亲人还算少吗? 却见沈殊已转身迈步朝外走去,只听她边走边说道:“跟我走,皇上已经同意放你离去,跟我去见沈虢,为我做最后一件事情,然后我放你们自由。” 第89章 终章 第八十九章 再见沈虢,距离那一次用匕首刺进他的胸膛,已经过去了四年。 沈虢是在杨羡游曾经住的右相府的地牢里发现的,找到沈虢的时候,他几乎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沈虢看见沈殊,干涸的嗓子里发出“赫赫”类似兽吼般的声音。 沈虢当年双臂便已残疾,那是沈殊亲手所斩,如今再见沈虢,只见他原本因为当年那场大火而毁容的残缺脸孔上,露出既惊恐,又怨恨的表情。 沈素跟在沈殊的身后,张了张口,那一句“爹”始终没能叫出来,可是望向沈虢时,眼中却显露出复杂的神色。 沈殊望着沈虢半晌,轻声说道:“沈虢,当年我杀过你一次,你既然有命活下来,我便不再杀你。” 沈虢的眼中现出极度怀疑之色,沈殊顿了顿又说道:“我知道沈家如今虽奉我为家主,但始终有一部分人依然听命于你。我想让你跟我走一趟,将沈家族老集中在一起,我要将家主之位传与他人。” 沈虢哑声问道:“你要传给谁?你以女子之身占着家主之位这么多年,你难道不怕那些族老们不放过你?” 沈殊傲然而笑:“女子又怎样?当年我这十四岁的女子,不是照样迫的你们就像丧家之犬一样?我手上有多少条沈家人的性命?只怕连你都数不清,如果那些老顽固依然如此阳奉阴违,我不介意再多杀几个。” 沈虢恨恨的说道:“沈家嫡系除了你我以外,就只剩下素儿一个,我绝不信你能如此好心,会将家主传给素儿。” 沈殊弯唇而笑:“那是自然,我一向肚量狭隘,睚眦必报,沈家这么大一块肥肉,又怎会留给你们?虽然我以女子之身不能再做家主,但要传,也要传给我最亲信的人。” 沈虢微怔了一下,望了望沈殊身边的薛晚灯,嘶声说道:“难道你要将沈家给一个外人?” 沈殊含笑道:“薛晚灯是我的哥哥,也是沈家人,怎么会是外人呢?” 沈虢怒道:“他一个来历不不明的孤儿,当年只不过被你爹从荒郊野外拾回来,才一直住在沈家,你当我不知道吗?” 沈殊摇了摇纤长手指,轻声说道:“二叔,你老糊涂了,晚灯明明是你的儿子啊。当初他刚生下来,就被你送到了栖霞山学艺。如今学成归来,理应继承家主之位的。” 沈虢惊骇的几乎连话都说不出:“你......” 沈殊缓缓收了脸上的笑容,缓缓说道:“沈家嫡系无人能当此重任,旁支更是一些只会动嘴皮子的蠢物,胸无大志。再这样下去,只怕沈家百年大族只会一蹶不振。晚灯虽是外人,我确信他能带领沈家好好的走下去。” 她略俯了俯身子,轻声说道:“那么二叔,你是愿不愿意呢?如果你不愿意,我只好再用一次强硬的手段做这件事情了,虽然麻烦一点,毕竟干净利落。” 她淡淡瞥了一眼旁边浑身微微发抖的沈素,淡淡说道:“事成之后,我送你跟沈素离开风国保你们衣食无忧。” 沈虢沉吟不语,沈素缓缓走了两步,来到他跟前颤声说道:“爹,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我伺候你一辈子。” 沈虢惊讶的看着沈素,过了好半晌才缓缓点点头,艰难的吐出一个字:“好。” 沈家族老几乎在同一天内接到家主沈殊的亲笔信,要求众人在祠堂集合,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当众族老赶到祠堂时,见到的便是一身女子装扮的沈殊。 所有的人在一刹那都惊愕到了极点。 沈家有祖训,女子不得为家主,没想到沈殊居然女扮男装做了沈家家主这么多年。 被一个女子蒙骗了这么多年,一向倚老卖老的宗亲们愤怒了,齐声要求沈殊交出沈家家主之位。 沈殊倒也干脆,同意将家主之位转让于他人。 只是沈家家主一向之传嫡系长孙,如今沈家嫡系除了沈殊这个女子外,便只剩下二房沈虢那一脉。 只不过沈虢失踪多年,此时又去何处寻找? 沈殊含笑不语,只拍了拍手掌,沈虢沉着脸从人群中走出来。 在场的宗亲们自然识得沈虢,虽然沈虢没了双臂,一张脸也毁了七七八八,但宗亲族老中至少还有一半人在暗中支持着他上位。 沈虢当众宣布,跟在沈殊身边的薛晚灯,其实便是自己当年暗中送往栖霞山天极宗的长子,如今自己身有残疾,不便接掌家主之位,便由晚灯来做沈家家主。 沈虢亲自出面言明此事,即便再有人怀疑,却也没了说辞。 更何况薛晚灯这些年跟在沈殊身边,许多事情亲力亲为,族中许多老人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对薛晚灯的做事能力倒并没有太多质疑。 所以这件事情便在沈殊的含笑中,沈虢的沉默中,以及薛晚灯黑了半边脸的情况下,顺利成章的完成了。 三日后,薛晚灯正式改名为沈晚灯,在沈家祠堂接任沈家家主之位。 沈晚灯接任后,跟沈殊回了一趟栖霞山,亲自祭奠了长埋山上的沈红尘。 沈殊手中举着一杯红尘当初最喜欢的桃花酒,蹲在红尘的坟前,轻声说道:“红尘,过些日子我就要回京城了,以后我虽然不能常伴在你身边,但我答应你,在每年碧桃花落得最好看的那几天,我一定会上山陪你,一起饮酒,一起聊天。” 沈晚灯将一杯桃花酒缓缓洒在沈红尘的坟前,微笑道:“红尘,虽然我很不满意现在这个身份,但我曾经答应过你,要永远守护在她的身边。我说到做到,你就安心吧!” 沈殊长长呼出一口气,站起身轻声说道:“红尘在天有灵,一定会听见的,我们走吧。” 两人回到殿前,见过几位师父,便准备回京。 沈殊和薛晚灯以及阿薰刚下了山,走到山脚,便见皇甫瑾瑜手牵白马,含笑而立。 见到沈殊,皇甫瑾瑜冲着她遥遥伸出双手,柔声说道:“皇后,朕来接你回宫。” 沈殊轻轻一笑,朝着皇甫瑾瑜走去。 两个月后,边关传来捷报。 风国大胜燕军,燕皇送来降表,并奉上十年止战协议,同时愿岁岁纳币,年年称臣。 同年五月二十六日,风国天成帝大婚,迎娶沈家七小姐为后。 大婚当日,当满朝文武见到新后顿时讶然。新后居然与曾经的沈相长得一般无二。 朝中老臣讶异过后或了然,或深思不语;而许多新晋臣子或交头接耳,或双眼放光。 皇后沈殊?丞相沈殊?还是小国舅沈殊? 只怕这又是一段津津乐道、为世人所传颂的传奇。 大婚当日,送走了所有宾客与臣子后,皇甫瑾瑜拉着沈殊的手,穿过坤元殿正殿,轻轻推开侧门,含笑将沈殊拉了进去。 门内居然别有天地。 一室水光潋滟,四壁以白玉铺就,墙壁上镶满了拳头大的夜明珠。室内温暖如春。 室中有一个极大的水池,池壁以暖玉砌成。 这里居然是一个小型的温泉。 “这是......”沈殊眼中露出一抹惊喜。 皇甫瑾瑜含笑道:“我已将石镜的温泉引到了这里,专门修成一个温室,大师父说你身上的寒症虽然已经痊愈,但身子还需悉心调养,温泉对你的身体大有益处,所以很久以前,我就在着手做这件事情。”、 他低声轻笑,握着沈殊的双手柔声说道:“幸好这里终于赶在昨日全部完工,殊儿,你可愿与我共浴?” 沈殊绝色倾城的脸庞在夜明珠的辉映下,越发美得惊心动魄。 她靠近皇甫瑾瑜,在他的耳边呵气如兰的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句拽文了... 其实沈殊的话就是说:这原本就是我的意思,只不过我没好意思说出来而已。 又完成了一本,下一本不知何时开,但依然感谢那些看我的书,从头看到尾的朋友们,鞠躬。 感谢给我打赏的亲爱的们,再鞠躬。 20几万字写完了,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或许以后会改改,或许就这样了,感谢大家的包容,从头到尾没有给我打过负分,给了我很多支持和鼓励。 三鞠躬。 或许有番外,或许没有,因为不知道该写什么,或许这两天想出来就写了。 以上。 第90章 番外 时间:皇甫瑾瑜和沈殊成亲后一个月。 地点:崇德殿。 皇甫瑾瑜坐在御案前,静静望着手中的一本奏疏,俊美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今年二十三岁的他,正是风华正茂,年轻有为的最佳年岁。 门外传来小录子公公的声音:“皇上,许太医来了。” 皇甫瑾瑜点点头:“传。” 许太医小心翼翼走进来,困难的咽了口唾沫,又躬了躬声,轻声唤道:“微臣参见皇上。” “嗯”,皇甫瑾瑜将手中的奏疏放下,脸上的笑容颇有些古怪,“怎么样,调制好了吗?好了就赶紧拿来。” 许太医顿时僵住,尴尬且为难的说道:“皇上,您别为难微臣了,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了,只怕臣的太医院就要被掀翻了。” 皇甫瑾瑜走下来拍拍许太医的肩,冲他挤挤眼,“放心,皇后拆了你的太医院,朕再还你一个更大的。” 许太医苦着脸犹豫,皇甫瑾瑜故作威仪的哼了哼,瞪了他一眼,许太医只好乖乖的双手奉上一只小小瓷瓶来。 皇甫瑾瑜哈哈一笑,小心的收好,对许太医说道:“今日若让朕得手了,朕便让你连升三级。” 许太医只得无奈叹息,而此刻皇甫瑾瑜已经揣着那瓶药扬长而去了。 皇甫瑾瑜一路朝着崇德殿而去,心中美滋滋的想着,这会正值晚膳,一阵见了沈殊,先在她那里蹭个饭,然后两个人一起泡个温泉,然后再把好事办了,真是越想越开心啊! 进了坤元殿,坐在门口嗑瓜子的阿薰见到他来,笑吟吟的行了礼说道:“皇上好。” 皇甫瑾瑜挤眉弄眼的小声问道:“她在做什么?” 阿薰说道:“大概看书吧,刚才晚灯来过,两人说了一阵话,晚灯就走了。” 皇甫瑾瑜点点头,说道:“朕要在这里用晚膳,多准备点她爱吃的。” 阿薰笑眯眯的说道:“知道啦,肯定都是咱们皇后爱吃的。” 阿薰很有眼色的离开了,皇甫瑾瑜轻手轻脚的走进大殿,果然见沈殊坐在窗下,手中拿了一本不知什么书在看。 他刚想悄悄走过去吓沈殊一跳,沈殊已含笑转过身,“你来了。” 皇甫瑾瑜只得压下捉弄她的小心思,笑眯眯的说道:“是啊,我想你了嘛。” 走到沈殊跟前坐下,将她抱在自己怀中,用自己的下巴轻轻摩挲着她柔嫩的脸颊。 沈殊轻声问道:“今天朝中又有人在提议,让你充盈后宫了吧?” 皇甫瑾瑜不在乎的说道:“从我登基那一日开始,又有哪天没人提?不用理会。” 沈殊牵唇轻笑:“你没有立后的时候自然不必理会,可是如果立了后还虚设后宫的话,那么闲言碎语只怕少不了。” 皇甫瑾瑜紧紧抱着她,低声呢喃:“我不在乎。” 沈殊轻叹:“可是我在乎,我不想让你的圣誉有丝毫影响,尤其是因为我。” 皇甫瑾瑜不在乎的笑笑,“为了你,我宁可做昏君呢。” 沈殊微微一笑,并没有当真,过了半晌说道:“今日仔细看了后宫的规制,每月初一十五,你可与我共寝,其余的时间,你还是安心在崇德殿看书学习吧。今日初七,八日以后你再来。” 皇甫瑾瑜心中不悦,一口拒绝:“我不同意,自从咱们成婚那一次以后,你就以各种理由不许我碰你,前些天又说来了月事,如今月事过了,怎么又拿祖制来说话?” 沈殊轻叹:“我是为你好,皇上可以多情,却不能专情。” 皇甫瑾瑜沉声说道:“我便是要专情与你,又能如何?谁敢多说半个字?” 沈殊绝色的脸庞上有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她站起来淡声说道:“那我只好恭送皇上了。” 皇甫瑾瑜忍着气,想了半晌,低声说道:“那我在这里吃个饭总可以了吧?我叫阿薰去准备了,不吃的话做多了又浪费,你曾教导过我,应该节俭的。” 沈殊心中微微一动,他以天子之尊如此低声下气,她又如何拒绝得了? 只得轻轻一叹,“好吧,吃了饭你便离去。” 皇甫瑾瑜顿时眉开眼笑,上前将她又抱在了怀中,低声咕哝道:“好,只怕到时候你赶也赶不走我了。” “什么”沈殊果然没听清。 “没什么。”皇甫瑾瑜乐开了怀。 很快阿薰带人来摆上了晚膳,皇甫瑾瑜又跟她要酒,沈殊刚想要拒绝,皇甫瑾瑜又低声哀求:“只一杯可好?” 如此,皇甫瑾瑜又得到了酒。 沈殊正要准备用膳,皇甫瑾瑜忽然说道:“你的脸上怎么有一点墨迹?” 沈殊不解,却当真起身去镜前擦拭脸颊,皇甫瑾瑜趁她不背,飞快地从怀中掏出小瓷瓶,将瓶中的一丁点的液体分别在自己和沈殊的杯中倒了那么一丁点。 倒完后,又觉得自己那边分量有些不足,便又倒了一点。 这时边听得沈殊轻轻的脚步声传来,连忙收好瓷瓶,装作给沈殊倒酒。 沈殊薄嗔道:“果然骗了我离开,这是要哄我喝酒吗?” 皇甫瑾瑜笑眯眯的伸出一根手指:“只一杯。” 沈殊无奈,但见他一直迁就自己,也不忍驳了他的面子。 “好,只此一杯。” 两人碰了杯饮毕,皇甫瑾瑜倒没有再整什么幺蛾子,安安静静的吃了饭。 饭后,皇甫瑾瑜装作要离开的模样,刚走了两步,忽然抚着肩头“哎呦”了一声。 沈殊果然关切问道:“怎么了?” 皇甫瑾瑜不在意笑笑:“没什么,想必昨夜看奏疏看的晚,肩膀受了凉有些酸疼,没事,我自己揉揉便好了,你早些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沈殊扶额低叹:“算了,你去暖池里泡泡吧,省的再落下了病根。” 于是,皇甫瑾瑜又得到了一个泡温泉的机会...... 皇甫瑾瑜惬意的泡在池子里,看着对面的沈殊,抿着嘴偷乐。 沈殊并非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人,两人早已有过肌肤之亲,虽然只有一次,但也大大方方的除去了衣裳和他一起在池子里窝着。 两人倒是井水不犯河水,一人一边。 只不过泡了不到半柱香的时辰,皇甫瑾瑜便觉得小腹处传来阵阵的燥意。 他心中一喜,药效出来了。 这自然便是那个小瓶子里的液体的作用了。 那液体是什么?不用疑问,肯定是催情药了。 只不过这种药很温和,并非像当初皇甫瑾瑜被沈素下的那种猛烈霸道的催情药一般。 服下后,大概要有小半个时辰才能缓缓发作。 只不过药效绵长,换句话说,就是后劲足。 反正他有一个晚上的时间,不急。 皇甫瑾瑜偷眼去望沈殊,见沈殊微眯了眼,双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因为热气熏的还是药效发作了。 他不敢确定,小声唤道:“殊儿。” 沈殊微微“嗯”了一声。 皇甫瑾瑜朝着她慢慢游了过去,来到她跟前轻轻叫道:“皇后?” 沈殊似乎有些朦胧,轻声说道:“瑾瑜......” 皇甫瑾瑜偷着乐,将她羊脂玉般的身子搂在怀中,果然沈殊没有挣脱,先亲了亲她光滑柔嫩的脸庞,再亲了一口红艳艳的唇瓣,真是太美好了。 比成亲那日更加令他欲罢不能啊! 皇甫瑾瑜将沈殊抱出水面,扯了柔软的锦纱附在她的身上,将沈殊抱回了正殿的榻上。 想必离开了温热的泉水,沈殊清醒过来,见皇甫瑾瑜和自己都几乎都裸着,顿时恼怒起来。 “你做什么?” 她挣扎着想起来。皇甫瑾瑜早就俯身上去,紧紧含住她的唇瓣,湿滑的舌头在她口中肆意搅动起来。 沈殊无法说话,双手又被皇甫瑾瑜压在床榻上,失了功力的她,基本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枚。 加上不知怎的,此时忽然觉得在皇甫瑾瑜的亲吻下,心内也觉得躁动不安,呼吸也急促起来。 这一个吻甜蜜而绵长,直到两人气喘吁吁几乎无法呼吸了才停止下来。 沈殊大口大口呼吸着,只觉得小腹传来一阵阵燥热,皇甫瑾瑜见她的脸颊通红,绝美的容颜此刻看起来更加娇媚动人到了极点。 他压抑着自己欲念,低声说道:“殊儿......” 沈殊脑中却依然保持着一丝清明,想着晚膳前还义正言辞的说八日后两人再共寝,怎么洗了个温泉浴,他们就滚到了一处去了? 她刚想拒绝,皇甫瑾瑜又以吻封缄住了她的樱唇。另一只大手毫不客气的附上了她的胸前柔软。 还没等她缓过一口气,皇甫瑾瑜已经一个挺身冲刺,进入了她的身子。 两人同时轻呼出声,皇甫瑾瑜压抑了太久的情感终于得到了一个完美的释放。 这一夜他自然要释放的彻彻底底。至于明日起床后,沈殊如何发怒,那就留待明日再考虑罢,最多就是被她一脚踢下床,还能如何? 沈殊心中无奈的叹息。 这做贤后可比做贤相要困难的多了。谁叫她的身边有这么一个昏君呢? 教导皇帝成为一代明君的道路,任重道远啊!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编编又发消息说开始严打了,不敢写的太多,意思意思就行了,看得过瘾还是看的不过瘾我也只能这么着了。 就此,全文完结。 感谢大家。 如果开了新文再作通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