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正太》 1、一. 初遇 “妈,我不是告诉你别再管我的事了么?之前逼我去相亲就算了,现在竟然想搞这种飞机?!真是想都别想。” 钟漫边对着无线电话大吼,边大脚把挡路的拖鞋踢到老远。怒火难消,她走到厨房开了罐略带酒精的汽水,哇啦哇啦灌进肚里,“嗄”地喷了口气,这才稍稍冷静下来,转身后脚一蹬关上冰箱门。 和唐僧有得拼的娘亲在另边当然不肯收篷,反斥道:“你这什么话,女人再怎么努力也好,最后还是得找个男人的。都说不要让你念书,好了,大学老远跑到x市去念,念完又怎样?家又不回,婚又不结,说什么男女平等,最后还不是替男人打工打一辈子?!说到底,女人还是找个人嫁了实在……” “停!”感觉到这话题将会没完没了地重覆,钟漫连忙止住娘亲的诵经声,转移话题。“妈,你说要来x市的那个是谁?” “不就是你堂嫂子的哥哥的老婆的弟弟的儿子吗?说起来这孩子真是挺可怜的,年纪轻轻,父母就交通意外死了,家里没一个人肯把他接回去,最后是东住一个月,西住半个月,有一顿没一顿的。他最近还被退学了,你堂嫂子的哥哥的老婆给他左翻右找,唯一一家肯让他去念的学校就在x市,你说这巧不巧?” 的确是巧,还该死的巧到了x市!“妈,你是说这个人不仅是个死小孩,还是个读书不成被退学的死小孩?!”钟漫简直想直接昏过去。“这样的人你要他来跟我住?!” “他失了父母,在学校被人欺凌才还手的,岂料学校就把他给退学了,多没人情味啊。何况他才那么一点大,小娃儿一个,我都不怕了,你怕什么?” 钟漫无声地尖叫,你当然不怕了,要收留他的人又不是你!这房子是她自己攒钱买的,为什么她要收留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孩,把屎把尿! “妈,这不是年龄的问题……” “这事儿我已经答应了你堂嫂子,难不成你要我现在才去说不行?”钟母也气了,她拍胸口应下这事,怎么能丢这个脸? “这事我说什么都……” “对了,我有告诉你他父母的保险公司,每月会付他的照顾费吧?” 缺钱缺到发疯的钟漫一听,立刻紧急刹车,忙问:“照顾费?有多少?” “一个月二千吧,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了。” 二千?!每月多二千,她的房贷就不用再烦,她四千元的工资就可以有三千拿来花,她口水很久的书啦彩妆啦都不用再省了! 知女莫若母,钟母一听女儿静了,立刻就知道有戏,赶紧趁热打铁:“是吧,二千元可不少,等于你多打一份工了……” “慢着慢着,要是这么好,他怎么还没人肯收留?”钟漫缺钱却不笨,要有这么好的事,哪里轮得到她? “不是说了他在这儿没学校念吗?要不是这样,他家的亲戚哪会让他去x市?”钟母忽然叹了口气,声线软了下来。“若你真不喜欢,那我就去推了……” “慢!我这里其实可以住,不过……”她还要说什么,对面的母亲就打断她的话。“好!你立刻收拾好房间,明天早上九点到x市火车站接人!好啦就这样,掰掰!” 听见母亲想挂线,钟漫立刻大喊:“你最少告诉我他的名字!” “叶、叶什么来着?”钟母掩着话筒,转过去问老伴,这才转回来道:“他叫叶明希啦,你不知道喔?” 我该死的怎么会知道,你根本没说过!钟漫还要问详细点,母亲却怕她反悔挂了电话,钟漫无奈挂线,摔到沙发上一边揉搓着抱枕,一边想:虽然她不喜欢自己的地盘多了个小鬼,但为了二千元……我忍! 叶明希是吧?你最好乖乖的,让老娘舒舒服服每月袋二千,否则……钟漫一把拧住抱枕,脸上露出狰狞至极的表情。 ※      ※      ※      ※       ※ 难得的星期日。 x市火车站,一个窈窕淑女用手上写着“叶明希”的纸牌扇着风,从背面看,几丝秀发扬起,还算赏心悦目。 可惜他们全都没有听到淑女的心声,否则只怕整个火车站都是眼镜碎片。 “臭小孩烂娃儿,你那班火车迟什么到?要不是为了二千,老娘要在星期日早上爬起来,然后呆等三小时?”一星期才盼来一个星期天可以睡到自然醒,为何她要站在这挤满人的火车站傻等!? 正当她倚着栏杆,低头对着布满刮痕的地砖,以冲天怨念咀咒着那小孩的同时,一个人影却停在她前面。 有病啊?无缘无故站我前面干吗? 她有点恼地把视线从地板稍稍移高,目光猛然撞上正抬头盯着她看的小帅哥。两人视线对上的电光石火之间,为着他凌乱的发型,为着那深邃的轮廓,为着那白滑的肌肤,为着那长长的睫毛,为着那仿似用手掐出来的鼻梁,钟漫的心狠狠跳了一下,不过随即平静,她还能听见自己有礼地问: “有事吗?” 小帅哥没回答,而且面无表情,薄薄的唇不高不低地抿着,钟漫猜他听不懂中文,只好多问几遍。旁边的女生吱吱喳喳地起哄,就因为这小子五官长得太过周正,皮肤太白太滑溜,活脱脱是广告里纯真的天使! 问了几次没半点反应,钟漫对这小孩的评价由极高暴跌至极低。她站直身子,见自己比他高超过二十公分,不禁觉得自己气势强了,于是不再理他,继续盯着出口看看死小孩在哪。 岂料小孩却没离开,一直就站她面前不说话。虽然没挡到她的视线,但被人在前面碍着的感觉确实不好。钟漫对他摇了几次头,并示意他离开,岂料他仍然不走,钟漫于是再次示意……这样来回了几次,钟漫忽地福至心灵,跳起来指着他惊叫:“难道你是……叶明希?!” 小帅哥点点头,见她一副想在火车站暴走以发泄惊讶的模样连眉毛都没抖一下,无辜的眼神把钟漫身后的女生电得大声尖叫。钟漫好不容易把心情平伏下来,才再一次确认:“你真是叶明希?” 小帅哥再次点头,钟漫此时实在无法不惊讶怎么自家的亲戚里竟然出了这样一个帅种! “那好吧,我们回去了!”钟漫牵着他的手领着他,有种摸蚬竟然摸到钻石的感觉,不仅每月有二千,还能天天看到这样的美男子……呃,虽然他矮是矮了点,但应该只是还没发育,再过几年升中学了就会长高了。而且不是说小学生最是可爱吗?瞧他这模样,乖乖巧巧的,应该很好糊弄。 “明希弟弟,你念x市哪一所小学?” 小男孩没反应。 “你不知道?” 再次没反应。 “你知道自己念哪一所学校吗?” 这次倒点头了,钟漫也终于发现他不说话就是摇头。好吧,这简直像推理题,他知道自己念哪一所学校,却不知道是哪一所小学…… “难道你念的不是小学?”不会是什么国际学校吧?那二千元绝对不够碍… 叶明希竟然点头! “什么?你真的念国际学校?”天啊,能不能把他丢回火车去? 这次是没反应。幸好不是点头,否则钟漫立刻把他原车遣返。 受不了这种猜谜游戏,钟漫停下来轻轻抓住他小小的肩,问:“你老实说,你念的什么?” 小男孩看着她好久,硬是不说话。 “你不会是念中学吧?” 点头。 中学?!钟漫看着他矮小的身子,有点难以置信。“难道你是跳级的天才儿童?” 没反应。 “那……你、你今年多大?” 叶明希自怀中掏出证件,交到钟漫手上,她一看,顿时如五雷轰顶── 这矮得像小学生的小鬼竟然── 十、五、岁?! 2、二. 入学 “妈,你还敢说他‘只有一点大,还是个小娃儿’?怎么他竟然是个男人,还是个哑的男人!?”钟漫臭着脸带着叶明希回家,一句招呼也没打就闪身进房,抓起电话就往家里拨,至于房间的隔音好不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电话另一头的钟母明显感受到女儿的怒气,瑟缩了一下,不过想到自己是她娘,又挺起胸膛回道: “什么男人,明希才十五岁。” “十五岁不是男人吗!你还要他在这里住好几年?!”天啊,他个子小,但年龄绝对不少!这么大一尊公的放在家中,她以后在家也不能卸妆不能开怀大嚼不能躺在沙发看电视不能不能不能什么都不能!她要不要干脆死了算?! “你在我家都住了二十四年,我还没怨,明希才住几年,你忍耐一下不就好了吗?”钟母施完软功,又出硬招。“对了,你明天记紧带明希去学校注册,他的监护人我已经填了你的名字,他若在x市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可是要负全责要坐牢的!” 当娘的实在太了解自己女儿,软硬功齐发,这下钟漫想不接受都不行。 挂了电话,钟漫走出房去,看见叶明希就直挺挺的坐着,脚边只放了个小小的旅行袋,脸上毫无表情。 他这一来,她不仅没了自由,没了个星期日,就连明天也要请半天假,这个月的全勤算是泡汤了。 她要可怜他,谁来可怜她? 说是这么说,但瞧见他乖乖巧巧地坐在沙发上,背挺得毕直,想起他的身世,再想起那二千…… 钟漫有幸赶上了地方政府的低息贷款政策,连贷款加这几年工作存下来的钱都全放在这小房子上了,银行的存款经常在两位数与三位数之间徘徊……她叹了口气,道:“我没来得及收搭杂物房,床也没来得及买,这星期你先睡沙发吧,等放假了我再给你办这些。” 叶明希刚才自然听到钟漫对着电话大吼大叫,满以为她一出来就会赶他走,岂料她却让他住下,脸上原本绷紧的肌肉稍稍放松,对她点点头。钟漫见他这模样,想起自己当初来x市时也试过寄人篱下,也是这么彷徨无助,不禁再叹了口气,声音也放柔了。 “明天我带你去学校注册。”她想了想,走进杂物房把大减价时多买回来的牙刷和毛巾,又拿了一张薄被交给他。“这些你先用着,我一会在杂物房清两格抽屉给你,以后你东西可放在那儿。” 见他点头,钟漫继续说:“冰箱的东西你可以吃,吃了的记下告诉我我去补回,平常在家可以看电视,至于上网……”她看了看客厅一角的计算机,又看看他,咬牙道:“我不在的时候可以上,但要是中了什么毒……”她凶狠地瞪了瞪他,“我可不会放过你。” 他又点头,钟漫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来,只好摆摆手。“那就先这样,我去收拾,你看电视吧。” 叶明希看了一小时电视后,钟漫终于把杂物房清理好,带着他进房告知位置。他除了得到两格抽屉,还得到一串钥匙──屋子和一格抽屉的钥匙。 “你以后有什么秘密和宝贝,就放在这里头吧。”钟漫拍拍带锁的抽屉,她以前寄住别人家,贵重的东西都不知该放哪儿,是以她特意清一个带锁的抽屉给他。“紧记,钥匙不能丢,特别是大门的!” 他再次没说话,只点头。对着这么一尊点头人偶,钟漫再长舌也不能继续,只好道:“那你自便吧。” 叶明希再次点头,然后,在沙发上过了一整天──看了八小时电视,再睡了八小时觉。 ※      ※      ※      ※       ※ 早上七时,钟漫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床,正打算经过沙发走到厨房倒杯水喝,沙发上原本熟睡的叶明希忽然全身一颤跳坐起来,满脸惊惶,钟漫见了略略皱眉,心道:“这小子反应也太大了吧?” “早啊。”她挥挥手跟还没回神的叶明希打个招呼。 他见了是她,又看看旁边一切平静,脸色渐渐缓下,变回人偶。经过一天的相处钟漫已习惯他这模样,转身倒了杯水给他,道:“起来梳洗吧,咱们要去学校了。” 叶明希千里迢迢来x市念的学校叫“弘文中学”,大学才在x市念的钟漫对这里的中学完全没概念,坐公交车去到地址附近,拉了个人问位置,才知道这中学是大大的有名,而且是令人黑线的大大有名。 “喔,这里直走再左转就是了。”慈祥的大妈见到钟漫带着的叶明希,有点担心地问,“这孩子要到那儿念书么?” “是啊,怎么了?” “那家学校啊,我们这附近都说是‘弘文武馆’……” “是武术学校?”钟漫皱眉,怎么没听说过这孩子是来习武的。 “喔,不是,就普通一所中学。”回答的大妈不屑地哼了声。“不过熟能生巧嘛,他们天天打架闹事,武斗经验和拳脚功夫比学武的还好。” 普通中学竟被称为“武馆”,钟漫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特意留心观察沿途看到的学生,头发没有一个是黑的,男的怒发冲冠,女的卷如草球,她转头看看身边冰肌玉骨的小小白脸,不禁替他担心。 似乎是接收到她的目光,叶明希无辜抬头。 “呃……明希,那个……你要不要考虑转念别的学校?”钟漫悄悄地问,深怕声音一大,会被“武馆”的人群起而殴。 他没反应。见他不在意,她也不鸡婆了,无视武馆的某些学生对着墙壁、垃圾桶、公车站牌等练武,也关上双耳不听几个女生对着叶明希大吹口哨,他们可算是平安无事地踏进了校务处。 “叶明希是吧?”校务处的女职员递出一份表格。“你在这里填资料,然后交书簿费一百元,校服费二百五十八元,午膳费七十元,校园整洁费二十六元……”气也不换地把林林总总的费用名称扯了十来个后,职员终于一捶定音:“总数是一千六百八十二元五角四分!” 钟漫一听,眼珠都凸了出来:“什么?念个书要一千六百多?!国家不是有义务教育制的吗?” “所以我们没收学费啊。”女职员怕是听多了这样的话,面不改色地说:“嫌贵就别念了,”说着瞄了叶明希一眼,“如果他还有别的学校能念。”一手把叶明希乖乖在填的表格抽了回去。 “慢着!”钟漫急急把表格抢回来,低头思索了一会,终于悲壮地点头。“我们念!”如果要先付出一千六百,才能拿到每个月的二千大元,她认了! 职员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点头,还拿出信用咭缴费机让钟漫刷咭付费,一看就知道是收惯了钱的,钟漫只得一咬牙把自己半个月的薪水给刷掉了。至于叶明希,他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不曾说话。 “真是黑店……”钟漫含泪把信用咭收回钱包里,接着转头对始作俑者训话:“你给我好好念,别浪费我这一千六百块!” 叶明希继续点头。 “好吧,我要上班了,你换了校服就去教室报到吧。”她把贵得要死的校服和课本交到他手上,临离开前,见他仍是那副什么都点头的好欺负样,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从银包掏了一百元交给他收着,又掏出自己的名片交给他,低声地道:“若是被人欺负了,立刻找人打电话给我,知道吗?” 他继续点头,钟漫见他只会点头,心中很是无奈,但时间已不能再耽搁只得离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叶明希握着钞票的五指牢牢收紧,握了好一会,再瞪著名片看了整整五分钟,才把两样东西收好,换校服上课去。 ※      ※      ※      ※       ※ 钟漫匆匆赶到公司只是十点多,甫进门,同组的陆友良已经对她大呼小叫:“小漫,你终于回来了!那个西班牙鬼子已经快把我搞疯了,你把他拎回去搞定!” “你不是对客户最有办法?”难得见到很有人缘的“陆公子”发疯,钟漫忍不住揶揄他。 “我是对‘女’客户最有办法,这个洋鬼子是男的!”陆公子说罢,还不甘心地吼。“他一定是妒忌我长得帅!” 钟漫翻了翻白眼,决定不理他扯开话题。“有和厂里的师傅沟通过吗?” “他们说‘毛料是这样,改什么都没用,其实现在不也穿得上,嫌什么嫌!’,对着这样的石头脑袋你说怎么谈?”客户说布料太松散,穿起来孔孔洞洞的不好看,拒绝批准生产,但工厂又说没办法改善,处在中间的营业员只得两头救火。 “字码已经最结了?”字码是控制布片密度的零件。 “师傅说线就要断了,最多就这样。”陆公子虽会耍宝,但脑子可是超精明的,扯了几句调适过心情,冷静下来把客户的资料放到钟漫的桌上。“为了这事,好几件事都丢下了,现在不能再不管。反正情况也就只能这样,这事的跟进工作你来做吧。” “好。”陆公子是还未正式提升的隐藏经理,身为下属的她自得听命。 写写画画,又不停打电话跟客户和厂房沟通,好不容易暂时摆平两边,时间已是晚上八点了。 “小漫,要一起去吃饭吗?”陆公子与几个同事站在门口问。 “好……”正要答应,她猛地想起家里多了个人,只得摇首。“不了,我今天很累,想回家。” “这么早就回家?” “嗯,累嘛。”打死她也不会说家里藏了个男人,虽然那男人才十五岁,只有小学生的身高。 “好吧好吧,瞧你累得,快回家睡吧。”陆公子开恩似的挥挥手,钟漫立刻开溜,先在馆子买了两盒饭才回去。 甫打开门,房子里一片漆黑,难道小鬼还没回来? “明希?”她把两盒饭放下,开了灯,耀目的灯光一亮,赫然见到沙发上坐着的正是他!钟漫抚着胸口斥道:“怎么回来了也不开灯?” 叶明希只抬头看着她,没说话。钟漫开始怀疑这小鬼有自闭症,不然怎么可能经常不说话,又一个人躲在漆黑里? “你吃过了没?”她又问,他没反应,她便把买来的饭放在桌上,对他招招手。“来,我们先吃饭。” 他小小的脚走过来,钟漫把饭都打开了,低头问他:“你想吃番瓜排骨,还是鱼香茄子?” 等了一会他没答,钟漫只得拿来一个碗,两款都给他盛了一点。两人吃饭时,只有筷子碰到瓷碗的叮咚声。钟漫知道他不会说话,便自己开口:“今天上学还好吧?” 点头。 “有没有被欺负?” 没反应。 “同学友善吗?” 点头。 “……”钟漫词穷了,她就算话多,也很难持续跟一个哑巴谈话吧? 于是,这个晚上,成了钟漫二十四年来,最宁静的晚上。 3、三. 中学 最近弘文中学的女生都很神秘,她们会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会在校门旁不断散步,会在午休时有意无意地经过某教室…… “这些女人是怎么回事?”身型健硕、浓眉大眼的男生觉得奇怪。他话音刚落,跟在他后面的手下立刻凑上前道: “勇哥,听说学校来了个长得很俊的小鬼。” “长得很俊的小鬼?”张勇挑眉,“反正没事,咱们去看一下,你带路。” 叶明希正在校园走着,几个人影忽然把他的视线都挡住了。 “喂,小鬼,抬起头来让老子瞧瞧!” 这雷似的声音在弘文中学无人不识,但叶明希却似一无所觉,甚至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奇怪为何他们不走了。 张勇平时在学校可算走路有风,此刻被这么个小鬼无视,在全校女生面前丢脸,是个男人都不能忍,更别提是叱吒风云的他! “你给老子抬头!”张勇把叶明希的后领提起来再摔下,见他还是不抬头,举高手就要一把掌扇下去,此时一只纤纤素手蓦地伸过晾在半空。看到那洁白无暇的玉指,大爷看都不用看就吼:“秦心兰,你拦本大爷干吗!?” “张勇,打人可是要坐牢的喔。”穿着水手校服的女子俏生生地站在旁边。 “老子打过的人还少了?牢可一次都没坐过,你这婆娘给我滚开。”张勇口里说着,扬起的手却悄悄地收起来。 “是吗?其实我打过的电话也不少,警局的电话却一次都没打过,你说……”素心兰无辜地看着张勇,等待他的指示。 张勇用眼睛瞪回去,转身对旁边的两个喽溃骸拔缧菘旖崾耍忝窃趺床惶嵝盐遥浚 外表神气内里没底气的张勇大摇大摆开溜后,障碍消失,叶明希双脚又会走了。秦心兰见自己救回来的小娃儿竟然连谢谢也不说一句,不禁皱眉,也没多说什么便离开了,旁边当然少不免跟着两个姿色稍差的跟班。 又一天的午休时间,叶明希是教室里唯一捧着学校饭盒的学生。其他学生早就知道学校的饭盒连狗都吃不下,是以所有人皆吃外食,比较讲究的则让佣人中午把饭盒送来。 不过叶明希并不愁没得吃,众家千金看到他这么一个漂亮可爱的孩子竟然是哑的,早已母性大发,起初一人分他一点菜让他凑合着吃,后来是特意多做点分他。贫瘠的饭盒变成丰富自助餐,这种明显的偏宠较一众早已经不知对着女生饭盒流了多少口水的雄性动物妒火中烧。 本来一天两天,那群男人的肚量还能装得下,但一星期都这样他们可就不干了,密谋要狠狠恶整叶明希一顿,把他的天使形象摔个稀巴烂。 “我们去绊倒他,怎样?” “你笨蛋啊!?他光坐着都惹得那群女人痴痴迷迷,若摔着了,眉头一皱眼泪一流,我们连站着都会被说是污染世界,毒害天使!” “那……盖他布袋打他一顿?” “要是这样,那些花痴的女人还不捧着药扑过去替他涂?”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臭小子被捧成个天使,把我们都踩在地下吗?” 正当众男生绞尽脑汁想着,带着两个小喽恼庞略诓辉洞β饭嵌涯猩缁裰帘Γ15套越锹涑宄鋈ゴ蠛埃骸坝赂纾染任颐前桑 “什么事了?”张勇的脚步顿住,转身看向他们。 众人把事情说了一遍,加油添醋自是少不了,张勇愈听愈是愤恨,怒问:“那男的竟然故意装哑巴博同情,还让那些花痴杯葛你们?!” “没错!”众男见有戏,赶紧努力拨火。“他敢干这样的事,可不是没把勇哥您放在眼内吗?难道是前两天在校门前的事,让他以为勇哥怕了他?!” “老子会怕那矮冬瓜?”张勇嗤之以鼻。“他毛都没长齐,老子一根小指头都能掐死他,他敢看不起我?” “咱们也是这么觉得,这些人不教训教训,永远不会学乖,更不会搞清楚谁是老大!” “哼,你们放心,老子这就去把他的狐狸皮给剥下来,让他再也不能招摇撞骗!”张勇领着一大堆人,浩浩荡荡地往初三甲班出发。 身为大爷,张勇自是没有亲自入教室找人的道理,担此重任的是喽氯 他趾高气扬地步进,整个教室顿时陷入静默,几十数眼睛全都看着这个永远跟在张勇身边的陈三要搞什么。 “喂,叶明希,你出来!” 教室依然鸦雀无声,谁都没有动作,叶明希自此至终看着窗外灰灰的天空发呆,眉也不抬一下。 “小鬼,大爷在跟你说话!”陈三还不敢以“老子”自称,只好以“大爷”二字将就将就。 乌鸦飞来,远去。 “你是聋子吗?你听到我说的话吗?”陈三用力在叶明希耳边吼,原本无反应的他居然点点头,不过到底是回答前一个问题,还是后一个问题,则无人知晓。旁边的人显然也注意到这件笨事,纷纷掩嘴而笑。 “你给我出来!”陈三老羞成怒,扯着叶明希的前领就往外拉,体型与小学生无异的叶明希被轻易扯到地上拖行,旁边几个女生不值陈三欺负小孩的恶行上前想要阻止,但陈三双眼一瞪,她们吓得缩了回去,不敢插手。 叶明希沿途砰砰碰碰的撞到不少椅子桌子,有张书桌倒下来砸在他的右小腿时,连旁边的女生都抖了一下,他却诡异地连眉也不皱,只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像是能穿透它看到那灰暗的天空。 陈三就这样拖着叶明希出了教室,来到走廊的一角,手一甩,把他丢到张勇面前覆命。 “你就是那个招摇撞骗的叶明希?”张勇眯眼,打量着眼前这个小不点。 没反应。 “就是你让那些女生杯葛我们男生?” 没反应。 “你还敢抵赖?你不肯说真话是不是?” 没反应。 见他从来都没正眼搭理自己,一句话也不说,张勇恼了,举起手猛地出拳打在叶明希的胸口上! 这次可没有秦心兰来阻止,结结实实的一拳终于令叶明希现出痛苦神情,视线也从天空转到张勇脸上。他一直盯着张勇,不带一丝感情地盯着,毫不放松地盯着。被盯久了,张勇心中毛毛的,可在其他几人面前又不能轻易放过叶明希,只好继续硬着头皮放话:“叫你狂?我张勇也是你能无视的?老子警告你,你要是再敢在校内搞风搞雨,我可不会再放过你!” 叶明希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一直看着张勇,一直一直。张勇见话都说完了,便对喽腔右换邮郑熳潘抢肴ァ 一鸡死一鸡鸣,张勇刚离开,秦心兰便上场了。她满脸关怀地走近来问:“明希,你没事吧?” 叶明希根本没去看她,双眼只看着天空。 “张勇他们一向在校内作威作福,你以后没事就让着他们吧,免得自己受苦。”秦心兰扶着他回教室,旁边的女生见状也走上来关切。 “就是,他们一向横蛮霸道,听说上次有个男生被张勇揍得一个月下不了床,你千万别惹怒他们。” “明希也不是有意的,他什么都没做,张勇他们只是看不过眼他受欢迎。”秦心兰无奈地摇摇头。“我还以为他们只是粗鲁了点,断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人的,岂料……” 被她这么一说,旁边的人纷纷露出鄙夷的神情,此时已到教室,素心兰把叶明希扶到椅子坐下,接过其他人端来的伤药,开始细心地替他手脚擦伤了的地方上药。 看到叶明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嗅到消□□水刺鼻的气味,有些正直的人已经在骂张勇狠心,秦心兰用手指在唇上碰了碰,示意他们噤声,别为自己招来麻烦。 众人是沉默了,对张勇的不满却更深。秦心兰感觉到大家的情绪,心中暗自点头。 把所有伤口处理好,她温柔地拍了拍叶明希的肩道:“如果张勇还找你麻烦,你来找我吧,我还是有点办法的。” 叶明希看着她,点头。 ※      ※      ※      ※       ※ “妈,你明明说有二千块,怎么我只收到一千?”才说了一句,钟漫瞄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叶明希,夹着电话往睡房走去。 “明希不是坐火车去的x市吗?他的亲戚说那一千是为他买一些日用品和火车票花的,在这钱里扣起也是正常。” “日用品和火车票?”叶明希只有几件半新不旧的衣服,十块钱也不值,至于火车票……“火星往地球的火车开通了吗?不然怎么要一千元的车费?” “你就别太斤斤计较了,多一个人不过是多一双筷,又花不了你什么钱,一个月一千也绰绰有余了吧。”钟母在另一头振振有词。 “绰绰有余?!你知道我在那小子的学校就花了一千六百八十二元五角四分吗?是一千六百八十二元五角四分,还没算他吃的用的住的!你说一千够吗?”钟漫大吼,她老娘就是不知道x市的生活费多贵,就知道拿那破旧农村的费用来比,以为四百元就够活上一个月,这可能吗? “就不知你为何总怨没钱,我和你爸那时候一个月三百块也能把你拉扯大,你这会儿有几千元还这么不惜福……” 听了超过一万次的“母亲主旋律”再次响起,钟漫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直把被子折腾得不成样子,这才深深吸了口气,尽可能冷静地说:“妈,这是x市,光房贷已经要二千,我还得生活……” “不早叫你毕业后回家吗?要是你回来了,哪用想什么房贷?而且我们还能照顾你……你三伯父的舅子的公公的妹妹的蔬果店正在招人,我瞧着工资虽然低了点,但离家里不过几步,又是熟人开的,不就比留在x市好吗?我真搞不懂你……” 对这万年重播,钟漫实在是无力再去应付了,她把头深深埋在棉被里,想逃离这个充满压力的世界,但却没有勇气将电话移离耳边,只得咬牙死忍着。反正都忍了几年,什么没忍过?好不容易盼来的独立自主生活,她绝不放弃! 她提着电话跑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大玻璃瓶子的水仰头直灌,咕咕咕,咕咕咕……从脚尖涌起的寒意令她混身一颤,怨气也排解不少。 熬啊熬,好不容易母亲终于挂线,钟漫差点没把无线电话摔回机座去,站直身子看到叶明希仍是那个姿势在看电视,她觉得厌烦,却又知道他是无辜的,只得把气都出在地板上,踩踩踩,以恐龙的足音暴走回房间。 房门砰的关上,原本没有动作的叶明希忽然侧首,视线往紧闭的房门打量,岂料钟漫的头蓦地又伸出来,叶明希闪避不及,目光直接与钟漫的碰上,全身肌肉瞬间僵硬,可钟漫却无所觉,只对他丢下句: “明天下午我会带你去买东西,你乖乖等我起床,别乱跑。” 砰!房门再次关上,叶明希的脖子终于可以再次活动。他把头扭回电视方向,等了会,偷偷以眼角瞄瞄房门,见也没动静,这才再次偏头,双眼紧紧凝视着朴实无华的房门。 这一看,就看了一整晚。 4、四. 购物 司晨的公鸡被电子闹钟取代,你可知道电子闹钟被什么取代? 答案是星期天。 没有闹铃声的干扰,钟漫毫无阻碍睡到下午二时,在床上滚了半小时后,才慢慢爬出房间。 叶明希神奇地没在看电视,而是在饭桌上写作业。她捧着牛奶踱过去打算看看,他却飞快把作业都收起来。钟漫于是耸耸肩走到沙发坐,并且很不优雅地翘起二郎腿呷着牛奶。 这下午宁静得很,叶明希仍坐在作业面前,钟漫一屁股坐到电脑前开始上网。右下角的图示不断闪烁,她塔啦塔啦地和别人聊天,仿佛这屋子就只有她。 两人如此各踞一方,一直等到差不多五点,钟漫终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问叶明希:“都做好了吧?” 他点点头。 “你要不要……”叶明希的衣服有点残旧,颜色都洗白了,不过从她这星期的观察,似乎他的衣服都是这种穿到接近不能要的。“算了,走吧。” x市有很多购物的商场,钟漫没打算坐车去很远的大商场,只带着叶明希走到中型商场去,沿途还替他介绍这附近的设施。 “这家店的面包很好吃,最好吃的是巧克力包,一口咬下去满嘴都会沾上巧克力。” “以后饿了可以在这家吃牛肉饭,它的酱汁做得不错,最重要是份量足!” “这家超级市场的东西比转角的那家贵,你千万不要呆呆的进去被宰喔。” 钟漫每说一句,叶明希就点头一次。兴许她今天睡足了心情好,对着个点头娃娃也没失了说话的兴致。差不多把附近所有都说个遍后,二人也终于抵达目的地──以价廉著称的家具店。 绕着这里的十几张床转了个圈,钟漫把眼光锁定在那张最便宜的单人床──只有三个抽屉和放褥子的凹陷位置,其余什么都没的最阳春款式。 “这张怎样?”钟漫问叶明希,他毫无意外地点头赞成。“好吧,就这张。” 旁边的店务员勤地记下后,问:“小姐,你要过去那边看看褥子吗?” “好。”她再吝啬也不能让发育中的小孩睡木板。 各式各样的褥子有软有硬,钟漫不知该怎样挑,索性整个人躺上去试,当然她没忘记把使用者叶明希也拉上去,分散旁观者的诡异目光。 “怎样,这张好吗?” 点头。 来到第二张,嗯,好像稍微太软?“这张呢?” 点头。 然后第三四五六七八张,叶明希全都点头。起初他点头,旁边的店务员神色是愈来愈高兴,但看到原来他不管好丑什么都点头,脸色愈来愈黑,只觉得他俩是来捣乱的。 “这样碍…”躺在第十七张,钟漫觉得瞌睡之神又对她招手了,她勉强睁开,再次问:“这张呢?” 完全忽视点头魔人的反应,店务员开始滔滔不绝地解释这褥子的好处:“这是今年的最新产品,太空棉能有效承托脊骨,不会增加身体的负担,对发育期的孩子成长特别好……” 听他说得这么好,钟漫心知不妙,抓过价钱牌一看,果然!是普通褥子的三倍价钱,七百九十九元正! 钟漫脸上若无其事,左手已经伸到身后要把叶明希就拉到别的褥子去,岂料他却纹风不动。 转头去看,原来已经睡着了。 “你才上个学,有这么累吗?”嘀咕着就要推醒他,眼睛却瞄到他白的皮肤上有不相称的两个黑印,活像误落凡间后被狠狠虐待的天使,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又瞄了瞄脸色黑到和那两个黑眼圈有得拼的店务员,眼珠子一转,拉他走远几步低声商量了会,接着从大门溜了。 四周忽然静下来,浅眠的叶明希蓦地惊醒,睁眼已经见不到半个人影,眼光左右搜寻,只看到店务员坐在远处的办公桌后工作,至于来到x市后他最常见到的人……不在。 愣愣坐了一会,短短的脚跳下床,穿过满室空荡荡的椅子,钻进商场的人潮里。 星期天的商场熙来攘往,不少夫妇带着家里的宠儿逛街,两只大手一左大右,小心翼翼地包裹着软若无骨的细协… 他有点透不过气,逼切地跑到室外。甫看到黑沉沉的天,无数雨粉就飘降下来,散在脸上冰凉冰凉。不远处的男人伸手把旁边的小人儿捧起,弯腰护着他往商场奔,旁边的女人也揭起外套,企图做出个屏风隔绝一切风雨。 耀眼的光芒刺激他的眼──轰隆! 原本四处寻觅的脚步此刻牢牢钉在地上。就这么站在天地的中央,不向前也不后退,睁着眼空洞地仰望天空,任凭风雨吹打,脸上微微发痛。 啪啦啦、啪啦啦……雨水不断地敲打着他的身他的脸,身上的衣服湿淋淋贴在他身上,冰冷刺骨的寒气在他空荡荡的心里萦回,抽之不去。 旁人有些纳闷叶明希怎么孤伶伶站在街上,但瞧见他仰着头,眼睛瞪得很大却全无焦距,仿佛中邪一般,吓得全不敢靠近。 “你这是在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斥喝,他难以置信地低头,果然是钟漫! 她边骂着冲出来,边自包包中翻出伞来打开,转瞬间,再没有雨水落在他身上。 “小鬼,你疯了是不是,竟然跑出来淋雨?你以为医药费便宜啊?!”她拉着他的手往商场拖去,而他,则抬起头看着把灰黑天空遮挡着的天蓝色。 顶上的天,终于出现了蓝色。 钟漫念了一会,见叶明希呆呆的,便用手探探他的额:“没发烧啊。”又摸摸他身上的衣衫,“真是的,都湿透了,来,去把这些衣服换上。” 叶明希反射性地接过塑料袋,低头一看,竟然全是童装衫裤!他看着色彩缤纷的新衣服一动都不敢动,深怕是自己看错了。 “怎么不去?是嫌这些衣服不好看吗?那我拿回去退……”她伸手想把塑料袋拿回,叶明希却突然带着袋子狂奔进洗手间。瞧见他这古古怪怪的举动,钟漫不禁摇头失笑,这孩子怎么急急躁躁的? 没几他穿着崭新的衣物走出来,钟漫眼睛一亮,心中得意洋洋──她就知道自己的眼光好!这么一打扮,原本已经帅的叶明希简直可以直接去拍广告,或者去当油画的模特儿! “还冷不?”钟漫伸手,打算接过他手中的衣物,他却摇摇头,把袋子搂在怀中不放,钟漫只好耸耸肩由他去了,蹲在他面前温声但严肃地说:“下次别自己乱跑了,知道吗?我把商场逛了五次也找不到人,差点没在里头大吼,你要不想丢脸,以后就给我乖乖的。” 叶明希凝视着她好一会,才轻轻点头。 钟漫还在唠叨着什么,叶明希低头默默聆听,商场的暖气把淋雨后的冰冷身躯渐渐烘暖,他绷紧的精神一松,眼皮变得沉重,昏昏欲睡。 见他一副渴睡的可爱模样,钟漫也就不继续念他,反正要买的都买了,便带着他离开商场。 “我们回去吧。” 点头。 路上无聊,钟漫又开始“你问我答”的环节: “刚才我回来不见了你差点没把那店员给骂死,以后别自己乱跑,不见了我就乖乖在原地等我回来,我一处一处往回找,总会找到你的。” 点头。 “这些新衣服你要喜欢,就把旧的给我用来做抹布吧。” 点头。 “对了,你的校服怎么经常都那么脏?” 没反应。 “不说啊?该不会是被人欺负了吧?” 没反应。 “你可不可以给点反应啊,摇头可以吧?” 没反应。 “来,给姐姐摇个头。” 没反应。 “喂!摇头有这么难吗?” 没反应…… “算了,记得有事要告诉我,我的电话号码你有收好吧?” 点头。 “是说,你这样点头脖子不累啊?怎么就不说话呢……” 这晚,仍是一个说,一个听。 只是叶明希回到屋子后,第一件事不是坐回沙发上看电视,而是走到杂物房把他的新衣服自塑料袋里拿出来,叠好,轻轻放到抽屉里,有好几次还觉得放得不够好,拿起来重新摺叠再放。 是夜,无梦。 5、五. 赌盘 新的一天。 几个弘文中学的女生清早已在公车站等着,好不容易见叶明希下车,立刻老母鸡似的冲过去,团团围住他护送进学校。 这么大的阵仗自然不是无的放矢,班上的几个男生早已在校门恭候多时,手上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低伤害力的包括水、面粉、酱油等等,至于高伤害力的……□□他们初一已经带在身上,木棍什么的则是捡到就用,也不用怎样准备。 见状况危急,女生们立刻自包里拿出雨散防狼喷雾等,有一个还专责打电话请秦心兰来救人。 两帮人剑拔弩张,叶明希却仿佛无觉,慢悠悠地走着。 小圈圈离校门愈来愈近,男生开始磨拳擦掌,十几双眼睛紧紧盯着圈圈中央的叶明希,校内百多双眼睛也等着好戏开场。 来了……来了,来了! 拎水桶的拎水桶,抓面粉的抓面粉,正要把所有东西都往目标身上招呼之时,校前马路转角处忽地出现一辆反射着阳光的纯白轿车,优雅气派地驶来,男生们立刻心有不甘地放下武器,眼睁睁看着秦心兰前呼后拥地步下,温婉地对所有观众点头微笑。 要不是校内所有家世稍好的都喜欢秦心兰,她要不是家财万贯的企业钜子千金,他们哪用得着给她面子?他们要不想被一群吸血不尝命的律师告到天涯海角,岂能拿着武器在她面前,砸那个让她纾尊降贵,亲自疗伤的叶明希? 秦心兰自然看到那群喽木俣1014恍Γ霸残摹苯ァ “明希,早啊。” 叶明希点头。 “今天似乎晚了点?”秦心兰毫不困难走到圆圈中央,与叶明希并肩走着。 点头。 “是睡晚了?” 点头。 “要不你把你的电话写给我,我以后早上先给你打个电话?”秦心兰说得随意,旁边的人听到却是大惊,天之骄女要投胎下凡给个哑巴当闹钟?! 原本以为秦心兰的问题已经够劲爆了,岂料更劲爆的还在后头── 一向点头的叶明希竟然在这重要时刻白目地摇头! 竟然拒绝公主的邀请! 多少人想拿她的电话都拿不到,更别提是她亲口要电话,要做人肉闹钟,他竟然拒绝到口的天鹅肉! “这样啊,那要不要我早上让司机把你也载回学校?” 天啊!一群人昏倒在校门内外。什么时候公主的凤辇也载凡夫俗子了?面对秦心兰这不寻常的举动,众人不禁开始猜测叶明希的身世。 难道他是什么大集团或者高干的子弟? 或者是拿着几十项专利的天才儿童? 刚回校的张勇脑海里自然也是这样想,立刻回头吩咐一个喽ゲ橐睹飨5谋尘埃懔熳牌渌巳ダ骨匦睦己鸵睹飨! 秦心兰虽亲切地跟叶明希闲聊着,可没有忽略张勇那杀气腾腾的身影,眼看大战一触即发,她当机立断让那群女生先把叶明希送上教室,接着好整以暇地转身,裙摆轻轻在空中划了个美丽的弧度,笑容可掬地等着张勇一干人等。 “秦心兰,你把路挡着了。”张勇高大的身躯在秦心兰面前站住,居高临下俯视她。 黑影压顶,但见惯风浪的她自是不害怕,侧头看了看明明很宽阔的校门大道,不解地问:“你眼睛有问题还是身体有问题,旁边那么多的地儿都走不了?” 张勇眯了眯眼,领着一票人绕过她就要去找碴,身后的秦心兰轻轻的嗓音传来: “谁知道警局的电话是什么啊?” “你别以为每次都来这套我就会怕你!”张勇怒气冲天地吼。 “我知道你不怕啊,反正电话打到警局,令尊一句说话就小事化无了……”张勇哼了声,算她识相,岂料她又闲闲地说:“不过有句俗话不是说什么‘记者是没有徽章的警察’吗?正好我家和几个记者挺熟的,嗯,我看看……”她优雅地拿出好几十张名片,一张一张地挑。“时事记者林小欣、娱乐记者马明凯、政治记者张玲……” “你以为会有用?” “靠说的可能没用,但如果附上某警局高层的儿子聚众殴斗的照片,我想……”秦心兰掏出很可爱的粉红色手机,纤细的手指还抹了抹其上的摄像头。 张勇气得咬牙切齿,冲上去就想把手机抢下来摔个稀巴烂,后面跟着的喽钏募问撇欢裕15剔账烂潘菊庞禄共豢习招荩鞯盟窃谒咚盗思妇浠埃判牟桓是椴辉傅厮堑氖郑郧匦睦几楹莼埃 “人你是不能永远护着的,咱们走着瞧!” 秦心兰看了看暴怒的张勇,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喽牵獠趴诨氐溃 “我就怕没什么好瞧的呢。” 张勇一听差点又冲上去,亏李四合着陈三死拉着才走了。 秦心兰见没事也离开了,到得僻静处,停下来问自己的手下:“现在学校里还有多少人是张勇一派的?” “张勇豪气疏爽,很多家里经济不太好的都帮他,再加上他家的背景,有些小混混也靠着他保命……虽然我们很努力,但估计校里还是有一半人听他的。” 在弘文中学没可能独善其身,张勇是粗豪派的头子,家世和品行较好的人则多以秦心兰为首,这两帮人一边靠蛮力,一边靠智力,偏偏两边都有权力,人数又相差不多,结果屡屡互相挑衅争执,却又分不出个胜负来。 “这样吗……”秦心兰沉吟良久,嘴角浅浅漾出抹自信的微笑。“还好现在来了个叶明希,只要能把张勇逼急了做出过激行为,我们这保护者姿态绝对能得到大部份人的支持。” “我刚才瞧着有些人也不满意张勇的行为。” “你们注意多多煽风点火,别放过任何机会。”秦心兰拍拍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回教室。 ※      ※      ※      ※       ※ 自楼梯往下走,迎面而来两个不认识的男生,刚擦身而过时,叶明希手臂一痛,两个男生却依然聊得愉快,丝毫没注意到他。 经过走廊走回教室像是走过荆棘丛,身体各处不断出现疼痛,或拧,或扭,或抓,或刮,位置全在衣服能遮掩的地方,最严重的一次是企图把他推下楼梯,还好他危急之时抓着旁边的扶手,不然只怕不撞破头也跌断腿。 这都拜张勇和秦心兰所赐,自从他们那天的对话传出后,叶明希身边多了很多保镖午餐多了整整八个饭盒的份量,但要对付他的人也暴增,全身上下布满无数伤口,学校的老师们只要没亲眼目睹,也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结果叶明希得的坏处似乎比好处更多。 不过或许他该庆幸,吃到的亏都只是小花招,没人盖他布袋痛扁,也没人用车去撞他。 只是他的一声不响成了全校私底下的话题,已经有人开盘打赌他能不说话到什么时候。 校园内出现赌盘,张勇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手一伸接了整个赌盘,并开始大力宣传,把原本只是几个人私下玩的游戏变成全校活动。最热门的选项是叶明希“三个月也不说话”,然后是“真哑”,最少人选的是“三天内说话”。为了把这一大笔钱通杀,张勇决心要在三天里逼出叶明希的声音。 他招来几名得力的喽裢飞塘苛撕眉感∈保沼诙u鐾昝赖募苹 第一步,恐吓加毒打! 将近下课的时候,张勇带着几人抄了家伙,埋伏在叶明希每天必经的公车站旁,打算让几个人拦着他的保护者,其他人就挟持他到草丛暗角处,先恐吓,后毒打,再不行就使出满清十大酷刑。 他就是真哑,也得给他说话! 下课钟声响起,叶明希打拾好桌上的书本,背起书包就要离开。旁边一直很照顾叶明希的李铃赶紧上前对他说:“明希,你是要回家吧?” 他点头。 “那我们一道走?” 叶明希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顿了顿,改为摇头。 李铃大吃一惊,平常叶明希都会答应的,怎么今天却拒绝?“你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所以你才不让我们跟着你?” 他迟疑了下,似乎想点头,但最后却是摇头。 李铃脸色凝重,把叶明希拉到一角,悄悄地问:“是不是张勇恐吓你?难道是他警告你不准让人跟着,否则就把我们……” 叶明希脸有难色,摇摇头示意并无此事,这欲言又止的神情却让李铃认为他在隐瞒真相,情不自禁地抓着他肩膊大叫: “明希,你真是太好了!为了我们的安危,你竟然孤身涉险!”虽然他瘦瘦弱弱,身高像小学生,但这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气魄实在太令人感动了!李铃拍了拍没啥料的胸膛,豪气地对他说:“你都可以英勇就义,难道我们会退缩吗?别担心,有我们保护你,我就不信张勇能对你怎样!” 她愈说愈激动,旁边还几个没离开的同学也附和着点头,但另几个张勇一系的则冷眼旁观,间中还冷冷地哼几声表示鄙夷。 “你别怕,我们这就送你去坐公车!” 叶明希还要摇头,李铃等人已经拉着他往外走去,还深怕他会偷偷溜掉慷慨就义,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不放,害他原本已经瘀青的地方伤上加伤。 没几众人已来到校门,只要步行一小段路再拐个弯,五分钟就可到达公车站,保镖军团纷纷拿出雨伞等物品握在手里,眼睛如雷达般四处扫瞄,务必要阻止张勇突袭! 叶明希和李铃不知道的是,张勇此时已经在站旁的树丛里守株待兔,只要叶明希一在拐弯处出现,他的人就会马上依照计划扑出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将那小子生擒! “勇哥,兄弟都准备好了。” 张勇见了来人轻轻皱眉,“注意咱们的目标只是叶明希,别伤到其他人。”说罢朝草丛外指了指,让所有人专心注意外头的动静。 几个装成无辜学生的探子,在拐弯处瞧见一大圈人正缓慢移动着,悄悄对草丛里的兄弟比了个手势。他们立刻屏息以待,几个没啥干架经验的,冒出的手汗甚至把铁杆儿弄得滑溜滑溜。 瞧见他们不断把手掌在裤上磨擦的浮躁模样,张勇皱眉扫了一眼,伸出自己也拿着铁杆的右手在半空挥了挥,霍霍作响,再把铁杆在指尖上转了几转,啪的反手重重插到泥土里。 众人见头儿如此轻松,仿佛胜券在握,信心大增,赶紧把眼睛调去前方去,金睛火眼地盯着转角处。 那几个探子也是紧张得很,眼看圈圈大军愈来愈近,他们的心也跳得愈来愈快。要知道只要一个动作,兄弟们就会马上空群而出,动作要是太快,让目标逃走成功,所有部署都功亏一篑;要是太慢失了先机,那些圈圈军团不是易与之辈,一场大战势所难免。 一步,又一步,圈圈军团如台风般逐渐逼近,探子咽了下口水,转动手腕,准备随时依计划掷水瓶为号…… 是时候了! 探子手里的玻璃瓶状若不经意地脱手而出,晶莹的蓝色瓶身反射着阳光,眼看就要清脆地与地面相碰,他突然看到圈圈军团里有异样!他心脏一缩,转身伸手想捞回正在下跌的瓶子,五指收拢正要抓住瓶身,耳边却听到摧心折肝的一声── 啪啦。 蝗虫似的大军收到信号,纷纷紧握武器往外冲,一时杀声震天。圈圈军团惊闻对方来势汹汹,错愕过后回复冷静,沉着应战。 伸缩伞对上铁棍,尖指甲对上拳头,怎样看圈圈军团都是必输无疑,但探子在旁边战战兢兢吼出来的一句话,却让张勇知道自己今天铁定无功而回。 “勇哥,叶明希不在这!” 6、六. 新床 叶明希到底去了哪儿呢? “床今天下午会送来,那时间我还没下班,你放学早点回来签收吧。” 就为着这句话,叶明希放学后婉拒了圈圈军团的护送,在校门拦了辆车直接回去。 出租车驶离弘文中学时,他也看到了那场世纪大战,嘴角一勾,眼睛转到另一边,那里静静地停着辆白色的高级轿车。 他的表情没有异样,视线调回前方,看着车子驶回那小小的屋子。 小房子里依然平静,一切和他出门前没有分别,杂物房也是。 “啊,还有,千万记得要叫工人把床组装了才好离开,至于摆放的位置……那杂物房的东西我还没清出来,你明天在他们到达前,先把东西都搬到客厅吧。” 钟漫硬把他叫醒,丢下这几句话后就匆匆出门,叶明希根本无从反对。所以现在他只得无奈地拉高袖子,开始把杂物房的东西一一搬出。 一箱又一箱,一箱又一箱,还好钟漫的东西都用一个个塑料箱装起来,他只要把箱子先搬到客厅,腾出空间放床就好。 大半小时后,杂物房大致搬清了,只余下搬不动的两个衣柜,叶明希见地板上有不少尘埃,想了想,拿了一桶清水来,又剪了自己的旧衣服当抹布,小小的身影在杂物房里忙个不停。 叮咚! 门铃响起,他把抹布放下跑去开门,门外是两个微微喘息着的搬运工,旁边当然放着一堆准备组装的木板。 两个大男人见应门的是个小孩,便温和地问:“小朋友,家里有大人在家吗?” 小孩指了指自己。 搬运工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掏出手机打算拨回公司问,小孩忽然自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对着上头的电话号码指了指。 “钟漫?”搬运工拿过名片翻来覆去看了会,俯身问:“她是你的家人?” 叶明希考虑了一秒,点头。 “喂,打这个。”搬运工把名片递给拿着手机的,没一会接通了。“是钟小姐吗?我们是送床的啦,你家里怎么只有个小孩在……” 钟漫手机一响,全公司的耳朵都悄悄竖起,她只好含糊地说:“对,东西你们交给他就好。” “他就一个小孩,哪能做主?” “可以的啦……”办公室的耳朵愈竖愈高。 搬运工见她只想赶快挂线,又见到小孩可怜又无辜地站着,不禁来了气:“你是怎样当妈的,把儿子丢在家里不管就算了,还要他开门给陌生人,甚至请陌生人进屋去?我们要是坏人怎么办?你儿子要有什么意外怎么办?” “慢着,他不是我儿……”整个办公室的目光嚓地射到钟漫身上,她抖了抖,勉强道:“儿……二哥,你先等一下。”她蹬蹬蹬跑到茶水间,这才续道。“你们把床组装完就可以走了……” “你就不把我们把人掳了去,或者把屋子都搬空吗?!”搬运工觉得这家屋子的女主人实在太怪,儿子这么可爱,万一遇上坏人或者变态咋办? “你们是家具店的职员,干了坏事不仅丢饭碗,还能轻易被查出逮捕,就为了我家那点破铜烂铁,值得冒这个险吗?”钟漫说完也来了气,你就一个搬运工,东西放下就好了,竟然要付钱的大爷听你训话?“还有,要不是你们坚持周休二日不送货,平日也要五时前才上门,我用得着让小孩子给你们开门吗?你们公司不好好检讨也算了,竟然还怪我……” 见钟漫耍泼,搬运工赶紧收篷,“是,是我们的错,我们这就替你把床组装好。”好不容易顺利挂线,搬运工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赶紧把东西往屋子里搬,务求尽早离开,以免那泼妇再次开骂。 工人没一会已组装好那张阳春木床,搬来床褥就要往上面放,岂料一直在旁看着的小孩却跑过来止住他们,又指指床褥的品牌,似乎有什么想说。 “咋了?”搬运工疑惑地拿过订单,“的确是这张七九九的太空棉床褥没错啊,你们订的不是这个?” 叶明希把单子接过来,反覆看了三篇,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天最便宜的床褥不过六十大元,稍好的普通正常床褥也就一百五十元,而整家店最贵的、以钟漫“三句不离钱”的性格最没可能买的,就是眼前这张价值七百九十九元的太空棉床褥。 见他还在疑惑,搬运工也不放心,打了电话回公司问,结果得到的回答是: “钱都已经收了,当然是他们订的啦,那女人还硬要我送一个太空棉枕头才肯付钱,我没可能记错……你俩快快把东西装好,还有五家要送!” 既然如此,搬运工没再管迳自发呆的叶明希,把东西都搞定了就离开,走之时当然没忘记叮嘱叶明希看紧门户,别随便让陌生人进屋。 屋子只剩下叶明希一个,他呆呆地凝望着那贵得有点离谱的床褥,和那附赠的枕头。过了一会儿,他的小手摸上软中带硬的枕头,沿着枕头“u”型的曲线慢慢移动,细致又带点黏力的太空棉为他带来从未有的触感。 短短的手指滑到床褥上,用力一按,被压力压扁的地方会渐渐回复正常。随着太空棉的膨胀,他原本空落落的心也开始变化,似是被无形的东西一丝一块地修补、抚平,心中的冰雪一点一滴消融、剥落,平静无感的心终于突破冰封,与外头温暖的空气再次接触,眼睛也再次回复感情。 他爬上属于自己的床,小心翼翼地躺下,感觉到身体虽然刚开始时下沉,但没多久却被一股庞大的力量支持,密密地承托保护着他幼小的身躯。 原来,躺在自己的床是这种感觉…… 他忽然觉得好累,积压了几年的疲累仿佛在此刻倾泻而出,他的眼帘重得没法再撑开,手脚也放弃挣扎,深深地埋在床褥里。 这就是钟漫一回家看到的情况。 她回家摔掉手上东西,便想去杂物房看看新床。还未进房已经看到叶明希在熟睡,而且极难得的没被她的动静惊醒,不禁会心一笑,轻手轻脚走过去替他把半掉下地的被子盖好,又替他拉上窗帘,这才轻轻把门关上。 出了房门,看到被自己遗弃的一堆塑料袋,她无奈地搔搔头──难得她打算今晚下厨,小鬼竟然睡了,那这顿饭她做是不做? 苦思良久,她终于想到个两全之法: 饭依旧做,若是叶明希没醒,就做成便当让他明天带回学校吧! 可惜,钟漫没想过彦语有云“一石激起千层浪”,也没想过现语有云“一馒头引发一血案”,所以她绝对想不到,在她决定为叶明希做便当的一刻,便注定发生“一便当激起千层血浪”的惨剧。 7、七. 广播 自从上次掳人逼供的计谋失败,张勇接受了喽钏牡慕裕龆u男谐て诼哉勰シǎ嗉幢埔睹飨?诘牡诙僵ぉと盟环钩裕 就因张勇一声令下,弘文中学全校唯一一个饭盒里,混入了口味独特的“调味料”:星期一是四川麻辣酱,星期二是镇江香醋,星期三是印度咖哩酱……保证份量充足,天天新款! 虽然叶明希的饭盒非人所能食用,但有其他同学如李铃等偷偷接济,他还不至于饿肚子,只是近几天,喽寄米诺魑读鲜卦谝睹飨8浇怯腥烁医咏切┛谖抖捞氐慕戳媳阃肭终咂萌ィ嵩虮愕本伲卦蛐7ㄏ 众人不是没试图突破防线,但始终失败,加上秦心兰没发话,底下的跟班也不敢自把自为,只得默默看着叶明希天天对着特制饭盒放呆,颗粒未进。 当当当当当……午饭铃声又起,众人皆收好课本,准备吃饭,专责监督叶明希的喽蚰贸鼋戳希庸l峁┑姆购校蚩恿希俜诺揭睹飨w郎稀 正当所有人以为叶明希会一如以往,对着饭盒静坐,他忽然背起书包,慢慢地向门口走去。 整个教室的动作蓦然静止,大家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完全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大家就这样看着,等着…… 也就这样,叶明希走出教室,转左,消失在视线范围。 静了数秒,众人如梦初醒,几个喽腿恍丫酰烦觯谧呃茸笥艺磐纯床坏侥前〉纳碛啊 x!让他跑了! 几名喽底越性悖タ戳艘谎郏桓雠苋ネㄖ庞拢硗獾姆滞啡フ摇 “什么?人不见了?!”张勇拍桌而起,桌上庞大的便当震了一下,惊得那跑腿的喽哺哦抖 “是、是碍…他背著书包就走了出去……” “你们干的什么,几个人去守,还能让个小鬼跑掉?”上次劫人没劫到,张勇的面子已经快挂不住,这次出了阴招还失败,他简直不用再混了!顾着面子,他也顾不得吃饭,领着人就往外冲。“给我四处搜!陈三,你去监视着秦心兰,李四,你去告诉我们的人全都去找,一定要把人给翻出来!” 隔邻教室的秦心兰看到陈三鬼鬼祟祟地在外窥视,知道张勇那边定是出了状况,嘴角不禁勾起,掏出手机拨给李铃。得知事情经过后,她心里没少取笑张勇,但也更好奇平常一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叶明希,今天怎么想到要逃走? “这热闹,我们可不能不瞧啊。”秦心兰款款站起,对身后的婢女说。“既然人家上门来邀,我们也不好拒绝,就陪他们玩一下寻宝游戏,看看谁先找到宝藏吧!” ※      ※      ※      ※       ※ 弘文中学其实不大,两批人找了十五分钟没找到,皆止住了步伐,想起唯一没搜过的地方──教员室。 那批教师绝大部份都很好欺负,会阻碍他们搜教员室的,只有训导主任毛师太一人。 能被尊称为师太的,自然和峨眉派脱不了关系,与灭绝一般冷血亦是常事。这个毛师太就是因为后台硬才当上训导的,上任后极尽冷酷无情之能事,任凭你背景再硬,她不卖帐就是不卖帐。 其实想想也是正常,若没一些有后台的职员,这学校又怎敢抢钱抢得这么猖狂?全校只有两个人他们不敢惹,一个是毛师太,另一个就是校长张真人。 张勇和秦心兰差不多同时到达教员室门外,互看了一眼,均觉得叶明希就是在里头,这次赢输的关键就是谁敢进去搜。 接收到秦心兰挑衅的眼神,张勇血气冲脑就要推门进去,旁边的李四却是死扯硬拉不让他去送死。“勇哥,别中了那妖女的圈套!” 秦心兰见眼神激将失败,便凉凉开口:“怎么,没胆子进去?平时还自以为是老大,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张勇一听又要提脚冲,李四赶紧道:“勇哥,要真能进她早进去了,还会站着激你?”他想想也是,便也站住反击。“你每年成绩全级第一,现下不也和我这第尾的站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可见成绩好的确不代表脑袋好使。” 秦心兰听罢笑了笑,眼珠一动,想出了个主意。“那要不我们来打个赌?我再给你十五分钟,你要是找不到人就换我找,若我能找到,这赌局就算我赢。” 乍听之下,他似乎十分划算,但这主意是诡计多端的秦心兰提出,他不禁踌躇,旁边的李四鋈徽境隼创笊氐溃骸坝置凰的隳苷叶嗑茫悄闼@邓嫡业矫髂辏遣灰欢ㄊ悄阌浚 见自己的小计谋被发现,秦心兰也没动怒,贝齿轻咬,搁下狠话:“好,我只要五分钟就能找到他!但若是你输了的话……” “大爷我不会输!” “惩罚是什么,你自己说好了。”她让他自己决定,以免输了有借口赖帐。 “我就倒立绕学校一圈!”张勇压根儿不觉得自己会输,就算他找不到,难道她就能找到么?“倒是你输了也要这样罚么?” “有何不可?记得输了的不能再管叶明希的事。”秦心兰负手微笑,裙摆随风轻扬。 “话是你自己说的。”张勇打量了她一会,贼笑道。“倒立时,我看你哪来的手按着裙子。” 秦心兰听得他口出污言,秀眉厌恶地皱起,但仍再三确认:“这么说,你是愿意赌了?不后悔?” “大爷就怕你后悔!” “好,现在计时。”她手腕一翻,盯着手表开始倒数,张勇没敢轻敌,派出所有人去找,自己则守在教员室外面。 “十四分钟……十三分钟……十分钟……八分钟……”见他愈来愈坐立不安,秦心兰无比得意,满脸春风地问他:“只剩八分钟了,你决定坐着等我数完?” “笑话,没看见大爷我正准备进去吗?”他站到教员室前,深吸了好几口气,推开门走进去。里头的教师瞧见是他,慌忙让出位置让他通过,于是他四处搜索,不论是办公桌还是书柜通通不放过,一边找一边留神着身旁的动静,深怕小房间里的毛师太听到动静破门出关。 秦心兰站在教员室门外,见张勇的行动出乎意料的顺利,连忙朝贴身婢女使了个眼色,没几就见师太满脸怒意地冲出房间,口中还不停骂道:“是谁那么大胆,说要去什么牛郎店……” 她正要到教员室外教训那些不知人世险恶的女学生,却见到所有教职员都站到一旁,让出了位子供人乱翻乱找,立刻双眉聚拢斥道:“这是什么回事?你们在干什么?!” 张勇吓得马上站直,毛师太一见是他,脸色变得更难看:“好啊,你竟然妄顾校规,擅自进入教员室?叶老师,替我联络张勇的家长,我要亲自问问他怎么教的儿子。” 一向狂傲嚣张的大爷顿时变成c种,满脸惊惧,额际疯狂冒冷汗,反观门外的秦心兰可得意了,脸上仍是笑眯眯的,内心却早已笑翻了天。 碍着在众喽拿媲埃庞虏桓铱谇笄椋渤抛拍歉泵坏灼钠つ遥壅稣隹醋乓独鲜Π呀油说牡缁敖坏矫μ掷铩 “谁?我张庭军。”电话的声音很大,张勇听到自家老爸严肃的声音,原已灰白的脸色再白了三分。 年近五十的毛师太忽然眨了眨眼,整个神情软了下来,娇滴滴地说: “喂,大石头,我是毛丫啦。”见毛师太自称“毛丫”,教员室里的人全都抖了一抖。 “是你这丫头啊,怎么突然来找我,难道是你终于发现我的好了?”严肃的声音一百八十度转变,张勇难以相信老头子竟会用这么痞的语气跟个大婶调笑。 “你倒想得美!”毛师太柔和地笑了笑,抬头看到张勇,眼神立刻转冷。“是你那宝贝儿子,竟然擅自冲进教员室,还把所有东西都翻一遍……老实说,我挺意外你这么正直,生出来的儿子竟然没得到你半分遗传,平常在校内结党作乱也算了,今次竟然……” 若是平常的训导主任,张庭军根本连电话也懒得接,但对方是青梅竹马的毛丫,是那个小时候常以崇拜目光凝望威风凛凛的他的毛丫!现下儿子竟然把他在毛丫心里维持了半辈子的良好形象完全毁掉! 失去这辈子第一个崇拜者,比直接拿刀砍他更令人难堪。 “毛丫,我那儿子在你旁边么?” “在啊,不过我瞧他好像快要哭了,怪可怜的,你可不要骂他喔。” 什么?堂堂男子汉竟然想哭?这逆子实在太丢人了! 张勇战战兢兢地接过电话,还未把话筒凑到耳边,父亲的怒吼声已经震耳欲聋:“忤逆子,你干的什么好事!我平常对你说的你都听到哪儿去?我待会派人接你回家,没跑完三万米,做完三百次仰卧起坐,你别想离开家里半步!” 张勇想开口解释,老爸继续吼:“还有,你这三个月的零用钱全没有了,那新的游戏机也是想都别想!” 轰隆隆!仿佛被五雷轰顶,张勇简直震惊得呆了。他梦寐以求的最新游戏机,竟然…… 毛师太见张勇的脸色足够难看,便把话筒拿回,好好安慰了张庭军受伤的心灵,又把他再次捧得高高,这个高层警官才消了气,带着自信的微笑挂上电话。 当张勇心如死灰地步出教员室时,旁边的秦心兰立刻近去表达关心,见她笑得很是高兴,张勇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墙上的挂钟道: “是,我是找不到,但你五分钟内找不到,一样是输!” “换我了?”秦心兰拍拍裙摆,“那,请你开始为自己倒立的一刻倒数吧。” 她抬首挺胸走进校务处,站在用以广播的麦克风前面不知想干什么。张勇心想自己早已用过恐吓这招,结果连个影儿都不见,现在她想再以广播吓出叶明希,根本没可能。 这场赌局,她输定了! 众人的眼光一致定在满脸自信的秦心兰身上,她也很配合地装作胸有成竹,让所有的心虚和不确定只在心底翻滚,丝毫不外露。 她知道就算找不到人,两人皆输的和局对自己来说并没损失,但赌局是她提出来的,兼且现在背负着这么多人的期望,就是和局,她也是输。 既然如此,她必须赌,兼且是豪赌! 对着麦克风,她清了清嗓子,素手开了广播系统的开关,清甜动人的嗓音瞬即传遍整个校园: “叶明希同学,我们刚接到电话,你的姊姊钟漫出了车祸,请立刻到校务处报到。” 8、八. 电话 叶明希听到这个广播的时候,正躲在跳马用的木箱里,吃着钟漫做的爱心便当。找他的人忽视了他极度小巧的体型,也没想过木箱能藏人,是以只简单开了体育用品储存室的门,拿了几个篮球互相乱丢后,便往其他地方继续找去。 他听出来说的人是秦心兰,那个一直很是照顾他的学姐,但他想到秦心兰时的眉头,却比想到张勇时皱得更深。 此时此刻,便当还没吃完,耳边传来这99%是为了骗他出去而掐造的假消息,只要稍为理智稍为冷静,就不会跑出去自投罗网,白白送上去让人欺负。 他悠悠地吃了一口钟漫做的便当。 白饭里头混了鱼肉,鲜嫩味美,营养丰富,更稀奇的是他吃了这么久,连一根鱼刺都没咬到。吃着香软的鱼肉,他想到昨晚自己竟然大意得睡死在新床上,连钟漫在外头捣鼓了一顿晚饭也不知道。今早醒来她人已不在,当他依便条上的指示找到冰箱里的那盒便当,感觉到便当的重量时,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然后牢牢握紧。 他小小的房间里放着全新的床,床架是全场最便宜的,床褥却是最贵的。他想了一整天,都想不到钟漫会砸一大笔钱买这床褥的理由。难道她是为了售货员说的那句“对发育期的孩子成长特别好”?她这个月只拿到一千元,光是入学费就花光了,再加上这床,再加上那些合身又舒适的衣服,只怕三四个月的钱也补不回来。 她每天都喊穷,经常对着无线电话拚命控诉自己没钱,经常为了几块钱扭尽六壬,为何在这方面又花钱如流水? 不知道她今晚,还会不会做晚饭?今天躲在木箱里挺安全的,明天还能用这法儿吗? 他又吃了一口,广播再次响起。钟漫这时候该在工作,哪有可能出车祸?不过现在是午饭时间,若她出外吃饭,在这车水马龙的城市遇到车祸也不是不可能…… 这一想,米饭突然难以下咽。 这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包括他突然来到x市,包括他的双亲驾驶的车无故失控,包括……难道也包括钟漫遇上车祸?难道她也会像他的父母,在一通电话过后,再也回不了家? 他忽然不那么确定了。 双腿比他更快下了决定,他钻出木箱,站在储存室紧闭的门前,犹豫了半秒,小手大力拉开厚实的木门,往门外艳阳普照的校园奔去。 ※      ※      ※      ※       ※ “你怎能诅咒他的家人!”张勇罕有地严肃责难秦心兰。“无论你有多想赢,也不该这样骗他出现。” “我们似乎并没限定用什么办法?”她没有脸红耳赤地争辩,只是淡淡地笑着。“而且我是为他好,他来了,以后都不必担心再被欺负,也不用躲在不知哪个角落吃饭。担心紧张不够五分钟,能安心几年,不是很划算么?” 旁边的人一听也就释然了,有些甚至觉得张勇这样小题大做,怕自己会输,看他的眼神便带着些鄙夷。 “只剩三十秒,你就算用贱招也赢不了。” 五分钟差不多过去,秦心兰除用广播说了一句话,其他时间只是在静静等候。张勇此时也学她看着手表,一秒一秒地给她报时。“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 秦心兰脸上仍在微笑,不愠不火,只有她知道她的心跳得有多快。 “十、九、八、七……”张勇作最后倒数,脸上难以自制地现出笑容。诡异地,坐在他对面的秦心兰看着远处,脸上也缓缓漾起灿烂明媚的笑。 “我想,你可以停止计时了。”她自信地一颔首,眼光落在张勇身后不远处,喽匙潘难酃饪慈ィ追自谡庞律砗笫医校骸笆且睹飨# 张勇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转过头去果然看见叶明希急步跑来,眼看快要撞上秦心兰,双腿牢牢钉住在地,抬首凝视秦心兰,面无表情等待着。 “明希,你终于来了。”她微笑。“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 他的表情没变,视线没移,仍然紧盯着她,等待着。 张勇此时也站起走近,秦心兰的目光转向他,勾唇微笑。 张勇自然知道其他人想什么,可他丝毫没怯色,下颔一昂道:“我不会不认输,何况我只是输在不及你没品。” 他说罢,摺起袖子准备倒立绕校一圈,秦心兰发现叶明希还是死死地盯着她,便俯身柔声对他道:“明希,你不用担心,以后都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叶明希没说话,秦心兰见气氛有点僵,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头,他却突然跑开,冲进校务处里去,把她的手硬生生晾在半空。她不以为意,把手收回来掠掠长发,笑得煞是美丽。 不少好事的跟着叶明希跑进校务处,只见他一手抓起电话,另一只手飞快按下一串数字,然后双手紧紧抓着话筒,神色凝重地等着线路接通。 要是死物也有感觉,那话筒大概早就痛极尖叫了。 嘟嘟……嘟嘟…… “喂,我是钟漫……”听见熟悉的声音,他松了口气,正要把电话挂上,耳边听到的却又让他的手抓得更紧── “我现在不能接听你的电话,有事请留言吧!” 讯号音响起,他没像其他人般录下口讯,只是呆呆地听着答录系统运作的声音。她给他这个电话,他打了,却找不到人……他飞快地挂上电话,然后再按下那串记得牢牢的数字,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喂,我是钟漫……” 连续打了几次,旁边的人都不耐烦了,他却一个迳儿地按着,一次,又一次,再一次,像是次数愈多,不在的人就能出现一样。 他记得,就是因为他不够耐心,打了两次就放弃,结果父母驾车失事的确实地点,救援人员用了三个小时才寻得。父母被抬出来之时,手机还电量充足地显示着有两个未接来电。 如果他肯耐心点,如果他肯再拨几次,或许救援人员循着铃声很快就能找到人,他的父母也不会…… 内疚蚕蚀了他无数日夜,他不会再让自己放下话筒,不会再让他的亲人离他而去! 这时上课铃响起,明知道应该回去上课,叶明希仍是雷打不动地一次又一次按着,旁人被他这种执着吓到了,若不是烈日当空,还真会以为他被鬼附身。 见他着魔似的打电话,大家也不愿走了,一起站着等待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原本正去上课的也被吸引进来,校务处顿时挤得水泄不通,只有叶明希旁边还留有点点空间。 本该去上课的秦心兰和张勇也闻风而来,见到叶明希的模样,张勇走过去一把按着挂线钮问:“你在打给谁?” 叶明希没理他,右手拨开他碍事的手,只是他人小力弱,哪里是张勇这壮汉的对手?两人正争持不下,秦心兰插话了:“张勇,你说过不欺负他的。” “用你的屁股想想,我哪有答应过?”张勇得意地笑,他早知道秦心兰不怀好意,哪可能轻易封死自己的后路?“我只答应倒立绕学校一圈,既然绕完,这场赌局自然结束了。” “你!”她气结,没想到一向要面子的张勇竟然耍赖。“你不守信用!” “我什么?你要斗没品,大爷我会输你?”他哼了声,转回去跟叶明希道。“小子,你家人没事,别打了。” 可叶明希理像是没听到似的,没拿话筒的手不断大力拍打张勇碍事的手,想要把他赶走。张勇忍着那点小痛没让,叶明希急了,牙关咬得死紧,双手死命去拉开张勇,旁边有些人看得不忍心,想要去劝,但被张勇扫了一眼立刻吓得缩回去,噤若寒蝉。 张勇气他不信自己的话,牛脾气也上来了,半点不让。“都说没事了,你还打什么?!你是上了秦心兰的当!”叶明希一个劲儿打电话,不就等于证明秦心兰的计策多有效吗?不就显得他张勇很可笑? 叶明希见打不开他,干脆连脚都用上了,可是张勇皮粗肉厚,岂是他那小小的腿能踹得动的? 正自争持,原本寂静无声的电话震天价地响起! 张勇惊得手一震,电话被扫落地上,想是碰到了通话键,一把声音传到众人的耳中── “喂,我是钟漫,请问是谁找?” 听到这个名字,校务处的众人眼前一亮,张勇想去捡的手也停住。 “喂喂,有人吗?”刚自会议溜出来的钟漫回电,发现接通了没声音,不禁皱眉。“这怎么回事?”正要挂线,忽然想到什么,把电话贴回耳边,急问:“是明希吗?你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找我,出了什么事吗?” “钟漫,会议还没完,你赶快回来!”上司林诚发现她去泡杯咖啡去了半天,打开门见她竟在电话中,微恼地吼她回去。 “好,我马上来。”钟漫应了声,见林诚缩回会议室,左思右想,大着胆子奔回座位,自包里翻出弘文中学的资料,一看到电话号码相差不远,便肯定是叶明希打给她没错。“明希,我知道是你,你是不是被欺负了?要不要我现在去接你?你把电话交给其他同学跟我说?找老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好不好?” “钟漫!”林诚再次走出来,对她使出狮吼功。“你再不进来就滚出公司!” “这……”钟漫看了看电话,又看了看进行中的会议,把心一横对林诚道:“诚哥,我家里有点事,可不可以……” “有事?你现在走了,里面的客户咋办?到时不止你家里有事,公司也会有事!”这客户一直是钟漫负责的,其他人根本不知底细。 “但是……” 见钟漫还在犹豫,林诚决定使出杀手锏:“你年终花红是不是不想要了?”这公司谁不知道钟漫经济拮据,只要有钱的任务她就会下死命冲,最高记录是把一个月才能办妥的东西,硬是不吃不睡三天赶出来了。 钟漫很是挣扎,是啦,钱是很重要啦,但叶明希以前从未试过打电话给她,现在竟然明知她在上班还打。他这么倔强独立的孩子,要不是情况危急,绝对不会向人求救,她应否为了接近五位数字的年终花红弃他不顾? “这……”她左思右想,正要开口说出决定,手机里突然传来弱弱的声音:“我没事。” 叶明希蓦地开口,他身边的观众顿时张大了嘴,下巴咚咚咚全掉地上,好几个还难以置信地拿手颤抖抖地指着他,如同见到外星异形一样。 好一阵沉默,最快回复过来的是张勇,他想起自己开的赌局,咧嘴笑得欢,底气忽然又足了,挑衅地瞄了秦心兰一眼,得意洋洋。 “你真的没事?那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虽然叶明希一直不说话,但钟漫心里早已猜测过无数次他不是真哑,这时他忽然来电,忽然开口,她觉得事情应该很严重,顾不上追究他为何一直装哑,只是追问他的安全。 “我没事。”叶明希只重覆这句话。 钟漫还想说什么,那边林诚又再吼,她实在不能再聊下去,决定暂且相信他:“没事就好,午休时间该完了吧?你快回教室去吧。” 叶明希对着电话乖巧地点点头,一直等到钟漫挂线,才缓缓抬起头来,看也没看旁边的人,自顾自离开,听话地回教室上课去。 没一个人拦他,大家都被他的举动震住了,凭他现在这呆模样,谁会想到刚才发疯似的打电话,还红了眼差点和张勇大打出手的,就是眼前这个小乖乖? 果然是会吠的狗不咬人! 秦心兰心里骂着,她杀了张勇的威风不到一刻钟,叶明希竟然开口讲话,这可不是助长了张勇这大庄家的脸面么?想她做了千般举动也没能让他吱一声,张勇凭蛮劲就办到了,这可不是给她难看么? 眼见张勇的神色愈来愈惹人厌,她强装宽容地笑了笑,直到转身离开时,步履仍很轻盈,只有背对众人的铁青脸色,才显出她是多么不甘。 “我不会认输的。”她暗暗握拳。“总有一天,整间学校只唯我马首是瞻!” 9、九. 经理 钟漫放工后一刻不待,匆匆赶回家中。一进门,家里灯光柔和得很,伴着叶明希写作业的唰唰声,实在是一帧宁静的生活照。 她甫放下包包,叶明希已经把作业收起来,改为坐到沙发上看电视。 “作业写好了?”她问,见叶明希点头,便坐到他旁边问。“你下午怎么想到打电话给我?” 他只看着她,没答。 “有事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不想说话可以用写的。” 以前叶明希不说话,她很想他开口,现在知道他其实会说话,她反倒不忍心逼他开口。他会不说话,肯定是遇过什么不遇快的事,留下不能磨灭的阴影吧?她知道这不能急,自己现在穷追猛打只会令他难堪,以后慢慢引导他就好。 她站起来走进房间,翻找了一会,拿着一件东西交到叶明希手上。 他低头一看,是个白色的手机,机身有点残旧,好几处还磨损得挺不像样,拿出去铁定没人愿意出价回购。 钟漫自然知道这手机太残旧,有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已经替你买了咭,手机里也储存了我的号码……我知道这手机是不太好看,不过平常放书包里也没人看到,是吧?” 叶明希没说话,双眼只是盯着那电话,目不转睛。 “虽然我是比较想听到你的声音,不过若是你不想开口,也可以把想说的写下来,让老师或者同学给我打电话……”见叶明希一直瞪着手机没动作,钟漫觉得这手机可能真是太旧了,而且要他这个男孩子用珍珠白的手机,似乎太为难他,于是把手机拿回来,说: “算了,你要是不喜欢……”话未说完,她的手腕已被叶明希抓住,那双亮晶晶的黑瞳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她。 “你愿意用?”她笑开来,有点惊喜地确认。“真的?” 叶明希毫不犹豫地点头。 “太好了。”她把手机重新放回他的手里,接着摸摸他的头。“那就把手机收好了吧,我们今天到外面吃去。” 他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她却只催促着他换衣服,不打算把自己下班急着回家,没来得及买菜的事告诉他。 三月的天气还有点冷,叶明希换了件新买的长袖棉衣,穿了简单的蓝色牛仔裤,钟漫也把上班的套装换下,改穿与他很是相衬的便服牛仔裤。 临出门前,她自大门旁边的全身镜看到两人的模样,笑问:“这样看,我们还真像姊弟对吧?”又瞧了瞧,看到叶明希比她精致百倍的脸孔,眼珠一转自个儿噗哧一笑。“真是厚颜无耻,我又哪儿及得上你?这不止是往脸上贴金,简直是往脸上镶钻石!” 叶明希没回答,拉着她的五指小心地收拢。 “你饿了吧?”以为他是催促她快走,她有些歉意地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中餐?西菜?”叶明希一贯沉默,钟漫不以为意,继续自言自语。“嗯,你应该喜欢吃快餐吧?虽然这对健康不好,但偶尔吃一次还是不错的。” 其实是你自己想吃快餐吧? 叶明希任她拉着到了快餐店,正要找位子,钟漫却突然看到眼熟的脸孔。 “那不是诚哥吗?”下班后看到上司,钟漫心里十万个不乐意,但对方却已看到她,她无奈,只得带着叶明希走过去打招呼。 “诚哥,你怎么会来吃快餐店?”钟漫说着,又跟诚哥对面的男子点头笑笑。 “这附近没有好的咖啡店,只好来这儿了。”诚哥拿起桌上的咖啡比了比前方的人。“正好让你先见见莫总,他是今年美国总公司派过来的,前几天清理出来的办公室就是他的。”诚哥转过去跟莫总道。“这是钟漫,她那组每年业绩都不错,有什么摆不平的客户给了她,都立刻贴贴服服。” “不是说好叫我名字吗?”男子温文地笑笑,转向钟漫。“叫我莫霖就可以了,我明天正式上班,请钟小姐多多指教。” 钟漫客套了几句,诚哥见她拉着个漂亮的小孩,好奇地问:“钟漫,这是?” “他是我表弟啦,刚来x市念书。”她笑着解释,“明希,跟莫总和诚哥打个招呼吧。” 叶明希乖巧地点头,诚哥见了客气地连连夸奖他,又问:“他现在跟你住?” “是啊,x市只有我俩相依为命。”钟漫搂着叶明希装出可怜的样子,惹得两个男子都笑起来。 “整个晚上都没吃东西,只怕孩子饿坏了,我们先去买吃的,诚哥你们慢聊。” 目送二人离开,诚哥的笑容稍稍收敛点,换上一副高傲的嘴脸,跟莫霖说:“这个钟漫,从不迟到,病假一次也没拿过,你说这算不算好员工?” “从管理角度,这应该是理想员工。”莫霖听出诚哥还有下文,挑了挑眉。“难道不是?” 诚哥摇摇头,“她为人可势利了,没好处的事情绝对不干,不缺勤只是为了全勤奖金与年终花红。”打量了莫霖几眼,似乎确定他是可信的人,诚哥才压低声音说。“以前她天天准时下班赶去兼职,后来被我逮到了才辞掉。” 莫霖应了一声,诚哥见他没什么反应,略带激动地道:“这种职员简直是公司的肿瘤,每个月拿工资,竟然还把精神花在别的地方,要不是我发觉她上班时神态有异,只怕公司今天还吃着这哑巴亏!” “如此说来,还好有林经理在。”莫霖微笑着道。 “其实这种事,有经验的主管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林诚听说美国方面打算把陆友良升为与他同级的经理,现下他一定要努力展现自己的才能。“国内的情况你可能不知道,很多人都是偷偷在外头赚外快的,这种情况我看多了……” 面前的林诚滔滔不绝地自吹自擂,莫霖似是有礼地倾听,实际早已把注意力移到别处。刚才见到的钟漫刚买好食物,与表弟在餐厅一角落座,放下两个汉堡和一杯汽水。 看来林诚说的,未必不是事实。 “莫总,这事你怎么看?” 莫霖把落在钟漫桌上的眼光收回来,“这个嘛……” 餐厅的一角,一场小小的尔虞我诈正在上演,而在另一角,两根吸管正愉快地分享着同一杯汽水。 10、十. 金龟 早上八时许,钟漫回到办公室便看见林诚已跟莫霖在玻璃房里谈话,九时正,二人步出来,林诚对大家说: “这位是莫霖,今年美国总公司派来的大中华区总经理,将会监督大中华区的业务与生产,以后请大家与莫总通力合作,为公司的成功而努力。” 众人鼓掌欢迎,几个女同事还互使眼色,嘴角神秘地勾起,钟漫自然知道她们是对这头英俊多金的金龟有意思,脸上没什么,心里却对此嗤之以鼻。想钓金龟,还得看看鱼饵好吃不好吃吧?换了你是金龟先生,面对这么平凡庸俗的诱饵,走近看还嫌浪费时间,何况是张口去吃?而且美国派来的人每年不同,金龟真把你吃了,难道不会抹净就走么?到时真是金龟钓不到,只余下懊恼! 是以当金龟发表完官腔感受后,钟漫随众人跟金龟寒暄了几句,便迳自回座位继续工作,以免延误下班时间,不能买菜做饭跟明希一起吃。 莫霖微笑着跟各新同事打招呼,也好脾气地应付各式各样的问题,例如美国和中国的业务目标有什么不同,在美国出生和长大的他习不习惯中国的生活,与及是否喜欢x市等等。 几个女职员见问了好久也问不到重点,其中脸皮较厚的一个遂勇敢地发问: “莫总,你要来中国这么久,在美国的女朋友不会担心吗?” 莫霖自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看了看她,发问的女职员脸有点红,但仍等着答案,他只好笑着答:“美国的女朋友?我既然决定来中国发展,美国的东西自得割舍。没有失,哪有得呢?希望大家能支持我的工作,让我的牺牲有价值。” 在工作的钟漫一听,立刻反感。虽说长距离爱情难以维持,但他这么大剌剌地把事情公开,压根就是编个漂亮借口,让自己在一年后,能把在中国的“东西”割舍。 这种男人,谁扑上去谁倒霉。 “你好果断!” 钟漫一听到这句赞美差点没吐血昏倒,再看看说话的女同事那闪亮亮的崇拜眼神,更确定她们根本没有理智,只好在背后悄悄摇头。 很不巧地,莫霖身形高挑,就算倚在桌旁,仍看到她经常拿起话筒,对着看不见的人点头、微笑,或者对着文件皱眉,此刻也把她对自己的不满尽收眼底。 在几乎整家公司都围在他身边,或真或假地巴结他时,钟漫简直是个格格不入的存在。九时半,尽管话题乏善可陈,身旁的人仍很勉强地延续,偶尔远处的电话响起,还有致一同地装作听不到,让钟漫跑去接。 他暗自摇头,明白这家公司的管理做得并不好,自己要忙的可多了。 好不容易大家各自归位,莫霖回到他的独立办公室。这办公室是特地辟出来给他的,由于他算是国内最大的头头,是以林诚的办公室反而没他的堂皇。坐在黑色的真皮办公椅上,他能从单面玻璃看到全公司职员的动静,只要把椅子转一转,便可俯视大厦正门车水马龙的大街。他打量了自己的工作间一会,便开了计算机,调出公司的文件快速浏览,以便尽快掌握这公司的运作。 正当他看得入神,叩门声响起,开门进来的是刚才见过的女职员张明仪。 “莫总,午休时间到了,大家打算和你吃一顿饭接接风,不知你赏不赏脸?” “乐意之至。”他站起来,正要随众人离开,却看到钟漫与陆友良捧着饭盒从茶水间出来。 “你们不一起去?” “不了,你们吃得高兴点。”钟漫微笑摇头,莫霖正要再劝,旁边的张明仪已经拉着他走,进了电梯后还像分享什么秘密似的跟他说: “你不用管他们啦,铁定不去的。” “哦?怎么说?” “不就因为钟漫,她以前还会跟我们一起出去,最近却不知怎的,硬是要带饭,怎么说也不肯吃外食,陆公子见她不出去,便带饭陪她一起吃。”此时旁边有人插嘴。“大概是想钱想疯了吧,那一毛几角也要省,真不知想的什么。” “难道她经济有困难?” “不会啦,她那组接的案子多,工资很高的。”所以陆友良才会隐隐然是另一个经理。 “要不是友良照顾她,她能分那么多?”另一人有点不屑地哼道。“大部份单子都是友良接回来的,她不过是打打电话回回邮件,这些工作谁不会?就不知友良为何会看上她……” 林诚忽然轻咳了声,众人立刻噤若寒蝉,莫霖见气氛有点紧张,便配合地拉开话题:“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这附近嘛……” 大家一起把话题导向不相关的事情,气氛回复热络,仿佛刚才的说话不曾出现。 ※      ※      ※      ※       ※ 由于午饭时间宾主尽欢,莫霖为了答谢大家的热情,决定回请,张明仪立刻打蛇随棍上,硬是把约会定在下班后的酒吧。 接近五点,连林诚都在收拾细软准备离开,莫霖从办公室看出去,只见全部职员都一脸轻松,除了钟漫。 她正紧皱着眉按着计算器。 “小漫,你最近有烦恼?”陆公子转过椅子,一把坐在钟漫前面,右手很顺地摸上她的头揉乱她的发。 “没有啊。”钟漫笑着把头发理好,随手把计算器收起。 “别瞒我了,不然你这懒骨头会动手做饭盒?”陆公子的视线跟着钟漫的手,表示他注意到她的举动。“别什么事都藏起来,这样一点都不可爱。” “我又不是走可爱路线的。”她白了他一眼,把桌上的一只以可爱见称的布偶丢给他。“要可爱找它去。” “好好好。”他接过布偶,放回桌上。“回到正题,是不是钱不够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拿起包包站起来。“我赶着回去,你不走?” “那么急干吗?”陆公子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问。“你又接了兼职?” “只是想回家不行吗?”钟漫没好气,正要撇下陆友良离开,后面的张明仪忽然叫住她。 “有事?” “钟漫,你今晚有约会吗?”张明仪把她拉到一旁,神神秘秘地问。 “怎么了?”钟漫皱眉,拉了拉包包的带子。 “我忘了把文件交给美国的客户确认,反正那客户你也有在接触,你能帮我吗?” “哪一份?” “明天早上开会用的那份。”张明仪其其艾艾地答。 “你没告诉诚哥?” “告诉他我就死定了!”这笔生意很大,林诚知道一定臭骂她。“文件都准备好,诚哥也看过的,只是等美国那边办公时确认一下而已。”那就是说,只要在公司等到美国的早上九时,和客户确认文件即可。 听起来很简单,但钟漫还是有点怀疑。 “你干吗不自己做?”那客户她是有接触过没错,但这案子明明是张明仪的,她没道理要跨组帮忙,更何况她俩根本不熟。 “这……”张明仪的眼光移到钟漫身后,她一转头,看到莫霖正提着西装外套从办公室出来,准备与大伙一起到酒吧消遣,钟漫再看看张明仪这副模样,顿时明白,也不开口,只一脸好笑地看着她。 眼看众人即将离开,张明仪决定出绝招:“这样吧,你替我办好这事,我给你一千!” “不反悔?” “绝不反悔。” 钟漫想了想,确定叶明希在家应该无碍后,点头答允。 “成交!” 11、十一. 乐园 周末,劳累五天后难得的休假。 钟漫醒来后看看闹钟,才九点,立刻在心里骂自己有福不会享,昨天明明那么晚睡,为何今天不睡到一点两点才起床?!真是白白浪费美好的假期。 硬是在床上赖了一会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钟漫洗漱好出来,叶明希已经在客厅里看电视,那雷打不动的姿态让钟漫有种错觉,仿佛从盘古初开他已经在以这姿态在看电视一样。 站在洗手间门口,她搔搔头,这个老僧入定般的人真是个小孩? 十五岁的孩子不应该都是大吵大闹,看到白痴动画会笑,为了一些幼稚问题纠缠不休的吗?面前这个小孩是怎么回事,转世灵童乎? 抬头瞧了瞧窗外的蓝天白云,又想起自己昨天的晚归,一向不喜热闹的钟漫下了前所未有的决心,一鼓作气地对叶明希喊:“小鬼,我们去游乐场!” 老僧,仍在入定。 他到底是不是小孩啊,正常小孩不是应该欢呼叫好的吗?! “喂,听到没,我们去坐超刺激的过山车,玩最恐怖的鬼屋,看最有趣的表演!”钟漫夸张地在叶明希旁边说,叶明希却只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去看电视。 钟漫有点没趣,更多的是不服气,我一个大人还摆不平你这小鬼?我就要你在游乐园玩疯了,下次求着我再带你去! 她拖着他起来,“去换衣服,五分钟后我要见到你换好衣服站在这儿。” 叶明希慢慢站起来,钟漫也不理他,回自己的房间换装去,临关门之前不忘提醒:“今天冷,多穿点衣服!” 过了七八分钟,钟漫把头发束了个大马尾,清爽俐落地步出房间,叶明希果然换好了衣服站着。 “走吧。”她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出门去。叶明希僵住,小手被钟漫的大手包裹着,感受着她散发的暖意。 x市的交通在周末稍有改善,不到一小时他俩便站在美轮美奂,七彩缤纷的游乐场前。瑰丽的梦幻公主城堡是游乐场的入口,远处则是张牙舞爪的机动游戏,而买票时耳边不时传来的尖叫声,大概不是“跳楼机”就是“洗衣机”干的好事。 好不容易买到了票,钟漫拉着叶明希兴致勃勃地进场。一进门就有杂耍团队在表演,仿古的表演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抛球的像会变戏法一样,五六个球在手里都应付自如;飞刀的一把刀掷出去总会惹来孩童们的惊叫,当靶子的美人却笑嘻嘻的全无惧意;还有就是最常见的,涂了星星眼大嘴巴的小丑四处逗小孩,可惜小丑哥哥今天出门前应该忘了烧香,因为他竟然不长眼地挑了叶明希下手。 钟漫一开始见小丑凑过来还挺乐见其成,心想我逗不了你这小鬼开怀,专家出马你总得意思意思笑一下吧?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丑开始技穷,脸上的假泪珠快变成真泪滴,钟漫当场就黑线了,可心里也不是不安慰的──这小孩专家也摆不平,所以我摆不平是很应当的。 为免小丑真哭出来,钟漫点头笑了下便拖着叶明希走了,往第一站仙子花园进发。 虽然是冬天,精心打理的花园仍然花团锦绣,游乐场还雇了好几个美女装扮成花仙子跟游客拍照,她们可敬业了,在这大冷天还着薄纱短裙。钟漫今天带了照相机,自己没拍倒是很兴奋地指挥着叶明希往这挪往那站。虽然他半点表情也没有,但宛如天使的脸孔还是让照片大大生色,那几个花仙子还自动围过来要跟他拍照,逗他玩…… 结果?小丑都没成功,你说花仙子会有优待吗? 当着小丑和花仙子的面,钟漫没去勉强叶明希要给反应,但到了餐厅坐下吃饭时,她终究是开口了: “明希,你要是不想说话,给别人一个笑容也是好的。” 叶明希低头盯着面前的白色大瓷碟看,没应声。 “别人跟你说话,给人家响应是礼貌,首要做的就是看着跟你说话的人。”叶明希还是低着头。“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叶明希听话地抬头。 “嗯,对了。”钟漫鼓励地点点头,“现在笑一下。” 叶明希嘴角轻扬,原本冷漠的表情瞬间令人如沐春风。 “做得很好!就是这样,知道吗?一会对着小丑或者花仙子,都要对他们这样笑,好不好?” 叶明希这次却没点头,钟漫也不急,纵使食物都上桌了她也没动手,仍然耐心地等着叶明希答应。 “你现在都愿意开口了,怎么连跟人笑一下也不肯?” 叶明希没回答,只是默默坐着。 桌上的东西凉了,太阳渐渐西倾,细碎的阳光洒落大地,叶明希缓缓地抬起头来,对上钟漫黑白分明的眼眸。 见她仍在等着自己的答案,他瑟缩了下,可怜兮兮地抬眼看她。 “我知道你一时之间不习惯,但我们总要和其它人接触的,保持礼貌是最基本的待人接物方法,我可不想你因为没礼貌被社会排挤。”钟漫语重心详地说罢,摆出一个极度严肃的姿态说。“而且你不懂礼貌,别人会说我教不好!那我要多伤心啊?!” 见叶明希似乎有点反应,钟漫立刻打蛇随棍上,继续装可怜:“你想我以后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说我一定也很没礼貌,而且不会带孩子吗?” 叶明希很坚定地摇头。 “那不就是了。”钟漫知道不能逼太紧,便道:“好了,我们吃饭吧。” 钟漫话是这么说,可却是把桌上的食物都移到自己前面来,叶明希的那边变得空空如也。 叶明希见状,缓缓地再次低下了头。 “服务员!再给我一个欢乐儿童套餐。” 叶明希猛地抬首,钟漫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小孩子吃凉的东西不好,没营养。” 等待的时间,钟漫拿出游乐场的地图,开始跟叶明希商量下一站去哪……当然,叶明希对什么都点头,实际上是她一个人自问自答。 待得还冒着几缕热烟的套餐来了,钟漫这才收起地图,吃饭。 餐厅里冷得有点过份。叶明希口中还冒着热气的肉丸驱走了这份寒意,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正吃着放凉了的肉丸的钟漫。 外头的寒风似乎自窗缝门隙渗了进来,令空气更冷,肉丸更热,钟漫却一无所觉,还在烦恼一会去蝴蝶馆还是海洋馆。 “还是先去蝴蝶馆好了!”终于下定决心,钟漫高兴地把饭吃完,往叶明希的盘子一看,他也早吃完等着了。“你今天胃口不错嘛,果然是出来走一走比较好。” 一推开餐厅的门,钟漫被门外的寒意吓了一跳,把自己包得更严实后,又去打点叶明希的衣服,“冷吗?” 没得到答案,钟漫拉起叶明希的手试了下,“你比我暖和多了呢,这会可不能牵着你啦,没得冷着你。待会儿小心点跟着我,别跑丢。” 两个人各自独立地走着,叶明希跟在钟漫一步后,走着走着扭扭手腕,走着走着又动动手指,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空落落的很不习惯。 钟漫经常指着这种蝴蝶那种蝴蝶引他看,他听到,却没法不去注意自己的手。 明明五根手指都在,半点没破皮,为什么总觉得不妥? “怎么了?”钟漫也注意到叶明希的不正常。“你的手有什么问题?”她俯身拉过叶明希的小手翻来覆去的看。“没事啊,怎么总盯着手看?这么远来了,应该看蝴蝶才对。” 怪异的空虚感忽然消失了,可感觉到钟漫的手微凉,叶明希心中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是手冷吗?”钟漫把小手塞到叶明希外套的口袋里。“好了点吧?” 没有。叶明希心想,但没有开口。 游过了蝴蝶馆便到海洋馆,钟漫走在玻璃隧道里,看着不同品种的鱼类在她的左右甚至头顶遨游,千愁万虑都与它们无关,她的心情也莫名的平静了。 她回过头来看叶明希,这回他倒是来了兴致,终于像个小孩似的趴在玻璃上看鱼,看得还挺入迷的。 钟漫松了口气,知道把他带来是带对了,不枉她舟车劳顿一场。 在海洋馆继续向前走,钟漫的手却突然感到一阵凉气,她马上翻手抓着那东西一看,竟然是叶明希的手。 “怎么你的手这么冰?!”她一转念就明白,“是刚才的玻璃?那么冰你还贴上去?”她搓揉着他软若无骨的小手,又对它呵气。“鱼再好看也不能这么不管不顾的,不然生病了怎么办?” 叶明希依旧没说话,这次钟漫没把他的手塞到他口袋,而是以自己的手掌包着他的。“不放你乱跑了,乖乖的跟着我吧。” 叶明希没反对,小手甚至还轻轻地收紧了点。 “走吧,你想玩机动游戏吗?过山车?海盗船?不是我不玩,而是你这么小可玩不得那样的,所以我们还是别玩那些机动游戏了,没得玩完还得去收惊……” 钟漫絮絮地说着,叶明希半句也没听进去,反倒是抬起头看天。 日暮时份,天色已经很灰暗,可这重云闭锁的天空里,还是有抹阳光不屈不挠地破云而出,在天空划下明媚的一笔。 12、十二. 合约 早上九时半,美国服装中国分公司正举行业务会议。 “这是怎么回事?”莫霖看罢文件,问坐在旁边的林诚,林诚明显愣住,转头以眼神询问下属,你推我让之下,最后是张明仪站起来,战战竞竞地问:“莫总,有、有什么问题吗?” “我记得班顿传过来的,应该是最新的样办制造单?”莫霖的食指敲着会议桌,一下下催逼着张明仪的神经,她内心打着鼓,暗骂自己不应该看到不看就把文件夹递上去,现在十有八九被摆了一道! “是、是啊。” “班顿是你负责联系的么?”莫霖的脸上毫无笑容。 “是的……” “就你一个人?” 张明仪看着莫霖严厉的神情,正挣扎着要不要把钟漫供出来一起死,莫霖面前的电话突然响了。 “什么事?” “莫总,美国总公司的行政总裁找您。” 莫霖略略皱眉,指示道:“接到我房间的分机。”接着站起来,“抱歉,先离开一下。” 他甫离开,房里所有人都骚动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有什么不对吗?” “他那样子真吓人。” 张明仪什么也没说,直接跑到主席位拿起文件看了一遍,愈看愈惊讶,其他人见状纷问:“怎么了?” “班、班顿的整个冬季系列……”她自文件中抬首,眼睛瞪得滚圆滚圆。“都签给我们了!” “什么?” 大家冲到张明仪旁边,“这怎么可能?这合约就等着我们签字作实?”有几个甚至打趣道:“明仪你该不会是□□老班顿吧?” “少来,我哪会做这样的事?”张明仪笑骂,千斤重担完全放下,甚至开始计算年终花红会有多少进帐。 另边厢,莫霖拿起办公室的电话,“william?” “喂,你小子使了什么招数,把班顿的冬季系列全部拿到手?” “班顿的冬季系列?”按照程序,班顿只是试做了两款样办,一张合约都没签,细则更未曾谈过,理论上不可能有“全部拿到手”之说,但他想起刚才在会议室看到的合约,加上听威廉这样说得这么肯定,就是满腹疑惑也装作无事,甚至反问:“你听到什么消息了?” “你还想瞒?差不多全公司都知道了,你们昨天一通电话就把老班顿摆平,甚至答应把整个冬季系列的男女装都交给你们!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把这个出名对酒和女人都有顽强抵抗力的老班顿迷得神智不清?” 莫霖皱眉,老班顿有多难搞他早有耳闻,要是真有这种奇人奇事,不只全公司都会知道,整个服装行业也会小小轰动一番,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奇迹为何发生,只好跟威廉打哈哈混过去:“要知道为什么,你自己飞来x市看看吧。” “去,你这人真是。”威廉又问了几次,见莫霖真的不肯说便挂了线。 莫霖放好电话,想了一会还是不得其法,便站起来回到会议室去。一开门,里头明显一扫刚才的紧张气氛,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林诚脸上笑得欢,张明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看来这事是真的了?”莫霖拿起合约,微笑着问。 “班顿的合约都传过来了,这事儿假不了,假不了!”林诚显然也知道班顿合约的重要性,激动得脸色涨红。“真不枉我们这组人那么努力!” “是啊。”莫霖赞许地点点头。“只是老班顿一向喜怒无常,这次何以这么爽快呢?和班顿联络的是张小姐吧?能把过程说出来,让我们学习学习吗?” “呃?”张明仪的笑容僵了下,“当、当然没问题,其实我也是像正常一般跟他们洽谈,或许是我们组做事一向认真,公司产品的质量也比其他厂商优胜,是以他们才不多作考虑,直接把单子交给我们。” “这样吗?”莫霖再看了看合约,忽问。“与班顿确认合约细节的是你?” “是、是啊。”她点头,有点不安。 “没有其他人看过这份合约?” “莫总,合约是机密文件,诚哥也多次告诫我们不能外泄,就是自己公司的人也不行,”她笑盈盈地反问。“我又怎会明知故犯呢?” “很好。”莫霖一锤定音,大家松了口气。“既然合约已经到手,今天的会议也无继续的必要,大家辛苦了!” “哪里哪里,莫总也辛苦了。”客套一番后,众人退出去,独留在会议室的莫霖,目光定在合约的某个位置,久久才啪的合上文件夹,回自己的办公室去。 ※      ※      ※      ※       ※ 午饭时间,因为争到了班顿的合约,林诚请张明仪那组人去庆功。捧着饭盒走出茶水间的陆公子,自然看到那队人春风得意的模样,有好几个人经过他前面,还故意哼了几声,深怕他不知道自己组立了大功似的。 “看什么,快点吃饭啦。” “小漫,你说张明仪是不是□□了老班顿,不然那合约怎么就给了她?”陆公子放下饭盒坐下。 “连你这长袖善舞的陆公子都不晓得,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上次他们签下十多万的合约,不过五分钟已经全公司都知道了,今次签下整个冬季系列,竟然没半点风声漏出,你说奇怪不奇怪?简直比外星人登录公司更奇怪!” “不就是!你有瞧见他们刚才,走路都不是走的,都用飘的!那副神气模样真是……”几个同事七嘴八舌地议论,钟漫则埋头吃饭。 她钱包里放着张明仪给的一千元酬劳和刚才新加的一千元封口费,为了职业道德,才不会在这话题上纠缠。 没几饭盒已经见底,她收好饭盒后就回坐位工作去,陆公子见状眉头大皱,跑过去问:“小漫你没事吧,现在才一点不到,你那么快工作干吗?” “事情多,快点做好快点下班。”她头也没抬,迳自核对办单的资料。 “快点下班?”他们这行业天天加班,她不是很习惯的吗?他端正了脸色,悄悄问:“你到底是不是接了兼职?” “都说没有了。”她忙中偷闲白了他一眼。“只是想早点回家不行吗?” “小漫,我不会取笑你的,你有困难就说出来吧。”陆公子说得语重心详,钟漫听得火大,她都说了不缺钱,为什么就不肯相信她? “好好好,我是很缺钱,非常缺钱,无敌缺钱,哪怎样?你是不是准备捐款救济贫困儿童钟小漫我?!”她吼道,猛地看到应该还在吃饭庆功的莫霖忽然回到办公室,视线还要看不看地落到她身上,她顿时恼了,闭嘴不再搭理陆公子,埋头苦干自己的事。 办公室回复宁静,莫霖当然没被这假像欺骗,钟漫刚才的每一个字他都听见了,心中有点疑惑:现在缺钱的人都这么大剌剌的喊穷么?还有,她的工资明明不低,如果真的这么穷,那钱都到哪儿去了? 晚上七时,全部人都还在加班,钟漫却蓦地站起来收拾细软,林诚见状脸色一沉,问:“东西都做好了?” “应该做的都做妥了。”钟漫答,继续把东西收进包包里。 “应该做的?”林诚站起来走到钟漫面前。“那就是没全做完?” 钟漫抿嘴不答,林诚怒从心中起,正要开骂,陆公子硬是挤到两人中间笑道:“诚哥,咱们的工作有哪一天是能做完的?小漫午休时都在拚命赶工,现在你就高抬贵手放她走吧。” 林诚对陆友良维护钟漫十分不满,但陆公子虽然号称是他的下属,但职务实际与他一样是一个小组的经理,只是职称还没正式下来而已,他不能不卖个人情。重重地哼了声,又用双眼瞪了钟漫好几下,林诚摆足了排场才皱着眉抛下句:“走走走。” 钟漫吞声忍气低着头离开,临离开前悄悄对陆友良做了个感谢的手势,陆公子没好气地摆摆手着她快走。 办公室里的莫霖透过玻璃看到钟漫神色匆匆地离开,念头一动,再次把今天看到几乎可倒背如流的出勤记录点开,看到钟漫最近的下班时间愈来愈早,这并不奇怪,最奇怪的是她昨天竟然是最晚走的。 她昨天为何要待到这么晚? 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班顿的合约上,洋洋洒洒十几张纸的合约留不住他的心思,反而最偏僻的小小几个字,抓住了他全部注意力。 “10:36 p.m列印” 昨晚这个时间,张明仪和林诚仍在跟他吃饭,根本没可能把班顿的合约列印出来,而且看他们今早的表现,分明不知道有这合约的存在。 对照出勤记录,昨晚十点半还在公司的人,只有“恰巧”晚走的钟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帮张明仪并非最令人费解,他最想知道的是──她到底是如何摆平老班顿的?老班顿什么人没见过,无数商场大亨职场老手铩羽而归,为什么独独卖她的帐? 这个钟漫,似乎并非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啊。 13、十三. 回家 “闺女啊,你那火车是什么时候进站?”正忙着打包的钟漫抄起手机,一接通就传来母亲的问话。 “妈,我说很多遍了,下午四点二十分进的站。” “我这不是忘了吗,你多说一遍又怎么了?”念完自家女儿,钟母又开始嘱咐。“记得在火车上小心看着行李,出站后没找着你爸记得打手机,千万别自己回家来……” “我又不是第一年回家,你还怕我不晓得么?”钟漫有点无奈地揉着太阳穴,她在x市念书,哪年春节没回家去了?该注意什么,该往哪条路走,只怕她还比较清楚吧?“我还是自己回家去吧,叫爸别来接了,站里人多。” “那怎么行,你之前带着行李,哪一次我们没去接的,更何况现在还多带了个人。” “对了,上次说带明希走一下亲戚,你跟他的亲戚打了招呼没?”一年最重要的春节,就是再懒也得礼貌地拜访一下,再加上说好的叶明希每月二千的照顾费这个月一个子儿也没到帐,钟漫觉得绝对有上门拜访的必要。 “我这几天给他的那几个亲人打电话都没人接,可能是到别处旅游了。”钟母深怕女儿觉得自己办事不力,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堆,钟漫随她说了会才道:“反正还有时间,这事到家再办也可以。” “你也别太计较了,他们那家子亲戚也不算亲,三两天想不起来也是可能的,说不定明天就给你打帐户上去。” “希望吧。” 事实是,钟漫牵着叶明希在火车站外寻着自家老爸的汽车时,那从未足数的照顾费仍未出现。 “爸,我回来了。”钟漫皱眉看着钟父靠着的那台异常破旧的车,“上次不是说把这车给换了?那五千块你们没收到?” “收到了,可你弟弟急着买什么笔记本,便先给他买了。”钟父替女儿把行李放到车尾箱,才走回驾驶座。 “又买笔记本?家里有电脑,他自己也有一台笔记本,干吗还要买新的?”钟漫带着叶明希坐进破旧的车厢,还没坐好一阵霉味已冲进鼻内,她赶紧搅动手把开了窗,眉头皱得更深。 “他的太旧,用不了。”钟父扭了几次,汽车终于咆哮着震动起来。 “用不了?他那台才买了一年不到吧?”这已经不是钟明第一次把她寄回家的钱花了去,钟漫每次骂,钟父钟母反倒跑来劝她,弄得错的人好像是她似的。“我上次不是说别再把钱给他了吗?你们不也答应了?” “这车不急着换的。”钟父见女儿怒了,不敢再招惹她,立刻转移话题。“火车上人多不?” 钟漫也不想一见面就闹得不愉快,深呼吸了一下,平静地道:“还好。” 见女儿仍是冷着脸,钟父不给乱开口,老老实实地把车开回家里。钟漫稍为缓过来往叶明希看去,小家伙显然没有思乡之情,正襟危坐,对外头的景物半点不稀罕。 家里还是没什么改变,一样的房子一样的家具。或许是过年,收拾得整整齐齐,连钟母的发型穿着也明显是特意打理过的。钟漫看到饭桌上放着很丰盛,而且很久没吃到过的菜肴,不禁食指大动,随手摸了一块排骨放到口中,低头看了看叶明希,又顺了一块喂他,还对他眨眨眼,然后装天下太平。 “你又偷吃了吧?”钟母捧着菜从厨房走出来,正好瞧见钟漫的表情,“光顾着吃,还不快去放好行李?!” “是是是。”钟漫作低声下气状,回过头去寻被她搁在地上的行李,却见钟父自她的房间出来,她的行李早已不在地上。 钟漫没有把行李箱的东西全拿出来安顿好的习惯,安顿好又要花时间,放回去又要花时间,一进一出又总会丢几样,为何要浪费时间装整齐? 所以她每天起床不叠被子也就是这么回事。 无事可干,钟漫便拉着叶明希参观自己的家,逛了一圈后才想到一个问题:“妈,今晚明希睡哪?” 钟母拿着锅铲的手没停,“跟钟明挤一下就好了。” “怎么可以?谁知道他啥时候睡!”钟明沉迷网络游戏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了,经常因为下什么副本而通宵达旦。叶明希可是作息正常的好孩子,最晚十一点就会躺在床上的,要是睡到一半被吵醒了那多冤! “那就睡沙发好了,反正他个子矮,不怕伸不了腿。” 钟漫打量了客厅的沙发几眼,“不行,谁要是上个厕所或者倒杯水,明希也不用睡了。”她知道叶明希浅眠,以前连她开房门也会惊醒的,要睡沙发他铁定整晚睡不了。 “那你自己说吧。”钟母把菜上碟,拿到饭桌上。 “要不就在我房间打地铺,怎样?”叶明希点点头,钟漫听到厨房又传来滚油遇上水份的啪啦声,扫了眼饭桌上堆得快放不下的菜,回头向厨房喊:“妈,你还继续炒菜?现在这些够我们吃三天了吧?” 钟母含含糊糊地应了声,钟漫也不过随便提一句,便没再追究,拉着叶明希到沙发上看电视。 叮咚。 “会是谁啊?”家里人都在,这大过年的谁会上门来? 钟母丢下锅铲关了火去开门,开门前还先理了下头发,显然知道来人是谁。钟漫更疑惑了,往常都是他们一家四口吃的团年饭,今年是邀了谁? 门开了,她自沙发后伸出头看,发现是邻家的周大妈。虽然她家跟周大妈还算熟稔,在巷子里碰上了也会打个招呼,但大过年邀她来吃饭倒是不大可能。钟漫正想着,周大妈富泰的身体一侧,钟漫马上知道是什么回事,怒气也平地冒起,烧得心头怒火熊熊。 竟然给我来这套! 14、十四. 客人 “伯母您好,我是邓显,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身材略胖的男人递上礼物,这冬日里他脸上仍泛着油光,头发是有但最顶处明显露了底,套装穿得很正式而且也扣上了钮扣,但却掩不住突出来的肚子。 “这怎么好意思。”钟母故作惊喜,笑容灿烂地接过。“小漫啊,出来招呼小邓。” 钟母显然知道钟漫再怎么不愿意也不会当着别人面给她难看,所以先斩后奏地让相亲的人摸上门来,让钟漫想逃也逃不了。 听到自己的称呼由叱喝式的“钟漫”变成温馨的“小漫”,那完全没听说过的邓显变成“小邓”,钟漫的额际抽动了下,心里益发厌恶。 妈,你能不能再恶心点?! 很勉强地扯起笑容走出去,钟漫不是感到,而是看着那男人的眼光很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她,重点停留的地方是她的胸前和臀部,她心中冷哼,这种物体穿了西装也变不了人。 “周姨、邓先生好,请进来吧。”钟漫把两人招呼到了沙发上,钟母在厨房里猛向钟漫招手,钟漫一背人就黑脸,进了厨房钟母给她手里塞了三杯茶就急着把她推出去,钟漫顿时觉得自己是保质期快过急着卖出去的东西,而且还是不管美丑割价求售。 “别板着脸,笑一下。”钟母叫钟漫不合作,开口催促,气得钟漫差点就把手里的东西一把摔出去。 “你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她压下怒气沉声问。“我说了不相亲!” 钟母也板了脸,教训别扭孩子般甩出一句:“你小孩儿家懂什么,妈是为你好。” 为我好为我好,我不喜欢的硬要塞我吃,你就不怕我哽死?! 钟漫把茶放到客人面前时,邓先生正在跟叶明希搭话,希望展现自己的爱心。“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静── 叶明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是看着他,但却没有半点反应,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不想搭理。 邓显于是再接再励,“你多大了?” 默── 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邓显尴尬地看了钟漫一眼,钟漫却装作没接到他求救的眼神,反而拿起茶杯好整以暇地“欣赏”他的演出。 收到钟漫期待的眼光,邓显只好硬着头皮地再试── “小弟弟,你喜欢看什么动画?” “喜欢吃苹果还是西瓜?” “要不要吃巧克力?” 邓显每问一题,钟漫都想噗一声笑出来。她唇边不情愿的笑意变得欢快,心底的怒气也烟消云散了,第一次觉得叶明希这性格有其优点──无比的解气,绝对给她长脸! 见邓显开始冒汗,周大妈也给她打暗示,钟漫才很是抱歉地道:“真对不起,这孩子比较怕生。” “不要紧不要紧。”邓显摆摆手,明显松了口气。“钟小姐,你周末多会做什么?” “我?也没什么特别的。”钟漫笑了笑,很有礼貌地问。“邓先生呢?” 听到钟漫虽然没有回答,但却有兴趣了解他的事,邓显回复笑容,直了直身子答,“我喜欢看电影,也喜欢爬山、打网球。” 爬山?打网球?钟漫极克制地不往他突出的肚子瞄,道: “爱运动的人身体也健康点。”但很明显你不是。 可惜邓显先生没有听懂钟漫的讽刺,反而兴奋地道:“没错,钟小姐要有兴趣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 “哎,我最近都要加班,现在保住饭碗不容易啊。” “这么困难?钟小姐在哪儿工作?”邓先生打蛇随棍上。 “我们公司有家纺织厂,也算是家大厂了,待遇不错的,就可惜缝盘部的主管有点不近人情,隔三差五来找我们的碴,工场里没一个喜欢他。”钟漫说的可是大实话,她公司旗下的确有家大厂,大厂的确有个不受欢迎的管工,间中会打到办公室来唠叨货期的事。 “钟、钟小姐在纺织厂当缝盘?”这怎么和他听回来的有出入?他变了脸色往周大妈看去,周大妈惊惶地摇头表示不知情,心中咒骂钟母打肿脸充胖子,蓝领漂白成白领。 “怎么,邓先生瞧不起当缝盘的?”钟漫巧笑倩兮地问。 “不会,不会。”他默了会,问,“钟小姐有没有考虑找份办公室工作?嗯,你知道的,在工厂工作很辛苦……” “我也知道啊,但现在的公司都只要大学生。” “怎么……钟小姐你不是h大的吗?” “不是每个人念大学也能毕业的。”钟漫故作淡漠地说大实话,听在邓显耳里自然又变了另一个意思。 邓显脸色蓦地一沉,霍地站起来跟钟漫道:“不好意思,我忽然想起有点急事要办,先走了。” “邓先生不多坐一会,最少吃完饭再走吧?”钟漫极是诚恳地挽留。 “不了。”这下他连装也懒得装,直接往大门走,钟漫立刻尾随,可惜邓先生的脚步实在太快,她想拦也拦不住。 “怎么了,怎么好好的聊着就走了?”钟母在厨房闻得有异样,手还滴着水冲出来查看,却只捕捉到周大妈临出门前怒目而视的一瞬。 钟母莫明奇妙,想拦又拦不了,回过头见女儿满脸得色,立刻质问:“你是跟小邓说了什么?人家是上市公司的总经理,有好几幢房子在城里的,你……” “有房子又怎样,你女儿我不也有吗?我说了不相亲,你大过年的还来给我添堵,我才回家有没有两个小时?我连沙发都还没坐暖你就叫了买主来看货?” 听到一连串的指责,钟母气红了脸,“你现在是什么态度?!女人都是要嫁人的,你要留在x市胡闹我也由得你了,这会就顺我一下也不行?!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这么大,原来养的是条白眼狼!” “白眼狼?不相亲就成了白眼狼?”钟漫气极,她在公司那么努力打拼,妈凭什么说那是胡闹?!“我不工作能每个月寄钱回来?你告诉我哪儿的白眼狼有每月寄钱的,我立刻领几条回来养!” “那么点钱哪及得上嫁人实在?像是小邓,一个月有三万多工资,嫁了他不比你自己工作强?” “嫁人嫁人嫁人,为什么我就得嫁人?我养得活我自己,还能有余钱给家里,你到底是哪里不满意?!” “你、你竟然想不嫁?!”钟母惊呆了,“这什么可以?!你都二十六了,再不嫁你的下半辈子怎么办?家里怎么能缺个男人?” “你那什么算法,我才二十四!” “二十四就可以不嫁了吗?!隔壁的小丽二十四就生娃了,你连个男人都没找着!” 简直不能沟通!钟漫知道再说下去自己必然会口出恶言,她把心一横抄起自己的包包,“我出去逛一下,不用等我吃饭。” 说罢也不等钟母有所反应,她已经扬长而去。 直走了十五分钟钟漫仍然余怒未消,这个问题存在已经不是一天半天的了,自从她毕业后不回家留在x市,母亲便不断以各种理由逼迫自己回家结婚生子。之前借意跟她说哪个同学已经生了两个娃,生活十分美满愉快等等,她都可以装作听不到,但现在变本加厉,直接替她安排相亲,她真的没办法再装聋作哑下去。 钟漫正闷头走着,旁边忽然传来一句: “钟、钟……钟漫?你是钟漫?” 15、十五. 快乐 刚擦身而过的女人突然回头叫住钟漫。见有反应,她往回走了几步,惊喜地问:“你真是钟漫?我是你的高中师姐江雪琳啊!” 江雪琳?以排得上号的省市状元名头考入b市大学的师姐,当年的老师天天拿着她的成功当传奇故事念,她想不记得也难。钟漫愣了下,开始打量这个传说中的师姐,她的衣着打扮是没什么问题,但手里的菜蓝子把所谓的形象都打到谷底。 “好久不见了,你是回来过年的吧?难得碰到一个认识的呢!”江雪琳看了一下表,“时间还早,要不去喝杯咖啡?” 虽然当年跟江雪琳并不算十分要好,不过是在一些活动里合作过,但乍见故人钟漫也是高兴的,而且她正无处可去,便欣然点头同意。 江雪琳显然不认为菜蓝子出现在咖啡店有多么格格不入,她招呼着钟漫在一家雅致的咖啡店坐下来,跟她推荐是日精选咖啡: “这家店每天都有一款特价咖啡,比平常便宜一半!” 见江雪琳很是殷切地寻求认同,虽然钟漫并不特别喜欢喝咖啡,但也对她点点头,江雪琳便扬手招来服务生点了饮料。 “你说你是到h市念大学,那你毕业后留了在h市?” “嗯,在外资公司里当营业员。” “听起来很不错啊,比我们大部份人都厉害。” “不会吧,我听说你还没毕业就拿到好几家大公司的聘书。”钟漫朋友是不多,但小道消息一向不缺。 “连你也听说了?”江雪琳有点苦涩笑了笑,“是啊,我挑三拣四的答应了其中一家,风风光光地进去,差点没躺着出来。” 钟漫见状知道江雪琳是有点不大愉快的遭遇,不敢再问,正想着要怎样转移话题,江雪琳却自己续道: “不过要不是这样,现在我可能还抱着那些幼稚的梦想在b市挣扎。以前我经常说我两年内工资要有一万,五年内要当上总经理,谁知道五年后,我却辞职回家相亲结婚了,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你家里也逼你相亲结婚?” “我想每个家庭都是这样吧,反正女人都是要结婚的。” 连高材生江雪琳都这样想?钟漫不由自主地问了深藏已久的问题:“你的学历和能力比大部份男人都好,为什么你要为结婚放弃一切?” 江雪琳没立刻回答,侧头打量了钟漫好一会,才静静地道:“钟漫,我羡慕你对人生还有憧憬。” 钟漫愣了,“什么?” “你的工作是要加班的吧?” “嗯。”纺织业一向加班加很凶,何况现在是哪一行都要加班,只是多与少的问题。 “你的家人要你相亲结婚,但你觉得这很傻?” “没错,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了结婚而结婚。” “那我问你,你每天加班,累得像条狗似的回家,倒下睡醒又要上班,你得到什么?” 钟漫一窒,“我的工资不错,而且工作挺有成功感的。” “但得到成功感的同时,你不是要受气吗?受上司气,受同事气,受客户气,甚至受下属气,这样和成功感不是互相抵消了吗?”江雪琳极为理智地一条条分析着,又问。“你现在和家里闹得很僵吧?” 钟漫迟疑了下,点头。“嗯。” “你要是不屈服,他们也不会屈服的,最后吵着吵着关系变得疏远,你说你只身在外孤身奋战有什么意义?到得升职加薪了谁会替你高兴?” “那就要向他们屈服?屈服了又能得到什么?” “最少到外面受气的不是你,最少家人觉得你很尊重他们,最少你不用工作仍然可以衣食无忧。” “那和被包养有什么区别?”钟漫嗤之以鼻。 “被包养家人会以你为耻,结婚了家人会以你为荣,特别是当你嫁得好。不怕跟你说,我以前每天下班恨不得在大厦门口拉个男人叫他包养我,那么我就不用八个小时后再在办公室出现了。”江雪琳叹了口气,“工作一年后,我已经知道什么总经理什么年薪我其实一点都不在乎,我要的只是三餐不缺有间房子。” 钟漫心有戚戚然,她偶尔深夜下班也的确有“这么辛苦干什么,找个男人嫁了算”的想法,只是没让自己实行。 “反正这社会,没结婚的女人比杀了人更罪大恶极,你想想你现在这么年轻都要承受这么大的压力,五年后,十年后,不只你的父母会说,你所有的亲戚都会说,甚至你的朋友都会怀疑你有问题。” 是日精选咖啡上桌了,钟漫低头看着咖啡上的泡沫,没有半点食欲,对面的江雪琳仍然诉说着残忍的事实: “你想找人结伴看戏、逛街,结了婚的女人忙着打理家务没空搭理你,结了婚的男人不敢和你这单身的女人站在一起,但所有人除了你都结婚了,结果你家人没了,朋友没了,事业也不一定有。好吧,就算你事业有成,哪又怎样?这真是你要的吗?” 江雪琳优雅地喝了几口咖啡,满足地让香气在口中回荡了会,才续道:“我不是想打击你,只是不想你重蹈我以前的旧路。” “难道我就得当个乖女儿,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相信你的父母不是非得要你相亲,他们的目的也是要你结婚而已,你何不自己找个条件符合的男人嫁了?这样既是你自己的选择,也完成了父母的愿望。” “那爱情呢?难道我们要嫁的不是爱人,而是条件?” “爱情?如果那男的没有钱,最后不是你熬不住就是他崩溃。”江雪琳像是想起了什么,托着腮望着窗外,良久才回过头来对钟漫笑笑,“虽然是按条件挑,但最少你自己挑的人,你也是喜欢的吧?而且,你听过爱情最后会转化为亲情吗?”江雪琳低头转着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相亲结婚只是跳过了步骤,直接到达结果罢了。” 江雪琳的话乍听似乎很偏激,但她不论是学业还是事业都曾站得比钟漫高,钟漫在职场奋斗了这么久,亦未及得上江雪琳曾经的风光。江雪琳的话,会否是几年后攀上目标后自己的感受? 如果路的尽头会出现这种情况,自己现在的坚持是否太可笑? 钟漫忽然迷失了。她一直的坚持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钱?她重视钱,但不要求成为富翁。 为了自由恋爱?她现在连个男朋友都没,可见的将来也不可能有──每天上班加班下班,生活圈子窄得要死,根本没有结识异性的机会。 难道她真的应该找个条件好的男人嫁了? 钟漫的心乱了,江雪琳也不催促她什么,自个儿喝完了咖啡,看看手表招来服务员买单:“我先生快下班了,我得回家做饭。” “嗯。”钟漫见江雪琳只拿出了一份钱,便把自己的一份掏了出来,临离开前赶快捧起面前还没动过的咖啡喝了两大口,才跟江雪琳一块站起来出门去。 “你别送我了,自个儿好好想想吧,”江雪琳提着菜篮子微笑,“现实就是现实,不面对现实的人最后都会很痛苦。” “谢谢师姐。”钟漫看着江雪琳慢慢远去的背影,忽然冲动地问:“师姐,你快乐吗?” 江雪琳的步伐一顿,回过头来灿然一笑: “至少,我没有不快乐。” ※      ※      ※      ※       ※ 在外面闲荡了一天,天色已黑,在x市这时或许正是热闹的开始,可小镇已经万籁俱寂。钟漫知道自己无论如果也是得回家的,叹了口气,按响了自家的门铃。 开门的是钟父,他朝客厅方向扫了眼,告诉钟漫要小心。 钟漫点点头,往里走去。 “还舍得回来啊?”钟母不浓不淡的质问响起。 钟漫知道自己有两条路走,一条是服软,一条是继续跟母亲闹。想起江雪琳的话,她吸了口气,往母亲面前坐下。 “妈,我找到男朋友自会往家里带。” “找找找?要等你自个儿找得等到什么时候?妈不也是怕你耽误了吗?你喜欢哪种男人跟妈说说,妈替你留意留意。” “我还是想先自己找找,要真找不到才拜托你吧。”见母亲还想说什么,钟漫先一步开口。“妈,我知道的,女人都是要结婚的,以前是我没想通,现在我可是想得一清二楚了。” “真的?”见一向说不通的女儿终于认同了自己,钟母很是高兴。“你终于开窍了!” “嗯,所以我会努力的了,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钟母见女儿听自己的,心中已在盘算再接再励,努力为女儿找相亲对像,只是怕现在说出来女儿刚开了的窍又堵回去,便转移话题,站起来勤地问:“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热菜?” 此时就是有吃也得说没吃,钟漫点点头,钟母便进厨房忙去。 静下来,钟漫此时才见到叶明希,他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眼光其实并未停留在电视屏幕上。 “小鬼,来。”钟漫对他招招手,叶明希便跳下沙发走到她面前。钟漫神神秘秘地自包里拿了一条新口味的巧克力棒出来。“给你的。” 刚才闲逛时着实无聊,她瞧见零食便想起叶明希,顺手就买回来了。 叶明希接过来没急着吃,只是牢牢地抓在手里,钟漫笑着拉开他的手指。“你这样抓,巧克力都化掉了,还怎么吃?应该这样轻轻掐着包装袋……”钟漫示范了一次,把巧克力放回他手里,谁知他仍然紧紧收在掌中,半点都没听进去。 “算了,我不管你了。”钟漫给他一个白眼。此时钟母已经把菜端出来了,钟漫立刻乖乖走到餐桌坐下。 正吃着,她想起来一件事。“妈,我想带明希走一下亲戚,你回头把地址给我吧。”她想知道他那些亲戚都是什么人,若能挽救关系就挽救一下,让明希日后不致后悔。 她正跟钟母说着话,没注意到叶明希眼里露出了一丝惊惶,掐住巧克力的五指收得更紧。 “我要问一问,明天告诉你。” “好。”她说完见到明希小小的身体有点颤抖,忙把他拉过来问。“怎么,你不想去?” 他没答,只是牙关咬得死紧,手里仍牢牢掐着巧克力棒,脆弱的巧克力棒却神奇地没断掉。 “嗳,没事的,有我跟你一起去,怕啥?”钟漫搁下筷子,轻拍着他的背。“要是受什么委屈了我们立刻回来,半个字也不跟他们多说,好不好?” 等了好久,叶明希才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眸看着她寻求保证:“真的可以回来?” 不会找到他的亲戚后便扔下他,让他一个人孤伶伶地乞求别人的照顾? “我是说话不算话的人吗?”她笑着揉乱他的发。“别乱想,今晚给我好好睡,明天咱们一起去。” 叶明希用力点头和应。 16、十六. 亲戚 第二天吃完早饭,钟漫便拿着钟母给的地址,与叶明希一起出门。 坐了一个小时车,到达的是一个环境不错的别墅小区。虽然这里不是什么大城市,但这样一幢房子最少也得上百万。钟漫有点不明白,这么有钱的人怎会如此刻薄,每个月二千的生活费也左扣右扣不肯付全。 “二十四号……是这里了。”来到了其中一幢别野前,钟漫瞄了铁栏里修得整整齐齐的花园两眼,按下门铃,没多久门铃上的对话系统传来声音:“谁啊?” 叶明希一听到这声音,全身一颤,脸色尽褪,钟漫感觉到他的不安,用力握了握他的小手给他安慰,才对着话机道: “您好,我是钟漫,叶明希的……” 啪,对话系统的灯灭了,钟漫再按了两次门铃也如石沉大海,知道里头的人是故意闭门不应。 她皱眉,知道闯不进去,但这么容易放弃她又不甘心。“小鬼,我们去当一回侦探。” 钟漫带着叶明希在小区里逛。钟漫的长相向来以老实见称,十个迷路的人十个都会找她问路,再加上叶明希大小通杀的无敌俊美,声称拜访亲戚但没人在家绝对可信,要在别人口出套出点资料更是易如反掌,甚至有好几次被热情的居民邀请他俩到家中边喝茶边等,不要顶着日光苦等云云。 “好了,我们现在知道他们是半年前搬来这个小区的,太太经常向邻居炫耀子女在国际学校就读,而先生现在是职业炒家,只买股票,没有其他工作。他们最近没外游计划,常用的名牌房车仍然在车库里。”钟漫再到别墅按了两次没人搭理的门铃,转头对叶明希宣布结论。“很明显他们很有钱,现在是有计划地不搭理咱俩。” 叶明希抬头看着她,乖乖等待指示。 “怎么,我们现在当然是回家啊,还能爬进去不成?” 于是他俩毫无建树地回家了。 钟漫当然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往后几天她除了再次跑上门,又多找了几个叶明希亲人的电话。 “您好,是叶先生吗?” “是,请问谁找?”男声很有礼貌地回答。 “我姓钟,现在正在照顾叶明希……” “你自哪儿得到我的号码?”男人冷冷地质问。“那孩子不归我管。” “嗯,我只是想让他在春节能见见亲人……” “我没空。”男子粗暴地打断她的话。“还有,请你以后别再打电话来。” 啪。 男人挂线了。 钟漫揉揉额,心中庆幸还好没让叶明希一起听,不然真是太残忍了。怎么他家的亲戚都是这种人? 叶明希以前待在这种人的家里,待遇可想而知。 真恨不得穿越时空把他抢过来。 “不见就算了,反正咱们也不是很稀罕。”钟漫暗自嘀咕,决定放弃带叶明希走亲戚的计划。 既然不再打电话,她就把室内无线电话随手放在桌上,钟母没两秒便唠叨:“电话要放回机座充电,不然很容易通话的时候没电。” “哦。”哪有这么容易没电?但钟漫没敢反驳,慢慢地捡了电话放到机座。 “那边的灯不用就关了。” 钟漫喜欢整间屋子的亮度平均,在自己的公寓时她会同时把客厅和饭厅的灯开了,尽管她只坐在一处,另一处都要光亮。可现在在家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不争了,慢慢踱过去关灯。 客厅暗下来,屋里昏昏暗暗的钟漫也不想待着,便要走回房间去,可她再走了两步,钟母又开口: “果然不是自己付的就不在意,现在的电费可贵了。” 本来想息事宁人的钟漫见母亲如此不屈不挠,钟漫微恼,但她仍控制着自己强压怒火解释:“妈,太暗对眼睛不好。” “什么太暗,你又不坐那边,开了不就是浪费吗?! “那又花不了多少钱,怎么开个灯你也要跟我算!”钟漫不禁来了气,她喜欢光亮的习惯母亲是知道的,可每次都念,每次都要念!这才几角钱的事儿?难道不是自家女儿的舒适最重要吗? “生活艰难你知不知道?唉,你这一代没吃过苦,想我以前……”钟母开始搬辛酸往事出来,但钟漫从小听到大都会背了,此时再听更不耐烦。“你说开这灯要多交多少电费,十块够了没?”钟漫自口袋里掏出张十元钱,啪地放在桌上。“这样没事了吧?” “你认为我是稀罕那十块钱?”钟母觉得被自家女儿瞧不起了,立时就嚷。“现在会赚钱就不用听我的话了吗?我说东你就偏要往西走是吧?” “我不想跟你吵。”为了个破灯至于么?还不是故意寻衅。 “你现在是不是认为跟我说话配不上你,我挑的人你也看不上眼?!” “妈,我说了男朋友我自己找!”今早她再次拒绝相亲后,现在马上被借题发挥。 “见个面、吃个饭就这么委屈你?!要不是你是我女儿,我用得着帮你打点么还受你气么!” “我要不是你女儿,还会站在这儿让你骂?!” “你这什么意思!”钟母霍地站起来,钟漫却不再管她冲进房里,还用力把门关上。 坐在床上看书的叶明希抬首,正对上怒气冲冲的钟漫。钟漫一见他纯洁无辜的天使模样,气马上消了一半,坐到床沿摸摸他的头问:“在看什么书?” “白夜行。” “嗯,这本不错,东野圭吾的。”钟漫学生时代很喜欢看小说,三不五时买一本,这么多年下来也有一柜子,叶明希手上这本也是她很喜欢的。 房间里静了下来,钟漫伏在床尾等心中的怒气过去,叶明希坐在床头安安静静地看书,良久良久,才听到钟漫模糊的声音传来:“你说,人为什么非得要结婚呢?” 她没期望叶明希回答,而叶明希也确实没有回答。 “唉,好烦……算了!不想了,反正我们明天就回去。”钟漫一想到明天就可以回自己的小窝,重重地松了口气。都说“在家千日好”,可在老家只要待三天以上,日子就绝对称不上好。 她伏在床上不想动,侧着头看着叶明希,许是察觉到她的眼光,他移开面前的书对她笑了笑,她立刻也笑了,问:“你也想回去,是吧?” 叶明希点点头,见钟漫眉宇间还是放不开,忽然抛下手中的书,伸手摸摸她的头。 钟漫嗤的一声笑了,昂首装作要去咬他,他的小手却没缩回去,很坚持地摸够了才罢休。 知道叶明希是在安慰她,钟漫这一刻突然觉得如果能养个叶明希这么贴心的儿子,结婚也没有什么不好了。 不过现在她还没结婚也能养儿子,更好。 “东西记得收拾好,我们明天早上的火车。” ※      ※      ※      ※       ※ 与来时相似,钟漫仍是带着叶明希和行李,由钟父驾车送他们到火车站,只是今次车上多了钟母同行。至于弟弟钟明,他总有百千个藉口拒绝离开线上游戏,而钟父钟母亦有百千个理由心软。 钟父是比较沉默的,何况自家太座也在车上,他更沉默了,一路上只默默做好自己当司机的本份,而坐在副驾驶座的钟母正与女儿闹不快,半天也不肯说话,钟漫若无其事自顾自看着窗外,可有时回过头来也只是招呼叶明希看特别的景物。 在这诡异的气氛下,好不容易到达火车站,钟漫赶紧跳下车取行李,钟父和叶明希一起帮忙,钟母却紧绷着脸站在一旁不说话。 提着行李进了站,距离火车进站再开出的时间不过半小时,四人大眼瞪小眼地沉默着,钟父间中会开口叮嘱钟漫一些小事,钟漫自然一一答应。 直到火车进站了,钟母仍是不开口,钟漫知道自己万不能服软,也死憋着不说话,临登车的一刹,钟母终于抿着嘴说了句:“回去后记得打电话回来报平安。” “嗯,我知道了。”见女儿点头回应,钟母似乎舒了口气,脸色缓下来又道,“记得别只顾着工作不吃饭,要注意身体。”钟漫工作一专心,很容易会废寝忘餐,故此钟母特别叮咛。 “我会的。” 好不容易上了火车,安置好行李坐下来,钟漫长长地呼了口气,一直紧崩着的肩膀也放松下来。“天,若真住在家里,不是爆发就是灭亡。” 叶明希在旁边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钟漫的目光往窗外看,父母还没离开,正在站台上凝望着她。瞧见她往他们看去,立刻对她挥挥手,这时不管是钟母还是钟父皆面露微笑,似乎正在生的气和沉默的性格都暂时消失无踪。 见父母如此关心自己,钟漫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十分不孝,心里隐隐有点内疚,于是也挥手回以微笑。 火车缓缓离站,父母的神情有点紧张,钟漫的心也提了起来,挥手的幅度更大,可列车对此一无所觉,仍然无情地离开了站台。 “唉。”钟漫叹息了声,有点疲累地把自己摔回座位。如果能当个孝女或逆女,什么问题都不会有,可自己偏偏就处在中间,结果万缕千丝缠身,挣脱不得。“算了,不想了。小鬼,现在又只得咱俩相依为命了。” 钟漫装作很是伤心地为旁边的叶明希身上扑,叶明希逆来顺受,半点没有反抗。 “你都没反应,真不好玩啊,好歹配合一下我不是?” 见叶明希仍然不动如山,钟漫便故意咳了两声,很是严肃地对他耳提面命。“你要知道演戏对人生极度重要,愈成功的人愈会演戏,现在我让你配合是为你将来好,知道了没!” 叶明希终于有反应了!他看了钟漫两秒,轻轻点头。 “噗!”钟漫见他带着疑惑屈服于“强权”的表情,实在忍俊不禁,一边揉着他的头发,一边厚颜无耻地夸赞,“乖,最乖就是你了!”钟漫笑够了又静下来,叹了口气。“唉,真不想上班,客户都没春假,回去肯定得疯狂加班。你可要努力读书,跟同学和谐共处,知道不?” 见叶明希这次极速点头,钟漫便放心地自包里掏出吃食来消磨时间,完全不知道叶明希其实在学校饱受欺凌。 轰隆隆……轰隆隆…… 火车平稳地前进着,叶明希的未来又能否如此平顺? 17、十七. 晚饭 国内春假一休就是两星期,可国外客户仍然如常上班,结果就是每年的春假前后,纺织公司所有员工都会忙得脚不沾地。 上工第一天,钟漫踏进家门已是晚上十一点半,灯还亮着,明希应该还没睡吧?她走到客厅,果然见到叶明希在看电视。 “这么晚了还不睡?”她走过去,在叶明希旁边坐下,并把包包一把甩到沙发边缘。 叶明希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她忽然感觉有点不对,摸摸他的额角问:“怎么了,不舒服?” 他摇头,对她笑了下。她见没事,拍拍他的肩站起来:“快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正要回房拿衣服洗澡,忽然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她伸首出来问:“什么怪声?” 叶明希指了指电视,钟漫疑惑地搔搔头,走到浴室去。刚要关门,那咕噜咕噜的声音又传来。 “不是电视。”她把衣服放在脸盆旁边,走回客厅,蹲在叶明希面前问:“那是什么声音。” 他再次指了指钟漫背后的电视,可她并没回头,只死死地盯着他,叶明希侧头,不解地看着她。 “你不说是吧?”她跳起来,跑进厨房翻箱倒柜,找了一会,哈哈两声走出来,再次蹲下。“说,你晚饭吃了什么?!” 他没答,只是很无辜地回看她。 “别装了,你什么都没吃!”她横眉怒目站起来,俯视可怜的他。“明明冰箱里什么都有,你怎么不吃,饿坏了怎么办?” 他默默低头捱训。 “还有喔,不吃饭会影响发育,你不会想一辈子就这么矮吧?”她斜眼上下扫视他的身高,他不安地动了动,仍不说话。 “你喔,别这么懒。”她皱着眉想了想,见叶明希的脸色愈来愈古怪,忽然福至心灵,勾起嘴角压低声音问:“你不会是,什么都不会煮吧?” 叶明希的小脸蓦地变红,钟漫却没再落井下石,反倒是拍了拍自己的头。“是我不对,没想到你会不懂做饭。”见她走进厨房,客厅里叶明希的头更低了,厨房里的钟漫却自门后探头,挑眉问:“还不进来?” 叶明希瞪眼。 “对啊,不进来,难道天上会掉馅饼?” 他猛地跳下沙发,跑进厨房,还差点走得太急摔倒,幸好钟漫眼明手快把他接着,不然那张帅脸可就白璧微瑕了。 “小心点。”她扶他站稳后放开他,站在冰箱旁边,对在厨房手足无措的叶明希说:“你打开冰箱,把里头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 叶明希依言而为,拿出一大碗剩饭,一碟吃了一半的小炒,三颗蛋,两根香肠,还有三片火腿。 “很好,现在你记住,只要有剩饭,以后就不怕饿着。”钟漫取出一个大碗,打了一颗蛋,再把另一颗蛋塞到叶明希的手里。“把这蛋打了。” 叶明希瞪着那颗蛋三秒,半信半疑地模仿钟漫的手法,把蛋连着些蛋壳敲进碗里。 “没关系的。”钟漫细心地把蛋壳剔走,替他下了一把盐,再拿双筷子给他。“把蛋搅拌均匀。” 咚咚咚地打好了蛋,他战战竞竞地看向钟漫,她回以鼓励一笑。“做得不错,现在把锅子热了再放油,把蛋浆倒下去后,立刻下剩饭拌匀,再与其他配料炒成一盘。” 叶明希依言而为,没几一盘芳香四溢的杂锦蛋炒饭就完成了! “你不介意我偷吃一点吧?”钟漫拿着个匙子笑问。 他摇头,甚至配合地把盘子捧到她面前,她吃了一口,眉开眼笑:“很好吃呢,你快点吃吧,别饿坏了。” 叶明希却没立刻动手,反倒去拿了一个空碗子,分了一碗饭出来,递给她。 “你吃这么少怎么行?”他盘子所余可不多。“我知道你乖,你自己吃吧。” 她要走,他却硬是不让,把那碗饭高高举起。见他这样,钟漫叹了口气,笑骂:“你这人就是不会放弃喔?” 他没答,仍是高捧着饭。 “好啦好啦,我吃就是了。”她接过饭,没走到饭桌端端正正坐着吃,反而把叶明希拉到沙发上并排而坐,一边看电视一边挖饭吃。 “这饭做得真不错,完全可以弥补我在公司啃面包的缺陷!”钟漫把空碗子放下,拍拍肚皮,忽然想到什么,狐疑地问。“对喔,你不懂做饭可以啃干粮的嘛,柜子里有饼干,你怎么不拿来吃?” 他没答,继续看电视。 钟漫又问了声,他仍不理,她来了气,一把跳起把电视啪的关了,强逼他望着自己,再次问:“你为什么不吃东西?” 他看是看着她,但没回答。 “你这是故意捱饿吗?你知不知道发育时期的孩子饿不得?我又没不准你吃家里的东西,要是我没问,你是不是整晚都不打算吃了?” 他低着头任她骂,她见状更怒了:“我不是要骂你,你明明饿得肚子直叫,为什么不去找东西吃?你就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我……”他嚅嚅开口说了几个字,但声音太低,钟漫听不真切。 “你说什么?”难得他肯开口,她耐心地俯身挨近。 “我想……”他声音更小,她的耳朵再凑近一点,好不容易才听到整句说话。“等你一起吃饭。” 轰! 内疚、懊恼、悔悟、心疼、喜悦……一切一切的感觉如怒潮把钟漫狠狠淹没,她猛地把他搂进怀中,紧紧抱着。 “对不起,对不起,你怎么就这么傻呢……”她亲了亲他的脸颊,在他耳边呢喃。“我不该骂你,该骂的人是我,我怎么就没有打个电话告诉你,害你饿着肚子等我,你等我我还骂你……” 叶明希没应声,小小的手回抱她,享受着突如其来却又令人眷恋的温暖。 “我以后若是晚回来,一定先打电话告诉你,要是我没打电话回来,你可以打给我,别自己傻傻地等,知道吗?” 他乖巧又无辜地点头,见他的小手仍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袖,她又是一阵心疼,觉得自己增加了他的不安,便不忍拂开由他拉着。他后来倚在她身上看电视,小脑袋如猫咪般隔着衣袖磨蹭着她的手臂,她更益发为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而内疚。 吃完碗里的饭,她转头看看身侧没有动静的叶明希,这才发现他已睡着了,纯洁的模样如同西方油画里熟睡的天使。睡在客厅,这乍暖还寒时候很易着凉的,伸手要推睡他,手停在半空犹豫了会又不舍得,于是轻手轻脚地放下碗,衡量了自己的手臂与他瘦小的身体后,点点头深吸口气,左手轻轻垫住他的颈,右手托住他膝后,有点费力地抱住他往小房间去。 虽然尽力维持平稳,缺少运动的她仍是稍稍颠簸才顺利安置他回床。完成后不忘盯住他几秒,确定呼吸仍然平稳,没有丝毫被吵醒的迹像才松了口气,拉过轻软的羽绒被子替他盖好。 “好好睡吧,做个好梦。” 房门关上的声音没把床上的人儿吵醒,只是原本平静的嘴角悄悄勾起,小小的身子动了动,寻到最舒适的位置,依言沉入梦乡。 18、十八. 更衣 一天辛劳,离开公司已经九点半,春假积压的工作终于差不多摆平了,最迟下星期一切应该能重回轨道。钟漫拖着疲惫的身躯踱去公车站的途中,忽然看见橱窗里的小童模特穿着一件很是帅气的短袖衬衫。以她的专业眼光来看,家里头的小鬼要是穿起这衣服,铁定把这模特给比下去。 她考虑了下,摸摸包包,假期前张明仪给的二千还剩几百,把心一横推开店门,没花多少时间便提着战利品出来了。 颠簸了一番,刚停在家门前连钥匙都还没掏出,屋里头的叶明希便打开了门,她不禁打趣道:“动作那么快,难道你整天就守在门口啊?” 回到自己的小窝,疲劳似乎也消去一半。钟漫进屋甫放下东西,便急不及待把新衣服取出来,塞到他手中:“来,快换上让我看看。” 一向乖巧听话的叶明希这次却动也不动,钟漫以为他是因为有新衣服乐呆了,也没在意,直到催促了几遍,他仍硬是不动才觉得不妥,问道:“怎么了,衣服你不喜欢?” 他摇头。 “那……”她想不到其他原因。“你怎么就不去换上它?” 他只拿着衣服,不说话。 “小鬼,你再这样我可是会生气的喔。”她双手抱胸斜看着他,他仍是不动,她嘴里说着“不喜欢就算了”便要把衣服拿回来,他却抱紧死死不放。她没好气地问他:“你这是想怎样,要不喜欢我拿去给别人好了,硬占着却不穿有什么用?” 她说罢又要去拿衣服,他却抱得更紧,钟漫于是不再动作,等他想清楚到底要干吗。 叶明希低头想了好一会,抱着衣服慢慢踱向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钟漫好脾气地等了差不多十分钟,叶明希才慢吞吞地拉开门,把头伸出来又缩回去,来来回回三遍才肯走出来。 钟漫一见他怪异的模样,立刻笑骂道:“你搞什么啊,现在都快夏天了,你穿短袖的衬衫竟然要配外套,还要是黑色长袖厚外套?” 瞧他一副大冷天出门的模样,她伸手要帮忙把外套脱下,他却死命拉着领口,活似要抵挡怪叔叔的魔爪。钟漫被他搞得没办法,心中也来了气,索性不去碰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瞪着他。 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直等了五分钟,大眼瞪小眼,小眼被瞪得没办法溜走,叶明希才不情不愿地伸手到领顶,极慢极慢地把外套脱下来。 这一脱,钟漫脸上的笑容瞬即消失,神色凝重,甚至带点严厉。 而叶明希只低着头,不说话。 他早就知道钟漫会有这样的反应。 “都这样还是不肯说话?”她喝问,见他仍然不答话,愤怒地转身回房,砰的一声关上门。 他吓了一跳,慌忙追过去来到门前,伸出手要去拍门,却又停在半空不敢敲下去。 一敲,他一直维持着的平静世界就彻底崩溃。 只有不说话,不做声,他才能活在安全的小世界里。 可她因为他什么都没做,生气了。很久不曾出现的心慌令胸口隐隐作痛,他很害怕,想平伏令他不舒服的情绪,但却做不到。 怎么办?怎么办? 他跪坐在钟漫的房门前,呆呆地看着门板,不知何去何从。 冲进房间的钟漫气的其实不是叶明希,而是自己。为何自己这么粗心,没有察觉他在学校被欺凌?为何自己无法令他信任,在有烦恼之时找自己一起解决? 她伏在床上好一会,直到情绪冷静下来,才自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管散瘀药膏来。站在门前,确保自己的情绪已受控,深吸口气。 卡,门开了。 叶明希抬头,见钟漫面无表情地走出来,立刻撑起身来瑟瑟缩缩跟在她后面。她在沙发坐下,扫了他一眼,他马上乖乖坐在旁边。 她没说话,默默圈住他的手腕带到自己的膝上,挤出药膏,在手指未落到瘀伤前,冷冷扫了他一眼。他双肩一抖,布满大大小小瘀伤的手臂没有缩回去,而是强逼自己紧紧闭眼,准备迎接猛烈的痛楚。 冰凉冰凉的软膏抹上他的伤处,力度出乎意料的轻,他的眼睛悄悄开了一条缝,瞧见她的手指头极轻极轻地在青紫处打着圈,温柔而耐心。 抹完了四肢,她让他伏在她膝上,拉起他的上衣,冰凉的感觉在背部漫延。她以为他伏着看不见,但在电视玻璃的倒影,他清楚见她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她正咬着牙关,死命瞪着他背上的伤,表情凶狠愤怒,手上的动作却没半点躁意。 他正迷惑,她已经收起药膏,扶着他坐起来,所有表情再次敛去。他等着她说话,她却伸手用遥控器开了电视,自顾自地看起来,不再搭理他。 叶明希的心更忐忑了。他难得故意坐近去,差点贴上她,她却硬气地不瞅不睬,当他是空气。 怎么办,怎么办? 真如所愿被当成空气,他却好想哭。 “难过吧?” 寂静无声的客厅蓦地传来这三个字,他马上大力点头,双眼亮晶晶看着她,高兴又不安地等着。 “你现在知道什么都不说,别人有多担心吗?” 他再次大力点头,她挑挑眉,他立刻乖巧地发声:“知道。” “嗯。”她摸摸他的头。“好了,现在跟我说一下吧,这些伤痕是怎么回事?” “就、就是在学校……”他不知道要怎么说,用眼光向她求助,她却只是用微笑鼓励他继续。“同学……” 她慢慢引导他:“这些伤是学校的同学弄的?” 他点点头。 “为什么他们要伤害你?” 他摇头。 “他们伤害你时,你有反抗吗?” 再摇头。 “为什么呢。” 他低头,轻轻地答:“反抗也没用……” “你有尝试过吗?” 他点头,复又摇头。 “那是有还是没有呢?” “……这次没有。” “这次?之前有反抗过?为什么会没用?” 他犹豫了会,抿了抿嘴,见她一直耐心等着他的答案,才启唇道:“不反抗,一会就没事了……”他的声音低下去。 听到他的回答,钟漫心疼地搂着他,知道这不是他第一次受人欺负。之前在家乡没学校收留,说不定也是这个原因。 纵使知道他的遭遇可怜,但她亦明白转了这么多所学校依然无补于事,叶明希自身也有问题,于是对他说:“有些人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带来别人的痛苦,这时候你要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对。” 他静静地听着,静静地感受她传给自己的温暖。 “当然这世界有少部份人以别人的痛苦为乐,遇上了这类人,我们不能默默忍受,一定要找人帮忙,知道吗?” 他在她怀中点点头。 “你点头,算是答应我要尽力尝试的了喔。” 他再点点头。 “那就好。”他已满身伤痕,她不忍再苛责他,抬头见夜已深,便摸摸他的头道。“你也累了,去睡吧。” 他赖在她的怀里不想去睡,她没法,只好搂着他到房间去,轻轻把他放到床上。 “晚安,要做个好梦。”她替他盖好被子,关灯出房。 躺在床上的叶明希静静地发呆良久,待得回过神来,旁边的闹钟显示已是凌晨三时,还能隐约听见客厅传来键盘的啪嗒啪嗒声,他专心地听着这声音好一会,才闭上眼沉沉睡去。 19、十九. 遮瑕 接着的一星期,叶明希努力地避开所有可能被堵截的地方,小心地不与任何人起冲突,但偶然总会避无可避。 就像现在,叶明希被几个人围着,想躲但根本无路可逃。 “这小子就会装可怜骗人同情,看到你就讨厌!”说话时拳头没停,布满旧痕的身体密密地加上新伤。 蜷缩在小小的空间里,他想起钟漫的话,数度想开口,但看到那些人的表情,他终是闭上眼睛,不闻不问。 灵魂仿佛在这一刹离了体,站在高处超然地俯视着这场闹剧。一张张狰狞脸孔为了自己带给别人的痛苦而欢愉,这种狂喜令他熟悉又呕心。 在父母的灵前,那堆所谓的亲人不就是带着这样的神情为了父母留下的遗产争吵不休?面前人眼里映着的憎恶和神经质的兴奋,和他以往寄住在亲戚家时,满身伤痕地倒在客厅中央看到的不是一样吗?不不不,眼前的人没开口说话呢,没说“怎么在二婶娘家就没事,这不是给我们找事么”、“快打120,别让他们有话说”、“还怕他们说哩?谁敢说一个字谁把这麻烦给拎回去”…… 那一刻,冰凉的地面让他明白,他愈是去看,愈是去听,就愈痛。 只要不看不听,那个肮脏的世界跟他毫无关系。 他仍然是父母的乖孩子,仍会在周末跟他们一起去游乐园,玩得累了会寻家漂亮的咖啡店坐下,他面前会摆着一杯五彩缤纷的冰淇淋,吃到一半妈妈怪责爸爸点的冰淇淋太大,而爸爸只会笑着点头,下次像失忆一样继续给他最大最好最漂亮的冰淇淋…… 是的,他不属于那个黑暗污秽的世界,只要不看不听,他的小小的幸福的世界就能一直存在。 “你们在干什么?!”女声在远处响起,男同学互相使了个眼色,狠狠地再打几拳。“算你小子好运,我们走!” 来的是叶明希班上人缘不错的李铃,她扶起的叶明希,关心地问:“明希,你没事吧?” 他忙于察看自己身上的伤痕,没有听到李铃的说话,待得见到身上多了不少青紫红肿,立刻脸如死灰。 “你怎么了?”李铃见他神色不对,忙问。“很痛吗?” 他本来没要回答,但李铃诚恳的表情让他想起钟漫,死寂的心稍稍活络,开口道:“有伤痕……” “不可以有伤痕?”他没有愤怒,平静得似被打的不是他,被打后想的不是报仇,而是不能有伤痕?被打怎可能没有伤痕?不想有伤痕为何不反抗?“为什么不可以有伤痕?” “……不喜欢。” “谁不喜欢?”李铃没听清楚。 “……不喜欢。” “你的小女朋友啊?”李铃见他没否认,便当他承认了。“也是,男孩子应该保护女孩子的,若让女朋友看到这副模样,真是很……”她没继续说下去,打量着他的伤痕,忽然灵光一闪:“我有办法了!” 正自彷徨的叶明希听她这么说,充满希望地看着她,她喜孜孜地带着他回教室。 “李铃,你们在干什么啊?”旁边的女生见两人商量着什么,走过来问。 “明希又被那些男生欺负了!”李铃气愤地说,自书包里掏出一件物事来。 “真的?没事吧?”好几个女生走过来关切,其中一个眼尖的见到李铃手上的东西,奇怪地问。“你拿着遮瑕霜干什么?” “明希的小女朋友不喜欢他身上带伤,你们快来帮忙吧!”她倒出遮瑕霜在他的伤痕上涂抹,理应呼痛的叶明希不仅没惨叫,见到伤痕果然渐渐消失,眼里甚至泛着喜色。 众女生都来帮忙,叶明希自己也倒了点,卖力地抹在身上,仿佛愈用力愈有效,李铃瞧着都觉得痛,忙道:“这玩意儿要轻轻涂才行的,像这样。”她示范了一遍,效果果然好点,他才肯减了力度。 没几身上的青紫都掩盖了,李铃又掏出一个圆盒来,道:“要拍上蜜粉,颜色才不容易掉。” 叶明希依言而为,所有工序完成后,青紫果然完全消失,不禁笑了,低低地对她们道: “谢、谢谢。” “这么点小事,不用客气啦!”李铃爽快地答,复又担心道。“只是这法子治标不治本,我们可真要想想能怎么制止那些混蛋才好。” “他们真不是人,明希这么可爱,拳头怎么打得下去?” “就是就是,相较于他们这些魔鬼,明希简直是天使!” 对于这些说话叶明希早已听惯,也没多理会。放学后由李铃护着上了公车,回到家中一直看电视,好不容易才等到钟漫回来,他立刻迎上去。 “吃过了没?” 他摇头。 “小懒鬼,总是要我做饭。”她放下包包坐进沙发。“先过来让我看看。” 他这次没半点踌躇,甚至小跑过去,主动摺起衣袖、裤筒,让她看个够。 她眼睛一边细细地查看,口里一边问:“学校里还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没有了。” “有和同学好好说话吗?” “有。” “这就乖了。”见他身上的伤痕褪了不少,也没添新伤,这才满意地道。“我不就说了,只要好好说话,事情总能解决的。”她站起来去做饭,叶明希便把衣袖放下来,钟漫忽然眯了眯眼,一把拉住他的手。 他一惊,没敢抬头看她,只定住了动作。 像是最挑剔的鉴赏家看着最精致的艺术品,她几乎看遍每一个毛孔,要确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嗯……你等下。” 她重新站了起来,不走向厨房,却向厕所走去,没一会便回来了。叶明希感到手臂一凉,接着是完全的静默。 良久良久,她才轻轻地道: “下回用蜜粉,别再用有珠光的了。” 他一抖,反射性抱住她。她断然挣开。他心中一空就要再抱,她却退开两步,淡淡地问: “你想骗我?” 怎么办?怎么办? 他慌了,脑子空空的想不出任何东西,提步朝她走过去,她却抿着嘴倒退,并以眼神制止他任何撒娇求饶举动。 “你有没有解释?” 叶明希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确是企图取巧,妄想既保有自已的小世界,又依恋在混浊的黑暗里的她。他要怎么说才能维持这样的平衡不被打破? 他用最诚恳最无辜的眼神看向她。钟漫吃软不吃硬,以往他一撒娇钟漫怎么也会软化。 但现在这无往而不利的动作竟失效了。 钟漫等了他好一会,见他只低头不语,心底涌起的不知是怒是苦,最后全部情绪只化作一句: “叶明希,我对你很失望。” “砰”的关门声刹那响起,复又沉默,整间屋子只剩下墙上的时钟的嗒的嗒走着。等叶明希反应过来,小手小脚马上爬到大门前把门打开。 电梯间空荡荡,他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寻她去,只知道自己被抛下了。 熟悉的空虚再次袭来,他蹲下来抱着双膝,企图把自己的头埋进去,试图把空虚缩小,试图像过去让不闻不问不看不听解决他的痛楚,但心里的悲伤却愈来愈浓,愈来愈浓,浓得以泪水稀释也不能,只可睁着眼睛默默忍受。 为什么一直灵验的办法失效了? 为什么心好痛好痛? 是不是他太贪心,所以被惩罚? 如果他愿意改了,不再惹她生气,她能不能回来? 能不能再次牵着他的手,提醒他哪家店宰人,哪家店便宜又物美? 能不能再次手把手教他做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能不能再像以往一样任由他抱着,再温柔地回搂他,在他耳边轻说着漫无边际的话? 他后悔了,知道了,明白了。 请你回来,好吗? 20、二十. 不要 “叮”,沉默的升降梯说话了。叶明希猛地抬头,牢牢地盯着电梯门慢慢滑开。 是不是上天听到他的恳求,终于愿意施舍他一点慈悲? 于他的期盼中,一双纤足自电梯里头步出,顿了顿,急步停在他面前。 “你怎么跑出来吹风,真的要气死我才甘心吗?!”她在街上没走多远已经冷静下来,怕留他一个人在屋里会出事,便很没骨气地赶回来了。 他见到她,立刻扑前一把抱住她的脚不放。 “哎,你怎么……” “别不要我……”封印于心底多年的泪水终于涌出,热辣辣地烫着她的皮肤,令她内疚不已。 明知道他没有安全感,自己怎么能抛下他?钟漫在心里责备自己大意,双手一把抱起他,他立刻如获甘霖紧紧地拥着她,就怕她反悔再次挣开自己。她有些吃力地关上门回到客厅,想要把他放进沙发,他却抵死不放手,嘴里只呢喃着“别不要我”等话。 “别哭,乖,别哭。”她坐到沙发里,右手抚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温柔地安慰着他。直到他的哭声渐渐变小,眼泪也收敛了,最后只剩下几声抽噎,她才再次要放开他,他反射性地急急再抓紧她。 “乖,放手吧。” 他迟疑着没肯放,她再说了两遍他才终于放开了。瞧着脸上没有笑容,却也没有厉色的她,心中七上八下,等着她开口,无论是骂是怨是怪责,只要她不丢下他,他都愿意承受。 “冷静下来了吗?” “冷、冷静了。”他有点抽噎地答。 钟漫见他真平静了,思忖一会,缓缓开口: “我气的不是你身上带伤,不是你被欺负,而是你不仅不找人帮忙,还企图瞒天过海。你说你有没有试着去找老师?如果你跟我说,我难道不会去学校替你出头吗?”但要校方向学生施压,学生很容易会心生不愤,对弱者变本加厉地欺凌。以叶明希现在闷声不哼的性格,到时吃的苦更大。这也是钟漫不想介入的原因。 “我说过给你时间试一下,改善这种情况。”她顿了顿,续道。“你说你有努力,但既然情况没改善,我想这或许是你的问题,或许是学校的问题。我不是教育专才,不懂这些,现下只有这个方法了。” 她自旁边的电脑桌取来一叠资料,坐在他面前递给他,他一看,是一些学校的资讯。 “我上网找过了,别的城市有专为特殊儿童设计的学校……” 刚平伏的心猛地抽紧,一切希望在此刻再次破碎,他小小的十指紧握成拳,整个人颤抖如风中落叶。 “我、我可以改……”他声音绷得紧紧,双目亮晶晶地仰视她,恳求她收回成命。 眼神攻势在最重要一刻失效。 她的回答把他推下深渊。 “那些学校的老师都经过特别培训,很会照顾人的,那些同学也不会欺负你,我也会拜托相熟的朋友照顾你的,别担心。” 因为他惹她生气,她不要他了。 她不要他了。 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要他? 他很乖,爸妈还是离开他;自爸妈去世后,她是唯一真心待她好的人,就因为他不想碰触她身处的世界,所以她要舍弃他? 他好喜欢她的笑容,好喜欢她做的便当,好喜欢她给他买的床,好喜欢好喜欢……他好喜欢她。爸妈已经不在了,他只剩下她,她可不可以别不要他? 他突然张开双臂抱住她,力度大得使她有点透不过气来。 “明希……?” 惊觉她的不适,他放松了力度,但坚持不放开她。 “你说过,咱俩相依为命的。”知道她吃软不吃硬,他哽咽着哀求,企图逼使她心软。“不要不要我……不要不要我……” “我不是不要你,唉。”以为他是担心又被同学欺负,她轻拍他的背宽慰他。“但你这身伤我看着实在心痛,而且你在这学校也待得不高兴……这事儿总得解决,我又不懂这些……” “我不要走。” “这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年纪还小,不知道学校对一个人有多重要。” “我知道什么对我好,我不要走。”他把头深深地埋在她的怀抱里,固执地重复。“走了会变得更糟。” 她低头看着怀中的他,有点为难,正想要不要强行挣脱,耳边听到他低声闷闷地问:“是不是只要我身上没伤痕,你就不会丢下我?” “傻孩子,我哪会丢下你,只是留在这里确实……” 他没理她的回答,坚持再问:“是不是只要我做到你的要求,你就不会不要我?” “如果你能做到,当然不用转校啊,只是……”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做到。”他坚定地望着钟漫,如最虔诚的信徒起誓。 只要她要求,他就做。 “这样啊……”她有点困恼,说实话自己也不放心他往别的城市去,而且要是他自己不喜欢,去了只怕真的更糟。 “只要你不逼我走,我什么都能做到。” 他一声又一声的保证听得她心疼,几经挣扎,她终是心软了。 “好吧,但如果再让我发现你身上有伤,你一定要转校,知道吗?” “知道。” 如果沉默就得离开她,他可以开口。 如果懦弱会失去她,他可以坚强。 如果她想再也看不到这些伤痕,他会做到。 尽管这会破坏学校的平衡,尽管他会成为秦心兰的眼中钉,尽管代价是他必须面对肮脏黑暗的世界,甚至成为曾经令自己觉得呕心猥琐的人类…… 这一切都没关系,因为他有她。 只要她愿意留在他的身边,她想的,他都会办到。 只要她不离开。 21、二十一. 领袖 弘文中学所有人都发现学校气氛不同了。 女生笑容里都透着几分娇媚,男生的眉眼亦透着几分得意,可以说是整家学校都浮动着一股喜气。 连神经最大条的张勇都发现手下神游太虚,脸上挂着诡异的笑。 “你们是怎么啦,一个个都在傻笑,是不是嗑了药?”他凌厉的眼神扫过手下。“不是说不能碰这些东西吗?” “勇哥,咱们没有哇。”手下连连摇手,明知道张勇是警官儿子,他们哪敢捋虎须埃 “那你们是怎么回事,陈三,你说1 “我,这……没事啦。”陈三脸上泛起可疑的暗红,张勇正感奇怪,旁边的李四已经开口。“什么没事,还不是他瞧上的张露终于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话了,他自然乐得心花朵朵开埃” “你还不是一样,你敢说你中午不是跟何娇吃饭?”陈□□击,李四的脸也立时胀红,开始和陈三你来我往地揶揄起来。 “停1张勇真受不了他们的忽然嘈吵,“你们不是说自从哑小子来了后,那些女生都不理你们?怎么这会儿倒是和好了?” “我们也不知道啊,那天我们正要去吃饭,李铃跑来找我们问要不要一起吃,我们一问,好几个女生都去……” “然后你们就流着口水答应是吧?” 陈三和李四摸着头傻笑,算是认了。 “她们怎么就忽然要找你们一起吃饭了?” “这个碍…”陈三本来不想说,被张勇一瞪,尴尬地答:“因为叶明希说他一个男生跟一群女生吃饭怪怪的,所以她们便找我们一起吃啦。” 张勇一听就觉得他们没骨气,不过瞧他们乐得……也罢,只要别犯着他,他也不会去棒打鸳鸯。 那边厢秦心兰听到这事,反应却和张勇不一样。她陷入沉思,第一次觉得这叶明希不简单。 男生喜欢女生,女生喜欢叶明希,所以那群男生才会与叶明希对着干。现在叶明希不单不是阻碍,反而是认识和接近心仪女生的桥梁,那群男生哪里还会欺负他,他们保护他都来不及了! 只几个动作就把几个月的不利形势扭转,骄傲如她也不得不佩服。 可他若早能扭转劣势,为何要忍受几个月才行动?是有高人面授机宜,还是他有什么图谋? 思考不如行动,她整了整校裙的摺纹,站起来往叶明希的班上去。 还没进教室已听到里面和乐融融的笑声,停在门前,见整个班的人错错落落地围了个圈,你来我往地说着话。她看了一会,察觉叶明希不是这个圈子的中心,他甚至是不多话的,就是大伙起哄,他也没跟着,只是笑得更欢。 见他显然没有领导群众的力量,秦心兰稍稍放心,此时圈子刚换话题,李铃的眼睛终于得闲见着秦心兰,跟她招手道:“心兰,怎么有空来这儿?” “你都不接电话,我不来成吗?”李家和秦家关系友好,她俩自小认识,秦心兰的架子在李铃面前端不起来。 “是吗?”李铃掏出手机一看,果然好几个未接来电,只得笑道。“对不起啦,找我什么事?” “不就为了星期日的聚会嘛,这次他们说要出海去,游艇用我家的,你会来的是吧?”这种友侪间的聚会李铃从来不推辞,她根本不担心,只是找个藉口来看看而已,岂料李铃的回答却教她诧异。 “这个星期日不行啊,我们大伙刚说好了要去烧烤。”李铃抱歉地说。 “烧烤?去你家?” “不是啊,他们说去郊游,那个地方我没去过呢。”李铃说得兴奋,她身后的那些人此时正说到什么有趣的,哈哈大笑起来,她瞧着就想回去听听发生什么事,秦心兰见状也知趣走了,心却比没来前更乱。 刚才那圈子里,有一半是张勇的党羽,一半却是像李铃般平常和自己亲近的,现在李铃愿意为了什么烧烤放弃与她聚会,是不是代表这两派系的人有和解的趋势,甚至要融合成新的圈子?这是不是代表叶明希事件并没如她所料成为助力,更削弱她在弘文中学的影响力? 简直不能接受。 一定要想个办法让双方再次战起来。 她观察了好几天,发现张勇的手下陈三和张露走得近,便故意让他跟别的女生拉拉扯扯,再很“恰巧地”被张露发现,结果? 看着张露红了眼眶含泪离去,旁边的女生怒瞪陈三,她满意地笑了。 等着校园变天,没料到只隔了一天,陈三和张露竟然公开了情侣关系,还亲亲密密地在校园同进同出。 她不愤,到李铃处旁敲侧击。 “他们这不是因祸得福吗,那天张露气得不行,回教室都哭了,我们真恨不得把陈三宰了吃,连李四都说要加入讨伐行列呢。” “那怎么又没事了?” “大家本来打算抵制他,可明希说这或许是误会,跑去跟陈三说了半天,你道那家伙有什么反应?”李铃想到当日的情景,忍不住哈哈大笑。“那家伙啊,惊得不得了,面容扭曲不止,跟张露解释时声音都是抖的。我猜要是张露不原谅他,他应该会跪地痛哭吧。” “这么好笑?”秦心兰配合地笑了几声。 “不就是吗,那家伙还趁乱表白,你没瞧见张露那反应,本来还气得不行,一听陈三表白就破涕为笑,还愈笑愈欢,心花朵朵开。”李铃笑着叹了口气,“结果就害惨了我们,每天被这对情侣闪到眼瞎。” 秦心兰这下可笑不出来,她几乎可以肯定叶明希是故意的,不仅把危险化解,还令圈子更团结紧密。 他是想成为弘文中学的新领袖么? 想到别想! 与其左猜右想,秦心兰在某日放学后拦住正要回家的叶明希,单刀直入。 “叶明希,你在打什么主意。” 他仰头看她,一脸茫然。 “别装了,那么会耍手段,能不明白我说什么吗?” “秦学姐,我真的不明白。”叶明希摇摇头,反应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但在一向孤僻寡言的叶明希身上出现,愈正常就愈不正常! “我警告你,别以为会耍点小花招就能成功,要知道现实是残酷的,你这样的小人物根本干不出大事来。”她说完狠话,语气缓下来,微笑地道。“不过若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击溃张勇之流。” 叶明希侧头,不解地看着她。 “虽说学校势力二分,但论智慧论手腕,只能逞匹夫之勇的张勇根本没法和我抗衡。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知道该选择什么位置。” 叶明希眨眨眼,看着秦心兰好一会,稚气一笑:“学姐,我真的不明白你的话。” “你1他刚才的神情如此严肃,根本不可能不明白!她正要再劝,几个女生自旁边走来,疑惑地看着气氛诡异的两人: “明希,不是说一起走吗?你还有事?” “没有。”他摇摇头,有礼地向秦心兰道。“学姐,若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秦心兰能说什么?只能恨得牙痒痒地目送叶明希的背影。 22、二十二. 黑锅 接下班顿整个冬季系列,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顿时壁垒分明──林诚、张明仪等天天加班,连到影印机取文件的脚步都急匆匆,生怕浪费一分一秒。至于陆友良这边虽不是呈混吃等死状,但却绝对说不上忙。 钟漫见这情况,曾经担心地拉过陆友良问:“我们组的形势很不乐观,你……不会有问题吧?” “你是担心我那还没到手的经理称号跑了?”陆友良笑着问,丝毫不紧张,甚至还耸肩道。“现在不好吗,忙都让他们忙去,我们坐等发工资就好。” “你啊,没个正经。”眼看陆友良这两年都很努力,平常又很照顾她,钟漫不想他营业额不及林诚那组而被责难。“真的不会有问题?” “你没见他们这段日子不单不再趾高气扬地到处炫耀,眉头还愈皱愈紧?”他笑了声,低声续道。“听说他们的样办已被班顿退回四次,毛料辅料都齐了,样办不批下来衣服硬是没法做。你说他们有这么个巨大黑锅准备罩顶,我们这边能出什么问题?” “这样啊……”怪不得他们个个都板着一张脸。他俩正聊着,莫霖把林诚那组人都召到会议室去。“要准备开涮了吗?” “当然,这事要办不好,莫霖脸上也不好看,说不定会立刻被调回美国。” “到时说不定你的升职通知就下来了,还是总经理呢。”林诚栽筋斗,莫霖调走,剩下的还不是只有他? “你这人,说话就是直。”他赏了她一个爆栗。“快工作,别净说闲话。” “什么嘛,明明就是你先说的。”她可怜兮兮地摸摸头,做正事去了。 相较于外头的轻松气氛,会议室酝酿着的可是大风暴。 “这系列二十个颜色,每个颜色五万件,现在货期只剩一个月,新的批办还没做出来,你们说说这一百万件衣服能怎么赶及走货。”莫霖并没气急败坏地质问,他严肃且冷静地提出问题,反倒是被问及的林诚混身一颤,冷汗热汗急冒,抬头瞄到莫霖不偏不倚地净盯着他,他清了清喉咙,强笑道: “是班顿太挑剔了,这次说手感太硬,等洗软了又说衣服起毛,这些小事别人都容许直接做货,偏偏班顿又小心眼的不让……” “班顿挑剔不是第一天的了,客人不让糊弄我们能怪他吗?”见林诚想把责任都卸掉,莫霖有点反感。“而且这样办做了整整四次,头两次批不了就应该来跟我说,让所有人一起参详参详,而不是在自己组里捂着。再说,做一次样办耗上一星期,这像话吗?” 林诚找不出藉口,赶紧把矛头往张明仪指去:“明仪,你说这么简单的款式为什么要用上一星期?” “单子都交到厂里的,他们不早点完成我也没办法……” “你就不会去追吗?厂里的东西那么多,你不特意提,他们哪知道什么急什么不急。”瞧见张明仪那惊慌的模样,莫霖没再说重话,只道。“我瞧班顿这几次回来的意见,都说是我们做不到原本答应的要求,让他们大大失望,甚至失去对公司的信心,我想知道我们当初答应了什么。” 会议室里所有视线一致放在张明仪身上,谁都知道这合约是她谈回来的。 “我、我……”她其其艾艾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到底应不应该把钟漫给供出来?若供出来,她会成为抢别人功劳的小人,但钟漫当初到底答应了什么?是不是她乱说话,甚至故意挖了个坑等自己死在里头?“我先去看一下……” “你这算什么?”见莫霖的脸色愈来愈差,林诚急了,对着张明仪就是一段喝斥。“合约都是你在谈,怎么可能想不起来?班顿提的要求是能随随便便答应的吗?你事前怎么不先征询我的意见,自己独行独断?” 听林诚把责任撇得清清楚楚,明显要自己扛了这只大黑锅,张明仪急得什么都顾不上来,冲口而出:“合约是钟漫谈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有人都一脸惊讶,莫霖却出乎大家意料的冷静:“这话说清楚点。” “我和班顿原本在谈的只不过是最新的样办制造单,班顿还没有下单的意向,更别说把整个冬季系列给我们做。”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霖指了指桌上盖着自家公司和班顿印章的合约。 “那天我们不是一起出去吃饭吗,样办制造单的事本来都理好了就等确认,所以、所以我便让钟漫替我跟美国班顿确认,我也是第二天回来才知道与班顿谈好了这系列。” “那时还没作实的吧,林经理你签名盖章的时候,有没有了解过班顿对这次合作的要求,和这份合约的内容?” “这、这……”当时太高兴,根本想也没想就签下去了,哪有想过其中如此曲折?“莫总,我瞧这件事和钟漫脱不了关系,她说不定是急着邀功,或者想陷害我们,才胡乱答应班顿的要求,造成现在这恶劣的情况。” 要是钟漫想邀功,她不会对签约的事秘而不宣,要说是想陷害林诚……只要林诚稍微看一下合约都能揭穿,是个人都不会这么天真。 “把钟漫叫进来吧。” 林诚组里的小赵依言出去,把钟漫带进来。会议室各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她的眼光也不大友善,钟漫明显感受到压力,小心翼翼地问:“找我有事?” “听说班顿的合约是你谈回来的?” 钟漫愣了半秒,没去看张明仪也知道是她说出来了,当下也不隐瞒,大方点头。对她落落大方的态度,就是观人甚多的莫霖,也禁不住有点佩服。 “我想知道班顿签约时提出了什么要求。” “要求?”钟漫想了想,答。“并没什么特别要求,不过是价钱和货期,我见能达到公司的标准,便应了下来。” 见钟漫说得轻巧,林诚组的人都躁动起来,觉得钟漫有意淡化,事情根本没这么简单,其中一定有鬼。 莫霖把资料摊出来,发现价钱和货期不仅达到公司的标准,甚至可说相当充裕,于是对钟漫点点头。“是的,这些并没问题,合约我也看过,条款很普通。”理论上这些都没问题,钟漫已可退下,让林诚一伙人慢慢享受这只大黑锅。 在连她也以为自己可以出去的时候,莫霖开口了:“你能说说班顿对衣服有什么要求吗?” “嗯。”虽然觉得奇怪,她仍是道:“班顿旗下品牌很多,这次的女装走的是简约风,做工要细致,手感要松软,需要有羊绒的舒适,但不能过份软绵。这些都是听班顿先生说的,我……” “什么?老班顿跟你说的?”张明仪难以置信地问。 “是啊,不就是那天晚上。”钟漫一脸疑惑,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值得意外。她可不知道张明仪与客户接触那么久,只与一个副经理说过两句话,连经理级的人都没见过,更别提总经理甚至掌舵的老班顿。 “老班顿还跟你说了什么?” “说的主要是这次冬季系列的理念和要求,其他都没有什么特别。”众人还要细问,莫霖的秘书突然敲门进来,略略焦急地道:“莫总,班顿那边有人打电话来。” “转进来。”他把扩音器开了,让所有人都听到他和班顿经理的对话。当对方投诉自家公司态度敷衍,职员无法解决问题时,林诚一干人抖得如风中落叶。 “莫先生,不是我们要说,这个案子本来没考虑交给你们,是班顿先生对贵公司印象极好,觉得可以信任,才作出这么冒险的决定,现在……” “我们不会辜负班顿先生的好意,这事我会亲自处理,保证最新的批办一定符合班顿的要求,货物也能如期交到美国仓库。” “这样吗?”对方掩住话筒,跟旁边的人咕噜咕噜说了一会,对方忽然爆出一句:“班顿先生想跟你聊聊。” 话筒马上出现一雄厚低沉的声音:“莫先生?我是老班顿。” 莫霖坐直了身子,“你好,抱歉这事情打扰到你。” “莫先生,恕我直言,我对贵公司产品的质量和职员都很失望。四次样办都达不到要求,没去想怎么改善,却来威胁我们一定要批准生产,否则就要延迟货期……我与这么多厂商合作,还没碰到过这样的事。” “或许是措词不当让您误会了,我们公司一向注重质量,不会逼迫客人接受劣质货品。”他的眼光扫了林诚等一眼,续道。“我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我似乎可以相信你,但很可惜,我不信任负责处理的职员。”老班顿说罢,强硬地道:“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刻把相关的人换掉,一是以后不再和班顿合作。” 为了客观情况,也为了自己下属的感受,莫霖企图改变老班顿的决定。“班顿先生,这季正到一半,换人似乎不是时候。要不待这季完结,我们看情况再决定?” “我也很想,但怕到时连寄飞机都赶不及,要知道货品不能准时到达,有损失的不只是你们。我们在电视和报章的广告期已经买了,到时出了广告衣服却没到店,或者浪费了广告费,都不是我们想看到的。”说到底,老班顿觉得林诚组没有改善的可能。“对了,我想知道上次在电话和我谈合约的小姐,有没有负责班顿的事务?” 莫霖的眼光落到钟漫身上,“没有。” “怪不得。”话一出,钟漫身上多了十多道不友善的目光。“莫先生,我郑重向你要求,以后班顿的事务由那位小姐跟进,不然就像我所说,以后不用再合作了。” 这下莫霖再没办法,只得答应下来。 挂了线,会议室里众人的脸色极为难看,就是钟漫也皱着眉头。 她想的不是怎样面对其他同事,而是这下工作量大增,准时下班基本是妄想了,这岂不是要明希天天对着四面墙发呆?那不仅有可能冷着饿着,更可能把刚打破的沉默捡回去,白费这几个月的努力。 唉,早知就不要贪那两千。 “都听到了?”林诚他们闯了祸,自不敢再说什么,而且客户虽是被钟漫抢了去,但现在是功是祸还说不准,要是最后真的要赔,有她陪葬也是好的。 “由即日起,特别成立一个班顿小组,由钟漫和小赵负责,明仪协助,有任何事情直接向我报告。”莫霖环视众人。“有没有意见?” 谁敢有?于是就这么定了。 大家鱼贯步出会议室,钟漫却留在里头没走。 “有事?” “莫总,我现在手上的客户也不少,再加上班顿,我在公司直接扎营也摆不平。你知道,我家里还有表弟要照顾……”虽会惹来反感,但钟漫还是选择和莫霖谈判,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你放心,你手上的客户我会先让友良接手。” “但班顿那么多事情,只有我和小赵根本不够……”就是在风平浪静之时也需要四五个人,更何况现在是危急存亡之秋。 “还有我啊。”莫霖见她忧心忡忡,忍不住笑道。“你别以为我是说客套话,你们事情真干不完,或有什么要帮忙,尽管来跟我说。” 你是大佬,难道还真会帮我们剪布片贴色办吗?钟漫心中半信半疑,但莫霖话都说到这份上,她再争好像就太没眼色了,只好道: “真的?那太好了。没事我先出去了。” “嗯。”看着钟漫的背影,莫霖又陷入沉思。 她这么怕事,偏偏该怕的时候又毫不胆怯。这么平庸无奇,偏偏老班顿指明要她负责。到底哪一种才是误解,哪一种是事实? 这钟漫,真真耐人寻味。 23、二十三. 专业 因为交接的事,钟漫回到家已经十点多,叶明希一见她回来,丢下遥控器跑去给她倒了杯水。 “又在看电视?”她皱眉,但他经常一个人在家,不看电视能干什么呢? 唉。 叹着气去洗澡,出来时叶明希已经把电视关了。他见她闲下来,走进房拿出一张学校通告,递给在沙发上窝着的钟漫。 “那是什么?”累了一天,她都快睁不开眼了,头埋在抱枕堆里不想起来。 “家、家长日。” “我不想看,你念给我听。”她闭着眼,一脸满足地搂着抱枕。 叶明希没拒绝,一字一字把通告念出来。听到一学期一次的家长日定在星期天,钟漫松了口气,还好不用请假,不然大概要整整一星期都工作至十一点才能把缺的进度补回。 “念得很好啊。不过小鬼,你的老师到时候不会拉着我哭诉吧?”她打趣道,叶明希立刻努力摇头。“不会就好,要是你真浪费了我的一千六百八十二元五角四分,我可不会放过你。”说罢,伸手要捏他可爱滑溜的脸庞讨点利息,他极为配合地俯首让她捏个够。 “对了,我说过要跟你报备的。”她坐起来,拍拍空出来的位置让叶明希坐下。“我最近的工作会很忙,最早也就像今天,最晚……我也不知道会到什么时候。” 叶明希一听,愉悦的神情淡下来,小手搂着钟漫的腰不放。 “唉,我知道你不想,我也不想啊。只是现实如此,我也没办法。”她摸摸他的头,“你可别让我知道你饿着,也要保重身体别生病,不然我可不理你了,知道吗?” 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关心,搂着她的手更紧,小脸更依恋地埋在她腰间。 “你啊,其他都学不会,就学会撒娇。”她干脆躺下,把他拉进自己怀里,两个人挤一点躺着,再加上几个柔软的抱枕,舒服得不想起来。 “学校里还好吧?还有没有人欺负你?”她拉过他的手,一寸一寸地检查着。 躺着不能点头摇头,他开口道:“没有。” “那就好。”确定他身上没伤痕,她满意了,精神放松下来,整个人累得动都不想动。没多久叶明希听到她的呼吸规律绵长,轻轻抬首一看,钟漫已经睡着了。 她睡得很沉,脸色却不是太好。大概真是太累了,皮肤有点枯燥,眼底也开始出现黑眼圈。 怎样才可以减轻她的负担,不让她这么累?他努力的想,但沮丧地发现自己能带来的只有麻烦。 被人欺负要她出头,不懂做饭要她教,不会赚钱要她养…… 他该做什么,才能让自己的存在不是累赘? 正当他绞尽脑汁地想着,原本睡了的钟漫忽然动了,脸色痛苦地皱着眉。他吓了一跳,小手赶紧用力摇醒她,她醒是醒了,却蜷缩成一团动也不动。 “你、你没事吧?”他不敢碰她,只能在旁边紧张地问。 “没事。”她闷闷地答。“只是胃痛,没关系的,一会就好了。” 凭他仅有的小小知识,他问:“你没吃晚饭?” 她□□了声,用抱枕捂着自己的脸。以为她痛得更厉害,他站起来就要去打电话叫车,她却拉着他低低地道:“好啦,我知道我是坏榜样,叫你要吃饭自己没吃,我错了我错了。” 除了她没吃饭,其他都不是重点。见似乎不是太严重,他想了想,跑到厨房把自己吃剩的炒饭热了。她慢慢地一口一口吃着,快吃完的时候,他自药箱弄来一颗胃药,连着一杯温水交给她。 她吃完药想躺回去,他却拉起她送回房间去,不让她蜷着身体睡沙发。 “小鬼,你真好。”她在他的额上亲了下才躺下。“要是没有你,我可能就痛死了。” 她的话让他皱了皱眉头,就算她闭上眼打算睡了,眉头仍没松开,心中也没踏实下来,似乎有什么还没完成。床上的钟漫感觉到他没有离开,眼睛勉强眯开一条缝问:“怎么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突然大着胆子依样葫芦在她额上亲了下,才镇定地关灯关门走出房间。关上门时,听得她回过神来,格格笑道:“世风日下啊,竟敢吃老娘的豆腐,撑死你!” 他带着微笑回到自己的房间,甚至睡着了唇边还带笑。 是夜,好梦。 ※      ※      ※      ※       ※ “我已经重看了班顿的设计图,发现袖夹的收针是他们曾经要求,但我们四次样办都没有做到的。另外,我也去班顿的门市看过他们的衣服,发现他们是喜欢软滑的手感没错,但却不能过份洗水太过,令衣服不够挺直。” 小赵和张明仪听着钟漫一条一条地说出自己的分析,并辅以电邮、剪报、学术书籍、网络资料等证据,愈听愈是讶异。到底是谁说钟漫完全靠陆友良才能拿到高业绩的?应该是恰恰相反,钟漫暗地里撑着陆友良才令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吧? 相较于他们两个,莫霖心中对钟漫的能力早已有底,但到此刻才真正感觉到为何老班顿敢凭一次对谈就把整张合约交给她,为何指定整个系列非她不可。 专业、细心、逻辑分明、准备充足、口齿清晰……就算有好几十年经验都未必能做到。 只是有如此实力,为何只是一个小小的营业员?是陆友良暗中使了手段?还是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 “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你们有什么要补充吗?”钟漫丝毫没察觉自己带给三人的震撼,微笑着问。 张明仪和小赵艰难地想了下,最终仍是摇首。明明是他们一直负责的项目,却在新接手的钟漫面前无话可说,二人的眼光不禁偷瞄莫霖,深怕在他脸上看到不满和责难。 莫霖却只看着钟漫,问:“那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我们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 钟漫自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表格对他们道:“其实这个款式只是件数多,实际生产并不困难,我计算过以全厂之力去做,整个生产期约三十天。” “但新样办最少耗一星期才做好,你这计划不可行。”张明仪插话。 “如果相差只是一星期的话,我已查过物流公司,可以不必全寄飞机,而是先以船运到美国某口岸,再以飞机送到目的地,这样我们只是损失了一程很短的空运费。” 这办法张明仪等均觉可行,但莫霖却不满意:“这只可以是最后的方法,我想要的是不用赔钱的方法。” 钟漫旁边的两人一听又是一阵苦,但正主儿却没退缩,反倒微笑地道:“相信你们都知道,羊绒生产最耗时的是洗水,而且要拿捏恰当才能丰软而不起毛,否则洗出来的只是废品。” 另外三人皆点头,这些是行内皆知的道理,但不知道钟漫为何特意翻出来说。 “最近台湾公司开发了新的洗剂,仅仅两分钟就能把需要的手感洗出来。虽然价钱较贵,但不易有废品,时间省了不说,减少的损耗正好弥补新洗剂的支出。”她说着,把整理好的数据和新洗剂的资料交给莫霖,他愈看愈精神,放下资料时看钟漫的眼光明显不同,带着欣赏和点点的难以置信。 “原本因损耗而多订的毛料该怎么办?”他没看向张明仪或小赵,只紧紧盯着钟漫,期待她的答案。 “当然是说服班顿接受加织。”答案毫无悬念。“就算对方不答应,最近羊绒原料价格上涨,我们不愁卖不出去。” “好!”手上的笔一砸,莫霖向钟漫道。“这事你放手去做,我会通知工厂全力配合,务必依时走货!” “好。”她收好所有资料,与张明仪和小赵退出去,开始忙碌工作。此时莫霖的电话响起,是美国总公司的行政总裁闻风而来。 “听说你有不小的麻烦?” “本来是的,但现在已经解决了。” “这么快?我刚才还听到一百万件衣服准备寄空运,难道今天是愚人节?” “十分钟前我也这么以为,但现在差不多可以确定没有这样的事会发生。”莫霖俯视着玻璃窗外的车水马龙,闲适地答。 “哦?你那边似乎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了?” “有趣?我想你说对了。”他转过椅子,自另一玻璃窗看着钟漫工作的情形。有人说自信的女人最美丽,他一直不相信,直到刚才钟漫慢条斯理,却举重若轻地一步步把整件事理清,把所有荆棘一一扫除,他当下觉得她整个人脱胎换骨,散发着自信的光芒,仿佛战争女神雅典娜降临人间,雍容优雅地把敌人灭于无形。 能跟得上他思维的人并不多,能想他所不能想的更绝无仅有,这个钟漫或许会是一个? 看来这一年的工作,将会非常有意思。 “william,我开始喜欢你派我来中国的决定。” 24、二十四. 美梦 愈接近家长日,弘文中学愈是平静,平静得所有老师心中都希望每个月办一次家长日。 阳光正好,张勇在这重要时间竟不怕死地跷了课,窝在校园角落的大树上睡懒觉。这时候风还是凉的,夹着阳光拂在身上,真是混身舒畅。 正当他悠闲地享受着午后时光,树下竟然出现了脚步声! 在这种紧张时候没一个学生会跑到这儿来,那会出现的难道是……毛师太?! 他翻过身来伏在树干上,眼睛紧紧注视着树下来者的举动,准备一见毛师太立刻逃之夭夭。 入侵者一步步接近! 沙、沙、沙……树叶被踩得一声声响,他眯起眼自树叶隙缝中看去,发现毛师太竟然矮了、年青了、变性了! ……不是不是,谁说是毛师太,明明是那个小屁孩叶明希。 小屁孩就在他盘踞着的树底坐下来,往旁边放下手中捧着的几本书,然后抽出一本慢慢读着,从他低头久久不抬来看,读得似乎无比专心。 树上的张勇觉得稀奇极了,他见过跷课去打架,去泡妹,去飙车,去吃喝玩乐,就没见过有人跷课去读书的!那么想读,跷课来干什么? 难道他是在看什么儿童不宜的书籍? 好奇心像只虫子,在张勇心里钻来钻去。终于他按捺不住,轻手轻脚地爬到主干,双手抓着粗实的树枝,把头越过叶明希的头,往下朝他的书一看…… 碰! 叶明希吓得跳起来,倒退三步后才皱眉看着从天而降的张勇。 “我说你在看什么,这样的书当然得躲起来看,不然还不被取笑死?”张勇捡起叶明希抛下的色彩鲜艳的书本,随手一翻,里头的图片不是很饱满丰润,就是看得人饥渴难耐…… “你个头小小,竟然人小鬼大,在这儿偷看……”他被彩图吸引住了,没再理叶明希,自顾自揭著书页,把每幅图片都看个够,还唔唔连声,好不容易看完,依依不舍合上书好一会,才满足地叹道: “这本食谱真不赖。” 叶明希听了这话没反应,张勇也没理他,蹲下来翻着他的书。“养生一百招、食疗保健法、如何吃得更健康……小鬼,你还这么小就想延年益寿?” 见张勇把书一本本拿起,极有据为己有的倾向,叶明希走过去挡住他,又死死地盯着他抱住的几本书。 “怎么,怕我拿了去?”张勇好笑地看着他的举动,拿起一本书在他面前扬了扬。“我就是要拿去,你又能怎样?” 叶明希抬眸望进他的眼,半晌,神色从绷紧到平静,淡淡开口:“李学姐天天和我一起放学。” 张勇瞪了他一眼:“哪又怎样。” “有天我们去便利店吃东西,店员少给了我一颗鱼丸,李学姐把他骂了一顿。” “哪、哪又怎样?” “并且决定以后不去那家店。” “你吓我啊?” “她再跟我说以后谁欺负我,她都会替我出头。”叶明希淡淡地说完,忽然微笑,很是纯真地问张勇。“你知道,李学姐很有正义感,最讨厌人欺负弱小吧?” 张勇瞪着他。 “而且她一旦讨厌了谁,就是一辈子的事,这你也知道吧?” 铜铃般的双眼继续瞪着他,叶明希只微笑着,等待着。 “臭小子!”张勇抓著书的手高高举起,定在最能把叶明希拍飞的角度,猛然落下! 叶明希只微笑着。 就在疾落的手尚差毫厘便拍飞叶明希的时候,张勇双眼暴瞪,手却极不协调地硬转个弯,把书轻轻放在他手上。 “哼!”张勇拧过头就离开,没再瞧叶明希一眼。 叶明希也没再说话,小心翼翼地抱著书坐回树下,一字一字读着,不放过任何微枝末节。 午后的风轻拂,一切,仍是那么平静。 ※      ※      ※      ※       ※ “去吃饭了!”张明仪探头提醒正在讨论着什么的三人。 “来了。”小赵站起来,问另外两人。“莫总?” 莫霖看看正要外出的几个人,正要站起,看到陆友良捧来已经微波好的便当放到钟漫面前,并肩坐着要起动,他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多了解这两个下属,于是对小赵道:“我还有事,今天不出去了。” “喔,好。”那伙人浩浩荡荡地走了,张明仪还一步三回头,实在不解莫霖怎么无缘无故留在公司吃。 同样不解的,还有钟漫和陆友良。 本来留在公司吃的只有他们两个,现在莫霖忽然出现,而且职级又比他俩大,弄得他们不能不理他,但又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 钟漫和陆友良快如闪电地对望了一眼,均决定埋首吃饭。 莫霖拨了个电话叫外送,等待时闲得慌,开始跟两人搭话:“你们的便当都是自己做的?” 沉默了一秒,陆友良先答:“我家里昨晚吃什么,今天我就吃什么。” 答毕,现场继续沉默。 钟漫埋头吃着,没注意到莫霖望着他,直到陆友良悄悄踩了她一脚,她才如梦初醒地道:“啊,不是。” 这个便当是今天早上她还在与周公纠缠不清之际,叶明希亲手交给她的。 莫霖还没回应,旁边的陆友良却怪叫起来:“你就一个人住,不是你做会是谁做?!难不成你家出现了田螺姑娘?” 钟漫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是我表弟啦,最近来x市读书,暂时住在我家。” “我怎么没见过。”陆友良嘟嚷了一句,又问。“你表弟多大了?” “怎么你就要见过,我跟你很熟么?”她瞪了陆友良一眼,又夹了块蜜味鸭肉吃了,方才悠悠然道:“他十五岁。” “那么小?”陆友良难以置信地惊叫,为了证实此话的真确性,他快如闪电地夹了一块鸭肉放进口中,嚼了两下摇摇头。“没可能,别说十五岁,就是我也做不出这么好吃的,你快说你这便当打哪来。” 她把便当往旁边移,试图拉开与陆友良的距离。“别说十五,你这厨艺白痴到八十岁也做不出来。” 莫霖此时插话道:“你表弟就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小孩?” “是啊。” “那我也跟友良一样不相信了,那个孩子最多就十岁,说十五岁太夸张了,更别说要做出色香味俱全的菜式来。” “他是不像,但的确十五岁啦。”她吃了两口饭,又道。“我也奇怪他为什么长不大,要是我也像他不会老就好了。”话刚说完,两个男人互望一眼,一致地苦笑摇首,钟漫立刻抗议。“我也只是说说,你们用得着这样吗?”她说罢狠狠地推了陆友良一把,陆公子立刻配合地作弱不禁风的姿态往后倒,三人笑了,气氛活络起来,钟漫原本僵了的肩膀也放松下来。 陆友良又演了好一会才坐直身子道: “小漫,有空把表弟带出来让我看看吧?” “你以为我是老鸨啊。”钟漫说罢,瞪了他一眼。“何况我这么个大美女天天在你面前东晃西晃,也没见你多看一眼,现在凑什么热闹。” “莫总你听,这可是明摆着的嫉妒啊。”他说罢摊摊手,三人又是一阵笑。 此时莫霖的食物已到,他走到办公室大门去收,房间里装丑角的二人马上收起诣趣。陆友良压低声音问钟漫:“说了你有困难要告诉我,怎么问了你几次都一声不哼?” “我哪里有什么困难了。”钟漫若无其事地答。 “还说没有,以前大半薪水都养房子你已经穷得要死,现在还多养了一个人,那么点钱怎么够生活?” “表弟家的亲戚有付生活费啦,我才不会替人白养儿子。”虽然原本说好的二千块一直打了对折,最近甚至没了影,但叶明希除了学费基本没什么开销,她凑合着还能应付。 “真的?”陆友良也不是第一天认识钟漫,“你可别吃亏了又不说,这世道吃亏绝对是占便宜,是让别人占了便宜!” “知道啦。”她见莫霖提着便当走回来,立刻横了陆友良一眼,陆公子也知趣地闭嘴,这么点转折皆落入莫霖眼中,他却只是笑问:“这家餐厅真好,说是新张期内送饮品,这里多了两杯,你们要不要?” 世界上哪有这么好买一个便当还多送两杯饮料,兼且恰恰是两杯?二人没去揭穿,皆道:“好啊,是什么来的?” “巧克力咖啡和蓝山咖啡,你们喜欢哪一杯?” “给我就好了。”陆友良接过两杯饮料,也没问钟漫,直接把其中一杯给了她,自己喝另一杯,莫霖见状好奇问:“不用分口味?” “哪用分,反正有巧克力的都扔给她就对了,是吧?”陆友良自信地问,岂料钟漫吐他糟:“你又知道我今天不是忽然想喝蓝山了。”陆公子听罢立刻要跟她换,她却搂着巧克力咖啡避开,惹得两个男人哈哈大笑。 “就会欺负我。”她踹了陆公子一脚,两人拳来脚往,旁人看来极是亲昵,但莫霖却注意到二人的肢体虽多,却仅限头顶与肩膊这些寻常部位,不像情侣般摸摸腰碰碰颊,三分嬉闹七分暧昧。 不是说他们是情侣吗?是因为他在这里所以不好意思,是大家又误会了什么,又或是……莫霖的眼光落在陆友良身上。 “暴力女,莫总在看了,还不停手!”陆友良一边抵抗着钟漫的攻击,一边大叫。 “哼,暂时放过你。”钟漫悻悻然收手,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耳边听到莫霖道: “你俩感情真好啊。” 钟漫抬头笑了笑算回应,陆友良也只是笑,显然两人都不想多说,这个态度更叫莫霖怀疑。钟漫有实力不为人知,陆友良扶摇直上不肯承认恋情,却人人皆知有暧昧……会否是陆友良制造爱情幻觉予钟漫,让她甘心替他卖命? 男人利用女人对爱情的憧憬扶摇直上……这种事并非不可能。 要是他正直点,大概会寻个时机提醒钟漫,只是这种情况旁人其实无权置啄,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捱,只是有点不太道德而已。再加上现在没出乱子,钟漫又已自陆友良的组别中抽出来,他看不出有介入的理由。 莫霖几乎没考虑就已决定──让钟漫玫瑰色的梦自己醒吧。 25、二十五. 同学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熟悉的可恶闹铃声又响又停好几次,钟漫终于良心发现,闭着眼在身边小几摸索良久,把闹钟拉到面前睡眼惺忪一看,顿时吓醒! “什么?九点半?!”她急坐起,把闹钟扔到床上,人冲到衣柜前抓起要穿的衣服冲出房间奔进洗手间,刚要关门,脑海残影让她知道她看到个不应存在的人。 “小鬼,你怎么还在家里!”她探头喝问厅中悠闲地喝着饮料的叶明希。 叶明希答:“星期日。” “那我的闹钟响什么?”她嘟嚷,捧着衣服步出洗手间,忽又止步。“慢着,我想起来了,今天是你的家长日!” 叶明希配合地点点头,钟漫疑惑地问:“我好像记得是十点开始?” 好孩子再次点头。 “要死了!你怎么不叫醒我?这回铁定迟到啦!”砰的关上门,钟漫赶忙梳洗,客厅的叶明希仍然悠闲地喝饮料。 不到五分钟,焕然一新的钟漫破门而出,冲过去拉起叶明希就要出发,却发现他不肯走。 “怎么?再不走真的迟到了。”她皱眉对他道。 “早餐。”他说罢,坐回椅子上,面前是做好了的两份早餐。 “今天没时间啦,回来再吃好不好?”她好言好语地哄,可惜叶明希仍然不管不顾,钟漫只好改变策略斥喝,“叶、明、希!” 死小孩以行动表示自己除了早餐外软硬不吃。 “你再乱耍性子我真的生气了。”钟漫眯着眼睛警告。叶明希看了看她,低头好一会,轻轻地道:“这早餐我做了很久的……” 钟漫一听,火气消了三分,正犹豫还要不要走,叶明希又再次出招:“我不想你再胃痛……” 火气呼的一声完全消失,前一秒还火气十足的钟漫抱起他亲了亲,温柔地道:“我知道你对我好,但家长日对你很重要……要不我们打包在车上吃?” 叶明希想了想,很勉强地点头后,自发跑去张罗食物盒,把早餐包起来提着,才走回钟漫面前。 “真乖,我想老师对你这乖小孩应该也赞不绝口吧。”她笑着道,牵起他空着的手一起往公车站去。 只是与老师见面后,钟漫不仅甩开他的手,脸比生铁锅更黑。“翘课、不写作业、默书考试捧蛋、不回答老师提问……叶明希,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叶明希显然没料到钟漫如此生气,噤若寒蝉,完全不懂回答。 “我花了一千六百八十二元五角四分是让你来读书还是来浪费时间的?”钟漫实在太生气了,小孩不用上班不用做事,唯一的本份就是把书念好,若说是能力不够实在念不到也还罢了,现在可是翘课和不写作业!亏她还以为叶明希最近的贴心举动是成熟了,开窍了,现在想来,分明是怕她家长日发飙,先对她下工夫,想笼络她! 书不好好念,竟动这些歪脑筋! 想她钟漫自己是懒惰是散漫,但该做的从来都没少做过,像念书这种事,她是没考过第一名,可成绩从来都是中上,考上还不错的大学,找到还不错的工作。凭她的资质也能做到,叶明希这挺灵秀的小孩儿更不可能做不到! “你说啊,你都在学校干什么?!” 她气愤难平,却见叶明希脸上毫无悔意,反是一脸茫然,忽然想,难道是她的问题?她每天下班回家直接就上网和睡觉,从来没关心过明希的课业,甚至连饭也没给他煮过几顿……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忽略,所以他误入歧途? 钟漫愈想愈心虚,不敢再责问叶明希,就怕他会反骂自己。叶明希见钟漫气势顿弱,疑惑地抬首,惊见她脸色古怪,眉宇间的困恼与哀伤似曾相识,与当日拿着厚厚的资料,说要把他远远放逐到别处一样,当下顾不得其他,扑过去紧紧抱住她的腰,双臂轻颤着道:“我会乖,我会乖……” “没事,你别急。”钟漫知道吓着他,心里再次告诫自己以后要小心的同时,轻声安慰他道:“我知道你乖,先放手?” 叶明希没立刻放手,先看了看她确定安全,才不情不愿地放开。钟漫整了整脸色正要开口,叶明希身后转出个人来,对叶明希道:“明希,家长日的表演节目要做最后彩排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钟漫见是个洋娃娃似的女孩子,皮肤白吹弹可破,马上生了好感,对叶明希道:“谢谢这位同学,明希你要表演?” 叶明希点点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钟漫摸摸他的头道:“你别瞎担心了,快去。” 他听话地走了,跑来提醒的女孩却没走,反留下来跟钟漫道:“姐姐好,我是高二的秦心兰,明希的学姐。” “心兰好,明希平常承你关照了……” “是啊,她的确经常‘关照’明希没错。”会这样顶撞秦心兰的,除了张勇不作第二人想。 “张勇,伯父呢?我很久没跟他见面了,有好些话想跟他说呢。”秦心兰暗暗威胁张勇,可他懒懒地伸了伸腰,无所谓地道:“去啊,我爸刚走,说要去看一宗碎尸案呢,要不要给你留个贵宾席?” 张勇话一出,旁边的喽i纱罅耍匦睦嫉谋砬橛械憬煽吹街勇坪跻膊辉趺慈贤庞碌馁邓祝15滔肫鹱约旱哪康模峦竦囟灾勇溃骸敖憬悖忝豢垂飨5慕淌野桑5耐际楣莺吞逵∫彩呛苡刑厣模凑硌莼刮纯迹晃伊炷闳タ纯矗俊 “不麻烦吗?”钟漫有点受宠若惊。 “不会,我是学校的学生会会长,能让家长加深对学校的认识是我的荣幸。”秦心兰把官职亮出来,可在场除了钟漫都知道,弘文中学大部份学生都来头不少,根本不稀罕学生会这个没有实权的小组织,所谓的会长更是虚衔一个,是以秦心兰自荐要当会长之时,连对头张勇都没反对。 “这里是连接教室和礼堂的走道,全校学生逢周一都要到礼堂上周会。”秦心兰领着钟漫在校园走着,介绍了好几处地方,这才装作不经意地问钟漫:“很少看到姐姐来家长日的呢,伯父伯母是工作太忙没空吗?” “嗯,现在就我跟他在x市。” “伯父伯母还真是放心呢。” “可能是吧,见我没搞丢我自己,便再加一个高难度任务给我。”钟漫没打算对一个陌生人透露太多,打哈哈混过去。 “姐姐说话真有趣,跟明希内敛的性子真不同。”秦心兰天真地道。 钟漫听到秦心兰的话有点不悦,可看到她纯洁无辜的表情,心中暗骂自己太敏感,便道:“的确是不同啊,他这么美我这么丑,我早就妒忌得想一刀把他了结。”说罢两人都笑了。 静了会,秦心兰斟酌着开口:“姐姐你应该有听老师说明希最近的情况吧……别怪我多事,其实明希资质很好的,只是最近经常与别人一起混着玩,所以才会翘课和不写作业,这些我都有劝过他,可惜没什么效果。” “你是说他交到坏朋友?”钟漫皱眉,这点她可没想过。“那些都是什么人?” “其实那些同学也不是存了心带坏他的,只是中学生嘛,没有不爱玩的,玩着玩着忘了写作业也很正常。”秦心兰试图为其他同学辩解,听在钟漫耳里却益发刺耳。 “心兰,你也别瞒我了,到底那些同学是谁?” “这……”抵受不住钟漫的质问,秦心兰“终于”招了。“其中一个,就是你刚才见过的张勇。” “那男生吗?”钟漫回想了下,张勇说话流里流气,身边又跟着两个喽姘率亲匀唬粢睹飨8嬖谝黄穑负蹩梢钥隙岜淮怠 “姐姐也不用太担心,甚至不用跟明希说,我想过一阵子他就会想通,再在学业上努力。” “嗯。”钟漫虚应了声,自顾自的想着该怎么处理。 秦心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最近的校园太平静,张勇不知为何竟不再欺凌叶明希,这对她借叶明希的处境争取全校支持的计划大大不利。她曾经让人到张勇那煽风点火,但张勇不知为何怎样都不肯动,什么都忍下来。至于叶明希,简直是头狐狸,油盐不进拨水不湿。 虽然这两人都挑拨不了,但她观察到叶明希对钟漫与众不同,千依百顺,如果钟漫施加压力,或许这平静的气氛就能打破,自己的计划就可实行。 见钟漫似乎已落入圈套,秦心兰不再步步进逼,在花园绕了两圈后,带她到礼堂看表演去。 然后,静待风暴的产生。 26、二十六. 作业 今天的学生综艺表演是为了满足家长对子女的期望而设,让所有家长都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在台上闪闪发亮,若把演出录下,回去更有在亲戚朋友面前炫耀的本钱,也正好顺道宣传一下弘文中学,有利学校日后招生,算是一石二鸟的妙招。 钟漫在家长席坐下,表演还未开始,职业病已让她四处打量了前方坐着的家长的衣服。正前方的是零售价动辄上万的某休闲名牌,右边是皮革名牌新出的服装系列,左边的也不弱,是某高档高尔夫品牌的产品……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身上的公司样办,嗯,反正不都是那么回事。 没等多久,司仪自布幕后走出来道:“有劳各位家长久候了,现在出场的是初中甲班,表演的节目是罗密欧与茱丽叶……” 布幕拉起,一堆西式打扮的学生开始演着话剧,钟漫看了会觉得没啥意思,好几个家长却捧着数码摄录机左穿右插,务求把孩子的每一角度都拍下来,最夸张的是有好几台专业摄影机也同时运作,几个家长在旁指指点点,明显是特意雇了摄制队来拍,举动令人咋舌! 她看了看自己的随身配备只有手机,拍照功能是有,但连短片都欠奉……实在有点对不住明希。 但也没办法了。她调好了手机的设定,等待叶明希的演出。 终于!布幕在期待中拉起,也是话剧,经典的童话《美人鱼》!钟漫伸长了脖子四处找寻叶明希的身影,他自然不会是穿着鳞片衣服的美人鱼,也不是高大英俊的王子,又不是邪恶巫婆,更不是邻国的娇滴滴公主……甚至连守城堡的士卫和水底的虾兵蟹将都不是。他该不会连班级的演出也不参加吧?但他明明被叫去彩排了啊。 难道是她看得不够仔细?钟漫睁大双眼再扫视一遍,真的没有啊。 等啊等,等到谢幕还是没见那小小的身影,到底在哪儿?难道是有什么意外?还是被排挤他的同学拖到阴暗处暴扁所以没出现? 帷幕徐徐落下,钟漫站起来开始找人,此时台上有个女生掀起布幔走出来,拿着麦克风说话,话里提到的名字让钟漫止住了步伐:“大家好,我是这话剧的监制李铃,很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也希望藉此机会感谢我们班每个同学的付出,特别是我们的导演叶明希。” 钟漫立刻顺着灯光的导引看往舞台深处的一隅,果然那熟悉的小小身影就在那儿。 “一台话剧要管的事情太多了,如果没有他把所有杂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我想您们今天不会看到这场话剧。”李铃说话时,叶明希被很多同学簇拥着走到前台,动作虽然有点僵硬,但仍坚持微笑着向大家点头。 钟漫看着这幕,眼眶突然就热了。那个不久前还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孩子,那个曾经满身伤痕的小身影,忽然一夜就长大了。她可以想像他是多努力才能克服心理障碍,又是投入了多少时间才能融入这个群体,甚至获得爱戴。 去他的课堂和作业,去他的损友!就是用十万个全国第一名跟交换,她也宁愿叶明希捧着一百万个零分,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值得的地方,最后挺着腰板子充满自信地站在所有人面前。 她立刻掏出手机来,卡嚓,记下这动人心魄的一刻。 叶明希在台上已看到钟漫,心里有点担心她仍在为他的成绩和操行生气,待下了台走到她身边,却见她眉开眼笑,丝毫不见怒气或哀伤。他有点摸不准她的心思,台上的自信样跑个干净,有点孬种地悄悄拉住她的衣服一角,她却反过来牵着他的手,温和地道: “这话剧很好看啊,可惜今天没有带相机。你怎么不告诉我当上导演了?” “没想起来。”真相是因为她下班太晚没机会说。 “下次一定要告诉我,我抢也抢一台摄影机回来。”她笑,见他班的同学聚在一起,叶明希却在自己这里,便放开他的手道。“你还是先去把后续工作完成吧,我在这儿等你。” 见钟漫的心情似乎真的好转了,叶明希点点头跑回团队里去,只是不时回过头来确定钟漫还在,钟漫每次也回以微笑。 “明希,你姐和你感情不错嘛。”李铃见到他和钟漫的互动道。 叶明希用力点头,手里快速地处理着不同的事,争取尽快完成,与钟漫一起回家。 李铃也不是木头,让他搞定了最重要的事后,一把揽下其他,对他挥挥手道:“你姐在那边等着呢,不好要她久等,走吧,这里我搞定。”叶明希觉得不妥,李铃却道:“快走,别一步三回顾地在这里碍事。” 当下叶明希也不再说话,对她感谢地笑笑,走回钟漫旁边牵着她的手回家去,一路上听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这问那,唇边挂着一抹笑回答着她种种提问,让自己的点滴融进她的脑海中。 ※      ※      ※      ※       ※ 回到家里,钟漫松开了他的手,埋头在收拾一个柜子里的东西,似乎要清出一个位置来。叶明希想帮忙,却让她赶到沙发上坐着。他忐忑不安地等着,好不容易钟漫终于清出一个空间,走到厨房喝了杯水,便搬了张椅子来到他的面前,与他面对面坐着。 平时钟漫都是坐在他旁边,或是窝在沙发上与他闲聊,只有上次把其他城市的学校资料给他时,才与他面对面坐着。现在这熟悉的情景令恐惧从心底涌起,他坐直了身子等待审判。 “别担心,我没打算对你怎样。”既然他已知道事态严重,她也不再给他压力。“你的成绩是让我很担心没错,不过我知道我有一半责任,我应该多关心你的课业,而不是每天回来倒头就睡。” “不是,你没错。”以前根本没人关心他的成绩,无论他上不上课,写不写作业,甚至考得多烂,也没人会说一句。要不是钟漫今天有如此反应,他根本不知道成绩是如此重要。 “我知道你乖。”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看到我刚才清出来的空位吧,以后你的作业就放在那,我会替你看,明白吗?”见他点头,她又道:“你的作业一般什么时候交?” “星期五。” “那我星期五之前会看完,对了,你以后不用再做饭,免得耽误你的功课。” 原以为他也会点头,岂料他却摇头,而且很坚决。 “怎么?你就那么爱做饭?”难不成他立志成为新新好男人? 他立刻点头如捣葱。 “那好吧。”钟漫耸耸肩,“但别再一早爬起来做早餐,你之前一晚先做好放冰箱,我早上微波就好,不然你睡眠不足影响学习。” 再次点头。 “先说好,如果你成绩仍然不好,我就不让你再做饭了喔。” 继续点头。 “现在去把作业都拿出来吧,我正好看一下你明天要交的。” 叶明希依言放好作业,接着乖乖坐回沙发上,继续听候法落。钟漫见他这副蔫样忍不住笑了,“怎么,以为我还会继续骂你?” 他亮晶晶的眼眸抬起,没说话。 “别这样看我。”她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现在唯一要说的只有一句话。” 可怜兮兮的样子更可怜了。 “那就是……”钟漫清了清嗓子。“我饿了。” 叶明希一听,小脚立刻下地,将进厨房时还不放心地回望钟漫一眼,却见她已捧着自己的作业窝在沙发上,脸上并无半点怒气,这才放心开始张罗晚餐。 那边厢叶明希正忙着,这边厢钟漫也不悠闲,就她这文科生来说,一碰上数理化就是死症。她看着那堆似是而非的数学答案,真是一个头十个大,当下蹦的跳起坐到电脑桌前,把杂物通通扫开,专心致志当数学家去。 “吃饭了。” 钟漫自茫茫数字海中抬头,好一会才定住了神,与叶明希吃罢晚饭又继续埋头研修,这情况与钟漫一贯沉迷网络十分相似,叶明希早习惯了不去扰她,洗好盘碗洗了澡便回房睡觉去。 之后连续几天他们俩都没怎样说话。钟漫每晚都十一点多才到家,回来若见叶明希还没睡,都会皱着眉问他“你还在发育时期,怎么还没睡觉?”赶他去睡,他虽想跟她多相处,但不想惹她生气,只得无奈回房。 星期五的早上,他正在做早饭,钟漫揉着眼睡眼惺忪地跟他说:“你的作业我都看完了,你回头自己看看,把错的地方改好,有不懂的回来问我。” “好。”他点头,继续做早饭,吃罢钟漫上班,他上学。 回到学校,叶明希拿出数学作业,可自书包一抽起本子,里头哇啦啦逃出好几张纸,他捡起一看,顿时呆了。 “明希早啊,你在干什么?”李铃见叶明希不答,好奇地瞄了他手上的纸几眼,“哪来这么详尽的解题,你出去补习了?” 叶明希没答,眼睛还是只盯着纸上秀丽的字迹。纸上不仅有解题步骤,还差不多把公式的来源、运用方法、变化等都一一详列,以数字表达不了的地方更有文字辅助。他手上洋洋洒洒好几张纸皆是如此,钟漫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去写这些? 她这个星期每天都加班至深夜,他还以为她洗过澡后就会去睡,可看到这么详细的解题,他实在怀疑她到底有没有睡!想想她的黑眼圈的确每天都在加深,今早进洗手间刷牙时还撞到门框,明显睡眠不足,他竟然连这些都不曾注意! 他霍地转身自书包拿出所有作业,化学、历史、生物、文学、地理、中文、英文……他每翻开一本作业看到里头夹着的纸,面色就凝重一分,待得翻遍所有作业,钟漫手写的笔记叠得如教科书般厚,他突然深深地痛恨自己。 为何他不努力做作业,要让她每天熬夜替自己检查和写笔记? 为何他每天不务正业的恶果要让她承受? 为何他竟没注意到她的情况? “明希,你没事吧?”李铃见他脸色凝重,吓了一跳,忙问。 他摇头,摆正了钟漫写的笔记,一张一张开始细读,并且修改自己作业上的错误。李铃见状也不扰他,悄悄离开。 27、二十七. 数学 当叶明希正在反思己过之时,钟漫也在当个好学生。 “你到底会不会做啊?”她托着腮,疑惑地问面前的陆友良。 “都说了太久没碰,要时间重温,你那么急干吗?”面前放着数理教科书的陆友良瞪了钟漫一眼。“作业不是都完成了,你还要知道这个干吗?” “预习啊!你知道这些我都不熟,不先预习怎么应付这星期的作业啊。”她说罢,看到陆公子似乎不怎么懂的模样,再次不放心地问。“你到底会不会啊?” “喂,钟漫,我天天早一小时回来跟你做作业,你不夸我也算了,还这个口气?”陆友良佯装生气地质问,钟漫马上配合哈腰道:“是小的不对,大爷你喜欢研究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小的随时候教。” “哼,这还差不多。”陆友良自鼻子哼了几声。此时刚回来的莫霖见他俩那么早已经在公司,微笑着问: “怎么最近都早了回来?” “莫总,我可是被抓壮丁了。”陆友良笔一扔,再次瞪钟漫。“都不知道为啥要这么早起来为这不懂感恩图报为何物的女人恶补数理。” “哦?恶补数理?”莫霖来了兴趣,拿起桌上的数学图形题看了几秒,拿出笔毫无难度地在图形上加上最重要的解题线。 “哇!”钟漫双眼发亮,“莫总,原来你是数理出身的?” “怎么,我看起来不像?”他挑眉问。 “我还以为你是念商的。”钟漫回了句,抓起几本作业恭敬地捧到莫霖面前。“莫总,你顺便也看一下这些吧?” 莫霖接过去翻了翻,“这些是你表弟的作业?” “是啊,他不懂我也不懂,我只好回来讨救兵。” “这些题目也没有多难,只是……”他翻了翻手腕看表。“现在是上班时间了,要不你午休时来找我?” “不会打扰你吃饭吗?”钟漫循例客套一下。 “没关系,就当锻炼一下脑筋好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又能卖钟漫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太好了!” 午休时钟漫果然带著作业摸到莫霖的办公室去,起初只是莫霖教钟漫听,后来钟漫渐渐懂了,提出来的几个问题竟令莫霖有孺子可教的喜悦,当下更有耐心教导她。 如此一来二去,时间过得飞快,问题却只解决了几个,两人皆觉意犹未尽,当下莫霖对钟漫道:“你其余的问题急吗?不急咱们明天继续,急的话……下班再谈?” “不急不急。”钟漫已占用了他午休时间,就是脸皮如城墙厚也不敢得寸进尺。“那我明天再来麻烦莫总了。” “没关系。” 就因为这个开端,以后每星期最少有一天是钟漫与莫霖的“学术交流日”。 “为什么这道题要这样解啊,我刚才的解法不是一样能解出来么?” “你那方法太慢了,而且容易错。”莫霖微笑着答,钟漫自算式抬头时见到的就是他自信的微笑,当下笔一丢,伏在桌上无奈地道:“明明都是人,为什么你两秒钟就能想出答案,我耗了二十分钟还是半懂不懂的。” 这段日子莫霖也习惯了钟漫时不时来上这么一段,当下也不逼她继续解题,而是配合她的懒散岔开话题:“对了,你昨天给我的那点心我吃了。” “怎么样,好不好吃?”钟漫星期日和叶明希举行了“家庭亲子活动”,起因是钟漫很想吃港式椰丝糯米糍,却不知道哪里有卖,便在网上翻出食谱故意放在当眼处,果然叶明希第二天就乖乖买好所需材料动手制作,而她则负责“最重要”的监督工作。 可别说她没帮忙,其中两颗糯米糍是她做的,只是卖相极差没敢拿出来丢脸,送给莫霖的是明希的出品。 “挺不错,想不到你数学不会做,饭倒是会做的。”他笑着揶揄她。 “什么嘛,你再这样说我下次就不给你吃了。”她佯装生气,及后又老实地道。“其实不是我做的啦,都是我表弟做的,反正你教我,我教他,得益的可是他,让他给你做吃的也很应该,是不?” “就你歪理多,跟我说是自家制被揭穿了,却还能振振有辞。” “的确是自家制啊,在我家做的怎么不是自家制。”钟漫灵动的眼眸得意地往莫霖一扫,他心跳立刻一窒,但莫霖是什么人,下一秒已若无其事地道。“原来是我自己理解错误,那我只好道歉?” “瞧你这么有诚意,我就原谅你吧。”说罢,钟漫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莫霖见她笑得欢,嘴角也被感染得悄悄勾起。 “说起来你在公司也待了两年了吧?” “是啊,时间像公交车,半点不等人。”钟漫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你进来的时候是助理营业员还是营业员?” “那时候算运气好吧,公司一看到是大学生便让我当正式的,不然要熬出头来只怕头发都白了。”钟漫答罢,笑盈盈地问莫霖。“莫总,您是不是见我工作努力,为人上进,决定让我升职加薪?” “我是见你基本数学都不懂,考虑让你降职减薪自我反省!”莫霖瞪了她一眼,钟漫立刻谄媚地讨好。“是小的学习不努力,大人您高抬贵手啊!”说罢她又补了句:“不过咱们这公司的人事调动可真有点儿慢,像友良的升职通知都传了这么久啦,到底什么时候才下来啊?” “他让你来问?”莫霖脸上笑着,心里暗自皱眉。 “是我自己多事啦,一直想敲他一顿,谁知盼啊盼都没能盼到。” “这事我也不清楚,回头有空我问问总公司吧。” 她还要再说点什么,手机忽然响了,她掏出来一看,是自家老娘。“莫总,我先出去了,今天谢谢你啦。” “没事儿。”他摆摆手,钟漫便抱著书本出去了,关上门后才按下通话键。“妈,你问得怎样了?” 当初叶明希的照顾费说好每月二千,但她实际都只收到一千,而且一次比一次迟入帐,跟母亲说了几次都没效她也咬牙忍了,但这次整整等了一个月都没收到钱,春节回去也找不到人,她才逼不得已再在这问题上纠缠。 “这个么,他们几个亲戚那天吵了一架,一家说另一家怎么不付钱,另一家却又说自家从没答应付,吵来吵去吵来吵去我都没耐心再听了。” “那吵出来什么结果?” “啊哈,他们说要再讨论,反正这事儿也不是很急吧?你最近很缺钱?” 经过多年的惨痛经验,钟漫百分之一万肯定这是个大地雷。只要她一说缺钱,母亲主旋律又会昂然奏起,着她赶快回家嫁人去,于是无论她财政如何紧绌也只能答:“没,只是没见到有入帐,问一下而已。” “你有注意到也好,女孩子会管帐也是要的,像咱们家管帐的还不是我么,将来你结婚了,手里只要能抓着钱也就算抓着了人,怎么飞都飞不走……”听母亲滔滔不绝地说着,钟漫头又疼了,为何她怎样回答最终都是如此。 她耐心地熬到两点正,从未如此高兴午休结束。“妈,我要上班了,迟点再聊吧。” 钟母一听是正事很爽快地挂了线,钟漫拿着手机想了会,拨出个电话:“喂,是林姐吗?我钟漫,你那里还缺人不?” “你也知道我们长期缺人啊,但你不是说公司不让你兼职吗?”那头的女声回道。 “这个我会解决,最快什么时候可以上班?”其实根本没有解决办法,但为了钱只得硬着头皮上。 “你要可以的话今天也行啊,我的班让你上。” “这不好吧?”钟漫有点犹豫。 “什么不好,你就当是让我喘口气吧,这些班我本来不想开,但有钱送上门来总不能不赚,结果这几个月连饭都没好好吃上一口。” “这么惨?”钟漫笑了,只考虑了几秒钟就答应。“那我今晚七点过来?” “没问题,你可千万记得要来啊。” 收好手机,钟漫边走回座位边想怎样解决手头上的所有工作。 最重要的是,如何才能准时下班且不被发现。 28、二十八. 缺钱 林静是补习社老板,外表看似很好说话,其实在社会历练甚深,精明得要命,不然一个坐三奔四的女人还撑不起这么一间补习社。 差五分钟七点,钟漫如期推门而至,林静抬头见是她,挑眉笑问: “又缺钱了?” “人生在世,哪能不缺钱?”钟漫无奈地笑,“你这里有多少班让我教?” “我看看。”林静自柜里抽出一本厚厚的日程表。“老实说只有两三班……够不够?” “不够也没办法啊。”钟漫心里打着小算盘,三班才三小时,以一小时四十块来算,一个月才五百不到。家里还有什么开销能省?也许晚上只入睡时开一小时空调省点电费,严格限制自己的洗澡时间…… 林静见钟漫满脸困恼,眼珠一转道:“其实有个导师我早想踢出去,但找不到人接他的班,你若肯接我立刻手起刀落。” 钟漫接过日程表一看,那导师星期一至五晚上都有课,而且是天天三小时,算下来一个月就是二千多,不仅足够支付生活费,还能有余钱替明希买买衣服什么的,是以钟漫犹豫了会便点头。 “你确定?”林静见钟漫犹豫那么久,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而且上次钟漫离职就是因公司反对。“公司现在能让你兼职?” 钟漫沉默了,虽然她和莫霖的关系不错,但并不等于他会容许她赚外快。 但要不兼职……她自叶明希来了后已用储蓄不断补贴才能应付开销,现在所余无几,再加上一千块补贴不再存在,不兼职实在活不下去。 林静见钟漫如此,知道她财政必然很困难,托腮对着日程表想了会道:“要不这样,我替你排星期六日的班?” “现在有多少星期六日的?” “暂时没有,但我可以招生。” 钟漫立刻摇头:“我等不及。” “那……要不你先把平日的接下来,若真的赶不过来便给我打电话,我替了你那节课,但你星期日要替我坐前台。”林静天天都要坐前台,想和只在星期日放假的男友约会也不行,已经被男友投诉过很多次了。 “没问题!”这样一来,她偶尔可以晚点下班,掩饰兼职的事实。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      ※      ※      ※       ※ 本来平均一星期有三天睡前能见到钟漫回来的叶明希,从这天开始再没有见过活的钟漫,除了冰箱的食物会自动消失,他几乎以为这屋子里只有他一人。 没有钟漫,他一向没表情的脸更没表情。李铃见他闷闷不乐问了他好几次,他却只摇头不答,神色有点落寞。 唯一有笑容的时候,就是看到盘子里多了没洗的碗碟,知道她有吃光自己做的东西,知道自己对她还是重要的。 钟漫在星期六这本来不用工作和兼职的日子也跑回公司加班,清掉平日累积的工作,最后晚上九点终于到家。开门见到叶明希坐在桌前乖乖复习,家里一片宁静祥和,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放好钥匙,鞋子还未脱,叶明希已抛下笔奔来,一把抱住她的腰。 “怎么啦?”她任由他搂着,发现他似乎没有放开的意思,觉得这孩子真是撒娇撒出心得了,彻底抓住她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钟漫没辙,只好佯装无奈地道:“我已经很累了,让我去沙发坐坐吧?” 他一听,马上搂着她来到沙发前,见他还不肯放,她又好气又好笑:“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不然怎么一个迳的不敢看我?” 说罢,一双亮晶晶水灵灵的眸子立刻仰视她,可怜又渴望的眼神让她心都软了,摸摸他的发叹道:“是啦,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今晚网也不上了就陪你好不好?” 她在沙发上躺下来,柔软的触感让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叶明希早已自动自发地窝到她怀里。 钟漫累得不想说话,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叶明希的背,闭着眼道。“就跟我报告一下近况吧。” “我跟同学相处得很好,每天午饭也跟他们一起吃。” 钟漫打了个呵欠,“这不错。” “中文、英文、数学测验成绩都是一百分。” “做得好,不枉我这么努力替力看作业。”纵然兼职,钟漫仍替叶明希看作业,也发现他进步神速,现在基本没有错误。 “学会了做蒜泥豆豉蒸排骨、甜酸鱼块、酿豆腐……”他说了好几个菜名后,钟漫闭着眼磨蹭着抱枕嘟嚷了句:“好吃。” 叶明希又说了会,钟漫的回应愈来愈少,待得他静下来,她忽然想起件事,勉强睁眼对他道:“我给你买了几件新衣服呢,快穿上让我看看。” 没日没夜地工作让钟漫生了难以自制的购物欲,很想把钱花出去证明自己的努力有价值,可惜每次下班时所有商铺都已关门。今天难得早下班,她能用的一件没买,却买了好些东西给明希。 明希走下沙发找到衣服,到房间换了出来站到她前面,她却已撑不下去,沉沉入睡。 他穿着新衣看着累极而睡的她良久,没打算唤醒她,轻手轻脚摸回房取来被子并关了灯,窝回沙发上与钟漫一起睡。 没去问她为何忽然夜夜迟归,没去问她为何如此疲累。他虽然并不确切了解,却知道不就那么回事。他暂时还无力改变什么,唯一能做的是恪守本份让她安心,不去加重她肩上的重担。 客厅里慵懒地相互依偎的他们并不知道,强大的风暴正在暗处酝酿,等待时机轰然爆发。 ※      ※      ※      ※       ※ “你是说,钟漫的工作态度有问题?”莫霖看着眼前的林诚,淡淡地问。 “没错,这是她最近的上下班记录。”林诚取出一份文件,递到莫霖面前。“每天都是上班前三分钟内到达公司,好几次更是恰恰赶到,明显对工作的事并不关心,最严重的是近几星期差不多每天都在六点准时下班,最晚也不过七点,相对于其他同时工作至十一点,这并不公平。” 莫霖接过钟漫的出勤记录,“那你怎么看?” “钟漫以前曾有下班后兼职的不良记录,我猜这一次也八九不离十。”林诚顿了顿,见莫霖还是没啥反应,加重语气道。“这种人若继续存在,怕会惹来不少麻烦,像我组的人已开始向我抱怨为什么别人能准时下班,有个别的更偷偷打着外出兼职的算盘。”虽没直接说出口,但意思就是你这总经理为了公司着想,请立刻把钟漫踢出公司。 相较于林诚的浮躁,莫霖老神在在地看毕整份文件,又闭着眼琢磨了会,才慢悠悠地问:“若没了钟漫,班顿那边怎么办?”老班顿指明让钟漫负责整个系列,若钟漫走了,班顿这个客户未必能保。 “现在冬季系列已进入生产尾段,加上明仪和小赵已熟习班顿的要求和系统,就算缺了钟漫也不会有影响。既然一切如旧,在商言商,班顿没可能为了一个小职员再次投入大量资源与另一公司磨合。” 林诚的理由如此亮丽、充份,显然是挑准了时机处心积虑来下手。站在莫霖站场来说,钟漫这次是挽救了整个合作计划,但在林诚看来却是既削了他面子又挖走他的人,成为他与陆友良外第三个派别。 全公司都知道钟漫与陆友良交好,若她真成了气候,自己一系只怕难以翻身。无论为了报仇还是为了前途,钟漫必须下马走人!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莫霖点点头,收起手上的文件。“这件事我会处理。” 虽无确切答覆,但林诚并不担心。这种决定并非一时三刻做得出来,但为了顾及下属的士气,解雇钟漫这个惯犯绝对是最简单的方法,也是唯一的选择。 29、二十九. 过路 “你好像很累?脸色不太好。”又是午休的功课辅导时间,钟漫满脸倦色,也少了平常的活力。 “是吗?可能是昨晚睡得不太好吧。”钟漫可不敢自揭外出兼职的事。 “这样啊,要不今天先别上课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不行不行。”钟漫闻言挺直了背,装出很精神的样子。“我表弟最近的成绩才刚有了起色,我要是松懈了难保会打回原形。” “哦?他成绩进步了?” “是啊是啊,三个主科的测验都拿一百分呢。”钟漫笑眯眯地答,显然很为叶明希自豪。 “你跟你表弟的感情似乎很好啊,瞧你这么高兴。” “就我俩在x市相依为命,感情能不好么?”觉得自己说得好像挺逼于无奈似的,又补充道。“他很乖的,从不惹事,还替我打理三餐和做家务,真真比很多孩子都成熟。” “我记得他还很小吧,怎么父母就舍得让他到x市来?” “他的父母因为意外过身了,家里没人照顾才来投靠我。”其实说没人照顾还比较含蓄,钟漫一直觉得叶明希在亲戚那边应该受过什么虐待,别的不说,看他带来的衣服有多破旧就知道。 “投靠你?真想不出为何会是投靠你。”莫霖与钟漫熟络了,有时也会揶揄她,果然她立刻瞪眼道。“什么嘛,我有那么差吗?”说罢,又很习惯地自揭疮疤。“也是啦,我一个人生活随性惯了,很不会照顾孩子,还好他到现在还没被我给弄死。” 她这话一出,两人都笑了。 “既然他没死,我们还是继续隔山打牛吧。”这是钟漫想出来的比喻,形容这种莫霖教她她教明希的情形。 “没错,我要努力!”钟漫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点。 给了几个题目让钟漫自己想去,莫霖在一旁静静整理套问得来的资讯。那表弟明显是在家乡被人当球踢踢到x市来,什么生活费的当然一毛钱也没有。钟漫月薪四千,不管房子是买是租也该去了三千,剩下的一千要两个人用当然很有问题,怪不得她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兼职。 这几个月的相处,不论是她井井有条的处事方式,还是直率开朗的性格都令他欣赏,甚至可以说挺有好感。要在她最需要钱的时候牺牲她,连一向理智的他都觉得有点残忍。但若不处置她,林诚那边又该如何应付?林诚的势力盘根错节,他这空降的上司若不给他点甜头吃,只怕未来的日子不容易过。 看着眼前正低头苦苦思索解题之法的钟漫,莫霖问自己,钟漫是否重要得让他甘心多走弯路? 很多时,答案都是简单而残忍的。 钟漫下班时,莫霖驾着自己的车悄悄尾随。她匆匆忙忙在便利商店买了个三明治后,坐着公交车摇摇晃晃地来到一家补习社,和职员打了声招呼,抄起几本书便进了里头的房间。 他放下拍了几张照片的手机,悄然离去。 ※※※※※ 莫霖向来有早到办公室的习惯,此时他正在写一封电邮到美国总部,报告钟漫的离职和相关安排。 写到一半,开始有人陆陆续续上班,他站起来泡了杯咖啡,正打算坐回去继续,眼光却被窗外的一个身影所吸引,不由自主站到窗前。 顺着他的眼光远远看去,妙龄女子正急急忙忙朝公司方向跑来,莫霖抬手看看表,八点五十六分了,若钟漫能跑快点,理论上应该赶得及。 窗外的钟漫明显知道这个道理,她小心奕奕地在人群中左穿右插,在大街上飞奔着。 “今天的人怎么特别多?”钟漫心里嘟嚷着,居高临下的莫霖却清楚不过。原本可容三人并排而行的行人路站着个伫着拐杖的老太太,她似乎想过马路,却迟迟不肯迈步,害得其他人行走时要绕过她。上班时间本已挤逼的路显得更挤逼,也害得钟漫整整花了两分钟才挤出来,快手快脚地过了马路。 看她这么努力的模样,莫霖心中不无唏嘘。你是保得住本月的全勤,可这也是你最后的全勤了。 怀着叹息放下手中的咖啡,回到书桌前接着写电邮之际,他无意识地做了个动作。这个极为普通的动作,却对他和钟漫,以及很多很多人的未来造成深浅不一的影响。 可惜此刻的他并不知道,所以他回头多瞧了窗外一眼。 原本已进入公司大厦的钟漫,忽然回到大街上。她看了看马路对面无助的老太太,再看了看表,最后脚一踩跑回去,过马路到了老太太旁边。 此时莫霖手表的时针轻轻移动,准确无误地指向九。 楼下的钟漫似无所觉,俯首跟老太太说了些什么,老太太对她点头,她便让老太太抓着她的手,她再抓着老太太的手,在熙来攘往的车流于人群中,一步一步走过来。 钟漫缺钱,而且是非常缺钱。从她看表的动作已知她曾经犹豫,曾经想无视那不属于她的责任扬长而去。 但她最后还是回头了,脸上没有丝毫的不甘,没有半分的急躁。她耐心地向老太太解释,并且察觉到老太太的不安,让她先握着自己的手,自己再反握她的。 要知道这可是对视力不佳的人最体贴的举动──若是被别人拉着过马路,心中难免有仰人鼻息的无助感;若是拉着别人的手,却又没信心踏出去。 这个不起眼的动作,牢牢摄住莫霖的视线。他锐利的眼神柔和下来,看着她俩肩并肩步步朝自己走来时,他竟屏息静气,就怕打扰到她俩的步伐。 钟漫从来都不是美人,但这幕竟令他的心脏“喀擦”一下,像是长年封闭的古老大锁,被一根平凡又细小的钥匙轻巧地开启。 他被撼动了,忽然觉得她这么善良勤恳的人,值得更好的对待。 窗外窈窕身影微笑着与老太太道别,然后急急赶回公司。他透过房间的玻璃窗,看着她进大门,打卡时嘴抿了下,回到座位在开电脑之前,无声地轻轻叹息。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回过神后,屏幕上的电邮已经关掉,而他的脑海里,开始想着一些他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想过的东西。 30、三十. 辞职 钟漫拖着一身疲累自补习社出来,一抬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定睛看确定无误,心情迅速往下沉,脸上也不知装模作样给个微笑,还是该哭丧着脸求饶,结果一张脸僵得不能再僵,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 莫霖倒是很闲适地站在自己的车子旁,对她笑了笑。 见总经理亲自堵她,她再笨也知道东窗事发了。出来混是迟早要还,但这债主是不是来得太快了? 为何就不能让她偷偷撑过这段日子,找到别的办法后辞了兼职一切如常? 果然不该抱侥幸心理。 她有点郁闷,看着眼前面带微笑的莫霖,深深地吸了口气呼出来,沉着地走到他面前,仰首一字一字对他道:“我明早上班前把辞职信放在你桌上。” 莫霖闻言挑眉,“辞职信?” “我私自兼职还劳烦莫总您来堵真是不好意思,我不会让您难做,明天我自己辞职。”钟漫心中一灰,这下兼职有了正职却丢了,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不偷鸡呢又活不了。 莫霖笑着盯着她看,看到她真想骂“看什么看”时,他终于开口,话一说完她都懵了。 “我的讲解能力就这么差,让你下班后还得来补习?” 说莫霖会为自己掩饰是痴人说梦,唯一的解释是辞职还不足够。 “我可以即时离职,也不收遣散费,但我是不会赔钱的。”钟漫知道有些公司会藉故抓员工把柄逼他们自己离职,更过份的甚至要他们“赔偿公司损失”。要她走路还好说,要她赔钱是十二万个不行。 “我可没听说补个习也要赔钱的。”莫霖仍是云淡风轻地道。 钟漫见他竟然有心情捉弄自己,不禁来了气,但这事是自己理亏,他对自己一向也不差,午休时还能有说有笑,便压着脾气说:“莫总您就别耍我了,是要我以死谢罪还是游街示众,您就给我个痛快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偶尔经过见到你,来打个招呼而已。” 莫霖的态度实在让钟漫摸不透,但他既然咬定了这说辞,她哪会笨得继续说辞职?立刻顺着台阶道:“谢谢莫总,时候也不早了,咱们明天见吧。” 钟漫拉了拉包包就要离开,莫霖却道:“时候的确不早了,晚上的路不安全,我送你吧。”说着,拉开身后宝马的前座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哪敢劳烦您,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说完钟漫又走了两步,快要逃掉之时,莫霖的声音不赶不紧自身后传来。 “不知道这家补习社好不好?听说公司里很多人都在为孩子找补习社呢。” 钟漫一听,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蹬蹬跑到莫霖面前一站,怒问:“您到底想怎样?”她真是气到了,说要辞职就耍太极,要走却又不让,这算什么,吃饱了撑着耍她来? 钟漫一直在问的这个问题,他不是不答,是真的不懂回答。他只是觉得她值得更好的,所以他来了。 连他知道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叫他怎么回答? 当然,这种不知所谓的情绪他不会告诉钟漫,所以他只道: “夜里风大,先上车吧。” 钟漫知道她不上车莫霖是不会走的了,但他怎么一定要她上车?脑子里闪过些社会版的报导,她警觉地打量着眼前文质彬彬的男人。他有钱有权什么都有,大好前途等着他,要是敢对自己怎样绝对是头壳坏掉,而这段日子相处起来他应该还算个正常人……她只犹豫了会,便顺着他上了车。 莫霖问地址,钟漫如实报了,接着便没有话题。钟漫不打算没事乱找话说,莫霖不开口,也不开收音机或放音乐,结果车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沉默的到了钟漫家楼下,钟漫终于找到可以说的话:“是这里了。” “嗯。”莫霖停了车,钟漫下车关上门前,又看了莫霖一眼,他却一如以往微笑着,她只得道。“谢谢您送我回来。” “不客气。” 再次沉默,钟漫关了车门上楼去,心里对莫霖的诡异举动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说莫霖是无缘无故发神经的话,一次倒说得通,但当钟漫第二天步出补习社再次见到莫霖时,她实在是怎么也想不通。 “莫总,你到底想怎样?” 莫霖只是微笑请她上车。结果和昨晚一样,钟漫在沉默中被载回去。 第三天,钟漫已不奇怪莫霖又在门外候着。 “我说,你真的很闲?”每天固定晚上十点来耍她。 莫霖笑笑,依旧打开车门,钟漫耸了耸肩坐进去,这次他却没立刻发动,反而在旁边拿出些东西递给钟漫。 “你应该饿了吧?” 钟漫接过来一看,是几个包子和一杯奶茶,包子捧在手里还是热的。这时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从没想过的可能── 莫霖不会瞎了眼,看上了我吧? 她偷偷地瞄向他,却发现他正专心发动车子,朝她家的方向去。 他不说话,她手中的包子倒成了难题。若莫霖真有那个心思,她吃了可不就默许了?她可不能因为个包子就把自己卖了。若不吃吧,现下也不能打扰他驾车,难不成她就傻傻的捧到家楼下,然后跟他道“包子还你”? 装作很专心驾车的莫霖自没错过钟漫对着包子发愁,他心中好笑,脸上更是丝毫不动,等着她的反应。 她捧着包子想了整整五分钟,最后痛下决心,大口往包子咬下去。莫霖见状,唇边的笑意更深,踩油门的力度略略减轻,让钟漫在到家之前有足够时间吃完。 钟漫吃完包子没久,车就停在她家楼下了。她没马上下车,反倒是转过去望着莫霖道: “莫总,你就老实说吧,到底你想怎样?” 莫霖也转过来凝视着她,却不说话,钟漫再多的耐性这三天也磨尽了,干脆不转弯抹角,直接对他说:“莫总,我不知道你想怎样,但如果你以为抓住了我的小辫,就可以耍着我玩,那很抱歉你想错了。你要是再不说明你的用意,我也不陪你玩。 说罢,钟漫寸步不让地反视莫霖,斩钉截铁丢下一句: “我明天辞职。” 31、三十一. 有戏 倒没见过有人被抓着把柄还这么理直气壮威胁他的,莫霖笑了,不愠不火地反问:“你知道公司规定员工不能私自外出兼职吧?” 终于进入正题了,钟漫坐直了身答:“我知道。” “那你还兼职?” 钟漫自认与莫霖的交情还算可以,便老实对他道:“我缺钱。” “我听说你年终奖金挺多的。”以国内消费水平来说,钟漫的奖金的确不低。 “可能我生活比较奢侈吧。”她淡淡地答,没打算跟他哭诉房贷有多重,x市的消费有多高,或者叶明希的学费书簿费杂费有多贵,这事她做得出来就不怕认,不需别人同情,可也不能让他抓住把柄予取予求。 听出她的抗拒,莫霖温和地把想了几天的说辞说出:“别紧张,其实我没要拿你怎样。公司的规定是不准员工‘私自’外出兼职,也就是说若公司知情并批准,兼职是可以的。” 此话一出,钟漫立刻就激动了,双眼闪亮闪亮地看着莫霖。“莫总你这么说,是批准我外出兼职了?” “我这几天就是在观察你外出兼职有否影响平常的工作。”莫霖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她想起自己这几天的态度,马上就红了脸,讪讪地道:“你应该告诉我的。” “然后你就努力表现?那是弄虚作假。” 她想想确是如此,便道:“是我误会了你。” “没事,其实我也真有弄虚作假,不过你别告诉别人。”他逗趣地眨眨眼,她好奇地问。“怎么说?” “在你发现我之前我已经来好几天了,见你每天累得要死还要挤公交车,在车上左摇右晃地睡。为了防止你再带着两个黑眼圈上班,我才现身让你有车可坐,可惜似乎成效不大。” 这虽然确是事实,但他故意加重语气说得很是遗憾,刻意引起钟漫的内疚感。她果然立刻反省,觉得自己这几天坐他的车都全身僵硬紧张得不得了,深怕他会有什么惊人之举,根本没放松过,硬生生浪费了他一片好意。 如果说刚才钟漫对莫霖还是半信半疑,这下是疑虑尽消,也如他所料内疚起来。 “对不起啦,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钟漫真诚地道歉,顿了一下厚着脸皮追问。“所以我获得批准了吗?” 她这不好意思又硬着头皮问的表情煞是可爱,但莫霖却面有难色: “这……” “我上班时都努力工作,绝对没有摸鱼!”这不仅是能不能保住工作的问题,还牵涉到她的工作态度和做人原则,对于这点她自问尽心尽力,不容许任何人污`她。 “我没说你偷懒,你的工作态度我一直很欣赏。”他顿了顿,像是在考虑措辞。“你的态度没问题,但若你的身体支持不了,工作效率下降是必然的,也较容易出错。你敢说你没有睡眠不足的情况,上班时整天都精神奕奕?” 莫霖明显是挑着钟漫的弱点攻击,是以他一说完钟漫就整个人就萎了。她哪能反对?就算她辩得过,脸上的两轮黑眼圈可是铁证如山。 “我知道了……”所以她还是被兼差影响了正职。 话都说到这份上,莫霖的决定已经不难知道。她是有点难过啦,但要说怨愤倒是没有,先不说他接载她好几天,光是他站在公司利益的立场上做决定她就没法说话,因为放过她就是失职了。 车内沉默了会,钟漫深吸口气,解开安全带就要开车门,莫霖突然问:“你真的很缺钱?” 钟漫的手顿住,这话真像那些多金总裁找情妇的开场白。她为自己的想法笑了,又不是在拍恶俗电视剧,何况他要买,她还不卖哩。 “是很缺钱。”她点头答。 莫霖犹豫了会,似乎在想什么,好久才终于下定决心道:“老实说要重新培养一个人挺烦的,何况老班顿还挺看得起你……” 钟漫觉得这晚上真是大起大落,这下是不是又有戏了? 她屏息等待着。 “是说,我就委屈一点,每天加班后顺便把你载回家?” 钟漫当即懵了,她不会幻听了吧? 她还真开口问了。莫霖见她杏眼圆瞪满脸难以置信,笑着解释:“是不相信我人这么好?我也是为自己着想,现在能招到的人都不怎样,与其天天在办公室费力怒吼,不如牺牲点时间当当司机。” 莫霖的说法似乎言之成理,钟漫心中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妥。莫霖见她犹豫,佯装不满地问:“喂,我这么纾尊降贵跑来自荐当司机,你不会不给面子吧?” “不是不是,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钟漫迷惑地搔搔头,“原来天上真会掉馅饼。” 莫霖这下真忍不住哈哈大笑,钟漫也跟着笑了几声。 直到下了车,洗过澡,帮明希看完作业,最后躺在床上,钟漫仍然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忽然就说定了呢。 不过现在想想,刚才在脑海一闪而过的粉红色思想真是多余。莫霖这种能爬上高位的商界菁英一向机关算尽,务求把利益最大化。对自己这么好应该真如他所说的为了留住人才,避免在关键时刻再另请新人。更何况班顿指定由自己跟进,他想必怕她若跑了,会带着班顿这世界知名的大客户走吧?一个大客户跑掉,对公司的声誉可是有极大的负面影响的。 至于吃窝边草这种有损个人名誉的事,是聪明人都不会做。 更何况这株窝边草一点都不吸引。 唉,不想了,还是睡吧。明天九点还要开会呢…… ※      ※      ※      ※       ※ 坐了几天便车,除开林静的挤眉弄眼不说,钟漫觉得确是比自己挤公交车好得多,而且莫霖根本没做出什么暧昧的举动,真的如他所说,接载她只是为了公事。 这让她差点为自己的白痴浪漫思想羞愤自尽,还好她没做出什么更丢脸的事,例如拒绝他并声明自己对他无意…… 莫霖愿意牺牲私人时间当她的司机,她可不会真把上司当司机用。她在车上的大部份时间都会与莫霖聊天。她之前已经觉得莫霖人品不错,现在更让她发现莫霖实在是很好相处,不会拿上司的气焰压人,且见解新鲜独到,很能引发她的思考。 “别被这节目骗了,结局不是这样的,那男的绝对是穷小子!”收音机里的人正以磁性的声音诉说着西方怀旧电影带来的感动,钟漫边吃着莫霖放车上的零食边批评主持人。 “真的?这片子说什么?” “富家女与穷小子的爱情故事。最重要是结局时这个女的把穷小子甚至他们的孩子孙子都忘了,但穷小子仍然不离不弃,把他们的故事一遍遍跟富家女说,每次说到结局富家女都像被解开魔咒般记起一切。”说到这里钟漫顿了顿,眼神黯下来。“可惜每次只能维持几分钟,我还记得两人共舞时,富家女突然又失忆了,粗暴地推开穷小子,对他的接近厉声尖甚至喊救命,真是难以想像穷小子有多伤心。” “这样听起来穷小子很自虐。”莫霖下了评语,又道。“他为什么不用录音机把故事录起来,每天不断播给她听,或者只尝试说结果的部份?这样省力多了。” 钟漫白了他一眼:“好好一个浪漫至极的举动让你说成这样。” “我不也就实事求是么。”莫霖耸肩。 “不过要较真起来,穷小子这举动其实也真是自虐虐人,每次富家女惊觉自己忘了爱人会多么内疚和自责。” “所以他是耐不住寂寞,硬要别人与他一起伤心。” “接下来你是不是准备说‘这不符合经济效益’了?”钟漫取笑地问,因为她已发现莫霖经常都是从利益角度出发看问题。 “对穷小子来说当然不是,能多拖一个人下水为什么不拖?” “你不是应该觉得他浪费时间吗?为了那么三数分钟,他要一遍遍说同样的故事。”钟漫笑问,莫霖动了动唇,却只笑了笑便不说话。钟漫也不在意,继续听主持人大放厥词。 她不知道的是,莫霖不说话是想到自己可不就和那穷小子一样,极不符合经济效益地一晚又一晚在办公室耗到九点多,只为了配合钟漫的兼职时间。虽然不理解自己的举动,但同样干了蠢事的他没资格说别人。 电影原声配乐在车内流泻徘徊,钟漫的手打着拍子,忽道:“依我说啊,若那三数分钟是他一生所求,他一遍遍说,甚至用一生只说一个故事,也许仍是值得的,至少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的自言自语落入莫霖的耳中,他侧过头去看她,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怎么,我忽然文艺你不习惯?这可是古人的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嘛。” “这话挺有道理。”他点头想了想,没几又再次点头。“反正鱼自己乐就好了,是不?” “倒教你悟出个大道理来。”钟漫笑。 转眼车已到她家楼下,她不经意瞄了瞄自家屋子,却仿佛看到叶明希一闪而过的身影。 这小子不会还没睡觉吧,都什么时候了? 别过莫霖回到屋里,她探头往叶明希房里看,却是睡熟了的。 “怪了。”她搔搔头退了出去。 却道叶明希并没真睡着,这阵子他发现钟漫回来前,寂静的街上总会传来嘈吵的汽车引擎声,每当关车门的声音传来没久,钟漫摸索着掏出钥匙的声音便会响起。不需什么推理能力,他便发现钟漫每晚都是被别人载回来的,于是他每晚站在窗前,看着那辆名贵的车停在楼下,看着钟漫略带疲累地下车,有好几次还看到那个高大的男人也下了车,帮她提东西回家。 那个叫莫霖的男人他是见过的,钟漫公司的总经理。在橘黄街灯的暗影中,他的肩突然变宽了,身体的肌理也结实了,拿着钟漫的东西像拎羽毛似的毫不费力。 钟漫一直没对他说家里的财政状况,但从她极力在房间中压低声音对电话说的片言只语,从她对生活用度忽然苛刻起来,从她愈来愈疲惫的面容,他知道她在独力支撑,想让他安然躲在她撑起的伞下,无忧无虑地生活。 为何她带着满身疲累回家时,自己不能扶持她左右,只能在房里装睡? 想起莫霖强而有力的大掌,他低头看看自己瘦小的手,没来由感到强烈厌恶。 32、三十二. 篮球 叶明希的饭量忽然大了很多。 “明希,你没事吧,吃这么多不会吃撑吗?”李铃有点担心地问。之前他们是经常取笑明希食量小没错,但他要加量,也不是一加加三四倍啊! 叶明希摇摇头,仍不断把米饭往口里塞。 “你是受了什么刺激啦?要长胖也不是这样吃法!”李铃又看了会,终于看不过眼夺下他的筷子。他伸手来抢,李铃抢不过他便由他去了。 下课后,叶明希跑到学校的篮球社自荐。 篮球社的老大只扫了他一眼,便道:“小鬼,你长个三十公分再来吧。” “我想打篮球。” “你太矮了。”他站起来,像巨人一样俯视眼前的小不点。 “我会长高。”叶明希不惊不惧地仰头回视。 骆文还没见过有谁能有这么坚定不移的目光,收回原本打算提着他后领丢出去的手抱在胸前。“你连最基本的身高要求都达不到,怎么投篮?怎么投三分球?” “就是,连我们都不一定每次都中,你这小鬼哪有力气?”旁边的人插话。“同学,我劝你还是过几年再来吧。” “如果我能比你们投得都准呢?” 他这话惹得哄堂大笑,好几个人还笑到捶桌拍凳。“那我们去跳楼得了,还打什么篮球。” 骆文倒没看轻他,只是他这身高……“你就这么有信心?” “是。”叶明希无比认真。 “那好吧,不用比他们都准,我给你三次机会任你挑,只要你三分球比我们任何一个厉害,我就让你进队。”骆文的手指了指篮球部众人,立刻引起部份人不满: “老大,你这不是看不起我们,连带欺负小孩吗?” “毕竟我们是要出去比赛的,让实力来说话吧,你们可别连个小孩都比不过。”骆文说罢,转向叶明希:“怎样,小子,你敢吗?” 叶明希重重点头。 当下所有人呼呼拉拉的往篮球场去,篮球部也没故意让他难看,派出绰号“事不过三”,即投十次大概只中三次的小山应战。 “小鬼,别说我们欺负你,小山可是投三分球最逊的!” 叶明希看着小山好一会,问:“你们谁最厉害?” “这还用说,当然是老大啦,老大可是十次有九次中的。” “那……我能和他比吗?” 此言一出,篮球部众人大大震撼,原本的轻视眼光变得不大确定了。这小鬼到底是无知的白痴还是扮猪吃老虎? 骆文闻言也挑挑眉。这小子够狂!可就为了狂一把替自己添难度,实属不智。他应声出列,与叶明希两人拿着篮球走到三分线。 “小子,一共十球,你是想一人一球,还是一次投完?” “一人一球。”他说毕退了几步让骆文开始。骆文也没所谓,拍了两下球,右手一抄膝一屈一弓,抛物线优雅地划过天空,没有碰到篮球框直接穿网。 “漂亮!”旁边的口哨和打气声轰然炸开。 到了叶明希,依样葫芦拍了几下,手一抄一投── 不中!而且还差一点才碰到篮板。 好几个以为会见到神迹的队员当场嘘了几声,骆文用眼光扫了扫他们,篮球场顿时回复平静。 虽然投失了,叶明希的表情却没大变化,脸色如常退到旁边,让骆文投第二球。 毫无悬念地,骆文又投中了。 轮到叶明希时,虽然碰到篮板,但与篮框仍有一段距离。 此时旁观的几个人皆对这小毛头十分不以为然,打呵欠的打呵欠,聊天的开始找话题,可骆文并没松懈,仍然全神贯注地瞄准,投球── 又中! 叶明希则一如以往失掉第三球,这次是差一点点碰到篮框。 骆文察觉到什么,看了叶明希一眼,投出漂亮的第四个三分球。 叶明希呢?擦篮框边弹出。 “学得挺快的嘛。”骆文瞄准篮框一投,又是一记漂亮的三分。也就是说叶明希只要接下来这球失了,这局最多只能打和,赢不了。 结果叶明希真的投失了,撞篮框弹出。 “这比赛真是一点含金量都没有。”篮球队的人拍拍裤子站起来,打算让叶明希赶快多挑一个比完了事,可骆文却扬手止住他们。 “这局还没完呢。”他单手托着球,转过去跟叶明希说。“瞧清楚了。” 说毕,他走回三分线,慢慢地持球,躬身,弹跳,举手……如同电影缓慢播放一般。这下几个篮球队员也明白了,原来这小子挑老大比,不是想赢,而是想偷师来着! 众人火眼金睛地盯着叶明希投球,结果他果然不负众望──又失了。 最后比赛结果,骆文投进九球,叶明希则是最后很艰辛地终于进了一球。 “还比吗?”骆文单手把篮球圈在腰侧,俯首问叶明希。 叶明希摇首,“我下次再来。” “好好珍惜你剩下的两次机会。”骆文说罢,领着众人走了。 路上,旁边的队友终于忍不住问,“老大,我说那小子偷师明目张胆也算了,还偷得这么差,你干吗大发善心陪他玩?” 骆文想了想,道:“他的眼神很坚定。” “就这样?” “还能怎么样?不过若哪天你们真输给了他,可别跑来找我哭。” “这有可能么。”众人哄笑。 两星期后,叶明希再次来访,这次的挑战对像仍然不是最逊的小山,而是随意点了一个。 “小鬼,你确定?小伍可是十球准中五球的。” 骆文看着叶明希点头,若有所思。被挑上的小伍懒洋洋地站起来,抄起篮球悠闲地踱到球场上。 只是投了三球后,他的悠闲统统收起来,满脸凝重。 叶明希进球了。 现在的比数是小伍进两球,叶明希进一球。虽然仍有优势,但这小鬼上次可是一球不进的,现在三球就进一球,失的两球还只是稍稍偏了一点……小伍愈想愈烦,勉强定下神来手一扬,哐啷──又失一球。 叶明希仍是面无表情地瞄准,投── 中! 竟然! 小伍这下真不知该是惊是怒,连抓着球的手都轻颤着。旁观的也哄动了,纷纷大声叫嚷:“小伍你加油,别丢我们的脸!” 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小伍连连犯错,十球下来,竟然和叶明希同分,皆进三球。 虽然打和代表叶明希输,但连一个小孩也赢不了,小伍觉得自己输了,整个篮球部也垂头丧气。 “还比吗?”骆文问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篮球部队员的叶明希。 他估量着叶明希应该会下次再比。他两个星期能进步这么快,要是再过两星期,要赢小山甚至小伍都不是难事。 只是出乎意料,叶明希点头。 “比。”他手指向其中一个队员。骆文顺着他的手一看,心咯嗦一声,再次看向叶明希时,眼神带着惊讶与欣赏。 叶明希指的蛮牛,是全篮球部最看重胜负的队员,也是比赛时心理素质最差的一个。 自从骆文发现这点后,每到关键时刻都会把他调出,以免他不断犯错拖累全队。他自己也知道这缺点,但一直未能克服。 叶明希那么多人不挑,独独挑上他,怎么也不会是巧合。这小子不仅有恒心苦练两星期,还有惊人的观察力和心思,简直是大将之才。 当骆文脑中在筹划如何培养接班人时,叶明希亦不负所望,以三球之差大胜失水准的对手。 队里的人都知道蛮牛的毛病,他未上场大家已在心底哀号,待得结果出来,众人脸上反而平静得不得了。 获得胜利的叶明希没有得意洋洋,仍旧沉静地走到骆文面前。 “观迎加入篮球部!”骆文把手上的篮球递到他面前。 “谢谢。”他接过球还没拿稳,就被旁边的蛮牛一手扫走。叶明希不以为逆,反对蛮牛道:“再比?” 蛮牛一听哪有二话,追着那弹往远处的球去了,叶明希与众人也随即跟上,在球场上你追我逐,挥洒青春的汗水。 骆文看着球场上的身影,微微一笑,动身加入战团。 33、三十三. 钮扣 又是午饭时间,钟漫捧着两个饭盒自茶水间走出来,对忙得焦头烂额的陆友良道:“你的饭盒我先拿进小会议室去?” “嗯嗯。”陆友良左侧着头夹着电话筒,双手在键盘上飞快舞动,根本抽不出空回答。 钟漫耸耸肩,独自在小会议室差不多把饭都吃完,陆友良才姗姗而至。拉开椅子坐下,对着饭盒却不打开。 “怎么?练习隔空取物?”钟漫好奇地问。 “要真能隔空取物,我一定把那婆娘的头拧下来!”陆友良愤愤不平地道,右手还紧握成拳碰的一声捶在桌上,害得整张桌子的东西都跳了跳。 “还有你摆不平的女客户?” “不就是伊丽莎么,不知怎么的沟通了好几次都说不清楚,难道我们说的英语不是同一种英语么?”陆友良苦恼极了,这伊丽莎是某洋行的经理,代理的品牌众多,绝对不能得罪,偏偏他跟她就硬是接不上线,感觉就如问她“今天天气好吗”,她会答“吃过了”一样,完全不知所谓。 “伊丽莎想事情很快,左一句右一句的,你若不小心就会绕昏了。”钟漫以前可没少领教过伊丽莎的跳跃思维。 “绕昏了还算了,最可恶的是那婆娘竟然嫌弃我,说我讲话没逻辑没重点!”陆友良愤然打开饭盒,拿着筷子对着红烧肉□□。“说我没逻辑没重点?!” “喂喂,别浪费食物。”钟漫好笑地止住了他幼稚的举动。“你让其他人去说就好了,他们以前也有跟伊丽莎那边打过交道。” “你以为能不做的事我会自己捡来做吗?”陆友良夹了一块红烧肉到口中,死命地嚼。“是他们都摆不平,我才要跟她王见王。” 也是,社会是很现实的,小职员只会跟小职员沟通,绝对没有越级的道理。陆友良会对上伊丽莎,想必这事已经从民间纠缠良久无法解决,在不能再拖之时终于上达天听让神级的直接单挑。 “那你就多用点耐心好了,总有办法的。” “我耐心已经够多了,真不明白她说来说去到底不满意什么!”陆友良烦躁地搔头,看着吃饱后悠闲地喝茶读报的钟漫,忽然灵光一闪,扑过去抓着钟漫的手道。“小漫,伊丽莎以前是你的客户,她跟你能聊上两句,脾性你也最清楚,你就指点一下我吧!” “这不好吧,毕竟我们现在不同组……”公司里的客户划分很明确,别组的事差不多如同机密,她既不再管理这客户便应再无纠葛。何况这么多人还摆不平的事必然复杂,她根本没有这么多时间去研究资料。 “我都不介意了,别人能说什么?”陆友良愈想愈觉得可行。以前伊丽莎那边都是钟漫负责的,一直都没事儿,所以他只在一年两次的会议上见过伊丽莎,根本没说过几句话。“你就当是还没把工作交接完成吧?” “这也行?”都多久了,有可能还没交接完成么? “只要你答应我同意,还有不行的么?这件事要是再摆不平,我们今年就别想在伊丽莎手上接单了,你忍心看着我在街上吃西北风吗?”陆友良见钟漫还在犹豫,干脆扑过去抓住她的手,双眼晶亮晶亮地望着她,令钟漫哭笑不得。“你不忍心的是吧?是吧?好吧?好吧?” “哎,真说不过你。”抵不住他的再三恳求,钟漫狠狠心答应了,心里提醒自己回头得好好安排一下补习社的时间表,而这周日大概也得壮烈牺牲了。 “太好了!”陆友良一把抱住钟漫,惹得她咯咯地笑,放开她的时候还很顺手地揉乱她的发,她也不以为逆,明显很习惯这种亲昵。 两人正在房里玩着,全然不知道莫霖因为在办公室开视像会议,没和林诚等外出吃饭,并且毫不困难地把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 陆友良情深款款地拉着钟漫的手,在她面前轻声低喃。 钟漫一闪而过的挣扎,最后羞涩地点头。 他俩在小会议室里极温馨地相拥…… 莫霖早已知道陆友良利用钟漫,但不知为何亲眼瞧见陆公子玩弄感情的行迳,他竟会觉得异常刺目。 “陆友良是公司的核心人物,揭穿他并没好处。”莫霖在心中告诫自己,别过头不再去看小会议室里的情景,企图专心办公。 这个下午的办公效率不知为何特别差,莫霖有点烦躁,不时抬头看表打算五点一到抓起车匙就走,岂料指针刚搭上四点半,钟漫便敲门而进。 ※      ※      ※      ※       ※ “莫总,我今天有事要留在公司加班,不用麻烦你了。” “哦?班顿又有新系列?” “不是,是我想好好整理一下最近的资料。” 莫霖心中清楚她必是答应了陆友良什么,按捺住自己心中想提醒她的念头,脸上微笑着应了声便让她出去。 退出去后,钟漫回到坐位舒了口气,开始看陆友良提供的一大叠资料,包括所有电邮往来、质量要求、合约条款……虽然很多东西钟漫曾经接触过,但筛选着看下来也花了她两个多小时。好不容易看完后她抓起电话找洋行里相熟的职员,套完近乎便问起这事: “你们怎么就一直不批辅料呢,害得我们天天被老板骂到狗血淋头啊。”这次的原因出在客户不确认钮扣的材质,令所有衣服都做好了囤积在厂里,等着这几颗小小钮扣拍板定案。 本来事情并不麻烦,最麻烦的是钮扣已经全订回来,客人却说不合用。这中间的损失谁赔?加上他们并没有再订钮扣的时间,所以说不得一定要让客人接受现在的钮扣。 “还敢说呢,我们批的时候那钮扣明明是金色的,现在你寄过来的都是灰色,我们怎么能寄给客人批啊?你们那些人还坚持钮扣一直是金色的,怎么可能?当我们色盲么?” 好了,重点来了,这也是陆公子与伊丽莎翻来覆去都谈不拢的地方。 大家都不明白,为何同一颗钮扣,在不同人眼中竟有偏差? “平常在商店买衣服,钮扣上都包着拷贝纸是吧?” “当然,那是防止出现压痕的。”衣服都是以大纸箱打包付运,层层叠叠压得久了,衣服会出现很明显的钮扣痕迹。 “可包这些拷贝纸还有另一用途吧?” “另一用途……你是说防止掉色?”对方也不笨,立刻拿起手上的钮扣翻来覆去的细细观察。“嗯,钮孔中间似乎真的有点金色。” “今季是羊毛材质,与铜合金钮扣接触多了,出现掉□□况很正常。” “明知掉色你们竟然不事先通知?”对方使出最厉害绝招,一卸三千里,千错万错都是厂商错。 “这家是指定供应商,色号gd17583在三月二十七号由艾芬电邮确认。”换言之,既然供应商是你指定的,颜色我没订错,掉色的责任当然不在我身上。 这回对方沉默了。 “麻烦向客户确认这批钮扣是否需要用拷贝纸裹着。” “嗯。” 卡嚓。 电话挂断,钟漫长长地舒了口气。 还好发现了是掉色的问题,还好最初选了指定供应商而不是找样式类似的代钮,要是订错了颜色延误货期,这只大黑锅谁扛得起。 理一理资料,她抬头看看钟,九点了。陆友良这边还要写几封电邮,给洋行的是总结刚才电话的内容,给工厂的是指示可以开始钉钮扣,给陆友良的是说自己怎样解决了这事,而她还得处理被自己搁下的份内事…… 揉揉太阳穴,她拿起桌上的大马克杯往茶水间去,就算不喜欢喝咖啡,这时候也一定要喝杯热咖啡撑一下。 糖和奶像不要钱地倒进杯里拌匀,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泡好了的咖啡往外走,刚跨出茶水间身边突然冒出一个黑影!她吓了一跳,热腾腾的咖啡自杯口溢出灼伤了她的手指。 “啊……”她低呼一声,强忍着热痛放下杯子,还未抬头,身后已传来熟悉的声音。 “对不起,你没事吧?” “没事。”她扭开冷水冲着受伤的手指,问。“这么晚了,莫总还没走?” “嗯,今天的事还未做完,你呢?”他拿起她的咖啡站在旁边。 “还有几封电邮没发。”关了水,她用纸巾抹干双手,见自己的咖啡被莫霖拿着,对他笑笑往外走去。 “发美国的?” 钟漫本能地摇头,一摇完有点后悔,这可不,莫霖立刻知道她在忙陆友良的事。他没揭穿,只是口中劝道:“那明天再发不迟,现在都九点了。” “我现在发,他们明天一早便能看到了。” “这事很急?”莫霖在她的桌子上放下咖啡,装作没看见她桌上一大叠旧客户与金属变色的相关资料。 “今天事今天毕,难道你不赞成?”她笑着反问。 “有什么能帮忙吗?要不电邮我来发?” “不用了,每晚这样耽搁你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现在怎么能再麻烦你。”她摇头婉拒,莫霖再问了几次也不得要领,又怕自己在公司她会碍手碍脚更不能完成,只得提着公事包离开。 其实钟漫并没想偷偷摸摸地帮陆友良,只觉得能不让上司知道就不让,免得莫霖对陆友良的印象不好,若莫霖问起她也不会瞒。只是她没料到莫霖早有想法,这番好意倒是令莫霖对陆友良更反感。 莫霖乘电梯到了停车场,坐进车子后没立即驶离公司。他靠着驾驶座抬头望天,看不进远处的璀璨灯火,脑海里只有钟漫那疲倦却又无比温和的微笑。 为何她那么累仍不肯拒绝陆友良的要求? 为何她甘愿被陆友良一次又一次利用? 为何她肩上的担子如此沉重,仍要独力苦苦支撑,不肯求救? 莫霖,注意自己的情绪。 他坐起来,略略烦躁地以指梳了梳发,发动车子离开。车子的引擎声在寂静中低低咆哮,局促的黑夜如薄膜悄无声息地包围他,使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却又那么事不关己。 手指仿佛想逃离低压区,它自作主张打开了收音机,柔和的音乐驱不散寂寥,主持人说话之没逻辑更令人生气。他直觉反驳,说了几个字却想起车子里只有自己,而反驳一台收音机并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 今天的夜,实在太漫长。 34、三十四. 挣扎 完成所有工作已经十点半,打咭的时候钟漫还是忍不住小小叹息了声。软手软脚地出了公司往公交车站去,背后突然传来两声急速的响号。 “路上又没车,响什么号啊?”她皱着眉在心里骂道。世界只安静了一会,没走两步号声又起,她不情不愿地往后看,却见到一辆很是面熟的车。 “莫总?”她疑惑地往回走,低头一看,车里的可不就是莫霖。“你怎么在这?” 莫霖对她招手示意上车,她没多想便开门坐了进去,系好安全带上了路才觉得别扭。 都过了一个多小时,怎么他还在公司楼下?平常在补习社送她回家已经够诡异了,现下分明是故意等她……她该不该问?问了就什么都一清二楚,可若他根本没这意思,自己岂不是丢脸到姥姥家? 她悄悄地打量身边的莫霖。他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唇边挂着万年微笑,但不知怎么,钟漫就是感觉到他心情不好。 难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惹怒了他?可自己只是加班啊,有上司会不喜欢下属加班的么? “莫总,你……吃了没?”钟漫实在想不到话,只得没话找话说。 话说了三秒,莫霖才不赶不紧地道:“吃了。”其实他什么都没吃。 车里静了五秒,他问:“你吃了没?” “吃了饼干。” 再静。 “你刚才在忙什么?” 钟漫闻言心突地一跳,踌躇了会还是吐实:“我交接时匆匆忙忙的,伊丽莎那洋行有些细节没顾上,今晚加班便是为了这事。” “是这样啊?”莫霖唇角一勾没说话,脸上笑意似乎更深,但实际在心中骂翻了天。 “真是笨,笨死了!” 自己刚出社会时被骗过几次也就醒悟了,接着只有他骗人,没有人骗他的,这女孩怎么做事这么伶俐,怎么做人却这么不让人省心? 仿佛感受到他的愤怒气场,钟漫急急解释:“这是换了是个普通人,不用半小时就能搞定。是我自己手脚慢才弄得这么晚,实际不是什么大事。” 钟漫的能力他很清楚,更何况半小时就能搞定的话,陆友良需用美男计? 她竟然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就为了个不顾她死活的男人,她甘冒大险把罪名扛了? 她犯得着如此委屈么? 见莫霖笑意更深,钟漫看着又抖了抖。她今天是得罪谁了,为什么莫霖会这么古怪地笑?是怪她不应该帮陆友良吗?要是因为她吐实把陆公子给陷害了,她可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许是怕吓坏了她,莫霖忽然对她眨了眨眼道:“别这副模样,你不是说事情已经搞定了吗?既然如此,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见莫霖会说悄皮话,钟漫的心也归位了,悄悄用一下心眼,顺着他的话道:“我可没担心,这么多年的实验,已经证明有眼睛的人都不会对我怎样。” 莫霖是何许人,如何能不明白钟漫这么鳖脚的暗示?他心中一乐,故意惹她道: “我可是纯正‘香蕉’,披着人皮的鬼,能看到凡人看不到的,专做凡人做不到的事。” “哈哈,你竟然知道这词儿。”钟漫装傻笑了几声,“鬼大哥,小的混口饭吃也不易,家里有老有少,您就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吧。” “放过你?”莫霖装模作样地扫了她一眼。“我考虑考虑。” “鬼大哥,不用考虑了吧?对付我这粗野村妇真真大材小用,您还是不要浪费气力的好。” “我气力太多没处用。”莫霖半真半假地说完,把车停在一旁。 “怎么?”她家还没到啊。 “你不是没吃饭?”他下车,领着她站在家粥店前面问。“现在太晚了,不能吃得太饱,将就着吃碗粥?” 她点点头,本来她也是见太晚不好再吃,免得太饱睡不好,现在只是吃粥倒不错。 两人各点了碗粥,莫霖又点了个炖娃娃菜,回头问:“你要不要带些吃的回去给你表弟?” 钟漫摇头,“他应该睡了。” 把菜谱还给服务员,莫霖问:“你早上出门时他还没起来吧?” “之前他会起来给我做早餐,不过这太辛苦了,我便让他做好了放冰箱去。” “年纪这么小还这么懂事,真不容易,看来你把他教得很好。” 听见莫霖夸她,钟漫有点不好意思。“没有,别说教他,我这个星期都还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喔,你们吵架了?” “不是。”说起这个钟漫有点无奈,低头转着茶杯。“像今天,我出门时他还没起来,我回去他又睡了,想说句话都难。” “那周末与他一起出去玩?”莫霖帮忙出主意。“像去公园逛逛,要不看看话剧?可以扩阔小孩的眼界。” 钟漫双眼一亮,“这主意不错,他之前在学校的话剧当导演,去看话剧正好可以参考一下。” “现在有些剧团以学生为目标观众,不用怕太深奥他看不懂。” 想了想自己的时间表,钟漫沮丧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排出空挡。星期一至六都有加班至深夜的可能,唯一的星期日要留着备用,以防像这星期般要回补习社补课。 莫霖把粥放到钟漫面前,见到她的颓丧样,好笑地问。“怎么这个样子?” “我如果买票让他自己去看会不会太过份?”她托着腮烦恼着。 “你不是这么懒吧?”他打趣道。“还是听到是小孩话剧怕无聊?” “不是啊,我是没时间。”她叹息,用勺子翻着热粥,把自己的难处告诉他。“你说我这样哪能去看话剧?” “就因为你今天加班,星期日也不能休息?”他皱眉,这是什么烂安排?她明明累得要死,却为了帮陆友良,甘心牺牲自己难得的休息时间? “这其实也很公平,毕竟人家要临时替我上课。”她甚至感激林静愿意代课,让自己的工作安排更有弹性。 听罢钟漫的解释,莫霖的眉头仍没松开。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被陆友良利用了?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一个粉红色的梦,这样的牺牲真的值得吗?要是一天她发现了真相,发现一切都不过是场骗局…… 这实在太残忍了。 她的善良是否该被利用?陆友良是公司的重要职员,若把事实告诉钟漫等于得罪陆友良。他这个空降的总经理应否冒这个险? 上次林诚的告密是暗着来,压下去一次半次林诚也不敢说什么,今次他若插手,就是明着告诉所有人,钟漫动不得,同时得罪办公室最主要的两大派系。 他该维持原判等钟漫自己醒觉,还是应该狠狠地敲醒她? 看着眼前疲累但仍微笑着的钟漫,莫霖不确定了。 35、三十五. 电邮 “什么?考试?”难得的周末晚上,钟漫正窝在沙发上装死,叶明希一如以往地给她念学校的通告,结果她一听见“考试”这个词,马上坐起来把通告抢过去,一字一字读着。那通告也没多长,写的也不外乎是考试时间,她看完便目光如炬地问叶明希。“你复习好了没?” 他已知钟漫对成绩的重视,没被吓到,乖巧地点头道。“复习了,但有些还是不懂。” “问问老师或者同学?” “他们说的我听不明白……”叶明希难过地低头问,“是不是我太笨了?” “怎么会,我跟你说的时候你都懂啊。” “你说的我都懂,但我听不明白他们说的……”叶明希点头,有点怯怯地问她。“我能不能晚上等你回来问你?” “那太晚了,你考试会打瞌睡。把考试范围拿出来给我看看吧,先解决了你不懂的。”钟漫一声令下,叶明希捧着一大堆书本覆命,并在一本又一本的书中找出一道又一道的问题。 钟漫耐心地解答了几道,从叶明希的反应也知道他懂了。但这几道题已经耗了他们一整晚。她瞧瞧叶明希罗列的难点,又看看十分紧逼的考试日程,无奈地拿出自己的行事历企图寻出空档,可惜怎么找也找不到。 看着他的考试通知,钟漫忽然看到每天的考试只到中午十二点,立刻指着那部份问:“你十二点后就能回家了?” 见叶明希点头,钟漫心中有了计较。她翻出皮夹,咬咬牙把里头的钱都拿出来,交到叶明希手上。“小鬼,你每天放学后直接打的来我公司楼下的咖啡厅,我午饭时给你温习。” 叶明希吓到了,想也不想便要把手里的钞票还给她,可钟漫却不接,瞪了他一眼道:“我给你你就收下。” “可以坐地铁。” “你时间多啊?坐地铁来回最少也得三小时,考试的日子时间就是金钱。” “在地铁可以看书,而且不会堵车。”他已经够内疚了,若再拿她辛苦赚来的钱打的,他晚上会做恶梦吓醒。 “你从学校来到我公司都一点半了,我两点开始上班,才半小时能做什么?” “一点钟可以到。” “x市的交通有这么便捷吗?”钟漫狐疑地问。“再怎么快也没可能一小时来到吧?” “可以的,不然我就要晚上等你回来……” “唉,这……好吧,你中午过来,要还有不懂的我下班后打电话给你,虽然在电话里讲没那么清楚,但也总比没有好。”她把钱放回皮夹里,拿着他的书走到饭桌坐下,对他招手道。“现在还有时间,咱们再讲一点。” 叶明希落坐后,钟漫开始为他讲解课文:“这篇小说是鲁迅写的,他除了写小说也写杂文,还会翻译外国小说……” 专注的神情,认真的眼神,无论是谁都会以为叶明希正在努力理解钟漫的话,可其实钟漫说的,大部份他已在图书馆里看过,但只要她愿意说,他就听。 同样的情形,于本星期稍后的某咖啡厅继续上演。 叶明希十二点四十五分来到咖啡厅。正常来说四十五分钟是没可能由弘文中学来到这儿的,但他于全班同学的讶异目光中提早了半小时交卷,再连奔带跑地一路赶来。还没进去,隔着玻璃窗看到钟漫正笑着与一个大约二十来三十岁的男人说着话。 “我警告你喔,一会别吓着他,不然我把你大卸八块丢海里喂鱼!”要不是怕自己不懂数理教不了叶明希,无论陆友良说多少次,她都不会把他叫上。 “得了,我一向是亲切友善的邻家大哥哥。”陆友良装模作样地整整领结,钟漫立刻不给面子地咳了几声。 “邻家的大哥哥可不一定亲切友善。” “不巧区区本人在下我就是一个。” 钟漫给了他个白眼,正想开口吐糟他,陆友良指着刚进门的男生问:“是不是那个?” 她回头一望,笑着扬手:“明希,这边。”又转回去问陆公子:“怎样,是不是很可爱?” 陆友良打量着正朝这边走来的男生,五官轮廓分明,头发带点栗色,皮肤则是很健康的淡咖啡色,虽然矮了点,但已经惹得咖啡厅好几桌的女生盯着他不放,有一个女生见他进来时,还瞪圆了眼狂拍旁边的朋友,像见到明星出巡似的。 带着不少爱慕目光来到桌前,叶明希大方地坐在钟漫旁边,黑白分明的眼眸往陆友良一看,陆公子脑子里立时咚当一声响。 这孩子不得了,眼睛会说话! “不枉你每天挂在口边。”他笑着回答钟漫刚才的问题。 “当然,我眼光好着呢。你吃了没?”钟漫得意地答,最后一句问的是叶明希,见他摇头,她便跟服务员要来菜谱让他自己挑。 钟漫正翻着叶明希带来的课本没注意,陆友良倒注意到叶明希的目光都是在看价钱,贵的根本看都不看,最后选了个最最普通的肉酱意粉,心中不禁赞叹果然是穷人的小孩早当家,年纪这么小就这么懂事。陆友良想想自己亲戚的那堆孩子,叹了口气。 点好了菜,钟漫争取每一秒马上开始复习,叶明希自然乖乖的听令,加上陆友良时不时插几句话,这画面隔着咖啡厅的玻璃窗看来,真是一幅三口之家乐天伦图。 有幸欣赏到这幅图的包括林诚、张明仪、小赵……他们一起出去吃饭,而莫霖今天也正巧跟他们在一起。 莫霖平常没有固定吃饭的组织。虽说美国作风较开放,但领导亦不应经常跟某一群下属吃饭,否则影响下属健康不说,一旦熟络了办公室里很多事情都不好办。 “瞧瞧,钟漫竟然来咖啡厅吃饭!”林诚组里一个女职员指着玻璃窗道,其他人皆十分好奇地伸首同观,小赵和张明仪装作无意看了两眼便别开脸,他俩现在好歹也算是钟漫的人,不好离了林诚这群但也不能太过份。 “说的什么话,她就不能来吃饭吗?”林诚笑着道。 “诚哥,你也知道她抠门,我猜今天肯定是陆友良付帐,不然……”女职员还要说下去,惊见林诚一个严厉的眼神立刻住口,心中很是不解为啥不让她说,难不成诚哥倒向钟漫了? 林诚倒不是对钟漫有什么好感,只是钟漫这阵子与莫霖走得近,午饭时间两人又经常在办公室聊天,加上钟漫外出兼职的事没了下文,他不得不小心行事。 以眼神警告完下属,林诚的眼光悄悄往莫霖瞟去。莫霖脸色看不出喜怒,视线也只看了一会便移开,这可更令林诚生疑。小赵和张明仪还有理由,莫霖为什么故意不看? “咦,怎么钟漫身边有个小孩?”难道是她跟陆友良偷生的? 最后一句虽然没说出来,但大家猜也能猜到。林诚清了清喉咙道:“那是钟漫的表弟。” “诚哥你怎么知道?” “之前跟莫总偶然见过一次。” “那孩子好漂亮喔。”女职员差点没贴在玻璃窗上,她这一说,连原本别开脸的张明仪也好奇地再次探头张望。 正当一大群人趴在玻璃窗偷窥,莫霖提脚进大楼去,林诚见状立刻跟上,口中不忘对还不肯走的众人叫道:“回去了!” 莫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到电脑前开了邮箱,把草稿箱里的某邮件翻出来,略略修改了几个字眼,便把鼠标停在传送键上。此时钟漫与陆友良有说有笑地相偕而回,莫霖瞟了一眼外面的和谐景象,食指压下滑鼠左键。 邮件已传送。 36、三十六. 房间 钟漫有点昏沉地靠在电梯一角,把头倚在电梯冰冷的铁墙上,试图让冰凉的触感驱走自己的睡意。 昨晚回到家叶明希竟然还没睡,捧着课本等她回去解惑,还再三声明他下午曾小憩了会,睡眠绝对充足。见他这样好学,她哪有偷懒之理?说不得只好又把考试范围讲解了一遍,直到累得不由自主地托着腮打瞌睡,叶明希终于宣布他已经懂了,并且催促她赶快睡觉去。 想到他那小大人的模样,她唇边漾出浅浅的微笑。明希真是愈来愈可爱了,谁会想到几个月前他竟然只是个不说不笑的点头娃娃? 叮。 电梯到了目的地,钟漫勉强撑开还有点模糊的双眼,走进办公室抽出自己的咭放进打咭机。卡嚓一声后看到咭上显示的是八点五十五分,呼了口气把咭放回去,慢慢地踱回自己的座位。 还有五分钟才到上班时间,她交叠着手伏在办公桌上,争取每一秒休息时间。虚虚实实之间,一个人影走到她旁边站着,她侧头眯着眼看去,是负责打扫办公室卫生的大婶。 “清姐早啊,找我有事?”钟漫坐起来,微笑着问。 “钟小姐,你的房间我打扫好了,要帮忙的话请告诉我。”清姐笑容可掬地答。 “房间?什么房间?”钟漫脑中更混乱了,她哪有什么房间可以让清姐打扫? “钟漫,不是,小赵,咱们该改口叫钟经理了!”旁边又走来一个人,这次钟漫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张明仪。此时的张明仪似乎红光满面,喜上眉梢,似乎遇上了什么好事。 过了两秒,张明仪的话才进入钟漫的脑中──钟经理?!她跳起来,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张明仪:“什么钟经理?!我?!” “是啊,恭喜你升职了。”小赵也满脸喜色地走过来插话。 钟漫第一个想法就是她被捉弄了,张明仪见她不信,让她坐下来,在电邮打开公司今天发的升迁公告,示意她慢慢看。 以下为美国服装公司之职位调动公告……钟漫愈往下看,眼睛瞪得愈大。怪不得张明仪和小赵那么高兴,他们全都由营业员升为高级营业员了,而她钟漫更是连跳好几级,由营业员升为经理! 这可能吗?这可能吗?钟漫立刻抬头看寄件者,真的是总公司的邮箱没错,但这真的可能吗? 过了半分钟,钟漫开始接受这个消息,脑中立刻想到另一件事── 友良呢?谁都知道他必定会获得调升,那么他呢? 钟漫再次聚精汇神地看那封公告,陆友良的名字也毫无悬念地出现在这份公告上。 “提升高级营业员陆友良为副经理。” 没错,陆友良只升一阶为副经理很正常,但在自己连跳三阶的情况下,他这情况就不正常了。 她连忙抬头往陆友良的座位看去,明显他早已在看她,对上她的目光时给了她一个微笑。距离太远,钟漫看不出其中有没有苦涩,但她想一定有吧。从陆友良的组里出来的,现在升职却比前直属上司快,直接把陆友良踩了下去,削了他的脸面,就算是友良也会不高兴吧? 微笑着接受旁边这几人的恭贺,钟漫心里一直担心着陆友良的情绪。好不容易打发了这几人,她掏出手机就要给陆友良发短讯,可想了五分钟,都不知道该写什么。 恭喜他?那会不会像讽刺? 安慰他?那会不会像同情? 她这职升得太诡异,无论怎样都是错。 “你不会是因为升职而闷头在哭吧?” “莫总。”她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机收起。 “那么紧张干吗,看到升职通告了吧?”莫总神情轻松,钟漫知道他不是来骂她不务正业,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看到了,我不相信又重新看了几十遍,终于确定那是我的名字。” “有这么夸张吗?”莫霖被她的语气逗笑了,“既然总公司这么赏识你,你可要好好力。” “也是莫总你看得起。”钟漫自然知道这升职之事莫霖功不可没,更何况若不是他,自己早因在外兼职被炒鱿鱼了,哪还有职可升? 莫霖笑了笑,又道:“你升了职,自然得请大家吃顿饭,你看看你什么时间可以?” 钟漫经他这么一提顿时醒觉,低头想了想道:“或许星期五晚上?”星期六是学校假期,叶明希不用考试。 “好。”莫霖站直了身,扬声跟全办公室的人说:“各位同事相信也看到总公司发下来的通告了,我们有四位同事获得升迁,那我们星期五的午饭、晚饭和饭后消遣应该有人买单了吧?” 莫霖这句话一出,办公室顿时一片叫好之声。张明仪和小赵互看了一眼,立刻道:“这没问题,大家的午饭我和小赵请了!” 听她说得爽快,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钟漫看着陆友良走过来,他却没有看她,只道:“我请晚饭吧。” “那我只好请消遣了。”她故作无奈,惹得众人都笑了,陆友良也扯了一抹笑,但相比平时的笑容明显暗淡得多。 钟漫忐忑地想等众人散去跟陆友良单独说几句话,这希望却被莫霖一句砸碎:“那就这么定了,大家回去好好工作吧。” 总经理一声令下,所有人哪敢不从?钟漫看着众人作鸟兽散,心里郁闷极了。好不容易等到午饭时间,莫总竟然不识趣地拿着外卖小弟新鲜送到的午餐在小会议室门口等他们,这下钟漫想干什么都不成,气得牙痒痒。 下班后更不用想了,她每一秒都要往补习社冲,谁还有时间去看陆友良在哪? 结果自补习社出来看到笑得愉悦的莫霖时,钟漫的哀怨可想而知。 “怎么这个样子?” “没事,走吧。”他再问她就要吐血了。 车子滑进车水马龙的马路,莫霖边操着方向盘边问:“被补习社的学生捉弄了?” “怎么会,”她摇摇头,“他们挺乖的。” “那是公司的事?但你今天升职了,应该很高兴才对。”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嗯,我也不懂说。” “那就是公司的事了。”莫霖自倒后镜中瞄了她一眼。“若我不是知道那是喜事,单看你的表情,会以为你跟男朋友吵架了。” 钟漫苦笑,踌躇了会鼓起勇气开口:“莫总,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能连升三级?” “升得太快你不高兴?我还以为人人都喜欢升职像坐直升机一样。” “我想我现在坐的是火箭。”钟漫把头倚在车枕上,双眼望着车窗外流动的景物。“今天所有同事来祝贺我时都带着疑惑,不过也对,毕竟连我自己也疑惑我凭什么能当上经理,而最众望所归的友良却只是个副经理。” “原来不是你太快,而是陆友良太慢?” 钟漫转过头来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抱怨什么,我只是搞不懂。” “我知道。”莫霖宽慰地对她笑了笑。“要不你说说自己的优点吧?” “我的优点?”钟漫愣了愣。 “没错,你的优点。” 钟漫思索着,她有什么优点?“我处理问题时比较有耐心,做事比较有计划,刻苦耐劳任劳任怨……”继续埋头想,却怎样也想不出来。“好像就这么多。” “一个好的经理无论对客户、上司、下属都需要有耐心,否则哪一方面搞不好都会出问题;一个好的经理需要比下属看得更远,对所有事有更完整的规划;一个好的经理需要背负上司的压力和下属的期望,并且要不断修正以完美达到客户的要求。”莫霖说完这一长串,锐利的眼神直直望向钟漫。“这三个条件你都具备,为什么你当不了好的经理?” 钟漫当场被震撼了,她真的有这么好吗?那些她以为的小优点,原来竟能如此放大? “真的吗?”钟漫难以置信地低喃。 “你怀疑?”莫霖的语气是惊讶,是难以置信,也隐含着质问。仿佛钟漫说出任何一句不该说的,就是质疑他的眼光,侮辱他的智慧。 “没有。”钟漫直了直身子,心情轻松了点,肩膀也沉重了点。 听完莫霖这番话,她觉得自己不单应该当经理,并且必须是个好经理……电光石火间,她领悟了莫霖的意思。他说的不是能不能当经理,而是能不能当个好经理。 是的,她成为经理已是个事实,她此刻不该怀疑自己为什么升职,而是该想如何做好她的工作! 她不该怀疑自己,而是必须坚信自己可以,并且努力完成! “我明白了!”她笑逐颜开,脸上散发着自信的光辉。“谢谢莫总!” “我比较喜欢实际点的道谢。”车子停在交通灯前,莫霖意有所指地瞟了她一眼。 受他那极有深意的眼光影响,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后砰砰砰地快速跳动。“你是指……” “钟漫,我……”他盯着她略略发红的脸庞,忽然灿烂一笑,惹得她好不容易安抚好的心跳再次失序。“饿了。” “啊?”她怀疑自己幻听。 “我说,我饿了。”莫霖故作不知她那单纯的脑袋在想什么,淡淡地说。“钟经理,为表你的诚意,你应该不介意请我吃顿夜宵吧?” “啊?”她目瞪口呆,三魂七魄仍然手牵手在火星踏青。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莫霖俐落地发动车子,在以往该左转的分岔路直走,让自己和钟漫一同走往未曾踏足的道路。 37、三十七. 称呼 经理级的职员皆拥有私人办公室,因为钟漫与陆友良的升迁,一直被当作储物间的两个房间变为两间设备齐全的经理室,钟漫困在小房间里,想寻机会去找陆友良益发困难。 这几天她跟友良简直变成点头之交,就算碰上也只会扯几句不想干的话,最可恨的是每次旁边都有其他人,害她想问都不能问。 这小气鬼,不会真怨她吧? 真想传个短讯过去,又怕那些不会看人眼色的字让他误解。 今天星期五,午餐一堆人吃,晚饭一堆人吃,消遣一堆人玩……钟漫恼了,真想一通电话打过去呱啦呱啦把话都说清楚。 于是她真的拿起电话拨了友良的分机号。 “喂,友良?你……” “我在忙,有事迟点再说吧。” 卡嗒。 钟漫只好默默放下被挂线的电话,努力把心神放回工作里。 “经理,六点了,要跟我们一起去餐厅吗?”张明仪敲门进来问。刚升职的第一天张明仪叫了声“钟经理”吓得钟漫魂飞魄散,着她改口,结果她依着“诚哥”的例叫了声“漫姐”,见钟漫不满又改成“钟姐”。这些称呼钟漫通通都觉得奇怪,但又不能让他们直呼其名,最后还是决定让他们把姓氏去了,亲切点单称职衔“经理”。 “我这就来。”钟漫拿了外套和包包,关了办公室的灯就和大伙一起走。走往餐厅时她这组走在前面,陆友良与他那组人落在后面,而林诚组则夹在他们中间。 陆友良今晚安排的是中式酒楼的小包间,营业部总共二十多人便分作两桌。林诚组大自成一桌,而莫霖、钟漫、陆友良等同桌而坐。 钟漫看到坐在她正对面的陆友良,心中不禁哀叹这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小弟今次能够当上副经理,实在全靠大家的支持,这一杯先饮为敬!”陆友良端着青花瓷小酒杯往嘴巴一送,赢得满堂掌声。旁边的组员为他的杯倒满酒后,他走到莫霖旁边说:“承蒙莫总看得起,陆友良一定不负所望。” “我很期待。”莫霖与他碰杯,也干了。 陆友良找完莫霖又去找林诚,最后拿着酒杯来到钟漫面前,她立刻拿杯站起,耳边听得他道:“以前是我关照你,现下我倒是请钟经理多多关照了!”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钟漫配合地干笑几声,心中又难免七上八下起来。 待得陆友良敬完小赵和张明仪后,这顿饭终于开始了。可气氛刚开始热起来,莫霖身上的黑莓手机便叮叮咚咚响起,所有人的眼光不由自主分去了点。只见他原本带着的笑意渐渐褪去,脸色严肃地收起手机,他抬头见众人都静下来望着他,挥挥手道:“没事,收到个电邮罢了。”众人刚缓口气,莫霖却站了起来,向着钟漫道:“钟经理,麻烦你出来一下。” “是。”钟漫立刻领命出列,尾随而去。 “是班顿出了什么事?”小赵悄悄问旁边的张明仪。 “趁火还没烧下来,你还不多吃几口饭?”说着,张明仪往碗里夹了一大块红烧肉。 “也是,看莫总那脸色,只怕又要加班七日七夜了。”小赵抖了抖,马上抄起筷子往桌上佳肴进攻。 那边厢钟漫跟着莫霖出去,本以为他只是到包厢外跟她说事,怎料他直接下楼往停车场走,把他的车驶了出来。 钟漫有点糊涂地站在停车场里,莫霖偏偏头让她上车,甫坐上副驾驶座她便问:“这怎么回事?” “你还想继续吃?” “是班顿那边出了什么事吗?”急得连饭都不能吃? 莫霖不回答她的问题,反问。“你今天不用兼职?” “我跟老板请了假。” “又拿你的星期日去换?” “这也没办法啊。”一星期已有五天见面,同事聚餐再安排在周末的话,大家会腻得想吐。 “你现在打电话去销假吧。” “啊?”她又懵了。“销假?” “不然你以为我们出来干什么?”他瞪了她一眼。 “不是班顿……那他们……”她指了指后面,见莫霖忽然露出一抹微笑,难以置信地问:“你,你故意让他们误会?” “不然我们怎么出来?”他仍在笑。 听到他的回答,钟漫心中一暖,想不到莫霖不仅允许他兼职,还帮她在两份工作之中抓住休息时间。 这么想想,他真是挺细心的。 “莫总,我真是服了你了。” “钟经理,不客气。” 莫霖的称呼听得钟漫毛骨悚然,她连连摇手,“你别这样叫我。” “钟经理,有什么问题么?” 又是一阵鸡皮疙瘩,“我受不了这么正式的称呼,总觉得叫的人有什么阴谋似的。” “钟经理,我虽然在外国长大,也知道一句中国谚语。” “什么?” 莫霖侧过头来,似笑非笑地道: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句话把钟漫所有说话都哽在喉间,见莫霖正等着她表态,她只好讪讪地叫了声:“莫、莫霖。” “我对这称呼不是太满意,不过勉强接受。”莫霖绝对是得寸进尺的主。“到了,快进去吧。” 钟漫忙不迭地下车以避开莫霖的穷追猛打。 三小时后她自补习社出来,眼光习惯性地往某一方向飘,莫霖早已在那里等着。上了车两人也没怎么说话,车最后停在一家酒吧前,莫霖领着钟漫走进去。 “事情搞定了?”大伙一见两人进来,纷纷站起来问。莫霖扬扬手着大家坐下,点头道:“嗯,幸好没出什么岔子。” 是根本不会出岔子吧。钟漫腹诽道,不过明知莫霖是为她着想,她不会削他的脸面,张明仪和小赵过来问时,也顺着莫霖的话答:“都解决了,放心。” 见两人皆说没事,众人这才落坐。二十几个同事围着几张小几组成一个大圈,小几上杂七杂八地堆着一些鱿鱼丝、花生米、肉干等,旁边放着几瓶芝华士和十多瓶绿茶,最重要的当然是每人面前一个骰盅。 “我们在玩大话骰,你们要不要一起?” 莫霖看了坐在旁边的钟漫一眼,她爽快道:“好啊。” 只是钟漫没看到坐在一旁的林诚与陆友良脸色皆高深莫测,不然只怕不敢轻易答应。 两杯淡棕色的芝华士混绿茶放在他俩面前,宣告游戏开始。 38、三十八. 斗骰 酒吧里音乐声不算大,但因为参与的人太多,众人要竖着耳朵才听得清楚喊数字的人喊什么。 “二十五个一。” 莫霖叫完数字,有些人把骰盅打开一条缝盘算着,有些人则老神在在地等,还有些当然把目光投向接棒的钟漫。 “二十五个二。”这游戏钟漫其实会玩但不精,一向采取死别人不死自己的政策,极为孬种地跟着莫霖的数字叫。 “开!”林诚组的某人一手抓起自己的骰盅,众人纷纷跟进,把所有的二都放到骰盅上。 “二、四、六、八……只有二十三个耶。”张明仪数完,有些抱歉地报数。 “我就这么倒霉吗。”钟漫搔搔头,拿起玻璃杯认命喝了一口。 “喂喂,喝太少了喔,我们的规矩是一次喝五份之一。”另一个人出言提醒,钟漫愿赌服输,重新喝够了份量才放下,如雷的掌声立刻鼓励似的响起,她也有礼地对众人报以微笑。 输了的人先叫数,钟漫想了想叫了个最保险的:“三十个六。” 这么低的数字当然没人开,钟漫正为顺利把球丢出去松一口气,怎料没一分钟,那球又回到她这儿。莫霖喊的数字不少,她依样葫芦稍稍加一:“六十个四。” 很不幸地,这回她又输了。 在十轮里再输了三四回时,钟漫觉得自己今天若不是被诅咒了,就是这游戏和她犯冲,要不怎么人人的酒杯都挺满的,就她一个要倒酒呢。 正当她舍身成仁英勇就义地喝着酒,旁边的莫霖却嗅到阴谋的味道。这游戏是个概率游戏,大家都心知肚明喊到什么数目开比较划算,可钟漫明明都依着他的喊,每一次都只涨数字不涨数目,别人偏偏硬是开她,更别提有些低得离谱的数目传到钟漫时都会被开。 是谁要整她?莫霖回想了下,发现林诚组和陆友良组都有。这两组人应该没有预谋,只是看到对方这样做便同仇敌忾连成一气。 原因并不难想,林诚组的绝对认为钟漫能升职是因班顿事件表现得好,他们栽了而她升了,换作是谁都不服气,光看林诚现在纵容的态度就知道。 而陆友良组……应该是妒忌钟漫升得比陆友良高,只是灌酒这举动不知是不是陆友良授意。如果是,这个男人也太没品了。 莫霖的眼神闪了闪,正好这时到陆友良喊,莫霖没去听他喊什么,只在他喊完后地冷静地说了声:“开。” 众人诡异地觉得这个单字里包含着很大的威力,就像在平静的深海里前进着的高杀伤力鱼雷一样。当下气氛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光都往陆友良看去,倒忘了他们也应该揭盅。 陆友良自然感受到这颗鱼雷往自己冲来,但他只是笑了笑,把一和六都放到骰盅上,并且环顾全没动作的众人。这下如醍醐灌顶,众人纷纷跟进,完成后发现叫开的莫霖却没开,眼光便纷纷转向莫霖。 “莫总怎么不开,难道里头有什么怕让我们知道?”陆友良语调轻松,可场中稍稍精乖的都感觉他话里有话,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指什么。 “怎么这么多疑,骰盅里除了骰子还能有什么?”莫霖微笑着把骰盅揭开,众人数了下,发现是陆友良输了。 “莫总,我可不是好惹的主。”陆友良故意对莫霖放话,众人马上叫嚣起哄助威,莫霖拿着骰盅挑眉道:“要不我们单挑?” 当下场中的气温急速上升,所有人都盯着陆友良,仿佛他一有摇头的举动就会群起而攻。 “有何不可?”陆友良不但不怯场,更挑衅地加了句。“就怕莫总应付不来。” “那就看看是谁应付不来吧。”莫霖的笑意未达眼底。 小几上的杂物被拨到两边,莫霖与陆友良中间只余下两个骰盅和两杯酒。众人眼也不眨地看着两人,深怕错过什么好戏。此时唯一担心的就是钟漫了,她不明白怎么好好的游戏现在变了质,明明输了被罚喝酒的都不是这两人啊! 相较于钟漫的无知,林诚倒是双手抱胸,悠悠地瞧着两虎相争。虽然不知道原因是啥,但他们不和倒是看得出来的,这就是陆友良只升一阶而钟漫暴升三阶的部份原因?以下属与密友的升职削陆友良的脸面,顺便培植办公室里第三势力的掘起,牵制自己这么多年于公司种下的势力,莫霖把公器同时作公私两用,这一招不可谓不高。 只是他把钟漫连升三阶,纵使说服得了总公司,又如何能说服得了所有同事?若稍加挑拨,例如在他与钟漫之间添点暧昧色彩,他的威信就荡然无存。 可自己能想到这层,布下这个局的莫霖会想不到吗?他是否已设下陷阱等自己出招? 林诚状似悠闲地坐着,心里却已转了好几十个念头。 他冒险煽动,就算拉下了莫霖,自己也不一定能升为总经理,总公司明年还是可以再派人来,而自己这举动必然引起新当权者的猜忌。 他按兵不动,瞧陆友良这几天对钟漫的冷淡,两人应该不会联手,自己一系仍是公司最大势力。而且他相信稍加暗示,莫霖定会明白他承了自己一个人情,未来这几个月就算出事也有张保命符。 两相权衡,林诚当然如此刻一样选择按兵不动,隔岸观火。 场中的莫霖与陆友良却没林诚如此写意。大话骰节奏快,他俩单挑了二十多轮,莫霖算是稍胜一筹,但也喝了两杯,而陆友良则向第四杯进发了。喝下肚的酒精带着火似的随血液流动,陆友良整张脸胀红,眼神晶亮晶亮,平添几分戾气。反观莫霖两杯下肚脸上丝毫不变,只是平常掩在眼底的精光漏出几分,比在办公室时更有气势。 “怎么这游戏只有你俩玩啊?我今天请的是全部人,可不是只请你俩啊。”钟漫见两人似乎愈斗眼神愈凶狠,再这样下去可就不是玩的了,立刻出言阻止。其他人虽想继续看两大巨头互掐,但也怕会闹出什么事来,纷纷出言赞成改玩别的。 莫霖与陆友良互看一眼,依言放下骰盅,钟漫见状悄悄松了口气,开始问着大家要玩什么。可惜成全了大我的人必然牺牲小我,此后换了几个游戏,大输家都是钟漫,特别是最后一杯因为绿茶不够,一杯里半杯都是芝华士,钟漫还被惩罚一次喝完,结果喝完没五分钟已经软软地把头靠在沙发上,双眼迷鞯卣w牛燮こ林氐貌坏昧恕 “钟漫,你还醒着吧?”已经凌晨了,虽然明天不用上班,但大家见玩得差不多都打算离开。 “我没事。”钟漫揉了揉太阳穴,扶着沙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酒量酒品都不错,喝多了除开走路不稳,也只是反应慢和渴睡,绝对没有胡言乱言大吵大闹的情况。 “我看找个人送她回去吧。”旁边的小赵见钟漫走路都不稳,有点担心。 在场有私家车的只有莫霖、陆友良和林诚,理论上喝酒最少的林诚应该负起此任,但诚哥没说话,大家便有志一同不开口。 “我来送明仪和钟漫吧。” 39、三十九. 醉话 见莫霖把钟漫组的人揽下,陆友良把原本想说的吞回去,众人也没意见,扰攘一会就散了。 张明仪扶着钟漫走得颇为吃力,走了两步忽觉臂上一轻,原来莫霖把钟漫的手绕到他的肩上,把大半重量都扛了去。 “莫总,麻烦你真不好意思。”见莫霖主动提出送自己回去,又出手帮自己的忙,张明仪心中甜甜的,没怎么喝酒的脸渐渐红了,看他的眼神也大胆起来。 “没事。”莫霖把钟漫放到后座,回头见张明仪已经自动自发坐到副驾驶座,不禁对这女子来了气。把一个喝醉了的人丢在后车厢算什么?也不会坐在旁边照顾一下? 这边厢张明仪却对莫霖的心思毫无所觉,笑眯眯地扣好安全带,开始打量车厢里的一切。 玻璃窗都很干净,看得出莫霖是个爱洁的人。车里没挂什么装饰,就连一般会挂佛像挂件的倒后镜也清清爽爽。她在四处看了下,眼光忽然被一旁色彩缤纷的东西吸引。 “这是什么?”张明仪拿起那物事,发现是条包装精致的糖果。“莫总你喜欢吃糖果?” 那是买给钟漫吃的。莫霖当然没打算说出来,而是用问题解决:“你住哪?” “我跟父母和弟弟一起住在西城区,之前有想过搬到东城区去,比较方便上班,但父母都住习惯了不想搬,我也不好逼迫他们……”本来只是想张明仪报个地址,却没想她一长串地说着,先是暗示自己孝顺,再来暗示自己贤良淑德……最后当然是:“我父母现在还逼着我找男友呢。” “嗯。”莫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换作平日一定配合她客套几句,但此刻在自己非常私人的空间里,他连半句客套话都不想说。“介意我开收音机么?” “当然不介意。” 收音机播出耳熟能详的悠闲轻音乐,记得有次钟漫听了,直嚷着这是催眠音乐,还装模作样批评收音机不应播放这种音乐催眠驾驶者,增加交通意外云云……想到此,莫霖抬头朝倒后镜看了钟漫一眼,她闭着眼倚着玻璃窗,苍白的脸随窗外风光变着颜色,一会儿蓝一会儿紫,她却仍旧自在地沉睡着。 莫霖正享受着这刻的宁谧,旁边的张明仪却开口了: “这音乐不错,是提琴四重奏吧?虽然那小提琴的音色不怎样,但那中提琴却是挺好的……” 她竭力表现着自己的音乐知识,试图证明自己气质内涵兼备,但莫霖却担心她的滔滔不绝会打扰钟漫的好梦。 眼角见到莫霖开始皱眉,还愈皱愈深,张明仪担心自己对音乐的理解与莫霖有分歧,恐怕知音之路受阻,总算识趣地闭嘴。可静了没两秒,她觉得自己应该争取多了解莫霖,便再次开口:“莫总,你平常放假都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上上网看看书。” “看书?看什么书?”张明仪脑袋飞快调出一大堆书名,打算与莫霖心有灵犀巧合一下。他爱看经济的她便说最近自己在看《美国金融危机对家庭的影响》,爱看文艺的她就在看《倾城之恋》,爱看武侠当然是《神雕侠侣》…… “最近在看《家有炮灰》。” 那是什么?是科普读物?温瑞安又一力作?还是张爱玲继《小团圆》后又一遗稿?张明仪头痛了,不知道该往哪一类“巧合”一下,万一巧合错了变成老死不相往来怎么办?她又不敢问,一问了就证明自己平常没接触,没接触就没话题,没话题就没戏! 思前想后,张明仪决定不熟装熟:“啊,这书我也买了,还挺有名的,可惜我还未有时间看,这书好看吗?” 莫霖心底重重哼了声,明明是篇还未出版的原创文,你怎么就能买了呢?钟漫不懂都会直问,为什么你就要不懂装懂呢?不过他不屑归不屑,口中还是道:“还好。” “是吗?那我这周末马上看看,如果有不懂的来请教你可以吗?”话说出口,张明仪不得不给自己掌声,这藉口简直完美! “我相信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看不懂的。”笑话,这么一篇烂俗网文,能有什么看不懂? “是吗。”张明仪被心上人称赞,俏脸一红,“人家没你那么聪明,说不定真的会看不懂也说不定。” 连“人家”也出来了……莫霖懒得再理她,右脚用力一踩全力加速,没两分钟就把张明仪扫地出门。 世界终于清静了。 莫霖松了口气,一直梗着的肩膀和皱着的眉头也放松下来。 “嗯?到了?”不知是张明仪关车门的动静太大,还是车子的轻颤减少,钟漫轻皱着眉,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问。 “还没,你再睡一会就好了。”莫霖的声音带着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温柔。 “嗯……”钟漫把头动了动,终于寻着个舒适的位置,微笑着再次入梦。 睡得香的钟漫自然没发现前面的莫霖看了她好一会,才发动车子往熟悉的方向去。车厢里催眠音乐仍在放着,此刻没人说话,莫霖却更享受这寂静但不寂寞的时光。 来到她家楼下,抬头见屋子里的灯还亮着,莫霖忽然不想动了。怕拔了钥匙会扰了钟漫的好梦,他就在车里耗着,耳边听着音乐,眼睛想看的时候就能见到钟漫,还有她唇边那浅浅的可爱的笑,他的心从未如此踏实。 熟悉的引擎声自远处渐渐靠近,来到最近处却没像往常一样稍停便去,而是继续在叶明希耳边咆哮、示威。他离开了电脑往窗外看,眼熟的蓝色车顶在橘色的街灯下反着诡异的光。他隐约看到驾驶座有人,但等了一分钟仍没见到钟漫下车。 皱了皱眉,他拿了钥匙跑到楼下,先见到的是钟漫倚在玻璃窗上的睡颜,走得近了才看到莫霖坐在驾驶座上的背影。 莫霖看惯了倒后镜,却是早就见到叶明希的。夜色中这孩子的感觉并不像平常那么乖巧,甚至有点阴暗。 这孩子有问题。 这是莫霖的第一想法。他没去怀疑自己眼花,不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而是就算面对的是小孩,这种防备依然百利而无一害。 叶明希走到他的窗边,轻轻地敲了敲玻璃。莫霖假装这才发现他,对他笑了笑,转头跟后面的钟漫道: “钟漫,醒醒,我们到家了。” “嗯……”她努力企图睁眼,那痛苦的样子惹得莫霖嘴角再次勾起。见钟漫醒了,他才打开车门走下来,跟叶明希道:“你姐喝多了,我送她回来。” “谢谢莫大哥。”他有礼地颔首,不知是否黑夜带来的错觉,嗓音好像比以往稍稍低沉了点。 莫霖慢慢地拉开了后车门,照样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肩上扶着她下车,叶明希抬头看了看高大的莫霖一眼,默默地跑去开电闸和等电梯。 钟漫这次真的喝多了,动作和脑筋都非常迟顿,直到进了电梯才瞧见旁边多了个人,想了两秒,慢吞吞地道:“小鬼你也在?” 叶明希瞧了双颊嫣红的钟漫一眼,嗯了一声。 “乖。”钟漫伸出手来要摸他的头,他忽然偏了偏身去按楼层键,似乎不耐烦电梯的龟速,结果被莫霖束缚着行动的钟漫手不够长,伸出去的五指落在叶明希的肩上。 莫霖把这件小事看在眼里,原本一直放在钟漫身上的视线盯了叶明希一眼。 当。 到了,叶明希一马当先开了门,莫霖扶着钟漫进了屋,把她放在沙发上。钟漫还算清醒,没有破坏形象地四肢伸直赖在沙发上,而是迷鞯囟阅匦a诵Γ溃骸靶恍荒啬懔恕! 听她醉了还记得,还转得这么硬,莫霖又笑了。正想回句什么,叶明希已经递了杯茶给钟漫,转过身来站在他前面,恰恰挡在他和钟漫之间。“谢谢莫大哥。” “不客气。”莫霖客套地答,此时叶明希已经忙碌地照料着钟漫,又是递湿帕子又是放茶杯。莫霖也没去抢叶明希的工作,走了。 听见大门的落锁声,叶明希松了口气,此时钟漫侧着头睁开了眼,微笑着问他:“怎么还没睡?” “等你……” “又有功课不懂?”钟漫努力控制着嘴巴清楚说话,说得很慢。“小孩子要早睡早起,身体才好。” 说完她又困了,眼帘再次闭上,没看到叶明希眼中藏不住的落寞。 他再次张开自己的手掌,放在眼前打量。够了吗?可以吗?……他转头看着在沙发上软成一团浆糊的钟漫,伸出手抓住她的臂,企图把她移回舒适的床上去。 “嗯……”钟漫感到臂上的力度,轻轻皱眉,叶明希拙拙地把手收回去,等钟漫眉头松开了又再尝试,这次钟漫不甘不愿地睁开了眼,看看是谁扰人清梦。见到叶明希吃力地想移动她,不禁吃吃笑了,一把揽下他亲了亲他的颊:“你真乖。”说罢放开他,扶着沙发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往睡房走去。叶明希眼神一暗,象征式地在旁边掺扶着。 睡房的大床像有磁力般把钟漫吸过去,她一扑上没三秒就睡熟了。叶明希站在床前俯视她的睡颜,想起刚才莫霖扶着钟漫进屋,他却只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钟漫软弱无力地贴服于别人的躯体。 此刻在这幽暗的房间中,莫霖的气息似乎还在钟漫身上缠绵着。 叶明希异常讨厌这种感觉。 他跪坐在钟漫面前,她因酒精而变得艳红的唇瓣因呼吸而轻轻颤动着,带着清纯而魅惑的气息狠狠抓住叶明希的目光。 “要抹去莫霖的气息,要在她身上加上只属于自己的烙印。”──许是夜色太迷离,叶明希心里突然浮现这样的念头。这念头愈来愈强,对叶明希近乎是命令,一个不能违逆的命令。 带着希冀与崇拜,他放轻了声息俯首靠近,心脏突突地狂跳着,要是下一秒钟漫突然睁开,要是被她发现了……但眼前的艳色带着致命吸引力,他的理智完全没办法把身体的动作叫停。 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近,钟漫呼出的酒气渗入叶明希的脑子里,所有的理智都被瓦解,他的身体只余下本能,向着目标一寸寸靠近。 快到了……快要碰到了…… 就在柔嫩温软的触感在叶明希的唇上蓦然绽开之时,钟漫突然嘤咛一声,吓得叶明希心神俱离。 等了数秒没听到预期的斥责,叶明希悄悄往床上打量,钟漫已转了个身,仍然好梦正酣,他不禁松了口气。 正要再往她靠近,她却迷迷糊糊地说了句梦话,然后用脸庞磨蹭了枕头一下,深深地沉入梦乡。 黑夜的寂静,让她那句梦话清晰地传入叶明希的耳中。 刚才的欢喜与满足,在瞬间灰飞烟灭。 那句话只有四个字── “小鬼乖喔……” 他站在她床头良久,默默地转身离去。轻轻替她关上了门,他走到浴室把上衣脱下,站在全身镜前打量自己渐渐结实,却仍显得瘦小的身体。 良久,静静地穿回衣服,回房睡觉。 40、四十. 位置 不知道是先有意识还是先头痛,反正钟漫还未睁眼已觉得自己的头被根绳子穿过,压得脑子里的东西糊成一团不说,头壳里也痛得厉害。曲起指节揉压着太阳穴坐起来,往闹钟一看已经十一点。想到公司里堆积的工作头更痛了,扶着墙进了厕所洗漱完毕才觉得稍稍活过来,换好衣服走到客厅就见叶明希捧着食物从厨房步出。 “早餐?”钟漫带着希望地问,毫不意外地见到叶明希点头。“太好了!”她拉开椅子坐着,两秒后一份完美的英式早餐放在她面前。培根和鸡蛋煎得恰恰好,薯饼香脆h豆软稔,还热腾腾的吐司抹上半溶的牛油,最后把奶茶喝得杯底朝天,钟漫觉得自己复活了! “小鬼,我今天也要加班喔,晚饭你自己先吃,别等我。”星期六本来是假日,但为了平日的幸福着想,钟漫最近都回去加班。 “嗯。”点头。 她站起拎了包走了两步,忽然倒回来在包中找东西,找了好一会终于拿着两张纸跑过去跟叶明希献宝。 “喂,这儿有两张舞台剧票,你有没有兴趣?”她递给叶明希后,搔搔头。“不过日期是明天,你考试是不是还没结束?” “杨声川的舞台剧?”叶明希有点讶异。 “这人很厉害?” “嗯。”叶明希毫不迟疑地点头。 能让叶明希点头点得这么用力,这杨声川应该很有名。她对舞台剧一窍不通,昨天莫霖给她的时候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他的朋友给的票,着她有空便去,没空也不用还给他,害她以为只不过是不知名的小剧团。还好记得拿给叶明希,不然放在包里烂掉她真不知找谁哭去。 “这莫霖真是,也不告诉我一下。”钟漫心里嘟嚷了句,开口问:“那你是想去了?” 点头。 “好吧,但你记得先把考试的东西都记熟,若我明天的抽问你答不出来,别说看舞台剧,就是门都不让出,知道没?” “知道。” “乖。”钟漫摸摸他的头,才哼着歌出门去了。 叶明希的手摸着头上残留的温度,眼神暗了暗,沉默地在客厅中坐了会,站起来到房中取了篮球出门。 到达学校的球场时,骆文和小伍也在,两人见到叶明希愣了愣,小伍开口问:“怎么假期也回来?” “练习。”他把球扔到地上,开始运球上篮。 两人见他心情似乎不是太好便由他去,继续埋头商量出赛的战略。“对方的前锋是个三分王,个子高准确度也高,我们只派一个人去盯恐怕不够。” “但派两个人的话,其他位置防守力很弱。” “也是……”小伍烦恼地皱眉,跟骆文继续啃着资料,又拿出mp4来看对方之前的比赛片段,商量了差不多一整个下午才弄出个不甚完美的计划。“这东西连我自己瞧着都觉得不行。” “毕竟实力的差距摆在那,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力。”骆文很明白自己队伍的情况,他安慰了小伍几句,收好东西正要离开,却见球场上那小小的身影仍在运球,他还未说话,小伍已经大声在嚷:“叶明希,你怎么还在?都四个小时了!” 不知是否练得太入迷,叶明希没回答他。小伍和骆文互看了眼,联袂往球场走去。 “喂,你练也要有个度,不是练得久就管用。” 叶明希没答,继续上篮。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小伍也恼了,挡在叶明希前面不让他过。叶明希想从哪边绕过他他便往哪边去,僵持了会叶明希仍不肯停,小伍便伸手去抢他的球。叶明希等的就是这刻!本已小巧的身体一矮,不知从哪里钻了过去,拍拍拍,射,进! 小伍见这小子耍帅,不服气了,跟过去缠他。偏生矮小的叶明希每次被拦每次都闪得快,避得过,激得高大壮硕的小伍哇哇大叫。 “难道大象怕老鼠是真的?”骆文喃喃地问,见小伍还在那边跟叶明希争持,忽然灵光一闪,喜出望外地对小伍道:“我想到了,大象和老鼠可以联手!” “什么?”小伍傻住,见自家队长满脸笑容,顿了顿大喜问:“你想到办法了?” “没错。”骆文走过去,指了指小伍和叶明希。“我要培养你俩做神偷组合!” “啥?”小伍呆住,又往叶明希望去,我高你矮我肥你瘦……“这、这怎么培养都只会是搞笑组合吧?” “那前锋不是个子高吗?你个子也高啊,他一出手你就把球拍走,叶明希立刻从他本来的位置过来抢球……你们若配合得好,会是咱们队的最佳拍档!”的确,叶明希的灵活加上小伍的体型优势,真能互补必定横扫球场。 小伍看完骆文又再看叶明希,这真行吗?不过骆文的决定他一向服气,这次反正也没把握,他怎样说怎样好。“那我们要怎样做?” 骆文掏出手机把同在学校的两个篮球队员叫过来,刚挂上电话小伍已经把正在闷头打球的叶明希拉到骆文面前。骆文把想法告诉二人,小伍听得专心,叶明希却板着脸,爱看不看。 “明白了吗?” “明白。”小伍答得爽快,旁边的叶明希仍一声不哼,惹得小伍扭过头去问。“喂,你明白了没?” 叶明希抿了抿嘴,不甚情愿地点点头。 “那就好。”召来的队员也来了,稍活动了几下手脚,便落到场中与小伍和叶明希组成的一队比赛。 四人的身影在场中来来往往地跑着,合作惯了的两名队员极有默契,相反小伍和叶明希却频频出现失误,盯不住目标、阻不了对方的攻势、抢不到篮板球……可以说是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小子,别总抢我的位置,滚回你自己的地方!”虽是练习,但不断失误是谁都不高兴,小伍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叶明希不哼声,对方带球过来他仍是张开双手跑去拦,动作位置与小伍无异。 “你搞的什么,听不懂人话吗!?”小伍气炸了,也不管篮球跑哪去,提着叶明希的后领把他往场外拖,叶明希右手往后一挥逼着小伍收回手,接着头一扭怎么也不看小伍,似乎并不把他放在眼内。这下小伍炸毛了,抡起拳头就想往叶明希白的脸上揍,还好骆文及时赶来出手拦下。 “别动手。” 小伍急了,“这小子分明跟我们作对!明明说好我负责拦截,他偏偏跑来跟我抢……” “我看到。”骆文冷静地对小伍点点头,转过去对叶明希道。“你跟我过来一下。” 骆文走到场边的椅子坐下,跟在后头的叶明希也坐下了,以为骆文会对他训话,不料骆文只看着场中三人打球。他既然不急,叶明希也不会急,结果两人坐在那儿倒真像是为了看球似的。 过了一刻钟,骆文不禁有点佩服叶明希。这小子不仅聪明和努力,更难得的是沉得住气,只要稍加点拨,将来绝对是个将才。 既然要栽培他,现在必须理顺他的情绪。叶明希对作战策略似乎无可无不可,但骆文注意到分配位置时他皱眉了,明显是不满意。 “为什么对小伍的位置那么执着?” 叶明希转过头看了看骆文又转回去,摇摇头。 “不是?”骆文想了想,又问。“那你是讨厌自己的位置?” 说完见叶明希的眉头皱起,骆文知道自己说对了,既然找对方向,一切好办。“为什么不满意这个位置呢?篮球场上能有灵活走位条件的人不多,我们队里除了你几乎没有人能做到……”叶明希的眉皱得更紧了,骆文见有效更是滔滔不绝。“灵活可以说是一枝成功的篮球队必须拥有的条件。队伍不灵活就像大象面对小老鼠一样……” “够了。”叶明希站起来想走,骆文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当初你不是拚死拚活的要加入篮球队?现在遇到一点不顺心的事就想退缩?如果我知道你是这么没用的懦夫,根本不会给你入队的机会。” “没用的懦夫”这五个字完全命中叶明希的心病,他死死地紧握拳头,脚一踩就想转身离去,岂料背后的骆文似乎有落井下石的恶趣味,还火上加油地添了句:“你这么走了一辈子都只能是懦夫,只能是没用的废柴。” 这么残忍的诅咒逼得叶明希不得不停步,他转回来定定地望着骆文,一字字道:“我不是废柴。”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啊。” 他仰起头,“那不是我该待的位置。” “为什么?” 叶明希抿了抿唇,“我会有实力拦截对方的攻势,能在空中抢到他们的传球,你不应该因为我现在个子不高实力不足,否定我进步的可能。” 骆文这下是摸清问题所在了,原来是自卑身高,嫌神偷位置不入流!他笑了笑,问:“你说以小伍的体型接近对方容易,还是你接近对方容易?” 叶明希闻言眉头又皱,骆文却不管他继续说下去:“我没否定你,是你否定了你自己。没错,个子矮对一个篮球员可以说是致命的,但如果能化劣势为优势呢?为什么要盲目追求别人拥有的,为什么要放弃自身的价值?” 叶明希的眼睛蓦地亮得惊人,仿佛在漆黑的夜里看到启明星。 “你是说,就算实力不足,我还是有用的?” “当然,谁会是根纯正的废柴?别的篮球队全都是高个子,动作大开大合但不灵活,转个身也慢别人几秒,你正正是他们的克星。跟别人比同样的东西没意思,寻着最适合自己的位置,做别人做不到的才是真正有实力!” 骆文的话如醍醐灌顶,叶明希一下子就清醒了。的确,他虽然做不来跟别人一样的事,但可以做别人做不到的事,他有他的优势! “去,把你的优势发挥出来。”见叶明希神清气爽,骆文知道他想通了,一手把他推回篮球场去,又对场中大声喊道。“小伍,你的拍挡回来啦。” 小伍扬眉回头,叶明希眼珠一动扫了他一眼,突然闪身向控着球的对手奔去,夺球、侧身、越过,动作一气呵成,待得所有人回神,叶明希已带着球直奔篮球架。 “该死!”被夺了球的低咒了声,提步追上,小伍也不落后从另一边赶去。人小腿慢的叶明希没几被两人团团围住,矮小的身影在手手脚脚之间左穿右插,硬是拐过去了,到了内圈马上跃起欲射,赶来的仗着手长想横空截球,不料投球只是虚招,球转眼越过半场落到接应的小伍手中,并于下一秒不慌不忙地穿篮框而过。 “好!”不只是骆文觉得好,连被夺球的对叶明希这一手也不由得夸了句“漂亮!” “小子,干得不错。”小伍大力拍了拍叶明希的肩,叶明希也很难得地笑了,为他在篮球队第一次获得的赞赏和认同。 “喂,你们别发呆,继续练!”骆文见计策有效,立刻搬出队长的气势笃促着他们加紧练习。 “没错,刚才是我们大意,你们再想得手可没那么容易。”对方二人也来了劲,磨拳擦掌要扳回一城。 “谁怕谁,放马过来!”小伍说完,又有点气虚地转头向叶明希寻求支持。“是吧?” “当然!” 带着自信的眼眸在阳光下闪闪生辉,煞是耀目。 41、四十一. 花招 星期日,在叶明希正确回答钟漫所有的抽问后,两人一起坐公交车到达剧场。 “小姐,看一下你的票。” “哦。”钟漫把手上的票交给票务员。 “请这边走。”票务员领着一大一小愈走愈前,钟漫一边跟着走,一边咋舌全院满座的盛况。 看来这个杨声川真的很有名,整整三层都座无虚席…… “在里面。”票务员用手电筒照了照第二排中间四个空位的其中两个。 “好的,谢谢。”钟漫有点难以相信位置竟然是第一层的第二排,如果被场声川的支持者知道这张票差点在她的包里烂掉,她会不会被扁上火星? 钟漫第一次到剧院看大型舞台剧,什么对她来说都很新鲜,东张西望了一会,便打开印刷精美的场刊看剧情介绍。 “这么早就来了?”一个黑影坐到她旁边的空位,还跟她说话。有点茫然地抬头,入目的猛然是莫霖温文儒雅的笑容。 钟漫的心大力跳了跳,急忙微笑着回道:“莫霖你也来了?” “是啊,朋友的剧不好不捧场。明希,你考试都复习好了?”他并没忽略本来正埋头研读场刊,一听到他声音便一直望着他的叶明希。 叶明希点点头,钟漫有点怕莫霖觉得明希没礼貌,便代他答:“他都复习好了,我刚才抽问了好几道问题他都能答出来。” “这么厉害?”莫霖赞道,目光移回钟漫处,笑容加深。“那也不枉我们这么辛苦了。” “没错。”钟漫也回他一个灿烂的笑。 此时剧院的灯光暗下来,聚光灯在布幕上打出夺目的大红圈,钟漫和莫霖靠回自己的椅子上,静静看剧。 杨声川的剧一向剧力与深度并重,看起来不辛苦,仔细咀嚼却愈嚼愈有味。这次《白骨精的美丽与哀愁》一听就知道是刻划职场女性的风光与寂寞,当钟漫看到女主角拖着疲累的身躯打开家门,忽然疯了似的打开全屋所有能开的灯时,她差点和女主角一起痛哭出声。 她太明白那种感受了,多少次面对空无一人的漆黑大厅,她会生起听母亲的话回家相亲结婚生孩子的念头,就为了不再独自面对绝望而寂静的黑暗。 正看得难以自已,一只手凭空出现,她转头看去,原来莫霖正把一张手帕纸递给她。她愣了下摸摸自己的脸,满脸是泪。 “谢谢。”她低声道。 莫霖微笑算是应了,转回头去继续看剧,仿佛什么都不曾做过。他这态度让钟漫没来由的感到窝心,既体贴又保留了她的尊严。她感激地看了莫霖一眼,才抹干脸上的泪继续看剧。 两秒后,叶明希也抿抿嘴,把视线调回舞台上。 这出舞台剧没有中场休息,待得灯光乍亮,所有演员步出谢幕的一剧,钟漫才如梦初睡,站起来大力拍掌,拍得手都红了还不愿停止。 “这么激动?”莫霖望了望她通红的手,好笑地问。 “太好看了,我从来都不知道舞台剧是这么动人心魄!我还以为会像电视剧。我现在有点怕回家后会忍不住把家里的电视砸烂。” “哈哈,我一定会把你的话告诉声川……对了,我一会约了他吃饭,你要不要一起来?”莫霖状似无意地邀请。 钟漫有点心动,但想到杨声川是个名人,自己又不认识他,贸然跟去吃饭好像不太适宜。“谢谢,你们吃就好。” “真的不去?少认识一个美人,声川会很扼腕的。而且明希不是在学舞台剧?能跟声川面对面交流是很难得的事。”只要莫霖想说服一个人,那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点头,果然钟漫只想了下便答应了。 莫霖敏感地察觉到在他邀请时,叶明希突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下一刹那又移开了眼光。这种眼光莫霖不是没见过,但在一个十五岁的青年身上出现却极不协调。暗自把这件事留上了心,他脸色如常地领着二人去到离剧院五分钟的小餐馆包厢坐下。 包厢不大,装修却端的雅致,人坐着连品味都生生拔上几级。钟漫好奇心一向不多,自然不会如刘姥姥似的乱看乱瞄,只有服务员过份勤时有那么点不自在。反观叶明希出奇稳重,那姿态那眼神和莫霖这经常出入高级场所的比起来也绝不逊色,钟漫看着心中偷偷有几分骄傲──我带出来的娃绝对不给我丢脸。 莫霖把菜谱递给钟漫,“看看有什么想吃,你们有忌口吗?” “没有。”钟漫摇头,低头正看着菜谱,包厢的门就开了。杨声川高大的身形走进来,右手往莫霖肩上一拍,朗声道:“好小子,终于肯出现了?” “这句话该我说才是吧?”莫霖站起来引了杨声川入座,跟他介绍道。“这是钟漫,我同事,这是她的表弟,他在学校也是舞台剧的导演,说起来跟你是同行。” “真的?我们那时大学才能办舞台剧,现在连小学也有了?”杨声川本意是夸赞一下叶明希的,但话一出钟漫立刻就黑线了,莫霖也连忙道:“你的眼光还是这么差,人家都念中学了,你哪有见过长这么聪明的小学生?” “也是,瞧我这眼光。”杨声川拍了拍自己的头。“点菜了没?” “正等你呢。”莫霖说罢钟漫立刻呈上菜谱,杨声川说了几个菜,莫霖叫钟漫也选了几个就定了。许是自觉刚才的话得罪了小朋友,杨声川接下来很是纾尊降贵地跟叶明希聊着,叶明希在钟漫期许的眼光下也很知进退地答着话,甚至会适时提一两个挺有深度的问题,到得后来杨声川和叶明希倒真说得上是在交流舞台剧经验了。 那边厢钟漫和莫霖经常一起吃饭,闲聊惯了也不觉拘谨,想到什么说什么。像今天钟漫大部份话题都围绕着刚才看的剧。 “你说当白骨精有什么好,天天由一个盒子去另一个盒子,下班后连吃饭都是对着墙壁吃。”钟漫想到舞台剧里女主角的孤独与寂寞,心中又是一堵。 “依你说,还是回家结婚生子好?” “那其实也算一份工作吧,老公就是老板。不过可能更糟,本来在公司受了气还能回家抱怨,老公是老板的话受了气只能往肚里吞,当家庭主妇真真不好。” 莫霖一听,挑眉问。“那还不如嫁一个家庭煮夫?那你就可以自己当老板,叫他往东,他南西北都不敢去。” 听着是有道理,但不知为何钟漫想到那个景象就皱眉。见她苦大仇深的样子,莫霖问:“怎么,不喜欢?” “现在才知道我是挺传统的一个人。” “所以你结婚后不打算工作?” “但我又不想在家看丈夫脸色做人……” 莫霖一听,啼笑皆非地问:“那你到底是想怎样?” “其实我也不知道。”钟漫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所以我还是当剩女算了,反正我应该也能养活自己。” “那不就和那女主角一样?别忘了女主角最后可是在家对着墙壁吃她一个人的升职宴。” “那的确挺凄惨……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钟漫是真烦恼。自从春节回来后她就有点忍命了,但心里始终觉得还不是时候。自己都不知道想怎样,总不能莫名其妙找个人就嫁了吧。 “既然你是传统的人,丈夫的社会地位一定要比你高,只要他结婚后不勉强你辞职,甚至雇个小时工打理家务,那似乎就没有问题了吧?”莫霖总结了钟漫的要求,续道。“其实这条件一点都不难达到啊,像美国根本没人要求妻子结婚后留在家中的,我一直觉得这种想法对女性来说是一种束缚。” “对啊,自愿辞职留在家中是一回事,被逼辞职又是另一回事!”钟漫很久没听过如此顺耳的话,特别是这句话由一个男性的口中道出,真让她有找到盟友的感觉!“说得真好!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想,我们做女人的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让妻子能做她喜欢的事,其实是一个丈夫的责任吧?只是大部份人都没想通而已。” “想不到你竟然是新新好男人,我敬你一杯!”钟漫把桌上的茶举到莫霖面前,莫霖拿起茶杯与之相碰,两人喝了一口,再望对方时发现大家的眼中都有笑意。 这么融洽的景象自然落入另外两人的眼中,此时叶明希忽然捂着肚子□□起来,吓得钟漫立刻丢下手中茶杯问: “你怎么了?” “胃痛,”叶明希满脸痛苦地道。“可能吃太辣了。” “很痛吗?要不要去医院?”钟漫站起来就想把他送院,叶明希却摇摇头:“我休息一下就会没事。” “真的?你确定?”钟漫仍然忧心忡忡,不肯坐下来。 “嗯。”叶明希用力点头。 “那你先喝点水。”钟漫把一杯暖开水放到叶明希面前,又想起叶明希空腹更难受,召来服务员问:“你们这有粥吗?” “抱歉,我们不卖粥。” “要不我去买吧?”莫霖也站起来,手里已经拿着汽车钥匙。 钟漫想了想,道:“我先跟明希一起回去好了,路上经过粥店的时候再买,你们继续吃吧。” “怎么能让你俩自己回去?我现在去取车。” “这……”钟漫还在犹豫,中途退席已经很失礼,没道理还要莫霖接送,破坏他与杨声川的聚会。 “没事,吃饭什么时候吃也可以。”杨声川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健康要紧,你们先回去好了。” 钟漫见叶明希真的很痛苦,便厚着脸皮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叶明希扶着离开,上车前没忘记再跟杨声川道歉:“抱歉扫了你们的兴。” “真的没事,你这可是给我一个好藉口,让莫霖为下一顿饭买单。”杨声川对她眨眨眼,钟漫知道他是想减轻她的内疚感,便回了他一个微笑。 送毕钟漫二人回去后,莫霖立刻接到电话。 “臭小子,我还以为你这么好来捧我的场,原来那四张票是拿去泡妞!”电话里不是杨声川还能是谁? “我今天也不是捧了你的场了吗,多给你面子。”莫霖轻轻把指责推回去,片叶不沾身。 “那你刚才吃饭又中途离席?” 莫霖的嘴角勾起,“你真要我解释原因?” “算了,不就是重色轻友。”杨声川不再指责他的无情,反而为自己讨起赏来。“我今晚出票出力,又这么努力带小孩为你制造机会,你打算怎样报答我?” “报答你?我没有把你……” 杨声川还没听完,已经在另一头哇哇大叫。“喂,这个把柄你抓住超过五年了吧,能不能有点新意啊?” “你要知道保守秘密是很难的,我无时无刻都怕自己会在慧珊面前说溜了嘴,又或者让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慧珊是杨声川的太太,对丈夫过去的情史十分在意。“难道你真的觉得这是件很容易的事?”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杨声川甘拜下风后,又不放心地叮嘱。“以后你要泡多少妞我都帮你,你记得记得别在慧珊面前提起那事。”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挂了线,莫霖在夜色中穿梭着,青蓝紫绿的霓虹映入他的眼,远去。他想起杨声川娶妻前的荒唐日子,不禁冷哼了声。 以他们这样的外表和社会地位,随便往哪家酒吧一坐都能招来姿色不俗的女子,轻而易举获得一夜的欢愉和刺激,只是这样的活动他从不参加,不是为了什么仁义道德,只是不想为未来的日子惹来麻烦。 像杨声川这样,一次失足被拍照勒索,花大钱摆平后还得胆战心惊地怕被老婆知道,陷入妻离子散的绝境。 他永不会容许自己堕进受人控制的无助境地,特别是遇见钟漫后,他更确定自己的坚持是正确的。他若有那样的不良纪录,钟漫知道后必定避他如蛇蝎,斩断一切可能。 他就是知道钟漫会这样做。 这小妮子,表面什么都没所谓,其实最有所谓的就是她。 不过钟漫的想法他虽然能摸到,但反应永远令他惊讶。就像她今天认同他的话在他预计之中的,但她激动的神情和豪气地敬他一杯的举动,却是他怎么算都算不出的。 真有趣。 好久没碰到能让他出乎意料的东西了,他似乎有点食髓知味,越来越贪心。不过再贪心也不能影响正事。只要不触及底线,他容许自己贪心,容许所谓的爱情存在。 至于她身边那个胃痛得很巧合的小男生,不过就是一个独占欲作祟的孩子,这些小花招他还不放在眼内。 见招拆招,他莫霖可是在行得很。 42、四十二. 是不 叮叮咚。 手机响起短讯铃声,正在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回覆客户电邮的钟漫随手抓起一瞟,差点没跳起来。 是友良! “小妞,今天午饭一起吃,我订了桃屋的包厢。” 这么熟悉的友善的亲切的语气,啊啊啊,是雨过天青了么?确实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么?钟漫心中激动,赶忙发了个“好”字过去,本来想追加一条短讯,后来想想自己还是不要太激动,应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以免真是她自己想得太多。 看表又看表,客户的那封电邮好不容易摆平了,她东西一收就往门外冲,到了外面就见到陆友良在等升降机。钟漫正准备跟他打一个热情的招呼时,他却只淡淡抬起头扫了她一眼,然后别开头去。正扬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笑容也凝结在脸上。 叮。 升降机到了,陆友良率先走了进去,钟漫满腹委屈地跟在后面,两人全程也没说话。出了大厦大门更是糟糕,陆友良明明跟她约在桃屋,公司附近的桃屋只此一间,他却往相反方向走,钟漫想叫住他又不敢,只得独个儿往桃屋去。 “小姐几位?” “应该订了包厢,陆先生两位。”钟漫心中有点悬,友良该不会是故意误导她来让她丢脸的吧?偏生那服务员左翻右找的硬是不给个痛快,钟漫左脚换右脚,右脚换左脚,差点就想叫她别找了。 “陆先生吗……”钟漫的心提起来。“嗯,订了松厢,这边请。” 竟然订的是最贵的松厢!桃屋的包厢是要另外付费的,各个包厢装潢不同,收费自然不一样,钟漫以前根本不会订包厢,更别说是最高级的松厢。 这友良,不会是故意坑她进包厢,让她就是不吃而逃也得付包厢费吧? 要是这样她绝对会跟他绝交! 她捧着茶杯盯着包厢的和式趟门,似乎多看一秒陆友良来的机会就多一分。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五分钟后服务员拉开了包厢的门,进来的赫然就是陆友良。 “你搞的什么鬼啊?”钟漫实在是沉不住气,搞半天他还是来了,那她刚才担惊受怕是为了什么? “都是经理了还大叫大嚷,幸好我订了包厢。”陆友良气定神闲地坐下来,先召来服务员点了菜,才不急不赶地问她。“怎么,等急了吗?” 钟漫气得直咬牙,“刚才你在升降机怎么不理我?还有,明明来桃屋你怎么往反方向走?” “我不理你也不是今天才开始,难道你还不明白?”陆友良悠悠地呷了口茶。 “原来不是我的错觉,那是为啥?难道你真是看接受不了我升经理?”钟漫有点受伤。她跟陆友良差不多二十年的交情,之前对他极度冷淡的态度也抱着侥幸心理,总是暗自说服是自己想太多,但现下他把事情直接摊开,而且一副“我没错是你没搞懂”的态度,真的让她寒了心。 “就知道你会是这个表情。”他忽然俯前伸手揉乱她的发,“总算可爱一点了。” “喂!”钟漫一把拍开他的手,明明都不想理她了,怎么又要做出他们之间的老动作? “好吧,不逗你了。”陆友良收起了笑,坐直身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钟漫。“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和莫总拍拖?” 很少见到陆友良这么严肃,钟漫不由自主地坐好,回答他的问题。“没有,你从哪儿听来的谣言?” “谣言?”他责怪地瞪她一眼。“我问你,你昨晚去了哪?” “昨晚?去了看舞台剧啊,难道你也有看?”钟漫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明显觉得他没这么有文化。 “我没看,但我去了‘川味居’,看到你和莫总一起进去,还知道你们一直在包厢里喁喁细语。” “我们在包厢里你也知道?”钟漫奇怪地问。 “我问了服务员。你别转移话题,快说你和莫总是怎么回事。” “莫霖认识那舞台剧的导演,能拿到票,刚巧明希最近在学校参加剧社,我便带他去看看。” “那‘川味居’呢?” “喔,就是看完剧后他和那导演吃饭,顺便让我带明希去跟导演交流交流。”钟漫说罢,对陆友良皱眉道。“拜托你别想太多,根本什么事都没。” 钟漫说得言之凿凿,陆友良一听却知道大事不好。会留心叶明希在参加剧社,特意找人拿票,还贴心地安排晚饭“交流交流”,这得花多少时间和心思?莫霖这种人做什么都是有目的、求回报的,只有这个傻妞会以为人家只是顺便。 “你老实说,莫总除了找你去看舞台剧,还有没有什么特殊举动?”钟漫都直呼莫霖的名字了,他才不信莫霖只挖了这么一个小坑让钟漫跳。 “呃……”钟漫不知道该不该把莫霖接送她的事说出来,因为连自己都曾经误会,陆友良没道理不误会。 “快说!”陆友良吼她。 “嗯,我现在晚上会去补习社兼职,下班时他会来送我回家……” “这样还说我想太多,你自己就没觉得有问题?”陆友良难以置信地问。 钟漫有点委屈,“我也觉得不妥,但他说是不想我离开公司,免得要花工夫培训新员工,又怕我兼职影响工作,所以才……” “他说你就信?他叫你去死你去不去?”陆友良快要暴走了,怎么会有人这么笨? 钟漫也觉得好像不怎么有说服力,但怎么莫霖跟她说的时候,她就觉得那是绝对毋庸置疑的事实呢?她搔搔头,“你觉得他是在追我?” “不然你真相信他那些很顺便或者怕培训新人的鬼话?”瞪瞪瞪,希望多瞪一眼人就能聪明一分。 “但我真的没感觉到他在追我。”正常追求女孩子不是直接送花送礼物吗?莫霖从来没送花给她,至于礼物……零食算吗?或者那两张舞台剧票也算? “那你说,如果你发现他追你,你会怎样?” “当然是拒绝他啊。”钟漫理所当然地答。 “并且与他保持距离,河水不犯井水?”见钟漫老实点头,陆友良叹气。“所以他才要温水煮蛙,等生米煮成熟饭才露出真面目。” 钟漫有点尴尬,“喂喂,别说得那么难听。” “更难听的都有,要不是知道你神经大条,我绝对会以为你是在装傻,故意不揭穿博取好处,像是升职……” “我没有!”想到跟她青梅竹马的陆友良竟然如此诬蔑她,钟漫怒火与委屈满腔,忍不住对着他大吼道: “你不要冤枉我!我没有要莫霖升我职,从来都没有!” “傻妞,要你有,我今天还会找你吃饭?” 被陆友良绕晕了,钟漫这才记得自己的重要目的,加上陆友良说相信她,她立刻火速冷静下来。“对喔,你还没说为什么这几天都不理我。” “我怎么可能理你,你真的不明白莫霖升你为经理,而只升我为副经理的原因?”钟漫诚实摇头,陆友良今天第二度叹息。“你……你想想,一个空降的大人物,面对俨然与自己平起平坐,甚至可以只手遮天的下属,他会怎样做?” “你说诚哥?”见他点头,钟漫想了会,“我会打压他,嗯,并且提拔另一个势力与他抗衡。但不对啊,这么说你不是更应该升经理么?” “你想想,屋子里本来已经有头老虎,现在再放一头狼进来,死得最快的是谁?” “呃……屋里的人?” “幸好你还没笨透。”陆友良安慰地瞟了她一眼。“我在公司也算是另一个颇有势力的下属,而且已经和林诚对着干了,提拔我不是明着给林诚难看?而且让我们这样厮杀对他没有半点好处,全公司仍是没一个人听他的。” “所以我这个没有背景没有势力的就捡了便宜?” “没错,所以你说我能搭理你么?我若跟你走得太近,他一定会再出手,到时我俩的危机比林诚更大。” “但我本来就跟你熟啊,现在这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不会很奇怪么?” “你也知道他们一直以为我们有暧昧,试问一个男人能容忍女友的职位比他高么?我这态度正正是一个被自尊心蒙蔽的大男人会做的事。” 钟漫噗哧一笑,“你还挺有研究的。可惜他们不知道我太清楚你那些尿裤子啊,爬树爬半天爬不上去啊,或者情书送错人的蠢事,不然谁还能觉得有暧昧?” “喂,你说话小心点,你那些把小男生推倒在地,坐在他身上对着他妈妈傻笑的事也不见得有多聪明。” “都多少年的事了你还记着。”这回轮到她瞪他。“所以心理学说六岁以前认识的人不会发展成情侣是有道理的,要我跟你当情侣,那还不如当剩女算了。” 两人正自互相取笑,服务员把定食端上来了,钟漫正埋头吃着最爱的馒鱼饭,陆友良又开口:“那你打算拿莫总怎么办?” 钟漫停筷,“你真的确定他是在追我?” “我确定得不能再确定。”陆友良没好气地答,接着有点忧心地问。“你不会是心动了吧?别忘了他只是来中国一年,时候到了就会回去,你跟他没可能的,他对你也不会是真心。” “嗯,我还记得他那个‘割舍女朋友’的论调,我当时就觉得他不负责任,来中国肯定到处把妹然后一走了之。”钟漫低头夹着圆润的珍珠米,一粒一粒地放入口中。 他真的是这样的人?这几个月那么愉快的相处都是他处心积虑的计谋,可随时舍弃的游戏? 她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她还以为他们真的有聊不尽的话题,她还以为他俩都会觉得那些时光是很轻松而愉快的。 她为他的妙语笑过不止一次,他也为她的奇思勾动嘴角。 他们可以为了一首歌的意思争辩一夜,也可以为了再普通不过的街头小吃在深夜横跨半个x市,全然不管明天还要上班。 她以为他也像自己一样享受着这样欢快的时间,却原来…… 面前油亮肥美的馒鱼忽然不再吸引,她的口中有点苦,喉咙有点干。放下筷子捧起茶杯,竟连那口茶也难以下咽。 对面的陆友良一直暗暗观察钟漫的举动,一见她这模样心里就直呼糟糕。这小妮子连最爱的馒鱼饭都弃下不吃,简直比世界末日更严重。她真的被人温水煮蛙了,只是不知这蛙熟了几分,还能不能救活? “既然你也知道他靠不住,还是尽快把话说清楚吧,别让他有什么误会。”陆友良知道钟漫一向是决心十足的人,只要她打定主意不让莫霖有机可乘,莫霖再聪明也寻不到半点机会。 “嗯……”她随口应着,心中还在纠结于莫霖的态度。 陆友良不放心,“你打算怎样做?” “我会问他是不是存着这样的心思,看他怎样回答。”钟漫其实不是不相信,理智点看,他对她的确下了很大的功夫,她占了很大的便宜。只是她由始至终完全没有感觉到莫霖有那么龌龊的心思。现在就怕自己让莫霖有了什么错误的期许……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还问他?他这种人,总能找到借口开脱的!”陆友良真想冲过去敲开钟漫的脑瓜,把经莫霖洗脑的部份通通挖走……就怕挖完了什么都不剩。 “你知道我看小说最讨厌的就是女主角碰到事,男主想解释时她就吼‘我不听!我不听!’然后跑掉,到最后才发现是一场误会,多冤啊。我们这是现实,不能做比小说更弱智的事。” 听她振振有词,陆友良暗自叫糟。解释?你能说得过莫霖?大中华区总经理是个肥缺,上任总经理长袖善舞,跟所有人都能称兄道弟,但扭尽六壬都没法留下来。这莫霖能把他踹下来,实力强横不止,口才也必定是极好的,你这死脑筋能跟他斗?这不是送上门让他吃么? “我说你这不是……” 咚啦啦,咚啦啦…… “我手机。”钟漫把包拿过来掏出手机,看看来电接了。“明希?” “嗯。”那边的叶明希应了声。 “你今天是考试吧,现在考完回家了没?”钟漫低头吃了口馒鱼,对面的陆友良满肚子话不能说,只能干瞪眼。 “回家了……”叶明希的声音低下去。 “怎么了?考得不好吗?”他明显低落的声音听得钟漫有点心疼,要是他在面前肯定把他抱起来。 “卷子我本来以为都懂,可回来想想好像答错了,不是很确定。” “什么题,说给我听听?” “鲁迅的写作风格转变。” “那你怎么答?” “我说鲁迅最初的写作风格受日本作家影响,同时……” 叶明希一直说,钟漫一直听,陆友良则一直等。等到馒鱼饭吃完,帐结完,二人回到办公室,叶明希这通电话还是没挂断。在公司陆友良不能跟钟漫表现得熟络,只好灰溜溜地回到座位,没办法用早就想好的各式说辞轰炸钟漫,避免小红帽被大野狼吃干抹净。 所以当小红帽在月黑风高的晚上见到等待着她的大野狼,她带着微笑走过去,劈头劈脑一句: “莫总,你是不是在追我?” 43、四十三. 奖金【倒V】 钟漫飞也似的冲进大堂停着的升降机里。升降机的四面都镶着亮晃晃的镜子, 无论脸朝哪边,她都能看到自己红得像苹果的脸。 “钟漫, 你丢脸死了!”她跺脚,对着镜里的自己啐道。 回到家里, 她撩起窗帘往下看,莫霖正倚在车旁对她挥手,她吓得连忙把窗帘放下,直到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她才再探头出去,看着熟悉的车牌渐渐远去。 呼。她松了口气,又有点点失落。 踱回沙发坐下, 原本应该在睡的叶明希开门走了出来, 东拉西扯地偎在她怀中跟她说了阵子话,她心不在焉地应着,忽然叶明希一句话把她惊醒: “莫叔叔是不是快回美国了?” “谁告诉你的?” “陆大哥跟我说的。那是不是说,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没注意叶明希为何会与陆友良这么熟稔, 钟漫神不守舍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良久才想起要回答问题,双唇微动,吐出的轻轻几个字如同原子弹般在这沉静的黑夜轰然炸开── “他申请了留任。”似乎还嫌这个消息不够震撼,钟漫喃喃地补了句:“而且要求取消年调制,任期由五年起跳。” 莫霖这消息简直把她震傻了。一个夜晚,上司忽然变成追求者,自己原来被追求了差不多两个月, 更严重的是,她还未知道自己正被追求,莫霖已经决定放弃美国的一切,为了她留在中国。 这么小言的情节,为什么会在她的人生出现?!她长这么大,从没觉得自己有这样的魅力,值得别人放弃原来的轨道,特别是对莫霖这种钱财人才兼有的人来说,自己不是应该像土豆或者蕃薯一样不起眼吗? 她现在一方面受宠若惊甚至沾沾自喜,一方面觉得自己是一块被错认成钻石的玻璃,极度不踏实。 钟漫的脑袋糊成一团,没有注意怀中叶明希痛苦而阴沉的脸色。 知她如他,明白莫霖这样的付出,她一定会心软。 他已经很努力了,为何还是不行?为何不行! 为何他如此努力,她还是要离开自己,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把曾经只属于自己的温柔和关心收回,放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没有她,以后再没有人会叮嘱他出门要小心注意,再没有人会担心他在学校有否被人欺负,没有人会注意他是否饿着肚子,没有人会留意他的手冰不冰,更别说会把他的手包在双掌中呵气揉搓,扭尽六壬要温暖他。 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现在依偎在她怀里,感受着她柔软的身体传来的暖意,他忽然希望此刻便是世界末日──这样便谁也夺不走他的温暖。 他此生仅余的温暖。 钟漫被叶明希突然收紧的双手扯回现实。双臂被他抱得很痛,她不得不开口:“小鬼,你拿我练臂力啊?”口中这么一说,她忽然发现了新大陆,“你好像长高了不少耶!来,站起来让我看看。” 叶明希心情挺矛盾地站直,钟漫滑下沙发,站起来跟他比了比,竟然只相差半个头。她又拉着叶明希转了两个圈,啧啧称奇:“果然发育时期就是不一样,简直能媲美杰克的魔豆!”说罢又伸出食指去点他的手臂。“很结实嘛……现在你简直有当女性杀手的本钱!要在路上有人找你拍广告,记得回来告诉我,别乱答应,知道吗?” 他点点头,钟漫又围着他绕了一圈,“你这样子铁定迷倒不少小女生吧?学校里有没有女生跟你告白,还是你已经交了小女友?”见叶明希摇头,钟漫立刻有点愤愤不平:“她们的眼睛长哪儿啊,真不懂欣赏。” “我不喜欢小女生。”叶明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可惜钟漫完成了检查,正在寻个好位置窝回沙发去,没看到他过份认真的眼神。 “小女生多好啊,充满青春气息的萝莉……”终于又窝回沙发的钟漫搂着抱枕喃喃地道。工作了一整天,又经过莫霖的惊吓,她实在累透了,闭上眼睛没三秒已经沉沉入睡,完全不知道叶明希正站在她身前,强压着内心的渴望和痛苦,俯视她无垢的睡颜。 期盼了这么久,她终于发现他长高了,终于看到他努力的成果。可什么时候她才会知道,他喜欢的、在意的从来都不是“小女生”? 他弯下腰坐在沙发前,距离她的脸庞只有十几公分。她的睫毛很长,在一呼一吸之间会轻轻颤道,轻轻拉扯着他的心跳。她呼出的每一口气,都会带着她的气息与温度来到他的鼻尖,再直直进入他内心的深处,成为他骨血里的一部份,而他呼出的空气,亦一样会融进她的身体。 日渐宽大的手抚上她的脸庞,,她似乎感觉到他的温度轻轻磨蹭了他的手心一下,才带着满足的微笑入梦。 叶明希用姆指轻轻抚过她秀气的眉,在她的眉心轻轻烙下一个吻,然后坐在她的面前,在这宁谧的夜里,悄悄地与她交换着呼吸,交换着气息,交换着身体的温暖。 就这样,直到夜的尽头。 ※      ※      ※      ※       ※ 每天夜里,钟漫的小公寓下仍出现熟悉的引擎声。 是的,莫霖把底牌亮出来了,钟漫却没如她以往想像般,拒绝登上莫霖的车。 她已经十分明白自己到了必须有个男朋友,最好两人已在计划结婚的年龄。现在有个挑不出毛病的钻石单身汉纡尊降贵,付出两个月时间天天守候在补习社门外,争取和她相处短短一阵子,甚至为了她决定长留中国,诚意可昭日月。她觉得自己要是拒绝,肯定会遭雷劈,也许劈一次还不够,要狠劈好几次才行。 江雪琳的话还萦回在耳边──“你何不自己找个条件符合的男人嫁了?这样既是你自己的选择,也完成了父母的愿望。” 不论什么条件,莫霖都能符合,甚至比要求更好──与她相处得来、平常有很多共同话题、会顾及她的感受、待人友善、没有不良嗜好……自己以前对他反感,是因为他轻易抛弃女朋友的宣言,可他现在已经决定长留中国,硬要让她挑刺,她也挑不出半分。 “也许就是他了吧?” 当莫霖再次出现在补习社前,钟漫脑海中冒出了这么一句,再加上莫霖的皮相与言辞,最后半推半就地再次上了莫霖的“贼车”,直接导致日后再也无法拒绝登车的情况。 这夜她自莫霖车里下来,有点不自在地与他道别,从信箱取了信便上楼。虽然考试已经完结,但她仍强逼叶明希一定要早睡,所以迎接她的依旧是一片漆黑。 与以往不同,这回她倒不忙着开灯,而是走到客厅的窗前掀起窗帘对楼下候着的莫霖挥挥手,他特意亮了灯对她打了个招呼才驾车离开。 这黑夜似乎也没那么黑了。 钟漫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几盏昏黄的街灯,还有远处璀璨的灯火,好一会才转回去把屋里的灯亮了,摸过刚才丢一边的信,躺在沙发上拆开。 这一拆,刚才的好心情蓦然失踪。 天啊!三万多的参加费?她升职后工资也不过七千,叶明希的生活费又凭空消失,她能自哪儿把这三万多变出来?而且这三万多只是参加费,弘文中学还有各种各样的特别费要缴,这么算下来,没有四万块绝对摆不平。 四万!就算她不吃不喝,房贷也要缴啊! 掐着这封催命符,钟漫觉得自己的肩更重了。还好当初升职了她也没急着辞了补习,现在补习那边再拚命一点,每月三千多应该不成问题,但若真这样做,她连星期六日也得用来兼职…… 要不就不要念吧,改念别的学校! 钟漫这个念头一起,立刻翻身开了电脑查资料,又开始动手整理叶明希的履历,折腾了两三天,终于投了几所算是不错的学校。这件事她没让其他人知道,每一次都是深夜回家后才进行,可她又哪里知道,别人睡觉时总觉得房外的声音扰人,可叶明希天天都在房里静静倾听,直到万籁俱寂,才满足又恍然若失地闭目入睡。 不寻常的键盘声响让叶明希开始对电脑里的东西作地毯式搜查。没费多少时间已在钟漫的“我的最爱”栏找到几所中学的网址,又在她的桌面栏看到自己的履历表,以及几封不同学校的拒绝信。 寻常学校对是否录取转校生都特别小心,通常都会致电旧校查问情况。弘文中学这谋利机构又岂会放弃到手的肥肉?不仅把叶明希的成绩操行说得一塌糊涂,更把他之前与人打斗的事抖了出来。经过这样的大力“宣传”,会有学校接纳他的申请才怪。 知道事出必有因,叶明希没费多少气力已知道参加费的事。只要继续在x市,转校与否他并不关心,只是钟漫已经够累了,不应再为他的事烦恼。 翌日他跑到学校翻出所有能申请的奖学金,发现只要骆文愿意推荐,自己要拿到“运动员奖学金”应该不难。 这奖金有四万元,能解一时之急吧? 拿着骆文亲撰的推荐信,附上自己的资料,小心地检查了五次确保无误,叶明希往校务处递交表格。 可他还没下楼就被截住。 “叶明希,你要去哪?”秦心兰巧笑倩兮地问。 换了是以前的叶明希根本不会搭理她,但现在他会去想──不搭理秦心兰会招人话柄,落人口实,所以他开口: “校务处,”不止搭理,还微微一笑,“麻烦学姐让让。” “哦,申请奖学金是吧?”秦心兰友善地笑着,往旁边挪了挪,把路让出来。“这么重要,我怎能不让呢?” 虽然奇怪秦心兰如此好说话,但她既让了,他就抬脚走。擦肩而过后正要远去,背后传来凉凉的问话: “不过我让了,你就能拿到奖学金了吗?” 叶明希一听,立刻停步转头:“学姐你是什么意思?” “没啊,我只是随口问问,你还不走的话,校务处要关门了喔。” 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现在却添了阴霾,叶明希带着不祥的预感到了校务处,果然碰壁。 “这奖学金今年取消了。” “哪‘资优生励学金’呢?” “已经截止申请。” “特困生经济援助金呢?” “满额了。” 结果是所有奖学金都不能申请。 步出校务处,秦心兰已好整以暇地坐在门外候着。 叶明希没掩耳盗铃,直接走过去问:“秦学姐你想怎样?” “你明知道我想怎样,”秦心兰抬头,望入他淡漠的眼。“人对我来说只有两种,一是朋友,一是敌人,你既然不愿当我的朋友,我自然不会对敌人留情。” 操纵一所私立学校的收费,控制奖学金发放,对拥有大财团背景的秦心兰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她想,能做的远远比现在还多,因此放眼整个弘文中学,没几个人敢跟秦心兰作对。 “忘了跟你说,上次家长日我跟你姊姊聊了几句,她的工作似乎不轻松啊,希望不会再碰上什么麻烦事加重她的负担。” 叶明希眼神一冷,凌厉地扫向秦心兰。 “别紧张,你这个朋友我还是愿意交的。”秦心兰站起来,下颔微昂。“叶明希,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她甜甜一笑。 “一切都在你一念之间。” 44、四十四. 计划【倒V】 叶明希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 正常来说引擎声约在半小时前响起,但直到现在窗外仍然寂静一片。 此刻的他, 竟然希望一直厌恶的引擎声快快出现。 可正如你愈想找的东西永远找不着,愈期待的声音愈不会响起。 叶明希想控制自己的思绪, 但脑中不停出现各种夜归的可能。或许他们饿了去吃夜宵,或许路上堵车,或许或许…… 随着夜色渐深,或许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愈来愈多。他的脑子一团乱,想起她温柔的笑,想起她温暖的手, 想起她柔软的怀抱。曾经只属于他的美好, 现在可能由另一个人触碰着、抚摸着、亲吻着。 他幻想着那样的场景,幻想着她会有的反应,鼻间似乎能闻到她的香气……叶明希的身体热了,头脑也昏沉起来, 神智沉溺在那个只属于他的, 只是他一个人的温暖与美好…… 直到久违的引擎声把他强拉回现实。 他抬眼望望闹钟,凌晨一点了。 钥匙叮当,门锁格嗒,钟漫故意放轻了的动作一一在叶明希的脑内出现。哇啦哇啦的水声消失后,门外并未归于寂静,巴啦巴啦的键盘声再次响起。 已经两点了。钟漫明早七点就要起床,宝贵的五个小时睡眠时间在倒数, 滑鼠却依旧吱吱叫着。 强烈的无助与内疚汹涌而至,叶明希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他的心灌了铅似的紧紧堵着,双手握成拳用力压向胸口,骨头都在哀号,里头被苦涩狠狠蹂躏着的心脏却仍得不到半分舒坦。 三点一刻,世界终于沉寂下来,叶明希的痛苦却愈来愈深。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渐渐亮了起来。 开门声再次响起,然后是水声、杯子的碰撞声、高跟鞋的扣地声…… 钟漫出门后,叶明希起床梳洗,眼光落到校服上,色彩斑斓的校徽刺激着他的视觉,他蓦地生起想伸手把它撕个稀巴烂的冲动,让布帛的撕裂声缓解他的痛楚。 窗外阳光透窗而入,洗得雪白的衬衫发着金光,他忽然领悟,要是只能瑟缩于她的庇荫之下,要是不能肩并肩地站在她身边,他根本没有资格留下。 当下他有了决定。 ※      ※      ※      ※       ※ 奔波了几天,钟漫又收到一封信。 不同的是,这是封喜讯。 “贵子弟品学兼优,热心课外活动,特获发‘明日之星奖励’,括免下学年所有就学费用。” 世界此刻有点不真实,钟漫把这封信看了三次,确定自己没有误解任何意思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双脚一松,把满身尘埃的自己摔进沙发,任由那张信纸覆在她脸上,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落。 在云端享受了一会,她脑子开始运转。 “要打电话告诉林姐取消那天说的新课节……”用手抹抹脸,知道自己应该起来掏手机,可全身所有部份都呐喊着不想动。 就让她赖上几分钟吧?就几分钟。 她正在沙发上装烂泥,叶明希的房门忽然响了,她拿开挡着灯光的手抬头看去,叶明希正眯着眼,头发凌乱地走出来。 “我吵醒你了?”钟漫有点歉意。 “没有,我只是想喝水。”说罢,他走到厨房倒了杯水后踱到沙发前,钟漫往里面缩了缩,让叶明希能坐在外沿。 两人都没说话,叶明希喝了两口水放下杯子,随手捡起落在地上的信,反正事情解决了,钟漫没打算告诉他来龙去脉,只鼓励地对他道:“小鬼,你现在篮球打得很好了?这么厉害能拿到奖学金。” “还可以。”这绝对是谦辞。自从与小伍组成“神偷组合”后,弘文中学在各大小篮球赛所向披靡,未尝败绩,这也是他当初觉得自己有把握申请到“运动员奖学金”的原因。 “你能拿到奖学金,我好高兴啊。”钟漫由衷地说。“要保持着,更要加油,知道吗?” “嗯。”叶明希放下杯子,就想往钟漫怀里窝。 “喂,我身上脏,别过来。” “没关系。”无论她变成怎样,他永远都不会介意。 只是如若她发现,他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小孩,不再是天使一样美好的叶明希,她会嫌弃他吗? 他唯一的愿望只是永远留在她身边,所以请永远永远不要说“别过来”,好吗? ※      ※      ※      ※       ※ 弘文中学正热热闹闹地准备迎接全国院校评审团的到访。 由于各地学校众多,家长难以选择,几家权威传媒机构合组了一个评审团,三年一次到访不同院校,就学生成绩、品行、学校设备、师资等项目予以评等,结果出来后会在主要媒体上连续广播好几天,亦会于三年内被各种节目不断引用,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要是最后等级高,学生绝对是走路有风,穿着校服走在街上得到的必然是艳羡的目光,而慕名入学的人多了,校方财源广进,全校上下职工的辛劳皆会获得“奖励”。所以尽管弘文中学平日师生之间的关系不怎么样,这时候倒是团结一致,务必要把“弘文会馆中学”的名头打响! 蛇无头而不行,如此大规模的活动更是。这次的学生领导选举,无甚功绩的张勇反常地以一票之差力压学生会会长秦心兰。点票结果出来时,连张勇自己也多眨了几下眼睛,不敢相信。 一向热衷权位的秦心兰落败后无半句怨言,甚至主动帮助有需要部门,不论是人力物力皆毫不吝啬,如此大方的举措自然获得全校上下一致赞赏,名望比落败前更佳,可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你这计划果然不错。”校园偏僻的一角,秦心兰笑容灿烂地道。“我就知道你是个人才,你要是早跟我合作,学校里早就没有张勇这号人物了。” 她对面的叶明希没说话,秦心兰也没强要他开口,只道:“监管不力致使评审员受伤,再加上校方的责难与学生的憎恶,他以后的日子只怕都不好过……我要他被捧得有多高,就摔得有多重!” 说罢也没再搭理叶明希,离开作最后检查去,而叶明希则按照计划走到化学实验室。 因为评审团已经敲定会参观化学实验室,校方不惜工本把墙重漆过,筛选了较新的桌椅换下旧的,实验用具和材料自然都买了新的。 叶明希在没人的实验室里找出两瓶簇新的过氧化氢与两瓶硫酸。两瓶是普通用的低浓度,另两瓶则是化学实验或工业用的高浓度。他打来一盆水,把四个玻璃瓶子浸到盆里。 十分钟后,瓶上用以黏贴标签的浆糊溶化,四张标签在水里载浮载沉。他把瓶子与标签小心地捞出来对换了,放到当风处自然风干。两小时后,实验室里的四瓶过氧化氢与硫酸仍然未开封,依然簇新,只有秦心兰和叶明希知道“低浓度”瓶子里的液体,比原来的浓度高了二十倍。 等待风干期间,叶明希又以铁钳把小瓶子的塞子稍稍扩大,再掏出几枝塑胶管混在塑胶搅拌棒中。 45、四十五. 打击【倒V】 当张勇带着评审团到达实验室时, 是次用来示范“白萝卜炸弹”和“隐型墨水”实验的材料早已准备在桌上。化学老师先模拟上课情景,介绍白萝卜的“过氧化氢酶”能分解过氧化氢, 释出大量氧气,若把这些都放在一密封小瓶子里, 小瓶子的盖就会被快速挤开,如同小型爆炸。 评审团对白萝卜和双氧水这两种常见东西能产生爆炸感到很惊讶和有趣,因此当化学老师提出邀请时,几名评审表示同意参加。 他们戴上护目镜和穿了白色实验袍,正打算把双氧水倒入小瓶子时,旁边的张勇忽道:“既然会爆炸,还是戴上保护面具比较保险吧?” 化学老师本想说没有必要, 因为爆炸会在一分钟后才发生, 实验者绝对有足够时间离开。可张勇好歹是学生领导,再加上戴个把面具并没什么不良影响,因此化学老师没有思考多久就同意了,评审团立刻夸赞老师乐于接纳学生意见的良好态度。 没人注意到, 旁边负责维持秩序的秦心兰脸色一沉。 张勇平常大而化之, 今天竟能注意到这些小节,难道他平常都在扮猪吃老虎? 评审团依着化学老师的指示把双氧水倒在小瓶里并塞好塞子,这塞子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大,他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能把塞子塞进去。完成后,老师不慌不忙地指挥着大家往后退。 全部人正退了一步,忽然“啪!”、“啪!”、“啪!”的始起彼伏响个不停,空中还有物体乱飞, 吓得大家都瑟缩俯身,两个评审还俯着头用手掩耳,只差没像躲流弹般蹲下来寻找遮挡物。 “什么事?!”其中一个评审大喝。 “别担心,这只是实验效果。”化学老师冷静地解释,可他心里其实也在打鼓,明明只会有“卜”一声的小实验,为何现在爆炸效果强了这么多? “幸好学生领导聪明,让我们先戴上面具!”好几个评审的面具上都沾上了爆炸弹射出来的液体,刺鼻的气味明显告诉所有人这是极度有刺激性,甚至是带腐蚀性的,若脸上沾到就算不毁容,皮肤也必定发红发热。 “没错,没错!”其他人异口同声地附和。 “是老师们平常一再提醒我们做实验时要做好保护措施,不然我也想不起来。”张勇谦虚地把荣耀归于老师,谦卑的态度让评审对张勇以及弘文中学的印象大大加分。 秦心兰的脸色更黑了。 完成第一个实验后,第二个实验接续开始。化学老师让秦心兰把一杯稀硫酸与一枝塑胶搅拌棒分发给大家,然后让大家用塑胶棒沾稀硫酸在滤纸上写字,待风干后再烤火,涂了稀硫酸的地方会由没有颜色变成黑色,就像侦探片集常出现的隐形墨水般。 化学老师正讲解着原理,旁边几名学生帮忙把稀琉酸从瓶子倒出来,又在烧杯里插上塑料搅拌棒,才服务周到地棒到各评审员面前,一人一套。 当面前放有一杯液体与一根搅拌棒时,很多人都会有一个本能反应--不断无意识地搅拌。当整个实验室的人都专心地聆听着稳形墨水的原理时,一个评审噫了声: “这杯子里怎么黑黑的。”说罢,塑料棒更快地搅拌“稀”硫酸,希望把那些黑色拌匀消失。 旁边的评审见状,原本不曾搅拌的也凑趣去搅。 “咦,我这杯里也有。” “我的也是。” 打算睁只眼闭只眼,保留评审面子不去制止他们私下交谈的化学老师,被叮叮咚的搅拌声与细碎的交谈声逼得不得不停下来,堆满笑容友善地问: “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老师,这几个杯子里的稀硫酸都黑了。”评审以塑料棒点了点烧杯,“啊,我的现在还有气泡!” 化学老师低头一看,脸色大变,正要说话的一瞬,烧杯里的硫酸像被煮沸了一样,卜卜卜地冒出大量气泡,原本只半满的黑水突然涨高,刹那间已溢出了杯沿,还诡异地凭空生出大量呛鼻浓烟! 一个烧杯爆发后,其他烧杯像受到鼓舞似的,纷纷沸腾冒烟,呕心的墨黑泡沫不断涌出,吓得评审们目瞪口呆,忘了动弹。 “请各位立刻退后!”张勇一声大喝,正慌了神的众人马上依命而为,耳边又听得他冷静地吩咐。“秦同学请拿起大门后的灭火器戒备,陈同学去打开窗户,张同学去……” 被点名的人俐落地完成任务,化学老师查看了被严重熏黑的烧杯一会,宣布结论: “这种较黏稠的应是浓硫酸,很明显这瓶子上的标签有误。” “我会联络供应商了解事件。”张勇不知自哪儿变出一本记事本记下来。“老师,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形?” “咳,浓硫酸浓度较高,与其他物质会产生较强烈的化学反应……”化学老师知道张勇是在转移评审视线,立刻滔滔不绝地讲解原理。在他说话之时,桌上冒着异味的烧杯已经清理完毕,一场小混乱很轻巧地化解于无形。 由于处理得当,老师亦能把握机会教学,有好几名评审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安排好的情况,展示学校的危机处理手段与教师的灵活教学法? 于是应该引起评审不满的实验室意外,非但没得到预期效果,反而更好地表现了弘文中学的不凡。 秦心兰气得差点咬碎银牙,怎么明明能把张勇置诸死地的情况,都能被他巧妙扭转为好事?! 张勇,这是你逼我的! 秦心兰牙关一咬,悄悄把过氧化氢的盖子打开,然后慢慢地移到远处。 过氧化氢飘散在空气中,一碰到火立刻会爆炸。 与刚才的小实验不同,这爆炸的威力必定能见血,英国曾有染发师因随身携带的小瓶过氧化氢泄漏,点烟时发生大爆炸当场毙命。要是真有人受伤,张勇这次再怎么圆也圆不了! 她远远地站着,一直协助评审拿真正稀硫酸做隐形墨水实验的张勇忽然抬头,扫了实验室一眼忽道: “双氧水的瓶子怎么开了?秦同学麻烦你把盖子盖好吧。” 秦心兰微笑着点头答应,心里怒火狂烧。为何张勇这么眼尖,连一小道缝也看得见?而且还没叫就站在旁边的人代劳,让她大老远地去盖盖子,明显是让她不能再做手脚,否则问题就明显出自她手上了。 张勇这句话一出,有评审夸他观察入微,他自信地笑笑没说话,这不骄不躁的气度却更让评审激赏,立时有评审询问他的名字,似乎是觉得他可以栽培,愿意替他谋点好处。 化学实验全部完成,评审团离开实验室到其他参观点,可秦心兰的楣运仍未离她而去,所有布下的陷阱全部失效。步出校门时,不管是评审团、校长还是学生皆满脸笑容。 秦心兰打击敌人的计划,宣告全盘失败。 46、四十六. 小人【新章】 弘文中学的名声响了, 校誉好了,学生领导张勇的名声上涨了一点, 但秦心兰并没有被比下去,两方仍维持着诡异的平衡。 可隔不了几天, 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了。 一段录音在网络上以惊人的速度流传,而主角的声音,与秦心兰有九成相似。 “把化学材料调换,加大塞子增加爆破力,在塑料棒里灌入白糖……再不行的话便把过氧化氢的盖子打开引起爆炸……只要搞砸了这次评审,张勇自然受千夫所指,想不失势也难……” 清晰的录音加上当日化学实验室在场人士的口供, 秦心兰为了陷害张勇, 置大局于不顾,暗设毒计的事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竟然有人想把大家坚决要办成功的评审搞砸! 一向待人和善有礼的秦心兰竟然是蛇蝎心肠的虚伪小人! 本来张勇并不受到特别大的赞赏,但有秦心兰这一对比, 大家立时觉得他可敬可佩, 是维护学校声誉与形象的大英雄,是令弘文中学获得评审团高度评价的大功臣! 平常觉得他粗鄙的,现下觉得他其实是不拘小节。 平常觉得他低俗的,现下觉得他只是不装模作样。 平常觉得他霸道的,现在觉得他是有皇者之风。 至于秦心兰,简直成了全校公敌,还好她家世雄厚, 没人敢对她怎么样,但走在校园里,近的对她视而不见,远的对她指指点点,以往围在她身边巴结她的只余一两个,这一两个也觉得自己没离开她是施恩,算是仁至义尽了,对她的态度由平日的阿谀奉承变得极度冷淡,要是这情况久了,会直接影响到秦心兰在家族中的地位。 要知道父母花尽心思送她来这学校,念书是其次,最重要是把女儿送到豪门贵族后代聚集之地,跟身份不相伯仲的人从小培养起革命情谊,待得出了社会这堆人就成为她牢不可破的庞大关系网,对家族生意有极大的助益,这也是为什么秦心兰要费尽心思与张勇争一日之长短。 秦心兰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把局势扭转过来,而首务是抓出陷害她的真凶。 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为她出谋献策,她被录音时也在现场的叶明希。 “叶明希,告诉我能证明你清白的证据。” “学姐,现代法律假定所有人都是无罪的。”叶明希仍是一样冷静。“如果学姐有证据证明是我陷害你,请提出来。” “你现在不说,我怕你以后会哀求我听。”秦心兰满不在乎地笑。“到时我还想不想听,可就很难说了。” “这样啊……”叶明希也笑了,拿秦心兰没办法似的摇摇头。“学姐,能借手机一用么?” 秦心兰一愣,“你玩什么把戏?!” “就借手机而已,不可以么?”大有她不借他就不说之势。 也不算是什么过份要求,秦心兰掂量了下,伸手进口袋掏出一部手机交到叶明希手中。 叶明希把手机关掉,才悠悠地说:“学姐第一个问罪的大概就是我吧?但我做了这事能有什么好处?明知很容易被揭穿的事,明知学姐你随便打个电话也能让我在x市活不下去,我又哪有胆子这样做?” 他这么一说,秦心兰觉得挺有道理。他现在什么好处也没拿到,还得冒着被她报复的风险,根本划不来。 是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做,因为他们扛不起这么大的风险。 “好吧,我暂且相信你。”这次的事太突然,秦心兰心里有点不踏实,很想与别人商量讨论,共谋对策。“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次倒向张勇的人一定很多,我觉得我们应该藉机派人打进他们的内部,取得信任后再计划下一步,务求一次击倒他。”叶明希顿了顿,又道。“我觉得这法子他们可能已经用了,所以我们今次才输得这么彻底。” “你是说,我身边最信的人,可能是张勇的人?” “没错,不然他哪能如此轻易破坏我们的计划?学姐你要特别注意那些佯装对你不离不弃的人,他们当中可能有人趁机向你表示忠心博取信任,可实际上就是他出卖你。” “嗯……”没错,现代社会利益为先,已经不流行什么“誓死追随”,换了是她自己也不会对已经失势的人不离不弃。“我会注意的。哪我们该派谁去投诚?” “这人需要你能信任,但之前和你的关系不特别友好,否则张勇很容易起疑。” 这下秦心兰倒有点犯难,与她关系不好的她又岂能信任?她想了一会也想不出来,目光落到叶明希脸上,灵光一闪。“要不就你吧!” “我?”叶明希有点讶异。 “你一向跟谁都不特别好,藉着这次机会投奔张勇也不是怪事。”秦心兰愈想愈觉得可行,“与其说信任不如说现实,我想你也不敢拿你和你姐来冒险吧?” 叶明希又岂会不知秦心兰是在提醒他别背叛?“当然,连三万块我也没有,哪有本钱去冒险?” “那就这样吧,以后我们别再见面,有什么可以打电话或网上聊。”秦心兰十分满意叶明希的回答,欣然离去。 叶明希并没离开,反倒是悠闲地坐在树下,欣赏着学校后花园的景色。 “她答应了?” 男声突然响起,一只大手搭到叶明希肩上,叶明希却没半分讶异,冷静地道:“她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老子真搞不懂你,”张勇大手大脚地在叶明希旁边坐下,“明明那计划一定能让老子垮台,你竟然反水,难道你不怕秦心兰报复?” “我投靠了她,你会放过我?”他淡淡地问。 “老子可没娘们小心眼,最多就让你吃点小亏。可秦心兰……”张勇啧啧两声,“她绝对是娘们中的娘们,心眼比针眼小,要让她发现你这样耍她,你真要有倒大楣的准备。” “勇哥,我今次这份礼够大,诚意够足了吧?”叶明希说罢,对着张勇一笑。“如果你不保护我,相同的礼我能送给秦心兰自然可以送给你,而你辛苦建立的忠义形象也会毁于一旦。” 张勇看了他一会,难得认真地道: “我现在真觉得,你还是不说话比较好。” 以前明明是单蠢的小孩,怎么学懂说话后就变成狡猾的狐狸? 叶明希笑笑,没回答。 已经作出的选择他不会更改,而且,这只是个开端。 两人沉默了会,张勇一拍大腿,正对着叶明希问: “喂,小子,你那些理由听起来确是很有道理,但我知道那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张勇一改平日的大而化之,严肃地问,“你就老实说吧,你到底为啥不选秦心兰?” 叶明希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移到张勇的脸上,温润的眼睛眨了下,缓缓吐出四个字。 “她诅咒她。” “什么?”张勇一愣,“谁和谁?秦心兰诅咒了谁?” 张勇还想搞清楚,叶明希却微笑着摇摇头,不再说话。 有时候,原因比想像中简单,燎原之火也不过起于零星火花。 轻风徐来,隐隐伏着闷热之感。 要来了── 激烈如火焰的夏。 47、四十七. 五年 踏入七月, 公司里开始谈论着谁是下任总经理。 这个话题每年都会出现一次,维持两三个月, 大家会打开公司的网页指着高层职员的照片品评一番,莫霖来中国分公司之前也没少被谈论。 “这个乔克不错, 特别是那双眼睛,澄明的海蓝色啊!” “那倒不如是这个汤姆,眼睛像绿宝石一样,光看着也心动。” 几个上班时间闲聊的女同事没注意莫霖步出了办公室,待得她们发现了回过头去,看到的是莫霖友善的微笑,操控着鼠标的人马上亡羊补牢, 俐落地一推一点关掉视窗, 然后讪讪地点开邮箱处理正事。 “你们都到会议室去吧。”莫霖淡淡地道。 糟糕!不会是要被训话吧?!几个女职员胆战心惊地互看一眼。 “还有,替我通知全公司的人,现在都到会议室去。” 事情大条了,竟然是大规模训话! 她们会不会被杀鸡儆猴?这年头工作难找, 千万不要啊! 十分钟后, 所有职工集合在会议室里,莫霖有条不紊地步到讲台上,眼睛缓缓扫视下面的所有人,然后才开口: “我知道,公司内部很多人在猜测谁是下年度的总经理……” 所有人心中一凛,神色严肃了几分。 “这种猜测对公司的运作是不利的。” 刚才有份谈论的女职员一起抖着,心里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她们这回真是撞到枪杆子上了, 不知能不能活着回去? “既然大家有这个疑惑,我现在向大家宣布一个消息,”莫霖顿了顿,再次扫视台下众人,“很荣幸地告诉大家,我会继续担任来年的大中华区总经理,是次任期不再是一年,而是五年。” 莫霖的目光最后直白而大胆地停在钟漫身上,惹得她心跳无故快了几拍,不安地动了动身体,深怕被其他人察觉到点什么。 现在可是全公司的会议,他这人怎能这样! 林诚与陆友良也是刚得知此事,心下微诧,脑中千百个念头转动,脸上却表现出恰如其份的喜悦,率先鼓掌,当下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瞧见钟漫略红的脸与不自在的神态,莫霖唇角轻勾,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影响力。钟漫知道他的想法,偷偷瞪他一眼作警告,可台上的莫霖非但没有半丝歉疚,笑意反倒更深了,故意在她身上多停两秒才把目光收回来,缓缓地道:“很高兴未来五年能继续与大家合作,把美国服装公司在中国的业务进一步扩展!” 众人这回不用提醒也懂鼓掌了。当莫霖在如雷的掌声中步下讲台,林诚与陆友良已在台下候着,莫霖对特意站在远处的钟漫招手,耐心地等她过来后道:“到我房间里谈吧,我也想跟你们讨论一下未来五年的发展计划。” 总经理有命,三人自然尾随他进办公室去,途中陆友良特意回过头来,对站最后的钟漫皱皱眉,一脸不赞同。钟漫想起之前自己还信誓旦旦说跟莫霖没半点私情,不禁有点心虚地移开目光。 陆友良见到钟漫的举动,知道莫霖的渗透蚕蚀攻势还是凑效了,心中又是一沉,眉头皱得更深。 “友良?”前头的莫霖注意到陆友良的动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陆友良转回去对莫霖笑笑,大步走进房间,拉了张办公椅坐下。 四人皆落座后,林诚满脸笑容地道贺:“没想到莫总会连任大中华总经理,一定是总公司看到你的努力和成绩,才会下这决定。” “是我跟总公司主动提的,我认为中国有很多东西值得我留下来。”莫霖意有所指地说。 虽然在林诚与陆友良面前,莫霖没再有什么小动作,可每次被他的眼光扫过,钟漫都怕被另两人看出点什么来,但若不说话更是着迹,于是她努力装作没事人似的,用最正常的声音说: “中国正在发展,机会处处,确是值得在这儿打拼。” “你也同意?看来我的选择确实没错。”他笑着回应她,笑得可标准可客气了,偏偏钟漫就能看出他底下是满肚子的坏水。 他是上司,你要专业!专业! 钟漫自我催眠了一会,加上林诚的脸色如常,不像瞧出了什么,她终于感觉比较自在了,而那三人也互相恭维完毕,开始讨论未来五年的发展大计。 “因为以往大中华总经理的任期只有一年,导致历来政策都比较短视,就算有长远计划,接任者刚上手了就要回总部,结果三年计划耗上十年也未必能完成。”莫霖严肃地分析了公司现状,又说明市场现况,“我们虽然是首批进入中国的外资公司,占了先机,但现在不少外资公司已陆续进驻,我们再故步自封的话,早晚被其他公司超前,这也是我向总公司要求大中华总经理任期最少五年的原因。” 其他三人不禁暗暗点头,就算是年资最浅的钟漫也有发现这个问题,只是总公司的政策他们无权置喙而已。 “各位认为,我们公司现在的定位是什么,未来五年的目标又应该如何?” “这个……”林诚资格最老,陆友良与钟漫一向都不会与他抢首先发言机会,“现在我们的定位是大小通吃,有单子就接,这方法虽然能尽量把生产线占满,养活工厂,但部份订单纯利低于百份之十,对公司的长远发展可以说是阻碍。” “没错,相同的资源若能生产单价较高的产品,公司盈利绝对能大大提高。” 莫霖自抽屉取出纸笔,亲自记下重点与绘画相关图表。 “可怎样接到单价较高的订单是个问题,”陆友良就着林诚提出的点思考着,“现在竞争对手多了,客人压价压得凶,有时候我们要养活工厂,差不多没有利润也得接。” “如果客户压价,我们或许可以尝试说服他们淡季走货?”这时的钟漫再也记不起什么情情爱爱,满脑子只绕着公事转。“这一行淡季差不多全厂休息,其实很不健康,极度浪费公司资源。” “没错,我们应该把旺季的时间和生产力留给有钱的。只要货期好,客户也愿意多付点钱。”陆友良挺赞成钟漫的建议,“至于小客户……到时自然会慢慢被淘汰。” “这样我们工作量也会平均一点,不用旺季通宵加班。”钟漫笑着补充。 “现在也不是所有员工都会加班的。”林诚有意无意地往钟漫一瞟。 钟漫暗吸口气装作没听懂,“外国已经有研究说加班不论对公司还是员工都没有好处,毕竟职工健康也是公司的本钱。” 此时莫霖抬首往林诚看去,没什么特别表情,林诚却突然觉得自己莽撞了,就像初入职场的小子冒昧行事后知道做错了一样。他好久没这种感觉了,现在也没有很多人能给他这种压力。 钟漫没察觉到莫霖与林诚之间的暗涌,只为林诚没有穷追猛打舒了口气。 讨论一直进行到差不多午饭时间,莫霖邀了他们仨一起吃饭,说是希望日后继续合作愉快。上司这么会做人,下属自得给足面子,往餐馆走时陆友良悄悄跟钟漫说了句: “一会我有话问你,别乱跑。” 钟漫自然答应了。可回公司后,陆友良就被莫霖召进办公室去检视客户订单与货期,期间陆友良组的人不断被召进去赶出来,就陆友良一个一直在里头。 因为陆友良叫她别乱跑,六点过了钟漫也不敢离开,边回电邮边往莫霖的房间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房门却没半点开启的打算。 六点半了,再不走她兼职就要迟到。钟漫硬是再等了十分钟,确定陆友良真的不会出来,才抓起包包急步离开。 二十分钟后陆友良终于出来,他带着手机到了后楼梯给钟漫打电话,岂料才响一下就跳到留言信箱去,明显是被对方故意挂断,再拨直接关机。 钟漫除了办正事外一律不关机的习惯陆友良是知道的,这说明她现在正在兼职。还想在她去补习社的路上跟她训话,要她别让莫霖的小花招骗了,可现下咋说?这时间也太该死的巧了吧?! 难不成他也要去等钟漫下班?要真去等了,莫霖还不干掉他? 还是他应该牺牲小我,伪装成钟漫的男朋友? 莫霖还有五年在中国,要得罪了他……陆友良抖了下,再次拨打钟漫的手机。 钟小漫,别怪你的竹马我没良心,我在语音信箱给你留言了,你记得照我的说话做,提防大野狼! ※      ※      ※      ※       ※ 钟漫自补习社的教室出来,一眼就看见莫霖。 “你怎么进来了?”她对正和林静相谈甚欢的莫霖问。 “外面太热我便进来等。”仿佛感受到钟漫的不自在,莫霖站起来道。“你要是不喜欢,那我出去好了。” “别。”怎么说得好像她赶人似的。钟漫拉着他坐下,一眼看到旁边的林静直冲她眨眼,一个劲儿地贼笑,脸上不禁燥热。 “要我说,你俩都出去吧。我走不得,净在这儿发光发热也不是办法。”林静说罢推着钟漫往大门去,还在她耳边偷笑着问:“终于由暗转明了喔?” 莫霖不近不远地跟着出去,待得三人站在补习社的门前,林静忽然对莫霖说:“莫先生,我这妹子人美心地好,这么晚走在路上怕被拐了去,你能不能行行好替我送送她?”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莫霖郑重地答应下来,严肃的态度让林静添了几分好感。 钟漫看似大而化之,其实又纤细又倔强,认准了的东西无论怎样也勇往直前,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就像是以前初出茅庐,还保有赤子之心的自己,这也是她一直愿意帮忙钟漫的原因。 林静曾在情路上摔倒过,不希望跟她相似的钟漫重蹈覆辙。就算明知多余,她还是忍不住说: “我这妹子是玻璃做的,你送的时候可得小心捧着,别伤了她。” “我宁可自己摔着,也不会让她伤到。”莫霖肃容向林静保证。 钟漫不是笨蛋,他们的“暗语”又怎会听不懂? 不懂装懂是白目,懂装不懂可是神人境界。她决定向神人学习,什么都不懂啊什么都不懂。 终于上了莫霖的车,钟漫心情放松下来。今天被别人各式各样的眼光不停打量,少点抗压能力也活不到现在。 莫霖默默地发动了车,平常钟漫肯定会跟他搭话,现在她才不想自招烦恼。 不过烦恼这回事,就是你不招也来才叫烦恼。 本来正在路上稳定前进着的车子忽然偏离了轨道,拐进了一商场的地下停车场。钟漫想问又不敢问,直到车子停定,莫霖松开了安全带,转过头来直望着她。 “总公司批准了我的申请,九月后我还会继续留下来。” “嗯。”这我都知道了,你怎么还要再说一遍? 像是透视到钟漫的想法,莫霖道:“今早我是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同事,现在……你说,我在告诉谁?” 全身的血液轰的一声往上涌,钟漫满面通红,眼珠子乱窜就是不敢看向莫霖,脑子里半个主意都没,慌乱中只会说:“我、我不知道。” “都快三个月了……”莫霖话里淡淡的失落,让钟漫生起浓浓的罪疚感,“漫,你还不知道么?” 称呼变得亲昵,车里的温度升得更高,车厢好像突然小了,紧紧压逼着钟漫的心脏。 其实她也决定了,就差告诉莫霖她的决定而已。之前没说是因为莫霖没问,她没道理厚着面皮自己说“我答应当你的女朋友”,那不是显得太饥渴了么? 可刚才他问了,自己又……哎,钟漫,你机灵点行不? “如果我说,我是在告诉我的女朋友呢?”莫霖轻轻地问,好像声音大了会把钟漫吓跑似的。“这样说……你会反对吗?” 钟漫的脖子立刻僵住,深怕有任何山崩地裂晃了她的头。 车里轻浅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计算着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钟漫才克服了心理障碍,深吸口气,摇摇头。 见她摇头,莫霖一直僵着的肩膊放松下来。虽然装得毫不在意,虽然已经推演了无数次,虽然料得钟漫百份之九十九会答应,但自刚才候在补习社门外起,他手心不断渗出薄汗,神经绷得比会见大客户还紧。他从来没料到不过是一个女人,竟能如此左右他的情绪。 幸好她答应了。 莫霖从未如此庆幸过,真的。 要是她拒绝,他绝不能再容许对他有如此影响力的人继续在他身边出现,随时影响他的判断。 那样的情况实在太糟。 还好,还好。 “谢谢。”莫霖轻道,伸出自己的手牵起她的,湿热的温度让她脸上稍为褪去的红意再度涌起。 钟漫嗯了声,不敢动作。 “我们下车吧。”她的手在他说罢后两秒才被放开,莫霖解了车门锁跳下车,想跑到另一边替她开车门,钟漫却已如往常一样自己下来了,砰地关了车门后,回头见到他顿住的动作,有点尴尬地扯扯嘴角。 他笑了,笑得她更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不习惯……”她其其艾艾地道。“下次不会了。” 瞧她对这段感情如此认真,莫霖心房蓦地盈满感动。他以最小心的动作牵过她的手,以最温和的声线道: “不要紧,总有一天你会习惯的。” 48、四十八. 陌生 与莫霖正式确认关系后, 感觉很奇妙。 头几天在公司里见面她还会有点不自在,他的态度却很坦荡, 该骂的仍然骂,该夸的依旧夸。厂里的粗针织机生产档期太满, 必须有订单被牺牲,他也会把所有数据分析过后给大家罗列出来,让牺牲的人死得心服口服。 因此钟漫现正郁闷地心服口服着。 虽然自她接手后,班顿对货期尚算大方,要求延期的话多拿一两星期不是问题,可她就是纳闷──要是客户这次不答应呢?这批货是粗针外套加上极重的拉链和金属钮扣,万一寄飞机, 不仅没赚头还得倒赔, 这几个月就白干了,营业员大会她还得上台解释营业额不达标的原因。 理智告诉她莫霖是对的,可感情一直在嚷:“别人家的男友不是都会对女友偏心吗?怎么他第一个就推她去死?” 她边纠结着边敲要求客户延期的电邮。这次该用什么藉口?要不直接告诉老班顿莫霖的恶行,让他可怜可怜她? 要真这样, 莫霖的恶名就传到美国去了, 世界知名,哼哼! 心里腹诽得正乐,异常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惹得她鸡皮疙瘩全立起来。 “生气了?” “没有,我知道你是对的,换了是我也会这样做。”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幼稚想法显露于外。 “在写电邮给班顿?” 多此一问,不就是你害的吗!她强忍着瞪他的冲动, 用力地敲打键盘。 “写好后先传给我看看吧。” 陷害了她还不信任她!钟漫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莫霖却已去如黄鹤。 可恶,可恶! 怒气无处发泄,结果又是可怜的键盘无辜受罪。 两小时后,钟漫看到请求延期的电邮已经用莫霖的名字发了。她点开来看,发现莫霖把整封信重新理过一遍,抬出班顿两次修改设计图,以及三次延迟回覆样办意见作原因,用极客气的言辞指出虽然总计迟了一个月才开始生产,幸好厂方一直重视与班顿的良好合作关系,加紧赶工,现在只需延迟两星期即可交货,希望班顿接受云云。 看毕,钟漫心中感叹莫霖果然是总经理,洋洋洒洒列出班顿这么多的罪状,还附上电邮副本佐证,这叫对方如何敢不批准延期? 他要求过目果然是正确的,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要用这种方法呢?她以前不也见过同事每次都把问题揽到自己身上,低声下气地乞求对方延期,久而久之对方气焰日益高涨,动不动就责怪生产方一点点事情都办不好?还记得有几个女同事被客户骂得眼泪直流,挂了线边哭边收拾残局。 “我一定不能沦落到那地步。”钟漫暗暗告诫自己。 下班前还未收到班顿的回覆,钟漫便得先去补习社。这回自补习社出来,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要不是瞧见了他的车,她会以为他在成功后便再也熬不住,放弃了。 走到车前,她终于见着莫霖,他在车里不知在跟谁通着电话,见她出来了对她微微一笑,头一偏着她上车。钟漫瞧他的神色挺严肃,电话另一头的应该不是普通人。 果然刚打开车门,一大串英文就溜出来。 钟漫沉默着关车门、系好安全带,静静地等了一会他终于挂了电话,她便开口问: “是班顿?” “嗯,货期的事还是用电话说一下比较好。”莫霖发动了车,见钟漫仍是不说话,便问,“怎么,还在气我?” “我说了没生气,你是对的。”钟漫闷闷地答。 “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感觉又是另一回事。就算是我,被逼把产力先让给别人,我也会不高兴。” “你也会不高兴?”钟漫意外地问。 “当然,我也是人啊。”莫霖讶然失笑,“你以为我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幼稚,明知道你是对的却不高兴。” “没关系,我以前甚至会冲进上司办公室大吵大闹,你只是生闷气已经算不错了。”莫霖熟练地操控车子拐了个弯才续道,“人嘛,年纪不同,想法自然会不同。” “没错。”钟漫感慨地点头。 车子很快回到公寓楼下,叶明希一如以往隔着玻璃凝望着那辆讨厌的车子,只是今天看到的把他僵在窗前,还没来得及跑回房里装睡,钟漫已红着脸开门进来了。 “今天这么晚睡?”钟漫的声音有点不自觉的颤抖。 叶明希背着对她没说话,神思仍留在刚才看到的那摧心折骨的一幕。 夜色深重,昏黄的街灯斜映入屋,把他半边身子熏为橘黄。钟漫本不应看见他的脸,可纯净的玻璃窗无邪地倒映着一切,让她清晰看见他平日尚有血色的面颊此刻苍白如纸。深刻的轮廓为他脸上罩上重重阴影,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黑如浓墨,似是快隐没在深不可测的黑暗里,又似正被附在身上的黑暗蚕蚀、吞噬。 不知为何,这半光半暗的画面让钟漫觉得莫名的陌生。 站在那儿的人是谁? 真是自己一直“小鬼”、“小鬼”地唤着的孩子吗? 那么悲伤而寂寞的神情,真是一个孩子能拥有的吗? “明希?”她有点迟疑地轻唤。 这回叶明希终于听到了,他回过头来,脸上是平常的乖巧表情,仿佛刚才的孤寂只是钟漫的幻觉。 “你回来了?”他惊喜地问,如同看到奇迹发生一样。 “嗯……”钟漫悄悄打量了他一会,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有什么事?”他不解地侧头问。 钟漫打量了他好一会,仍是平常的那个小鬼啊。自己是不是累昏了,竟然认不出他来? “没事,是我眼花了。”她摇摇头踱到沙发坐下。“对了,我还没告诉你吧……” 叶明希已预料到她要说什么,双手藏在背后纠缠握得死紧。十指过份弯曲隐隐作疼,他却宁愿把手指折了也不听钟漫接下来的话。 可惜世事永远不如人意。 “我终于找到男朋友了,快恭喜我吧!”钟漫眉梢间有点得意,抛着手中的抱枕愉快地道。“那人你也认识的。” “是莫叔叔?” “什么叔叔,他要是叔叔我不就变婶婶了?你叫他莫大哥吧。”说罢才点点头,“没错,就是你莫大哥。” 听她如此高兴地宣告,叶明希的心脏蓦地一缩,勉强扯了个笑言不由衷地说声“恭喜”,唇色已然发白。钟漫没发现他的不对劲,把脸在抱枕上磨蹭了几下,满足地道:“这下真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了,终于解脱了……” “你知道吗,莫霖的驻留中国申请已经批准了,他说本来还有点忐忑,可现在连天都支持他,他才……” “他说我跟其他人是不同的,他啊……” 叶明希不知道自己听着钟漫说了多久的莫霖,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回到自己房间,他只知道他的心很痛,很痛,痛得他不能不侧卧着弯曲身体,咬着牙关拚命忍耐,向上天祈祷痛楚尽快过去。 可他忘了上天早已遗弃他。 既然已冷血地夺走了他的父母,此刻也没半必要向他伸出援手,甚至嫌他的苦难未够多。 凌迟着他的痛楚似乎在他身体里找到乐子,遂贪婪地以心脏为起点往四处乱跑,顽皮地大力拉扯着各处的神经,在不同的器官里嬉戏。 他想张嘴呼吸,却发现身体里的空气突然失踪,气管被压得连丝缝儿都不剩,他挪不出半点气力挣扎,只能蜷曲着身体等待痛苦自己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升起来了,但阳光好冷,好冷。 凉了半夜的汗水带着寒意渗回皮肤里,渗到骨子里。曾经他在这温暖的床上一夜好眠,曾经他的世界充满光明与快乐。 是谁夺走了他的温暖? 为何连他生命中唯一仅余的美好都要残忍地撕碎、破坏? 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再次堕进阴冷的黑暗,忍受着无止境的孤独与痛苦。 一定有办法的。 只要他不愿意,谁也不能抢走属于他的东西。 而现在,他不愿意。 ※      ※      ※      ※       ※ “你要的资料。” 秦心兰敲来了这几个字,把一个文档传给叶明希。 确认接收。 叶明希沉默地打开文档,一页一页地仔细阅读,每一张图每一个字都不放过。 咚咚叮,咚咚叮…… 手机响了,接听后毫无悬念传来秦心兰的声音。 “你要查他是因为你的姐姐?”决定跟叶明希合作前,秦心兰已收到关于他的调查报告,除了知道他在父母死后被亲戚虐待和当成人球踢来踢去外,也知道钟漫并不是他的亲姐姐,不过她当然不会让叶明希知道。 电话这头的叶明希没应声,秦心兰用滚轮翻着报告,一边看一边感叹: “家世清白,父母是文化界有修养的学者,从小学业和运动成绩都优异,恋爱经历一段一段分得清楚,每次都最少有一年空白期,现在是美国服装公司最有前途的经理层之一……这男的简直是无可挑剔,你可以放心了吧?” 反正也吩咐了,她手上同时拿着钟漫的报告,不过她只略略翻了一下,因为内容实在太平凡太无聊。 也所以,她挺讶异莫霖这样的菁英会垂青钟漫。 对这么一个姐夫,叶明希应该没什么不满意的吧? “他不是好人。” 斩钉截铁的结论,让秦心兰不知该否怀疑自己手上的调查报告。 “为什么?” 这次叶明希没答,拖着滑鼠把一个档案传给秦心兰。对方静默了五分钟后,秦心兰异常冷静的声音自手机里传来: “叶明希,我很好奇你脑子的构造。” “学姐过奖。”这边的叶明希连丝笑意也没。“只要这计划能顺利完成,你就能把失去的都拿回来。” “没错……”短短两页的文档,连谁在某一刻有什么反应和该如何应对都一一罗列,没有细致的观察与精密的分析能力绝对办不到。 翻身之时指日可待,这几天心情一直低落的秦心兰忽然来了精神。记起上次失败的教训,她沉声提醒:“我们要小心这次的事别再泄露出去。” “要还再失败,学姐你会放过我?”故意用电话而不用文字聊,就是怕一旦事情败露,聊档不及音讯证据强而有力吧? 秦心兰在这方面的确比张勇想得细、想得远,这也是他选择先打压秦心兰再捧回去的原因。 他这种没背景的人,投靠了任何一方都会被另一方报复。报复他不要紧,但他不能拿钟漫冒险,因此他若不能两边不投靠,就得两边都投靠。 张勇粗枝大叶,见到他把秦心兰的势力削弱了,会相信他真心投诚,可秦心兰若未曾与他共患难,必只把他视为棋子,所以他特意制造一场患难与她一起共一共。 只要这次再成功,两边的势力又回复平衡,骤看好像谁也没得半点好处,实际上叶明希却获得了双方的信任,兼且两方都知道叶明希身在敌营,愿意偶然付出点小代价麻痹敌人,替他保守了这个小小秘密。 控制得宜的话,他会是弘文中学里唯一能左右逢源的人。 不过他的计划,可没这么简单便完结。 叶明希挂上电话,开始研读莫霖的资料。 ※      ※      ※      ※       ※ 秦心兰带头组织的“弘文志愿者团队”定期探访x市的孤儿院和老人院,又在几场大天灾时四出奔走筹集物资,这件好人好事很恰巧地被电视台发现,特意制作了一部特辑,追踪采访志愿者团队的工作过程。 看到年纪尚轻的中学生为了不幸的弱势社群日晒雨淋,许多成年观众不禁汗颜。秦心兰被当成品德指标在网上广泛流传,有些人酸葡萄地“人肉”她,出来的结果更令人讶异,国内最大药厂“济世药业”的太子女竟然有如此善心! 事情传得沸沸腾腾,弘文中学立刻颁授“全校优秀学生”奖状给秦心兰,颁奖礼时拍下来的照片传至报社,翌日刊在全国报章上,弘文中学顿时全国知名,校誉日隆,连钟漫这不多看新闻的也跟叶明希说了句“你的同学很有爱心啊”。 随着秦心兰的声誉转好,所有人也选择性地遗忘秦心兰试图破坏校誉的事,要是哪个不长眼的起了个头,马上会被人回一句:“那她有没有成功?没有是吧,没有你还说个啥?” 弘文中学的两派势力,再次回复平衡。 “学姐,你家里跟海关的交情好么?” “海关?”秦心兰一愣,“还算可以吧,药厂要把药运进运出有时也很麻烦,特别是较敏感的药物,所以海关我们也有打点好。你想干什么?” 秦心兰已经不会问“你为什么这样问”,她知道叶明希必定是想好了某些计划要她帮忙。 “我想你让海关拦下美国服装公司的东西,也不用拦很久,两星期就可以了。” “这是你姐工作的公司吧?”秦心兰思索了一下,“你是想给莫霖施压?” “他这些货被扣下来的损失极大,届时美国很有可能把他调回去。”叶明希本不欲解释,但现在要秦心兰出手帮忙,他不能不答。“就算他没被调走,要处理这一大堆问题,他不会再有时间来纠缠。” “果然是个好主意。你放心,你这次帮了我,这事我一定会替你办妥,只是我需要点时间。”她只是个中学生,要寻着机会跟父亲身边相关的人提几句,或跟海关的人在饮宴上见面时才行。 “没问题。”挂了电话后,叶明希自翻出通讯录拨了个号码。“文队长,原本说星期六的友谊赛,我们队里有几个人不行,能不能改到星期日下午四点?” “之前不是说好的吗,怎么又要改?”那边的队长抱怨了下,“好吧,别再改了,我本来都通知好了队员。” “真抱歉,麻烦您了。”叶明希有礼地挂线后打给骆文。“队长,二中说友谊赛要星期日下午四点比较好,阳光没那么猛。” “换到星期日去?嗯,反正是暑假,我们的人应该没问题。” “那太好了,我会通知队员改期的事。” “好,谢谢。” “对了,三中也说想跟我们打友谊赛,不过日期还未定。” “我们怎么忽然这么受欢迎?”骆文疑惑地问,但也没指望叶明希能回答。“那你去跟他们联络吧,定了日子再跟我说。” 叶明希轻勾嘴角,“没问题。” 49、四十九. 内疚 钟漫并不是个好动的人, 平常放假就喜欢赖在家中装死,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真要出门也速战速决绝不闲逛。她这种性格和习惯对跟一般男人培养感情绝对是个阻碍,可莫霖偏偏不是一般男人。 逼迫人接受是低手, 让人自愿跳坑才是高手。莫霖用的方法说穿了其实很简单──让钟漫自己选。 “你比较喜欢看电影还是去水族馆?” “应该是看电影吧?”有一封客户的电邮赶着回,钟漫正疾速地敲着键盘。 “那我们去看电影吧,你星期六还是星期日有空?” “我看看……星期六我应该要回来加班。” “那就星期日好了,我一点来接你。” 如果钟漫看过《厚黑学大全》,会知道莫霖一直在用局限选择法,让她察觉不到除了“看电影”和“去水族馆”外,其实还在“哪儿都不去”这个选项。可惜这书钟漫没看过, 莫霖又专门挑钟漫很忙的时候问, 让她反应不过来,好几次都是傻傻的顺着他的话跳进陷阱后,才发现自己其实可以拒绝。 换了别人,回头跟莫霖说不去就完了, 可钟漫是个死心眼的, 除非出了什么天灾人祸,不然她都不会收回承诺。 而莫霖,显然很清楚这点,并且利用得很彻底。 因此连续几个星期日,他们分别去了郊游、新开的西班牙餐厅、听音乐会等等。当钟漫说了去看电影,五分钟后她就收到莫霖转寄来的电邮: “感谢您订购《礼仪师之奏鸣曲》电影门票,请记下您的订单号以便取票。” 她按下回覆, 敲敲敲:“你又知道我想看这出?” “那天去吃饭时你站在这出的海报前最久。” 钟漫默,要是她只是在欣赏海报的设计呢?要是她是在腹诽这部戏应该一点都不好看呢? 不过事实上,莫霖是对的,这出电影她一直在留意,并且打算找时间去看。 果然上位者必须擅于观言察色,从最细微的地方知道对方的想法。钟漫又觉得受教了,在心理反覆提醒自己以后要多注意身边事。 一如以往深夜回到家,目送了莫霖离去后,钟漫正要去洗澡,走过客厅小几时忽然看见几上放着一张白纸,上面以黑色马克笔很醒目地写了几个字: “这个星期日下午四点我们跟二中有一场篮球友谊赛,你会来看吗?” 署名是整整齐齐的“叶明希”。 钟漫在沙发坐下来,用手掌抹了抹脸,脸上的倦意混着喜悦。 这是明希第一次邀请她去看他的活动。 上次家长日的话剧,之前他一个字都没说过,她当时有点挫败,也知道自己要更努力,让他知道无论是喜怒哀乐,大事或琐事,她也愿意参与和分享。 现在他终于邀请自己了,虽然是小心翼翼地问“你会来看吗”而不是理直气壮地叫她“一定要来看!”,但已足够让她开心。 钟漫带着微笑窝到沙发里,夜阑人静,眼光扫到客厅的窗户,想起那天夜里叶明希站在漆黑中的孤独身影。 脸上笑意尽敛,她又想起这几天一直困扰她的问题── 她着着实实亏欠了叶明希。 她每天早出晚归,家务都扔给他打理,他永没半句怨言,任劳任怨,还怕她饿着会胃痛,怕她晚睡气息会差,不断变着法儿打点食物想改善她的健康……可自己呢?连最起码的关心和陪伴都给不了他。 自己不是一个好姐姐,甚至连一个好监护人也说不上。 最近她不断反省,却不敢辞掉补习社的工作,怕将来有什么突发状况应付不来。叶明希拿到奖学金,她的手头现金相对多了,可她却没存起来,反倒是有点没节制地把钱花出去,拚命买东西给他,如新衣服,如新文具。钟漫知道其实他未必需要这些东西,但自己却希望买了后能补偿一点他的孤独,希望他感受到自己对他的重视。 说到底,她就是内疚。 每次晚上回去和出门之前见到他紧闭的房门,她都很内疚。 每天早上打开冰箱看到装得满满的便当,她都很内疚。 每当打开衣柜,看到已经洗涤干净,并且带着阳光气息的衣物,她都很内疚。 他不是她的佣人,他只是个还未成年的孩子,还在需要人呵护和疼爱的年纪,可他的行为举止却比很多成人都要成熟,成熟得令她心疼。 想保住他童心的人是她,逼迫他长大的人也是她。 在可能的范围,她想努力补偿他,让他能忘记过去的不幸,感受到温暖与幸福。 那……只好委屈莫霖了。 钟漫从沙发上蠕动几下,寻着适当位置后伸长手臂把包包勾过来,掏出里头的手机,首次给莫霖发拒绝邀约的短讯。 两分钟后,正当钟漫还在沙发上发呆,手机震动了。钟漫抓起来一按,发亮的屏幕上只有五个字── “要我陪你吗?” ※      ※      ※      ※       ※ 艳阳高挂的星期天,x市气温高达三十五度,湿度更达百份之九十八,整个城市变成闷热的火炉,狠狠烘烤着里头的人。 “你东西都带了吗?要不要多带一瓶水,哎不是,你打篮球应该喝运动饮料,我现在去买一瓶?”说做就做,钟漫抄起钱包就要开门出去,叶明希连忙止住她。“外面阳光太猛,你别出去,我喝水就好了。” “下次能不能在室内的空调场馆比赛啊,你学校不是有一个?” “这不是重要比赛,学校不让借。”叶明希打量了她几眼。白色修身短袖t恤,裤脚翻起的牛仔短裤,力抗炎夏的打扮让她白的手臂与双腿皆外露于空气中,更别说她久不见日光而白得过份的脸庞。他一声不响走进房里,打开自己的抽屉拿出两瓶东西交到她手上。 “这是什么?”钟漫有点吃惊,把瓶身转了一圈。“防晒露?” 一瓶是身体用的高防晒系数的,一瓶是脸部用的低系数,两瓶都全新未开封,钟漫感动地抬头,问满身皮肤都晒成淡淡浅铜色的叶明希:“你特意买给我的?” “嗯。”他低低应了声,没说是拉着李铃花了一个下午才挑好这两瓶。 “真贴心!”钟漫一如以往想去摸摸他的头,却发现这回摸得有点困难。“小鬼,你现在好像跟我差不多高?” 她拉着他走到镜前并肩一看,可不是!都与她一样高了。小孩的身高真长得跟春天嫩芽一样快! 叶明希长高了,钟漫最直接的反应是──“之前的衣服都试了没?有没有不合穿的?哎,都过这么久了不知道能不能退。” “都很好。” “真的?可能因为夏天是短袖短裤的,不然袖管肯定太短。”钟漫想了想又道,“你有空看一下冬季衣服哪些不合身的都清出来,腾出空间以后放新衣服。” “嗯。”叶明希漫不经心地应着,双手撕开了防晒露的塑料包装,“这些要出门前二十分钟涂上才有效果,而且不能涂得太薄。” “你很有研究啊。”钟漫依言而为,倒出乳白色防晒露在手心,合掌扭了一下,双手就往脸上乱抹。防晒露质地浓稠,没乳霜那么容易推开,钟漫这么随意地抹,抹完后脸上还有好几处明显白了。她正要把脸往镜子面前凑,叶明希的双眼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她直觉往后缩,叶明希的手却轻轻托住她的腮后,另一只手摸到她脸上缓缓地扫了几下。 “你这儿没抹好。”他低声轻喃,湿热的气息轻喷到她面上,俊美的脸庞放得很大,不管是挺直的鼻梁还是细长的睫毛都清晰可见,乌黑深邃的墨瞳正紧紧抓着她的眼球,锐利的视线似要穿透她的眼底直达心脏。 他长期运动的结实身躯靠得极近,几乎贴上她纤细的身体。沾有他气息的衣服碰触到她外露的肌肤,她不禁全身一颤,这下颤动却没有拉远彼此的距离,反倒使两人同样曝露于空气中的肢体蓦然相触。 盛夏的灼热在这刻轰然爆发,强劲的热力令她全身感官异常活跃,心脏疾跳。叶明希似无所觉地继续靠近,亲密得她一动马上就会自动把脸颊送到他的唇上。他的指尖仍在她颊上留恋不去,姆指还轻轻抚着她柔滑的肌肤,惹得她全身汗毛都立起来。 “怎么了?”许是到了变声期,他的声音较昔日低沉,可别人变声都难听得很,为什么他的嗓音却带着炙热的魅惑? 前所未有的惊惧在她心中冒起,钟漫慌忙以手臂推开他的身体,动作有点大,叶明希踉跄一步,差点把旁边的东西扫跌。 他似是没料到会被推开,表情错愕,无辜且不解地问: “怎么了?” “要迟到了,”钟漫别过脸去不看他的眼。“莫大哥应该在楼下了。” 50、五十. 想多 没错, 在钟漫询问他莫霖能否到场的时候,叶明希以场地观众席有限坐不下为由拒绝了, 但莫霖却坚持亲自开车接送他俩,省去他们在酷暑中挤公交车之苦。 “那我们下去吧。”叶明希惯常地想牵住钟漫的手, 可才碰到她,她却反射性地缩开了。待得钟漫意识到再想补救已来不及了,因为叶明希的手正僵在半空,五指似乎想抓什么却没抓到,脸上除了错愕,还有受伤。 “明希……”钟漫想说点什么,叶明希却已低下头退了一步, 生疏而有礼地让她先走, 钟漫立刻知道他又回到过去的状态,缩回自己的壳里,拒绝回应现实世界。 这时再不出门铁定迟到,钟漫只得率先出门, 叶明希默默地跟在身后, 进了升降机也是各据一角。 下了楼,莫霖已在外面候着,他笑着跟他俩打招呼,还特意跟叶明希搭话: “下来了?明希你又长高了不少。”这句话一出,钟漫又再全身一颤。莫霖注意到钟漫的脸色不怎么好,忙问,“怎么了?” “没事, 可能有点紧张吧。” “放心,你不是说明希运动方面很有潜质,还拿到奖学金么?”莫霖边安慰她,边替他俩打开车门,“先上车吧。” 钟漫为座位分配的问题迟疑了下,抬头看向莫霖,他以眼神示意她坐后座,于是她就从善如流地钻进后座去。待得叶明希也上车后,莫霖才关上车门往驾驶座去。 车厢里的气氛很诡异,莫霖尝试说了一两次话,钟漫虽然回应了,但明显有些意兴阑珊,而叶明希更是一言不发,连窗外的风景都不看,低头出神。 莫霖于是也不再说话,扭开车上的音响放音乐,到达后莫霖在钟漫下车时悄悄问她: “发生什么事了?” “我还没想通……”钟漫面有难色,“先让我想一下?” “好,你知道我手机不关机。” “嗯。”莫霖不追问让钟漫松了口气。每个人都需要私人空间,情侣之间亦不例外,她很高兴莫霖也是这样想。 莫霖把他们送到场地大门,钟漫对他笑着挥挥手才进去。进了篮球场,钟漫见两间学校的人已分成两组坐着,两边的篮球队也已经各自聚集起来商量着策略。见自己好像真的来迟了,钟漫转头跟叶明希说:“你快过去吧,不用管我。” 随意在旁边梯级状的石凳上坐下来,球赛还没开始,她正好有个独处思考的空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跟明希一向不乏肢体接触,两人能一起窝在沙发上聊天看电视,她甚至会摸他的头亲他脸蛋,为什么刚才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大? 她想了下,理清自己的感觉──刚才那一瞬,她把叶明希看成一个男人。 她能跟一个孩子毫无顾忌地嬉闹,却不能跟一个男人太亲密。 可其实会不会是她自己疑心生暗鬼?刚才明希的样子绝对不像有什么绮念,而若叶明希真是她弟弟……以前钟明还没那么叛逆的时候也经常赖在她身上要钱买糖吃,她也没想到那方面去。 这是不是证明,她根本没把叶明希当自己人? “哔──” 尖锐的哨子声划破钟漫的思绪,她看向场上,两队队员已站在自己的位置,篮球迎向阳光又落下,还没来得及蹦蹦跳,已被一个身材高大的二中队员带走。 钟漫的目光开始寻找叶明希。他今天穿着橘黄色的篮球衫裤,加上样貌俊朗,身手灵活,在场中奔来走去很是醒目。 二中不是一枝弱队,两队之间的分数争持很是激烈,可靠着叶明希与另一队员的合作,分数终于一两分的拉锯慢慢拉开距离,而观众亦注意到不断得分的弘文二人组。 “弘文的那个33号是谁啊?长得好帅喔!” “你也注意到了?好几次都是因为他助攻才能得分,而且他出手偷球,几乎都没有失手的,真是酷毙了!” 诸如此类的交谈声传入钟漫耳中,她低落的心情稍为好转,脸上也现出“与有荣焉”的微笑。 篮球比赛的节奏很快,才看了几多久,裁判“哔哔”两声吹响哨子,两队立刻各自聚拢研究战术。 这种小休时间一向很短,说不到两句又要回赛场去,可叶明希跟队员打了个手势后,却反方向往观众席走去,惹得以叶明希为谈资的小女生一阵尖叫,甚至互相顶肩拍背挤眉弄眼,期待之态尽露。 叶明希却目不斜视,直直走到钟漫前面站着,伸出了手了又想起什么放下来。钟漫瞧见他的动作,心中一揪,以最正常的声线问:“怎么了?” 他抿抿嘴,迟疑了好一会才怯怯地道:“阳光……会移到这儿。” 钟漫没立刻听懂,愣了下,叶明希显得更不安,嘴瓣抿得更紧,楚楚可怜的无辜样子令在场所有女性爱怜之心大起。 “你说阳光等下会照到我这儿……”钟漫抬头看看逐渐西移的太阳,又再看向叶明希。“是想让我换个位置坐?” “嗯!”叶明希点头,眼光先装模作样地移开两秒,最后又回到钟漫身上。明明很在意她的回答,却很拙劣地想显得不在乎。 “当然可以,你可是为我好。”钟漫笑着站起来,叶明希立刻笑逐颜开,高兴地把她领到另一个位置。 钟漫瞧着他的背影,心里发酸泛苦,他是在对她好,为何还要这样卑微? 他一片赤子之心,单纯的想替她抹好防晒露,单纯的想她不受烈日曝晒之苦,自己却想到别处去,是不是反应太过了? 她暗骂自己的无耻与卑劣,为了补偿,接下来的时间她更努力为叶明希打气,与小女生一起呐喊助威。 “哔──” 哨声长鸣象征球赛结束,弘文中学最终小胜十多分。 钟漫与其他人一样起立拍掌,为两队队员致敬。 两队支持者跑到球场另一面,或鼓励或安慰自己支持的队伍,钟漫自觉一把年纪就没去挤,静静地坐在观众席上看着叶明希被粉丝们包围。 “没事了?” 熟悉的男声在身旁响起,是莫霖来了。 “嗯,”钟漫笑笑,声音有点沙哑地说。“是我自己想多了。” 他俩还没聊到几句,叶明希已经摆脱了粉丝团跟他们会合,莫霖看到场上的积分牌知道弘文中学赢了,便道:“我不就说不用担心么?今晚我请客吧,咱们庆祝庆祝。” “这可不行,明希是我表弟,他赢了哪有你请客的道理。”钟漫拍拍手站起来,“走,我带你们吃顿好的!” ※      ※      ※      ※       ※ 莫霖是跟叶明希吃过饭的,上次看舞台剧后在“川味居”吃饭,叶明希跟杨声川还挺有话题,可今天的饭桌上,叶明希除了在点菜时说了“不要吃辣”四个字,阻止钟漫点水煮鱼外,其余时间一句话都没说过。 虽然莫霖没问,但席间的冷场还是让钟漫很不好意思,回到家楼下时,她诚恳地对他道:“对不起,今天出门时我跟明希有点小误会,所以他才会这样,你不要在意。” “没事,只是……” “怎么了?” 莫霖每次见到叶明希,都觉得他的单纯天真有着说不出的古怪,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与年龄相反的阴冷,可这些都只是他的感觉,没有证据之时不适合跟钟漫说。 “只是现在很晚了,你再不上去,明天上班迟到可别怨我。” 钟漫笑着横他一眼,嗔道:“别人跟上司拍拖好处数不尽,为什么我别说好处,连怨你都不能?” “我这可是给你占便宜。” “那我不是还得跟你道谢?” “不谢,应该的。” 钟漫最近发现莫霖是抬扛能手,脑筋转得飞快,经常让钟漫哭笑不得,愈挫愈勇。她还想回嘴,可叶明希已在公寓大门等着,只得悻悻然瞪了莫霖一眼上楼去,回家后才拉开窗帘正经地跟他挥手道别。 身上没长骨头的钟漫一个歪身倒进沙发里,闭着双眼放松身心,可躺了五分钟,她有点不自在地动动身子,由左翻向右,由右翻向左,可怎么翻都硬是缺了点什么。 今天怎么转身这么容易,沙发这么宽敞? 缺了的当然是往常都会赖着他的明希。 她睁眼寻他的踪影,没费什么力气已看到叶明希独坐在饭桌处,面前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他就默默地低头坐着,一动不动。 叶明希孤独的身影刺痛了钟漫的心。他这模样像极了刚来她家时,天天对着电视发呆,实际上什么都没看进去一样。 以为小孩子不记仇,可看他现在的模样,钟漫不禁有点担心。 今天下午,她真的把他伤得这么重? 钟漫凝视着他孤单的身影好一会,知道自己不主动出击,这小鬼可以坐到天荒地老,当下决定化被动为主动,以最温和最慈祥的声音道: “明希,你坐在那边干吗?” 叶明希瑟缩了下,没应声。 见他不理自己,钟漫有点慌,强自镇定下来道:“那边没什么好看的吧,过来跟我一起看电视?” 叶明希的脚踢了下,依旧没说话。 “我这边有零食喔。” 他双脚都动了动。 “沙发很舒服的喔。” 这次连手都动了下。 “还有软绵绵的抱枕。” 叶明希的头很可疑地转了几度。 对非公事以外的东西,钟漫一向耐心有限。好哄歹哄没反应,她索性捏着嗓子晦气地道:“喂,小鬼,你再不过来,我就不管你了喔。” 刚才还只抖手动脚的小子,蹦地跳起往钟漫处奔,奔到近前却急煞车顿住脚步,双眉轻皱凝视着地上,硬是不看钟漫。 “你这是怎么了?”钟漫坐起来,有些泄气地搔搔头。“我今天下午是发神经了,不知怎么的才会推开你,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叶明希眼光偷偷瞄向钟漫,显然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想寻求保证。 “怎么,我还会骗你不成?”钟漫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你之前不是保证有话就会说清楚的吗?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你告诉我,别自己胡思乱想。” “我……” 终于说话了!钟漫打气精神竖起耳朵。 “我……”叶明希吸了口气,又偷瞄了钟漫一眼,吞吞吐吐地问:“我、我真的能……过去吗?” 钟漫的心脏狠狠一揪,“当然,我不是让你过来吗?” 得到肯定的答覆后,他迟疑地提步,走到空了的沙发前站着,没坐上去,转头有点担心,有点迟疑地问钟漫: “我、我真的能坐?” “你以前都没这么碌陌 !敝勇焓种苯影阉y缴撤5希窳侠螅苯油砩系埂h战コ墒斓那裳棺∷崛淼纳硖澹业哪行云2讼蛩牧撑樱烧獯嗡僖膊桓疑焓滞屏耍遣欢显谛睦锒宰约旱溃骸爸勇惚鹣胩啵馐悄愕艿埽馐悄愕艿堋 叶明希见钟漫没反应,熟门熟路的在她怀中找到最舒适的位置,丝毫没管自己的高度已比之前高很多,双腿得勉强屈曲才能塞得进沙发又不会压痛她。 “真的可以么……”在她怀里的叶明希得寸进尺地低问。 “可以,可以。”钟漫为了加强说服力,抬手像以往一样揉揉他的发。这下碰触像是不小心启动了什么机关,一双铁臂突然横蛮地插到沙发搂住她的腰肢,她的胸口也被温热的气息紧紧压着,整个人仿似被最坚固的铁链密密圈住、团团锁住,勒得快要透不过气来。 张口欲叫,她耳边却听到叶明希闷闷地低声问着: “不要推开我,好么……” 她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他却仍在低喃: “我只有你了啊,别再推开我,可以么……” 恍惚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传来: “明希,我不会再推开你,永远不会。” 51、五十一. 蛋糕 八月四日, 星期三,钟漫早两个星期已跟林静请假, 本来休息的星期六回公司加班了,也不介意再延长加班时间。这一切的准备, 都是为了把八月四日能准时下班回家。 期待已久的八月四日终于来临,六时正准时下班后,钟漫先到糕饼店取了预订的巧克力起司蛋糕,又外带了价位较高的西餐厅食物才兴冲冲回家去。 叮当当的钥匙声刚响起,钟漫面前的大门已经拉开,一个人影冲出来把她紧紧抱住,要不是她机灵把手伸高, 提着的蛋糕只怕会被压成起司饼。 “你今天好早!”叶明希笑容满面地跟她道, 还一脸满足地在她颈边蹭了蹭。 “嗯。”她还是有点不习惯,可又不能挣开,只好无奈地道。“小鬼,我们不能就站在门口。” 叶明希闻言没放开她, 而是抱着她往后退, 就像树熊抱着由加利树一起移动一样,钟漫当下啼笑皆非,笑骂道:“喂,哪有这样的,连体婴啊?!” 这时叶明希的手才不情不愿地离开她的腰,改为牵住她的手。钟漫拿他没法,只好让他拖着进屋去。 在饭桌上放下蛋糕, 钟漫把叶明希拉到他房里,丢给他一本书说:“你先别出来!”确定叶明希答允后,她关上房门走到厨房翻找出两套极精美的餐具,又从包包里拿出今天午休时特意出去买的派对彩带、圆锥型纸帽、颜色各个不同的字母蜡烛等等,开始在屋子里爬高蹲低努力布置。 钟漫对怎样布置早有腹稿,哪儿该挂什么、怎样挂都想得一清二楚,不到十分钟,整个大厅都张灯结彩,洋溢着愉快的生日气氛。桌上除了放着外带回来的餐点,最重要的是起司蛋糕圆边上排着一个一个五颜六色的蜡烛,组成漂亮又缤纷的“happy birthday”字样。 没错,今天是叶明希的生日! 自觉罪孽深重的钟漫希望这个一年一次的重要日子,叶明希不会孤单渡过,所以一早就决定给叶明希办一个完美的庆生会。她今晚准时下班,买了丰富的晚餐,布置了极有气氛的场地,还有可口的蛋糕!这么齐全的配备,他绝对能留下一个美好回忆吧?绝对不会有童年阴影吧? 打点好所有布置,用滑鼠点开了音档,待得昂扬的“祝你生日快乐”回荡屋内,她把蜡烛都点亮,便跑去敲响叶明希的房门。 没一秒门就开了,她把还没反应过来的叶明希拉到蛋糕前坐好,替他戴上纸帽后,吹着带纸卷的哨子茏飨欤θ菁遣永谩 不知是眼前的火光亮得太刺眼,还是钟漫的笑容美得太惊人,叶明希突然有点恍惚──这么明媚的笑脸,这么耀目的烛光,这么欢快温暖的气氛,好像什么时候也曾出现在他眼前? 脑海里蒙地浮现出一个画面,里头的人很多,他们脸上全都带着笑,手上都捧着精致的礼品。他的身边永远伴着一个慈爱的妇人与一个祥和的男人,他们一左一右地牵着他的手,带他在场中四处走,接受众人的祝福。他们仨最后来到一个蛋糕前,蛋糕上面的蜡烛亦如眼前这般明亮…… 他曾经渡过十三次这样的生辰,最近的距离今天也不过三年,为什么那情景会变得如此模糊,连父母的面容都罩上一层雾,看不清,触不到。 都快想不起了,那些美好的日子。 他甚至有点怀疑,脑里的回忆真的存在吗?还是他因过度渴望而幻想出来的。 每次屈曲着身体坐在柜子里,他都会想像眼前有一片辽阔的草地,有一望无际的大海,爸爸正在旁边看海,妈妈则在张罗着野餐的东西。偶尔爸爸发现了好看的,会跟他说:“小希,你看看那边的……”然后他会顺着父亲的手看向远方,寻找像绵羊一样的云朵,或者跃上水面的海豚。 可每次光明重临时,他在重重黑影中瞧见的,永远是伯父冷漠的脸。 一次接一次的失望让他看清了现实,知道他的生命中只会出现悲哀与黑暗,美好的从来只是他的幻想。 也许,连眼前正对着他笑的钟漫,也是他幻想出来的。也许下一秒,他就会发现自己仍被困在漆黑而狭窄的衣柜里,用力地呼吸着发霉的空气,等待伯父午夜梦回时记起他还在上了锁的衣柜里。 “小鬼,你怎么了?” 钟漫看到叶明希双目无神的放空样子,有点担心。 叶明希无力地笑笑,脸色苍白得很,吓得钟漫立刻伸手摸他的额。“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默默地感受着额上传来的温暖,好一会才汲取了足够气力回道:“我没事。” “真的?” “真的。”他回复正常,见钟漫还是忧心忡忡,便指着蛋糕问:“我能许愿吗?” “当然。”她笑着把蛋糕推往他前面。 “我想问……愿望是不是不能说出来?” “嗯,说出来会不灵验的。”钟漫煞有介事地答。 “那,我在许愿前,可不可以提一个生日要求?”他澄澈的双眼无声祈求,钟漫差点毫不犹豫地答应,幸好尚存一丝理智道:“要是我能力范围能做到,而我又乐意去做的,不能是很过份的要求。” “好。” “那你说吧。”她吸了口气,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微笑。 “我的要求是,你可不可以……”抿了抿唇,他抬眼凝视钟漫。“别再叫我小鬼?” “啊,原来你不喜欢?”钟漫微诧,“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这么点小事,哪用得着当成生日要求提,你真是……”对叶明希的过份小心,钟漫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过是一个称呼,他要是介意她就不会说啊,难道还会逼他接受不成?她又不是要侮辱他。“好,我以后不会这样叫你,再说一次就自掴一巴掌。” “不用不用。”叶明希连连摆手。 “好啦,蜡烛都快烧光了,许愿吧!”她又把蛋糕往前推一点点。 叶明希十指紧扣,闭上眼,光明正大地在钟漫面前,把这段日子里一直在脑海徘徊的愿望再流转一遍。 希望…… 叮叮咚,叮叮咚。 “谁这时候打我的手机?别管他。”钟漫皱着眉等它自己挂线。 几秒后,一切回复宁静。 “咱们继续吧。”钟漫这边话音刚落,手机那边又再次叫嚣── 叮叮咚,叮叮咚。 手机似乎有不死不休之势,钟漫无奈,只得走到沙发旁拿起包包掏手机。震动着的屏幕清楚显示来电者──小赵。 小赵现在是她下属,没有大事不会拨她手机。钟漫瞄了眼还坐在蛋糕前的叶明一眼,接通电话。 “喂?” “经理,不好了!我们的货都被扣关了!” “什么?”钟漫大惊,“商检不是都办好了吗?” “是啊,但刚才船务部打电话来,说那批货过关时被扣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小赵气急败坏地吼。 “这批货就是上次跟班顿延了两星期的?” “对,死赶活赶才赶出来的,都送到码头了却被扣起来,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你先拟一封电邮跟班顿解释,我打电话给船务部问清楚。” “这……都延了两星期,客户没可能还让延期吧?” “反正电邮先写好放着,我弄清到底是什么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发。”钟漫挂上电话,正要打给船务部的同事,低头看见叶明希正偷偷打量她,深怕她会弃他而去。 “没事,你先许愿,那事不急。”钟漫隐瞒真相安慰他。 叶明希点点头,复又闭上眼睛许愿,钟漫趁此良机把手机调成静音。 被打断的愿望终于许完,叶明希拿起刀正要往蛋糕招呼── 辍辍 被点了哑穴的手机不服气地疯狂震动,钟漫硬是没理,接过叶明希的刀把蛋糕分了。 “来,尝尝看。”她把放着蛋糕的碟子递到叶明希面前,拿起叉子边要吃自己那份,边拿起手机查看。 12未接来电。 她想看看谁打给她,不料手机此时又再震动,她翻记录的动作变成接听来电。 打来的是莫霖。 不管身为下属还是女朋友,钟漫都不能挂他的线,她只好放下叉子,硬着头皮道:“喂?” “你听说了扣关的事吧?我们公司三组里除了友良那边没货要走,你和林诚的都被扣关了。” “什么?诚哥的也被扣了?”钟漫很惊讶,林诚做事一向小心,这次怎么也出岔子了。“扣关原因是什么?” “还不知道,但被扣的几批货都必须这星期内入码头的仓库。往美国的船截仓期是星期三和星期六,要赶及到岸,星期六之前一定要摆平这事。” “海关那边说什么了?” “他们说……”莫霖那边忽然传出了细微的交谈声,他掩住话筒说了几句,才转回来跟钟漫道:“我们现在要开会商讨对策,你……你的小小庆生会结束了么?” 钟漫有跟莫霖说要替明希办一个“小小庆生会”,让他不用来补习社接她下班。 “呃……”钟漫看看心不在焉地吃着蛋糕的叶明希,有点犹豫。 “莫总,诚哥说十五分钟后就能到公司,我们半小时后开会可以吗?”莫霖那边又传来别的同事的声音,莫霖再次掩着话筒回应。 林诚都回去了,她要回去迟点都会被人不知说成什么,不回去根本不可能。 钟漫只好一锤定音── “我现在回来。” 她挂电话后,叶明希的表情明显蔫了。钟漫有点心疼,以饱含歉意的声音道:“明希,我公司有事,现在要回去一趟……”见他低头不语,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祝你生日快乐,今年一切顺心顺意。” 说罢,她拎起包包出门,临关上大门前不放心地回头,叶明希仍是落寞地垂头坐着,钟漫再次无奈叹息。 啪。 屋里再次剩下叶明希一人,与钟漫一口都没吃的蛋糕默然对坐。 52、五十二. 痛苦 “到底扣关的原因是什么?”钟漫有点烦躁地问。不只她, 全公司除了莫霖和事不关己的陆友良组,其他人全都很烦躁。“今天星期五了, 可连扣关原因是什么都没查清,哪有可能确保明天准时入仓?!” “我这两天已经不断问了, 可他们只说仍在调查中不便透露,又硬是不说什么时候调查完毕,我也没办法啊!”小赵努力呼冤,他这几天都急得要死,可对方要悠着来他也无计可施。 “班顿回邮件了没?” “回了,不让延迟,口气还很强硬, 说这批货要不能准时到岸, 他们会对你很失望,也不会再与咱们合作。”这次是张明仪应的,她也是满脸愁色。班顿要不再跟他们合作,钟漫这组就得解散。一个从失败组别出来的组员, 不只脸上不好看, 还直接影响日后的晋升机会。 “我晚上打电话给老班顿看看有没有转弯的余地,小赵你别再只打电话了,去码头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打听一下受影响的是不是只有我们。明仪你直接去海关总部跑一趟,好歹也得弄清楚原因。” “是!”两人立刻依命而为。 忙碌了一天,事情依旧是没有任何进展,所有人都有点气馁。钟漫对这种状况也没办法, 瞧瞧时间也九点多了,转身入办公室给老班顿打电话。半小时后,她挂上电话长吁了口气,跑去敲莫霖的门。 莫霖也在讲电话,见钟漫来找便用眼神示意她先坐下。 “威廉,谁那么闲去找你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了?” 电话那头嗡嗡作响,莫霖扫了钟漫一眼,在话机上按了个钮,威廉的声音便在电话扩音器中传来:“你也别管是谁来说了,只告诉我是不是有几百万的东西不能如期走货?”那几百万是美金,折换成人民币的话……很是触目惊心。 “都还没到期呢,那些人也太闲了吧?”同时暗示自家上司也很闲。 “以前你不是说什么事都要有前瞻性,要未雨绸缪的么?”威廉虽是洋人,也懂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道理。“你就老实说吧。” 无论私交多好,上司就是上司。莫霖知道这回敷衍不过去,只得老实交代。“那几批货是被海关扣住了,原本星期三入仓,现下要押后。” “海关怎么说?” “美国海关把东西扣起都会发信解释原因,可中国海关不会。”莫霖叹了口气,到底在美国长大,他有时也不习惯中国的办事手法。“我已经让船务部的资深职员去查,看看他们到底想怎样。” “这就是中国。”威廉抛出洋人经常说的一句话。 “威廉,你有没有认识什么能帮忙的人?”一个好的下属应该适时向上司求助,而莫霖是个好下属。 “我得想一下,如果有再通知你。”挂线之前,威廉语重心详地提醒,“中国分公司业务发展比美国总部快,很容易就能交出漂亮的成绩单,加上去年回来的史密夫已经连升两级,现在很多人都盯着大中华区总经理的位子。” “我明白。”莫霖知道这个朋友兼上司也在为他担心,不然威廉不会特意打电话来给他求救机会,并坦白告知美国的情况。“我会尽力的,你放心吧。” 莫霖挂上电话后,表情没变,但钟漫却看出他眼里的疲怠。她唇才刚动,莫霖已经开口: “有消息了?” “嗯,老班顿答应把我们的货与其他厂家‘并柜’,这样我们下星期三之前能把货装柜就可以了。”钟漫小心地答,同时打量着莫霖的脸色。 “这真是个好消息。”他微微一笑,“我们多了四天时间,赶及走货的把握又大了。” “但那几批货星期三之前能不能放回来,还是未知之数。”对这个问题钟漫真的很无力。 莫霖顿了下,用眼神示意钟漫去关门,待门合上了才道:“其实我怀疑是有人想整我们。” 钟漫一听这话立刻点头:“我也想过,就不知是官是商。” “官的可能性比较低,他们也清楚走货有时效性,过期太久拿回来和废物一样。我们问了两天他们还不开条件,这事儿应该不是因为这个。” “那就是别的公司给我们下绊子?” “很有可能,现在谁都知道班顿落在我们这里,若我们搞砸了,别人不难拿到好处。” “这次是冲着班顿来的?” “他们未必知道班顿是这时候走货,但只要弄臭了我们的名头,班顿就算成功走货,下季也不一定敢跟我们下单。很不巧地,你和林诚这次用同一艘船走货,有这个心思的看到数量这么多,很难不动手脚。” “这么说来,还是我拖累诚哥了。” “他那批数目也不少。”莫霖淡淡地提了句,没说确实数字,免得钟漫知道别组的隐私,钟漫自然不会追问。 “反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货取回来,我一会还是去码头看一下好了……” “你晚饭吃了没?”莫霖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 钟漫一愣,摇头。“刚才跟船务部开会了,又得看着时间打电话,没办法吃。” “你好歹三明治也咬两口。”莫霖自抽屉里取出一包饼干递给她。“先吃几块垫一下胃。” “喔。”钟漫接过就想退出去,莫霖却叫住她。“别走,先吃完再出去。” “我出去再吃也可以。”她还想抓紧时间给班顿发电邮,确定并柜的细节。 “我还不知道你吗,你出去后肯定又忘了吃。”莫霖本来还想办公,现在决定把文件搁下,双手在桌上交叠,严肃地看着她。“也不差那几分钟,在这里吃完才好出去。” 钟漫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去,打开包装抽出饼干,故意探头在莫霖面前狠咬,以行动表示:“瞧!我这不是在吃了?!” 对于女友这么孩子气的举动,莫霖就是再累也不禁笑了,“你这是干什么呢。” “吃饼干啊。”钟漫装无辜,可瞧见莫霖的倦色便破功了,关心地道。“你这些文件不急吧?快回家,别再在公司待着了。” “你可以走了没?” “再发一封邮件就差不多了。” “那我跟你一起走。” “你别等我了,回去多睡一分钟是一分钟。”这几天他要帮两组下属出谋献策,又不能丢下陆友良和工厂的东西不顾,每晚还要熬夜送她回去才能回家,有多累可想而知。 “觉可以不睡,你不可以不等。”他微笑着道。 钟漫全身一僵,双颊绯红。这人怎么能用这么正经的语调,说如此肉麻的话?!她怕莫霖再有什么惊人之语,再也不敢玩了,三两口把饼干吃完,退出去时只差没夺门而出。 瞧见钟漫落荒而逃的背影,莫霖笑意更深,他甚至有点扼腕──刚才应该补一句“我留你在房里吃东西,也是想多看你几秒”,那她的脸应该不止泛起浅粉红色,而是变成苹果红了。 “嗯,下次可以试试看。” 莫霖在继续看文件前,愉快地决定。 ※      ※      ※      ※       ※ 因为威廉替莫霖打通了关节,晚上让他跟海关的人设了饭局,今天钟漫兼职后要自己回家。 少了莫霖的接送,十二点半才打开自家大门的钟漫,不得不感叹找一个有车男友的重要性。 经过这几天的劳累,再想到明天还要加班和兼职,钟漫觉得自己要散架了。拖着沉重的双腿走进屋,也没气力搭理叶明希为何这时候还没睡,一头栽进沙发上再也起不来。 叶明希跳下椅子,走到沙发前面坐下来,凝视着钟漫疲倦的脸。 “抱歉,我现在连聊天都没气力了,你自个儿玩去吧。”她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手抬起来摸了下他的头便收回去。 不到三秒,她已经沉沉睡去,呼吸声比平常重得多,似乎连这么简单的动作也要费尽力气才能完成。 世界此刻只剩下钟漫稳定而刻板的呼吸声,叶明希悄悄关了全屋的灯,在钟漫面前凝视了她良久,走进自己的房间打电话给秦心兰。 “怎样,是听说你交代的事已经办妥了吧?” “学姐,我想问能不能把某几批货放出来,其余的继续扣着?” “你以为你在商店买东西啊,能让人帮忙动手已经很不错了,还敢挑三拣四?”秦心兰断然拒绝。“你一是选择全盘放弃,一是继续维持原状。” “我明白了。” 叶明希默默挂线,轻手轻脚坐回钟漫前面,低头凝视着她的面容。 眼前的人儿清减了,也憔悴了,叶明希知道她这几天不好过。早在他跟秦心兰提出把货物扣关之时,就想过钟漫可能会受牵连。 钟漫向来不会把公司里的事挂在嘴边,就算偶尔提起,也只是一些不重要的八卦或者笑话。他没办法猜到什么时候动手才不影响钟漫,又不能开口问她或者陆友良,加上秦心兰也不能直接操纵扣关行动,他只好乱枪打鸟。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此刻看到她的倦容,他还是忍不住心疼,还有淡淡的内疚。 她为了他辛劳地兼职,时刻怕他冷着饿着,明明不喜欢出外却带他去游乐园,明明经济困难却不停为他买新衣,明明累得要死在休息前还关怀到他的感受,向他道歉和解释……她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在幕后操控。 那个她以为天真无邪的孩子,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其实,她真的可以不理他。她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一年前甚至互不相识……连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能弃他于不顾,她这么一个单纯热心的傻女人却为了他掏心掏肺,让他知道世界还是有温暖的。试问他如何能在发现她的好后,再任由她从自己身边离开? 那天他故意以身体贴近她,不仅是为制造暧昧的气氛,更是想让她明白,他已经长大了,是个男人了,不再是个无性别的小鬼。 但她震惊的反应和其后故意拉开距离的举动,令他明白她能欢迎一个孩子的亲近,却不会容许一个男人的接近。如果她知道了自己隐晦的心思,必定会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推开他,并切断与自己的所有连系。 她看似成熟大胆,其实是只胆小的蜗牛,只要一碰,立刻就会缩回壳里。 只有一步步的蚕蚀,以最无害的方法接近,温水煮蛙,她才会乖乖进入爱情的圈套。而以她的性格,一旦进去了,习惯了,就不会离开。 这道理莫霖知道,他叶明希也知道。 现下能做的,就是拉住她往莫霖靠近的步伐,并且转往自己这一边。否则待她走远了,习惯了,一切都无法挽回。 因此纵使现在有片刻的痛苦,只要能留住她,他可以忍受。 只要她不离开。 日渐宽大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发,熟睡的她一无所觉,更没听到他的低喃在大厅里回荡: “对不起。” 53、五十三. 挣扎 “莫总, 也别说我不卖你面子,你饭局上说的货, 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我也没办法。” 电话中梁督察施恩似的口气,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扣关的事与他无关。 莫霖挂上电话后没久,外头一同事就在平静的办公室里投下重型鱼雷。 “诚哥,我们的货放出来了!” 星期一,林诚被扣着的货都放出来了,钟漫的依然音讯全无。 很快林诚组幸免于难的消息传遍整个办公室。看着林诚那边的人手舞足蹈、互相祝贺,再冷静的人也不禁浮躁,更别说原本属林诚组的小赵和张明仪。 要是没转组, 他们现在也平安了, 可现在偏偏跟着了这么个钟漫…… 明明林诚和钟漫都同时有几批货被扣,可放出来的都是林诚的,钟漫的一批也没放,若要说这不是特意为之, 他们打死都不信。 昨天莫总不是跟海关的人吃饭了吗, 难道是他决定救林诚而舍钟漫?! 难道说,钟漫失势了?! 谣言一起,传播速度堪比光速,才一个下午,连小赵和张明仪看钟漫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其实别说他们,钟漫自己心里也郁闷,怎么就这么刚巧牺牲的又是自己呢?她是不知道林诚那边的状况, 不过莫霖说过林诚那边货量也大,若一定要死一个,以货量计算,死她钟漫也不是怪事。 可她这回的是班顿啊,超级大客户啊,而且只走过一季大货,还在互相观察期。若她是莫霖,说什么也推林诚去死。 既然她能想到,莫霖没理由想不到。难道是有什么玄机她没发现? 钟漫细细推敲了一遍,没察觉救林诚有比救自己好,要是在这种局面之下莫霖会牺牲她,她不相信。 不关乎莫霖是不是她男友,而是莫霖这么精明的人不会干这种蠢事。 “经理,我们现在怎么办?”小赵和张明仪听了很多版本的谣言,心里万分惶恐地跑来问钟漫。 “还能怎样,继续去追海关问原因,最好把他们烦得放我们的货出来。还有,我们也不能只管这事,还在其他大货在生产,中期办和船头办都抽了没?” “刚收到了,还没看。”小赵答。 “那就现在看吧,这次可要火眼金睛看好,绝对不能让人寻着任何藉口扣关。”钟漫领着小赵风风火火地看样办去,张明仪则继续与海关奋战。 一直忙到晚上,钟漫坐上莫霖的车时,感觉自己与座椅已经融为一体,密不可分了。 “先吃点东西吧。”莫霖递过来一个纸袋,里面是三明治和鲜奶。 “谢谢。”钟漫今天午饭只匆匆吃了几口,晚饭时间太急来不及买,上课前灌了几口水权且充饥。莫霖显然是知道她的,一见面别的不说先喂食。 钟漫把吸管插进牛奶的纸包喝了几口,又打开三明治一口一口地啃。正当她嘴巴忙不过来时,那边的莫霖忽然说了句: “你别相信公司里的谣言。” 一听到他这话,钟漫差点呛着,莫霖也会跟她解释?好不容易吞下口里的东西,她若无其事地问:“你说‘兄弟如手足,女友如衣服’的那个?” 莫霖好笑地横了她一眼,明明都累得要死了,偏生还有气力打趣他。 “首先林诚不是我的手足,其次……”他正要继续,钟漫却突然脸色大变,抓着纸袋狂吐,莫霖立刻把车停在路旁,转身问:“你怎么了?” “没事,胃毛病又犯了,休息一会就……”她话还未说完又是一阵狂吐,刚才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还不消停,干呕着不断吐酸水,大有不把胃呕出来不罢休之势。 “我送你去医院。” “不,我没事。”吐过后舒服多了,没必要小题大作。“送我回家就好了。” “你确定?”刚刚还脸色如常的她现在异常苍白,莫霖十二万个不放心。 “我确定。”呕吐稍止,钟漫小心地深呼吸调整气息。 见她坚持,莫霖无奈依言而为,下车后还护着她到了家门才离开。 屋里的叶明希自两人进楼后,默默地自窗户走回沙发上坐着,听着门外熟悉的高跟鞋声与陌生的沉实足音混杂、纠缠,他心里像被荆棘一下又一下地抽打。 直到升降机“叮”地带走令人厌恶的声音,抽痛才渐渐平息。 钥匙互相碰撞的叮当声响起,他脸色一整,驱散所有阴霾与黑暗,把天真的叶明希唤回来。 可他等了又等,钟漫却迟迟不进屋。 她在犹豫什么? 叶明希心里闪过无数想法,包括她发现了幕后黑手是他的话,他该如何应对,如何让她再次信任他,如何…… 他把所有的可能与所有的解决方法都想了三遍,可她还是没进来。 外面宁静得似没人存在。 难道她跟了莫霖走?! 这想法一起,叶明希心里就止不住一阵慌,他飞奔过去打开大门一看,入目的画面吓得他心脏都要跳出胸口! 只见钟漫正无力地弯腰贴住墙,双目闭紧,面色苍白如纸,冷汗沿着额际汩汩而下,双手死命往腹部压,力度大得能把肚内器官都压破。 “漫漫!”他吼叫着冲过去。钟漫却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心一虚再也没气力撑下去,整个人沿着墙慢慢滑倒地上,额头抵着膝盖蜷缩成团。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怕叶明希担心,钟漫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淡紫色的唇在夜里平添几份凄然。“不、是说了,要叫我姐姐么……不听话的……” “我立刻打120。”叶明希抱起钟漫往屋里跑,把她安置好在沙发后马上扑去打电话,可那边接电话的不先问病情,反倒滔滔不绝地说: “你要担架不?担架费三十元,每多一层加收三元。而且那小区的那边的路不好走,来回要三百元,还有路上的急救费也要准备好。记得我们只收现金……” “没问题,你们什么时候能到?”看着钟漫痛苦地扭动,叶明希心急如焚。只要能解除钟漫的痛苦,要他给什么就什么。 “大概三十分钟吧……” “三十分钟?!可以快点吗?”别说三十分钟,钟漫现在都快痛昏过去。他难以想像半小时后她会变成怎样。 “我们很忙啊,你要快就自己打的好了,保准快。”那人不甚满意地说了几句,又问,“那你到底是要车不要?” 叶明希干脆摔了电话,抱起钟漫就要往楼下打的去医院。钟漫感觉到他的动作,硬是分出半分气力度: “找……莫霖……” 抱住她身体的手一僵,苦涩的情绪迅速占满叶明希的胸膛。 这个时候,她信任的、想依赖的不是就在身旁的他,而是莫霖。 为什么,为什么就算他已经把她紧抱怀中,她眼里看到的,脑里想的,仍然不是他? 他这么努力,为什么她还看不到? 可当她因忍耐痛苦而渗出的薄汗湿润了他的手掌,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自己,而是她平安无事。 叶明希沉默地放下她,翻出她的手机,从通话记录中毫不费力地找到莫霖的名字。 响了没几下,莫霖醇厚的声音传来:“漫,你好点了没?” “莫大哥,你能过来一趟么?” “你姐姐有事?”莫霖声调略提,手中沉稳地操纵着方向盘往钟漫家去。 “她得去医院,但120说要三十分钟。” “我三分钟后到,你先替她把换洗衣物、身份证、医保卡收拾好,我上来接你们。”莫霖口中有条不紊地交代,足下却有点急躁地狠踩,逼令性能良好的车子在城里呼啸穿梭。 三分钟后,他已经站在钟漫面前,以抱婴儿的手势把她搂在怀里下楼上车,叶明希则沉默地提着一个小旅行袋紧跟在后。 车厢里没人说话,也没人有兴致说话。莫霖扭开音响播轻音乐,希望能舒缓钟漫的不适。此刻的钟漫已近虚脱,沾着汗的发丝散乱地黏在她颊边,她再无余力去按压腹部,四肢虚软得动不了,只有紧皱的眉头与白紫色的唇泄露着她的痛苦。 叶明希小心翼翼地搂着她,感受着她身体因疼痛引起的颤动,不发一言。 到达医院,叶明希刚要把钟漫抱出车厢,莫霖已经强势地把钟漫接过,改为把车子的控制器放到叶明希蓦然一空的手中。叶明希默默关门上锁,追随着莫霖的背影往里走。 挂号、候诊,急症室里的病人多如过江之,每个人都拉着护士说自家病患最紧急,病患自然也配合着哎哎叫,所以就算钟漫满脸病容,也只获得“那边去候着”五个字。 叶明希见状一股作气地去缠那护士,希望凭自己的相貌获得优势。可那护士可能在医院工作久了,抵抗力一流,对着他时的笑容倍儿灿烂,轮候时间却半步不肯让。 叶明希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他拿出手机想向家里同属医药行业的秦心兰求救时,莫霖拉过一个清洁工,塞给他两张一百块,然后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那清洁工立时往护士旁边凑,三秒后护士高喊:“钟漫,二号诊室。” 叶明希的手机只反白了秦心兰的名字,还未拨号。 他沉默地把手机收起来。 “慢性胃炎转急性胃炎,肯定是饮食不定时,还有压力太大、欠休息。”穿着白袍的医生收起听诊器,推了推眼镜,“先吃药、打点滴,如果还会呕吐的话就打针。” “要留院吗?” 医生还没回答,钟漫已有气无力地道: “不行……扣关的事还没摆平,我不能留院……” “那件事我会接手。” “不行!班顿一直是我负责的,要是我在重要关头开溜,别人会怎样想?”在背大锅的时刻搞失踪,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她不负责任。 “你先躺下来,别激动。”莫霖安抚挣扎着要站起来的她,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顾及钟漫的感受。“这样吧,我们现在出院,但如果你明天胃还不舒服,一定不可以上班,怎样?” 钟漫忙不迭地点头。 折腾了大半夜回到家中,莫霖干脆把钟漫抱回房间放到床上才撤手。一旁的叶明希见无法插手,奔到厨房湿手帕倒温水。听到莫霖说了句“我早上来接你”便离开了,他拿着水和手帕入了钟漫的房间想表达他的关心,可钟漫已经倦极而睡,没办法喝下那杯清澈温暖的清水,或者感受到手帕带来的舒爽。 叶明希把东西放在床边的柜子后,专注地凝视着钟漫的睡颜,沉入思绪。 是他策划的一切令她受到这样的苦。 要不是他让秦心兰扣下她的货,她也不会为了解决问题日夜奔走,忙得连饭也吃不了。 他早知道她有胃痛的问题,他却没去加倍关心她有没有定时进食,其实只要一天多打两通电话,或者干脆把食物送到她办公室,她必定会吃上几口,而不是熬出急性胃炎来。 或者,他该撤手,让秦心兰把货物都放回去? 可他想到刚才莫霖独占钟漫,他只能在旁边默默凝望和等待的情景,他就觉得心痛如绞。 明明是自己先认识钟漫,先知道她的好,明明自己才是与钟漫同住一屋,是比亲人还亲的、相依为命的两个人,莫霖凭什么来横插一手,把自己驱逐在外?! 她的眼光以前只看见他,现在却穿透他的身体,落在莫霖身上。 就是自己在她身旁,甚至已经抱住她,她要找的却是莫霖。 再继续下去,会不会终有一日她会舍下他,奔到莫霖的怀中,而自己只能默默地看着她远去? 就像今天明明钟漫在他怀里,却被人轻易夺走一样。 她离开他怀抱的那一刻,他听到自己内心的咆哮与嘶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世界在眼前崩溃。 他能让这情景再一次出现吗? 叶明希太明白自己的选择── 不。 他唯一的、仅余的亲人,绝不可再弃他而去。 “漫漫,对不起,但痛苦后迎来的必然是美好……”叶明希轻轻拂去胆敢攀上钟漫脸庞的发丝,手指缓缓滑过她的脸颊。“就像我在黑暗中挣扎,最终不是遇到你吗?” 54、五十四. 男友 星期二, 距离死期还有一天。 逼问扣关原因的进度仍然是零,钟漫这组人都有点沮丧。他们不知道的是, 莫霖亲自去了林诚的办公室,跟他来了一场“详谈”。 同日深夜, 钟漫接到张明仪的电话: “经理,我们的货放出来了!” ※      ※      ※      ※       ※ 货顺利上船走了,虽然前因后果糊里糊涂,但总算是没事了。 可钟漫才舒了一口气,精神又马上被吊悬起来。 钟母的夺命催魂电话又来了。 “闺女啊,妈给你找了几个不错的,让隔壁小花用什么电邮传给你了, 你赶明儿给我个回音吧。” 钟母选择性失忆地给钟漫打电话, 本来神清气爽的钟漫马上双肩一沉,揉着额回道:“妈,我在上班。” “吊颈也得透口气吧,我跟你说, 这次的跟以前不一样……” 接着当然是万年回圈的相亲话题再次出现, 钟漫对此实在无力。在钟母不知第几次诉说女人必须嫁人的论调时,她再也忍不住爆了句: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说完这句话,钟漫忽然有解脱的感觉。 终于。 “这男的家里可有……”钟母说到一半才察觉女儿的回答改变了,愣了愣,紧张地抓着话筒问:“什么?我没听错吧,你再说一遍?” 钟漫硬着头皮重覆一次: “妈,我有男朋友了。” 话筒那头静了三秒, 然后传出钟母高吭的尖叫── “啊啊啊!!!!” 钟漫赶紧把手机拉开,等了将近一分钟才放回耳边。 “他在哪儿工作?哪里人?有房子不?有车不?” 这些问题她可不可以不回答?她有些厌烦,推拒道:“我在上班。” “说这么几个字能费得了你多少时间,你先说了。”钟母命令完又兴奋地道。“我一会就给你爸打电话去。” “上司来巡视了,有什么事下班再说吧。”钟漫真是来了气,也不管孝道不孝道就挂了电话。 钟母不知是不是吓傻了,竟然没立刻不顾一切再给钟漫打电话。可一个急欲知道未来女婿资料的母亲当然熬不到下班,因此钟漫的手机甫到一点正便疯狂叫嚣。 从过往经验知道采拖延策略只会加深痛苦,钟漫无奈地接了电话开始回答母亲连珠炮发的问题。 问答时间持续了整整二十分钟,钟漫除了累以外,还突然有了一个认知──她对莫霖的认识太少了。 不知道他父母干什么的,不知道他以前念什么学校,不知道他有房子没有……钟漫开始反省自己这个女朋友是不是当得太不称职,享尽福利却什么义务都没尽过。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会是随便给个名字敷衍我吧?”连钟母也怀疑一问三不知的女儿。 “没有。”但她除了他的名字和职业,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正当她神游太虚之际,钟母趁乱丢下枚强劲炸弹: “你十一的时候把男友也带回来吧!” 说罢,钟母深怕钟漫拒绝,破天荒无比爽快地挂线。 收起手机,钟漫开始陷入沉思──带回家,结果只可能有两个,一是准备结婚,一是准备分手。 母亲一定不会容许她跟莫霖的关系有什么差池,并会把逼迫相亲行动升级为逼迫结婚,到时只要她与莫霖稍一不慎,就会被赶鸭子上架。 同时,若母亲的攻击力过大,极有可能激起莫霖的反感,并且以为是她主使母亲逼婚,最后分手收场。 无论哪一个结局她都不想看到,可要不把人带回家,母亲又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正因为如此难决定,从八月到九月,钟漫一直在挣扎是否把莫霖带回家。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案头的电话响起,钟漫抄起来“喂”了声,话筒里传来吊儿郎当的一句: “钟经理,你又缺钱了?” 钟漫立刻坐起,精神抖擞地回道:“你小子别没事造谣。” “好好的星期六你却在唉声叹气,我才不相信没事。不是钱,那就是男人了?莫总要跟你分手?” 会这样跟钟漫说话的,除了陆友良还会是谁? 在钟漫跟莫霖确认关系没多久,她就悄悄跟陆友良“自首”了。当时陆友良只说了句“你好自为之吧”就不再说话,其他时间为了维持“三权分立”的情况,对钟漫也是客客气气的,害得她对自己的“自首”举动深感后悔。 今天星期六没什么人回来加班,陆友良终于肯纾尊降贵,在隔壁的办公室用电话关心她几句。 “你又知道我在唉声叹气了。” “只怪办公室的墙太薄,玻璃门太透明。”陆友良顺着钟漫闲扯了一会,话锋一转。“别想分散我的注意力,老实交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家事,除了陆友良钟漫也没别人可以诉说,于是一个多月来的苦水尽数吐在陆友良身上。他极有耐心地听完,静了一会,才慢慢地说: “你就把他带回家去吧。” 钟漫一听,傻了,“你不是一向都反对我和他在一起?你被外星人附身了?” “以前我不确定他打着什么心思,现在我觉得,他对你应该是认真的。”陆友良虽然觉得莫霖心机太重,但观乎这几个月他对钟漫的维护,不禁认为若他付出这么多真是为了勾引小白兔钟漫上钓,钟漫也算是死而无憾了。“你还记得扣关的事吧?” “当然,这么惊险的事我哪能忘记。” “你以为那事最后为什么能圆满解决?” “那事从头到尾都这么古怪,我哪知道为什么能解决。”钟漫搔搔头,不明白陆友良为何特意挑起来说。“难道你知道?” “这么好的邀功机会,莫霖竟然没和你说?”陆友良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对莫霖的印象分加了几分。“林诚分明是有门路,让海关特意把自己的货放出来,你的死活扣着不放。虽然当时传言莫霖把你拿去祭旗,但只要仔细推敲一下,这事不难发现。” “诚哥不像这么笨的人啊,他就不怕显得小气,或者我和莫霖会报仇?” “你报仇?你能报什么仇?”陆友良哈哈笑了几声,笑得钟漫有点恼怒。“你和莫总那点事儿只怕也瞒不过林诚,可这事只要他死活不松口,你绝对死路一条,而莫霖也得背上一只油亮亮的大黑锅,能不能熬完五年任期也未可知。他这招高妙之处就是明白让你知道是他坑害你,你也无计可施。” “要是真的,那为什么最后我又没事了?” “星期二下午莫霖到了林诚的办公室,说的什么我不知道,但你的货当天晚上就被放出来了,而下星期的美国年会,中国分公司的出席者却多出来个林诚……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美国总公司的年会不仅云集了自家公司高层,很多厂商和客户的管理层也会出席,能去一趟不仅是身份的象征,还能扩大人脉网,将来不论是在自家公司晋升、跳槽到别处还是跟客户谈生意都大有助益。 以往惯例,总经理都是独自前往的,杜绝下属培植势力,将来功高盖主的机会。可今年竟然额外多了个林诚…… “你是说,莫霖以年会的出席资格,作为交换诚哥把我的货放出来的条件?” “以我看来,的确是这样没错。虽然他这样做对自己也有好处,毕竟要出了事,负最大责任的肯定是他,但他确实出手救了你。”陆友良顿了顿,忍不住教训她。“小漫,不是我要说你,职场上只会做事的人永远只能当守门狗和耕牛,只有会思考会钻营的人才能做主人。你现在是个经理了,再不去想这些,早晚会被人踹下来。” “不是有你提醒我嘛。”钟漫讨好地说。 陆友良极不爽地冷哼,“我能提醒你一辈子?你要知道你男友是莫霖,真正的高级boss,我们能看到的只怕是他特意让我们看,要他真阴起来,我们死了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你这种笨法,将来真嫁他了怎么办?他要在外面养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你还在乐不可支地在家里扫地煮饭!要离婚也半个子儿都拿不到!” 钟漫冷汗直流,“我们连婚都没结,你就想到离婚的财产归属问题,这会不会太遥远了?” “你这人真是……”陆友良还想吼她,钟漫已经低声下气地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我答应你以后会多想,好了没?” “最好是这样。”陆友良又哼哼了几声,才道。“这莫霖,又为你谋升职,又与林诚摊牌把你的货交出来,又天天对你管接送,还因为你留在中国,他这种人能为你做到这份上也不容易了,反正你也找不到别的男人,干脆爽快点把他带回家去吧。” 钟漫差点没吐血而亡,这陆友良真是狗嘴长不出象牙! 这俩青梅竹马又隔空大战了几十回合,最后才因缺水而停战。挂上电话时,钟漫的嘴角是向上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既然陆友良也这样说,她就找个机会问一下莫霖的意思吧。 55、五十五. 亲戚 一向随遇而安, 在爱情路上没有进取心的钟漫竟然开口相邀,莫霖当然一口答应, 钟漫于是通知叶明希十一回家的安排。 “国庆?”叶明希闻言皱眉,想了一会, 跑去电脑前开了个文档,哇啦啦打印了张表格出来。“我那几天都有比赛。” “什么?我看看。”钟漫伸手接过,果然是篮球比赛的时间表,十月一日和三日都有比赛。“这个国庆杯很重要?” “嗯,是联校大型比赛。”叶明希无比肯定地点头。 “这样啊……”钟漫烦恼了,她不想叶明希放弃篮球,可她都跟莫霖说了一起回家, 要是现在决定不回去, 莫霖这边还好说,母亲那边可会气炸的。“可我都说好了……” 叶明希闻言,可怜兮兮地问:“你不来看?” “呃……” 见钟漫有点犹豫,他立刻再添两分凄凉:“我们可是练习了好久才能去准决赛的, 你之前也只来看过一场友谊赛, 都没看过正式比赛……” 钟漫内疚到不行,她真是太忽略明希了,但不回家…… “要不这样吧,我拜托友良照顾你几天?反正那家伙也喜欢篮球,闲时还能跟你切磋一下。”钟漫愈想愈觉得可行,但没忘记询问叶明希的意见。“你认为呢?” 叶明希挣扎了一会,“我还是跟你回去好了……” “你确定?” 没有比这更确定的事了。 “没事的, 反正比赛还会再有。” 钟漫一听更内疚了,“我先买了你的票,如果你到时真想留下来,那票你就别管。” 结果,九月三十日,钟漫带着莫霖和叶明希一行三人回家。 为了避免吓跑莫霖,钟漫多次预先报备自己母亲的厉害之处,不过以莫霖这种人,对付钟母这些平凡妇人,一成功力也足够有余。 “小莫别客气,多吃点。”钟母把菜不断夹到莫霖碗中,嘴里不断问各式各样的问题。“听说你是小漫的上司?” “是的,我是总经理,钟漫是经理。”莫霖不慌不忙地吃菜。 “那小莫,拜托你以后多关照一下小漫,她啊,从小就丢三落四的让人不放心。” “不会,她刚升经理了,证明她很有能力。” “哎,不过是个小经理,哪及得上你呢。”钟母没注意钟漫脸色一沉,又开口问:“你们交往多久了?” “接近半年了。” “这么久了啊……也难为你能忍受得了她的脾气。她可是这附近有名的牛脾气,倔得很,说什么都不妥协……” 这边钟母与莫霖聊得欢,那边钟父和钟明一直安静吃饭,钟明吃罢不安地扭动身子想回楼上去,却被钟母罕有的严肃眼神制止。 经过一小时的盘问,钟母笑容愈来愈灿烂,钟漫的脸色愈来愈黑,莫霖一贯地微笑着,而叶明希则面无表情。 “你和小漫年纪都不小了,性格与工作也很般配,你们可有什么计划?” 问了这么久终于入正题,钟漫小心地以眼色提醒莫霖小心,莫霖微微一笑,道:“我已经计划未来五年都会留在中国。” “那不错,孩子四岁时回美国去念书正合适……” “咳咳……”食不下咽正在喝水的钟漫被呛得厉害,也终于忍无可忍,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抬头正要开骂,却被莫霖一个淡淡的眼神制止,她只好低头生着闷气。钟母横了不识相的女儿一眼,正要继续跟莫霖说结婚的好处与逼切性,门铃却响了。 叮咚。叮咚。 极其熟悉的情景,钟漫往钟母看去,钟母立刻撇得一清二楚:“我也不知道是谁。” 走去开门的是钟父,没两秒把一对衣着光鲜的夫妇迎入屋内。 这两人钟漫没见过,更别说莫霖,但场中却有一人如遭雷击,面色转青。 “明希,你怎么了?” 说话的不是钟漫,而是刚进来的妇人。她忧心忡忡地奔到叶明希面前,手正要探上他的额头,叶明希偏头避开。 “明希,你不认得大伯母了?”妇人紧张地问,手又要往明希身上摸,明希干脆跳下椅子往客厅沙发坐去。 有点反应不过来的钟漫这时终于清醒,站起来堵在妇人前面,有礼地问:“这位太太,请问你是?” “你好,夫家姓叶,我是叶明希的大伯母,也是他的监护人。”叶夫人跟钟漫握了握手,然后又想往叶明希处走去。钟漫赶紧横切一步阻住她的去路。 “不知你们这次来有什么事?” “喔,我们是来把明希接回去,”叶夫人说得理所当然。“现在车子就停在外面。” “呃,叶夫人,这样恐怕有点问题……” “问题?噢,我明白了。”叶夫人恍然大悟,打开提着的名牌小包包,掏出一大叠红色百元纸钞塞到钟漫手里。“这是之前的照顾费,多了的就算是我的心意,请不要客气。” “这……”手上突然多出一大叠钱,钟漫傻了,好几秒后才找回神智,“不是钱的问题,而是……” “若不是钱的问题,那应该没其他问题了吧?我们是明希法律上的监护人,他本来就应该跟着我们。” 叶夫人说罢又抬脚往前走,与此同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叶先生也动了,可他才走了两步,就被牢牢注视着场中动静的莫霖截住。“叶先生,钟漫照顾明希超过一年了,现在你们要带他走,于情于理也得先解释一下吧?” 莫霖的气势很压得住场,叶先生见状,向妻子打了个眼色,然后跟莫霖道:“那我们坐下来谈?” “好。”莫霖的手往沙发处一挥,做出“请”的手势。 钟家共有三张沙发,放中间的是三座位长沙发,另两张单人沙发分放两旁。此时叶明希正坐在三人沙发的一边,钟漫于是一个箭步冲到他旁边坐下,本来亦作此打算的叶夫人只得退而求其次,坐到与叶明希距离不远的单人沙发里。莫霖自然在钟漫旁边坐下,而叶先生只得选择唯一空出来的单人座。 钟父钟母属旁观者,站在一旁,而钟明则悄悄溜回房间游戏去。 座位分配完毕,谈判开始。 56、五十六. 谈判 “钟小姐, 我们之前逼不得已地送明希到x市就读,是因为在这儿找不到中学取录他, 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而且是附近有名的好学校。”叶先生从公事包里拿出学校的取录通知书递给钟漫, 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所以我们打算由十月开始,让明希回来这里念书,毕竟他的家在这里,毕竟我们才是他的合法监护人。” 当钟漫正在细看时,站在一旁的钟母插话:“这也好,毕竟要小漫一个人独力照顾他是很吃力的。” 钟漫有点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家娘亲,当初要自己照顾叶明希的是她, 现在要把叶明希送回去的也是她, 她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钟母的心思很好猜。说好的每月二千照顾费早就没有了,没道理替别人白养侄子。何况叶明希住在钟漫家实在是拖油瓶和电灯泡的综合体,大大阻碍钟漫与莫霖的发展。万一惹莫霖嫌弃,她指望的嫁女抱孙大计岂不化为泡影?因此钟母轻易就选择了新立场。 “叶先生的安排很好, 但明希现在都习惯了x市的生活, 也在学校认识了一群新的朋友,现在突然转校我怕他会不适应。”钟漫知道叶明希的亲戚待他并不好,加上春节时叶先生的警告还在她的脑中,她坚决认为不应把明希还回去。 “钟小姐过虑了,x市对明希来说何尝不是一个新环境?既然他能适应x市的生活,自小长大的家乡对他来说更没问题了。”叶先生见钟漫似乎不大想放手,皱了皱眉道。“而且我们才是明希法律上的监护人, 照顾他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乐意做的事。钟小姐与明希无亲无故,我们很感激你照顾了他整整一年,但对孩子来说,跟亲人一起生活才是最好的。” 前提是你们是负责任的亲人……钟漫想起叶明希刚到她家时残旧的衣服、睡觉时有半点风吹草动也会惊慌醒来、无论怎样也不开口说话……加上一个小孩只身在外他们也能拒付生活费,她就觉得把明希交回去等于送羊入虎口。 “我想,这还是问下明希自己的意思吧?”钟漫转过去对着叶明希。“你自己选吧,想跟大伯父留在这儿,还是跟我回x市?” 叶氏夫妇的面色不大好看,不等叶明希开口已经抢道:“他还是个小孩,哪懂得分什么好坏?我们多说他几句可能就以为我们不待见他,这也是法律要他有监护人的原因。” “但如果他自己不乐意,我们怎么能强逼他呢?”钟漫皱着眉横了他俩一眼。“明希你说吧,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叶明希的回答毫无悬念:“我要跟你在一起。”说罢,还伸手握着钟漫表示决心。 他这句话,让客厅各人的脸色换了一轮。 钟漫松了口气,叶氏夫妇脸如黑锅,钟父钟母有几分担忧,而莫霖在听到叶明希的宣告后,右眉一挑,眼神高深莫测地落在女友和叶明希相牵的手。 “钟小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阻挠我们接走明希,但论情理我们与他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论法理我们是他的合法监护人,于情于理你都站不住脚。” “难道明希未成年,我们就不考虑他的意愿?”钟漫不服气地反驳。 “你有什么资格说话?”叶夫人尖着声音反驳。“说难听点你不过是个保姆,哪有保姆不让主人接小孩的道理?!” 叶明希勉强忍住不反驳,他要博取钟漫的同情就不能表现得很强势,一直的隐忍不能在此事毁于一旦。 于是钟漫的求救眼光落在一直静观事态的莫霖身上。莫霖接收到她的目光,如她所愿开口道: “哪有主人一年到头没关心过孩子,却忽然跑上门来要人的?更别说春节时你们说叶明希不归你们管,连见一面都拒绝。如果你们坚持今天把人带走,我会问问我的律师,这种举动算不算遗弃,你们还有没有资格当监护人。” 一听监护人资格有可能被剥夺,叶氏夫妇脸都绿了,叶夫人率先忍不住大骂:“什、什么遗弃,不过就一时没来得及搭理而已,我刚才不是把钱都付清了吗?” 莫霖没回话,气定神闲地看着叶先生。 “我想明希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但我们做大人的不能不替他想。”叶先生的语气缓下来,徐徐解释。“光说现在这家新学校,就比x市那家乌烟瘴气的好了不知多少倍,再加上我们一家四口会和他住在一起,我太太是全职主妇,两个小孩能做明希的玩伴,比起钟小姐在x市又要工作又要照顾他好得多。” 这叶先生也不是简单的角色,妻子当白脸他当黑脸,一个激动一个冷静,明显是套过招才来索人的。 这不,钟漫立刻有点动摇了。她经常为没有时间照顾叶明希而内疚,现在对方诚恳地来接人,或许真是良心发现了想重拾“亲戚爱”也说不定,要是自己一味拦着,会不会毁了叶明希的成长和发展? 见钟漫有同意迹象,叶明希紧紧握着她的手,认真而肯定地对她说:“我不要离开你。” 钟漫心疼地摸摸他的头,“我知道了。” “钟小姐,我们要为孩子选最好的。”叶先生甫说完,他妻子便插话:“而且你别忘记,你根本没资格和我们抢。你要是再不合作,我们可以报警。” 钟漫双手抱头挣扎着,场中一时无话。 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姐姐,但她已经把明希看成亲人了,现在要把他交到曾经苛待他的亲戚手上,她办不到。 但要叶明希继续跟着她吃苦,一个人对着墙壁等她回来,在品流复杂的学校念书,她也办不到。 再加上,她确是没身份去争。 她该怎么办? 静默了好久,钟漫才深呼口气抬头,环顾众人,最后对着叶先生说: “我需要时间把他的东西整理一下,请你明天下午再来接他。” 世界,崩溃了。 57、五十七. 离去 叶氏夫妇满意地离去, 客厅里各人皆没说话,叶明希死命拉住钟漫的手, 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等她解释。 “我们回房收拾东西吧。”钟漫牵着他就要往房间走, 叶明希却突然一把甩开她的手,激动地喊:“你骗我!你说不会丢下我的!” “明希……”钟漫想拉住他,他却用力拨开她的手,突突倒退两步,钟漫见状只得劝道:“你先跟我回房……” “我不去!我不走,你说过的,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见叶明希愈来愈激动, 钟漫向莫霖使了个眼色, 莫霖便往叶明希走去,打算把他架到房间里。可叶明希虽激动,却仍然见到莫霖的动作,立刻用力推开他, 并且指着莫霖对钟漫吼道:“我们本来好好的, 为什么他一来你就要把我送走?是因为我碍着你们?你为了他而不要我?” “别乱说话,我们先回房间去……” “我不去!”他转身就想往外跑,钟漫见状再也温和不起来,提气大吼: “站住!你敢跑出去我马上给你伯父打电话!” 叶明希脚步一顿,伤心地道:“不也就是今天和明天的分别么……” “你这小……好好说话行不行?”钟漫跑过去牵住他就往房间跑,叶明希还想挣扎,钟漫扭头粗声粗气地问:“我的手还疼着, 你又想再甩开我一遍?” 见钟漫的手果然红肿了,叶明希很是愧疚,怒火当下灭了大半,腾出的空间却迅即被悲伤占满,心脏一下下地揪痛着、绞动着。手里还握着她的温度,鼻端还嗅到她的馨香,可明天过后,明天过后…… 甫要进房门时,叶明希本能地对房间反感,特别是在看到房里摆着的行李箱,他更是半步也不想踏进去。可钟漫却没跟他一起停步,反倒是用力一扯把他拉到房里去,然后放开他的手跑去关门下锁。 叶明希生硬地扭动手腕,五指微微弯曲了几下,茫然若失地想抓回什么,却只抓得到空气。 这种感觉很久不曾如此浓烈,他却知道以后的日子,这种会把人逼得疯狂的空虚将一直伴随他,因为再也没有人如她一样,耐心地以温暖和笑容,驱散他的寂寞与空虚。 以后,都不会有了…… “你!真是……我都不知道怎样说你才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冲动了?竟然跟你莫大哥乱说话。”钟漫没好气地拉着叶明希坐下来,秀眉倒竖。“还有,谁说我不要你?!我有说要送你走吗?!” 什么?叶明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可你刚才不是说……” “你自己想想,你的伯父伯母这么咄咄逼人,我不这样说他们会离开吗?”钟漫瞪了叶明希一眼,挥挥手。“先不说这个,你快告诉我,为什么他们无缘无故会跑来接你回去?” 大惊大怒复大喜,叶明希的情绪调适不过来,面对钟漫的问题一时愣住,好一会才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那……另一个问题你一定能答,这也是我把你拉进房间里的原因。”说罢,钟漫又横了他一眼。“你还真以为我要你进来是收拾包袱离开啊?” 叶明希讪讪地低头,耳边传来钟漫的声音: “你在伯父家,到底经历了什么?” 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叶明希全身一僵,身体微微地颤抖,双眉紧皱,脸现痛苦之色,目光穿透眼前的景物,回到那黑暗的过去…… “喂,醒来!”钟漫双手覆上他的脸,紧紧贴住他的皮肤,再慢慢地往两边推开,最后两手包围住他的后脑勺,有点担忧地望必他的眼。“我知道那必定是不愉快地经历,所以我一直没问。但现在你伯父已经找上门来了,要以血缘和法律把你接回去。你若不把事情都告诉我,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你走。”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钟漫都没有留下叶明希的权力。她要据理力争,就必须先找出有利自己的证据。刚才莫霖的话提醒了她──如果能证明那家人照顾不周,甚至虐待叶明希,或者把他接回去是另有图谋,她就可以循法律途径剥夺他们对明希的监护权,让他们再也不能故伎重施。 而如果他们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又真的能给予叶明希需要的照料,她……她虽然不舍,但也必定会说服叶明希回去,不会自私地把他留在身边。 所以此刻,最重要的是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叶明希低头沉默着,钟漫也没逼他,只静静地坐到他身边等待,还用自己的双手密密包住他的,给他支持。 “三年前……”叶明希的声音在绝对宁静中传来,有点干涸的沙哑。“我的父母车祸过身了,他们是做生意的,有一点积蓄,这些钱自然就留给他们唯一的儿子。” 叶明希说得很艰难,说得很慢,差不多是一字一字地吐出,但钟漫依然很专心地等待、聆听。 “父母设灵的那天,那些亲戚全都来了,大伯、二伯、大姑妈、二姨妈、大舅……还有一些根本没怎么见过的,也来了。他们在灵堂上争我的抚养权,吵得面红耳赤,在我父母的黑白照前差点打起来,甚至把我也推倒在地上。” 这哪是争抚养权,这明显是争产!钟漫的手又收紧了点。 “最后大伯父赢了,把我带回家去。但那些钱都在我的名下,他们拿不走,于是便拿着财产转让书放在我面前说‘没钱哪有饭吃?哪有水喝?哪会有床睡?’……”钟漫莫明地打了个冷颤,心里暗暗祈祷他们只是说说而且,但叶明希接下来的话粉碎了她的希望。“直到我签名之前,我就被锁在衣柜里一直饿着,大伯父每到饭点会拿着热腾腾的饭菜打开衣柜,问我签不签名……我还能怎样?” 这堆人到底在想什么,钱真的这么重要,竟然可以让人埋没良知,虐待血亲?!他那时候才十三岁,十三岁啊! “签了名后,终于能吃饱了。可是财产转移手续办好后,他们对我就不管不顾,想起来的时候就赏我几口饭吃,忘了也就忘了。我连一张正经的床都没有,平常就睡沙发,有客人时就睡衣柜……” 钟漫听得快要哭出来了,连张床都没有?她多庆幸自己当初替他张罗了一间睡房,买了一张床和床垫,现在只恨当初买的太便宜,不够贵! “我的校服没人洗,书本没人买,自然而然被分到顽劣学生那里,后来被人撞见我跟别人有冲突,学校便逼我转校。他们怕麻烦就打主意把我送走,刚巧听说钟伯母说你在x市,他们便把我送到x市来。” 跟别人有冲突?依明希这种个性,只怕是他被围殴时遭人撞见,动手的人处罚不得便向他开刀。 无尽的悲伤不断涌起,眼眶发着热,见叶明希还是那淡淡的、拒人千里的模样,钟漫心中一痛,双手打开抱住他,似乎这样就能抱住过去的那个十三岁孩子,就能隔绝冷酷无情的世界施加到他身上的伤害。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一直不曾动作的叶明希迟疑地抬手,慢慢地回搂她,自她身上汲取温暖,让属于她的阳光躯散他内心缠绵不去的黑暗。 感受到他的动作,钟漫不知是想安慰他还是在说服自己,不断喃喃地重覆:“都过去了,没事了……” 她柔和而稳定的声音不曾间断,直到两人的内心皆平静下来。 突然钟漫离开了他的怀抱站起来,右手手背有意无意地抹过眼睛,然后正经地对他道: “收拾行李吧。” “你……你不是说不会送我走吗?”叶明希心中一慌,拉着她欲整理行李的手急问。“你、你刚才说的!” “我有说要把你送回去吗?”钟漫拿红肿的眼瞪他,严肃地道: “我们要逃亡!” 58、五十八. 逃亡 钟漫说的逃亡, 还真像有那么回事。 她跟莫霖说了声,他没说半个字就去订票, 火车没票了改买飞机的,还找好了接送的车辆, 不让钟父深夜还要在路上奔波来回。 而钟漫则和叶明希打包行李,两人都是手脚快的,没半小时一切准备就绪,车子也在门外候着了。 “女儿啊,他们要接就把小孩送回去吧,毕竟人家才是正经的亲戚,你不过就一外人……” “明希不想回去, 而且他们不安好心。”钟漫说得冷静, 语气异常坚决。 “怎么个不安好心了?”钟母急忙打听,岂料钟漫摇摇头道: “这事不好说,但要他自己不想,勉强逼他回去只怕弄巧反拙。” “可人家是合法的……” “他们有本事就追到x市来告我吧!” 天下没一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女儿跟官司沾边, 钟母还要再劝, 莫霖却开口了:“伯母别担心,我跟很多法官和律师都有交情,不会有事的。” 在高位待久了,莫霖说话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说服力,钟母这种小妇人一听就服贴了,心也安了一半,不单没再说什么, 反倒有点高兴,觉得莫霖就是吃得开,连法律界也可以摆平,果真是个好女婿。 其他人自然不知道钟母弯弯曲曲的心思,但见她没再念经也松了口气。提着行李出门,临上车时,不忘回头跟母亲说: “妈,弟弟不能再这样惯着,家里的事都不管不顾,就只会躲房间里上网。” “他也就是贪玩了点,今儿吃饭还不是乖乖坐了一小时么?”钟母替儿子辩护完,又转去跟莫霖道。“小莫你是成功人士,以后多来家里吃饭,顺便给我提点一下钟明。” “我会的。”莫霖友善地点头。 因为时间紧逼,几人没再多闲聊便出发了。在车上叶明希的手一直紧紧牵着钟漫不放,钟漫心想他还是在害怕那大伯父埋伏路上来抢人,便也由他牵着。 坐在前座的莫霖在倒后镜里看到叶明希的动作,凝视三秒,不动声息地移开目光。 飞机难得没误点,三人在凌晨时份回到x市都累了,可叶明希的手还是没放开。打的回到钟漫公寓楼下后,莫霖没特别说什么,只道:“要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不怕晚就怕迟,知道了没?” 钟漫觉得自己这事确实亏待莫霖了,人家好好来你家吃个饭,被你妈盘问不说,中途还来了两土匪抢人,他帮忙控制完场面,然后又要订票又要找车,折腾到现在没半句怨言,还叮嘱自己有事还要来找他。他平常吃饭连订桌连不用亲自打电话,今天却为自己做了这么多…… 她心里暖烘烘的,脸上的疲惫褪了点,眉梢带着柔和,对正打算离去的他道:“你刚才没吃饱吧?又奔波了一天,要不要上来吃点东西,我给你下个面?” 这是钟漫第一次开口相邀莫霖到她的家里。因为有叶明希在,她一般都避免把生人往家里带,但今晚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回报莫霖。 最少,不让他饿着肚子回去。 “你不累?”莫霖自然看到钟漫的倦色。 “下个面的气力还是有的。”她笑着答,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莫霖跟出租车司机说了句,多付了十元车资,便跟着钟漫上楼。 仍然牵着叶明希的钟漫,上楼时觉得他的步伐慢了很多,不禁问:“累了?” “嗯。”叶明希低低地应了声。 “那一会早点睡吧。”钟漫温柔地安抚他。 招呼着莫霖进屋坐下,叶明希没去洗澡,反倒也跟莫霖并肩而坐。钟漫见状便给他俩一人泡了一杯热麦片:“明希你喝了这个就去睡吧,我现在去下面。” 叶明希看了眼面前的麦片,忽道:“我也饿了。” “你快睡了,吃太多不好。” “我饿。”叶明希很可怜、很坚持地说。 怜惜他今天饱受惊吓,钟漫不想再让他不开心,便点点头道:“好吧,给你下小半碗面。” 钟漫跑到厨房下面,客厅里只剩下两只雄性生物。 莫霖没急着喝麦片,反倒是靠着沙发上,放眼打量着钟漫这小窝的陈设。落地玻璃窗是全屋的焦点,他想起每个晚上钟漫都会在那里跟自己挥手道别,心里对那玻璃窗不禁有点好感。房子不大,放了基本的家具后已没有什么多余空间,但因为不像别的女生满屋的小摆设,并不显得狭窄。嗯,电脑桌是有点凌乱,但其他尚算井井有条,还可以接受。 这边厢莫霖饶有趣味地一处一处观察,那边厢的叶明希阴沉着脸。 平常钟漫很爱窝在沙发,把自己半埋在一大堆抱枕中,满足得像只吃饱喝足的猫。现下莫霖坐着的是她与自己曾相互依偎的沙发,背靠着的正是她曾用脸庞磨蹭的抱枕,手搁着的是她满头青丝曾覆上的扶手……莫霖身上令人厌恶的气息正在污染这里的温馨与宁静,他根本就不该踏进这房子来! 他讨厌别人踏足他俩的家,坐在属于他俩的沙发上。 叶明希真想站起来把莫霖赶出去,恨不得当下就跃起来警告他以后别再接近钟漫,是,他真的想,真的很想很想…… 可是,他根本没有资格。 是啊,莫霖才是钟漫的男朋友,才是钟母心目中的好女婿,才是人们认为的最应该留在钟漫身边的人……而他叶明希,不过是一小孩,是一电灯炮,是一拖油瓶。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明希,你怎么了?”钟漫煮好了面,叶明希却只看着面发呆,她不禁有点担心。“不会是今天激动过度,吓坏了吧?” 叶明希回过神来,摇摇头,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好好吃,吃完就去洗澡睡觉吧。” 他点点头,沉默地吃着面,看着莫霖夸了一句钟漫煮的面后,她脸上笑开了花,得意洋洋地自擂自夸,然后两人互相打趣,互相挖苦,气氛愉快热络得不得了。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 叶明希仍旧沉默地吃着面。 他的面只有很小一碗,三两口就能吃完,但他吃得很慢很慢,因为若吃完了,他连坐在这里看她、听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在这一刻,他没办法不怨,没办法不恨。 曾经以为只要徐徐图之,总有一天钟漫会发现他已长大。可见到钟母对莫霖和自己的态度,他就知道在他们的眼中,他根本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就因为比他早出生几年,莫霖就是大人,而自己只能是小孩? 就因为一个无力控制的因素,他就永远只能当个旁观者,看着别人侵入他和钟漫的小窝,大剌剌地吃着她亲手做的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无视时间与她谈笑? 就因为莫霖比他早出生几年,就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为什么自己从出生那一刻已经注定失去资格,就因为那九年? 要是今天他与莫霖年龄相同,他是不是就能把莫霖赶出去,是不是就能独占钟漫的关怀与温柔? 但这是不可能的。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成为一个参赛者,而不只是一个旁观者? 到底有什么办法?! “你今天怎么吃得这么慢?”钟漫察觉到叶明希过慢的进食速度。“是不是吃不下了?” 叶明希赶紧摇头。 但钟漫却仍然把他的碗收走,“等这些吃完天都要亮了,你快点去洗澡。今天别洗头发了,明天起来再洗吧。” “我还想继续吃。”他垂死挣扎。 “你明明都吃不下了,还吃!你还饿就把麦片喝完……”钟漫抬头看钟,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澡也别洗了,刷了牙立刻睡觉。” “我……”他的说话被钟漫瞪回去,只得无奈地捧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麦片,只要能多一秒,他就争取多一秒。 旁边的钟漫简直搞不懂他,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么奇怪了?难道大伯父的出现对他真是刺激太大? 叶明希喝完还捧着杯子不肯放,装作还在喝。等了好一会钟漫实在不耐烦了,伸手想把他的杯子拉下来看看还有多少,他才不情不愿地放下杯子。 “好了,快刷牙去睡吧。” 内心万般不愿离开,但叶明希只能默默走到浴室。 不久,门外再次转来钟漫银铃般的笑声,他能想像她眼睛弯弯的,巧笑倩兮的模样,但那笑容不是给他的,也不会属于他。 到底要怎样,他才能有站在她旁边的资格? 镜中渐见成熟的身影,陷入沉思。 59、五十九. 过招 俗语说“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俗语又说“屋漏遍逢连夜雨”。 现在,前句适用于钟漫, 后句适用于叶明希。 十一的历史性见面后,钟母肯定了莫霖成为女婿的资格, 打电话给女儿时不再说相亲的好处,改为说结婚的优点。 “结婚就是男人对女人的承诺,找到一个好丈夫啊,女人的心就定了,做事就有底气了,你瞧见隔壁的小花没,以前啊走在路上都缩手缩脚的, 现在嫁了个好丈夫, 抬头挺胸不说,脸上气息可好了,天天笑容满面,听说现在还怀孕了, 她丈夫还雇了司机天天接送她。咱们女人求的不就是个依靠么……” 这是钟漫第一次觉得母亲的话有道理。 想起十一时那两人上门抢人, 她心里说不慌乱是假的,但只要一看到莫霖在旁,就算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的心就定了,觉得无论她想怎样,他都会支持她。只要她一个眼神,他就会动手替她扫除障碍。 这不, 他一开口就把那两人镇住了,她跟他说了一句要把明希带回x市,他二话不说就开始张罗。 她求的,其实不就是一个无论怎样,都义无反顾地支持她的人么? 人生在世,求的不就是一个心灵的依靠么? 虽然心中暗暗认同母亲的话,但钟漫觉得现阶段说结婚还太早了,于是以“我们认识才一年,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抵挡母亲的攻势。而钟母自然也不是易与之辈,除了三天两头与女儿展开电话谈判,还不时打电话给莫霖闲聊,让他感觉自己是个三好岳母,绝对支持他与女儿共同建设美好的将来。 知道这件事后,钟漫找了一个午休摸进莫霖的办公室,很是不好意思地跟他道歉,不料莫霖云淡风轻地道:“不要紧,我也需要跟‘岳母’培养感情。” 钟漫红了脸,讪讪地想转移话题,莫霖却率先开口: “明希的亲戚没有找你麻烦吧?” “没有,可能他们也没料到我们会连夜逃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可能是。”莫霖点点头,没说自己找了当律师的朋友帮忙,致电警告叶明希的大伯父若还继续纠缠,会入禀法庭控告他们疏忽之罪,届时不单没收二人的监护权,还要罚款和坐牢。“明希的情绪没受影响吧?” 钟漫叹了口气,“他这几天闷闷不乐的,我也不知怎样开解他。” “他可能要几天才能平伏心情。”莫霖顿了顿,“对了,我发现他好像比较黏你?” “我也发现了,唉。”说起这个钟漫就头大,“他父母死后,亲戚待他不好,刚来x市时一句话也不说的,饭也只吃一点点。后来肯说话了,饭量也大了,可就变得黏人。要不让他黏吧,他就怕是自己做错了事,很内疚很受伤。” “但这样对小孩子的成长也不好,”莫霖皱了皱眉。“永远也不能独立。” “我也是这么想,可是上回……”钟漫不好意思说上回跟叶明希肢体过度接触的事,支吾了下决定略过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钟漫说罢,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莫霖。 “你要一个男人教你育儿秘诀?”莫霖笑着打趣了句,然后敛了笑容专注想对策,整个办公室里只有莫霖思索时食指轻敲桌面的笃笃声。“听说孩子都想快点长大成为大人,要不你跟他解释一下大人和孩子的差别?例如只有小孩才会事事依赖别人,才会出门牵着姐姐的手不放,他要想当个有承担有责任感的男子汉,就不能再黏着你?” “这倒是个好办法,怎么我就想不到?”钟漫眼前一亮,愈想愈觉得可行。“明希可想当大人了,还不让我叫他‘小鬼’呢。” “那就这么办吧,要再不行我们一起想办法。” “嗯!” 钟漫高兴地出去了,办公室回复沉默。 未几,一下又一下的“笃笃”声稳定地响起。 笃……笃…… ※      ※      ※      ※       ※ 钟漫回到家里,才刚坐进沙发,叶明希已经急不及待地跟她黏在一起。他这段时间身高已经渐渐超越钟漫,手长腿长的身驱为钟漫带来很大的压逼感,于是她再次肯定教导叶明希独立的必要。 “明希啊……” “嗯?”叶明希不沾半点尘埃的纯净眼光看向她。 “这孩子怎么就光长个头,脸庞却仍如此无辜?”钟漫心里暗想。平常她一看到他这表情会把话咽回去,但这次却是铁了心不退缩,坚持说出想了一整天的说辞: “你也十六岁了,是个大人,不能再像个小孩般黏缠……” 钟漫的话一出,叶明希脸色急速转白,原本轻轻抓着她衣服的手突然收紧,整个人抖得如风中落叶,窝到她怀里抖个不停,吓得钟漫不敢再说下去,双手想拉开他看看发生什么事,他却死活不放手。 事实上,他的内心没不像外表如此惊惶。他的脑海正飞快地运转着,思考为什么经过上次的事,钟漫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上次他故意表露出受伤与无助,除了让她意识到自己日渐长大的事实,还让她不能拒绝自己的亲近。只要长此下去,她必会习惯自己以男人身份对她的碰触,到时再加上自己与她相依为命的感情与同居的便利,不难让她转投自己的怀抱。 为何她今天竟然直接开口刺激“脆弱”的他? 叶明希心中一沉,脸上更加卖力表现。钟漫被吓到了,顾不得拉起他,也顾不上继续说,双手一拢搂住他,轻拍他的背安慰道: “乖,没事的,冷静,冷静……” 过了几分钟,叶明希终于冷静下来,钟漫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正琢磨着要不要再开口,怀里传来微弱的问句:“你不喜欢我了吗?你讨厌我吗?”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钟漫叹了口气,都十六岁了,怎么还像个六岁小孩一样? “你是想把我送走吗?” “不是,我都带着你回来了,怎么会把你送走?我只是觉得你都十六岁了,应该学习怎样独立……” 接下来无论钟漫怎么说,叶明希都会自动把责任归到自己身上,认为自己不够好,并不断问他该怎么做才能使她不再讨厌他,害得钟漫都不敢再说什么了,所有时间都拿来安抚他的情绪。 结果钟漫打算执行的教育,完全失败。 这正是叶明希要的结果。 他是想钟漫把他看成男人没错,但不是现在。钟漫跟莫霖正稳定发展,他这时候突然转变身份,即是叫钟漫离开他往莫霖走去。 他需要时间把钟漫从莫霖处扯回来,到时再让她知道自己同样是个能替她遮风挡雨的男人,让她永远停留在他的怀中。 今天钟漫突然这样说,怕是那天让莫霖瞧见了端倪,可看钟漫的态度,不像已经知道自己的心思。也对,若莫霖直接对钟漫说,她极有可能觉得他为了送走自己而说谎造谣,毕竟自己在钟漫面前一直是单纯无害的孩子…… 虽然你没揭穿,但既然你出招了,我也不会站着捱打。 接招吧! 60、六十. 懂事 钟漫正在上班的时候忽然想起有件事忘了告诉明希, 看准他到家的时间打电话回家,却出奇地没人接。打他手机, 一样没人接,隔半小时再打结果仍然相同。 会不会是他的大伯父找来了, 硬是把人给抢回去? 会不会在路上出了意外? 钟漫当下有点慌,跟林静说了今天不过去,好不容易等到下班立刻匆匆回家。 在叶明希应在家的时间打开家门,迎接钟漫的不是往常满室的亮堂,而是一屋的漆黑。 “明希,你在吗?”屋子不大,钟漫花了二十秒巡视一遍, 证实家里空无一人后, 开始想叶明希可能的去处。 学校?难道今天有篮球练习?钟漫打开明希的衣柜,他的运动服和篮球衣都在。 难道又有话剧彩排?钟漫于是打电话到学校去,校工说所有学生均已离开,学校大门都已上锁了。 除了学校, 他还会去哪儿?钟漫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出来。 她再打了明希的手机几次, 依然没人接,于是她改打给莫霖,但莫霖也给不了好意见。 “要我过来吗?” “不用了,你过来也没用,别浪费你的时间。” 钟漫无助地坐在沙发上,低头不断看着手机,屏幕暗了又把它按亮, 再暗再按亮,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在手中流逝,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叮”,门外响起升降机的声音,钟漫还没扑出去门铃就响了,她赶紧把门拉开来一看,然后难掩脸上的失望。 “不是叫你别来吗?”虽是这样念着,钟漫还是把外面的钢门打开了。莫霖知道她心焦,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我怕你一个人胡思乱想。” “我会尽量不乱想。”钟漫苦笑,不过多了莫霖在自己身旁,她的情绪真的稳定了不少,最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替他倒了一杯茶,两人坐在沙发上并没说话,钟漫的手仍然紧紧抓着手机,莫霖见她焦虑得有点过了,便问:“跟我说说吧,你在想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我很乱……”钟漫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没关系,你就慢慢说,一条条说。”莫霖说得很慢,语气有股令人安心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说话走。“你是怕他出了意外?” “嗯,现在外面歹人多,像昨天不是有人在街上被无故袭击吗?我看报导里的照片,那人也是一个青年,满脸是血的……对了,我应该看看有没有这样的报导。”钟漫说罢就站起来想开电视和上网,却被莫霖拉回去,身体自然而然往他倒去,他却没乘机做什么,而是把她扶坐起来道: “别去看那些自己吓自己,要是出事了,你第一时间就会收到电话。从他不见了到现在有三个小时了吧,你的手机都没响过,证明不是出了意外。” 其实莫霖的话不是没有漏洞,但钟漫正乱着,听见莫霖的保证就倾向相信他。可一个疑虑消了,还有很多很多。 “会不会是他大伯父跑来抓走了他?你不知道,他大伯父以前会饿他、锁他进衣柜、不给他正经床睡觉,就为了得到他父母的遗产,今次他们也肯定不安好心。”钟漫愈说愈慌,抓着莫霖的手寻求他出主意。“我该怎么办,要不要报警?要不要买飞机票回去?” “别慌,明希也十六岁了,有基本的判断和自理能力,若真是那个人做的,他另有所图,不敢对明希怎样。” “但以前……” “以前他是个孩子自然不懂求救,现在他可不是了。” “嗯……”叶明希的确改变了很多,她的确是应该对他有点信心。“其实我有点怕,他……” “怎么?” “我怕他是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为什么?”看钟漫忧心忡忡,明显是想到些什么。 “我、我前几天叫他不要再像个孩子,要独立点,他那时很伤心,觉得是我讨厌他了……”钟漫愈说愈觉得有可能,不禁后悔。“我就不该跟他说这些,反正他迟早自己都会明白的……” 莫霖当下觉得叶明希这次玩失踪很是高明,这么一来他以后想对钟漫怎么黏,钟漫也会由着他。 “也不能这样说,不然他以后不单一事无成,还会责怪你当初没阻止他。没听说过慈母多败儿么,你虽然不是他妈妈,但也算是他的长辈,有责任要教好他。”莫霖很客观地分析,“而且他若真的因这件事离家出走,可见他思想还不够成熟,你更有责任导他回正途。” “也是,我也是为他好。”钟漫的内疚减轻了,也有心情拿起自己的茶喝了口。“要是他真的离家出走,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 “也不能太狠,孩子嘛,慢慢教。”莫霖也喝了口茶。 正说话间,大门传来钥匙声,钟漫急忙赶出去,正好看见叶明希满脸倦色地进门来。他转头一看见她这时候在,脸上惊喜万分,笑容很是耀眼: “你回来了?” “你怎么这个样子?”他身上的校服都皱了,眼里透着倦意。“你去哪了?” 叶明希没答,反倒是笑着自口袋里掏出五张钞票递给钟漫。 “给你。”他一脸期待与得意,等着钟漫的称赞。 “这钱……哪来的?”钟漫是把钱看得很重,但不是什么钱都收的。 “你先收起来吧。”他拉起钟漫的手,把钱塞到她手里。“我洗澡去。” “不行,先把话说清楚。”钟漫急忙拉着叶明希,把他拖到客厅里。叶明希一见到客厅中还坐着莫霖,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大步走到莫霖旁边坐下,断绝他和钟漫同坐的可能。 莫霖对他的举动只是挑挑眉,而钟漫正忙着搬来一张椅子坐到叶明希对面,这是她一向准备谈正事的举动。 “好了,先说今天你到哪里去了。” “我……”叶明希支吾着,“我跟同学去了逛街。” “逛街?”逛街会逛到这个样子?钟漫十万个不相信,忽然看见他的手红了一片,想拉起来问他,他却“嘶”地倒抽口气把手缩回,钟漫不敢再抓住他的手,转而把手平放到他面前。“你手伸出来。” 叶明希有些怯懦地看了她一眼,才慢慢把手伸出来。钟漫定睛一看,心都疼了,他白嫩的皮肤上红肿了一大片,明显是烫伤的痕迹。“逛个街会受伤,而且会捡到钱?给我说实话!” “我……”他抬眼看了看她,又低下头去。“我去了打工……” “打工?你才十六岁,时间都应该拿来读书,怎么要去打工?”钟漫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责问太苛刻了,放缓了语气问,“你是不是缺钱,怎么不跟我说?” 叶明希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要去打工?” “我、我不想你再去兼职……”他可怜而小心地低声解释,“你原本都不用兼职,都是因为要照顾我,每天这么晚才能回家,连上网都没时间……” 钟漫一边听,泪水一边往下掉。 自己的努力他都知道!他甚至想回报! “你别哭。”叶明希笨拙地抹着她的泪,“我会努力读书的,真的!” 钟漫的泪流得更厉害了。 看到他的成长,看到他的懂事,她还能说什么,她还敢说什么? 叶明希有点手足无措,莫霖则一直在旁默不作声。他习惯不介入其他人的私事,除非那人向他求助,他才会考虑帮忙,就连对女朋友也是如此。 情绪好不容易稍稍平伏了,钟漫带着哽咽开口问: “你去做什么工作了?” “西餐厅的服务员,端盘子抹桌子,很简单的。”叶明希淡化完事件,又道,“我去年就想做,但老板说劳动法规定十六岁才能工作……” “什么时候开始的?” “八月就去问了,但店里没空缺,刚巧十一的时候有个人走了,老板才找我。” 从去年到今年,他都把这件事藏在心中。知道他们缺钱,不敢要她不兼职,但一满十六岁就跑去找工作,付出了努力还怕她知道会骂他…… 钟漫的泪再次落下。 “我一小时有十块,一天就有五十块,一个月就是一千五百块,那你是不是可以不用兼职了?”叶明希似还怕钟漫哭得不够惨似的,小心翼翼地补上致命一枪。“我想跟你一起吃晚饭……” “哇……”钟漫再也忍不住,掩面冲进洗手间里哭个饱。 客厅里剩下叶明希和莫霖对坐着。 叶明希仍然畏畏缩缩地坐着,莫霖瞟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喝茶。 他自然知道叶明希的打算,不就是用苦肉计逼钟漫辞掉兼职,减少他和钟漫相处的机会么?但钟漫相信了,感动了,为叶明希的懂事而欣慰,他要拆穿叶明希的诡计,她不晓得会多伤心。 何况这样的技俩,就是让叶明希得逞了,也不见得就能影响到他与钟漫的感情。 两相权衡之下,他决定保持缄默。 未几,钟漫红肿着眼摸出客厅来,第一句就说: “我明天辞职。” 61、六十一. 弟弟 晚上不用兼职, 钟漫终于可以在七八点离开公司,并且试图婉拒莫霖送她回家的建议。虽然公司里有几个人也知道他俩拍拖, 但本着“宁给人知,莫给人见”的原则, 钟漫还是想避嫌。 她推托了几次均给莫霖轻巧地挡回来,忍不住就告诉他实情,谁知他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就逼得她闭嘴。 他说:“你是在暗示我辞职?” 苍天啊!她哪敢啊?! 于是她只有摸摸鼻子,乖乖地坐上了他的车。 她以身作则地辞职后,当然没再让叶明希继续打工。那天在洗手间她以脑子里的小算盘计算过,以她这经理的工资加上明希的奖学金,每月收支应能平衡, 既然明希不想她继续兼职, 那她就不干也罢。 而且她早就为独留明希在家感到内疚,现在正好当成一个改变现状的契机,把晚上的时间都空出来陪伴他。 现在家里的晚饭由叶明希张罗,钟漫有几次邀莫霖到家里一起吃饭, 他也欣然接受, 和明希这不习惯跟陌生人相处的孩子也相处得还好,于是她这阵子的心情异常愉快,就是阴天出门也觉得天气怎么这么好。 可惜,好日子通常短暂。 几天后,钟漫收到一封律师信,着她赶快交还叶明希予法定监护人,否则将会被检控, 当天夜里钟漫没法合眼,熬了一夜,第二天午膳时拿着信找到莫霖相熟的谢律师询问。谢律师说这官司很难打,时间金钱均会耗费不少,但对方也未必真提告,着她先不用太担忧,待情况稳定下来再说。 然后,钟漫不断接到那叶太太的电话,痛斥她拆散血亲,强占孩童,不安好心云云。钟漫的手机没有拒接特定来电的功能,工作时间又不能关机,结果她快被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疯般大鸣大叫的铃声搞得神经衰弱。 她被骚扰这事小赵、张明仪等都知道,莫霖也曾经问过,钟漫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能应付才制止了他们的追问。而最应该知情的叶明希,因为钟漫不想带给他压力,也不想他内疚,所以回家前都会把手机关掉,对被骚扰也只字不提,因此他并不知道每天晚饭时钟漫温和的微笑背后有多么沉重的疲怠和无奈。 这天下午三时四十分,突兀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小赵和张明仪投给钟漫一个关注的眼神,钟漫则厌烦地抓起手机看来电显示,发现是老家的电话号码。 以前接母亲的电话她都不情不愿,现在倒巴不得每次都是钟母打来,果真是风水轮流转。 钟漫带着微笑接母亲的电话,没两秒却脸色大变,二十秒后焦急且惊惶地冲进莫霖的办公室,其时陆友良正在里头跟莫霖谈新订单的事,两人瞧见钟漫气急败坏的模样都不禁一愣。 “莫总,我要请假三天!请假条后补!” 钟漫说完也不等莫霖点头就想跑出去,陆友良一个箭步拦着她问: “出什么事了?先把话说清楚再走!” “阿明、阿明……”钟漫说了两个字又想找,陆友良硬是不让她过去,莫霖也赶过来把门关上了道: “你的假我还没准,差不到那两分钟,先把事情说清楚。” 钟漫是急,但也知道他俩是好意,深呼吸两下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我弟跑到网吧跟人打架,现在让公安局给抓了去。” “这么严重?我一会给我妈打电话,看看能不能帮上忙。”陆友良的父母在家乡也认识一些人,说不定能帮一下。 “嗯,麻烦伯父伯母了。”事关重大,钟漫不会跟陆友良客气。 “我若有消息打电话通知你。” 钟漫感激地点头后,转身想走时又被莫霖拦下来。 “回家的票你订了没?” “今天的票网上订不了,我现在去机场看看,若没有就在那儿等。” “就这样去机场?”莫霖皱了皱眉,“我认识办票务的人,你先回家收拾行装,我买到票后打电话给你。对了,明希会不会一起去?” “这……”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钟漫拿不定主意。“我打电话问他,回头告诉你?” “好,那你快去吧。” 钟漫如获大赦,抓起包包冲下楼打的回家去。 路上打电话给叶明希,他当然说要跟,钟漫便告诉莫霖买两张票。到家时叶明希早已很贴心地拿出行李箱帮忙收拾着,钟漫看了一遍没什么遗漏,便带着他出门打算直奔机场。 甫下楼,钟漫便看见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汽车停在前面,还有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还发呆?上车吧。”莫霖对他俩招手。 钟漫以为莫霖只是把他们送到机场就会回去,可看到他也掏出证件来办登机手续,她不禁傻眼了: “你怎么也一起去?” “怎么,不欢迎?”莫霖没正面回答她。 “怎么会,只是公司还有几个会议要开,友良那边的客户不是要来吗?”传统上客人来了,最大的头目都会在会议室里坐上半小时,跟客户闲聊一番打好关系,并且表示对他们的重视与尊重。 “放心,都延到明天了。我今天先跟你走一趟,晚上会回来。”莫霖就是这样,头脑清晰,做事公私两不误。 “这样你不会太辛苦吗?”坐飞机虽然是光坐着,但很耗精神的。 “偶尔一次,没事。”见钟漫百忙中还记得关心自己,莫霖脸上微微一笑,“走吧。” 钟漫等由登机起计花了三小时终于站在家门前,她刚按响门铃钟母便扑了出来,紧紧抓着女儿的手臂开始哭。钟漫这时成了家人的依靠,再也不能表现得慌乱,硬着头皮装镇定,劝着母亲先进屋去。 好不容易坐定,见父亲满脸愁容,母亲哭个不停,钟漫的头有点疼。“妈,到底这事儿是怎么回事?” “阿明、阿明杀人了!” 63、六十三. 争执 这夜叶明希放学后做好了饭, 便一直在沙发上等钟漫回家。 天黑了,大门响了, 他站起来走出去,眼光往钟漫身后看去, 没见到莫霖的身影,嘴角禁不住上扬。只是下一秒他看到今天的钟漫更神不守舍了,一进门连包都摔到地上不管,心里又是一阵担忧。 他扶着钟漫进了屋,她没有往饭桌走去,而是扑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漫漫,是不是案子有什么进展?”叶明希搬来椅子坐在她对面, 他知道钟漫应该已经知道公安局对伤人事件的决定。 钟漫心里正乱着, 叶明希问了几次她才听进去,勉强对他微笑道:“没事,你别瞎担心。” “是不是谢律师说什么了?” “别想太多,没事的。” 叶明希追问了几次, 钟漫仍是不愿回答, 最后甚至举起双手道:“明希,我饿了。” 知道她立定决心不肯说,又难得听这阵子都没胃口的她说饿了,他只好无奈地道:“嗯,我们先吃饭吧。” 叶明希把菜热了,边招呼沙发上的钟漫去饭桌,边走到大门把她的包包拿进来。他手抓着包包的肩带一提, 谁料包包的拉链没拉上,里头的东西哇啦啦撒满一地,叶明希的视线立刻被一个黑色小锦盒狠狠拉住。 他难以置信地抓起那锦盒,颤着手打开,灿烂炫目的永恒象征刺痛了他的眼,揪痛了他的心。他惶恐地问:“这是什么?” “什么?”钟漫没去看叶明希的动作,还窝在沙发里不想动。 “这是什么!”他激动地跑到她面前,吼声大叫。 钟漫莫名其妙地看看他手里的东西,立刻有点不好意思。“嗯,你莫大哥跟我求婚了。” 听到钟漫的答案,叶明希心里撕裂着的痛,他抖颤着双唇,抱着一丝希望问她:“你答应了吗?” “嗯……”钟漫红着脸低头,就在叶明希崩溃的前一刻,她道。“我说我要考虑。” 叶明希如获大赦,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扑前去紧紧抓着她的手: “不要嫁给他!” 钟漫不知叶明希为何这么激动,只知道他抓得她很痛,挣了几下他都不肯放手,她有点莫名其妙: “明希,放手!” “我不放,你答应不要嫁给他!”叶明希急红了眼,“你快说,你不会嫁给他!” “你这是怎么了?”钟漫不解,想站起来摆脱这个情景,叶明希哪能让她逃走,成熟健壮的身躯就往正欲起来的她身上压,把她牢牢制在他与沙发之间。 这跟平常他俩一起窝在沙发里不同,现在的叶明希充满侵略气息,他的贴近也不再是孩子与长辈之间无害的触碰,而是成熟男性对异性的炙热侵略。钟漫从来没想过他会蜕变得如此彻底,也从没想过自己在他面前会显得如此弱小和无力。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沉声警告他: “明希,你再这样我就要怒了。” 叶明希没放手,反倒把头定在她脸的上方,紧紧地凝视着她。“漫漫,你不喜欢我了吗,你不要我了吗,你怎么能嫁给别人?!” 钟漫不答,想推开他站起来,叶明希却更用力地把她压着,让两人身体之间再无半丝空隙。 “我对你怎样和我嫁不嫁人没关系,明希,你冷静点!” 叶明希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他只要钟漫说出他要的答案:“你答应过我不会不要我,你说过的,你忘了吗?” “我没有要抛弃你……” “那就别嫁给他!” 见叶明希这么不讲理,钟漫真的恼了: “难道我疼你,就得一辈子不嫁?” “你想嫁人可以嫁给我,我娶你!” “你疯了,”钟漫瞪圆了眼,惊愕地说:“我是你姐姐!” “你不是我姐姐,我没有姐姐,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叶明希激动地否认,“钟明才是你弟弟,我不是!” 叶明希的样子很疯狂,钟漫不敢再说话,只盼他自己冷静下来。他见吓着钟漫了,俯脸往钟漫贴近,哄道: “漫漫,我只有你了,你不要嫁给别人好不好?答应我好不好?” 钟漫不答,叶明希于是更往她靠去,鼻尖快要碰上她的。 “等我,你等我,好不好?” 见叶明希愈贴愈近,钟漫干脆别过脸去。 钟漫这明显的拒绝惹恼了叶明希,“为什么莫霖可以,我却不行?难道他没碰过你吗,没吻过你吗?为什么我连挨近点都不行?” 说罢叶明希的唇就想往钟漫的贴上,钟漫毫不留情地一手推开他的脸,兼且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啪! 叶明希愣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竟然为了他打我……” 钟漫却乘他愣住之时双脚一顶,身体一翻,从沙发滚到地上摆脱他的控制。叶明希伸手想把她抓回,她却早已退了几步,指着他骂道: “我打你是因为你疯了,给我好好想清楚你干的事对不对!” 说罢,她就冲回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门,落锁之声紧接传出。 客厅里只剩下叶明希一个。他一手抚着自己热辣辣的脸庞,另一手里还抓着那该死的锦盒。 钟漫从来不曾打他,从来不曾。就算他不说话,就算他成绩低落,她也不曾动过他分毫。 可刚才,她竟然动手了,狠狠地、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他错了吗?他只是不想她离开他,不想她嫁人,他错了吗?! 他就只有她了啊,连她也厌弃他了吗?! 她叫他好好想清楚,他就好好想。想了一会他终于想通了,他做得最错的事不是要她别嫁莫霖,而是明知她吃软不吃硬,他竟然用强。 想通了以后,他站起来到厨房拿了个托盘和几个小碟子,放上自己做的饭菜,捧到她房门前敲她的门道: “漫漫,你气我不要紧,别饿坏了自己。我把你的饭菜放在门外,你吃完放回这里就好。” 他把托盘放在地上,又可怜兮兮地道:“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我这就回房去。” 门内的钟漫没答话,但叶明希知道她必然会心软。 果然,他回到自己房里三分钟后,钟漫开门把饭菜拿了进去。 过了半小时,厨房里传来洗盘碗的声音。 于是,叶明希知道她还是疼惜自己的。 他还是有希望的。 64、六十四. 豆腐 钟漫整晚都睡不好, 脑子闹烘烘的都是叶明希激烈的举动。 想起他刚才整副身躯都压在自己身上,想起他把唇往自己的脸上凑, 还差点吻上她的唇,她的脸就热得烫手, 心跳也快得不得了。 原来真的不是她的错觉,原来明希对她真的有点别样的意思…… 她一直以为的孩子啊,转眼间就变成男人了。想当初他的身高就像个十岁孩子,对什么都不闻不问,倔强得不得了,可才一年多的时间,他已经快速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子, 身板修长而结实, 体温炙热得吓人,连眼神都具有侵略性。 她现在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他热如烈火的视线,于是今夜的气温没来由上升了好几度。 翻来覆去好一会, 脸上的热度减退了点, 钟漫的情绪稍稍平伏,开始琢磨叶明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思。 以前在网上闲逛时看过一帖,说根据佛洛伊德的心理学理论,男生都有恋母情结,甚至会有杀父的想法。明希身边亲近的女性只有她,这恋母的行为只能往她身上套,加上他的童年比较坎坷, 会对她有莫名其妙的独占欲,会对莫霖感到憎恨,其实都是正常且可以理解的。 现在的问题是,她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把这种错误的感情,在不伤害明希的情况下,移到对的人身上。 要是她断然拒绝他的亲近,他必然会有被遗弃的感觉,并且会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觉得是他做错了什么,所以她不能强硬地拒绝。 但要是不拒绝,他会不会变本加厉呢? 钟漫烦恼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她没有带小孩的经验,想找个有经验的谘询一下又不知道该找谁,找不熟悉的人又怕那人嘴碎到处乱说……平常她有事都会找莫霖,但这事显然不适合让莫霖知道。 没了主意的钟漫偷偷爬起来,悄悄打开房明溜到客厅上网找资料。看了好几十条资料,终于看到一段说“男孩子长大后会发现母亲并非自己可以得到的,于是把目光移到其他女性身上,而他们选中的女性通常都带有他母亲的一些特点”。 钟漫看到这段,豁然开朗!对啊,每个男孩都有恋母情结,但他们长大了都能找到女朋友啊,也没见谁真娶自己母亲的,那就是说现在明希只是处于过渡阶段,再过一阵子他就会自然醒觉了? 她愈想愈有道理,决定自己要做的就是保持一个姐姐的良好心态,等待他醒悟的一天。心里舒坦了,钟漫安心地关了电脑回房去,一夜好眠自不必说。 第二天醒来,看到桌上不单放着热腾腾的早餐,昨晚被叶明希夺去的小锦盒亦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钟漫觉得果然时间就是解决的方法,瞧明希现在不是认识到错误,愿意把戒指还给她了么?这表示他的独占欲减退了点吧? 钟漫心情愉快地吃完早餐,包袱款款上班去,完全没想过这是叶明希放松她戒心的行动。 待得她晚上回来,谋算了一天的叶明希开始捕猎计划。 钟漫照样一进门就扑倒在沙发上,脸庞正磨蹭着柔软的抱枕,耳边听见叶明希问:“很累?” “是啊,累死了。”钟漫有气无力地答。钟明的案子、叶崇德的官司、莫霖的求婚,每一件都沉重地压在她身上,她却想破头也没法子解决。 正当她伏在沙发上出神,散落的发丝突然在她颈后幼嫩的皮肤上轻划而过,她全身一颤,想问叶明希怎么拨她的头发,双肩蓦地出现的火烫却把她吓得说不出话来。叶明希见她没说话,双手更肆无忌惮地在她肩上揉捏。 钟漫双手一动想撑起身来,“不……” “别动。”叶明希大手在她腰间一按,把她按回沙发上。“听说按摩对舒缓疲劳很有效,我特地看了一天教学视频,你就让我试试看,好不好?” 搬出自己努力了一天,加上诚恳的语气,叶明希吃定钟漫会同意。 果然她乖乖躺回去。 见她默许,叶明希专注地以十指推揉她的肩膀,隔着衣服传来的体温仍然炙热,但他并没有出格的举动,钟漫也不敢说什么。 “舒服吗?”叶明希的声音已完全如男子的低醇,他的问话贴着耳边传来,她有点不自在地瑟缩了下,又立刻想起不能伤害叶明希的心灵,只得勉力自持,以最正常的话答:“舒服。” “看来视频教的没错,好。”叶明希手法一转,食指点住钟漫的耳后,不轻不重地缓缓往下拉,手指翻起领口内侧他也没停下来,而是直接钻进衣服里,以自己带着薄茧的手在她敏感的肌肤上来回,惹得她心跳加速,鸡皮疙瘩通通站起。 钟漫觉得有问题,又想坐起来,叶明希却带着内疚的声音问: “怎么了,我做错了吗?”十指停下却没移开,紧紧包覆在她肩颈之间,热熨着她的背。 “没、没事,是太舒服了。”她是姐姐,是姐姐…… 但一个姐姐会因为弟弟的按摩而脸红耳赤,心脏狂跳么? “你的皮肤都红了……”叶明希的指尖轻轻划过她泛着红意的肌肤,害得她又是一阵颤栗。“是上火了么?” “可、可能是,啊……”叶明希忽然按到她酸软的位置上,她正说着的话立刻跑调,发出引人暇想的暧昧声音。钟漫立刻紧闭双唇,不让自己再发出怪声,此举却正中叶明希下怀,他的手开始转移阵地袭向她的背,沿着脊骨徐徐而下。 虽然隔着薄薄的衣衫,但双手所到之处的温热加上布料的粗糙触感,仍然令钟漫极不习惯,她终于觉得必须制止这件事继续下去,一骨碌坐起,把背紧紧贴着沙发,不让叶明希有机可乘。 “怎么了?”叶明希疑惑地问。 “我好多了,而且我今天午餐吃得少,现在很饿。”钟漫努力掩饰自己的企图。 “是这样吗,还好我做了不少菜。”他浅浅一笑,没有被拒绝的情绪,钟漫轻轻松了口气。“你先坐好,我把菜端出来。” 叶明希并没立刻往厨房走,而是拉起钟漫的手牵着她往饭桌去。一向都是钟漫牵的他,什么时候有被他牵过?有点不习惯一向走在她身后的人突然在她身前开路,钟漫抿了抿唇,试着调适心情。 两人坐下来,叶明希替钟漫盛了饭,饭碗交到她手上时,手指不小心压着了她的,还停留得有点久,钟漫心中一跳,偷偷打量一下他,叶明希却如没事人般微笑着。 有点急地把饭碗拿到自己面前,钟漫决定埋头吃饭,但明显叶明希不会让她如愿,筷子夹着一小块豆腐给她:“吃吃这个,我今天跑了很远才买到的,听说特别好吃。” 这么堂皇的理由,钟漫哪能不吃?她捧高手里的碗去盛,叶明希却视而不见,反而把筷子抬高了点,停在她面前。 钟漫长这么大,好像都还没被喂食过,喂食者还是一美少年……但她若拒绝又怕伤害了他,于是只好张开口把软绵的豆腐吃了。 “漫漫……” “嗯?”钟漫侧头看向他,却见叶明希蓦然俯身过来,脸庞放得无比大,连呼吸都直扑她脸上,她想退后却退不了,只得僵着脖子问:“怎么了?” 叶明希明亮的眼光对上她的眼,目光慢慢向下,扫过她的鼻梁,最后停留在她的唇瓣上。因为距离极近,叶明希天生的深邃轮廓带给钟漫不少震撼。她从未如此近距离观察过叶明希,现在不仅看到他极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几近无瑕的皮肤,还被他深如幽潭的眼眸震撼了。 之前陆友良就曾跟她说过叶明希的眼睛能说话,那时她以为他说笑,一笑置之,现在觉得陆友良没半分夸张,甚至是过份老实了。叶明希的眼睛岂止能说话,还能慑人心魄! 感受到钟漫的不自在,叶明希轻轻一笑,眉眼轻弯时发出的电力差点把钟漫毙于当下。他轻笑时呼出的湿热气息扑到钟漫的唇瓣上,连钟漫的舌尖都仿佛尝到叶明希的味道。 似乎还嫌带给钟漫的刺激不够,叶明希的手指轻轻抚上钟漫的唇瓣,慢慢以指尖描画着她的唇形。 这太超过了!钟漫觉得必须阻止他,便道:“明希,你这样……” “你这里沾到东西了,”叶明希指尖一撩,把一小点的豆腐沫在她面前炫耀,然后在她的面前把食指放到自己口中,再笑着对她道。“你说过不能浪费食物。” 钟漫脑里轰的一声当机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明希,我想我们必须谈谈。” 65、六十五. 对话 仍然是沙发上面对面的严肃对话, 眼前的却不再是哭着哀求不离开的小孩,而是眼神坚定的高佻男子。 以前坐着, 她还可以俯视他,现在倒是他俯视她了。 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钟漫心底很是感慨了一番。 看着面前叶明希倔强的姿态, 她要怎样说才不会伤害他呢,又能打消他的念头呢?组织了一下措词,她缓缓地道:“明希,我查过了,青春期的少年都会对女性长辈产生爱慕,这是很正常的,而这种爱慕最后会改为投射到其他女性身上, 所以你现在对我的一些想法, 其实都不是真的。” “漫漫,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经历过无数的拥有与失去后,叶明希的思维成熟度与成人无异,甚至比所谓的大人更明白自己的追求。 “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 但事情过去之后再回首, 会发现现在的坚持其实可有可无,甚至是个笑话。”这种感觉钟漫太清楚了,还未踏足社会之前她有很多雄心壮志,在社会待过后发现所谓的雄心壮志不过是无知少年的天真梦想。 “为什么你就愿意相信莫霖,而不肯相信我是认真的呢?!”被钟漫否定自己的真心,叶明希有点恼。“难道就因为我晚出生几年?” “年龄当然是一个原因。莫霖的年纪差不多是你的一倍,做决定前必然经过深思熟虑。”钟漫皱起眉头, 思索如何解释其中的差别。“知道为什么连法律都要界定什么年龄才叫成年人?因为年青人缺少阅历,做事经常不顾后果,但随着人生经验增加,人们做决定前会思考更多,这些决定错的机会不高,就算错了,他们也把后果想好了。” “说到底,就是因为我年纪小,所以连我的感情都不可信?” “我不是这个意思,”钟漫有点无力,好像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叶明希扭曲了。“你现在可能只是一时兴起……” “为什么他就不是一时兴起,我就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叶明希激动地站起来,“年龄我没办法控制,但其他莫霖能做到的,我都可以,甚至可以比他做得更好!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钟漫并不着恼,她做正事的时候一向很有耐心。“如果你还这么激动,就证明了年青人与成年人的差别。” 叶明希一听这话,立刻坐下来,他不能让钟漫抓着任何话柄。 钟漫等他确实冷静下来了,才再次开口: “明希,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们互相喜欢又怎样?”钟漫叹了口气,“照你的想法,面包和爱情应该是分开的吧?但我已经二十六岁,在社会打滚了四年,我知道爱情是建筑在面包之上,没有面包,一切免谈。” 叶明希沉然不语,耳边听得钟漫续道:“就算我能等,等你念完大学,我都三十岁了,那时候你连照顾自己的能力也未必有。或许我可以照顾你一时,但你不会一直甘于工资比我低,到时感情破裂是必然的。” “你知道吗,我已经被家里催婚催了四年,你认为他们有耐心催九年吗?我能与家人闹脾气闹九年吗?” “说了这么多,总括而言就是一句话。”钟漫抬起头,认真而歉疚地看着叶明希。“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我没有本钱去相信你。” 钟漫这句话令客厅里陷入绝对沉默,叶明希思考了会,觉得钟漫一直回避了一个问题,“你老实告诉我,你爱莫霖吗?” 听了叶明希的问题,钟漫一愣,想了一会慢慢笑了,“爱是那种小说里可以生死相许的感情?那我想我对他还不至于。但我说了,没有面包一切免谈,莫霖符合了拥有面包这个基本条件,接下来只要我对他有好感,甚至只是不讨厌他也就好了。” “但你根本不爱他啊!”叶明希搞不懂钟漫的想法,没有爱情的婚姻怎会幸福?“没有爱,怎么能结婚?这是一辈子的事!” “明希,这就是不同年龄的差别,以前的我或许会觉得这样很悲哀,但一个人生活久了,我真的累了,我现在只想要一个能和我互相扶持走完这条人生路的男人。”钟漫淡淡一笑,诚恳地看着叶明希。“会选择我的人之中,莫霖条件最好,我也最喜欢他,我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有人说爱情最终会转化为亲情,也许我和他的爱情不够纯粹,但我相信我和他的想法是一致的,我们都有跟对方走完这辈子的决心。” “漫漫,这种爱情不能带给你幸福的。而且他可能根本不爱你,你怎么能确定他可以跟你互相扶持走完这条路?”叶明希气急败坏地反问,“何况你又不爱他,怎能确定以后不会有你真正爱的人出现?” “若我真的决定嫁给莫霖,只要他没变,我也不会变。若真正爱的人以后才出现……”钟漫淡淡一笑,“那我也只能说是有缘无份了。” 是的,她重承诺,答应过照顾他,就是收不到生活费也不放弃,甚至牺牲私人时间兼职赚钱,从来没想过可以把他扔回老家不闻不问…… 想到钟漫倔强的坚持,叶明希忽然害怕了。 莫霖不过是一普通的男人,他除了有钱什么都没有,连给钟漫的爱情也是有杂质的,她现在会想嫁只是逼于现实压力而屈服。若真的嫁了,她早晚会后悔,可要她背弃承诺,除非是被伤得体无完肤,或者是神经失常,否则就算到了世界末日也不可能。 明知道前面是悬崖,明知道她踏前一步的话就无法挽回,他没可能眼睁睁看着她纵身跳入万丈深渊。 而且若她真的答应了,这辈子自己都再无机会跟她在一起。 他必需阻止,为了她的幸福,他不能让钟漫嫁给莫霖,不能让她因为社会压力误了一生。 但在她面前,他会说: “我明白了,我会祝福你和莫霖。” 然后,看着眼前的她绽放出如释重负的愉悦笑容。 66、六十六. 开庭 莫霖答应给她时间考虑, 叶明希回复正常,但这都不能让钟漫稍松口气。 明天就要走进法院“被告人”的栏栅里, 正常人都不能不紧张。 钟漫不断在网上搜寻相关资料,也跟莫霖介绍的谢律师谈过好几次。谢律师的唯一建议是让钟漫强调推人是无心之举, 不是故意伤人,希望法官改判量刑较轻的“过失伤人”。 但就算是“过失伤人”,用缓刑免了牢狱之苦,一样要留案底。 钟漫听罢,知道谢律师其实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上庭前夜,钟漫实在是睡不着, 她干脆爬起来为自己泡了杯浓浓的咖啡, 打开电脑继续上网淘资料。 敲键盘的声音在深夜响起,本已摆脱往昔浅眠习惯的叶明希从不安中惊醒。每次钟漫深夜敲键盘一定没好事,使得这键盘声比所有闹钟更能惊扰他的梦。 想起钟漫没有止息的长嗟短叹,叶明希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 当鼻端嗅到飘散全屋的咖啡香时, 他更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钟漫很喜欢睡觉,就算不困,沾床十五分钟也能睡着,她亦以此自豪,所以咖啡这种阻眠的饮料她一向不喝。现在她不仅半夜不眠,还泡上了咖啡,这在她想让他转校时都没出现过。 他悄悄来到她背后, 越过她的身影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法院资讯,还有她以“故意伤人”为关键字进行搜索的页面。 “大伯父提告了?” 钟漫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抚着狂跳的心转头,见是叶明希地站在她身后,不由得责道:“你吓到我了!” 叶明希没回答她的话,而是再问:“大伯父提告了?” 钟漫见再也无法隐瞒,便点点头,又道:“你别担心,我已经跟谢律师决定了,把这官司一直拖到你成年,没事的。” “我能看一下相关的资料吗?” 钟漫把自己做的,厚厚的文件夹交给叶明希,里面除了法院的传票,还有她觉得有用打印下来的东西。 叶明希不发一言坐到沙发埋头苦读,钟漫有点担心地看了他几次,并没看出有什么异样,便安心地继续上网查资料。 晨光初现之时,叶明希终于看完所有资料,他把文件夹放下,自顾自到厨房做早餐,并没有跟钟漫说什么,因为她已经伏在电脑桌上睡着了。 早餐做好后他唤醒了钟漫,两人吃早餐时皆没说话,直到墙上的钟指向八点,距离法院规定的九点只有一小时,钟漫站起来收拾行装,叶明希则取了手机和钱包,站在大门前对钟漫道:“我也一起去。” 此时的叶明希完全蜕去了往日的青涩,脸上没有半分稚气,摇身一变成为一顶天立地的男子。 钟漫一时有点不习惯他如此严肃正经的模样,眨眨眼再三瞧清楚,叶明希也不再把自己的“男人”气息隐藏。是的,经过上次的事,他明白自己不能再装稚儿,虽然那样能得到钟漫的怜惜,但却不能替她遮风挡雨,不能获得她的信任与爱慕。 “走吧。”他开了门,率先走出去。钟漫本来还想问他怎么不上学,可瞧他这架势觉得问了也没用,干脆不问。 钟漫今天特意请了假,莫霖本来说抽两小时送她去,被她拒绝了。她知道今天公司有重要的会议,没必要让莫霖为了当她的司机而请假。 走到楼下,发现有人在等着她,不过是谢律师。 “钟小姐,我顺道来接你。” 钟漫有点受宠若惊,对谢律师而言她言算是小案子,没必要讨好她这小客户,果然上车没久她就接到莫霖的电话: “谢律师到了吗?” “我就知道是你跑去麻烦谢律师。”钟漫的唇边终于浮出浅浅的笑意。 “还是要有个人陪你去的。” “明希就在陪我啊。”钟漫回头看了看明希,他正在问谢律师与案子相关的问题,但仍注意到她投来的目光,对她微微一笑。 “他知道了?”钟漫没看到莫霖皱了眉头,他一直不想叶明希介入这事。连他的存在叶明希都会如此反感,百般阻挠,现下这个对他极大威胁的危机,叶明希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 “嗯,反正这事也跟他有关,瞒不了多久的。”钟漫完全不知道莫霖的担忧,仍然不觉得这算什么事。 三人到了法院,谢律师熟门熟路地领着他们进了里头,房间里最瞩目的是高高的审判台,台后放着三张高背长椅,左边是谢律师的位置,右边是提起公诉的检察官,钟漫的位置是审判台的对面,孤伶伶空落落的无人之地。 这和钟漫想像中的相差挺远,可能是小时候港剧看多了,钟漫一直觉得法院就是木色的墙,还有黑黑的铁栏杆把被告人关着,律师都带着白色假发,穿黑色长袍……嗯,事实证明港剧误人不浅。 因为际实环境的巨大落差,钟漫心里更紧张了,幸好谢律师看上去挺可靠的,法官出来时还跟他互相打招呼,钟漫当下觉得这官司还是挺有希望的。 第一天的审判比钟漫想的轻松,法官就问了她认不认罪,她不认罪后作了无罪陈述,接着一切都由谢律师代言,与检察官舌剑唇枪一番,偶尔问到她头上来,她就依事实说了,并且多次申明自己是无意推人的。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谢律师最后呈上了一堆资料作新证据,法官看资料那个厚啊,宣布阅读需时择日再审。 这对钟漫来说是好消息,拖延战术首战凑效! 正要离开时,叶明希对钟漫说了句“我去跟大伯父聊几句”就迳自往叶崇德走去,钟漫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又不好跟过去,只好远远看着两人聊。 “叶崇德,你要什么直说吧,我现在就签个名,你以后别再来纠缠。” 叶明希昨天思索了一夜,觉得自己的思考方向由开始就错了。他不想回叶崇德处,叶崇德也就未必真想他回去,他应该是发现自己身上还有点什么,想硬抢回去再慢慢逼迫。只要东西拿到手了,自己也就如同废物,叶崇德扔都来不及,绝不会抢。 因此,他只要把东西给了叶崇德,钟漫就不用再烦恼了。 现在的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叶崇德图的是什么,不过只要能跟钟漫在一起,什么他都不在乎。 “明希,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大伯父是真的希望你回来。”叶崇德诚恳地道。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叶明希哼了声,“你现在不说的话,我就是回去了,你怎么打怎么饿,我捐给慈善机构都不会签字给你。” 瞧见叶明希眼中的狠色,叶崇德有点犹豫,叶明希见状又哼了声转身欲走,叶崇德在他背后道:“你要知道那姓钟的还扣在公安局里,我要动那边那个多事的女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记得叶铃和叶哲好像还在念书吧,他们那学校我认识的人不少……”提到叶崇德的儿女,果然他脸色就变了,叶明希这才冷冷地道:“少牵扯别人,我不动你不代表动不了你。” 叶明希其实是在恫吓叶崇德,他认识的有势力人士就两个,秦心兰的手伸不到那么长,张勇还压着钟明的事,不可能出手相助。 照顾叶明希本来就不是叶崇德的目的,他现在愿意直接配合自己最好,于是便顺着叶明希的话道: “你坚持不回来也可以,但你也不能再待在x市,我会着人把你送到国外念私立学校,算是我看在你父母的脸上提携你。” “把我送国外去?”叶明希一时搞不懂叶崇德的目的,但可以肯定他绝对没这么好心。“我不会走的,你要什么就老实说,别转弯抹角。” “要不是你父母留下的破规矩,我用得着这么麻烦吗?”叶崇德见谈不拢,也干脆撕破脸了。“他们给你弄了个什么教育基金,规定入读的必需是国外的学校,得有入学通知书,监护人也得出席了多少次学校活动才能领钱,你以为我是吃饱撑着来领你回去?” 叶崇德没说的是,到了叶明希二十四岁这基金剩下的钱就会捐给慈善机构,这也是叶明希的父母不想他将来靠父荫之故,因此在这之前叶崇德要尽快把钱淘光。他打算把叶明希接回来后就扔到国外去,基金付的学费和照顾费由自己袋袋平安,那个出席学校活动的要求就带着妻儿去旅游观光顺道坐上十分钟,当然旅游花的费用都会向基金报销。 叶明希没想到死去的父母如此替他着想,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我是不会出国的,你叫你的律师联络我,我看看能不能让基金把钱都吐出来。”父母当年委托的律师被叶崇德收买了,这基金大概不归那律师管,所以他们也没办法。 叶明希太直接了当的话让叶崇德一愣,“好。” “事情办好了,你赶快把官司撤了,也要把钟明放出来。” “那当然。”整人也是要资金的,叶崇德这次还特意雇人跑来被车撞令钟漫入套,他才不想继续烧钱。 瞧见钟漫频频往这边看,叶明希知道她是在担心他,对她笑了笑,跟叶崇德丢下一句“那就这样”便回到钟漫身边。 “没事吧?”钟漫低声问他,“我们有谢律师在,他若敢乱来我们就告他。” “别担心,我没事。”叶明希见钟漫还放不下心,手掌伸到她的头顶揉乱她的发,她立刻小声惊呼:“你们都这样!” 见钟漫佯装委屈的神情,魔爪又伸出去,钟漫退后两步捂紧自己的头顶,严防他再胡来。 既然成功让她忘了那些烦心事,叶明希便不再惹她,笑着对她道: “咱们回家吧!” 67、六十七. 压垮 叶明希以为可以轻易解决的问题, 因为基金管理公司坚持按本子办事而陷入胶着状态。 “你也摆不平那基金?”叶明希皱着眉问电话另一头的叶崇德。 “外资公司就是烦,大数额的基金有异动都要呈报总部, 他们不敢动手脚。”眼见即将到手的钱被一拖再拖,叶崇德就很烦躁。 “你就不能伪造我的入学记录吗?” “他们要求提供出境证明, 还会定期派人到学校跟进情况。”能想的办法叶崇德都想过,偏偏人家审核措施滴水不漏,他根本没空子可钻。“这事既然不能解决,官司我不会私了,我劝你还是早点回来,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我说了我一定要留在x市。” “你别以为那女人真能保住你,我多的是方法让你回来, 你聪明的就别逼我动手。” “你敢动她, 我就算潜逃也不会出国,到时你半毛钱也拿不到。” 叶崇德哼哼两声算回答就挂了线,叶明希挂了手机走回客厅,家里的电话这时响起来, 扫了眼躺在沙发上装死的钟漫, 叶明希走过去拿起电话:“喂。” “明希啊,你钟漫姐姐呢?” 叶明希对“姐姐”这个词语感到厌恶,但因为对方是钟漫的母亲,他仍然好声好气地答:“她在,你等一下。漫漫,你的电话。” 伸长手臂拿了电话,钟漫还没凑近耳边就听到母亲喜气洋洋的兴奋声音:“闺女啊, 小莫是不是跟你求婚了?” 钟漫一听立刻坐起来,担心地扫了叶明希一眼,见他没什么异样才“嗯”了声,又微恼道:“他怎么能跑去跟你说。” “哎啊你也别怪他,我之前问了他好几次怎么还不结婚,他都是说在准备,我刚才打电话问他,他却给我绕弯,说了半天都没说什么,我就知道有问题了,哈,果然他是跟你求婚了!” 所以刚才你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钟漫突然觉得自己的妈很有当奸商的潜质。 套出真相后,钟母开始发功:“女儿啊,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小莫难得肯跟你求婚,你就别拖拖拉拉了,隔壁的小花都生娃啦,你还在那边磨蹭……” 钟漫无可避免地头痛了,跟母亲敷衍了一阵,通话结束前母亲又提起钟明的事,说他在公安局里愈来愈萎靡不振,还是要尽快寻到法儿把他放出来才行,钟漫顿时更觉压力沉重。 把话机扔到地上,钟漫埋头在抱枕堆中不想出来。 叶明希走过去,手掌揉揉她的发,她探头出来对他笑笑,但笑容很牵强。 “漫漫……” “放心,我没事的,以前多少事都熬过来了,现在这些难不倒我的。” 话是这样说,钟漫语气却无半分肯定,叶明希很不放心,手摸着她的发,坐到她面前看着她。 “漫漫,对不起,都是我……” “说什么傻话呢?”钟漫正要再宽慰几句,桌上的手机响了。 咚啦啦,咚啦啦…… 钟漫叹了口气,“能不能来个好消息让我听听……” 接了电话,钟漫的脸色愈来愈差,甚至全身不断颤抖,吓得叶明希也慌了。 “怎么了?”他把手放到钟漫肩上,希望能镇定她的情绪,她却死死地抓着手机,瞪大双眼听着,似是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满脸惊惶。 “那是谁?他在说什么?” 叶明希不断问,但钟漫没能分神搭理叶明希,她全副心神都在手机上,随着通话时间愈来愈长,钟漫的脸色愈是发白,冷汗直冒,有如中邪一样。就在叶明希怕她出事想把她的手机抢过来时,钟漫终于把手机拉下来,很冷静地挂了线,然后整个人倒在沙发上发着抖。 “漫漫,你怎么了?”叶明希轻声问,钟漫却用抱枕掩面不答。 叶明希的手刚摸上抱枕,钟漫闷闷的哽咽着的声音传来:“明希,我快疯了……我真的快疯了!” 钟漫双肩轻颤着,抱枕把啜泣声掩藏得零零落落,似是有极大痛苦但不能宣泄,连哭泣都无补于事。 叶明希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一把将钟漫拥入怀里,抽走抱枕,让她伏在自己的胸膛上哭。 “没事的,没事的……”他左手抚摸着她的发,右手轻拍她的背,不断在她耳边低喃。 “明希,你伯父说,他在老家的朋友等得不耐烦了,一个人关了这么久,我想不想把人放出来好歹也说句话……”钟漫抽抽噎噎地说着,说到这再也忍不住悲伤,泪水再次倾泻而出,一点一滴刺痛着叶明希的心。“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叶明希一听就知道叶崇德准备来个鱼死网破,决定用尽一切手段强逼钟漫交人。此刻法律已然无效,双方拼的是人脉,拼的是金钱,拼的是你有多少东西能在威胁下忍痛割舍。钟漫对自己拥有的很珍惜很珍惜,会拼尽自己的努力去保护,但她拥有的其实不多,而且对她来说都很重要,要她割舍任何一边,她都生不如死。 “为什么都要来逼我,我真的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啊!”钟漫声嘶力竭地喊着,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整个人激动得皮肤都红了,呼吸都被悲伤分割成几截,她只能用抽噎与呜咽把裂缝填满。 钟漫终于被沉重的压力压垮,一如叶崇德所预计。拥着泣不成声的钟漫,叶明希了解有些事不能再优柔寡断了。他温言道:“我有同学的父亲是公安厅高层,我去拜托他看看,他应该会有办法的。” “真的?”她充满希望地抬头,眼里仍泛着泪光。 “真的,你放心,这事交给我就可以了。” 钟漫渐渐止住了哭泣,这才发现自己正伏在叶明希怀里,尴尬地瞧瞧他,他眼里却没有丝毫欲望,只有包容与怜惜。 刹那间,叶明希的形象高大起来。这屋子里终于有个男人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可靠的男人,而不是一个披着成熟外衣的小鬼。 “漫漫,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叶明希双臂收紧了点,钟漫知道他只是激动,没急着挣开他的怀抱,反而伸手拍拍他的背道:“不是你的错,这件事里谁都有错,唯一没错的人就是你。” 感受钟漫全心全意的信任,叶明希很歉疚。他做的错事太多了,多得十指都快数不过来,他何德何能得到她如此的评断? “漫漫,你最好了……”叶明希的怀抱又收紧了点,刚才清澈的眸色转浓,渗入了痛苦与阴暗。 他生命里的唯一美好,无论如何,他都要紧紧抓着,绝不松手。 叶崇德步步进逼,莫霖在旁虎视眈眈,他再也不能心慈手软了。下定了决心,他在安抚怀里哭泣过后倦困不堪的钟漫睡熟,并把她抱回房间后,悄悄回到房里打电话给秦心兰。 “学姐,我有一个办法令张勇再也无暇插手学校里的事,但这件事需要你的帮忙。” 叶明希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秦心兰,一向大胆的她竟然犹豫了: “这、这好像不太好吧?” “学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而且你也知道情况,这事早晚会发生,我们只不过把时间稍稍推前了。” “这……”秦心兰考虑了整整五分钟,才道:“好吧,给我一星期,我会把需要的东西交到你手上。” 挂断后,叶明希皱着眉抿了抿唇,良久才甩一甩头,沉默地把手机收好。 68、六十八. 快餐 半个月后, 钟明获释了。一直意志消沉的钟漫接到消息时,也没管自己身上还背着官司, 高兴地一把抓住叶明希:“你的同学真的好厉害!” “嗯,他说这对他来说不过是小事一宗。”才怪, 张勇说过这些跨省的事不好办,寻常人根本解决不了,否则也不会压着威胁他。 “太好了,太好了!”钟漫在客厅蹦来跳去,兴奋得静不下来。“我应该买些东西给你的同学吗?他喜欢什么?” “不用了,他家挺富裕的。” “送些糖果巧克力也好啊。”钟漫在这边迳自想着要送什么,其实叶明希早送了张勇一份大礼。 他用计让一直“爱在心里口难开”的李铃跟张勇“米己成炊”, 这对欢喜怨家现在还把事情掩着藏着, 叶明希让秦心兰去“关心”一下李铃不稳定的情绪,然后“不小心”在李铃父母面前说漏了嘴…… 还真别说,这么俗套的计谋竟然大大的成功了,张勇与李铃事发后火速订婚, 两家都说好了待两人大学毕业就立刻结婚。 张勇这回可乐了, 直拍着叶明希的肩说:“好兄弟,以为有什么尽管来跟老子说,老子力挺你到底!” 叶明希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么?李铃根本不知道被设计了,一直都以为两人就是糊里糊涂的发生了关系,若叶明希跑去揭穿,李铃一向正直的脾气铁定不能忍受张勇的行为,到时别说订婚无效, 就是结了婚都会立刻离婚。 有这张牌握在手里,叶明希不怕遇到事张勇不帮忙。 只是叶崇德的官司,因为已经进入法律程序,张勇的手伸不到这么长,叶明希也无计可施。 “对不起,官司的事我实在没办法……” “没关系啦,我就让谢律师尽力拖延好了,能拖一天是一天。”因为钟明被放出来了,钟漫现在的心情好得很。“明希,我们今天去外面吃饭庆祝吧!” 难得她这么高兴,叶明希的心情也轻松起来,笑着答:“好啊,吃什么?” “快餐虽然对健康不好,但偶尔吃一次还是不错的。” “你又来这套?以前我不懂事才会被你打着我的旗号骗去吃快餐。”叶明希笑着揭穿钟漫曾经的不良居心。 “什么嘛,小孩子通常都爱吃快餐,你那时又不说话,我带你去快餐店也很正常啊。”钟漫红着脸振振有词地道,末了又问:“那你现在是不是不想去?” “不是不是,我很想吃快餐,非常想。”叶明希极有“诚意”地用力点头。 “哼,那不就是了,这么多话干什么!”钟漫故意哼哼几声,取了包包道扬首道:“走吧!” 两人说说笑笑地到了快餐店,叶明希问了钟漫吃什么后就去点餐,钟漫在座位上等着,忽然想到没跟明希说汽水要一人一杯。如果他只点了一杯,自己跟他一起喝会不会很尴尬呢? 叶明希还在柜台前排着队,也会不时朝她这边看,但若现在跟他说要分两杯好像太着迹了,怕会伤害到他的心灵。 唉,真怀念明希还是小正太的时候,她要怎么抱怎么摸都没问题。 钟漫还没纠结完,明希已经捧着餐回来了,她一眼就看到两杯耸立在餐盘上的汽水,心里又郁闷了。 这小子竟然跟她生分了,都不愿意跟她喝一杯汽水了,是嫌她脏么? 钟漫也知道自己心态不正常,明希要跟她喝一杯她又尴尬,可又觉得两人不应如此见外,那其实无论怎样她都不乐意,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叶明希自然不知道钟漫的想法,钟漫也不知道他点两杯汽水其是想降低她的戒心。 “没事。”钟漫摇摇头,打起精神笑道。“咱们快吃东西吧。” 钟漫拿起了汉堡,眼光落在薯条上时,不禁一愣,“怎么今天的薯条这么多,你买了大薯条?” 叶明希摇头,“没有啊,就是套餐的中薯条。” “这份量比大薯条还要多啊,都快塞不下了。”钟漫把整包薯条倒转,可薯条多得卡着,要上下摇几次才能全倒出来。“这也多得太夸张了吧?” 钟漫本能地看向柜台,正好与一女店员投过来的视线相撞,那店员原本就是在偷偷摸摸的瞄,这下以为被发现了,立刻满脸涨红低下头去,却不知这个样子更加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明白了,”钟漫促狭地笑着对叶明希道,“以后点餐都你来点,知道不?” 叶明希疑惑地转头看向柜台,把那店员吓得手足无措,手一挥洒了一杯可乐,这景像叶明希屡见不鲜,淡淡地转回来跟钟漫说: “没你这么无聊。” “谁无聊了,这可是省钱的好法儿,你这人不赚钱不知米贵!” “明希!?” 这快餐店简直是与熟人相遇的好地方,之前钟漫是遇到莫霖和林诚,这次是叶明希遇到熟人。 叶明希笑着跟站在桌旁的两个女生打招呼,那两个女生见到钟漫,立刻道:“明希,这个就是你姐姐?” “嗯。” “我们听说你上次就是为了你姐姐才搞和进张勇和秦心兰的斗争,还以为你姐姐……”说话的女生打量了钟漫几眼,脸上有点失望,这下钟漫郁闷了,自己就这么给明希丢脸吗? 旁边的女生捧着餐盘顶了说话的一下,说话的有点不好意思地住了嘴,复又毫无所觉地问叶明希:“明希,我们找不到位子,能跟你们一起坐吗?” 钟漫环顾全场,人的确是挺多的,也不想叶明希得罪同学,便用眼神示意他答应,本想拒绝的叶明希无奈,只得往里面坐进去了点。 两个女孩快乐地坐下,话题都绕着明希转,例如: “明希你也喜欢吃这汉堡?嘻嘻,我们口味挺配的。”其实这汉堡是钟漫说想吃的。 “这衣服挺漂亮的,明希你真有眼光。”其实这衣服是钟漫挑的。 “明希你的手机好特别喔,用很久了吧?你真长情。”其实这手机是钟漫给的。 听着这么明显的讨好,钟漫有点黑线,不过她当然不会跟小女生计较,在旁沾蕃茄酱吃着薯条,欣赏小女生的热情大胆。 叶明希虽然跟小女生说着话,但也没忽略钟漫的反应,见她脸上因小女生对他的亲近时阴时晴,忽然想起恶俗八点档的狗血剧情──通常男主角离开了,女主角才会发现他的好,领悟到自己对他的感情,最后共偕连理。 或许自己该试试看? 当下叶明希对小女生温柔地笑了笑,“真的吗?” 小女生见叶明希忽然转变了态度,极度雀跃,脸上笑得像花一样,嘴巴更加吱吱喳喳地说个不停:“真的啦,你这支手机我都很少看到男生在用喔,本来以为男生用起来会娘娘腔的,可握在你手里就不会啊,非常好看,很酷!” 受到夸赞的叶明希略带羞涩地笑了,两个女生的双眼冒出红心,较大胆的一个还拿起叶明希的手机把玩,还说:“明希,你还没有我们的电话吧?我这就给你存进去。” 看着面前少男少女的和谐画面,钟漫有种“吾家有男初长成”的感觉。 以前都不爱跟人说话的明希,现在不止跟她说话,还会跟别的小女生说话了,而且是用着温和的表情,彬彬有礼的语气。 以前都会黏缠她的明希,现在都有小女生爱慕了,以后他的世界就不止有她了,以前共饮一杯的汽水,现在也变成两杯…… 唉,这样想着,钟漫心里有点不舒服,就像是看着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一样,特别是这个“东西”在不久前还对自己表白。 对一个女人来说,有爱慕者总是高兴的,这证明了自己的魅力,而爱慕者转眼便对其他人大献勤,换了是谁都会郁闷。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孩子长大了都要往外飞的,要再整天赖着自己身边成什么样?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的郁闷可不是一时三刻能消解的。钟漫把吸管上下拉动,又无意识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勉强忍受着那两个女生的刺耳声音。 叶明希见钟漫虽然嘴角带着笑,但眼神显然是有点黯淡,顿时升起希望,更加卖力地配合小女生,眼神要多温柔有多温柔,动作要多体贴有多体贴,两个女生都快溺死在叶明希的魅力里。 这顿“快餐”最后吃了两个小时,要不是叶明希见钟漫的微笑快挂不住而提出要走,那两个女生绝对可以待到天荒地老。 “漫漫,怎么了,你都不说话。”回家路上,叶明希明知故问。 这叫钟漫怎么说?她勉强笑笑,“没想到你这么受女生欢迎啊。” “这两个还算正常的,学校有些更夸张。” “怎么说?”钟漫觉得刚才两个女生的脸皮已经很厚了,还可以更夸张? “嗯,小休时在门外偷看,冲进来送情书巧克力,跟踪我回家,拿我用过的文具、餐具……” 果然年青人就是有激情。钟漫摇摇头,掏出钥匙准备到家开门,踏出升降机时,叶明希跟她说话了,她转过头回了句,右手捏着的钥匙没找到锁孔,她便转回来看看。 钥匙刚插进孔,眼角竟然瞄到内门上有东西在动,她的手臂上还有点点凉意,钟漫连忙定睛看去,赫然惊见臂上尽是鲜红的血,内门上竟有不知名的东西在蠕动! “啊啊啊──!” 69、六十九. 血迹 钟漫尖叫着倒退两步, 跟在她身后的叶明希立刻扶住她往后倒的身体:“出什么事了?” “门、门上……”钟漫用手指着自家的门,叶明希却只到她臂上鲜血淋漓, 忙问:“你受伤了?” “不是、不是!”钟漫激动地挥了挥手,又往门的方向指去, 叶明希见钟漫似乎无碍,便往大门走去。 钟漫的公寓是内外两道门,内门是木造的,外面是钢闸。叶明希还没走近,已经看到钢闸正汩汩地渗出鲜红的血,大门前是一大摊的触目鲜红,血液还有向外蜿蜒扩散的趋势, 钟漫扶着墙又退了两步, 怕被鲜血沾上自己的鞋子。 叶明希毫无畏惧地踩入血池里,自然也看到内门上有东西在蠕动,但他仍然旋开了钢闸的锁,然后退后一步, 一把拉开钢闸, 让木门上的东西无所遁形── 那是一条被斩开三截的黄鳝,圆滚滚的鱼身被三根手指长的铁钉狠狠钉在门板上。由同一身体分裂出来的三截滑溜圆管不断在门板上疯狂扭动,断开之处因为挣扎不断渗出血水,鱼头上的嘴巴还一张一合企图呼吸,纤幼的鱼尾也上下拍动,尝试摆脱铁钉的束缚,却不知道这样只会让脆弱的皮肉被铁钉磨得皮开肉绽, 血花四溅。 叶明希被横飞的鲜血染红了衣裳,脸上也沾上不少血珠,他伸手要把钉子都□□,身后传来钟漫依然颤抖着的声音: “别拔,我们报警。” 半小时后,警察来了,拿了相机拍下现场的照片,又带了两人回去做笔录。 “钟小姐,你有与人结怨吗?” “我最近跟人在打官司,但不确定是否有关系。”其实钟漫心里已经十分肯定这事是叶崇德派人做的,但她总不能这样说。 警察又问了十五分钟,才跟她道:“可以了,我们会跟小区的保安室调看监控录像,如果有消息会通知你。” “公安局能在附近加强巡逻吗?”钟漫觉得若就这样离开,报警也没有作用。 “我们很忙的,又不是你家的保镳,不能总在一处绕。”那警察见钟漫挺无助的也有点不忍,“这样吧,我们跟你小区的警卫说一声,让他们多多留意就是了,你一个女孩儿家自己出入也小心点,多提防。” “谢谢。”知道警察大叔也算不错了,钟漫不敢再提什么要求,正要离开,莫霖和谢律师已经风尘仆仆地赶到。 刚才钟漫就是想到这事跟叶崇德有关,警察问她有没有律师时她便把谢律师的名字报上去了,谢律师联络了莫霖一起赶来。 “怎么了?”莫霖见钟漫与叶明希身上都是血迹,有点担心。 “都解决了,我们正要离开。” “谢律师没跟你说一切等他来了再处理吗?” “也就是说发现那东西的经过而已,其他什么都没问。”要是有问到涉及官司的东西,钟漫肯定闭口不言等谢律师来。 “我让谢律师去问问看。”说罢,莫霖走到谢律师处跟他低声商量了几句,又走回来。“可以了,谢律师说他会处理的,我们可以先离开。” “那就走吧。”饱受惊吓又复笔录,钟漫已经累得不行,只想尽快回家。 “你还想回去?”莫霖有点讶异。“那些人能把东西钉在你的大门,代表他们知道你的住处,也知道你的行踪,否则若你当时在屋内,他们钉钉子的话一定会被抓着,所以你若还住在那儿会很危险。” “我连自己的家也不能回了吗……”沉重的压力加上刺激过后的疲乏,钟漫已经欲哭无泪。她一直对建立自己的家有种渴望,当年还是一个小小营业员,月薪只有四千元,她也宁愿扛起每月三千的房贷买自己的房,就是为了拥有自己的一片小小天地,想休息想逃避现实时顶上都能有自己一片瓦。 “我陪你回去收拾东西,你和明希先到我那儿住上一阵子吧。” “你那儿也不见得安全。”叶明希直接堵了莫霖一句,“漫漫,我们要不去租酒店?” “酒店每天出入的人那么多,品流复杂,歹人要下手太容易了。”莫霖皱着眉看了眼叶明希,似在责难他耍花招不看情况。“我的小区住户出入都要用住户卡,访客必须登记证件号码,进门要过安检,每幢楼房的升降机大堂还有专业管理人员确保住户和访客身份,比酒店或者其他地方都要安全……而且高级酒店的租住费用不便宜,低级的不如不住。” 因为要打官司,钟漫口袋里的每一个钢蹦都不能乱花,而且她真的不想再想了,便跟叶明希道:“都听莫霖的吧。” 叶明希还想再说什么,莫霖却已搂着钟漫的腰,打开车门送她上车,叶明希坐在车厢内,满脑子都在想该如何阻止,但在收拾好行李走进莫霖的家门,他仍然没能想出来。 莫霖的家走的是现代优雅风格,深木色的地板,低调而奢华的皮革沙发,通透俐落的玻璃饰柜,最瞩目的当然是能俯视整个x市璀璨夜色的落地大玻璃窗充当了客厅的其中一面墙,无论站在屋内哪一处都能把城市景色尽收眼底。 可惜钟漫根本没兴致看任何东西,莫霖把她领到客房,她说了“谢谢”,又轻轻说了句“抱歉”就关上房门,再没任何声息。 叶明希很担心,他在客厅里坐立不安,半个小时后终于按捺不住想去敲门,却被莫霖在门前拦下来。 “你让开。” “别吵,让她静一静。”莫霖偏头示意叶明希到客厅去,叶明希却不动,莫霖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往客厅拖,没有防备的叶明希被他拉到客厅才反应过来,猛力甩开他箝制住自己的手,正要开口质问他,莫霖却淡淡地重覆:“别吵,让她静一静。” 叶明希愤愤地用力坐在沙发上,“我是关心她。” “任何人去都是关心她,除了你。”莫霖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她一见到你,就会想起官司,就会想起家人被拖累,就会想起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胁,有家归不得。” “你这是什么意思?!”叶明希狠厉地看着莫霖,可惜见惯风浪的莫霖并不感觉到压力。 “我是什么意思你应该很清楚,谢律师跟我说这场官司根本毫无胜算,而叶崇德不止有钱,还有势力,这样下去就算官司能拖,钟漫也会垮掉。”说到钟漫的情况,莫霖脸上才带点忧色。“她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巨大的压力,她重视家人,但自己的事竟然连累到弟弟被设局陷害,甚至可能判监三年以上,你说她能受得了吗?” “那件事我已经解决了。”叶明希不服气莫霖把事情都推到他身上。 “是啊,但官司一天未完结,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上次折腾的是年轻力壮的弟弟,下次会不会是上了年纪的父母?上次毫无警告已经使出这么大的手段,这次以血警告,叶崇德会做什么她能知道吗?能避开吗?偏偏你这边她又不能放手,她处在中间能不崩溃吗?” “你这是在暗示什么,暗示我离开?”叶明希冷哼一声,“除非漫漫叫我走,否则我不会离开。” “我没暗示你离开,我是明明白白地劝你离开。这官司早晚都是输,与其一直拖延令她身心崩溃,千金散尽,不如你早点离开。”莫霖淡淡地扫了叶明希一眼,“你放心,我知道你那伯父的事,不会逼你回去。我可以出钱让你到美国留学,只要你出国了,他自然不会再对钟漫穷追猛打。” “这事你跟漫漫说了?”叶明希紧张地问。这个方法消去了他被虐待的可能,能让钟漫自压力中解脱,再加上国外教育肯定比国内好的思想,钟漫极有可能同意莫霖这建议!“她同意了?” “还没说,因为我想你自己向她提出,就说你拿到奖学金可以出国留学。” 叶明希正眼看着莫霖,第一次觉得这人真不简单。如果由莫霖向钟漫提出,钟漫会觉得他嫌弃叶明希,但若由叶明希自己提出,以钟漫一贯的性格,她就算再不舍也会同意,要是再知道钱由莫霖出,怕会感动得直接以身相许。 能增加钟漫对莫霖好感的任何事,叶明希都不会做,所以他断然拒绝:“我不接受,出不出国我不稀罕,我只要跟漫漫在一起。” 莫霖冷哼一声,“就算这样会伤害她?” “有我在,她不会受到伤害的。” 对叶明希信誓旦旦的保证,莫霖嗤之以鼻,“我给你一个月的时候,希望你会改变主意,做出正确的选择。”他站起来,在柜子里拿出一张折叠床放在落地窗前,又取出枕头与被子,“我家没有那么多客房,委屈你睡客厅了。” “你家没地方就别让我们来。” 莫霖不想纠缠于这种口舌之争,没答话,迳自回房去了。 一屋三人,静得像是什么都不存在,蜷缩在客房床上的钟漫多希望以后的人生都能这样平静。 可惜暴风雨总会来临。 首场扑面而来的暴雨,来自不断逼婚的钟母。 71、七十一. 豪赌 钟漫和莫霖在各自的房间熟睡, 叶明希躺在沙发上,透过剔透的玻璃窗仰望被强光照得苍白的黑夜。 在这寥落的夜, 强大的无力感重重压在他的胸膛,挥不走, 卸不去。 因为他的年龄,钟漫不接受他; 因为他的年龄,他无权控制自己的人生; 因为他的年龄,他连去处都不能选择。 他感到无比的绝望,这唯一一项不受他控制的东西,令所有的东西都不受他控制。 难道真的没办法吗,就只是跟她永远在一起, 为什么这么难? 他的心脏突然剧痛, 他以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蜷缩在沙发中,但窒息的感觉却仍然封锁着他的口鼻,他想逃,却发现心脏永远在自己的身体里, 尖锐的痛深入骨髓, 他根本无处可逃。 难道他只能带着这样的痛远走他方,眼睁睁看着她嫁人生子?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摸黑站起来,叶明希走到自己的背包前,黑色的背包被外面的白光映得甚是诡异。这背包是钟漫加班期间买回来的众多奢侈品之一,满载着她对他的关心与内疚,在这么一个光明与温暖的面前, 叶明希忽然有点畏缩,呆立在厅中不退不进。 但若不做这最后的豪赌,他就全盘皆输。 叶明希一咬牙,手猛地伸出去拉开背包的拉链,自里头的小暗袋里掏出一件物事,闭着眼塞进兜里,然后倒回去紧皱着双眉痛苦地以被盖头,似乎这样便能把心里的混乱与挣扎都掩去。 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直到旭日东升,万丈光芒破云而出,他终于撇清所有杂念愁绪。 为了能在一起,他赌了! ※      ※      ※      ※       ※ 莫霖今天跟陆友良有个客户要见,钟漫便自己先回去。刚步出电梯门便闻到很香的饭菜香,她带着微笑开门,果然香气扑面而来,于是她踩着轻松的步伐,探头到厨房问:“今晚有好菜?” “嗯,你最喜欢的镇江排骨,我还放了点米酒,怎样,很香吧?”忙着以锅铲翻弄排骨的叶明希回过头来给了她一个笑容。 “很香很香,明希你是我的天使!”钟漫心情大好,连去洗澡的步伐也轻快起来,口里还哼着小调,因此没注意到叶明希听到她的话时,眼神一黯。 待她带着一身蒸气出来,连脸庞都被蒸得红通通的时候,桌上已放满了佳肴,全都是她爱吃的菜。 “哇,今天是什么日子,比过年还丰富。”钟漫一屁股坐下来,抓起筷子开怀大嚼,叶明希却没半点兴奋,吃饭时若有所思,速度慢得不可思议。 “怎么了,自己做的菜不喜欢?”钟漫放下刚咬了一半的排骨问。“这排骨的酒味挺浓,你是不是吃不惯?” “不是,可能刚油烟太大,薰着了现在吃不下。” “这样啊,要不我去替你泡杯茶?解解腻。”坐言起行,钟漫丢下筷子跑进厨房,在柜子深处找到茶叶罐子,嗅嗅没受潮便用来泡了两杯茶,跟叶明希一人一杯。“给。” “谢谢。”接过杯子时叶明希心情很沉重,与他想像的一样,她真的去泡茶了。 他曾想过她或许随口说两句敷衍他完事,又或者她不会想到用茶来解腻,但她却真的注意到了自己几乎不动筷,开口关心了,还为自己特意跑厨房去把茶叶罐子翻出来,这的的确确证明了她对自己的在乎啊……叶明希心中既激动又忧伤,但他没让情绪外露,而是选择伪装愉快地与钟漫完成晚餐。 今晚钟漫的兴致特别好,全然摆脱了最近的低迷状态,跟叶明希说着笑话,聊着一切所能想到的东西,包括办公室里的事,包括新闻,包括网络红人红事等等,这晚她口中说得最多的话是“我今晚太高兴了”。 相较于钟漫异常亢奋的情绪,叶明希心里不是一般的沉重,他知道自己现在还能改变主意,但随着钟漫的话题渐渐往爱情与结婚的方向转移,他内心的挣扎更强了。 “结婚这回事啊,真是结也烦不结也烦……”饭已吃完,她站起来走到客厅,搂着个抱枕半躺在沙发上。 叶明希终于按捺不住,走过去坐在她身边问:“那你会结吗?跟莫霖?” “应该会吧?毕竟我也不小了,我现在真觉得他们说得对,女人啊都是要结婚的……” “漫漫,难道你就真的没半点喜欢我?”叶明希蓦地俯身,眼眸在黑夜里亮得不可思义,距离他脸庞只有十公分左右的钟漫一刹那迷失在那晶亮的墨黑之中,半晌才安定下无故失序的心跳,别过头去道: “这问题太难答了,跳过!” “漫漫,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我长大了,你知道吗?”他的右手抚上钟漫的发鬓,温柔地理顺着缕缕发丝,强势地拂乱了她的心湖。“你不觉得我们以前的日子很好?我们一起下厨,手牵着手逛街买东西,在快餐店分享一杯汽水,难道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那样的生活的确很好……”钟漫的眼神有点迷离,“要是可以,我也想一辈子都那样……” “可以的,漫漫,可以的。只要你不嫁给莫霖,我们一辈子都能过这样的生活。”叶明希低头,在她的耳边呢喃。“不要嫁给莫霖,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明希……”钟漫有点怜惜地用手摸着他的后脑勺,一下又一下。“我也想,但人总要往前走。” “先等我几年,我们再一起往前走?”叶明希把头埋在她的颈侧,钟漫挣扎了下,叶明希却突然轻轻仰首,含住钟漫小巧的耳珠! 钟漫全身一麻,明希这真是太超过了!她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想推开他,叶明希却以成熟的身驱压住她双手,压住她的身体,两人之间密密贴合再没留下一丝缝。钟漫整个人被困在他和沙发的中间,双手使不出劲,身下柔软的沙发与身上炙热壮实的躯体带给她完全迥异的感觉。 “明希,这不行……” 此刻她混身生热,脑里热糊成团,换了是平常她肯定早已大声喝斥他,但今天炙热的温度令她神智涣散,理智将近全灭,只余本能在脑里一直呼喊着要她回抱他,她需要耗尽所有心神来压抑自己不堪的想法,压抑着想回应他的冲动。 钟漫的挣扎全落在叶明希的眼里,他知道她一向理智,此刻却没法再依仗理智,心中定然极是彷徨,但为了以后的幸福,为了能跟她在一起,他心中纵是苦涩,对她纵是怜惜,他都不会收手。 “漫漫,你知道么,我真的很爱你……” 紧随着叶明希这句告白的是他益发大胆的举动,他甚至不再满足于轻吻,竟然以舌尖把玩钟漫圆润的耳垂!在湿濡的舌尖触碰到她的一刹,身下柔弱的躯体突然僵硬,叶明希硬着心肠强逼自己继续,以舌尖描绘着她的耳廓,于她耳后的敏感处徘徊再三,每一下碰触都在挑战钟漫的底限,冲击她的理智。 就在钟漫的理智濒临崩溃之际,叶明希终于放过了她的耳朵。钟漫正要松口气,叶明希却开始贴着她的颊寻找她的唇瓣。在不小心碰到她的鼻尖时,还怜爱地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继续往下寻找那抹艳红的朱色。 感觉到叶明希的企图,钟漫偏过头想避开,口中还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明希,放开我……” 钟漫没料到她的话不仅没有任何效果,叶明希却像被她排拒的举动惹怒了,不再慢条斯理地折磨她,而是疾速俯首噙住她的唇。 在双唇相接的一刹,钟漫的脑子终于热烘烘地炸开来了,被他压着本就难以呼吸的她此刻更觉缺氧,她艰难地左右转着头想摆脱他得以喘息,叶明希却亦步亦趋半步不让,继续横蛮地封住她的唇舌,誓要与她纠缠不休。 钟漫有点被他这股蛮劲吓到了,她是知道叶明希对她的情感,但没想到他已经陷入如此之深。想到他一向是雷打不动的倔强,钟漫心中不禁黯然,他要走出这段畸恋需要多长的时间? 叶明希像是察觉到她的失神,抓紧机会把手移向她的衬衫,大手沿着曲线而下,待得钟漫回过神时六颗钮扣已解其四,钟漫立刻用自己的手紧压着他还欲继续的手掌,叶明希却顺势把大掌滑入她的衣襟内,在她身体各处燃起火焰。 钟漫当下有点急了,想要阻止,可自己的手却不听号令,所谓的制止如同挑逗,她把精神都往这边赶,就顾不上躲避叶明希唇上的攻势。趁钟漫神智散涣,分心乏术,叶明希不再只以唇瓣囚禁她的,而是以舌尖侵略性地攻入,强逼她正视他的存在。 乍然的唇舌侵略加上身体上恼人却火热的抚摸终于令钟漫的意志崩溃,她的身体完全被欲望占据,四肢本能地回应着叶明希所有举动,甚至比他的更激动、更热烈。她感到皮肤上的火焰已漫延至血液骨髓中,全身的毛孔都在叫嚣着、渴求着,带着庞大的期待想要得到更多,却又不知自己在期盼着什么。 “嗯……”她轻皱着双眉,满足又不满足地哦吟出声,此时脸上已是通红,双颊更是红得如火。 相较于她愈来愈明艳的肤色,叶明希的眸色却益发转深,面对着挚爱的女子已然动情的魅惑,他却强逼自己更加冷静,单薄的唇瓣开始下移,顺着她颈侧急速跳动的大动脉来到精致的锁骨,以舌尖为笔精确地描绘着美好的形状,同时双手带着魔法扫过她每一寸肌肤,温柔地褪去他们之间的障碍,让她逐渐在他身下绽放、盛开。 “漫漫,你爱我吗?”他以带电的嗓音诱导她的答案。“你告诉我,你爱我吗?” “我……”残存的半分理智仍想阻止,但叶明希以指勾起她求不得之苦,把她最后的羞耻心完全瓦解。“爱的,我是爱你的!” 苦候如此之久,叶明希此刻如在无间地狱得闻梵音,心脏止不住地狂喜而舞,正当二人肢体交缠之时,大门却传来金属转动之声。正迷失在欲望海洋中的钟漫并未听见,而听得清清楚楚的叶明希却充耳不闻,双手带着更强大的热力挑动钟漫每一分热情。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了,莫霖步进自己的家里,就着苍白的都市夜光,入目的是白与麦色的肢体毫无顾忌地相互紧缠着,入耳的是高低迥异的急促喘息声。 而在这诡异的情景里,叶明希却蓦地回首,黑如深海的眼眸直直望入莫霖的眼内,似是向宿敌发出挑战,又似是胜利者向落败的人傲然炫耀。 面对如此直接的挑衅,莫霖却做了一个叶明希全然没有想到的动作。 72、七十二. 相争 叶明希曾想过莫霖会转身就走, 会冲前殴打他,会掌掴钟漫, 或者其他,但他绝对没有想过, 莫霖会不赶不紧地自西装裤的兜里拿出手机,以指尖轻轻拨开摄像头的盖子…… 卡嚓。 没错,莫霖竟然很有闲情地把这情景拍下来,慢条斯理地把手机放回去后,先走到厨房,才再不疾不徐地走到离沙发两三步前,俯视着沙发上的两人。 时钟稳定地向前走着, 一步、两步、三步……直到响到第十下, 莫霖才走到沙发旁停住,然后,猛地抓住叶明希的手往客房拖去! 叶明希踉跄了下摔倒在地,莫霖却没打算让他站起来, 抓住他的手臂却把他拖行至客房。叶明希奋力挣扎, 却在将近成功挣脱之时被莫霖还穿着皮鞋的脚狠狠踹中腹部,把他踹到客房中再关门落锁,再拿出刚才在厨房拿的铁丝把锁紧紧缠死,令门从外面被反锁,至于房里的窗户为着早就镶了不锈钢防盗窗,只要房门一天不开,叶明希就一天不能出来。 处理好叶明希, 莫霖回过身走近钟漫。她的眼神异常迷离,脸上红意未减,骤然失去攀附的依靠令她不安地扭动着几近光的躯体,完全没有察觉莫霖的出现。 莫霖伸出手去,没打算整理她繁琐的衣物,而是一把抱起她往主卧室走去。钟漫不曾挣扎,反而是难以想像的顺从,手臂还自动圈在他的颈后,绯色的脸庞往他脸上凑。莫霖没回应也没拒绝,专心地把她放到自己的床上,在抽身离开时钟漫眷恋不舍地想拉回他,却被他轻轻挣开,拉过薄被覆住她的身体道: “乖,睡吧。” 掩上了主卧室的房门,莫霖回到大厅,看着一室的狼藉,他再次掏出手机打了通电话,半小时后打开大门迎来一个人,二十分钟后把他送走,接着他在距离客厅中沙发最远的墙边坐下来,直到黎明来临的一瞬,手机叮叮咚咚的短信声音把他自沉思里唤醒。 屏幕发亮闪动,莫霖一字一字把短信读完后站起来,一圈圈解开了缠在门锁上的铁线,打开了客房的门,里面的叶明希早就听到动静,面无表情地盯着客房的,看着门被打开,看着门后的莫霖。 面对着散发着强烈敌意的叶明希,莫霖按动着手机键盘,冷漠地念出屏幕上的字:“□□,由□□、□□与可可粉等混合而成,影响人的中枢神经系统,服用后会变得健谈、亢奋,并会瓦解心理防卫与道德观,对女性效果尤为明显……” 莫霖每念出一个字,叶明希的神情便冷上一分,但他并没动作。莫霖念完整段文字后,把视线移到叶明希身上,淡淡地问:“你认为她知道茶里含有□□,会有什么想法?” “无论如何,漫漫已经是我的人了。”叶明希不驯地反视。“我不介意把这事告诉所有人,包括漫漫的父母。” 叶明希是看到张勇与李铃的事件,觉得原来所有人都把贞洁看得极重,也没去追究责任问题,就把李铃打包跟张勇配成对了,因此他才会有此一着,希望莫霖会因为贞洁抛弃钟漫,希望两家的家人会因为贞洁阻止这宗婚事。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莫霖也笑了,“所谓的贞洁是重要,但我相信你去说了,他们只会对我感到歉疚,而且对我娶钟漫的事更没有意见,甚至可能连聘金也省了。” “不可能。”叶明希拒绝莫霖的诓骗。 “没什么不可能的,你一个孩子,连份正经工作都没有,有哪个父母愿意把女儿嫁给你?我有房有车,高薪厚职,钟母已经打过不知多少次电话来,就怕我改变主意,因为在他们眼中钟漫是高攀了,现在你再降低钟漫的‘价值’,他们的姿态自然放得更低。” 叶明希不是没想过,但每次刚想到就不敢再深思,而且就算他不这样做,钟漫也会嫁给莫霖,他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输。 “我不相信你的父母会同意。” “他们?只要我高兴,我娶谁他们也不会插手,你可能忘了,我们可是美国家庭,没有你们中国那么多规矩。”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我们可以试试看。”叶明希搁下狠话。 “这样吗,要我说……”莫霖本来还慈眉善目地在解释,却突然往叶明希冲去,右手紧握成拳狠狠地往叶明希腹部猛击!叶明希不防他有此一着,只来得及退了一步,结果肚子硬生生受了莫霖这狠辣的一拳,痛得五官扭曲,额角冷汗汩汩而出。 “最应该把这件事保密的是你!这件事对所有人的伤害都不及她大!要是她知道她一直怜惜疼爱如至亲的人竟然对她下药,她要如何伤心?!”莫霖揪住叶明希的头发,咬牙切齿地怒问,“你以为你把心思隐藏得很好?我一早就知道你的龌龊心思,我不揭破是因为钟漫把你看得重!她愿意为了你每晚去兼职,为了你承担法律后果,日夜忧心耗尽金钱,而你呢,你竟然狼心狗肺地干出这等事! 这就是你回报她的方法?!” “如果不是你,我用得着这样做吗!?”叶明希双拳出击企图还手,莫霖受了一拳,揪着他头发的手却没松开,反而是把叶明希的头往后扯,再绕到他背后把他推到墙上,左腿死死压着叶明希后腰不让他转过来。 “你要是为了她好做什么都可以,但你现在却是在伤害她!” “她根本就不应该嫁给你,她根本不爱你!” “爱?你竟然敢说爱?”叶明希身后的莫霖冷笑,“你这是以爱为名的自私,你有顾及她的意愿吗?你是把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吗?不,你不是,如果你是的话,你怎么忍心毁了她对亲人的期许,怎么忍心摧毁她一直以来的信念?你要知道,这件事绝对会让她伤心一辈子!” “难道她违心地嫁你就会一辈子幸福?!”叶明希抬腿朝后猛踹,果然把莫霖踹开了,他立刻转过身来扑过去,以手臂压着莫霖的喉咙和胸口把他压到对面的墙上,狠狠地对他说:“我告诉你,漫漫根本不爱你,她嫁了你绝对会后悔的,我只是不想她做出错误的选择!” “难道你对她下药做的就是正确的?她嫁我后不后悔现在还不知道,但你对她下药,她肯定会后悔当初拚命照顾你,后悔为了你去招惹土豪,害自己的弟弟险些判刑,害自己饱受惊吓!” 听莫霖并不受他的话干扰,死死地抓着他下药来说事,缺少社会历练的叶明希不知该如何招架,一时只觉满腔的愤怒与焦虑都无法用言语表达,唯一会说的只有一句:“总之漫漫不能嫁你!” “你认为一个对她下药的人,能跟她有未来吗?你今天已经亲手把你俩之间的任何可能都摧毁了,就连亲情也会半点不剩!” 被莫霖击中死穴,叶明希说不过干脆动手,冲上前带着这段日子积聚的怨气就往莫霖身上招呼!但莫霖又岂是易与之辈,把之前习过的一点防身术全用上了,与叶明希在狭小的房间扭打成团,直到体力耗尽,他们才各据房间一角喘息,光着上身的叶明希瘀伤重重,嘴角也渗出鲜血,莫霖身上的衬衫亦已不成样。 “你急了吧?终于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莫霖冷笑,“我告诉你,叶崇德爱把你怎样就怎样,谢律师不会再想办法,至于钟漫,我猜你一定知道服□□后短暂失忆的可能性很高,不过我刚才可是拍了照片……” 叶明希的心悬起来,就算钟漫想不起这事,只要莫霖把刚才的照片交给她,钟漫必然与他恩断义绝。 “我可以不交给钟漫,但保密的代价不轻。” “你说。” “你立刻出国,学费、生活费等我可以替你付,但你必须直到我和钟漫结婚有小孩后才能回国。” “不可能!”叶明希光是想到那画面心就碎了,而且钟漫一旦跟莫霖生了孩子,就是狂风暴雨也没法把她从莫霖身边赶开,这么苛刻绝望的要求他没办法答允。“我不答应!” “先别拒绝得太早,不然你会后悔。” 叶明希不答,夺门而出跑到主卧室去看钟漫。虽然莫霖并没如他想像中因为钟漫已非完璧而抛弃她,但如若钟漫记得刚才肌肤相触时的热度,记得他们之间共起共伏的心跳,她会否愿意直面他的感情? 或者……再卑鄙点想,她会否因为与他缠绵时被莫霖撞破,感到歉疚而跟莫霖分手?只要她跟莫霖分手了,他有信心她最后会接受自己。 抱着最后的希冀走进主卧室,钟漫仍然脸色潮红地熟睡着,他刚要步前,尾随而至的莫霖把他拦住。叶明希因莫霖手握着照片,不敢过份违逆他的意思,只好在一旁紧盯着莫霖的举动,提防他乘机占钟漫的便宜。 莫霖迳自走近替钟漫整理好衣裳,这期间钟漫虽是在半昏半醒之间,但却不曾推拒或抵抗,全然任由莫霖摆布,叶明希因此多受了莫霖几下厉视。 粉饰太平完毕,两人坐着等钟漫清醒,钟漫此时已经完全昏睡了。 这一等就等了好几小时,还好是周末,不然莫霖就得告假。 一直等到下午三时多钟漫才准备悠悠转醒。瞧见她有醒来的迹象,两人马上站起来,想出去又担心她情绪会不稳,站在房里又显得着迹,连莫霖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自踌躇,钟漫却已经睁眼看见他们了。 于是,他们只好站着微笑,屏息等待她的反应。 73、七十三. 结果 钟漫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坐起来, 讶异地看着房里的他们,又看看四周陌生环境, 皱着眉开口问了一道问题,一道粉碎了叶明希所有希望的问题: “怎么我会在这里, 我昨晚睡糊涂了?” 她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虽然早知道极可能出现这样的结果,但叶明希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祈盼她能记住昨晚的事,记得他俩曾经分享同一口空气,曾经为着在同一刹那心跳,曾经亲密地厮磨缠绵…… 可惜这些珍贵的回忆只会存在于他的脑海中,他一个人的脑海中。 漫漫, 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为什么这么艰难? 我已经扭尽六壬,已经拼上一切,为什么还是不行? 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啊…… 想到今次再也无路可走,叶明希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钟漫见状忙问:“明希, 你这是怎么了?” “我……”他的声音破碎,哽咽不成声,旁边的莫霖此时插话:“他刚接到学校的通知,给他一笔奖学金到美国升学,但他舍不得离开。” “真的吗?”钟漫眉开眼笑地跟叶明希道,“傻瓜,这有什么舍不得的, 现在科技发达,电邮、视频什么的多了去了,去了美国跟在国内没差,不信你可以问问莫大哥。” “的确是这样。”莫霖微笑着点头。 “漫漫,我舍不得你……”叶明希走到床前一坐,钟漫往旁边挪开,他便爬上去坐在她旁边,带着哀伤的眼睛仔细丈量着她的眉眼笑容,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深深刻在脑海中。 “别这样……”钟漫的手伸到他顶上,顿了顿,轻轻抚摸着他的发。“多少人盼着出国都盼不到,而且你出去了,你大伯父不是也拿你没辙?这样你就不用再担心了。” “是啊,这是最好的方法。”莫霖此时也走近来,“明希,你学校说是明天的飞机吧,你要赶紧把东西收拾好,别误了时间。” “那么急?”钟漫有点吓到,叶明希则是敢怒不敢言,乘钟漫不察狠狠剜了莫霖一眼后,正要再跟钟漫细诉别情,她却已掀了被子急匆匆下床去。“我们快点收拾东西吧,要买的赶快出去买,去那么远最少也得买一台笔电是吧?” 叶明希跟在她后面想抓住她的手,但却连她的衣角都没抓到,手中空落落地看着她拿起纸笔开始罗列行装,心中无比彷徨。 “漫漫……”叶明希低唤着,希望拉回钟漫的注意力,但她只分得出神来“嗯”了一声,便对莫霖道:“你有空把我们送回去么?明希的东西都在那边。” “没问题。”莫霖拿出汽车钥匙摇了摇,钟漫终于回过头来跟叶明希说了两个字:“走吧。” 收拾行李的时候总会发现缺这缺那,故此接下来的时间三人都在各处奔走,一刻不得闲。钟漫走在前方打点一切,跟在她身后的叶明希试过几次争取她的注意力都徒劳无功,只得默默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用眼光追随她的每一个动作,哪怕是走路时的一次抬头,哪怕是用手指轻撩青丝,他都贪婪地细细记忆。 要再次见到她,至少也得三四年后吧……经过数以千计的日子冲刷消磨,她还会记得当年曾许诺过要与之相依为命的男子吗?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永远不曾长大,永远腻在她的怀中,让她温暖的手掌包着自己的。 就算不行,他也希望时间能停在此刻,停住眼前正为他忙碌着的窈窕身影,留住她最后的关心。 叶明希抬高了自己的左手腕,以右手食指勾起了手表的旋转杆,表面的指针顿住了,但外头还有无数个正在走动的时钟,外头的太阳正在一点一点往西降下。 为什么太阳就不能不落下呢? 为什么时钟就不能停摆呢? 为什么她就不能不嫁人? 正恍惚间,耳边传来钟漫的问话: “明希,你说蓝的好还是绿的好?”钟漫拿着两件衣服举棋不定,不断在空中朝叶明希比划。 “都好,你喜欢就好。”他不在意地回答完后,忽然被外头汽车玻璃反射的焰阳迷了他的眼,神思一恍,脑里竟然回荡着自己刚才的话── “都好,你喜欢就好。” 原来,只是她喜欢就好……么? 他眨了眨眼,于白光中重新跃入眼帘的是钟漫的微笑,因为最后选了她喜欢的蓝色衣服,发自心底不自觉的愉悦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脸上,就是这一抹极浅淡的微笑,令叶明希一直坚持着的信念动摇了── 难道这世上,还有比他与她在一起更重要的事? 难道他一直的坚持,真的错了么? 他的坚持,为钟漫带来了什么?叶明希眼前涌起往昔的种种片段── 他看到她深夜回来时的疲惫。 他看到她因货物被扣关而闹胃痛,按着腹部在地上痛苦挣扎。 他看到她被官司压得崩溃狂哭。 他看到她想靠理智苦苦支撑,却仍败在药物作用下的不甘。 自己的坚持,到底为她带来了什么? 这个问题,直到叶明希坐上了飞机,直到他到达遥远的彼岸,仍不曾解。 数个月后,叶明希孤身一人坐在美国的灯影下,穿着钟漫挑的蓝色衣服,用她为他挑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了电子邮箱。 他因为心里可疑的愧疚,一直不敢给钟漫写信,而钟漫一开始有给他发过邮件,但或许很忙,或许因缺乏回应,发件的相隔时间愈来愈长,字数也愈来愈少。 新邮件(1) 叶明希的心脏一跳,轻移滑鼠在上面按了下,屏幕白了半秒,终于把收件箱显示出来,他的目光立刻放在加粗了的新邮件讯息上。 寄件者:钟漫。 他的心脏又是一跳,眼角余光看到今次邮件的容量特别大,心脏立刻悬到最高处,手指轻颤着点开邮件。 “明希,希望你看完附件后,会与我一样高兴。” 附件名称看不到那是什么,叶明希只能从“.jpg”的后缀知道这是一幅图片。他下载了附件,屏息打开。 滑鼠在下一秒被扫落,但叶明希没有去捡,他的心神完全被这幅图片所占据。他呆坐在显示屏前,一直一直,视线从未离开半秒,直到他的眼睛生痛,直到干涸的眼眶被湿润,直到眼眶里的温热泛滥,直到泪流满面,他的双眼都不曾稍离,一直一直。 直到半夜,这间寂寞的单人房里终于传来如同受伤野狼孤独的哀嚎声。他抱着不再行走的手表号哭着,悲鸣着,为着他身上累累的伤口,为着他心里淌流着鲜血的创痛,为着他曾经的任性,也为着他已然遗失的美好。 ※      ※      ※      ※       ※ 二零零六年,或许所有人都想不起这年发生过什么大事,但他们都会记得美国各大杂志上出现的华裔脸孔,这个因为在大学念书时参与戏剧社被发掘,凭着黑如深潭的忧郁的眼神激起无数女性母爱的华裔男子。 很多人曾经问过他为何眼里仿佛带着永恒的忧伤,但他每次都只是淡淡一笑,便低头看着手腕上永不行走的手表,沉默不言。 随后四年,关注他的人愈来愈多,他也由默默无名的小人物一步步往上爬,最后稳坐一线模特的位置。各个大小品牌都希望邀得他拍辑广告和走秀,其中包括知名的时装品牌,众所周知他对工作一向并不挑剔,只除了一样── 他拒绝拍摄一切婚纱照。 曾经他的经理人为他接了一个时装秀,里面只不过是有几款婚纱裙子,与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他却客气地坚持不肯上台,只因为谢幕时会跟那些穿婚纱的女模特合照。 男模特拍摄婚纱照其实与拍摄其他照片并无不同,一样是穿着西服,一样是对着镜头微笑,为什么他要拒绝? 这个深埋在众多粉丝心底的疑问,终于在一次访问中被提出来。记者以为他会一如以往用微笑作回答,却不料他沉默一会,竟缓缓开口: “这辈子能与我拍婚纱照的人只有一个,但她的婚纱照已经拍了……”叶明希仰起头,仿佛在回忆,在怀念,又或怕一低头,一眨眼,有些东西便再也藏不住。 他想起了,那些曾经的美好…… 他想起了,那个铭心刻骨的人儿…… 他想起了,手心里曾经紧握着的温暖…… 他想起了,曾经只属于他的关怀与微笑…… 房中一时因他的动作而静默,他深吸了口气,对着房顶,对着天空,对着遥远的国度,轻轻道出他年少时不曾领悟,在经过无数的伤痛后蓦然回首,终于悟到的,其实最最简单的道理: “她很幸福……这就够了。” 74、七十四. 回来 叶明希在美国念完高中和大学, 大学时因在戏剧社客串而被星探发掘,踏上了光辉灿烂的银色模特儿之路。 别人或许会羡慕他的风光, 但他却半点不觉得这些有什么值得高兴。他无时无刻都想回国,但他不敢, 因为莫霖还牢牢抓着自己错误的证据。 现在就算不能真实地回去,他在梦里至少还能想像一下,他在回忆里还能怀缅一下,要是事情被钟漫知道了,他连在虚幻里都找不到继续生存的希望。 他很怕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意义会因照片的公开而摧毁,那时他就真正的无家可归。 他的“家”从来都不是实体,而是心之所在。 曾经以为这一辈子都要待在美国了, 但七年后的一个意外, 彻底扭转了整个局面── 莫霖死了。 那是一则轰动的新闻,一辆货车在x市商业区横冲直撞,冲上人行道还不停下,撞飞了十几个人后被折断的路牌铁柱生生卡住后, 犹不死心地闷声咆哮着想要逃走。 “死者包括美资纺织公司的大中华区莫姓总经理……”叶明希看到这一行字, 马上转到美国服装公司的官网,在最新消息栏看到莫霖的悼辞。 莫霖死了。 莫霖真的死了。 叶明希的脑袋陷入空白状态,十秒后他跳起来,扑到键盘前登入机票网站,买了最早的回国机票,不到半小时就驾车直奔机场。 “gee,今天的拍摄我去不了, 接下来的工作都替我先拖着吧,我没空。” “什么?你怎么能没空,今天的是圣菲兰的年度广告!这是他们每年最重视的头号宣传!你知道你的工作已经排到明年了吗?!” “我知道,但我真的来不了……”刚踏入机场就听到广播提醒往x市的乘客立刻登机,叶明希连忙拿出护照往海关柜台赶去。“我要登机了,有事迟点再说。” 在漫长的飞行途中,叶明希望着窗外的蓝天,有点恍惚。 这些年来他顾忌着莫霖当初的威胁没敢回去,跟钟漫的通讯也很少,他就像是被人丢到沙漠里,每天都活在对水的渴求中,对钟漫的情感并没随着时间退去,反而更加浓烈。 在美国七年,他完成了高中、大学,也真正踏入社会,甚至闯出了一番成绩,但当年那个渴望爱的小孩,却仍然藏在他的内心深处。 他渴望爱,可并不是来者不拒的。谈恋爱在大学根本不算什么,特别是在美国如此开放的国家,十天半月换一个情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看着身边的同学出双入对,他虽然羡慕,但跟他示好告白的女生都被一一拒绝。 得到过最好的,其他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吸引力。 曾经沧海。 他是如此,可钟漫呢?她可曾偶尔记起远在美国的他?七年的时光,会让她和他形同陌路吗? 纠结了一会,叶明希又想:钟漫嫁了莫霖七年,她对莫霖的感情浅不了,莫霖这次突然丧命,她表面上必是顽强地肩负起打点葬礼的工作,可在夜阑人静之时,她可会埋首在沙发的抱枕堆里哭得肝肠寸断? 想到她现在的无助与悲痛,叶明希恨不得插翅飞到她身边。 十三个小时的航程,叶明希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充斥着各种情绪,双眼从没合上过,直到下机的一刻,他的心还不曾稍定。 不知自己是如何过的海关,叶明希在出了机场,重见阳光的一刻,才终于确定自己再次回到成长的土地上,跟钟漫踩着同一片土地。 抬头看了看机场外墙上挂着的大钟,他拖着行李走到出租汽车站打的,直奔殡仪馆。 他一早已在网上查到,莫霖今天设灵。 叶明希下车时多付了二十块钱予脸色不善的出租车司机,上了几个台阶来到殡仪馆。明明是仲夏,殡仪馆里的温度却有点低,不知是否墙身和地板的深棕色大理石透出来的凉意。 来到了正确的楼层,叶明希走到廊道尽头一转角,扑面而来的是刺目的白,他眯着眼走前,眼睛适应过来时,正正对上莫霖黑白色的微笑。 多少年没见过这张脸了,换成是以前的叶明希或许会满腔怨愤,因为就是这个人逼得他不得不离国,这一走就是七年,接近三千个昼夜。 但此刻的叶明希已能心平气和地直面莫霖,因为他知道莫霖是对的,当年的自己根本就是个小孩,口中所谓的“爱”不是爱,只是占有欲,就像小孩子为了霸占心爱的玩具不知轻重地破坏一切,根本没有考虑过钟漫的感受。 他甚至庆幸莫霖当年把他逼走,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再那样下去会干出什么事来。 对莫霖的照片点点头,叶明希的视线开始在灵台里搜寻那个他最想看到的身影。 没费什么功夫,他就在右边看到正在低头摺叠五色纸钱的钟漫。 她全身缟素,黑发上别着一朵醒目的小白花,为她的眉眼添上一抹凄色。 叶明希忽然有点胆怯,特别是在明白自己过去是多么的任性,带给了钟漫多么多伤害以后,他忽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他风尘仆仆,还带着个行李箱站在灵堂入口,自然引起了注目,灵堂里响起了低低的私语声,但钟漫摺纸钱摺得很入神,拿起一张纸双手一旋变成小圆管,放下,再拿起一张纸,机械化地木然重覆,未曾注意到身边的动静。 叶明希有点担心她的状况,行李箱慢慢地在他身后拖行,停下,他终于再一次站在她身前。 突然出现的阴影让钟漫有点不习惯,她眨了下眼睛抬头,面子站着一个伟岸的男子,她记忆中并没这样的亲友,但再细瞧他的轮廓却是熟悉得很,她愣了三秒,难以置信地轻轻吐出两个字: “……明希?” 叶明希很紧张,他知道自己的手都在抖着,但他仍然尽力给她一个最自然的笑容。当了模特四年,他第一次觉得微笑原来也不容易。 “漫漫,我回来了。” 钟漫有点不知所措,她放下手里的纸钱站起来,这一站才发现叶明希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她要跟他说话都得仰起头来,一时觉得很陌生。 他们俩默默地站了几秒,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叶明希先开口:“有事情需要帮忙么?” “重要的事都办妥了,现在就剩一些琐碎的工夫……”钟漫稍稍定了神,看到叶明希身后还带着行李,便对他道:“你先去安顿好吧,我这里没事的,别担心。” “我没什么要安顿的,要不我来替你叠纸钱?”叶明希拿了个蒲团在地上坐下,钟漫还想要制止他,他已拿起一张纸钱在那儿摆弄,却怎么也卷不好,只好求救地看向钟漫,钟漫苦笑着摇摇头,坐下来给他示范。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摺了大半叠,叶明希由笨拙慢慢变熟练。灵堂里偶尔会有吵耳的钹锣在敲敲打打,但叶明希却没觉得有半点刺耳或者烦躁,因为他一直浮躁的情绪终于安定下来,七年来漂荡不停的心终于平静了。 听着钟漫轻浅的呼吸声,听着她手里的纸钱沙沙的磨擦声,知道她就在自己身边的感觉,真好。 “明希,你在美国,过得还好吧?” 听钟漫这样问,叶明希知道她可能并没注意过自己的工作。也是,她不买奢侈品,自然不会留意那些华而不实的广告,他心中如此宽慰着自己,口中道:“还不错,现在工作算稳定下来了。” 如果别人听到贵为一线模特的他只以“算稳定下来”形容,大概会吐血三升,但他身旁的钟漫却淡淡一笑: “加油,我知道你可以的。”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来到六点钟左右,拜祭的人多了起来,钟漫因为要对来客鞠躬回礼,搁下了纸钱站起来专心待客,但她没忘了嘱咐明希:“你刚下飞机应该饿了吧,先去吃点东西,别饿坏了。” “嗯。”叶明希应了声但没离开,依旧坐着替她摺着纸钱。 他着实舍不得离开。 一个如此显眼的男人带着行李坐在家属区里摺纸钱,确实很惹人注目,因此这几天特地来x市帮忙打点的钟母一踏入灵堂就问钟漫: “女儿,那个人是……” “是明希啦。”钟漫悄声回答。 “那个孩子?他回来做什么?”钟母皱眉。自从叶明希为钟漫招惹上官司后,她就觉得女儿摊上这个麻烦精有一半是自己的责任,但整件事归根究底都是这小屁孩累事,因此这么多年后再看到叶明希她仍然不能释怀。 “我没问,但他离国这么久了,回来看一下故人也是正常的。” “他这么突然回来,我总觉得没好事……”灵堂的来人分去了钟母的精神,也消去了钟母余下的嘀咕,这让钟漫松了口气。 她的心也很乱,整整七年没见,通讯也稀稀落落的,他却这么突然又出现了,还是出现在莫霖的灵堂上…… 他年少时对她的孺慕情感,经过这么多年该退去了吧?钟漫有点不确定地想,抬头偷偷看了叶明希一眼,他却立刻回了她一个笑。 于是经过这么多年,钟漫的胃再次微微抽痛。 75、七十五. 火化 办丧事是一件繁复而耗时的工作, 莫霖的父母都有工作在身,只能在出殡时赶回来, 所以一切都落到钟漫肩上。 莫霖认识的人不少,加上是公司的领导层, 不论是官是商都会来走一趟,钟漫整晚就在鞠躬与客套之中渡过。 “漫漫,先吃点东西吧。”九时许,来人比较零落,叶明希提着盒饭走到钟漫面前说。 “我不饿。”钟漫摇摇头。 “那……先喝杯蜂蜜红茶?”叶明希小心地问,这是他看到钟漫脸色不是太好,特意请店家做的。 “嗯。”这次钟漫没再拒绝, 接过杯子慢慢喝着, 叶明希则守候在旁随时服其劳。 一个正披麻带孝的新寡妇人与一个外表过份俊朗的年青男人过从甚密,窃窃私语,这个画面让注意这边的人又多了起来,很多人都盯着叶明希的脸看上半天, 转过头去耳语了会, 又转回来继续盯。 叶明希早就习惯了别人的目光,根本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钟漫则是没精神去发现那些视线,最后还是钟母看不过眼,笑着走到两人身前,硬是侧着身插入两人中间,对着叶明希道:“明希啊, 这么久不见了,你对小漫还是这么好,真是个好弟弟。” 换作是以前的叶明希他早已经否定了“弟弟”这个称呼,但现在的叶明希不会。“应该的,漫漫以前照顾了我很多。” 钟母听他这么回答,脸色稍缓,但仍不敢放松。“你回国是来工作还是旅游?” “公司想开拓中国市场,我先来看看环境。”他没加入模特儿公司,只有一个经理人,而经理人是说过一两次诸如“你是中国人?中国人好啊,以后的中国市场靠你了”的话,但都是玩笑话,作不得真。 “这样啊,那你打算待多久呢?” “要由公司决定,我也不知道。”叶明希把一切都推给公司,钟母连着问了几个问题都探不出虚实,只好改为盯着他的行李箱道:“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休息?这边的事我们会帮衬着。” “不用了,我还不累。” 钟母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叶明希轻巧地顶回来,结果说了半天,叶明希仍然是站在钟漫身边,最后钟母不耐烦了,在钟漫耳边说了几句,钟漫抬头朝灵堂里的人望了望,吓得好些人立刻转开视线。 “明希,我这儿也没什么事了,你今天先回去吧,我们再联络?” 既然钟漫开了口,叶明希也不好再留,便道:“嗯,我的手机号码没换。” “还是以前那个?”钟漫有点吃惊,那个号都多少年了,怎么还能再用? 她自然不知道因为这手机号是她以前连着白色手机一起给他的,他就算不用也会定期往里面充值。 “嗯,那我先走了。”叶明希拖着行李往外走,临拐角前还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才肯离开。 钟漫以为他这一别大概好几天都不会再见,谁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又跑来帮忙,别人问他是谁他就直接说是她表弟,害得好些人都来跟她夸:“钟漫,你这表弟不错!” 莫霖出殡那天,天空下着细雨,叶明希想替钟漫打伞被她摇头婉拒了,这个职责最后落在钟明身上。 漫天的黑伞就像一条黑色的河流,缓缓地流到莫霖最后的栖息地。 整个过程伴奏着哀乐,悠扬而伤悲的音乐直达所有人的内心深处,不正是莫霖的父母,不止是与莫霖交好的钟家,也不止公司里多愁善感的女职员,就是一向硬朗的男职员如陆友良与小赵等,也都红了眼眶,有些还频频以手拭眼,似是要抹去无情的雨水。 大家都注意着钟漫的情绪,她从灵柩起行一刻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微低着头捧着莫霖的照片,跟莫霖的父母一起走在最前。众人见状都很担心,林静与张明仪上前跟她说了几句宽慰的话,钟漫只是虚弱地笑了笑,点点头,便把头低回去,沉入自己的世界中。 火化场离殡仪馆不远,走了十五分钟便到了。钟漫在灵柩上的小窗默默地凝视了那个相伴走了七年的人的最后模样,便对工作人员点点头,看着灵柩被抬到火化炉前面安置好,再看着自己前面的大红色按钮。 只要在这按钮上一按,灵柩就会顺着轨道滑入火炉,熊熊烈火就会把里面的人彻底吞噬,为他短暂的一生划上残忍的句号。 钟漫的手在按钮上空顿了顿,然后轻轻落下,在按钮上凝住,莫霖的父母则是无言地凝望着片刻后将会变成飞灰的灵柩。 张明仪等已经哭了,曾经在会议上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的莫总,曾经与他们一起饮酒作乐的莫总,曾经与他们为了生意的成功而笑容满面的莫总……随着这一下轻按,都将化为轻烟与飞灰。 叶明希也不无感概,那个曾经与他为了钟漫而互相大吼,为了钟漫向他挥舞拳头的男人,再也不会出现。 虽然莫霖给钟漫的爱并不纯粹,但他确是尽了最大努力保护钟漫,让她不被……年少无知的盲目所伤害。 此刻他是感谢莫霖的。 钟漫的手迟迟没有落下,她的表情空洞而漠然,目光落在按钮上,却又穿过按钮落入了纷乱的回忆片段中。 没人知道钟漫在想些什么,但钟漫如灵魂出窍的木然让旁边的人皆心生不忍,心里无不在恨火化场的无情──这什么设计,为什么要让家属亲手行刑?! 经过漫长的沉默,钟漫终是回过神来,瞪着那个红得刺眼的按钮三秒,闭眼压下去。 轰隆。 沉闷低哑的声音在沉默中爆发,棺木上倒映着炉里橘黄的火光,钟漫再次睁眼,让灵柩在她眼前慢慢远去,沉入浩瀚的火海之中。 烈焰在钟漫眼前涌起,她忽然觉得一切都很虚假,包括旁边的哭声,包括火化炉传来的热力,这一切真的存在吗? 会不会她在下一秒便睁眼醒来,看到枕边的莫霖正浅浅睡着,呼吸柔和而绵长? 就如曾经的二千多个日夜一般…… 眼前突然像断电般一片漆黑,她双腿一软,堕入无边的黑暗。旁边的人惊叫,正要上前去扶,钟漫的表弟已经稳稳地把她抱在怀中。 “漫漫,漫漫?”叶明希急唤着,但钟漫脸色死白,毫无反应,他立刻一把抱起她往门外冲,钟父钟母想要去扶,他却已跑得老远,只丢下一句:“我把她送到医院去。” 昏迷的钟漫不知道自己被折腾了多久,总之她疲累地睁眼时,入目的不是莫霖,而是叶明希担忧的表情。 “漫漫,你终于醒了!” 钟漫难掩心中的失落,低低地嗯了一声算回应。旁边一直候着的钟母靠上前来开始唠叨:“女儿啊,你就是怎样也得注意身体,医生说你疲劳过度,营养不良,血压血糖都低。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别让大家担心,知道不?” “知道了。”钟漫没精打采地答。 “小莫的父母刚才来看了你,但他们要赶飞机,没法儿留下来。” “没关系,他们也忙。”莫霖的父母跟钟漫七年来只见过两三次,与陌生人无异,因此他们没留下来,钟漫也不觉得讶异。 “瞧你这样子我真不放心,x市又没个可以信赖的人……你公司不是给了你一个月的假期么,要不你回家来住?” “回家?不用了,我留在x市就好……”在城市居住多年,乡郊小镇已跟钟漫格格不入,就连买日用品她都找不到惯用的品牌。 钟母还想再劝,旁边的叶明希道:“伯母别担心,漫漫留在x市我可以帮忙照顾。” “不行!”钟母一口拒绝,接着发现自己好像拒绝得太快,便道。“怎么好麻烦你,而且你是男生,不方便。” “反正我会在x市逗留一段时间,以前漫漫照顾我那么久,现在换我照顾她也是应该的。”叶明希在复杂的模特儿圈里打滚了四年,以前的他不懂得怎样和人相处,现在的他可是脱胎换骨了。他极诚恳地对钟母道,“我跟漫漫同住过差不多两年,她的生活习惯我都清楚,那时的饭还是我做的,所以照顾她绝对不是问题。” “这怎么行,那时你……” “妈,我的房间不是两年前已经拆了,让阿明跟老婆一起住着么,我回家去哪有地方住?”钟漫这一问,钟母才想起家里已没有钟漫的房间,愣了愣回道。“没事,我让你爸买张新床放客厅里……” “不用了,我只是这几天累着了,休息一下就好。”见所有人都不放心,钟漫佯装懊恼。“难道我这么大一个人还不会照顾自己?!” 众人都怕她这一激动又会晕过去,一时不敢接话,最后还是叶明希开口了: “你现在正病着不好操劳,还是我每天到你家帮忙做饭和打理家务,一直到你病好吧?你不答应的话,我想伯父伯母也不会放心让你独个儿留在x市。”叶明希朝钟父钟母看了眼寻求认同,钟母想不出话来反驳,只得不哼声。 至于钟漫,她一向不耐烦这种拉拉扯扯,怕再说下去会被钟母逼着回家,便想先应下来待钟母回家后再作打算。 于是叶明希反过来照顾钟漫这件事,便在这诡异的气氛中达成了共识。 76、七十六. 散心 “漫漫, 吃饭了。” 听见门外叶明希的话,钟漫应了声便往外面走, 吃完饭后她坐在沙发上,视线放在正收拾碗筷的叶明希身上。 曾几何时, 她也是坐着看叶明希做家事。 那时叶明希还没出国,她受叶崇德的威胁,与他一起搬到莫霖这所房子里…… 久远的记忆自脑海深处涌起,眼前的景像有点不太真实。她与叶明希曾经在这屋子里住了差不多一个月,而她跟莫霖则在这里住了七年,这里头盛载着太多的记忆,太多的情绪, 无论每一个角落, 每一件小东西,她都能说出背后的故事。 例如桌上粉红色的内彩杯子本来跟蓝色的是一对的,她洗碗时却笨手笨脚把蓝色的那只摔破了。现在想想,难道那是个预兆?要是自己那时小心一点, 想多一点, 现在桌上会不会仍是两只杯子拼凑成一对儿?现在莫霖会不会仍然…… 叶明希自是瞧见钟漫的低沉,他把碗筷都收到厨房去后,出来跟钟漫道:“漫漫,你有空吗?” “怎么了?”钟漫回过神来问,现在她别的没有,就时间最多。 “嗯,我很久没回来了, 怕认不得路,你有空陪我四处逛逛吗?” 知道叶明希是怕自己郁在家里胡思乱想,特意找个藉口拉她出门去,还怕她拒绝特意低声下气地拜托,于是她开口问:“没问题,你想去哪?” 钟漫以为他最多就是往商场逛逛,了不起到郊外踏青,她绝对没想过叶明希选的地方这么……特别。 他在和她把x市差不多绕了一圈后,最后在电玩店停下来。 钟漫看看电玩店七彩缤纷的招牌,看看里头青春无敌的顾客,再想想自己的年龄,一反刚才逛哪儿都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满脸戒备地看着叶明希。 然后叶明希微笑着回望她。 “这时间已经不早了,咱们回去吧。”说完钟漫转身就想跑,叶明希马上拉住她。 “不急,天还没黑。” 两人又站在电玩店前,然后…… “我饿了,咱们吃饭去吧。”转身再跑。 拉回来,“是你刚才说不能再吃了,我们才在甜品店出来的。” 两人再次站在电玩店前,钟漫开始改变策略: “明希,你也不小了……” “的确。” “所以我们就别进去跟中学生抢吧?” “这里又不是中学,”叶明希回了句,淡淡地笑问,“你不会是不敢进去吧?” “激将法对我没用。”钟漫别开脸,冷不防被叶明希连手带人拉进店里去。 强劲音乐在耳边隆隆轰着,店里的人看到叶明希都眼前一亮,有些女生连本来在玩的游戏也忘了继续玩,但叶明希根本没管这些,换了硬币就把钟漫拉到简单易玩的跳舞机前。 “明希,这玩意过时了吧,现在哪还有人玩的。” “那不正适合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叶明希故意拿她的话堵她,“我怕你其他的不会玩。” “哼,我要正式对你说,你的激将法凑效了。”钟漫昂首走上跳舞台,叶明希见她终于愿意投入,松了口气,马上俯身投币。 音乐响起,钟漫努力跟着屏幕提示踩地上的箭头,叶明希知道钟漫的脾性,要是她饮恨而败必然会斗志狂燃,于是拼足劲先赢了她一两盘,钟漫果然如他所料,全神贯注紧盯屏幕,局终时还自动自发投币继续。 这几天叶明希一直很担心,钟漫每天都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不哭不笑,也不怎么吃东西,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丝毫生气。他左思右想,想到好些活动去分散她的注意力,而最简单、最适合她“宅”的脾性的该是电玩了。 果然,现在的她因运动而脸色红润,眼眸生彩,比过去几天面无血色的样子好看多了,叶明希心中满满的高兴。 钟漫抓回以前的感觉后,分数渐渐赶上叶明希,这下叶明希放松不得,结果两人就真的好像生死攸关似的使尽混身解数,半刻不松懈。 虽然动作比叶明希灵巧,但钟漫一个女的,力气绝对及不上叶明希,于是玩了十首歌曲左右,她就气喘连连地叫停:“够了,玩不了了。” “这样啊……”叶明希没再投币,钟漫以为电玩之旅就此结束,叶明希却把她拉到另一台电玩前面,“那我们玩这个吧。” 他们面前的这台电玩只需动手,可以坐着玩。三个玩家共用一个屏幕,控制三种颜色阵营对决,或赛跑或投掷或射击等,控制方法是拍打面前的三个颜色按钮,因此有“拍拍机”之称。 游戏一开始,钟漫就疯了似的狂拍,屏幕上赛跑的小人立刻卖力奔啊奔,叶明希见她这么咬牙切齿的有些好笑,这一顿动作就慢下来,钟漫更得意了,让小人快马加鞭地奔腾。 他们玩了几局,钟漫手掌拍红了再次投降,他们又转战其他,直到差不多把电玩店里的都玩了个遍,钟漫累得都快散架了,叶明希才同意回去。 进了屋门,钟漫直接就扑倒在沙发上,叶明希对她这万年不改的习惯笑着摇摇头,进厨房做晚饭。 “漫漫,起来吃饭了。” 钟漫皱着眉地嗯了声,不情不愿地睁眼,赫然入目的是叶明希黑如深潭的眼睛,脑中蓦地有些杂乱的记忆涌出,她慌忙坐起,略微大声地说:“好香好香,今晚做了什么好菜?” “都是你爱吃的,”叶明希站起来跟上。“西红{鸡蛋汤,鱼香茄子,清蒸鲩鱼,还有镇江排骨。” 两人坐下来用餐,饭吃到中途,叶明希发现钟漫似乎不碰镇江排骨,便用筷子指指排骨问:“怎么了,我做得不合口味?” “没,不想吃肉。”她顿了顿,又笑着跟叶明希补了句。“你没听说减肥是女人一生的事业吗?我在为事业而努力。” “你又不胖。”在他看来,她现在刚好。 “你们怎么都一个样……”钟漫话说出口才醒觉,微笑慢慢黯淡下去,叶明希当然知道“你们”除了他还有谁,马上转移话题,给她夹了一块鱼肉:“那你吃这个吧,保证不会胖。” “这么多,我吃不下啦。”钟漫勉强笑笑回应。 接下来的时间,尽管叶明希怎么努力,气氛都热不起来。 于是叶明希第二天再接再励,卷土重来,拉着钟漫四处跑,不管是郊外农庄、游乐园还是大商场,只要是钟漫会感兴趣的,只要是能让她暂时忘记烦忧的,他都会软硬兼施逼着她去。 终于有一天,叶明希正要离开回饭店之际,钟漫叫住了他。 “怎么了?”他拉着门把回过头来。 “明希,谢谢你。”她坐在沙发上,怀里搂着抱枕。“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很努力让我不要再回想,我也知道我不应该再留恋过去,我会试着改的了,我会试着忘记他,我会试着不去想起以前的事……”钟漫话未说完,声音已经哽咽得不能再说下去,但她没让自己的泪水掉下来,只是没有再开口。 叶明希把门关上,走到她前面蹲下来,凝视着她忧伤的眼睛道:“没关系,我知道这事情不容易,我们也不一定要完全忘记过去,我们需要的是把那些曾经的美好收藏起来,在未来继续寻找另一些美好。” 这是他这么多年后的领悟。过去被虐待的事他已经很少想起来了,因为与其把时间虚耗在过去的悲伤里,不如用这些时间想想美好的事,以及用来跟她一起创造新的记忆。 “嗯,我明白了。”钟漫红着眼眶点头,大力吸了吸鼻子,一把抛开抱枕站起来道。“好,这几天都是你带我去玩,我明天带你去玩!” “你带我去玩?不会又是去游乐场找花仙子和小丑的碴吧?” “你这什么话,当年我是特意带你去找碴的吗?而且把别人搞得想哭的明明是你吧?!”钟漫笑骂道,双手把他推到大门。被他这么一闹,她的情绪又好了点。“快回去睡,不然明天没精神可别怨我。” “饭店路途遥远啊,要不我就在沙发上窝一晚?” “想得美!” 砰!大门关上。 今夜,不论是门里的还是门外的,入梦时脸上都还残留着笑意。 77、七十七. 工作 叶明希陪自己疯玩几天不算什么, 但他却整整半个月都形影不离,任劳任怨。 例如她某天早上醒来说不想出门, 只想看电视,他就陪着她看了整天的无聊电视剧。 又例如电视上放西班牙美食特辑, 她随口说了句想吃西班牙菜,他就买回来一堆材料,还特意订了个很浅的平底铁锅回来做海鲜饭,确保口味正宗。 再例如她忽然想吃铁板烧,他就冲下楼,半小时后提着还在冒热气的铁板烧回来捧到她面前。 结果是,叶明希原来比阿拉丁灯神更神, 钟漫不敢再随口许愿。 又过了几天, 钟漫一如以往窝在沙发上,看着叶明希在她的房子里照料一切,她突然有点心虚。 他扔下工作大老远从美国回来,就是怕她自己一个人困在悲伤里走不出来, 她现在情绪已经好很多了, 再硬拖着他是不是太不厚道?他在国内还有工作要做吧? “漫漫,盐用光了,我出去一下。”叶明希交代完就离开了,留给她一室的寂寥。 房子的空间一下子好像大了,秒针的走动声的嗒的嗒清晰可闻,钟漫有点不安地动了动,却摆脱不了蓦然出现的不快。 钟漫有点烦躁地翻身, 目光对上叶明希为她准备的零食。以前莫霖是没收她所有零食,只有在午休时才会皇恩浩荡地赏她一个,或者在她工作累得趴下来时,悄无声息地在她桌上放下一个,而叶明希则是深怕她不吃,经常给她找来不同的新零食,还分放在电视前、电脑旁、房间里等好几处,让她无论身处何地都能一手抓到吃食。 这两个男人,各自用不同的方式宠她。 她这是何德何能啊…… 莫霖还好说,他是她的丈夫,可明希,她不过就照顾了他一阵子,他为了她的事回来已经仁至义尽了,没必要开解她,更没必要像灯神一样实现她的所有愿望,何况那些愿望是那么愚蠢。 她应该等明希回来就把他赶走,让他该干吗干吗去,毕竟一个男人的前途比什么都重要。 可他要走了,她就要天天自己对着四面墙,吃饭时再没有倾谈的对象,看电视时再没有人陪伴在旁,玩游戏时没有人跟她一起激动…… 真是糟透了,一想到要独自一人过活,她竟然有对赶叶明希回去这件事生起装傻的念头……难道她真的被这两个男人宠坏了吗?以前的她可以自己在x市挣扎求存,现在的她却害怕起孤独来? 这是不对的,她不能这么自私…… 挣扎了好一会,还是理智占了上风。钟漫狠狠呼出一口气,下决心待明希回来就跟他说清楚,让他别再来浪费光阴。 她这边厢要把明希推回工作,那边厢叶明希却在推却工作。 “gee,工作你不用再替我拖延了,我短时间内都不会回美国。” “你是疯了吗?这广告多少人想抢都抢不到,你竟然放弃?只不过是一星期的拍辑时间!你之后那整整一年的满档我都不说了!”叶明希的经理人抓狂了,他好说歹说让圣菲兰的人同意延期,没料到叶明希竟然坚持拒拍。“edward,现在不是耍大牌的时候,你知道圣菲兰的广告代表什么吗?那是超级模特的象征!你将会是首个登上圣菲兰年度广告的华人!” “我不是耍大牌,只是我在中国有更重要的事。”叶明希知道自己让经理人失望了,但现在己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离开这片土地。他看了看手上的盐,自己出来已经快半小时了,漫漫现在身边没人。“我应该再也不会回美国了,圣菲兰的合约我会全数赔偿,其他的你看看能不能解约或者换人,以后我不会再接工作。” “什么?!edward你想干什么!”经理人在那头抓紧话筒,双眼圆瞪,恨不得插翅飞到中国去。 “gee,谢谢你这四年的帮忙。”叶明希说得没有半丝留恋。“我决定退出。” “不行,不行!”经理人怒吼,还想劝叶明希改变主意,电话却被切断了。他急急回拨,却听到“电话无法接通”的语音通知。他气坏了,叶明希不听电话,又不说地址,难不成他真的眼睁睁看着他退出吗?他现在可只距离超模之位一步之遥啊! 想了好半天,gee终于想到可以通过查ip的方法,从叶明希之前发的电邮找到他的所在地,于是马上托人查找,两小时后gee抓着地址冲往机场,在登上往x市航班的那刻,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叶明希带回美国去! 他却不知道,叶明希那天是借了钟漫的电脑发电邮,于是他在一个深夜千辛万苦终于摸到一公寓的门前,开门的却是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自然是钟漫。她接到小区保安有访客的通知,不确定来者是谁便着保安把人放进来,所以她现在正狐疑地看着钢闸外肥胖秃顶的老外,心里想──自己认识这个人吗?还是他是莫霖的朋友? “is edward here?”他用手背擦着额上的油和汗,满怀希望问。 嗯,不是莫霖的朋友。 “你找错门了,先生。”身为一名大学毕业生,并且在美资公司工作,钟漫的英语还算可以,应付这样的对答并无问题。 但她这个回答对跨过半个地球到达x市的gee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他急急忙忙地道: “我找edward,edward,你知道的,edward,他长这么高……”gee开始挪动他肥胖的身躯比手划脚,而钟漫开始在想这人纠缠不清的原因,以及她是不是该打电话找明希这个男人来助一助威…… 不对,找也应该是找小区的保安! “小姐,你别关门,你真的不应识edward吗?edward ye……” 钟漫关门的手一缓,“你找明希?叶.明.希?” 她故意把明希的名字念得很慢,gee这时也终于想起叶明希护照上名字后跟着的古怪拼音,连忙点头,“对,对,就是这个,他就是edward!” “他现在不在,你明天早上再来吧!”说罢钟漫就想关门,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她不想继续在凌晨一点跟一个老外隔着闸门纠缠。 “小姐,等等!”gee一手把眼看着要关上的木门撑住,“我是edward的经理人,我叫乔治,那个……” “有事快说。”钟漫有点不耐烦,她舒服柔软的大床还在等待着她。 “你知道edward退出模特儿界的原因吗?” 什么?退出模特儿界?! 叶明希不是说他被公司派来视察中国市场的吗?不是说工作不急吗?不急是这个意思?! 钟漫当下睡意全消,亲切友善地对门外人道: “乔治,你等我五分钟,我跟你一起找家宾馆安定下来,顺便谈谈这件事。” 78、七十八. 原因 叮咚。 叶明希又按响钟漫家里的门铃, 门开得很快,他敏感地注意到钟漫的脸色并不好。 “昨晚没睡好?” 钟漫不答话, 走进客厅坐到沙发上,示意叶明希坐在她早就搬到沙发对面的椅子上坐好。 这个阵式……寒意自足下涌起, 心里七上八下。多少年没见过这个钟漫式的谈判架势了,就算阅历多了,各式各样的人都见过,叶明希仍然不由自主地胆怯。 没办法,因为要跟他谈判的是钟漫。 正襟危坐,动也不敢动,就怕惹恼她, 或者说……怕把她惹得更恼。 钟漫的谈判技巧是不错的, 她先是把水一人一杯放好,拿起自己的水啜了两口,其间有意无意地用眼神扫过叶明希,让他的心跳更不稳定。好不容易等她放下杯子, 她又先低头沉默了几秒, 抬头看了他一秒,又再移开视线,无论如何都不开口。 瞧她这套动作,叶明希知道事情绝对严重,他更忐忑了,到底是什么事? “明希啊……”钟漫终于开口,叶明希正正身子, 挺直脊梁。“你跟我说,公司派你来中国视察市场?” 一听这事,叶明希就在心底叫糟,钟漫知道多少了?他是不是应该立即认罪,希望能坦白从宽? 他还在犹豫,钟漫已经道:“我在问你是不是说过。” “嗯……” “你还说你每天回宾馆后都有写报告,工作进度一直良好?” “漫漫,我……”叶明希知道事情大大的不妙,他想开口辩解,钟漫却打断他:“我只是问你有没有说过。” “有……”他气急败坏,想解释又怕钟漫不高兴。 “你刚才问我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我现在回答你,我只睡了两个小时。”钟漫悠闲地把身子后倾,靠着沙发道:“因为凌晨时有人来按门铃,他说他叫乔治,找的是擅自违约并跑到中国来的edward,我想问这人你认识吗?” “漫漫,我是怕你把我赶回去,所以才……” “你也知道我会把你赶回去?”钟漫杏眼圆瞪,恨铁不成钢。“我们做事能如此不管不顾吗?这不只是钱的问题,还是责任问题,你答应了的东西就应该尽力完成,不然当初就不要答应。” “我会赔违约金……”叶明希想替自己挣回点分数,但钟漫听到这句更怒了。 “那些钱能解决什么?你这样不管不顾,以为还会有人找你工作吗?”钟漫在社会打滚这么久,知道信誉绝对能决定一个人甚至一家公司的成败,毁约的负面影响这并不是赔钱就能消弭的。“还有,你有没有想过对方为了这个广告付出的时间和心血?你这一跑他们要从头再来,广告推出的时间也要延期……用钱解决是仗势欺人的行为。” 叶明希终于知道钟漫为什么这么生气,因为他把她看得很重的承诺视如无物,于是他立刻认错。 “我错了,我打电话回美国,商讨这件事能怎样解决,好不好?”叶明希高举双手作投降状。 “快去!”钟漫挥手赶他。 叶明希乖乖走进房里,先打给乔治要了电话,再开始跟圣菲兰和广告公司的人解释原因,又非常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等等,但对是否回美国之事绝口不提。 乔治收到叶明希的电话大喜过望,觉得钟漫的影响力真是超级大,急不及待从宾馆冲到钟漫家,誓要跟钟漫打好关系。 因此叶明希一走出来就看到钟漫与面目可憎的乔治相谈甚欢。 “edward,圣菲兰那边怎么说?” “他们说要跟老总商量一下,看看能怎样安排。” “如果他们坚持要你回美国赶拍呢?而且你也一定得回美国吧,你的档期已排到明年了,那些都是一早已经定下来的。”乔治故意说得大声,让钟漫听得清清楚楚。 叶明希看了眼钟漫,咬咬牙,“我不会回去。” “明希!”钟漫站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乔治,你能先回去吗,我有话跟漫漫说。”叶明希说得客气而决绝,乔治怕惹怒他,不敢多言便离开。 屋内再次剩下钟漫与叶明希,钟漫的视线没离开过叶明希,心里希望他下一秒就会改变主意,但叶明希却倔强得很,丝毫不动摇。 “你真的宁愿违约也不回美国?” 她以前是这样教他的吗?教他没责任感,教他不把自己的前途当一回事?钟漫觉得自己真是失败透了,也对叶明希失望透了。 见叶明希还是不说话,钟漫气不打一处来,但她仍然提醒自己要冷醒,强压怒气问:“你告诉我你不回去的原因。” 原因?他的原因很简单,但他真的可以说吗?叶明希犹豫着,挣扎良久,还是先抛出个俗套的借口: “我想回国发展,在美国我不习惯,那儿始终不是我们的地方。” “那你就不应该跟人签约,”钟漫冷冷地反驳。“这个不是理由。” 叶明希又连续说了几个,最后简直想把“美国的水不好喝”都说出来,钟漫仍然不满意,他终于按捺不住,朝钟漫走近一步,双眼凝视着她,静静地问: “漫漫,我不回去的理由,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钟漫如遭雷殛,手脚难以自制地颤抖。叶明希这句话揭破了她一直逃避的想法,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回身奔到门前一把拉开大门,对叶明希喝道:“我不管你了,你回不回美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你给我出去,以后不要再来!” “漫漫!”叶明希又岂会走?他走过去想把钟漫拉回客厅,她却把他的手狠狠摔开,甚至以手推他出门外。叶明希情急之下以双臂紧紧拥住钟漫,手腕一甩把门关上,再抱着她进客厅。 钟漫最初是吓呆了,进了客厅后才想起要挣扎,她手脚乱挥要离开叶明希的怀抱,叶明希怕她摔着或者撞到柜门桌角,直到把她放进沙发才肯松手。 甫得自由,钟漫立刻手脚并用爬起来,看着叶明希就是冷笑:“果然出过国就是不一样,现在都会用暴力了。” “漫漫,是你问我理由的,我现在要说了,你怎么还把我赶出去?” “因为我现在不想听了。” “但我想让你知道。”叶明希这句话一出,钟漫又爬起来想逃走。叶明希双手一伸压着她的肩对着她道:“无论谁逼我,无论我会失去名还是利,我都不会回美国去,因为那些再重要也不及你重要。” “漫漫,我回来了。”叶明希看进钟漫的眼,认真而庄严地宣布:“我会一辈子待在你身边,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止我。” 79、七十九. 烦恼 对叶明希直接了当的表白, 钟漫感到无比惊惶,脑中只想着她不要听, 这件事她不要知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是在对谁说话吗?”她大声怒问,抬手指着大门, “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漫漫……”叶明希想解释,想劝说,想让钟漫明白自己的坚持与真心,但钟漫显然不想给他机会。 “我叫你走,你走是不走?!”她压着嗓门问,却比刚才的激烈情绪更令叶明希心惊, 叶明希不知该如何回话, 钟漫却怕他会趁机继续说,干脆站起来转身离开。 “既然你不肯走,那我走好了。” 叶明希以为她往大门去,谁知钟漫却转身回主卧室, 砰的一声关门落锁, 再无声息。叶明希以为钟漫关上两三小时就会自动出来,便在客厅等着,岂料从早上等到傍晚主卧的门都从未开启,若不是偶然听到主卧套间里的洗手间偶尔有水声传出,他早就撞门看看钟漫是不是昏在里面。 怕她饿着,又想她消气,叶明希尝试用美食攻势, 在厨房忙了好一会,捧着香气四溢的皮蛋瘦肉粥来到主卧门前。 “漫漫,你整天都没吃东西了,我做了点粥,你先出来吃吧?”叶明希轻敲着房门,但里面的人并不回答。 “我把粥放门外,你想吃的时候出来吃好吗?” 结果这碗粥由热腾腾变成冷冰冰,房门仍纹风不动。 这下叶明希深切了解到钟漫今次有多认真,对他的表白有多抗拒,铁了心要他放弃,否则她说不出来就不出来。最后他顾忌着她的健康,还是屈服了,做了几个菜放在桌上,站在钟漫的房门前说: “漫漫,我走了,你记得出来吃饭,别饿坏了闹胃痛。” 门内的人仍然不答话,叶明希在大门前又踌躇了会,回顾再三,才眷眷不舍地离开。 他离去后,钟漫没立刻出来。她从进门起就躺在床上,把混乱的思绪放空,望着天空由光转暗,让各种各样的片段和想法在脑海中穿梭交错。 其实她一直记得七年前叶明希离去前的夜,记得自己的手如何勾住他的后颈,记得十指抚在他背上的触感,记得内心的理智是如何想推开他,但自己的身体却难以自制地迎向他,并在心情激荡之际说出怎么样的话…… 当时钟漫难以接受这个现实,清醒了也不敢睁眼,脑中想起她跟叶明希相处的一点一滴,想起自己在看见他与别的女生相处融洽时的妒意,想起他对自己的表白,想起自己曾因他的碰触而面红耳热,想起她与他耳鬓厮磨之时,她几乎忘却一切,忘记了世俗的所有,只想与他更亲近,恨不得融进他的身体里,心里充满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满足…… 如此越界的举动,她竟然没断然阻止,却去回应他的举动甚至渴求他的亲近,难道她早已把对这个“弟弟”产生别样的想法?! 那是钟漫第一次有这样的念头,第一次怀疑自己对叶明希除了亲情外还有其他,但她马上又想到莫霖,他为自己奔波劳碌,对自己无微不至,甚至向自己求婚,她却在他的屋子里,在他的沙发上跟明希……她为自己感到羞耻。 她又想起自己曾经对叶明希说过的话── “就算我们相爱,又能怎样?” 没有面包,根本不应该谈爱情。既然如此,这件事又何必记住? 所以她把心一横,睁眼后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不去深思他们为什么会相信她的失忆,也不去想叶明希为什么会突然出国,因为她为他的离开而庆幸。 然后,她爽快地答应了莫霖的求婚,故意把婚纱照传给远在美国的他,并且对他的回信冷淡处理,为的就是断了他对自己的所有念想,以及斩除自己心中可能出现的一切想法。 这七年来,莫霖不曾对他那夜撞见的事说出一个字,婚后对她一如以往的好,这令她更感激他的体贴,也觉得自己的决定并没有错。 这也令她为偶尔在午夜梦回之时出现在脑海的画面更感内疚。 “烦死了……”钟漫在床上翻了个身,“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她一直不去想叶明希在莫霖丧礼上出现的原因,她只想把他当成一个弟弟,一个故友,她不断跟自己说他最后都会回美国,他们之间根本不会出现什么。 但现下叶明希却把她掩耳的手硬生生拉开,逼她听到不愿听的铜铃响声…… 为什么要一定要让她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学不会放弃呢? 他到底是喜欢她什么?钟漫真的想不明白。自己貌不惊人,性格也不算讨好,怪癖一堆,到底是有什么能令他七年过去都不放弃? “唉,好烦……”她把头埋进雪白丰盈的枕头里再次叹息。 涌入鼻端的是阳光的气味,那是因为叶明希把床单枕套都拿到太阳下晾晒,至于七年来都萦回在鼻端的莫霖的气息,已经变得极淡极淡,若不仔细去嗅几乎察觉不到…… 什么,几乎察觉不到?! 她忽然惊醒,自己竟然让明希把莫霖的味道洗掉! 为什么她竟然会这么大意?! 仿佛做了什么不可饶恕又怕被人发现的事,钟漫心虚又心慌,她跳起来想找个塑料袋把莫霖的枕头套住,把他的气息保存,可待得塑料袋已被她掐得沙沙作响,她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这算什么? 就算她把家里所有东西都套住,他也不会回来了。 一把丢开手里的塑料袋,她把自己摔回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一会,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地叫,她才把门给开了摸出客厅。 桌上放着几个凉了的菜,她放进微波炉翻热后,吃着吃着忽然没了食欲,丢了筷子身体后仰,把头枕在椅子的靠背顶,看着饭厅顶的水晶灯。 “莫霖,你有情敌了,他会家事会下厨,做的菜都很对我的胃口,他甚至为了我放弃事业……” 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你为什么还不回来把他赶跑呢?” 80、八十. 死缠 既然莫霖没办法把人赶跑, 钟漫只好自力救济。 她采取锁国政策──叶明希的电话拒接,叶明希敲门拒开, 叶明希迎面而来视若无睹,希望他会因此放弃。 七年都不曾放弃, 你说叶明希会因为这小小的挫折放弃吗?他天天早上在她门前坐着,让她每次出门都例必见到他,让她看到他的决心。 钟漫本以为叶明希坐两三天就会受不了,谁知他这举动引起了左邻右舍的兴趣,人人路过都跟他加油,有个大妈还特别热心,不仅洗手间免费借给叶明希, 还三餐不落地照顾他。 “小伙子你好好加油, 我支持你喔!” 钟漫觉得这些人都是偶像剧看多了,可惜她还理智得很,她打电话到小区保安室,投诉有人骚扰她。 谁知保安还未到, 居委会大妈就上来了。 居委会大妈是不能得罪的, 于是钟漫打开了门,并看到大妈身后是可怜兮兮的叶明希以及叶明希的大妈支持者。 “阿姨,您找我有事?” “钟小姐啊,听说你不让这小伙进门,还要保安把他赶走?”居委大妈和颜悦色地质问。 这年头,小道消息总是比保安快。 钟漫正想回话,叶明希却拦在大妈面前说:“阿姨, 你别怪她,是我不好让她生气了,她要罚我也是应该的。” 这么雷人的台词,为什么叶明希能说得这么溜呢? 更雷人的是,那些大妈竟然感动了,激动了,热泪盈眶了,居委大妈拍着伟大的胸口跟叶明希保证:“你放心,这种事阿姨看多了,包在我身上,保管让她原谅你!” “谢谢阿姨!”叶明希以看到救星的语气道谢,居委大妈更觉自己责任重大,转过去就向钟漫发炮:“现在这么会疼人的男人已经不多了,而且他长那么帅,要什么女人没有?你要是还不让他进门,他保不准就被别的女人勾搭去了,你到时想后悔就难了!” “阿姨,我和他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哎,我明白的,你现在的情况不承认也是正常的,但阿姨告诉你,寡妇都是要再嫁的,但这再嫁很不容易啊,像四幢三室的那个女的,找了几年也没找到好人家,最后跟个六十岁老头再婚了,所以你现在有个这么好的对象啊,要好好珍惜……”居委大妈每说一句,钟漫的脸色就黑上一分,现在的女人就这么不值钱?当年不结婚是罪过,现在不再婚又是罪过? 她一直忍,想等居委大妈自动闭嘴,不曾想大妈的话匣子一开就不会关,絮絮不停地进行思想指导工作:“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毕竟你比小伙子年纪大了这么多,又是嫁过人的,但人家都不嫌弃你了,你也别再拿乔了啦,不然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 叶明希本来打算用群众压力令钟漫服软,但他没想过这大妈说话会如此不客气,见钟漫愈来愈阴沉的脸色就知道大事不妙,乘大妈换气之时插话道:“阿姨,谢谢您的帮忙,我也不好占用您太多时间,我想我再跟她再沟通一下应该就好了。” “没事,年轻人嘛总是瞧不清现实的,我就是怕她走错了路,以后会后悔!”大妈说完还横了钟漫一眼,怨她的不识好歹。 钟漫立时就怒了,就算她孤独终老,就算她嫁了个糟老头,那也是她自家的事,什么时候到你这陌生人来指指点点? 她慢悠悠地自口袋掏出手机,闲闲地按下通讯录的某个电话,等待接通时无可无不可地扫视过眼前的三个人,接通后不愠不火地开口: “保安室吗?我刚才打电话跟你们投诉过,有一个人在我门口滋扰我,我想我刚刚是说错了……”听到钟漫的话,大妈满脸笑容朝叶明希投去一个胜利的眼神,但叶明希却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钟漫绝对没这么好说话,果然耳边传来她淡淡的说话: “是的,我是说错了,不是一个人在滋扰我,而是有三个人在滋扰我。还有,我已经投诉了十五分钟,你们却没有任何行动。如果五分钟后那三个人还站在我的门前,我会写信到你们的总部投诉你们办事欠缺效率,并会要求小区在合约期满后寻找另一家更负责的物管公司。” 这回黑脸的变成居委大妈了,而曾经说支持叶明希的邻居已经极速返回自己的房子并关门落锁。居委大妈觉得这样败退太没面子了,坚持不肯走,与后来的小区保安互瞪了几眼。 小区保安回头见投诉人钟漫倚在门边,双手抱胸脸上冷笑,觉得还是把大妈劝退比较好,便走过去陪着笑脸卖力地劝。大妈有了下台阶,重重地“哼”了声便拂袖而去。 “这儿还有一个。”钟漫伸手指着叶明希对保安说。 “漫漫……”叶明希以可怜的眼神投向钟漫,一如小时候,可惜钟漫刚见识过他的演技,现在完全免疫,偏头跟保安道:“你还有一分二十三秒。” 小区保安吓得全身激灵,转向叶明希:“先生,请你不要让我为难……” 叶明希继续垂死挣扎,“漫漫……” 砰!钟漫这回直接关上大门。 叶明希唯有无奈地随保安下楼。 钟漫这小区的物管是有名的好,所以七年前莫霖才能成功说服钟漫搬过来避难。叶明希这几天能上楼,主要还是之前钟漫经常跟他同进同出,保安知道他俩认识才肯放人,现下保安知道他跟钟漫闹翻了,钟漫又不是容易伺候的主,说什么都不同意他再进小区来,叶明希只得在小区大门旁坐着,盼望钟漫出门买东西时能见上他一眼。 钟漫却没去管叶明希去了哪,她开了电视无聊地跳着频道看,忽然有一条很耸动的标题入目──“x市跳舞哥俘虏万千少女心” 这是什么鬼?钟漫好奇地停了手里换频道的动作,却在报导视颜播放后,对着画面吓得合不拢嘴。 这、这不是明希吗!? 原来那天明希跟她在电玩店“比舞”时被人偷拍了,这段视频放上网后被大量转发,人气急升,很多人还想“人肉”他,只是现阶段还没有什么确切的资料流出。 钟漫开了电脑上网,没费什么气力就找到这个视频。因为电玩店灯光比较昏暗,叶明希真正清晰被拍到的只有一两秒的时间,但这已经够令广大萝莉倾心。而在这段视频里,钟漫最庆幸的是手机摄像头比较次,旁边的自己根本只是一团黑影,不然难保不会变成“跳舞姐”。 鼠标往下拉,出现很多不同帖子,诸如“跳舞哥v5”、“跳舞哥帅死了”、“雪地哭求跳舞哥其他视频”等,钟漫愈看愈想笑,不过就是长得好看点,这些人都没见过男人吗? 偶尔有一两帖“跳舞哥是我同学”这样的爆料帖,钟漫提心吊胆地按进去后,发现这些帖里的东西都是假的。 本来钟漫是带着有趣的心情看待这件事的,但过了两天,随着一个叫“跳舞哥与美国名模edward ye惊人相似!”的帖子出现后,事情就变得复杂了,叶明希以前拍的广告全被翻出,那些人闲着无事还发“侧面对比图”、“背影对比图”等,结果叶明希在华人圈子的知度名大涨,大量的粉丝进行地毯式搜索。 终于在第三天下午,出现了一帖“发现了!跳舞哥就在xx小区的大门,天天都在!” 钟漫一看到就心惊了,这堆都是什么人!她抓起钥匙就往小区门口去,还没到达就见三三两两的少女握着手机,近近远远地朝叶明希猛拍,而叶明希根本毫不在乎,一直往内园看,任由她们乱拍一通。见叶明希这么“亲民”,几个胆子小的簇拥着胆子大的往前搭讪,结果叶明希还是不理她们。 “钟小姐,钟小姐你终于来了!”小区保安见钟漫如见救星,连奔带跑走到她面前。“你这朋友等你好几天了,现在还引来这些女孩,我们怎样赶都赶不走,你看看能不能劝你朋友到别处去?” 钟漫朝保安点点头,走到叶明希附近,他正被少女们包围着,根本看不到一直翘首期盼的钟漫来了,直到他好不容易在人缝中瞧见熟悉的身影,立刻一骨碌站起来,拨开碍事的人,欣喜地朝钟漫跑去。 “漫漫!” 见叶明希虽然高兴,但脸上最浓重的还是掩不去的倦意,钟漫双眉轻皱,叶明希以为是他背后那些少女不断朝他们拍照令她不快,马上以自己高大的身躺挡住背后的视线。 “漫漫,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去?”叶明希怕钟漫不答应,又道:“我可以替你提东西,又可以替你在餐厅占座位,让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我……”钟漫往后看看那群愈来愈猖狂的女生,又看看已经疲累不堪的叶明希,她不确定叶明希能否承受得住那些女生热情的摧残。 她还在挣扎,旁边有辆印着“xx卫视”的车呼啸而过,嘶的一声停在不远处,然后几个记者模样的下车,朝着小区大门这方向来,明显是来采访“跳舞哥”的。 钟漫眼眉一跳,心里的挣扎更激烈,身旁又来了几辆车,分别是两家报馆与一家电视台的。 唉,算了! “你吃饭了没?”钟漫没头没脑地问,而叶明希如此乖觉,当然回答: “还没。” “我今天的饭做得有点多……” “我很饿!”叶明希马上表态。 “嗯……”钟漫不说话往小区里走,叶明希紧跟在后,挡住身后所有人的视线与摄像头,他的漫漫可不能随便被人瞧了去。 不过话说回来,网络如果懂得利用,这效果嘛……还是不错的。 叶明希轻勾嘴角,如愿以偿重回钟漫的小窝。 81、八十一. 烂打 自从那天在小区大门外把叶明希捡回去后, 钟漫并未放弃摆脱叶明希的纠缠,后来见他确实缠得紧, 她干脆销假上班,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干净。 第一天下班回来, 小区保安凑上来问:“钟小姐,你那个长得很帅的朋友又来了,就等在你门口,你要不想见他我现在把他赶出去?” 这保安是那天亲眼见钟漫把叶明希带回来的,不然今天才不敢放人上楼。 “这……不用了,我自己去跟他说。”把他赶出去,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在小区大门站岗?最近这几天叶明希锋头未减, 难保不会引来围观。 她一回到所属楼层, 就见到叶明希坐在她家门前默默等待。 “漫漫,你回来了?”叶明希见到钟漫出现,双眼一亮。 “你怎么在这?”钟漫觉得自己这问题像质问,立刻补了句。“不是说有中国厂商找你拍广告吗, 你不用工作?” “合约乔治在谈, 没这么快。” “嗯……”钟漫不知说什么才好,打开了门见叶明希想尾随进来,立刻用手拦着大门,硬着心肠宣告: “我不会让你进去的。” 叶明希极是失望,但他仍勉强笑笑,道: “没关系,我只是怕你还没吃饭, 给你送吃的来。”他极诚恳地把一个精致的玻璃饭盒捧到钟漫面前,隐约可见里面的菜色挺丰盛。 “我吃过了。”钟漫不是说谎,她是真的吃过了。只有一个人的肚子需要填饱,她才没心情下班后还去买菜做饭,在公司附近找了家餐厅随便吃吃就算。 “这样啊……”叶明希满脸失望,钟漫马上就内疚了,差点就想把那饭盒接过来,还好仅存的理智生生把手收回来。 “嗯,我都在外面吃的,你以后不用给我预备了。”钟漫的语气要多冷淡有多冷淡。 “外面的东西多油多盐,不健康。”叶明希丝毫没有撤退的意思,“我明天再给你做吧。” “不用了,我明天约好了跟同事一起吃饭。”钟漫说的不是假话,陆友良早就要把她拖出去吃饭,她一直被叶明希拖着四处走,现在才被陆友良逮到已算迟了。 “我知道了。”叶明希点点头。 “时候也不早了,你工作了几天,快回去好好休息吧。”钟漫说罢,不等叶明希答应就匆匆关门,她实在怕自己会心软把他放进来。 钟漫满以为自己跟叶明希已经达成共识了,谁知道第二天晚上回家时,叶明希又在门外等着。 “我不是告诉你我今天会跟同事吃饭吗?”钟漫皱着眉问,现在都十点多了,叶明希在这到底等了多久! “嗯,我怕你晚上会饿。”又是一个精致的饭盒捧到钟漫面前。 钟漫听到这解释差点昏倒了,“我不饿,你拿回去吧,明天也别再来了,你知道我工作经常加班,我会在公司附近吃完再回来。” “我知道的。”叶明希点点头。 经过昨天的教训,钟漫有了经验,凝视着叶明希道:“答应我你明天不会来。” “漫漫……”叶明希用眼神恳求她别太决绝。 “你不答应我以后不跟你说话。” “那……好吧。”叶明希无奈点头。 原以为终于把人赶跑了,谁知她一夜好梦,早上出门时却赫然发现叶明希正躺在她家门前睡觉! “明希!”钟漫蹲下来轻唤,“明希,起来!” “漫漫……”睡得迷迷糊糊的叶明希双手一伸,把钟漫搂在怀里,她半边身体与他的相触,热度不断自他身上传来,这感觉令七年前的情景又熊熊地自脑中涌起,钟漫的脸马上胀红了,连推了他几下他还不醒,头还想往她颈侧贴去,她急得差点冒烟,大力拍打他的胸膛,要不是顾忌着他靠脸孔吃饭,她早发狠捏他脸了。 这人以前明明很浅眠的,为什么现在会谁得这么死! 拍了两三下叶明希终于睁开眼睛了,岂料他看到是钟漫又想继续睡,口里还嘟嚷着道:“怎么会看到漫漫,我一定是在做梦,还是个美梦……” 钟漫一听心都酸了,他就真这么坚持吗?为什么他就不肯放弃?被人这么追逐着,要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但钟漫却不想他继续执着下去。 她的人生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惊喜或意外,但他的人生还有很多可供发掘,要是再这样纠缠,她怕害了他。 风险太大,回报成疑的事,一开始就不要做。 唉,但眼前的情况要怎么解决? “起来!”钟漫再次用力挣扎,这次终于成功了!她略略狼狈地挣脱叶明希的怀抱坐倒地上,这激烈的动作终于令叶明希清醒了,他揉着眼睛坐起来问:“漫漫,怎么了?” “你为什么没回去,为什么会睡在我家门口?” “你昨天要我答应今天不来,所以我昨天没走,今天便不会‘来’了。”叶明希搔搔有点凌乱的头发,“漫漫,我们一起去吃早餐吧?” 钟漫差点就暴走了,“你、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放弃啊?” 叶明希一改睡眼惺忪的模样,正色道。“我不会放弃的,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离开。” “这……”钟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站起来按了升降机的钮,“我上班要迟到了,没时间吃早餐。” “没关系,我明天买好了等你。”叶明希微笑着答。 升降机门开了,钟漫冲进去猛按关门钮,直到门合上后,她把额头贴到冰凉的钢壁上,企图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 “漫漫,要不要我送你上班?” 钟漫吓得整个人跳起,这门不是关上了吗,怎么又开了,叶明希还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外,等候她的回答。 她几乎是朝门外大吼: “不、用!” 升降机门再次关上,这次钟漫确定它的确是关好了的,才呼了一口长长的气。 天啊,要天天都这样,她还要不要活了? 她一整天在公司里都坐立不安,下班后立刻往家里赶,果然叶明希又在等着她。 “漫漫!” 她不答话,开了门迳自进去,三个小时后从防盗眼看出去,叶明希还在,她终于忍不住拉开了大门,隔着钢闸问他: “叶明希,你到底想怎样?!” 门外的叶明希站起来,“我答应了照顾你,就要做到。” “我已经好了,不需要。” “是你说做了承诺就要做到的。” “你……”钟漫没好气,这小子竟然拿她的话堵她!“那我也一样,说了不让你进来就不让你进!” 砰!大门再度关上。 ※      ※      ※      ※       ※ 钟漫狠下心来坚持了两天,满心以为叶明希在门外等几天就会败退,这天她下班回去,叶明希却没有如前几天般带着笑容跟她打招呼,而是颓然地半躺在墙边,眼睛也没睁开,显然是没听到她回来。 绕过了他的双腿,钟漫轻轻开了门,正要进屋里去,还是回头多看了他一眼,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 叶明希的脸很红,嘴唇很干,双眉轻皱着,似乎在忍耐着痛苦。 钟漫真希望自己能狠得下心,但她几乎没犹豫就退回去,蹲在他身边,手掌摸上他的额。 很烫! “明希,快醒来,你发烧了!”钟漫拍了拍他的脸颊,但他全无反应,钟漫的手却被他渗出的薄汗沾得湿湿润润。 “漫漫……”叶明希动了动,眼睛无力睁开,头偏一边又不作声了。 再喊了几声仍是反应全无,钟漫也顾不得再坚持什么,把他手臂绕到自己后颈,卖力站起来让他整个人半靠在自己身上,吃力地一步步往屋里走。 想以前把他从沙发搬到房间还能用抱的,现在别说抱,连走路都有问题,真是风水轮流转。 钟漫一边随便想着什么分散注意力,一边注意着不让叶明希撞到东西,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到主寝室了,钟漫拼着最后一口气轻手轻脚把叶明希放到床上,把他鞋子脱了双腿也搬上去,爬起来到洗手间湿了条毛巾叠好放他额上,又再爬去拿了温度计替他量了体温。 40度! 这要送医院吗? 钟漫翻出手机厚着脸皮找了个不大相熟的医生问,对方听罢问: “烧多久了?” “呃……不知道。” “有一天吗?” “应该没有。” “吃药了没?” “应该还没。” “那你先让他吃退烧药,如果明天早上还不退就送医院。” 医生轻描淡写地说完就挂线了,钟漫见医生这样说,明希又锋头正盛最好也不要送院,便拿退烧药喂他吃了,再打了一盘水来三不五时替他换一下毛巾。 发烧的人身上都会不断出汗,钟漫又找了另一条毛巾轻轻替他拭了额侧和后颈的汗,还伸手进了上衣内,把他后背也抹一下。 叶明希的眉头稍稍松开,但见他仍是很不自在,钟漫不禁轻轻叹息。就算是夏天,天天睡在冰凉冰凉的瓷砖地上,空气又不流动,就是铁打的人都会病倒,可这人却连病了都不肯离开……真是何苦来哉? 也是怪自己,丧礼后不该因为寂寞抓住他不放。 唉……这人硬是与她比倔,偏偏就算知道他可能是用苦肉计,她也狠不下心视而不见,狠不下心让他自生自灭。 这人啊,对自己这么狠,对她却这么好,真是……唉。 他病得这么严重,这下她不敢继续让他睡在外面了,但这会不会又让他有错觉?到底自己该怎样做? 钟漫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只得更努力去换湿帕子,并且一个小时记录体温一次。三小时后,明希的体温终于降到38.6,还是有发烧,可已经向正常靠拢了。 又努力了两小时,基本不烧了,钟漫舒了口气,澡也不洗了就想去睡。当年的客房在结婚后被改作书房,钟漫只好踱到客厅把自己摔到沙发上,才闭上眼睛又爬起来设了两小时后的闹铃,这才真的睡去。 叶明希醒来时没看到人,他走出客厅见到钟漫很没形象地躺在沙发上沉沉而睡,客厅的窗帘没拉上,清晨的阳光照亮了她的脸,她却仍不愿醒来,皱着眉蜷缩身体企图躲开。 叶明希的心情瞬间飞扬。 他轻手轻脚走去把窗帘拉上,用自己的手机发了个短讯给陆友良说钟漫今天不能上班,再把钟漫自己设的闹铃关了,然后就在沙发前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他还记得钟漫问他到底想怎样,其实他的要求很简单,能像此刻跟她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聆听着她一起一伏的呼吸声,他已经满足了。 只是这么卑微的愿望,钟漫却一直把他往门外推,一直要把他隔绝在外。为何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跟陆友良吃饭,跟他打打闹闹,对自己却划清界线? 叶明希有点灰心,但他转念又想,最少漫漫仍是在意他的,没有让他等在小区大门被围观,没有把生病的他扔门外…… “只要再努力点,一定可以的。”他凝视着钟漫,轻声为自己打气。 他话音刚落,钟漫的手机却响了,她睁眼去寻手机,叶明希立刻把手机递给她。 “喂?” “钟小漫你病了?我刚收到个短信说你今天不上班。”会这样说话的,除了陆友良还有谁? “不是,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睡得太少,钟漫有点头疼,她揉着太阳穴道。“要不我下午回来?” “不用了,你干脆休息一下吧,明天再回来。”陆友良说罢,贼兮兮地压低声音道。“刚才发短信给我的是谁?不会是你的新男友吧?” “说的什么呢!”钟漫有点急,“是明希啦,叶明希,我以前照顾的那个孩子。” 陆友良在丧礼上是见过叶明希的,不过没有交谈,距离丧礼至今一个月了,为何他仍没回去?陆友良摸了摸下巴,隐隐觉得这事有点问题。“他还没回美国?” “他说有事要在中国多留一段日子。” “怪不得你这几天在办公室都不怎么坐得住,每到五点就赶着离开,原来是要照顾他。”陆友良想了半天没想出这事到底怪在哪儿,只得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有事儿要帮忙再找我。” “嗯。” 钟漫挂了线,看到叶明希静静地坐在旁边,默默地凝视着她,听候发落。她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驼鸟策略是失败了,坐起来放好手机,然后对着叶明希道: “好点了么?” 以为钟漫要说什么沉重话题的叶明希一愣,点点头。 “那就好。”钟漫笑了笑,接着低头静默了会,似是在思考什么,然后深吸口气抬头,肃容道:“明希,我希望你知道,莫霖才刚刚离开,我暂时不想再谈感情。如果你是本着关心朋友甚至亲人的心态来这儿,我很欢迎,但如果你想的是男女之情,很抱歉我不会接受。” 叶明希想说什么,钟漫却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你知道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在门外继续受苦,但就算我让你进来也不代表什么,我们都只能当朋友,你明白吗?你这样的付出不会有回报。”钟漫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今晚的叹息实在有点多。“明希,我知道你很执着,但我真的建议你别再把时间浪费我身上,要知道世上还有很多东西等着你去发掘。” “朋友就朋友,我没问题。”叶明希点头,又问:“既然这样,那我今晚可以跟你一起吃饭了吗?” “你还是不明白……”钟漫真的不想他这样蹉跎。 “漫漫,我不介意你不爱我,我只希望你不要赶我走,就算结果是怎样,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 “就算我们永远只能是朋友?” 叶明希坚定点头,“就算我们永远只能是朋友。” “你这又是何苦?!我、我真的不明白……” 叶明希知道钟漫不懂,爱情之于她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情感,但对他来说却是生存于世的意义所在,因此她会叫他去发掘其他,却不知道她根本就是唯一,并无其他。 “你不明白没关系,我明白就好了。”说罢,叶明希诚恳地问:“漫漫,那我今晚能跟你一起吃饭了吗?” “我能说不吗?”钟漫掩面苦笑,她实在拿他没办法。 叶明希微微一笑当默认了,钟漫只好道:“我还要继续睡,你多吃一次药,再休息一下。” “嗯,你先睡吧。” 叶明希看着钟漫躺下闭眼,未几呼吸声稳定地响起,显然已熟睡。应该去吃药的他却不肯移步,痴痴地守在她面前。 漫漫,你知道吗?如果你想当情人,我们就当情人,如果你想当朋友,我们就当朋友,就算你只是寂寞想找个人代替莫霖,我当替身也没关系。 如果你能爱我,当然好,但只要你不赶我离开,什么身份我没所谓。 我的希望,只是待在你身边一辈子,让你一辈子都快乐,如此而已。 82、八十二. 倒楣 钟漫这门一开, 叶明希再来便拦不住了,结果这小子天天提着早餐算准时间按门铃, 晚上钟漫回来时必然买好了菜等在她门外,要是他那天没事更整天不出门, 替钟漫打理家务,贤惠得叫人发指。 见他如此执着,钟漫知道怎么劝也没用,也就随他了,反正自己话已说得清楚明白,他要继续来纠缠也没办法。 “饭吃完了你就回饭店去吧。” “那我不吃完,是不是可以不用回去?”叶明希说着还真罢手不吃。 “给我正经点。”钟漫随手赏他一个爆栗, 她现在对叶明希也放开了, 反正她赶又赶过了,谈又谈过了,这人都不肯走,她只好听之任之了。 “我告诉你, 你这阵子出门小心点, 我们那天去电玩店时被偷拍了,你现在有个称号叫‘跳舞哥’!” “真的?”虽然视频被放上网是偶然,但他可是努力推波助澜的人,对这件事可清楚得很,但这说什么都不能让钟漫知道,而且漫漫对他的关心,他永远不嫌多。“网上都怎么说?” “我把网页开了, 你吃完过来看吧。” “好。”只要不是赶他回去,钟漫怎么说怎么好。 如此这般过了大半个月,钟漫已习惯回家时门外有人候着,天天不自觉地赶着下班。这天晚上自公司匆匆而回,却不见屋外有人,她皱了皱眉,摸索出钥匙开了门。 家里的灯没亮,里头很静,她脱了鞋子跑进厨房,又在家里各处绕了一圈,都没见到叶明希的踪影。她突然有点没劲,踱到沙发把自己摔下,看着天花上暗沉的灯,四肢动也不想动。 怕是他有事担误了吧?钟漫想着,又在考虑要不要打电话给他,但自己整天叫他别来,现下他不来了却问这问那,不是自相矛盾吗? 如此想想,这电话当然不能打了。钟漫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电视没开什么都不干,不知为何就在沙发上躺着,视线频频往时钟与大门之间转换。 时钟一格一格走到八点,大门处却没丝毫动静,钟漫开始把心思转到门铃上,她怀疑门铃坏了,特意跑出去按了按──叮咚!可真响亮得刺耳。 八点半,屋内仍然静悄悄。 “终于放弃了吗?”钟漫喃喃地轻问,思绪翻飞。 放弃了是好事啊,他终于认清了现实的差距,认清了所谓的爱只是年幼时的依赖,认清了他干过的事情有多傻。 例如为了她放弃工作赶回中国。 例如拉着她跑了大半个x市,只为了让她忘记哀伤。 例如守候在她家门外,明知会被拒绝,还是要邀请她一起吃早餐。 她是该替他高兴的,在浪费了七年时间后,终于学懂放弃。 嗯,真的应该高兴的。 钟漫很想微笑,但心里却莫名失落。 咕噜噜……肚子在这个时候打鼓,钟漫拍拍自己的腹部,对它道:“别叫了,今天只能啃干粮。” 肚子不满地再叫了几声,可惜那个会关心她饿不饿,会千方百计阻止她胃疼再犯的人已经放弃了。 所以肚子啊,你认命吧。 钟漫无奈地从柜子里翻出一包饼干,咬了一口就吃不下去。她已习惯了晚上有热汤喝,习惯了叶明希做的口味,现在拿饼干充晚饭,自然胃口尽失。 时钟仍然嗒的嗒地叫着,声音在漆黑的屋子里回荡,比平常更响,也比平常更吵耳。钟漫突然觉得自己内心突然涌出的空虚,都是这时钟搞的鬼,要不是它,屋子不会显得那么大,自己的心也不会显得那么空。 对,她需要其他声音。 她有点急切地拿了遥控器开了电视,选了个最吵闹的综艺节目,里头的艺员正在玩游戏,整盘整盘的面粉扣在他们脸上身上,他们的样子可狼狈了,旁边的人不帮忙不说,还故意朝他们脸上泼水,让面粉黏糊糊地凝结成团。平常钟漫看到肯定会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还会拉着叶明希让他一起看,今晚却不知为什么,觉得那些艺员孤立无援的很可怜。 的嗒的嗒,时钟的声响穿透综艺节目的吵闹,再次清晰入耳,再次在她空落落的心脏里回荡,让她发慌。 这时钟实在太烦了! 钟漫猛地跳起来,把钟从墙上拔下来翻转,手指抠了几次,终于把它的电池给抠出来。 世界清静了。 此时电视里又发出观众的笑声,激动又兴奋,屋子里都是笑声,可听在钟漫耳里,却是在取笑着她的烦躁,取笑着她的孤独。 钟漫又冲过去啪地关了电视的电源,世界再次清静了,静得像把空气都抽走,静得有股无形的压力自四方八面朝她压下来。 钟漫自家里落荒而逃,翻出手机给陆友良打电话,听得他还在加班,千里迢迢地赶回公司去,此刻的她实在受不了独自一人的感觉。 刚到公司楼下,手机响了,是叶明希。 钟漫心跳突然加速,手颤抖着按下通话。 “漫漫,看到我在冰箱上贴的字条了没?” “什么字条?”钟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 “你没看到?我今晚跟乔治有事要谈,晚饭都放在冰箱里了,你这么说是还没吃?” 所以他还没放弃?!钟漫沉甸甸的心忽地轻了。 “我、我今天约了陆友良吃饭。”钟漫死也不会说她刚从家里逃出来。 “陆大哥好像下班挺晚的吧?你要先吃点东西垫着,别饿坏了又犯胃疼。” “嗯,我知道了。”钟漫低低地答应,心里暖烘烘的。 挂线后,钟漫不知为何长长地呼了口气,抬头看看今天的夜空,觉得星星倍儿灿烂。 收好了手机,她还是上办公室去,她觉得她需要一个心理分析员,一个情绪垃圾桶,或者一个知心姐姐……虽然性别有点不对。 ※      ※      ※      ※       ※ 钟漫把自己扫叶明希出门,又被他缠得不得不开门,最后甚至让他在自家厨房做晚饭,天天一起吃的荒诞情况告诉陆友良。 “你是说,那小孩在追你?”陆友良一脸看到妖怪的表情。 钟漫回想自己被吃得死死的败绩,凄苦地点头。 “哈哈、哈、哈哈……”陆友良干笑几声,正色道:“钟小漫,这一点都不好笑。” “所以我不是在说笑。”钟漫仍是苦大仇深的样子。 “那,你打算怎样?” “我就是不知道才来问你啊!”这陆友良就是不肯好好回话! 陆友良见她这神色却不说话,慢条斯理地打量了她好一会,钟漫被他看得毛毛的,终于忍不住喝问:“你看够了没啊?!” “钟小漫,你真的要我说?” “当然!” “真要说?”陆友良再三确认。 “别拖拖拉拉了,快说!”钟漫真想冲上去揪着他的领口逼他说。 “好吧,那我说了。”陆友良转了转大班椅,直视钟漫。“钟小漫,我从来没见过你面对追求者时如此焦躁,连当年面对莫霖时都没有!” 钟漫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你以前面对追求者简直可以用‘铁石心肠’来形容,任凭人家在宿舍楼下通宵唱情歌被泼水,你都能无动于衷,早上路过时眼神也不给人家一个。” “这……”钟漫动了动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陆友良见状叹了口气:“你自己想想吧,为什么面对别人你能做到,面对叶明希你却做不到?” “你是说,我、我也喜欢明希?”钟漫觉得难以置信,直觉否认:“这不可能!” “我不敢说你喜不喜欢他,但他这个人对你来说肯定是特别的,你其实心底里也不排斥他的举动,不是么?我敢说今天睡在你家门外的是别人,你早打电话报警了,就算睡的是我,你最少也会叫保安上来把我拖走,怎会还开门让我进去?” “今天如果是钟明,我也会让他进去……”钟漫弱弱地反驳。“我就当他是弟弟不行么……” “问题是你弟不喜欢你,而叶明希爱你七年,还跟你表白了!” 一矢中的! 钟漫颓然靠在椅背,无言以对,因为陆友良说的都是事实。 所以她对叶明希,真的与别不同么? 钟漫沿着这思路回想自己的举动,她七年前对明希的照顾可以说是怜爱孩子,但后来他对自己表白了,自己为何还继续纵容他的接近,甚至为他的举动脸红心跳,甚至他在莫霖的家里做出越轨的事来,她也不曾反抗,甚至反过来配合他? 那夜的情况又再次在她脑中浮起,他的唇跟她的纠缠,她只说不好,却没有动手推开他。 他的吻沿着她颈际蜿蜒而下,她没有制止他。 他解开她上衣的钮扣时,她的手攀上了他的背。 他索求她的爱语时,她甚至如他所愿给了保证,给了他期盼。 而七年后,她还是口里说制止,行动却一味的纵容他。 “你其实心底里也不排斥他的举动……” 陆友良的话又在她心里响起,她此刻不得不同意,因为她每一次都用言语制止他,但行动却一直配合他,给他希望! 再仔细一想,她甚至生起了一个令她惊心的想法── 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差别待遇,才让会叶明希对她产生想法? 要不是自己不曾真正阻止,这事会延续至莫霖回家的时候吗?要是她不曾配合,要是她决绝地阻止,叶明希还会对她如此执着吗? 要不是他感觉到希望,他会坚持七年吗? 这件事一开始,会不会是她诱导了他? 会不会是她就像今夜般觉得孤独太难熬,所以下意识地抓着他,就为了想有一个人关心她? 如果令他对她产生想法的是自己,那她后来对他的拒绝,岂不就是在玩弄他的感情? 钟漫被自己这个想法震惊了,但她却无法抹杀掉这个极可能是事实的推理。 陆友良见钟漫吓呆了,也不理她,自顾自地回客户邮件,差不多把邮箱都清干净时,钟漫终于回过神来,用干哑的嗓子问: “那我该怎么办?” “你都放他进门了,还能怎么办?顺其自然呗。”陆友良同情地看看钟漫,摇摇头,这丫头从小到大都对爱情少根筋,谁挑上她爱倒楣。 还好自己不当倒楣鬼很多年。陆友良不无得意地想。 83、八十三. 圈套 钟漫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 灯也没开,在沙发上一直呆坐。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她一手促成的, 她凭什么拒绝他?她怎么能伤害他的感情? 她甚至有七年时间对他不闻不问,她甚至特意把自己的婚纱照寄给他, 她甚至把他赶出门,让他彻夜苦候 她曾经恨叶崇德虐待了明希三年,但她自己呢?她凌迟了明希的感情整整七年! 对情爱一无所知的明希就这样平白无事堕进她的陷阱,被她肆意伤害,仍然无怨无悔地抛却一切,就为了守候在她身边。她真想问自己,她凭什么?! 钟漫内疚得心也疼了, 她用力抓着自己的胸口, 却无法缓解内心的愧疚。 叮咚。 门铃响了,钟漫才发现不知何时天已大亮,又是一天的早晨。她想到门外的人,真不想去开门, 可她又凭什么不开门? “漫漫, 我来了!”叶明希高举手中的塑料袋。“早餐!” “嗯。”钟漫勉强笑着让叶明希进来,匆匆吃完早点夺门而出,落荒而逃。还未想清楚之前,她不能见到叶明希,不然她怕自己忍不住会说出自己阴暗邪恶的想法,她怕他发现自己的无耻,然后她会发现他所恋慕的不过是个害怕寂寞的卑微女子。 带着沉甸甸的心工作了一整天, 到得晚上,她不敢不回去,因为她不可以再伤害明希。坐在自己的客厅里,她胆战心惊地等着门铃响起。时钟再次的嗒的嗒地响,她觉得这样的等待是凌迟,他的笑容是割肉刮骨的小刀,他的一举一动无不提醒着她的卑鄙。 叮咚。 门铃如催魂钟敲起,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后开门,门外的叶明希一脸灿烂的笑容。 叶明希早上已经知道钟漫不对劲,但他没问,只是决定益发地待她好。他走到厨房,见到没有一个用过的盘碗,走出来问:“漫漫,现在都八点半了,你刚才没先吃点东西?” 钟漫摇摇头,“我今天不饿。” “不饿也应该吃,这样对胃不好。”叶明希劝了两句,知道钟漫还未吃东西,坐也不坐上一下,直跑到厨房折腾晚饭去了。钟漫见他这副模样,又是一阵失神。 自己真是无心对他布下陷阱吗?还是潜意识不想再独自一个人在这寂寞的城市里挣扎求存,所以才千方百计抓着他不想放手?而当时也正孤独无依的他就这样堕进她的陷阱…… 他可曾察觉是因为自己的引诱,他才会对一个大她九年的老女人倾心?他要知道事实是这样,他会怎么想呢?会唾弃自己吗? 钟漫心里又是一阵痛。 叶明希炒好第一盘菜马上端到饭厅,再送来碗筷招呼钟漫来吃。“你先吃吧,不要等我。” 待得他送上第二盘菜时,钟漫仍是默默地低头看着饭菜。 “快吃啊!” 到第三盘菜时钟漫仍没动手,叶明希到厨房关了炉火,坐到钟漫旁边问:“漫漫,你怎么了?” “没事,等你呢。”钟漫不敢说实话,只好扯开话题。“你还不快点,我就要饿死在这了。” “好好,我立刻去。”叶明希知道钟漫有心事,但她不说他也不好逼她,回厨房继续做他的饭,只是炒菜的时候屡屡回头偷看钟漫的神色。 终于四菜一汤都上桌了,两人开始吃饭,刚才说会饿死的钟漫却吃得很慢,饭粒一颗一颗地咀嚼,因为她尝到的不是米饭香气,而是叶明希对她的好,以及自己的卑鄙无耻。 “别光吃饭,多吃点菜。”叶明希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饭碗马上一沉,重得差点让钟漫端不稳。 视线落到那抹青翠的绿色上,钟漫胃口全无。 “漫漫,你是不是不想吃这些,要不我们出去吃?” 钟漫轻轻摇头。 “你会不会是饿太久吃不下?要不我去做点粥?” 钟漫痛苦地闭着眼睛,摇摇头。 “那要不我……” “别再说了!”钟漫受不了大喊,强忍着的眼泪终于自眼眶溢出,蜿蜒地顺着脸庞流下。“明希,我求你,别再对我这么好!” “你在说什么?”叶明希愕然,赶紧站起来走到钟漫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告诉我,我去……” “没有,没有,都没有!”钟漫见他朝自己伸手,惊惶地侧身避开,却把叶明希的手晾在半空,他脸上出现些许受伤,钟漫立刻扑过去紧紧抓住他的手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总之你别再对我好了,我、我不配!”她说罢放开他的手,飞也似的想往房间里逃,叶明希哪能让她这样跑走?跑前一把圈住她的腰,钟漫软倒在地,伏在地上低声啜泣。 “漫漫……”叶明希的手抚上她的发,她轻颤了下,哭得更伤心。“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我对你好是理所当然的,是我甘心情愿的,我说你配就配!” “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我设下的圈套呢?”钟漫红着眼睛抬头,睫毛上还残留着晶莹的泪,脸庞上的泪痕也闪映着灯光。“如果我说,你其实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却被我的自私欺骗了呢?” 叶明希再聪明,此刻却糊涂了。“你在说什么?” 钟漫用还在哽咽着的声线断断续续把她的想法说出来,其实她自己也不是想得太清楚,但那些模糊的想法已经足够让她愧疚难当。 叶明希听罢,面无表情,低头沉思着,钟漫是松了口气,却又怕叶明希会记恨自己,心里七上八下,盼望他赶快说话,又盼望他不要开口,矛盾得没有逻辑。 “漫漫,你是说,你是一直故意对我很好,让我会爱上你?”叶明希望着钟漫,轻皱眉头,声音愈发冷漠。“你是说,我会爱上你是你的阴谋?” 钟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小心翼翼地点头。 叶明希盯着她,由头打量到脚,再由脚打量到头,钟漫被他这目光看得极是心虚,正当她不知该咋办的时候,叶明希突然朝她扑来,吓得她尖叫着突突地倒退了两步! “啊──” 叶明希还伸出手向她袭来,她此刻还坐在地上要跑也来不及,只好低头受死。 结果……是完全没有任何痛楚传来,反倒是她的头发被拨得乱七八糟。 钟漫把眼睛打开一条缝,瞧见的是叶明希异常灿烂的笑脸。 “漫漫,你真可爱。”摸,摸,他的手继续在她头上捣乱。 “喂,我跟你说正事呢,你这什么态度!”钟漫恼了,拍开他的手。她内疚了整整一天,眼前这人却当开玩笑似的! “我也是说真的啊,你这想法太可爱了。”叶明希笑着摇摇头。“我难道会因为你对我好而生气?我难道会怕你这个阴谋?我要生气,也只会气你对我不够好吧?再说,要你真有这想法,我高兴都来不及了,还生什么气!” “你不懂,因为你现在就是在这阴谋里……” “那既然都已经这样了,还管以前的事干什么?”叶明希很是豁达地耸耸肩,然后不怀好意地问,“难道……你是想负责?” “负你的大头鬼!”钟漫觉得刚才自己的眼泪都白白浪费了,气呼呼地推开他,跑回饭桌前坐下。“算了,我饿死了,吃饭!” 说罢,她还真的拚命吃。 叶明希好笑地看着她忽然“发奋”。他其实知道她在烦恼的是什么,他还知道自己可以借这机会逼她负责,让她必须接受自己,要她为她“自私的阴谋”负责。 以她的个性,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 要是以前的自己啊……肯定已经这样做了。 但现在的他,要的不只她的爱,还要她快乐。 若不能两者兼得,他宁愿她不爱他,也要她快乐。 他纠缠她,为的不仅是留在她身边,同时是想她闲不下来,让她不会整天想着逝去的莫霖,淡化这件事对她的影响,让她能顺利走出幽谷。 若她摆脱莫霖的阴影后,在快乐之余能爱上他,最好,但若要她怀着极大的痛苦与罪疚感来爱他,他宁可不要。 所以他用轻巧的言词淡化事件,再用动作转移她的注意力,果然她马上就舒了眉头,泪光都消失不见了。 她还是不哭的时候最好看。叶明希微笑地看着她一口一口吃着自己做的菜,心中溢满幸福感。 “吃慢点,我们多的是时间。” 84、八十四. 印象 是晚酒醉饭饱, 叶明希和钟漫正在闲聊,小区保安又通知有访客。 “是个老外。” 会登门拜访的老外只有一个, 乔治毫无悬念地出现在钟漫面前,而且是以很激动的, 肚子的厚重脂肪都在晃动的姿态出现。 “圣菲兰、圣菲兰竟然答应把广告改到x市来拍,哈哈哈哈!” 这下叶明希不回美国也没关系了,这还是圣菲兰年度广告第一次到国外去,叶明希可是抢尽了风头!乔治一想到下辈子都可以靠这来显摆,乐得全身能晃的都晃着,深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喜悦。 “真的?”乔治说过这广告的重要性,现在能保住, 钟漫也替叶明希高兴。 “真的真的, 他们刚才打电话来跟我说的,说是因为edward最近在中国一炮而红,正好借势让他们打开中国市场!”一提到中国市场,乔治就兴奋得搓着双手, “你不知道, 现在有很多中国厂商来找edward拍广告,出的价钱可高了,edward你来中国果然是有眼光的!” 相对于乔治的与奋与钟漫的惊喜,叶明希只是淡淡笑着。当然,是他亲自打电话游说圣菲兰,以优厚的条件作交换才能有现下的结果,现在的结果他早已料知。 要不是钟漫坚持他回美国, 他才不用这么麻烦。 “那美国的合约呢?” “没问题没问题,我已经在跟那些厂商谈换人的事,换的也是一线模特,他们不会有很多意见,而且这是edward的大好机会,就算要赔钱也是值得的!” 先生,你上次好像不是这样说的……不过人家的经理人都这么说了,钟漫也不好唱反调,她一向是个好下属,完全配合上司的政策,这不,以前上司说要娶她她不就答应了? “那圣菲兰什么时候开拍?” “摄制队下星期应该就可以到了,摄影棚离这儿也不远,就半小时的车程。” 叶明希听罢,转头问钟漫,“这样啊……漫漫,你应该还有假期吧,要不要来参观参观?” “啊?”对这突如其来的邀请,钟漫有点愕然。“我都销假了,而且我什么都不懂,去来干什么?” “跟陆大哥说一声应该没问题吧?反正你本来的假期就是一个月。你也是做服装行业的,看一下圣菲兰的办事方式和广告制作,对你日后也有好处。”叶明希真正的心思还不止这样,不过拿来说服钟漫的理由当然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钟漫想了想,也是,就是以后出去开会,跟客户侃起来也能侃两句,好歹这也是难得一见的大场面,只不过…… “圣菲兰不会让我去吧?”未播出的广告一直都是各公司的最高机密啊。 “你公司只是服装生产厂商,又没有自己的时装线,他们不会在意。”而且他不说,谁会知道? “那好啊,我去。”钟漫内心其实对叶明希还是有愧疚感的,因此只要不是太过份,她都会同意。 圣菲兰广告移师x市拍摄的消息大大震撼了x市市政府,这是多好的拉抬x市的机会啊!所有拍摄申请全开绿灯,摄制队要拍外景还可以有警察帮忙封路,务求要给外国人一个好印象,让他们能尽情在镜头下展现x市的美丽繁华! 一个星期飞也似的过,钟漫与叶明希在早上进了摄影棚后,叶明希就被拉去试妆试衣服了。 “灯光准备,摄影务必确定一切妥当,化妆记得昨天说的,要突出眼部轮廓,做到忧郁深邃的效果……”场务在紧张地指挥,钟漫则在旁边四处闲逛。 真不得不感叹圣菲兰制作之严谨和认真!就像是灯光一项,灯光师、摄影师、化妆师等好几个人在现场调试了一个多小时,测得差不多了把叶明希叫过去摆好姿势继续测,半点小瑕疵也不容忍,真是绝对专业的团队! 不过最令钟漫咋舌还不是他们的团队,而是叶明希。从一进棚工作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对着钟漫时的小心和死皮赖脸都没了,整个人沉稳得出奇,十分听话地配合其他人的工作,让他站着他马上就站起来,一站站三四十分钟没有半句怨言,这和钟漫印象里倔强别扭的叶明希大相迳庭。如果不是进棚前他还在变着法儿讨好自己,钟漫真会以为眼前是叶明希失散多年的哥哥! 钟漫这种想法正是叶明希想要的效果。 谁都知道第一印象是最难扭转的,他知道自己给钟漫的第一印象就是个孩子,这印象还经过整整一年多的巩固,就算现在莫霖不在了,他要成为钟漫的唯一仍然困难。因为钟漫理智上可能已经知道他长大了,但她平常对他的态度还是对待闹别扭的孩子的态度,她的架子仍然是长辈的架子,即是说她心底深处仍然把他当作小孩看待。 他七年前想在身体上让钟漫察觉他的成熟,这根本行不通。钟漫一直追求的不是成熟的肉体,而是能让她全心信赖的精神支柱。当年的他不明白,他的任性造成她的不信任,一败涂地是理所当然的,可现在不同了。 他明白了,他回来了,而莫霖已经永远退出这场比赛。 或许有人认为活人永远没办法斗赢死人,因为回忆永远美好,但叶明希不相信,因为这些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人如果不曾拥有一样东西,他对那东西的渴望其实不大,但如果他曾经拥有但失去了,他会觉得空虚,他会想找替代品来填补空虚。 钟漫也是如此。她曾经有个强大的精神支柱支撑了她七年的人生,她现在必然会下意识地寻找另一个,只要在她习惯了空虚前先让她习惯依赖自己,那她要再摆脱就难了,他也就可以跟她一辈子在一起。 要让她依赖自己,第一步是要她容许自己待在她身边,这他已经做到了。第二步是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能被依赖的男人,而不是一靠就倒的小孩。 他要让她看到自己的冷静,自己的专业,要让她知道自己也是一个强大的存在。所以他说服了圣菲兰来中国拍摄,让她来摄影棚看自己工作,只有在这种严谨认真的气氛里亲眼目睹,她才能对他建立一个深刻的全新印象。 瞧钟漫现在的震惊表情,不就肯定了他的想法么? 他要她快乐,但他也要她的爱。坚毅的行动加上感情的蚕蚀,他相信自己会是最后的赢家。 叶明希微微一笑,更认真地投入拍摄。 85、八十五. 介意 钟漫在摄影棚待了两天就回公司上班了。莫霖骤然离世, 美国总公司还未来得及找新的继任者,只好让陆友良暂代大中华区总经理的职务。 没错, 陆友良在这七年间,不单顺利升上经理之位, 与林诚及钟漫平起平坐,更因为在几次厂商比价中以技术击倒其他厂家,破天荒不是最低价也能拿到订单,让远在美国的总公司也震惊了。 中国现在工人薪酬日渐攀升,以价钱跟人硬碰不是明智之举,技术取胜才是适当的发展方向,因此陆友良成功压制林诚, 脱颖而出。 钟漫以为这一切都是偶然, 成功上位的陆友良却慨叹自己要跟莫霖比,还不是差了一点半点。 在维持微妙的三方平衡关系的同时,还能在不经意间把他稍捧得比另两人高,这样万一莫霖倒台, 钟漫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加上所有敌人的攻击都会冲他陆友良来,钟漫安全得很。 要不是确定这次是意外,陆友良真怀疑莫霖连死亡也能预知。 “经理,你今天算正式复工吧,晚上我们几个一起去吃顿饭好吗?”张明仪小心地不用“欢迎”、“庆祝”等词,以免触及钟漫的伤心处。 “这样啊,我回头答覆你好不?”钟漫笑着问, 待张明仪离开后,打电话给叶明希。“我今晚跟同事出去吃饭,你别在门外傻等,知道了没?” “这不会又是赶我的新招吧?”叶明希打趣道。 “没错,所以你就乖乖被我赶吧。”钟漫也笑了,又跟叶明希闲扯几句才挂线,然后告诉张明仪她能赴约。 张明仪回到自己的座位后,偷偷跟旁边的小赵说:“喂,我刚才看到经理笑得很高兴。” “难道你想看到她哭?”小赵连头也没回。 “只是她笑得甜丝丝的,完全不像之前丧礼上的样子。”张明仪想了想,拍了不理她的小赵一下,“你说,经理会不会有第二春?” “女人就是爱八卦,看见人家笑就能想成第二春了。”小赵哼了声,仍是不回头,“你有这闲情不如多回几封电邮,还有,化验报告还没看到,你有空打电话去实验室追一下。” “你这人就是没趣。”张明仪啐了一声,回头做自己的事去,她自然没看到小赵偷偷打开了□□,跟办公室另一头的男同事聊自己这边的“发现”。 这个流言在晚饭后叶明希出现时,传得更盛。 “你怎么来了?”钟漫看着突然出现在餐厅门口的叶明希,不解地问。 “来接你回家啊,你出招赶我走,我当然得见招拆招。”他说罢,跟现场其他人打招呼。旁人都认得他就是钟漫的“表弟”,年资较深的如张明仪等甚至记得他就是七年前出现在钟漫身边的小孩,当下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纷纷交头接耳交换情报和心得。 “我没说我们在哪吃饭啊……”钟漫顺着叶明希的视线,眼光落到陆友良身上,不由为之气结。“你这大嘴巴!” 陆友良装无辜,“我家跟你不顺路,不告诉他你怎么回家?” “我不会坐公交车吗?!” “我怀疑你现在还知不知道几路公交车能到你家。”这几年莫霖对钟漫管接管送,她实际坐公交车的机会不多。 钟漫不再去管他,而是看了看叶明希身后的车,问:“哪来的车,你有驾照吗?” “买的啊,驾照在这。”叶明希双手呈上驾照供检阅。他一回国就去把美国驾照换成中国的,这两天刚拿到手。 钟漫翻了翻驾照,确认是正版,便把它还给明希,转身跟同事们道:“你们怎样回去?我想明希不会介意送你们一程。” 她问得大方,叶明希也是微笑着,但大家很识相地同时摇头,“不用不用,我们不顺路,完全是反方向。” “明仪,我记得你住在我家附近?”钟漫点名,张明仪立刻被大家怒目而视,她连忙摆手,“我还有事,先不回家去。” “那……”见钟漫还想点名,众人忙道:“经理,你就先回去吧。” 于是钟漫默默上车,叶明希临关门前,友善地跟大家点头致意,众人了然地回以微笑。 黑色汽车扬长而去,本来还很安静的大家,马上嗡嗡地七嘴八舌起来,不少人向陆友良求证,他只是耸耸肩,说了五个字:“顺其自然呗。” 可是你把吃饭地点爆给叶明希,让他能来堵人,真是顺其“自然”吗? 说回钟漫,她正坐在叶明希的车上,再一次被震撼。当年那个在后座瑟缩一角的小孩,现在已经能稳定而自信地观察着路面的状况,熟练地操纵着方向盘。光影在他脸上反覆交错,脸廓时而熟悉,时而陌生,钟漫感觉自己需要重新认识眼前这个人,再不能靠着往日的印象去判断他。 在不断的观察中,她发现叶明希的视线频繁地落在倒后镜上,于是出声问:“怎么了?” “好像见到一个熟人。”他皱眉想了下,把车在路旁停下,解了安全带跟钟漫道。“我去跟她聊一下,你别出来。” “不会有事吧?”钟漫有点担心。 “没问题的,放心。”叶明希的车停下,后面的车也停了。钟漫回头看,贴着茶色单面反光纸的玻璃窗有点模糊,但她仍看到后面车上的两人不是华人。 叶明希走过去敲敲车窗,束着棕色马尾的洋妞按下玻璃跟叶明希打招呼:“hello edward!” “伊芙,你好灵通的消息啊。” “当然,你都不知道美国那边的媒体找你都快找疯了。第一个能把圣菲兰大队带到自家拍年度广告的模特儿耶,你知道这消息有多轰动吗?更别说你的跳舞视频在美国本土点击都破百万了。”伊芙挺得意自己是第一家能找上叶明希的,“怎样,把专访权给我们吧?价钱好商量。” “我下车来是叫你别再跟了,你没有先打探清楚才来?中国有中国的规矩,我怕你再这样回不了美国。” “怎么,女友不能上镜?”伊芙不理叶明希的恫吓,笑嘻嘻地跟他称兄道弟,“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你就别那么吝啬啦。想想,没传过绯闻的edward竟然有女友了,这条新闻太劲爆啦,我已经能想像杂志的销量能破记录!” 叶明希没回答她,而是快步拦着从另一边偷偷摸摸下车想去偷拍钟漫的摄影师,“回去!这招对我没用。” “我都说该找个亚洲人,你这样太显眼了。”伊芙探头对被拦下的拍档道。 “闭嘴!”金发蓝眸的拍档也是一肚子气。 叶明希知道多说无益,赶回车上去,立刻打电话给乔治:“我看到伊芙了。” “她也来了?还不死心啊?”那边的乔治跳起来,肚子上的脂肪一抖一颤。 “嗯,我现在想办法摆脱她,你也看着办吧。” 叶明希挂线后,见钟漫忧心忡忡频频朝后看,特意轻描淡写地道:“那是狗仔队,没见过的话正好趁机会看看。” “啊?”钟漫愣了愣,这才想起叶明希的身份。“那……怎么办?” “没怎么办,我就不信我在这住了两年,还撇不掉这两个老外。”叶明希自信地笑笑,油门一踩,开始带伊芙游览x市大街小巷的风光。 十五分钟后,叶明希确定自己成功把车甩掉,才把车往钟漫家的方向驶去。 车停下后,叶明希跑去替钟漫开车门,她站定了跟叶明希说:“我不是要赶你,但你以后还是别来我这了吧,要是被人发现了……” “如果我说我不介意被他们发现,你呢?”叶明希低头凝视着钟漫,墨黑的眼眸在夜里亮得吓人,“你会介意吗?” 钟漫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她踌躇了会,看看叶明希又看看旁边,又想想自己与他的诸多纠葛,想起他的执着,想起他的付出,又想起自己的“阴谋”,终于叹了口气,说出那句最近经常出现的话: “那……就顺其自然吧。” 叶明希闻言点点头,冷静地把钟漫送上楼,直到独自回到车上,眼前只剩方向盘,他才微笑了,然后嘴角愈翘愈上,笑容愈来愈大,他笑得很欢,笑得很傻气,甚至笑出声音,笑出泪水。 他就似一个一直努力,终于得到糖果奖赏的孩子。这糖果微小不足道,或许别人还会笑他为了颗糖果犯痴犯傻,为了颗糖果这么努力并不值得,但这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这颗糖果的美好,他也很庆幸别人不知道。 嘻,这糖果真如他想像中的一般,可甜了。 86、八十六. 牵手 这天拍了一个通宵外景后, 他到钟漫家时她已经要出门上班了。 “对不起,我今天晚了, 你饿了没?” “没关系。”钟漫已背了包包正在锁门,见他一脸疲惫, 手里却还提着给她的早点,声线也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刚下班?” “嗯,昨天要拍夜景,还好太阳总会出来,不然没完没了。”叶明希说罢问。“你还有时间吃早餐吗?” 钟漫看了看表,“不行,再耽搁就要迟到了。” “喔。”叶明希脸上是止不住的失望, 钟漫见状唇瓣动了动, 但最终还是没说话。身为经理,她不能因为一份早餐而迟到。 “那……我能送你上班吗?你可以顺便在车上吃。”他带着希冀,大着胆子请求。 钟漫犹豫了下,想到自己答应过他的, 心软点点头。 “谢谢。”叶明希真诚地笑了, 钟漫的心却因他的道谢而刺痛了下。明明是她占便宜的事,他却跟她说谢谢。 叶明希送了钟漫上车才回到驾驶座,把早点交给她,然后发动车子。钟漫咬着温热的包子,喝着暖和的豆浆,见塑料袋里还有一份早餐,忍不住开口问:“你还没吃?” “本来是想跟你一起吃的, 谁知我晚到了。”叶明希怕她内疚,笑了笑补充道。“反正我现在也吃不下,一会回宾馆再吃。” 钟漫想了想,把吸管插到豆浆杯子里,在等交通灯变绿的时候递给他。“喝一点,别以为年轻就能捱饿。” 她开口了,叶明希哪有二话,如获至宝地把杯子接过去,愉快地喝了半杯,直到该开车了才依依不舍地把豆浆放下,脸上疲累之色去了大半。 钟漫把骚扰他开车,一路无话,车子未几就在公司大楼前停下,钟漫正要动,叶明希已经解了安全带下车绕过去替她开车门。 这场景太熟悉了,她想起以前在同一时间,同一位置,也有人会送她到公司,替她开车门。她曾经不习惯这么周到的西式礼仪,他却说不要紧,总有一天她会习惯。 可等她习惯了,他却不在了。 思及此她心中一痛,眼眶不自觉热了,叶明希见她突然不动了,轻声唤:“漫漫?” 她闭上眼睛摇摇头,深吸口气把泪意压回去,直到心情平伏了,她再重新睁开抬首,对叶明希笑笑,“我没事。” 叶明希见她神色郁郁,知道她是想起了点什么,但他体贴地不问,只是耐心地在车门旁边等她。 钟漫刚下了车,还没往大楼走就见到公司的同事经过,他们见到有男人送她上班,都以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俩,钟漫心里不自觉有焦躁,这些人以前都见过莫霖送她回来。 她匆匆走离了叶明希和车子几步,才忆起自己说要“顺其自然”,说不介意让人发现,便回头对他说:“谢谢你送我上班。” “不用……” “经理,早上好啊。”有同事跟她打招呼,她心里莫名一慌,胡乱地点了点头,没再看叶明希,狼狈地快步进大楼去。 清凉的空调缓解了她的焦虑,她站在大堂等升降机的时候,悄悄抬眼看看玻璃外面繁华的街道,却在触及那个仍然伫立在外面的身影时心脏一跳。 尽管隔了好一段距离,他眼里的失落,还有满身掩不去的倦意却直扑到她心底,揪痛了她的心。 这是钟漫第一次如此直接感觉到他的负面情绪。他在她面前可能是强势的、冷静的、赖皮的、坚忍的,但从没有一刻像此刻,让她真正知道他也是个普通人,他也会失望,会悲伤,会痛苦。 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他忽地笑了,把刚才的都掩藏,只把最好的一面放在她面前。 她的心更痛了。她是否应该对他更好一点? 就像刚才,为什么不把包子也递去给他吃? 为什么不跟他好好道别就跑了? 为什么不问一下他的工作是否顺利,或者今天的晚饭要不要一起吃? 既然已经应允了他顺其自然,她是否也应该不那么拘紧,是否应该学着与他相处时自然一点? 叮。 她的眼光又飘到玻璃门外,正想抬手对他挥一挥,旁边又传来同事的声音。 “经理,升降机到了,你不进吗?” 这……她看了看玻璃门外的身影,又感受到同事的目光,挣扎良久,直到进了电梯,那简单的道别动作始终没有完成。 她心绪不宁了大半天,最后午饭时掏出手机给叶明希发了条短信,谢谢他送她上班,并叮嘱他要好好休息。 叮叮咚。 没三秒她就收到短信,打开一看,写着简单的“遵命”二字,后面跟着个大大的黄色笑脸。 乍看到这个灿烂的笑脸,钟漫的心不知为何又是一阵揪痛。 说顺其自然的是自己,最不自然的也是自己……钟漫心里内疚,用手拍拍脸颊,狠狠地对自己骂道: “钟小漫,你就不能大方点吗?!” 钟漫下班时再看到叶明希还很惴惴不安,却又控制不住自己往左右张望,避免让认识的人看到。 叶明希自是注意到她的动作,眼神一黯,正准备替她打开车门,真的有人在远处开口:“经理!” 钟漫回头,眼角却见叶明希已往旁边站开了几步,不禁讶异地看向他,他却敛目垂首,不让她看到他的情绪。 “下班了?”钟漫微笑着对来人打招呼。 “是啊,今天没什么事,可以早点走。”那人说罢,好奇地朝叶明希看了两眼,正常来说钟漫该是替他俩互相介绍的,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叶明希却说话了:“你好,我是钟漫的表弟。” “啊,我之前见过你的,在……”那人瞄了眼钟漫,“莫总的丧礼”五个字便咽了下去。“你好你好。” 闲扯了几句那人便离开了,剩下钟漫与叶明希。钟漫前所未有的觉得局促,上车后踌躇了会,跟叶明希道:“刚才我不是……” “没关系,我知道你还没习惯。”他视线仍向着前方,并没有看钟漫。“你不用管我,只要你高兴就好。” 但……这样真的好吗? 他甚至委屈到自动退开,甚至自动开口撇清关系,就是不想她愧疚和为难。 “明希……” “漫漫,圣菲兰的广告已经差不多拍完了,摄制队说他们难得来中国一趟,想看看中国的特色建筑和文化才回去。” 钟漫知叶明希故意拉开话题,便配合着点头:“难得人家肯迁就你到x市来,你当一下导游也是应该的。” “问题是我对x市也不熟悉……”叶明希离开七年了,能认路已经很了不起。“你周末没事吧,要不我们一起去?” “这……”叶明希的笑容淡了,钟漫慌忙道,“不是我不想去,只是我跟他们又不认识……” “没关系的,他们听到有人愿意带路,高兴都来不及了。”叶明希怕钟漫还要拒绝,马上打电话给摄制队的人说找到导游了,钟漫怕再惹他不快,不敢再说什么。 ※      ※      ※      ※       ※ 周末,天朗气清,钟漫再次见到圣菲兰的人,令她震撼的是圣菲兰的副总裁竟然远道而来验收广告成果,足证他们对这个年度广告的重视。 “美国服装公司?”一身休闲服的副总裁收到钟漫的名片时道。“上次比价好像忘了通知你们,下次有兴趣来么?” “当然有,请务必通知我们。另外,我们跟毛料供应商最近研发了新的产品,手感和价钱都十分吸引,我们可以提供一些样板给您,希望能为贵公司的设计师提供灵感。”办正事钟漫一向不糊涂,若圣菲兰采用他们独家的原料,订单就算拿到一半了,这无疑胜于等圣菲兰提供设计图让他们参与比价。 “我很期待看到毛料的样板。” “在你们回国前,样板就能交到你手上。”钟漫把拿到的一堆名片放好,然后打电话给同在休假的张明仪。 “经理,你竟然现在打给我?今天是假期!” “我知道,但我这儿有一个好机会……”钟漫把圣菲兰的事说了一遍,张明仪在那边沉默了三秒,然后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听错吧,你说的是圣菲兰,全球著名的圣菲兰?” “你认为我会为了普通的客户打扰你宝贵的假期?” 张明仪深吸了口气,回答得很坚决:“经理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你也绝对没有打扰我!” “很好,圣菲兰是明天晚上九点的飞机,所以毛料布片的完成期限是……明天晚上五点前。” 张明仪这次沉默了五秒,再次小心翼翼地问:“经理,如果我现在挂线,你可不可以当我没接过你的电话?” 钟漫回给她一个冷哼,张明仪只好带着满腹的辛酸,拉上难友小赵回公司加班去。 游览团先后到了x市著名的几个景点参观,包括菩提寺、钟楼、海滨长廊等,钟漫每到一处,先挺有模有样地先用英语把景点介绍一遍,才让大家自由活动,午饭和晚饭则安排在很有中国特色的大饭店里用膳,希望所有人都能宾至如归。 当然,在自由活动时,她没忘记时刻紧贴样板的状况,并及时发出适当的指示,确保样板品质完美。 晚饭接近散席时,钟漫去了一趟洗手间,她才关上格间的门板没久,旁边的门就先后开了,两个女人就在外面以英语聊天。除了钟漫领着的圣菲兰一伙人,饭店的外国人不多,钟漫对门外这两人的聊天内容也多了几分好奇。 “菲丽,你看到叶明希那个女朋友没?” “怎么能看不到呢,整天就绕着我们转,谁职位高就往谁身边凑,不然就是拿着手机在聊。”此时传来拉链拉动的声音,想是这菲丽打开化妆包准备补妆。“啧啧,我真有点替叶明希不值,听说他是为了这个女的,才坚持不违约和不回美国。我来之前还挺期待见到这女人的,谁知道她压根不当他是回事,今天一整天都跑高层身边讨好去了,连话都没跟他说一句。可叶明希呢,他的视线一直都是跟着那女人走,目光中流露的关心与爱慕连我都要妒忌了,这真是段不平等的爱情。” 钟漫呼吸一窒,的确,她今天大部份时间都花在工作上,没有顾及明希的感受。她理所当然的以为叶明希能理解她、体谅她,但他心中肯定有不快吧?他带她来玩,她却像来工作似的完全忽略了他,自己怎么会这么糊涂? “我实在很好奇,老板怎么就愿意听他的到中国来拍广告,这样走一趟花费不少吧?”轻浅的金属声响起,不知是唇膏还是睫毛液的开合声。“要我说吧,违约金他不是赔不起,回美国也没有多难,他偏偏两样都不干,费尽唇舌劝我们来中国,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 “老板哪会不来?叶明希把合约酬金全数退回不说,并且答应义务配合圣菲兰未来一年在中国的所有宣传项目。”菲丽挺自豪地说着别人不知道的小道消息。 “即是说他不但放弃了百万美元的酬劳,还倒贴时间和金钱给我们?”门外的女人倒抽了口气,偷听的钟漫也一样。 钟漫从没想过叶明希为了达到她的要求,又不离开她,竟然牺牲了这么多。那时听到圣菲兰会来x市,她还以为天上掉馅饼了,哪知道背后有着这样的故事? “没错,不然你以为老板会那么轻易松口?” “他真是为了那个女人?她是走了什么运啊,我看她也不年轻了,还能把他迷得死死的。”女人此时的口音有点怪,想是在涂唇膏,唇瓣不能乱动。 “你没看过叶明希的专访吧?我们市场部选他前可看了不少。有一篇专访说他受过情伤,爱上的女子另有所属,我当初也好奇这个令他这么坚持、这么执着的恋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特别是当初他宁愿违约也要回到中国来,谁知道……”菲丽冷笑了下。“真不知道她哪儿好了。” “对啊,真不值得。”金属声再度传来,然后是哇啦啦的水声。“真不公平!” “又有什么不公平了?”又是一下拉链声。 “我这么美丽动人,为什么他爱的就不是我呢?” “拉倒吧你!” 水声停了,两个女人嘻嘻哈哈地出去,钟漫也怔怔忡忡地跟了出去,临踏进餐厅却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叶明希,折回去独坐在饭店的大堂中。 今天一整天,她的确没去注意叶明希到底走到哪儿,有什么感受。 她的确不知道明希为了她的要求,几乎是割地赔款的求了圣菲兰来中国。 不,这不能用不知道来搪塞,一个人知不知道一件事,是在于他有没有去注意、去关心。不论是她身体上的不适,还是情绪上的波动,叶明希都能即时发现,悄无声息地把她从困局里拯救出来,从来不借此邀功。反观她,竟然连明希作出这么大的牺牲都不知道,竟然整天把他晾在一旁,只顾为自己的工作钻营…… “这是段不平等的爱情。”刚才那女人的评价在钟漫脑里响起,她以手掩面,从未觉得如此惭愧。 她为何只会被动地去接受他的感情,为何能肆意伤害他的感受? 他对她好,不是理所当然的,她为什么没有想过他的难处、他的痛苦? 她为什么不试着去对他做同样的事,为他的付出给予同等的回报? 为什么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对她好,她却只想着推开他,只想着如何避嫌…… 她欲哭无泪,觉得自己着实不堪。 正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叶明希却从餐厅那边寻来了,钟漫慌忙坐好,开口问他:“怎么出来了?” “你很久也没回去,我便出来看看。” 叶明希这么一说,钟漫的脸又白了。 他还晓得她出来久了没回去,换了是自己,别说来找,她能发现他不见了吗?她会注意到吗? 她问自己,答案却连她自己都不想听。 叶明希见钟漫状况不怎么好,忙问。“漫漫,你不舒服?要不要我跟你先回去?” “没事。”钟漫慌忙换了表情,扯起笑容。“我们进去吧。” 叶明希走在她半步后,显示察觉她脸色不好,怕她有什么事马上便能扶着。瞧见他全神贯注守护自己,钟漫心中一酸,眼眶都热了。 自己真能如此自私吗? 真能不断苛索他的爱情,却不给予回应吗? 她抿了抿唇,轻轻抬起左臂,牵住他的手。 手里蓦然传来的温软感让叶明希愕然抬头,视线正正对上钟漫对他漾出的微笑,他不禁傻住,任由钟漫把他牵着往餐厅里走,待得他回过神来时,然后嘴角止不住地咧开。 这是七年来,漫漫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 叶明希悄悄收紧了五指,像握着什么珍宝似的把钟漫的手牢牢扣住。钟漫自是感觉到他的举动,心里又是一阵疼,轻轻回握他的手。 这下叶明希乐得差点就跳起来了,平常的精明啊冷酷啊都不见了,脸上只余孩子气的傻笑。 钟漫见他这傻样子,泪水差点就夺眶而出了。不过就牵一下手,他都能如此高兴,自己以前真是瞎了眼吗,竟然没能察觉他的委屈。 如此想着,牵他的手又紧了紧,叶明希此刻连眉梢眼角都带着笑,脚步缓下来,差点就想站着不走了,显然是知道回桌后便得放开她。 钟漫见状实在不忍心,便吸了一下鼻子止住泪意,跟他道:“我们出去走走?” 这时钟漫无论说什么,叶明希都只懂赞成,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好主意? “嗯。”他的笑容更灿烂了。 87、八十七. 练习 饭店外面是一个小公园, 不是很长的石板路两侧立着微黄的矮灯,围绕着小公园中央的欧式喷泉, 泉水淙淙响着,为这夏夜添了几分凉意。 叶明希和钟漫手牵着手在石板路上走着, 不知道走了多少圈后,钟漫拉着叶明希在喷泉边沿坐下来,抬头仰望被灯光打得有点白的夜空。 “明希,你这几年在美国过得很辛苦吧?” 叶明希正傻乐着,闻言一愣,想了想才回道:“在别人看来,我应该算是挺幸运的。” 是啊, 能出国念高中和大学, 在大学被星探发掘步入娱乐圈,星途顺遂,甚至接到圣菲兰的年度广告……这些都是别人盼都盼不到的好运。 只是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喜悦。 “对不起。” 钟漫突如其来的道歉令叶明希害怕,他牢牢握着钟漫的手, 深怕她把手抽回去, 扯断一切的纠葛。 还好钟漫回握他的手,给他信心。“对不起,我这七年都没有好好关心你。” “没事,我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因为他的宽慰,钟漫沉默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踢小石子,缓缓开口: “我以为只要不跟你联系, 你对我的情感就会慢慢褪去……七年前我是太害怕了,被一个以为是弟弟的人表白,最可怕的是……我竟然心动了。” 叶明希惊讶地看着她,她偏头对他微微一笑,“很难相信吗?还是很诧异我竟然承认?” “我以为……” “以为我不喜欢你?”钟漫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心动是很容易的,但只有心动却是不够的。当时最好的结果绝对不是你和我在一起,所以我明知你出国的事有问题,我也没去阻止。” “你知道?!”叶明希这次是大大的震惊了,难道莫霖早就把事情告诉了钟漫?他说了多少?钟漫知道多少?! 她可知道,当年他在茶叶里…… “我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莫霖在这件事里肯定参了一脚。”她抬头向天空笑了笑,“我平常是不愿去想,可绝对不笨,忽然出国这样的事会出现的机率太低,而且瞎子也看得出你并不情愿。” “我没去揭穿,是因为我知道莫霖虽然心机重,但他做事很聪明,他想跟我过日子,就绝不会陷害你,所以我装作相信你们的鬼话。而且啊……这也是当时最好的结果吧?能出国念书,你的大伯父手再长也伸不到美国去。” “只是我没想到,七年的时间,都没能令你改变想法。” 饭店外有摩托车呼啸而过,钟漫没再开口,待得空气从极吵闹中安静下来后,钟漫才缓缓道: “这七年我都跟莫霖在一起,说能马上忘记他,那是骗人的,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他。就像我每次下车前都有一刹那的犹豫,因为以前他都会替我开车门,他说过我有很多的时间去习惯,现在我习惯了,他却不在了。” 钟漫说到这红了眼眶,叶明希不忍她伤心,马上道: “我可以替你开一辈子的车门。” 钟漫没有欣喜,而是轻轻摇头,“我知道你注意到,我也知道你愿意做,因为现在你也总会赶着去替我开门,但这对你是不公平的。你不是谁的替身,如果我要跟你在一起,不能只是‘顺其自然’,我不能只接受而不付出,也不能强逼你依着莫霖的路子走,成为第二个莫霖。” “明希,我想过了,虽然我不能忘记莫霖,但我可以尝试去爱你。”钟漫深吸了口气,无比认真地凝视着他。 “你愿意让我试试看吗?” ※      ※      ※      ※       ※ 钟漫虽然说“试试”,但她绝对认真。 八月的某一个晚上,钟漫跟明希说她会做晚饭,叶明希下班后便直接往钟漫住处去。按响了门铃,钟漫板着一张脸来给他开门,他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却头一缩就往屋里去了,他只得跟着进了屋。 啪啪! 突然两下爆炸声在他耳边响起,伴随着的是彩色纸碎、塑料彩带和轻微的火药味飘散空中,他讶异地往钟漫看去,她笑容满面,哪里还有刚才的阴阳怪气? “生日快乐!”钟漫替叶明希戴上皇冠纸帽,然后两手抓了大把纸碎往他撒去。“惊喜吧?!” “谢谢。”叶明希压根忘了今天是自己生日,但不要紧,钟漫记得。 “来,我们来吃生日蛋糕!”钟漫牵起他的手往屋里走,客饭厅的装饰和七年前他生日时很相似,都是彩带围绕,最显眼的地方挂着“happy birthday”挂饰,还有十多个色彩各异的汽球分布各处,庆祝气氛浓烈。 钟漫把叶明希拉到饭桌前,饭桌上有一大块桌布盖着些高高矮矮的东西,钟漫拿着纸卷哨子“嘟嘟”吹了两下,大声道:“现在有请寿星公为我们的生日蛋糕揭幕!”说完她还奋力鼓掌。 叶明希好笑地看了看她的卖力演出,到底谁才是比较年轻的那个? 他双手捏着桌布,配合钟漫的搞怪,先装模作样挺胸收腹,然后才像魔术师般“霍”一声帅气地扯开桌布! 桌布一消失,满桌大大小小的蛋糕盒子在眼前出现,数量之多令他疑惑地问:“这……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绝对不多。”钟漫笑嘻嘻地拉着他坐下来。“我们要庆祝的不是一个生日,而是七个生日。” 七个?!叶明希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数了数桌上的盒子,不对啊,桌上可是有八个。 “有一年我们庆祝了,可蛋糕没有一起吃。”钟漫拿了一个蛋糕纸盒打开,里头那件三角形的黑森林蛋糕立刻出现在二人眼前。她递给了明希一个叉子,自己拿了一个。“你都不知道,那天我赶回公司时,心里都堵着疼。后来想想,又不差那五分钟,我应该先跟你吃完蛋糕再出去,但世上可没后悔药,所以这件蛋糕,现在无论如何都得补回来。” 她说了,叶明希才想起那年跟他独自对坐了一晚的蛋糕,就是樱桃配巧克力的黑森林蛋糕,再细想,那蛋糕店的纸盒跟现在这个样式相同,只是大小有异。 所以,她还真的跑到同一家店,买来了同一款蛋糕? 再想想她那次急着离开,是因为自己让秦心兰把她的货扣了关,归根究底那年孤独的生日是他自食其果,她却为了那小小一块蛋糕内疚了七年,牢牢记着想要补偿他。 “在想什么?来,咱俩一起吃。”钟漫用叉子切了一小块,等叶明希也准备好了,才一起放进各自的口中,一起把七年前的遗憾消灭。 还好她不知道是他搞的鬼……叶明希为自己当年的不懂事而惭愧,但心中亦对钟漫的不知情而庆幸。 第一块蛋糕吃光,钟漫把第二个纸盒拿到面前来,里头又是一件蛋糕。这件蛋糕是长方形的提拉米苏口味,装饰跟刚才那件很不一样,叶明希这才惊觉蛋糕纸盒会各有高矮,是因为它们都来自不同的蛋糕店! “你跑了八家蛋糕店?!”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钟漫。 “是啊,要是在同一家买,那家的蛋糕不合你口味怎么办?”钟漫点点头,回答得很理所当然,并不邀功,丝毫不觉得跑八家蛋糕店是件了不得的事。“而且每年的生日都不同,应该买不同的蛋e。” 现在正是酷暑,今年中国各地的气温更反常地高,x市曾经连下水道盖都热得能煎蛋,她要跑八家不同的蛋糕店,这是怎么一个浩大的工程?! 叶明希的心暖烘烘的,这么傻气的举动,也就是她能做出来。 很笨,但他很喜欢。 钟漫在蛋糕上插上蜡烛、点火,接着是唱生日歌的时间,她清了清嗓子,轻轻唱出生日快乐的旋律,歌词却是叶明希没听过的。 “! cumpleanos feliz!! cumpleanos feliz!……”钟漫唱毕,瞧见叶明希的疑惑,便好心地替他解惑。“同一首歌唱七次实在太没趣了,要是你在国内,我肯定不会这样干。所以除了中文和英文,我还学了五个不同语言的生日歌,刚才的是西班牙文,怎样,唱得还不错吧?” 她献宝时眼睛亮堂亮堂的,唇瓣在昏黄的烛光中仍然红艳娇嫩,比蛋糕上的草莓还要诱人。叶明希心中一动,俯首轻轻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还用舌尖浅浅地勾划了她微翘的唇角,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带点惋惜地吐出评语: “是不错。” “谁、谁问你这个啦!”钟漫没料到叶明希忽然会有这举动,没来得及阻止便被他偷了香去,回过神来立刻胀红了脸,拿手狠拍了他一下,见他犹自在偷笑,佯装怒道: “给我正经点!”这人长大了,连脑子都不纯洁了! “我很正经啊,国外生日的人都能收到香吻,嗯,西班牙也有这个传统没错。”说罢,叶明希还很不厌足地用舌尖舔舔唇,意犹未尽地道:“我很期待其他几首生日歌。” 这下钟漫都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唱了,要是他说法国的传统是法式湿吻,她还要不要活了?还有德语、意大利语等等,谁知道这些国家庆生有什么传统? 她眼珠一转,把椅子搬到饭桌的另一边,隔着饭桌远远地跟叶明希道:“你快许愿吧。” “这也太夸张了吧?”他挑眉看着她的举动,一脸促狭。 “别管我,你快许愿!”钟漫催促道。 “十七岁时的愿望?”他隔着烛光凝视她,视线如火。“你知道我七年来的愿望都只有一个。” “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不然不灵验,所以你什么都别说!”钟漫红着脸瞪他。“许了就吹蜡烛!” “我怎么觉得我的愿望说给你听,灵验的可能会比较大?”他笑着回道,知道再逗下去钟漫就要恼了,便不再说,闭目许愿后把蜡烛吹灭。 钟漫隔着桌子跟他分了蛋糕,到第三件芒果雾丝蛋糕时,她把蜡烛点了,一边警惕着叶明希的动静,一边唱法语版的生日歌。正唱到一半,叶明希动了动,吓得她跳起来,歌也唱不下去。 叶明希知道自己刚才太急进了,微笑着安慰她道:“漫漫,你别怕,要是你不想,我不会再亲你。” “嗯……”钟漫有点不好意思地坐回去,小声继续唱歌。 如是者到最后一块蛋糕,最后一首歌,钟漫唱完“祝你生日快乐”后,暗暗下了决心,对叶明希道:“你先坐着别动。” “嗯?” 钟漫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姆指划过他的眉,盯着他的脸犹豫了会,深吸口气慢慢俯首在他的唇上轻吻了下,再抬首时已经满脸通红。 叶明希怕又惹她恼,真的动也不敢动,这僵硬的反应让钟漫笑了,又再亲了他一下,“我想多练习几次,应该就能习惯了吧?” “无论做什么,多练习总是好的。”叶明希佯装正经地点点头,视线在钟漫益发红艳的唇上恋恋不舍地徘徊了会,缓缓上移,经过她绯红的脸庞,看进她水盈的眼眸,认真地问: “那现在……还练习吗?” 88、八十八. 炫耀 圣菲兰的年度广告在十月终于推出, 并且在全球各地都大洒金钱打广告,叶明希的知名度一下就涨上去了, 成为炙手可热的超级模特。 对于爱面子的中国人来说,叶明希更是国人的骄傲, 加上他是先在美国红了才回中国,好比镀了一层金似的,这身价又更吃香了,摸上门来的厂商不绝,乔治笑得合不拢嘴,甚至觉得叶明希当初赔了夫人又折兵地保住圣菲兰的合约也是划算的。 虽然工作日渐繁忙,但在钟漫看来, 叶明希却像个没事闲人似的, 经常都能赖在她家里,美其名曰照顾她,实际?不就是寻找“练习”的机会。 只是钟漫现在也知道了,他能这么闲, 肯定是排工作时先迁就她的作息。她就见过乔治在她楼下等, 一见叶明希下楼就塞给他衣服,风风火火地开着车走了,显然是去工作的,但那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他就是这样,默默地对她好,不邀功,不以付出来勒索回报。 他不想她知道, 她就装不知道,只是心底里为他的体贴感动,想为他做更多,例如怕他买菜会被人认出来,她会打电话问他要买什么,下班时顺路带回家;例如怕加班晚了他要饿着肚子等她,最后还会误了他晚上的工作,她午饭都留在公司吃,腾出的时间全用来工作。 她这心有挂碍的情况太明显,公司里有人来问她,甚至中秋时的公司聚餐让她携伴出席,但她觉着明希现下的身份不适合把这事公开,便只跟陆友良说了,其他较要好的也只隐约知道她有新的对象了,但不知道是谁。 她事先没告诉叶明希,后来转念一想,怕明希以为她不当他一回事,便跟他商量一下。他听完后没生气,也没赞成,而是以怨妇的口气道:“别人都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有个帅男友,你倒刚刚相反,想全世界都不知道才好,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你知道就好!”钟漫用抱枕扔他,叫你装!“我是怕让你担麻烦,你现在好歹也是个红人。” 叶明希扑前搂着抱枕,也搂着钟漫。“我知道你为我好,所以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我不介意。” “真的?”当地下男友也没关系? “嗯,不过别因为这影响了我们的正常生活,不然日子都没法过了。”叶明希见钟漫还是有点惴惴不安,大手抚上她的发,替她理好略显杂乱的青丝。“你别担心,这事我也是想慢慢来的,或者,等我们结婚了再告诉他们?” 钟漫红着脸拿抱枕打他,叶明希大方地随便她打。这事儿听一两次脸红,听上十来二十次,或者百来二百次,该也能习惯了吧?该也能答应了吧? 而且让钟漫打几下,能让她别再烦恼也很值得。她工作忙,圈子很窄,见公司里的人比见任何人都多,偏偏公司里的人都认识莫霖,要是钟漫把他俩的事公开了,叶明希还比她小九年,公司里的人明里暗里肯定有不少闲话说,要是这样还不如不公开的好。 虽然叶明希同意慢慢来,但钟漫也不想委屈她,于是她时不时跟同事透露有个男朋友,但不说是谁,决定让别人慢慢习惯她有一个男朋友的事实。 十二月时公司的圣诞联欢会,钟漫仍是单身出席,很多人都跑来问原因,她不再如中秋聚餐般顾左右而言他,而是说:“他今天要工作,下次会来的。” 然后是春节,她带着叶明希回家,没跟父母说是她的男朋友,只说他没有亲人照顾,便跟她一起回来过节。 “才这么几天,他留在x市也不会怎样。”钟母对叶明希没什么好感,悄悄拉过钟漫说。 “别人家都在高高兴兴地过节,谁有空搭理他?再说,他父母都没了,要感受一下过年气氛能上哪儿去?” 钟母也不是这么绝情的人,想起叶明希的身世,这事也就算了。 可钟漫的循序渐进计划才进行了一半不到,她和叶明希的事就被爆出来了。 说“爆”,当然是狗仔队干的好事。 三月三十一日,美国的小报以头版刊出了叶明希跟钟漫联袂到超市买东西的照片,叶明希一手提着两大袋的东西,一手牵着钟漫,而钟漫另一只手则意思意思地提着一个没甚份量的塑料袋。 标题翻译成中文,是:“忧郁王子的中国公主?” 当叶明希提心吊胆把打印版本交给钟漫时,她竖着看了会,又近近远远地看了会,终于单手一拍,激愤地下了个结论:“我不上相!” 叶明希差点没吐血,她又补了句:“这什么文艺标题,有没有文化啊?” 枉他担心了一整天就怕她不悦,岂料她只在意照片和标题。他终于明白为何钟漫经常拿抱枕打他了,他现在也很有这种冲动。 “漫漫,你没不高兴?”叶明希见钟漫的表情不似作伪,有点疑惑地问。 “为什么要不高兴啊?”钟漫不在乎地挥挥手,“你以为我跟你在一起之前没想过?这甚至比我想的时间晚了。” “现在出了报导,媒体就会扑上来了,我怕会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 “不就是要多花几分钟化个漂亮点的妆嘛,没问题没问题。”钟漫笑着点头。 “漫漫,正经点!”叶明希很怕她低估了媒体的杀伤力。“媒体是很可怕的。” “你放心,我不是不当一回事,我真的有想过,也做好了心理准备。”钟漫稍稍敛去笑容,轻轻拍了拍叶明希的肩,“要是你很想做点什么,后天你有空吗?” “有。”后天是周末,不用工作。“要去哪?” “去炫耀我的男朋友啊。”钟漫笑眯眯地答。 ※      ※      ※      ※       ※ 复活节对美国人来说是很重要的节日,在外资上班的所有人也觉得此节日十分重要,因为复活节放假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差不多一星期,简直如同多放一次春假! 平常见面比吃饭多,放假绝对不会再相约外出的同事,在复活节都愿意破例,一起到郊外野餐。 当钟漫宣布周末将会携伴出席郊游活动时,报名人数激增,大家都想看看钟漫的新情人是谁,跟莫霖比起来怎样。 众人怀着好奇的心情,看到钟漫牵着叶明希出现时,除了知情的陆友良,全都仿如被雷劈中一样,眼珠下巴差不多都掉地上,连在客户前扯漫天大谎也不眨眼的营业员都不能幸免。 这不是圣菲兰年度广告里的男主角吗? 这不是近日炙手可热的模特吗? 这不是太帅太年轻了吗? “应该有不少人已经知道他吧?叶明希,我的男朋友。”钟漫落落大方地介绍,这出场词是她特意琢磨过的。 据她经验所得,通常被说闲话说得最厉害的,都是把事情藏着掖着的人,如果当事人坦率地承认了一切,猜测的空间少了,闲话的杀伤力和传播速度也较低,所以她要乘着她跟叶明希的事还未在中国爆发之时,抢先把猜测的空间减至最小。 陆友良哪能不知道钟漫的主意,于是帮腔问:“我记得明希比你小吧?” “是啊,比我小九年,证明我魅力不减!” “你魅力本来就是负数,减不减差别不大。”陆友良闲适地吐糟,众人配合着哄笑,气氛这才自然了点。 “既然人到齐了,那就走吧。”陆友良暂代总经理之位,今天林诚又没来,理所当然地由他领头。 叶明希和钟漫在队伍中间走着,野餐时吃的鸡翅当然是在叶明希手上,钟漫则拿着摺扇不断扇风,扇自己的时候少,扇他的时候多。 “这样看来,经理跟男友还挺好的。”女同事们小声分享观察后的心得。 “但是他男友好帅喔,又有钱,竟然会看上经理……”一个女的眼睛牢牢盯着叶明希,有点愤愤不平地道。 “这就是你进公司晚了,都不知道这男的追我们经理追了八年啦!”张明仪现在算是资深员工了,又跟了钟漫七年多,心里自然是向着钟漫的,所以钟漫跟她提了这事后,她便答应在同事之间散布正面讯息。“他父母双亡,没有亲戚愿意照顾他,也是经理心肠好,无亲无故的也愿意收留他,我还亲眼见过经理四处找人帮忙解题,为的就是让他能交作业。” “哇,他那时还是学生,这不是传说中的正太养成么?”一个戴着粗黑框眼镜的女生激动了。“我竟然见到活的正太养成!” “经理那时可没这样的心思,不然后来怎么嫁给总经理了?我想是叶明希到了美国后念念不忘经理的好,刚巧碰上这么一桩事,逮着机会跑回来追人吧。” “好深情的正太啊,萌死了!”全公司最年轻的女生抓着另一女生的手臂狂摇,眼里冒出红心。“经理好幸福啊!” “这两人也不容易,年纪相差九年,又分开了七年的时间,竟然还能在一起。”说实在的,张明仪也很佩服钟漫的勇气,年纪也不轻了还敢冒险。 随后的爬山活动,女同事之间不时传来尖叫,例如: “啊啊,经理替正太抹汗呢,好温柔啊!” 叶明希都二十三了,还正太…… “快看快看,正太在替经理赶跑蚊子,好细心啊!” 这山上蚊子多,有什么好稀奇的…… “经理脸红了,是不是刚才正太干了什么,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童鞋,那是阳光给晒的…… 到了饭点,众人来到山腰上的一处平地,纷纷拿出各自备好的食物,叶明希做的一盘鸡翅洒了香草和切了丁的三色椒,色彩缤纷,甫出场已经被扫清,大家都啜着手指意犹未尽。几个贤妻良母跑去问钟漫要菜谱,岂料她指指身边的叶明希笑道:“你们都得问他,是他做的。” 女同事们当下又尖叫了,叶明希却只对她们微微一笑,仍是专心地为钟漫挑选食物,服务周到得叫人眼红。 “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一女同事哭着跟别人诉苦。 “为啥?” “见过真正的男人,以后还要怎么跟猪结婚啊!” 众女当下同声一哭。 89、八十九. 椅子 尽管风暴逐渐逼近, 叶明希不用上班时仍会跑去找钟漫,周末更从早到晚都窝在她家。 钟漫以前是跟叶明希一起生活过的, 对他的存在很快就习惯了。两人同在一屋通常各干各的事,不会硬找话题或者同进同出, 但看到有趣的会拉对方一起看,有好吃的会问对方吃不吃。 此时叶明希如以往般在沙发上看电视,钟漫则从书房搬了自己坐惯的电脑椅出来,用笔记本在饭厅上网。 忽然,钟漫一溜烟地奔往洗手间,水声响了几下,她又跑到睡房, 再跑回洗手间, 然后鬼鬼祟祟地手执面纸溜回饭厅,背着叶明希不知在折腾什么。 “怎么了?”叶明希哪能不发现她的怪行。 “没事,没事,你继续看, 别管我。”钟漫没什么底气地挥挥手, 这令叶明希更好奇了。 “你在干什么?”他连电视也不看了,走过去看看钟漫在干什么。 “都说没事了!”钟漫背过身来想挡住叶明希的视线,偏偏叶明希现在比她高,低头一看就看到浅粉红色的电脑椅上有几点突兀的殷红。 “这……”叶明希有两分诧异,钟漫这时脸都红了,仍努力想把叶明希赶开。“说了没事,你快回去坐着!” 叶明希知道自己再不离开钟漫就要恼了, 乖乖回沙发上去坐着。钟漫松了口气,马上转回去卖力折腾那张电脑椅,偏偏椅子的座垫是很难清洗的麻棉材质,想取又取不出来,她只好反覆地用面纸去印,清理到最后还是有点黄褐色清不掉。 “不知道干了后颜色会不会淡一点……”钟漫咬着唇烦恼,又低咒了句“当女人就是烦”,然后轻手轻脚把椅子推贴桌沿,眼不见为干净,把笔记本电脑搬到另一位置继续上网。 风平浪静了五分钟,叶明希动了,他走过去直接把椅子抽起来搬到洗手间去,本来已经不好意思的钟漫马上紧跟在后,向叶明希说:“你别弄这个……” 叶明希没理她,把椅子放下后拿来小刷子、毛巾、肥皂等东西,凑到椅垫前面仔细拭擦,钟漫手足无措地在他后面团团转,不断尝试把他跟那椅子分开:“洗不掉的,我明天去买张新的就好……” 她碎碎念,叶明希却像听不到似的,钟漫最后不知是太尴尬还是赌气,索性不管了,跑回饭厅继续上网,待得叶明希出来时她还故作若无其事地不看他。 叶明希也没说话,自顾自回到电视前。 这下到钟漫好奇了,她又坐了十分钟后,走到洗手间一看,电脑椅上的痕迹都没有了,只有未干的一大片水迹,显然叶明希是很耐心地慢慢把污迹都印走,不像她那样粗粗印几次就算。 想到叶明希对着这些……耐心地反覆清理,钟漫的脸又红了。明明是她弄出来的摊子,却要他这个大男人来收拾。都说这些东西男人别说碰,连看都不该看,不然会走楣运的,以前她班上有女同学裙子不小心沾到了,那些男生都会一哄而散,还拿课本挡在面前拒看,他这在最迷信的娱乐圈工作的人也不学着避讳…… 思前想后,钟漫步出洗手间后慢慢地走到叶明希身旁,很不好意思地轻轻吐出几个字:“谢谢你啦。” “嗯?”叶明希疑惑地抬头,愣了愣才道。“喔,没事。” 瞧他一副无所谓的大方样子,钟漫立时慨叹这就是“男人不懂女人的尴尬”,她自个儿觉得羞得都没脸见人的事,怎么这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云淡风轻?比一般人都看重责任感的钟漫此时不得不提醒:“这个,有人说男人看到这些会倒楣的……” 见叶明希还是毫不在意地随便听着,完全不知道严重性,钟漫便从习俗与迷信说起,细细地解释了一番,说完后不忘问:“知道了吧?以后别瞎帮忙。” “那怎么行。”叶明希这下倒有反应了,他皱着眉,很不赞同的望着钟漫。 “有什么不行的,我本来都说别洗了,真洗不掉就买新的。” “怎么能不洗了?难得你喜欢那椅子。”叶明希很认真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钟漫有点吃惊,这椅子她真挺喜欢的,刚才要是叶明希不去碰她也不会说要扔掉。 “当然,你这么懒的人一般都随便用饭厅的椅子,但你竟然千里迢迢把它从书房拖到饭厅来,显然是很喜欢的。” “你、你……”叶明希说得太笃定,害钟漫很想反驳,偏偏这又是事实,而且他因为她喜欢那椅子,冒着走楣运的风险替她收拾,她还好意思反驳他吗?最后她只能叹道:“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叶明希回了个得意又自信的微笑。 椅子的事就这样揭过去了,钟漫继续上网,两小时后跑到厨房拉开冰箱门,对着很是空洞的冰箱呆了三秒,回头朝外面的叶明希喊: “明希,我的汽水呢?!”她明明买了一大堆放冰箱,在炎炎夏日大口大口喝透心凉的汽水,然后“嗄”一声表达自己心里的畅快,是钟漫由孩提时已建立的嗜好。 叶明希跟着进了厨房,拿起旁边一个保温杯交到她手里。“喝这个。” 钟漫一打开,腾腾热雾扑面而来,她嫌弃地对叶明希道:“这是热的。” “喂,这是你家还是我家?汽水都是我买的!” “你现在能喝冰的吗?!” “夏天还喝热的我会中暑……”钟漫垂死挣扎。 “红枣杞子桂圆茶能安神补血,你爱吃甜,我已经放了红糖。”叶明希理直气壮,半步不退。“你昨晚已经没睡好,还喝冰的今晚也不想睡了?” “你怎么知道……”钟漫震惊地问了半句,见叶明希满脸笑意地斜眼看她,她决定把余下的问题咽回去。这家伙刚才说她懒,现在也不会有好话。 偏偏这叶明希就是不给她留面子,“你想问我怎么知道你没睡好?” “我没有。”钟漫回得可坚决了。 “其实啊……” “我说了我没问!”钟漫见他还想说,飞快地关上冰箱门冲出厨房,就差没用双手掩耳狂奔了。 到了吃饭时,钟漫看见桌上的“猪肝菠菜木耳汤”、“枸杞子阿胶炖鸡”、“韭黄鳝鱼”等,连白饭都加了几颗红枣一起煮,深感这真是太夸张了!而且这人没可能不知道她不喜欢猪肝的味道,不喜欢阿胶的黏稠,不喜欢韭黄的口感!她正要抓狂,又看到叶明希正很是期待地等着她说话,于是她很没志气地绝口不言,坐下来闷声吃饭。 “漫漫,好吃吗?” 好吧,她承认这猪肝味道不重,阿胶没平常的黏稠,韭黄也炒得挺软,叶明希显然是下过功夫的,比外面餐馆的也好吃多了,只是要是她夸了他,这厮只怕会更得寸进尺。 于是她只“嗯”了一声算回应,便继续埋头吃饭。 不知是否加了红枣的关系,今天连白米饭都特别香甜。钟漫小口小口地慢慢吃着,眼光偷偷落到叶明希身上,却发现他几乎没有动筷。 钟漫在心里挣扎了下,还是按捺不住问了:“你不吃?” “我不饿。”叶明希如是回道,但他在饭后却连啃了两大个苹果,差点把苹果芯都吞下去。 后来日子久了,钟漫才知道叶明希也随她不吃猪肝,所有鱼他都吃,独独看到鳝鱼就一脸厌恶。 以后每个月总有几天,钟漫会再在饭桌上看到那几道菜,那时她脸上神色都特别温柔,饭吃得特别滋味,饭后也总会切好一大盘的水果放在叶明希面前。 这些都是后话了。 90、九十. 舆论 “叶明希狂追大龄熟女, 二人香闺幽会”──什么叫大龄熟女! “大明星搭上俏寡妇”──竟然用‘俏’来形容我! “叶明希弃美国市场,不爱江山爱美人”──这是活脱脱的标题党! 钟漫把报章都摊在地上, 自己则躺在沙发上看一份点评一份,很有以此为乐之态。叶明希却很担心, 这些报导的照片虽然都是远距离拍辑的,不是很清晰,但只要认识钟漫都能认出她来,加上拍辑地点有小区门外,也有钟漫的公司附近,他怕记者某一天会闯进任何一处。 “漫漫,公司里还好吧?” “其实我本来还有点担心的, 但公司的女同事不知为什么力挺我, 午休和下班时都会帮忙,故意扰乱记者的视线,或者用调虎离山之计等等,要是公司里有人说闲话, 她们还会替我反驳回去, 真令我受宠若惊。”钟漫不明白时下女生的激情和捍卫萌物的决心,但对这样的情况,她实在太满意了。“所以你不用担心,公司里好着呢。你今天上来的时候没被发现吧?” “没有,小区的保安被你‘训练’过,简直是草木皆兵了,我在小区里大模大样地走也不会有问题。”叶明希笑答。 两人喝着热饮料, 读着关于自己的报导,悠闲地享受着周末的时光。 忽然,钟漫敛起了轻松的神色,肃容地阅毕某一份报导,然后递给叶明希:“你看这个。” 叶明希见到钟漫唇边的微笑消失了,坐直了身子接过报纸,看完后脸色也凝重起来。 “能把你父母车祸身亡,你曾在学校打架被退学的事都写出来,这不是记者短时间内能挖到的。”钟漫把报纸翻了翻,这份是以挖八卦出名的水果报。 “肯定是有人卖消息给它。” 会是谁呢?钟家的人消息没这么灵通,就算是最白目的弟弟,结婚后也成熟多了,不会靠这样的事发财,而公司的人绝不会知道叶明希曾被退学等事……会这么贪钱,又这么无耻的,钟漫几乎不用想就猜到凶手是谁。 “你这伯父,能不能让人省心点?”她揉了揉额,无奈地道。 “我父母给我留了笔教育基金,二十四岁还没花光就会捐给慈善机构,他只怕是想报复我的不识相,同时榨取最后一点利益吧。” “教育基金?你在美国的学费就是从里头支的?” “嗯。”其实叶明希因为监护权的问题,半毛钱都没拿到过,莫霖给的钱他也不肯要,几年来都是靠打工赚学费的,但他并不想钟漫知道这些。“这报道说的东西不多,他应该是想待价而沽。” “他有什么可以沽?”钟漫皱眉,“他能把苛待你的事说出来不成?” 叶明希想了一会,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我让当记者的老同学去打听打听。”在国内,钟漫的人脉比叶明希广。“他可能是想我们自投罗网,咱们就先别管他了,反正现在你已经成年,他要想再搞风搞雨可不行了。” 钟漫这话很是实在,但他们着实太低估了叶崇德的无耻。 叶崇德以叶明希亲人的身份,开始半匿名地三真七假地编故事,说钟漫是从他手上拐走叶明希的,为的是图他丰厚的教育基金,所以叶明希出国七年,二十三岁才能回国。 此言一出,钟漫当下由一个照顾孤儿的善心人,一下子变成贪财得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的毒妇。 叶崇德至此还不罢休,甚至暗示钟漫故意制造意外害死丈夫,侵吞所有遗产,然后勾引叶明希回国,并在莫霖买的房子里与叶明希同居。 本来不过是普通的明星绯闻,忽然爆出如此奇情的故事,各大媒体当然不放过,天天以娱乐版的头条大肆报导,因为要比销量比震撼,记者们开始配合叶崇德,以“可能”、“应该”、“或许”等词为掩饰,对各种不知真假的传言穿凿附会,编出一个又一个的故事,钟漫自然故事里背德败行的女主角。 这天吃过晚饭,两人正在看电视,门铃却响了,钟漫开门一看,原来是小区的居委大妈再次摸上门来,以鄙夷的神情请钟漫检点自身言行,别骚扰到左邻右舍的正常生活。 钟漫还未答话,叶明希已经冲过去隔着钢闸对她道:“那些都是假的!” “你这小伙子就是年轻,不知世途险恶,这年头的女人毒着哩!”居委大妈瞟了钟漫一眼,用意明显。 “大妈您说得是啊,这年头的女人可真是毒了,明明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事,偏偏找上门去咬人几口泄愤,比毒蛇恶狗还要厉害呢。”钟漫笑眯眯地说完,扯着叶明希后背把他扯进屋里,再砰一声大力关门,存心要吓死门外的居委大妈。 “你别气了,没得气坏自己。”钟漫笑笑,手摸摸他的发。 叶明希见钟漫还反过来安慰自己,心中内疚,要不是他知名度高,她会被人摸上门来谩骂吗? 这边未说完,门铃又响了,叶明希跳起来要去开门,却被钟漫制止。“你还是别出来了,我去开吧。” 门那边传来模糊的对话声,没一会钟漫就回客厅来了,叶明希忙问:“是谁?” “放心,不是来骂我的。”钟漫笑笑,又问,“你现在还是住宾馆?” “嗯。” “小区保安说楼下很多记者,比之前都多,我们出去要小心点。你今晚回去没问题吧?” “要避过记者的耳目我很有经验,绝对没事。” 身在娱乐圈的叶明希没事,身为平民的钟漫这边却渐渐出状况。她早上还未走到小区大门,远远就看见一大堆人在守候,遮遮掩掩好不容易混出去,公司楼下的记者更多了,他们每见有跟钟漫差不多身形的女人就冲出去拍了再说,反正又不花钱。 “别拍!我不是钟漫!”几乎所有女性走进大楼时都举起包包掩面大叫。 结果这几天不少人因为大门的堵塞而迟到了,全勤飞了,本来觉得事不关己的都有点怨言,加上钟漫的形象由好人变成毒妇,愿意帮她的人也少了,大家看她的眼神也没最初的友善。 最后连陆友良也把她叫进办公室:“钟小漫,你拍拖就拍拖,非要闹得如此鸡犬不宁吗?我这几天差不多接到全幢大厦一半以上公司的投诉。” “我哪里想到他们如此有毅力。”钟漫叹了口气,“原本以为忍几天就过了,焦点也是在明希身上,偏偏明希那个大伯父来搞局,现下媒体是盯着我不放了,这我也不能控制啊。” “不能控制也得控制。”陆友良很少这么严肃,“这事总公司已经知道了,你这两天再摆不平,可能要先停薪留职。”办公室斗争从未停止,这下钟漫惹了麻烦,当然有人会趁机落井下石。 “那也可以啊。”停薪留职又不是把她解雇,她没所谓。 “你真是……你之前放了一个月假,那是因为丧事,兼且当事人是莫霖,所以才没人说话,但现下你这个可是绯闻!”陆友良头都有点疼了,这钟漫活像小时候一样,就会横冲直撞,会有什么后果全都不管。“我们这一行你也知道,就是普通职员放一天假也得用求的,去三五天旅游差不多要提早半年报备,现在你自己是经理还频频放假,以后怎么叫人加班?” “又不是我自己要放的。”钟漫不服气地嚷。 “但结果你是放了……好,就是不管服众的事,你放了假,客户谁来谈?张明仪和小赵的职级压不住场,派他们去客户当你轻视他们。要每次都我去,别人还不说我偏坦你吗,我平常已经够偏坦你了好吧?”陆友良没好气地用文件夹拍钟漫的头,钟漫抚着头可怜兮兮地看他。 “那你要不继续偏坦一下,跟我说到底我要怎么办?”钟漫见陆友良并无拒绝,立刻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他,陆友良听罢沉默了会,道: “这事只有两个方法,一是让爆料的人自己闭嘴,一是让他被逼闭嘴。” “你说得实在是太有道理了!”钟漫击桌赞赏,“只是要怎么做呢?” “这我还得再想想……” “你玩我是吧?!”钟漫再次击桌,这次可不是赞赏。 “你以为想方法这么容易啊?”陆友良也拍桌子,“祸是你惹出来的,还敢拍我桌子,你这人还讲不讲理了?!” 钟漫立刻就服软了,赔着笑脸道:“是我不对,我不讲理,陆公子,陆大爷,那你现在想到了没?” “你先出去,我想到再告诉你。”陆友良一脸嫌弃地挥挥手。 晚上钟漫下班时躲过了记者,直奔叶明希工作之处。今晚他有工作,她特意去等他一起回家。 她下了公交,拿着地址寻到附近,不用问已经知道叶明希在哪,因为有二十多个女生正守在那大楼前,手上拿着叶明希的横幅和海报。 “这么晚还在等,这些粉丝比我还厉害呢。”钟漫替明希高兴,这证明他的人气不低。 这堆百无聊赖的粉丝发现了钟漫,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钟漫见状也不好走过去,隔得老远等着,发短信告诉明希自己到了。 岂料那堆粉丝确实太闲了,见钟漫不走,便派了四个人走过来,到了近处望清楚钟漫的样子,其中一个朝后喊:“真的是她!” 本来在大楼前的粉丝都涌过来了,钟漫被包围其中,悄悄在手机按了110,准备一有事就报警。 “你们想干什么?” “你就是那个寡妇?!”一个只有大约十五、六岁的女生开口,脸带不屑。 “我是谁好像没必要跟你交代吧?”钟漫已经明白她们想干什么了,不就是听信了叶崇德瞎编的故事,想让她这毒妇远离纯洁正太么? “你的事已经被报纸写出来了,有我们在,你别想再打明希的主意!” 小孩,我叫他“明希”时,你还没出生吧?不过钟漫没盲目到把这话说出来,她只是说:“冷静点,有事慢慢说。” “冷静?你这黑寡妇不仅害死自己老公,现在还敢来勾引明希?你还要不要脸了?快点滚,不然我们对你不客气!”另一个女生骂完还不够,还伸出手来推。钟漫格开她的手警告:“别乱动手,不然我报警。” “我们都没报警哩,你还敢报警?”女生见钟漫手里握着手机,一把往她手里打去,钟漫吃痛松手,手机啪啦一声掉到地上,她弯腰要去捡,那女生却一脚把那手机踢出包围圈。 “怎么,不是说报警吗?你报啊,怎么不报啊?”女生嚣张地问,其他人也跟着她起哄叫嚣。 钟漫不理她们,走两步想离开包围圈去捡手机,谁知她们硬是不让,见钟漫靠过来还用手推她,钟漫自然不能一直任她们包围,提气就要往外冲,那堆女生叫她发狠了一涌而上要堵着她,结果在拉扯之间钟漫摔倒地上,膝盖磨掉一层皮,伤口的血肉上沾满沙石。 “你们在干什么!”大楼里走出来个工作人员,他本来见粉丝散去还松了口气,现在见她们聚在不远处叫嚣连忙过来查看。 “算你走运!”一个女生在钟漫耳边低声搁狠话,说完还故意再去把她的手机踢得更远。 “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钟漫摇摇头,感叹现在的女生真是太可怕了。她捡起手机,问门卫拿了急救药箱包扎好,便在附近找了家餐厅坐下等着,再发短信告诉明希自己饿了,先在餐厅吃点东西。 一个多小时后,叶明希下班了,两人吃完饭离开时,他眼尖发现她膝上的纱布,问她什么事。 “站梯子上拿样办时摔下来了,不碍事。” 因为钟漫的笑容过份灿烂,叶明希留了个心,加上这天后她来找他都不再进场地来,而是在外面的餐厅等着,他便跑去问守门的工作人员,得出的结果令他暴怒又内疚。 终于,叶明希在七年后,再次拨通了叶崇德的电话。 91、九十一. 关注 “唷,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明希啊?”叶崇德在那边呵呵笑了两声。“找大伯父有事?” “别绕圈了, 说吧,你想怎样?” “你还是这么直接。”叶崇德又笑了几声, “手机费用不便宜,我拨到你的宾馆去吧,给我房号。” 果然精明了,以前手机录音功能不发达,叶崇德还敢隔空对谈,现在则一定要用宾馆电话。 叶明希说了自己的房号,未几又再听到叶崇德的声音:“啧啧, 这宾馆的接线生声音还挺不错的嘛。”从语气已能知道他的思想确实污秽不堪。 “现在可以说了吧?”叶明希冷冷地问。“你诬蔑钟漫, 编造那么多不实的事,到底想怎样?” “不就是想你衣锦还乡的同时,别忘了大伯父吗?”叶崇德说得很理所当然,“以前若不是我照顾你, 你早就流落街头了, 现下飞黄腾达了,还不报恩吗?” “如果用虐打逼我签署财产转移同意书是照顾,你的确把我照顾得不错。”叶明希冷哼了声,“你这次又想要多少?” “以你现在的身价,随便一个广告都几百万人民币,我也不是贪心的人,你意思意思个五百万就好了。” “五百万?!”叶崇德真以为钱是那么好赚的吗?“太多了, 我付不起。” “付不起?报馆可付得起呢,那你什么时候付得起再告诉我吧。”说毕,叶崇德毫不犹豫地挂线。 叶明希第二天又带着早餐去看钟漫,他俩正吃得高兴,钟漫的手机响了。 “喂?”她本来嘴边还着笑意,但随着对方说得愈多,她的笑意渐渐淡了。“嗯,我知道了,那我这几天就当放假吧。” 叶明希皱着眉问,“你真的被停职了?” “友良跟你说了?”见他点点头,她叹口气,“那个大嘴巴……” “漫漫,对不起。”叶明希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抱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颈侧,她浅浅的气息渗入他的体内,安定他浮躁的心。“我会想办法把这事解决的。” “你放心吧,我没事。”钟漫转过身轻拍着他的背,“不过你说错了,不是你想办法解决这件事,而是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嗯?” “这事又不是你的错,怎么能让你一力承担?我们既然要在一起,有困难应该一起想办法解决。”钟漫是不答应则已,一答应了就会全力以卦,撞了南墙也不回的,更何况她知道明希之前受了很多委屈,此刻哪能还让他把责任一肩挑?“你要记得,现在不是你一个人在努力,而是我们一起为未来努力。” “嗯!”叶明希心里盈满感动,搂着钟漫的手收得更紧,要是可以,他真想把漫漫揉进他的骨血里,与她永不分离。 钟漫等他抱够了,才拉着他往沙发坐去,开始商量:“你觉得叶崇德是想怎样?” 叶明希这时坦白,把昨天的事说了。 “五百万,你会给吗?”钟漫偏头问他。 叶明希内心挣扎了下,想到叶崇德卑鄙的嘴脸,又看看钟漫的表情,“这钱我要筹几天才能准备好……” “傻瓜!”钟漫忍不住拍他的头。“当然是不能给,他得一就会想二,这次给了他,下次又跑来勒索,绝对是个无底洞!” “我以为你想付钱……”叶明希被她瞪得不敢再说,立刻改口。“嗯,我们不能纵容他。” “既然我们不能让爆料的人自己闭嘴,那就要让他被逼闭嘴。我同学说叶崇德现在在某个政府机关做事,等级不高不低,我们能不能利用这点呢?” “政府人员最怕的就是声誉受损吧?这点的确可以利用。不过……”叶明希沉思,“他以前的影响力已经不低,现在当官了只怕更难缠,我怕他又会出什么阴招来对付我们。” 的确,现下情况是难熬,但若把叶崇德惹怒了,对钟漫的亲戚下手,在大门钉断成三截的黄鳝作恐吓等等他也不是没干过。当年钟漫就是让这些阴招逼得崩溃的,叶明希不敢再冒险,这也是他为什么想付钱的原因。 两人沉默着想了好久,终于还是叶明希开口:“要不,把他以前虐待我的事说出去吧?他当官的要好名声,这事能算是个污点。” “这……”钟漫不是没想过,这点七年前就已经想用来对付叶崇德,当年让他用阴招阻止了,现下再用也无不可,只是……“这事还是别公开吧,要不你也去私下威胁他一下?” “你别担心我,这事我已经不在意了,而且私下威胁没用,他跟媒体交情好,要把这事淡化不是难事,否则他也不会这么肆无忌惮。” “那就一定要有足够的证据,一锤定音,让他淡化不了。”钟漫拿来了纸和笔,“我们先看看有什么证据。你当年的财产转移证明能找出来吗?” “我手上没有,但让人去找房产证等等应该不难。” “好,这个有了。”钟漫写下来,又问。“最重要是虐待你的证据,这个太难了,你自己说出来也只是片面之词。” “这……可惜当年什么都没留下。”叶明希对这个也没有办法,他当年也没想到要拍照留证据什么的,这点很明显莫霖比他聪明不少。 “啊,谁说没有,跟我来!”一言惊醒梦中人,钟漫这下也不烦恼了,喜形于色地跑到自己的书房去,叶明希好奇地尾随而至。只见她把一个柜子上的抽屉整个拉出来放在地上,对叶明希招手:“来,看看哪个合用。” 叶明希走过去一看,心里顿时百感交集,有苦涩有喜悦,最后还是暖意占满了整个胸膛。 这抽屉里放的,全是他当年没带走的东西,包括衣服,包括铅笔尺子,还包括在学校用的书本习作。 “这些破烂东西,你还留着来干什么。”叶明希说是这样说,但语气里的温柔藏也藏不住。 “什么破烂东西,还不是怕你忘了带走,以后要用时找不到么?”钟漫瞧见这些东西,轻轻叹息。结婚后她把自己的小房子卖了,收拾东西时每看到一件叶明希的东西,心里又是一阵跳,扔了又不舍得,硬是留下了一大箱。她放到这抽屉里时还偷偷摸摸的就怕莫霖看到,幸好他俩都尊重对方隐私,他不动她的书房,她也不动他的。 叶明希也坐下来一起翻着那些东西,未几他双眼一亮,抓起一件长袖的红色上衣道:“是你第一件买给我的衣服!” “真的?”钟漫把那件童装看了看,“是了,你那时都不说话,阴阳怪气的,我特意买红色希望你能活泼点。” “原来还有这样的考量。”叶明希现在再看这衣服,愈看愈是感动,禁不住低头亲了钟漫一下。 钟漫耳朵悄无声息地红了,啐了他一口道:“你就会趁火打劫,混水摸鱼!” “那你愿意让我劫吗?”他低声在她耳边呢喃,还对她的耳朵轻轻呵气。 “别闹啦!”钟漫这下不止耳朵,连脸都红了,她轻打了他一下催促道:“快找有没有合用的。” “这都是你买给我的,我只能用来说你虐待我……”叶明希很无辜,这可不是他不想找啊。 “滚!我现在都被你吃得死死的,还能虐待你了?”钟漫很不甘心地又拍了眼前这无耻的人一下。 “你确定我有把你‘吃’得死死的?”叶明希又要往钟漫处凑,钟漫马上赏他一个爆栗。“给我正经点!” “我很正经啊。”叶明希摸摸自己的头,一脸痛苦,钟漫也觉着自己可能太用力了,见他摸了好几秒,忍不住问。“很痛么?” 叶明希苦着脸点头,然后道:“听说亲一下就能不痛了。” 这话一说完,亲亲没有,倒是伤上加伤。 钟漫这下也不心软了,瞪他一眼道:“哼,让你乱说话!” 叶明希只好佯装委屈地去翻那抽屉,这一翻,还真是让他翻出点有用东西来,他把东西收集起来,钟漫这时却犹豫了:“就这么些东西,能成吗?” 叶明希把手上有的东西理了一遍,脑中有个计划开始成形,他想清楚后便道:“我手上还有一样最有力的东西,虽然在法律上用不了,但要打击叶崇德却是绝对有效,只要再加上良好的操作,这事应该没问题。” “有力的东西?良好操作?” 叶明希细细说了,钟漫听罢被震撼了,打量了叶明希好几眼才道:“你也真是太狡猾了,还好不是用来对付我,不然我死一百次也不够……” 这可怜的妞不知道,她已经被对付很多回了。 叶明希自然不会揭发自己的恶行,他站起来正要离开,眼光不经意往空出一处的柜子一扫,钟漫却飞身拦在他面前。 “东西都找到了,咱们快出去吧。” “那是什么?”他刚才隐约见到下层抽屉里放着个本子。“漫漫,你藏了什么在后面?” “什么都没有。”钟漫矢口否认,“这是我的隐私,你别乱来。” 钟漫满脸戒备地看着他,准备他一有异动就拿脚把他踹出去,谁知他却慢条斯理地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来,悠悠地走到钟漫面前后突然加速,拐到她身侧一手搔她痒一手开抽屉! 钟漫是极怕痒的,叶明希的手一触到她的腰她便不由自主地瑟缩,失去了还击之力,叶明希极速开了抽屉,手一探把里头的东西都拿出来,身后的钟漫想要阻止,却被他转身一抱压倒在地,顿时动弹不得。 “这本子真沉,里头放的是什么?”叶明希不理钟漫在身下的挣扎,好整以暇地把手上的本子距她头顶几寸放下。这本子瞧模样是本相册,尺寸比一般的杂志都大,而且十分厚重,从侧面看每页的色彩各有不同,显然是有很多东西在里头。 “喂,让我起来!”钟漫比叶明希矮,这时她的脸就到他颈边,双脚和一条手臂被他压着不能动,另一条手臂又狠不下心去狠狠敲他的头,只能无意义地乱挥。 难得软玉温香在怀,叶明希让她起来才怪。他就压着她把本子打开,这一开,连他都呆了。 “这是……我?” 好大一个自己盯着他。 这是他替圣菲兰拍的平面广告。 他翻了一页,是他在中国报章上的报导。 又翻了一页,是他在美国的剪报。 再翻了一页,是他在美国拍的杂志广告。 翻到最后,他不仅看到他拍的第一张广告,甚至看到他在大学剧社的合照,他在照片中五官模糊,脸孔比一颗红豆更小。 这本子资料极完整,有些连叶明希自己都没看过,而且这里头全都是正本,不是打印的,是从报章或者杂志剪下来的。 记得他回来后,她曾经问他“在美国过得还好吧”,他还以为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在美国的生活,岂料……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原来她七年来一直都关心着他,还千方百计从美国搜集剪报,珍而重之地用相册保存。 原来她的心里从来都有他。 他觉得胸口的暖意泛滥,再多的说话都无法表达他激动的心情。他低头凝视不好意思看他的钟漫,眼眶热了,心软了。 “你明明知道,还问我过得如何?”他低声呢喃,细碎的吻落在她的额、她的眉梢、她的眼角。 他真想把她拆吃入腹,让她的好只属于他一人。 “我看得再多,也不及你亲耳说一句。”钟漫轻如蚊蚋地答毕,又大力拍他的臂膀。“你是起来不起来?!” “漫漫,我真不想起来。”他以指尖拨开她佻皮的浏海,让他与她之间再无一丝阻隔。“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 钟漫的脸红得要冒烟了,她故意狠狠地道:“你、你懒做饭便说吧,我们可以出去吃,犯不着躺这里饿死。” “我有吃的。”叶明希轻轻叼住她的唇瓣,辗转厮磨。“我不会饿死。” “我会!” “你很饿?”他双眼一亮,“那正好,我也饿了。” 说罢,他再次俯首,纠缠了好一会才眷眷不舍地放开,满脸期待地问: “还饿吗?” “……” 92、九十二. 尊重 被钟漫说“太狡猾”的计划需要时间准备, 这段时间叶明希四处奔走,钟漫在家里也不得半刻消停。 没错, 钟母的夺命追魂铃,在隐循了七年后, 又出现了。 “妈?”钟漫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皱着眉接了电话。 “报纸上乱七八糟的都是怎么回事?!”另一头的钟母抓着几份三姑六婆提供的报纸,朝话筒大吼。“你明明只是照顾那孩子,清清白白的,怎么会成为勾引少年谋夺遗产了?” “那都是明希的大伯父在胡说八道,别理他就好。” “怎么能不理?你知道吗,所有人都来问我是不是真的, 这两天还有记者摸上门来被我赶走了, 你快跟妈说清楚,妈来给你澄清!” “妈,这事我跟明希会处理的了。” “处理?你能怎么处理,还是妈给你去找人妥当, 我也认识几个人, 他们的孩子是当记者的,他们说你写一篇澄清声明出来,这事就能摆平。还有,你还跟那小子有联络?他都把你害成这样了,你别再跟他联络,免得又给记者乱写!” “妈,我没办法不跟明希联络。”钟漫轻轻吸了口气, 直接引爆炸弹。“我跟明希在一起了。” “什么?!”钟母是连吸了几口大气。“我听不清楚,你再说一次?!” “我跟明希在一起了,他现在是我的男朋友。” 钟母难得地沉默了。钟漫心里倒数着──五、四、三、二…… “你、你疯了吗!谁不好找你去找那小子?!就是小莫死了你也不应该随便找一个,你要是缺男人妈给你介绍,你看现在搞出这一个烂摊子来,把我们钟家的脸面都丢光了……” 钟漫一直默默地听着,直到钟母骂了五分钟后终于稍停,她淡淡地说:“妈,你冷静了再给我打电话吧。” 挂线。 早就料到母亲得知后会有这个反应,但她的心还是沉甸甸的很不舒服。手机毫不意外地再次狂响,钟漫接了,还没拉到耳边就是钟母尖着嗓子啪喇啪喇的一顿骂,钟漫直接把手机调成静音,丢在地上看着它震完再震,直到电池耗尽才不动不停歇。 叶明希拿着钥匙进门时看到满室漆黑,钟漫无力地蜷缩在沙发上,手机扔到一角,怕她出了什么事,走过去用手摸上她的额。 “怎么了,不舒服?” 钟漫摇摇头,“我妈打电话来了。” 叶明希的手一僵,他自然知道钟母的攻击力和影响力。“她说话惹你不高兴了?” “她什么时候让我高兴过?”钟漫无力地笑笑,复凝视着叶明希道。“你别担心,我家里的事我会负责搞定,你的任务是摆平你的大伯父。” “这算不算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叶明希苦笑,然后整了整脸色肃容道。“不过我其实还有另一项任务,这任务更重要。” “是什么?”钟漫睁大眼睛好奇地问。 “就是喂饱你。”他乘她没反应过来,啄了她的唇一下。 “要死了你。”钟漫红着脸打他,“小时候明明是正经八百的,长大后怎么愈来愈不正经。” “我负责做饭,不是负责喂饱你是什么?”他得意地答,又瞧着她不怀好意地笑。“至于为什么愈来愈不正经……这可是因为你教导有方。” “才怪,别往我身上泼脏水。”她啐了他一口,谁知道他不但没反省,手还摸上她的腰肢。“有泼你脏水么,我来检查一下。” 两人嬉闹了一会,叶明希怕她饿着就真去做饭了。经过叶明希这么一闹,事情虽然根本没实际进展,但钟漫的心情好多了,她捡起手机时嘴角还带着浅笑。 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身边永远还有个人会一直支持自己。 他要安排叶崇德的事,要给她做饭,现在还分神来安抚她的情绪,她可不能让他失望!钟漫暗自握拳,觉得自己又有了跟母亲抗争的勇气。 手机没电后,钟漫家里的电话响了,她叹了口气走过去接了,出乎意料的不是钟母。 “姐?妈很生气,我和爸劝了很久都劝不了。”钟明自从出事后成熟了很多,加上现在结婚了,需要负责的不只是自己的人生,行事说话都再无以前的不知好歹。 “辛苦你们了。”钟漫揉揉太阳穴,还好弟弟现在生性了,不然家里只怕更乱。 “你跟叶明希的事……”钟明想了想措辞,“你已经决定了?” “嗯,我已经决定了,所以妈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我也不会退让。”钟漫隔着话筒仍能听见钟母在哭喊叫嚣,说什么“养大了的女儿忘了娘”、“将来后悔了别回家来哭”等等。 “这样啊,”钟明沉默了会,“我会跟爸好好劝她。姐,最近报纸写得不是太好听,你在x市自己小心点。” “我会的。”钟漫内心微暖,第一次觉得有亲人的感觉也不错。 一小时后,钟漫收到陆友良的电话。 “钟小漫,你妈找上我妈了,说我在x市没好好照顾你,让别人把你勾引去,还敢挂她的电话。”陆友良的语气也很无奈。“你自己说这事咋办?” “我看看周末回去一赵吧,现在先让她冷静几天。”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妈不是在催婚吗?我怕你一回去,就被架进礼堂结婚。”钟漫想起陆友良这几年的抱怨笑道。 “她乱点鸳鸯也比拆散鸳鸯好。”陆友良马上还击。 “都不好。”钟漫叹了口气,“你放心,手机记得开着,我要帮忙你得随传随到。” “何止手机,我连火箭都准备好了,不过是供自己逃命用的。”陆友良听口气知道钟漫没事,也就放心挂线了。 钟漫坐言起行,真的买了周五的火车票下班后回老家去。叶明希本说要跟,钟漫打电话给乔治后发现他是有工作在身的,三令五申他不准私逃,结果周六清早站在老家大门的只有钟漫一个。 叮咚,她按了门铃,不久后钟明来开门了,笑着对她道:“回来了?”大手拿起她的行李就往屋里提。 钟漫走进屋里,早就收到消息的钟母已经双手抱胸在沙发上坐着,脸上没有半点笑容,看到女儿进来只是狠狠地横了她一眼,便再也不看她,旁边的钟父不敢劝,只好钻到厨房给女儿倒茶。 “我回来了。”钟漫知道自己不开口,钟母就会永远这样坐着。她教训叶明希时的手段,还是跟自家娘学的,气势要充得够,架子要端得高,让对方心里忐忑就先胜了一半。 “你还知道要回来啊?我还以为你翅膀硬了,连我的电话都敢挂了,这回家的路也会认不出来呢。” 钟漫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也不怒,直接坐到给她准备的椅子上对母亲道:“妈,你还记得明希那个大伯父吧,以前要跟我打官司的那个,报纸上的东西都是他编出来卖给记者的,目的就是要我和明希不好过,现在我们真的闹翻,不是中了这个人渣的毒计吗?” 是个人都不愿意助纣为虐的,钟漫这么一说,钟母觉得自己再逼迫她就变成罪人了,但她马上醒觉,抓着另一个重点道:“你自己也说了那孩子是你男朋友!你、你……小莫以前对你多好,他一不在你就去找男人,还找个比你小九年的!” “妈,明希是在莫霖离开后才回来的,这之前我连电邮也没给他多寄一封,我绝对对得住莫霖。而且莫霖不在了,你又不让我跟明希好,难道你想我守一辈子的寡吗?” 钟母又是一噎,“这,你谁不好找,偏偏去找个比你小九年的,要不是这样,报纸还会这样写吗?” “明希比我小九年,这不是我和他能控制的,而且就算他比我小,哪又怎样?这犯法了吗?这世上,不是男的大就是女的大,为什么你就觉得男比女大是正常,女比男大就不行?” 钟母顿了顿,复又吼道:“你知道现在的街坊和亲戚都在取笑我们吗,说你不要脸抓着个年纪小的不放,说你缺男人缺疯了,你让我和你爸怎样出去见人?!” “妈,如果你为了不被人说闲话,宁愿牺牲你女儿的幸福,那我只能说,我对你很失望。”钟漫凝视着一直用血缘亲情逼迫自己听话的母亲,认真地反问,“难道面子会比我的快乐重要吗?” 钟母被女儿一句接一句的堵,气得脸都红了,手指指着钟漫说不出话来,钟明见状连忙开口打圆场:“姐,妈也是怕你受伤。” “不就是么!现下你三十二了,那小子才二十三,再过十年他也才三十出头。你有没听过‘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四十烂茶渣’?他长成那样,又在娱乐圈工作,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到时你人老珠黄,再哭都来不及了!”钟母见来硬的不成,改变策略来软的,长长叹息了下,旧调重弹:“妈也是为你好,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会害你呢?” 钟漫对这句话本能地厌恶,当下就想拂袖离开了,但想到叶明希的不容易,她也该尽力把这事化解,而不是破门而出,于是耐着性子道:“明希当模特当了四年,仍能为了我抛下美国如日中天的事业,在中国重新开始。我还未受到任何伤害,他已经先自残了,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的决心吗?” “那是因为他还未跟你在一起,再过几年他说不定就变了!” “就因为这个‘可能’,我现在就要把自己封闭起来吗?我若还没尝试过就放弃,我一辈子都会后悔。我尝试了,或许会后悔,但也可能不会。而且你想想,我金钱、青春都不及明希多,他能图我什么?” 钟母被气得不轻,又苦于想不出话来反驳,于是使出最后杀着:“总之这事我不同意!你一天是我女儿,你就别想跟那小子在一起!” 钟漫静静地看着母亲发飙,静静地站起来凝望着她好一会,直到钟母被她看得心虚,她才淡淡地道: “你有没有想过,这事根本不需要你的同意。我会回来解释是尊重你,但若你根本不尊重我的感受,我想我是多此一举了。” 说罢,钟漫没再管母亲的反应,对弟弟微微点头,走出了大门。 钟母看着女儿离开,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揪痛,好像她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她转头想寻求丈夫与儿子的认同,却见到他们的眼里都带着不认同,她更憋屈了,开口反问: “我只是想女儿有最顺遂的人生而已,我有错吗?!” 93、九十三. 许诺 钟漫出了家门后, 虽然松了口气,但心里也不好受。她最不希望的就是跟家人闹翻, 现在却还是不得不这样做…… 她没立刻回去,是在家附近的宾馆租了个房间呆着, 不知道在等什么,但就是不愿离开,心中隐隐觉得就这样回x市的话,跟母亲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妈这倔脾气,想她低头服软基本不可能,以前的她总是不愿意把事情做绝了,现在的她却觉得要是一辈子都得听别人的, 那她自己的人生在哪呢? 在父母眼里, 子女都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但在她已经三十好几的时候,他们再拿对待小孩的方式待她,她又如何能接受? 她必须让母亲知道, 以前的一套已经不行了, 她已经长大了,她们之间的相处需要换个方式,她们可以像朋友,但不可以再是一个命令一个接受。 这事退不得,她不能辜负了明希,更不能为了母亲的期望,背叛自己的心意。 理智是明白了, 但感情上的郁闷却仍然挥之不去。 唉……这个时候,她更想念明希。不知道他在x市干什么,是在工作还是在宾馆休息,他有没有想起她? 叮咚咚,叮咚咚…… 手机响了,她正愁没事可做,连忙翻出来一看,竟然是明希! “漫漫,你在干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她心里的烦闷忽然减轻了,对他的想念却重了。往日天天见面倒不觉得,现在却很想看到他令人心安的眼睛,见到他温和的笑容。 “我刚从家里出来,现在在宾馆里。” “谈不拢?”一听她在宾馆,叶明希就知道钟母的态度。 “嗯,妈很生气。”钟漫叹了口气,躺在宾馆的床上滚了两下。“不过我这次说什么都不会退让,我实在是受够了,我要拿回我自己的人生!”钟漫激动地说完,半撒娇地问:“你会支持我的是吧?” “你知道无论怎样,我总是会支持你的。”叶明希笑,给了她意料中的答案。 “明希,你最好了。”于是,她更想他了。 她幽幽地叹息。 “我的确是很好的,你在yy宾馆是吧,什么房号?” “你要打我房间电话?我在833号房。” 又多聊了两分钟,房间的门铃响了,钟漫皱着眉满脸疑惑地去开门,还不忘跟电话里的叶明希道:“奇怪了,有人按我的门铃。” “小心点,要看清楚,别因为太想我,把所有人都认作是我。” “你会不会太自恋了?”钟漫吐糟他,伸头往防盗眼一看,心脏立时一跳,摇摇头眨眨眼再看一次,退回去捧着手机跟叶明希道:“糟了,我真的眼花了,我竟然看到你在门外!” “那你还不开门?!”叶明希佯装不耐烦地吼她,她忙不迭地把门开了,一把扑到他身上,直到鼻端嗅到他的气息,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才真的相信他来了。 “你不是要工作吗?”她很高兴,但仍不想他误了正事。 “你太笨了我实在不放心,只好超水准发挥,把工作提早完成了。”叶明希抱住她,很是自信地道。 “是是是,你最厉害,你最聪明。”钟漫狗腿地配合他,感到到他身上有点热,颈后摸上去还黏黏的,便问,“怎么出了那么多汗,外面不热吧?” 叶明希笑而不答,钟漫见他呼吸微喘,眼珠一转就明白了。“你这笨蛋,你走楼梯上来的?” “漫漫,原来我一直错怪你了。”他的大手又摸上她的头顶捣乱,并以发现新大陆的夸张口气道:“你竟然没笨透!” 他刚才一直跟她通电话,可是进了宾馆的升降机就得挂线,他宁愿爬八层楼梯也要跟她说话,到底笨的是谁啊…… “你才笨,你笨死了!”说是这么说,但她眉梢眼角的疲累却让笑意冲淡了几分。“快进来吧。” 进了房间,钟漫把家里发生的事都告诉叶明希了,他听罢问:“那就是说,你爸和你弟那边都没问题,只要我们说服你妈就好了?” “你倒说得轻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的性格。”钟漫拿眼睛瞪他,“这事我也尽力了,该说的都说了,她要真继续反对,我、我……” 不知是不是有叶明希在,她本来还不觉得委屈的,现在说着说着,心里忽然觉得委屈极了,眼眶通红。她不想哭,瞪大眼睛不敢眨眼,想让泪水干掉,叶明希却轻轻搂住她,让她的脸埋在她的胸膛里。 被他的体温一刺激,原本不想落下的泪水汹涌而出,她抽抽噎噎地在叶明希怀里哭了一小会才渐渐止住,叶明希一直耐心地轻拍着她的背,任她哭个够。 “你说,我会不会以后都没有妈了?”她在他怀里闷声问,隐约可以听见她的哽咽。“我妈说我要跟你在一起,她就不认我这女儿……” “那你也可以选择不要我……”叶明希虽是带着微笑打趣道,但说出来后,他却担心钟漫真的会这样做,毕竟家人对她来说确是很重要。 他背上的手收紧了,钟漫自他怀里抬头,睫毛上仍挂着泪水,眼睛亮得惊人,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你不要再这样说,我不爱听。我告诉你,我已经决定要跟你在一起,无论怎样都不会反悔。” 叶明希在这瞬间被感动了,他悬着的心稳稳落下,从未如此安定。他紧紧地拥着钟漫,良久良久,才轻轻地问:“要不,让我试试去跟你妈说吧?” 钟漫身体一僵,皱着眉答:“我怕她会更生气……” “她已经很生气了,不会更生气。”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不想你去受气,我妈说话很刻薄,我们还是先回x市,待她冷静了再说。” “我怕这事你现在不解决,以后就解不开了,你要知道,你的倔脾气都是遗传的,可你爸却好脾气得很。” “说的什么呢?!”钟漫打了他一下,知道他说得很有道理,挣扎了会,踌躇地问:“你真的没问题?” “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不是吗?”叶明希试着轻松地道。 钟漫想想也是,只好点头同意了。“我先跟阿明说一声,让他探探妈的口风,今晚想好对策,明天早上再去找她吧?” 经过跟钟明沟通,钟漫和叶明希在第二天午饭时来到家门前,钟明来给他们开的门,两人走进去时钟母在炒菜,听到动静回头,双眼猛地一瞪,拿着锅铲的手重重一放,差点就把生铁锅敲出个洞来。钟漫见状心里惴惴,侧头去看叶明希仍是微笑着,半点没被钟母的怒火吓到,当下心里安定了,故作若无其事地道:“爸,妈,我跟明希来看你们了。” “伯父、伯母好。”叶明希有礼地朝两人点头,手里包装精美的礼物递给沙发上的钟父,钟父下意识伸出手去接,厨房里又是一下巨响,他立刻把手缩回,用眼神示意叶明希放到茶几上。 钟母见叶明希放下礼物后想往沙发里坐,干脆关了炉火气势如虹地冲到客厅,可到了客厅,四双眼睛亮晃晃地看着她,就像是等着她唱独脚戏一样,她缓了缓,下巴一抬直接跟叶明希道:“这里不欢迎你,你出去!” 她话音刚落,沙发上有个人霍地站起来就要离开,不过这人不是叶明希,而是钟漫。她气不过母亲的态度,更不想明希平白无故地受一顿气,站起来拉着明希就想走,反倒是叶明希不愿离开,握着她的手把她拉回沙发上去。钟漫抿着唇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坐回去。 两人的互动钟母自然瞧在眼里,见自己的女儿对叶明希言听计从,心中不禁一沉。昨天丈夫与儿子都有劝她,说什么钟漫年纪都不少了,她要干什么也必是想得一清二楚的,她这当妈的现在横插一手,除了招来女儿的怨恨外半点不讨好。现在钟漫拉着明希就要走,显然她要再阻止下去,女儿真的会要男友不要亲娘……但她这个当娘的,能明知前面是个坑,也不劝女儿停步吗? 从进门起已在观察钟母的叶明希见到她微微迟疑,知道机不可失,马上恳切地开口道:“伯母,我知道你只是想漫漫好,这点我和你是一样的,若你把她赶出门去,她都不知要多伤心。她昨天已经哭了一个晚上,我不想再看到她哭,你也不会想她夹在中间承受痛苦。我希望你能尝试接纳我,给我时间向你们证明我的诚意。” 终于有人知道她只是想为女儿好了!钟母内心激动了下,要这番话不是叶明希说的,她早扑上去认他作知己了。钟母的视线往女儿的脸上溜去,果然见到她的双眼微肿,显然叶明希说的都是真的。 钟母心里挣扎着,也不好直接赶人了,她在两人面前坐下来,从头到脚打量了明希好一会,然后尖着嗓子问:“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会一辈子对我女儿好?!你能怎样证明你所谓的诚意?!” 钟母用了“我女儿”,显然是用钟漫母亲的身份逼他回答,也算是愿意考虑承认他的身份。叶明希马上诚恳地道:“伯母提出来而我能力可以办到的,我都愿意去做。” 钟母见叶明希轻易许诺,冷哼了声,提出她认为正常人都没可能答允的条件:“那筵开一百席,在所有报章上刊登全版结婚宣告,把你一半财产过到钟漫名下,再订合约要是你俩离婚,你全部财产都要给她?” “可以!”叶明希毫不犹豫地答应,并拿出手机。“需要我立刻通知律师过来吗?” “喂,谁说我跟他要结婚,谁说我要他的财产?!”钟漫跳起来,这事会不会跳得太快了?刚才还在赶人,现在谈结婚,还把离婚时的财产分配都谈好了? 钟母也愣住了,她压根没想过叶明希会一口答应,她以为这么离谱的要求,是个人都会反对,当年她跟丈夫结婚时,两家为了礼金是否应该多加两千元争持了一星期,最后还是一人退一步加了一千,现下说的可不止区区两千。 “你真的答应?”钟母觉得叶明希答得太快,答得太轻易,“我劝你最好考虑一下,这样的承诺可轻率不得。” “伯母只是想为女儿争取最大的保障,我亦不想漫漫受委屈。酒席和宣告自然是要的,一半的财产也很正常,至于离婚……”叶明希握着钟漫的手紧了紧,似乎有点不愿意想像这样的情景。“我若跟漫漫要离婚,肯定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够好,那要我把全部财产给漫漫作补偿也是应该的,但我绝对不会让漫漫生起离婚的念头。” 叶明希的神情绝无半分伪色,一切都说得那么天经地义,真诚得所有听到的人都觉得怀疑他是要遭雷劈的。就算是花言巧语,钟母也被震撼了,她现在觉得被灌了迷汤的不是自家女儿,而是叶明希。 “妈,你们愈说愈过份了,这都什么跟什么?!”钟漫红着脸大声问,“我只是带他回来介绍一下,吃顿饭,你们说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实在不明白为何母亲的态度极速转变。 其实钟漫一直只觉得母亲针对叶明希年纪小,却没想明白钟母只是怕女儿被玩弄感情后抛弃,到时一无所有后悔莫及。叶明希因为多金又年轻被钟母列为高危对象,但不等于其他人就能在她手里讨得了好处去,当娘的总是希望为女儿谋得最大的保障,就算现在来个比钟漫年纪大的,要是条件不够好,也别想她会赞成。 叶明希就是想明白这层,才极有信心地来拜访,一开口就说出钟母的心思,并且扫除她所有的忧虑。既然叶明希愿意给名份,又愿意用财产做保证,就算是离婚,女儿的下半辈子都能生活无忧,钟母这当娘的还会冒着与女儿翻脸的风险反对吗?她现在甚至暗暗觉得叶明希还是个挺不错的人选,要知道过了这个村,别的店怕是拿不出这么多的“诚意”来,能为女儿提供的保障就没那么多了。 “那现在外面的谣言……” “我知道这阵子委屈漫漫了,我已经有所安排,保证一个月内澄清一切,以后她再也不会因为这事背上骂名。” 钟母见叶明希说得信誓旦旦,而且也不过就一个月,要看出个结果来还是挺容易的。 “那好,要是一个月后这事还没完,你马上离开我女儿,以后不得纠缠!” 钟漫拉着叶明希不让他说话,她抢着道:“什么一个月的,没有这样的事,明希也不会答应。”现在的媒体这么疯狂,凭叶明希一人之力能反败为胜已经不容易,还要规定在短短的一个月内,这简直和强逼他们分手没两样。“你别答应她,我们没必要为了求得她的同意,什么都答应!” 钟母却没管女儿,只是别有深意地看着叶明希。叶明希知道钟漫疼惜自己,但他一样疼惜她,不想看到她跟母亲闹翻,于是乘钟漫不察,对钟母轻轻点头。 钟母满意了,当下脸色一转,慈眉善目地站起来道: “那这事再说吧。我先进去把饭做好,你们先看一会电视吧。” 这态度之转变着实神奇,钟漫目送母亲离开客厅,转对叶明希问:“你没答应什么吧?!” “我刚才都没说话,能答应什么了?”知道钟漫是不放心,但叶明希成竹在胸,这一个月之期他有绝对的把握。 于是这顿饭虽然由摔锅铲开始,但却和平地落幕了。 直到钟漫跟明希回x市时,她仍然难以置信地问:“你明明没答应她啊,但那个对你比圣母还亲切的人真是我娘?她会这么好说话?这世界玄幻了吗?!” 94、九十四. 反击 糊里糊涂的回到x市, 钟漫还未自母亲的友好态度回过神来,叶明希就说想她请假几天避避风头, 因为他既然答应了钟母,对叶崇德的反击计划就要抓紧时间开始。 “我躲起来, 不会显得作贼心虚吗?我应该更常出门才是吧?” “我怕记者又来烦你。”他想起她上次膝盖上的伤口,不想让她冒险。 “他们都烦了那么久了,也不差这几天,而且到时候他们的焦点应该都转到叶崇德身上去了吧?” “理论上是这样,但……”叶明希总是不放心。“要不我这几天接你上下班?” “你自己也有工作呢,怎么可以。”钟漫瞪他一眼,但知道他不放心, 想了想道。“要不你的车借我开好了, 我可以直接开进公司停车场,避开那群记者。” “你终于肯放弃公交车啦?”叶明希笑着问,他之前就叫过钟漫买车,她却嫌自己开车劳神费劲, 宁愿去挤公交车。 “你再说我就不借了, 还有,你一样被记者追着跑,自己也要小心。”钟漫叮咛道,叶明希对她这些关心当然是全盘笑纳。 安顿好了钟漫,叶明希的反击计划正式拉开帷幕。 叶明希没有用司法途径反击,而是跟叶崇德打媒体战。大伯父能运用自己的知名度敛财获利,自己就不会用知名度还击么? 他首先在网上开了个微博, 发了几条提到钟漫的带点小温馨的微博,例如把八个生日蛋糕纸盒拍照上载,写上“她跑了八家蛋糕店,抹去我们七年的遗憾”等。敏感的媒体开始转载他的微博,而三几天后他的粉丝数目突破十万。 待得粉丝数目累积得差不多后,一篇题为“愿我爱的人不再受委屈”的公开信以图片形式发在微博上,钜细无遗地把自己如何受到“某亲人”的虐待并且夺去父母遗产,钟漫如何无私地照顾自己,又如何被贪得无厌的“某亲人”恐吓等等一一道出,并把自己从前穿的破布一样的旧衣,财产转移证明书,钟漫给他买的新衣,大门钉上一截截黄鳝等照片配以文字说明一并放上。 公开信的最后,叶明希恳请大家别再误信靠贩售不实消息予传媒图利的“某亲人”,亦请媒体别再向该人购买消息,助纣为虐。 当红模特竟有如此曲折的身世,看到的人无不哗然。这条极具震撼力的微博还没上报,已被数十万计的人转发,翌日更是占据了所有报章的娱乐头条,所有人见面时的第一句,不再是“吃饭了没?”或者“去哪?”,而是“你看了叶明希那新闻没?” 世人都爱锄强扶弱,记者把矛头由叶明希转移至“某亲人”身上,这一挖,挖出了他竟然是地方某官员!叶崇德这身份让某些报章不敢报,有些报章却仍硬气地如实报道,“叶崇德”这三个字立刻变成搜寻器与微博的热门词条,他住的豪宅、开的名车、子女就读的名校等都被挖出,对照他的人生历程,资产与收入不符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虐待小孩谋夺遗产似乎无可争议。 叶崇德见情况愈来愈不对头,赶忙开了个记者会,邀来相熟的媒体助阵,穿着熨贴的西装,严肃地站在讲台上道: “我叶崇德郑重向各位澄清,最近关于本人的指控绝对失实。叶明希是我弟弟的孩子,他小时候在学校惹事生非,没一所学校愿意取录他,我逼不得已才把他送到x市去,每月付钟小姐生活费托她照顾……”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现出痛心疾首的神色,开始痛斥钟漫:“谁知她竟然勾引这血气方刚的孩子,教唆他断绝跟我的联系,甚至让明希把当初因为感谢我对他的照顾而转赠给我的财产要回去。那些钱我本来就是代他保管的,给他不存在问题,但我这做伯父的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那女人欺骗吗?她见不能得逞,就教唆明希诬`我侵吞遗产,伪造了这一堆来,偏偏明希还不醒觉……” 叶崇德七情上面地大声疾呼了将近一个小时,喷了一大堆口水,翌日娱乐版的报道有点转向了,所有人都不知道该相信哪一方,到底谁是忠谁是奸? 对此,叶明希在微博上发了五个字──“让事实说话”,并附着一段音频。 这段音频是两个男人的对话,一个是叶明希,另一个人是谁不难猜到,特别是此人不久前才对着镜头大义凛然地痛斥毒妇勾引良家子,大家对他的声音也不陌生。 “以前若不是我照顾你,你早就流落街头了,现下飞黄腾达了,还不报恩吗?” “我也不是贪心的人,你意思意思个五百万就好了。” 所有人一听,恍然大悟,奸的原来是叶崇德! 这次轮到叶崇德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为了保险,特意拨的酒店电话,难道现在酒店电话竟然有录音功能了吗? “你不是说他拨的酒店电话吗,这段录音你怎么能拿到的?”录音出来时,钟漫也好奇地问在旁边削苹果皮的叶明希。 叶明希挑眉,嘴角轻勾,“他以为拨到酒店就万无一失,却不知道我挂了电话后立刻拨到酒店前台,让他们不要把我的电话转到房间座机,而是转接到我手机上。”说到这里,叶明希冷笑了声,但没忘记把削成小块的苹果喂到钟漫口中。“以前他欺负我们手机没录音功能,现在科技发达,我还能让他得逞吗?” 也怪不得钟漫说叶明希“太狡猾”,这实在是……太狡猾了。 有这条录音,叶明希其实可以直接控告叶崇德勒索,但司法过程冗长耗时,叶崇德在司法界和媒体又有影响力,判决结果难料。他要即时制止叶崇德的恶行,并且扭转所有人对钟漫的偏见,通过舆论是最快捷的方法。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这句是叶崇德的真实写照。就因为一段录音,叶明希抛出的“疑似”证物全部成为铁证。 所有记者立刻跑去采访律师和法官,叶崇德该判多少年,又质疑为什么这样的人还能当官。于是相关部门迅速行动,把叶崇德停职查办,并要他申报资产来源,验明资产正当才能复职。 叶崇德成为众矢之的,他的妻子和儿女也没好日子过,出门都被记者跟踪追访,连吃冰淇淋吃哈根达斯也会上报,结果全家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呆在家里跟叶崇德抱怨,问题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被逼急了,他就想起以前用过的不入流手段。他正在思考是动钟漫家的哪一个,叶明希的微博又更新了。 “意外还是意内?今天收到一封内藏刀片的信,还好她没受伤,不然我……这样的把戏还要玩到什么时候?因血缘的关系处处退让,连父母给我的遗产都放弃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 附着的图是一个信封和一片银色的刀片。 这条微博一如所料地被大量转发,所有人都谴责叶崇德的卑鄙无耻,视法律如无物,却不知道他真是无辜的。 “原来你那天让乔治去文具店就是弄这个。”钟漫斜眼看了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叶明希一眼,“这样不算是诽谤吗?” “我有说是谁干的吗?”叶明希听了钟漫的问话,连姿势都没换。“我只不过在微博炫耀一下乔治精心制作的刀片信而已。” 狡猾,这真是太狡猾了! 不过这招贼喊捉贼,让全世界都认定只要钟漫一家受到任何的损伤,就一定是叶崇德干的。叶崇德还被几个交好的领导亲切地“劝”了几回,说因为这事,上头已经在注意他了,他别再这么莽撞,否则迎来的就不是复职,而是革职了。叶崇德当下什么心思都不敢有,求爷爷告奶奶钟漫千万别摔着碰着,把他的官运给摔了去。 为了能通过资产审查复职,叶崇德不得已把当年“代”叶明希保管的遗产交还了一部份,叶明希直接把钱捐给了照顾孤儿的慈善机构,并把收据发到微博上,钟漫教唆他夺回遗产的指控不攻自破。 没一个月,叶崇德已如过街老鼠,钟漫则是走路有风,被叶明希架着到摄影棚时,上次那几个女生不但跑来跟她道歉,还夸赞她的善心与大度,媒体对她的报道也由“勾引”、“恶毒”、“阴谋”等词,变为“温馨”、“甜蜜”、“鼓励”等,,让她看着也挺不好意思的, “漫漫,现在雨过天青了,妈也不反对了……”叶明希刚跟钟母报告完一切,挂上话筒,立刻去缠沙发上躺着的钟漫。双手搂住她的腰,俯首贴在她耳边问:“你也是时候嫁我了吧?” “你这人改口还改得挺顺的嘛!”电话刚接通时喊“伯母”,说不到一阵子已经改口叫“妈”,现在挂了电话竟然来求婚,这效率是不是太高了? “只要能娶到你,我何止改口,什么都能改。”他轻吻着她的耳窝,钟漫的耳朵马上就红通通的,他见她没制止,得寸进尺地用舌尖逗弄她的耳垂,还故意朝里头吹着气问:“好吧?嫁我吧?” 钟漫全身一颤,被他逗得又羞又热,转身就想逃离沙发,纤腰却被他双手如铁箍似的牢牢圈住,挣脱不得。她试着又动了几下,他的气息益发粗重,眼神愈发深邃,略微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警告:“你再动,我们现在就要洞房花烛了。” 他这么一说,她哪敢再动?等了好一会,感觉到他的呼吸渐缓,她才道:“现在刚闹完这么一出,好歹等上一阵子再说,不然又得让狗仔队缠上。” 知道她说得有理,但是他真的不想等啊!何况瞧她这口气是打算答应的,就是怕媒体而已。于是他又温言细语地死磨硬泡,跟她说结了婚的好处啦,说她要答应了他今晚就做大餐啦,她只要点头就能得了个免费的削苹果工啦,以后再多的椅子他都可以洗得干干净净啦等等…… 钟漫好笑地听着他耍宝,叶明希见她爱听,也就大耍特耍,每说几句都要问一次“嫁我吧?”,直问了几十次,钟漫心都软得一塌糊涂了,虽然觉得不能应下他的求婚,但想到别的补偿他。 “要不,我把空着的书房收一下让你用?” 虽然叶明希早就拿到钟漫家的钥匙,但他的东西都只是暂放在客厅,没能在屋里占上一个角落。 钟漫对房子的所有权有多执着,从她在x市无论多辛苦都要买一套房子就可以看出来。她现在说的书房本是莫霖的,里头的东西从莫霖过世后仍然原封不动,门还落了锁,可以说是代表了莫霖在钟漫心中的影响力。现在她愿意收拾了书房给他用,等于是正式愿意走出过去,把莫霖占着的位置挪开让他定居,意义不可谓不大。 “好。”他沉思了下,很是认真地问:“你的床也空了一半,要不要也收一下?” “滚!”她笑着拍开他,“我去收拾书房。” 这下叶明希当然立刻就滚了。钟漫翻出钥匙开了书房的门,找来了两个大纸箱备着,过滤出来可能有用的东西先放着,没用的则扔掉。这事叶明希不能帮,被她嫌碍事赶出去,他先跑到厨房给她倒了杯茶放书房里才回客厅去。 “我把茶放这,别碰着了。” “知道啦。”钟漫笑着赶他,“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喔?” 一个多小时后,书房传来一响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95、九十五. 骗局 “三岁小孩, 怎么这么不小心?”叶明希带着揶揄的笑走向书房,可钟漫并未回头。 窗外夕阳的金光照亮了半间书房, 在地板上画下一道清晰的界线,而钟漫正被这道明暗之线割裂, 半边身体明亮得耀眼,半边身体沉没在黑暗中。 钟漫坐在书桌前,双目盯着上面一份文件,灵魂仿佛被这几张白纸吸去了,脸上没有半分笑意,也没有抬头看向叶明希。 墙上的时钟的、嗒、的、嗒地走着。 “漫漫?”他收了笑容轻唤。因为钟漫严肃的表情,他自动于门前止步, 不敢擅自进去。 钟漫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视线仍然停留在桌上的白纸,似乎正在思考什么沉重的问题。 的、嗒、的、嗒。 残阳敌不过黑暗,一寸一寸地退后,把钟漫身上的阳光一并带走, 书房最后被重重的黑影吞噬。钟漫双眼仍然停留在纸上, 仿佛不知道黑暗已然降临。 叶明希不知道钟漫面前的文件写着什么,但不论是七年前还是现在,不论是面对多严峻的考验,他从来未见过这样的钟漫。她没说话,书房里却充斥着各种异样的氛围,有冷漠,有肃穆, 有沉默,有空洞,似是风暴前的过份寂静,又像是极度的悔痛哀戚造成的木然。 的、嗒、的、嗒。 白色瓷杯在发出过刹那的声音后,一直默然不动。大大小小的白色碎片散落一地,曾经的精致此刻已经破碎,圆润的边缘缀上梭角,无情而锋利。 的、嗒、的、嗒。 窗外忽然刮进一阵风,书房里的纸页沙沙而动,桌上的白纸朝无色的空气踢了几下,终于一个翻身,在空中悠悠然然地翻了几个漂亮的筋斗,徐徐滑落于叶明希两步前。 他把全身力气用在眼睛里,但昏暗的日光令他看不清纸上的字。 的、嗒、的、嗒。 钟漫面前的桌子空了,但她仍然不动,视线亦没移开,仿佛风从来没有刮起,仿佛文件还在眼前。 的、嗒、的、嗒。 纸张停留在面前不远,叶明希不知应否弯身去捡。 的、嗒、的、嗒。 就在叶明希右手轻抬之时,一把声音划破寂静,向叶明希发出一道命令── “告诉我,你不知道‘麻古’是什么。” 当! 催命的丧钟响起,世界在叶明希眼前碎裂成尘,所有的美好都被撕毁,丑陋的黑暗暴露眼前。 叶明希慌乱地冲进房间里,也不管尖锐的碎片刺进了他的脚掌,伸手想碰触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的钟漫,可钟漫微微抬眸,澄明冷漠的眼光穿透夕阳落尽的漆黑,直打进他的心。 他心虚了,带着黑暗的手僵在半空,不敢冒犯,两人就如此对望着。 叶明希膝盖微曲,慢慢跪在钟漫的面前,她没有伸手去扶,除了视线跟着徐徐下移外,她动也不动。 “漫漫……”叶明希的声音里带着哀求,他的手再次向前,想碰触她放在椅旁的手。在刚触及的刹那,她的手猛然抽起,似是被带毒的恶蝎刺到一样。 “别碰我!”她厉声喝止他的动作。 前一刻他们还亲密无间,此刻却连碰触都不能。苦涩的味道在叶明希心里漫延,他不敢试图再亲近钟漫,只能仰着脸以最诚恳的语气道: “漫漫,对不起。” 钟漫听到他的道歉,抿着嘴别开视线不看他,眼里渐渐浮起水雾,接着竟然笑了,勾起嘴角笑了几声,里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无尽的失望与嘲讽。 她复又沉默,眼光想重新落在叶明希身上,只一眼却已受不了地移开,别过脸把视线投在玻璃窗外漆黑的天空。 “漫漫……”叶明希再次开声恳求。 “你对我,你竟然真的……”这几个字似费了她极大的力气,她说不下去,靠在椅背上深呼吸,胸口的重压却没有减轻半分。知道叶明希还在她面前跪着,她闭上眼颓然地道:“你走吧,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清楚这一切。” “漫漫,我当时只是想装个样子,我从来没真要跟你……你也知道的,我最后其实跟你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想让莫霖知难而退,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那时候你就要嫁给莫霖了,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因为社会的压力而嫁给他吗?!” 他是下药,但他从来没想过要假戏真做,因为他心底也知道这是不对的。他为的只是制造假象让莫霖退缩,所以他会对莫霖说出“漫漫已经是我的人了”这样的话,但其实他严格控制着自己的欲望,跟钟漫实际上什么都没做。 “别再说了,你立刻走。”钟漫深吸了口气,双目仍没看向叶明希,强自冷静地道。“立、刻。” “我知道你对我这样做很失望,我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我当时真的无法可施……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啊!”叶明希不管钟漫的拒绝,牢牢地握着她的手,“漫漫,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大伯父不再兴风作浪了了,妈也同意我们的事了,没有人再来分开我们,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不好?我知道我错了,我以后会加倍的对你好,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仰头急切地等待钟漫的回答,钟漫终于转过来正眼看着他,但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她用力地把手自他的掌中抽出来冷哼:“你知道我这七年内每次看着莫霖,我心里是多么的内疚吗?我竟然在他的家里,他的沙发上,跟别的男人上/床!就算我们结果什么都没发生,难道就能把这事揭过去吗?” 钟漫站起来走远几步,她不能再跟叶明希那么接近,那会让她不能思考。“你知道我在这七年里,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荡/妇吗?我在有男朋友的时候,我在快结婚的时候,竟然想跟我以为是弟弟的人发生关系!我不但没有拒绝,我甚至去迎合!我以为那是我的品行有问题,我责怪了自己七年,原来错不在我,只是因为我被下药了……你能想像我七年来的自责吗?!” 她不单是为自己当时的把持不定内疚了七年,潜藏在内心深处一隅,是她觉得自己跟叶明希一起是愧对莫霖,因为她现在跟叶明希的恋情是建基于当初伤害莫霖的基础上。她把当年的意乱情迷当成是自己内心的声音,以为自己对叶明希确是有情,对他的追求没有坚定地阻止。 当年的莫霖亲眼看到已谈婚论嫁的女朋友跟另一个男人缠绵,她却因同一个理由最后渐渐爱上叶明希! 这个想法她一直不敢碰触,却又一直隐伏于她心底,现在赫然得知当初的事不过是因为药物的作用,她是受害者而不是加害者,这个认知让她终于摆脱了愧疚,也所以她必须指责罪魁祸首,与他划清界线,否则她就是共犯! “是我错了,漫漫,我会改的,我会改!我以前只是太爱你……”叶明希跪在地上朝钟漫走了几步,钟漫却赶紧走到另一角,不容他接近。 “太爱我?!你说你不想离开我,但你有想过当时的我想跟你一起吗?就因为我逆了你的意,你就要伤害我的名誉,破坏我和莫霖之间的关系?!”钟漫冷笑了声,“就算我们没有做到最后,但我已经误会了,莫霖已经误会了,你要的结果已经达到了,我们是不是真发生了关系根本没影响!这么恶毒自私的用心,是用‘爱’能美化的吗?” “我那时的确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让莫霖知难而退……而且我也受到惩罚了!我会到美国就是因为被他拿着这件事威胁。我在美国没有一天不想回来,但我却不敢回来,就是怕你知道这事。”为了乞求钟漫的原谅,叶明希把事情都说开。漫漫好不容易才接受他,他不想就因为这事令他们形同陌路。“我想跟你在一起,最后却被逼离开你整整七年,这惩罚对我来说比死更难受!没有人比我更后悔!我已经为自己的错误悔疚了整整七年,漫漫,这样的惩罚难道还不够吗?” “你悔疚了又怎样?就因为你悔疚了,我就要原谅吗?我看到你就不会想到这件事了吗?”对莫霖的愧疚,对自己的识人不清,对叶明希的恨铁不成钢,全都在她的内心翻腾,钟漫气得心脏都要炸开了。“你快点走,别逼我说出狠话来!” “我不走!”叶明希依旧跪在地上,他知道要是他真的离开,他俩就完了。他忆起钟漫吃软不吃硬,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柔下声线道:“漫漫,我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门心思不想你离开,才会干这样的蠢事。”叶明希慢慢向钟漫靠近,用自己的手拉着她的,仰着脸请求,眼眸里满满都是真诚。“我已经知道错了,你能给我机会弥补么?你告诉我,我能做的我都愿意做,所以请你别急着把我推开,好吗?” 钟漫的确很想心软,但她马上就想起莫霖。他看到她跟明希在沙发上纠缠后仍然娶她,即是相信她只是受药物影响,而不是她跟叶明希有私,并且不介意她可能不是完璧。他相信她的失忆,所以就算知道了这件事,婚后也只字不提,对她依旧是无微不至,因为他知道这事一旦揭穿,她会恨明希,会自责会内疚,所以他选择隐瞒。 一想到莫霖对她的保护,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她就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更别说跪在她眼前的叶明希。 “我唯一想你做的,是请你立刻离开。”见叶明希又想开口,她狠心地打断:“你说了,你能做的都愿意做,这应该是在你的能力范围内吧?如果你连这么一件小事都不肯,你凭什么要我相信你?” 叶明希默然,他思量再三,终是道:“这七年让我知道爱一个人,就应该希望她快乐。我很抱歉我曾经的举动令你伤心,如果你坚持要我离开,我会走,因为我不想你不开心。但除非我死了,不然我会一直等,直到你愿意原谅我。”叶明希站起来,贪婪地吸了口气,让身体记住她的气息,双手迟迟不放开,让她的体温铭刻于心。“漫漫,过去的事你我已经没能力改变,但我们仍能创造未来。我希望你不会被过去遮蔽了双眼,轻易放弃我们在未来的幸福。” 说罢,他深深地凝视了钟漫三秒,把她的样子深印在脑海里,这才痛心地闭眼,逼令自己放开她的手,转身离开,不敢回头。 他怕一回头,自己就不愿再放手。 钟漫看着叶明希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止不住的慌,明明人是她赶走的,可看到他真走了,她又万般不舍,特别是他萧瑟的背影让她心里揪着痛。这大半年来他待她的好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可要开口留他,她又觉得愧对莫霖。 她唯有强逼自己移开视线,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目光落到地上,本来是白色的碎瓷变得殷红,好几处还有一小滩的鲜血。这些血都是瓷片从叶明希的脚掌、膝盖处剜下来的,但刚才的叶明希根本毫无所觉,因为这些痛楚与钟漫坚持赶走他所带来的锥心之痛相比,太轻微,实在太轻微。 啪啦。 大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原本紧贴的两颗心。 96、九十六. 无言 “钟小漫, 你这几天的魂魄飘到哪了?”陆友良午休时把最近所有时间都放在工作上的钟漫抓到房间里详谈。最讨厌加班的人天天加班到十点多,就算是瞎的也知道出事了。“你跟明希吵架了是吧?” “没事的, 别担心。”钟漫口里是这么说,但脸上的苦涩却瞒不了任何人。她这些天都不想回家, 因为看着厨房她会想起明希在里头忙碌准备晚餐的身影,看着客厅眼前却出现莫霖看美国大片的身影,饭厅里一时是叶明希给她布菜的笑脸,一时却是莫霖给她盛汤的专注面容。两个她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不断在同一个房子里交替出现,就像是两人在她心里挣持不下一般。她被脑里的影像和心里的斗争累得不想回家,只得在公司里把自己所有的精神耗光,回家后直接倒头便睡, 不敢让神思有机会在任何地方逗留片刻。 “才怪, 你这鬼样子连门口的警卫都能看出不妥,还想骗我这竹马?”陆友良从鼻子里哼了声,“犯妇人,你就赶快招供吧!” “青天大老爷, 你就不能让我先冷静几天吗?”钟漫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么复杂的感情纠葛连她自己都还没能理好,又怎么能跟他说?而且被人下药这种事,叫她怎么说出口?陆友良知道后又会怎样看待明希? “冷静是有脑子的人才能做的事,你一向都没脑子,遇到事了不是把头埋在沙里就是闷声向前冲什么都不管,给你再多的时候你也想不出什么来。”陆友良笃定地总结了钟漫的行事方式,“所以你就别浪费时间了, 说吧。” 钟漫一向什么事都不隐瞒陆友良的,连自己当年初来月事都告诉了他,可现下她挣扎了很久,还是决定不说。“我想清楚自然告诉你,这之前你就别瞎猜了。” “果然长大了啊,竟然有秘密了!”陆友良啧啧连声,“你不想说就算了,不过你也听我劝一句,做人别太倔强了。情侣之间的事,没有谁输谁赢,也没有谁对谁错,事情能成功解决,感情更好了,双方都是赢家,反之闹得要分手,双方都是输家。” “怎么你就认定是我的错。”钟漫不服气地反驳。 陆友良这次没拍桌子,而是语重心详地道:“我看得出他对你是很不错的,男人都好面子,像个大婶般提着几棵菜穿街过巷的样子要多蠢有多蠢,他却为你跑到菜市场买菜做饭,连野餐时的鸡翅都亲手做,还不避嫌地告诉人,这真是爱你爱到面子都不要了。” 见钟漫低头不语,陆友良又哼了声:“这几天他肯定有想道歉吧,你这驼鸟肯定不理他是不是?” “你……”明希的确想道歉,每天晚上九时正都会打她手机,她第一次接了,一听明希是想赔罪,她马上不发一言就挂了线,以后每晚同样时间的电话她都没再接,任由铃声长响。 “我不用想也知道,你这笨蛋除了笨事还会干什么?虽然我是你的竹马,但我也知道能容让你到这份上的男人,只有受你气的份,决不会让你受气的。所以我才叫你多站在他的角度想想,别闷头在自己的牛角尖里乱钻。” 钟漫闷声不说话,的确,明希对她是无话可说的好,好得把她都宠坏了。自从他离开后,她吃的饭味道不对,穿的衣服气味不对,看的电视没一部吸引,甚至连她睡觉的床都像长了刺儿似的,没一处舒服。 她以为把明希赶走了,自己也能过得好好的,以前自己也不是这样熬过来的吗?可真跟他分开了才发现,由奢入俭真是太难了。 像是早餐,她本来不吃的,被他养成了每天吃早餐的习惯后,现在每天上班前不吃点什么,没到午休肚子已经狂鸣。可她又懒,要早半小时爬起来做早餐是妄想,便利店的东西又吃不下咽,光这几天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像是穿的衣服,以前叶明希都会替她熨得妥妥贴贴,让她能光鲜亮丽地上班,现下他走了,她折腾半小时也没能搞定一件衬衫。 吃和穿这些,她摆不平还能找个小时工帮忙打理,但看电视时没人跟她为剧情发展抬扛,躺沙发上不用再防备他突然扑上来,睡觉前没有他上演十八相送后才肯让她回房间……这些都令她觉得很空虚,很失落。 她现在才知道,他对她而言已经是空气般的存在,拥有的时候看不到,摸不着,也不会察觉,但骤然失去,却会全身都不对劲。 特别是每天下班回家时迎接她的是一室的清冷,熟悉的身影再不复见,她鼻子都会莫名地发酸。 明希说七年的离开已经是对他的惩罚,这惩罚甚至比死很难受。本来她不觉得这算什么惩罚,但这几天她深刻地感受到一个人的孤独与寂寞,特别是明明知道魂牵梦牵的人在哪儿,却不能相见不能通讯,脑中却不断浮起以往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钟漫的眼眶微热,但她仍是摇摇头,轻轻低喃: “他是对我很好,但这事……我还是不能原谅他。” 莫霖愿意娶她是因为相信她,她不能辜负他的信任,不能背叛他对她的情意,不能成为叶明希的共犯。 所以尽管叶明希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给她,她也任由手机铃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看着屏幕上闪动着他的名字,感受着他的歉意与关心却不敢回应,怕自己内心的渴望太强,冲口而出说了不该说的话。 “反正我劝都劝了,只望你将来不会后悔。”陆友良默了会,摆摆手示意钟漫可以出去。 钟漫回去工作后,房间里的陆友良抓起话筒拨了个号码,对方接了,他便道:“你拜托我的事我尽力了,她还是没有松口的意思。” 那边的自然是叶明希,他叹了口气,温和地道:“没关系,还是谢谢你愿意帮忙。” 这边的陆友良也叹息了,要不是叶明希低声下气求了他半个小时,请他帮忙说服钟漫,他可不会答应淌这混水。 同为一个男人,见他竟然能爱钟漫爱到放弃自己的尊严求人,为的就是求得一个不知能否成功的机会,他再铁石心肠也难免感动,可惜那头顽牛和驼鸟的混合体仍是不肯改变心意。 “我有机会的话再劝劝她,你自己也好好加油吧。” “好的,谢谢。”叶明希由衷感激。 说客一号退场,说客二号就打电话来了,钟漫一看来电显示是乔治就知道他的来意,但她不想开罪叶明希的经理人,只得把电话接了。 “钟漫小甜心,你快点来救命啊!”乔治一听见电话接通了就在那头狂吼。 “怎么了?”钟漫有点被乔治的激动唬住。 “明希不要命了,这次广告片的飞车场面本来用糖胶玻璃,但导演说效果不够好,问能不能用真玻璃,他竟然答应了,还说就是远镜背影也不用替身!他这几天加起来睡不到三小时,现在要飞车,还要用真玻璃……要是他被玻璃划伤了脸,这辈子就算完了!”乔治旁边响起了其他工作人员的声音,他掩着麦克说了两句,气急败坏地跟钟漫道。“不行了,拍摄要开始了,明希完全不听我的劝,我实在搞不定他,你快点帮忙劝吧!” 乔治说完,话筒传来几下不明的声音,然后是曾经在钟漫耳边呢喃的熟悉嗓音响起:“喂?”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字,已经听得她耳朵一麻,以往耳鬓厮磨的情况在眼前一幕幕浮现。她脸颊微烫,勒令自己不得胡思乱想,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开口,该如何说话,叶明希也一样,结果两边都是捧着手机默默无语。 “漫漫……”叶明希终是忍不住轻唤。 “嗯。”钟漫应了声,硬着头皮道。“乔治来找我,说你不顾自己的安危,要飞车去撞玻璃。” “他就是爱担心,没事的,这些事以前不是没做过。”叶明希轻巧地说,钟漫知道他此刻的嘴角必然是挂着浅浅的微笑,双眼里也透着暖意。 “这样啊……”钟漫想劝但不敢劝,只能道:“你有分寸就好。” “漫漫,我很……” “既然没事,那我挂了。”钟漫怕叶明希说出什么来,赶紧打断他,姆指想按挂线键却舍不得,指尖在键上摩娑着,让浅浅的刻纹来回掠过指尖。 手机里除了对方的呼吸声再无声息,谁也不敢开口,可谁也不肯挂线。 就只能,这样了吗? 以后都只能相对无言了吗? 电话终是挂断了,叶明希没有立刻放下手机,仍然把它贴在耳上,像是被挂断的电话会再次接通,钟漫就像在他旁边轻浅地呼吸着,一如以往他俩耳鬓厮磨时一样。 “怎样了?”乔治凑过去紧张地问。 叶明希抿抿嘴唇,摇头。 “还是不行啊?”乔治也有点失望,“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才让她这么久都不原谅你?” 叶明希再摇头。他不能把事情告诉任何人,因为错的是他,他没资格把这事告诉别人,何况这会损害了她的名誉,加深对她的伤害。 这么想了,他才知道自己当年有多错。为什么当年,他就没想到这样的做法会伤害到她呢?就没想到她若记得,对她而言是种伤害呢?就没想到莫霖若坚持娶她,三人都会变成输家?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如她所说的自私。 但要他就此放手,绝不可能。 他翻开手机的通讯录,把选项移到一个从来没拨出过的电话上,默默想了一会,牙关一咬,拨出。 这个人最是难缠,可也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97、九十七. 动摇 钟漫没想到, 叶明希的第三个说客竟然是──她的亲娘! 本来她也没想到那儿去,只是钟母竟然说“你什么时候放假, 跟明希回来吃顿饭吧”时,她就知道母亲这通电话绝对是受人所托。 她脸色一沉, 寒着声问:“明希跟你说什么了?” “我是看他确是搞定了他那恶心的亲戚,才让他回来吃顿饭。”钟母四两拨千斤,“怎么,你跟他吵架了?” “他真的没找你?”钟漫也知晓自家娘亲的招数,问题不答,追要答案。 “唉,那小子。”钟母见瞒不过, 叹了口气, “他确是来找我了,缠了我三天,还特地跑到家里来求。” “他跟你说什么了?!”他该不会是和盘托出了吧?! “我问了好几次,他什么都不肯说, 就是一直求一直求, 甚至还在大门外跪了一夜,幸好这地方够偏僻,没让那些记者发现,不然他也不用活了。” 钟漫想到她家大门外铺的碎石砖,平常隔着鞋子都能感到凹凸不平,他竟然在上面跪了一夜!他的膝盖不要了吗?! 听女儿不说话,钟母加紧吹风: “闺女啊, 妈现在看他也是个可靠的,为了你身体面子都不顾了,有什么事到这份上还能不原谅?就是我再看他不顺眼,现下也答应给你打电话了。你前些天为了他还能离家出走,可见你也是极喜欢他的,现下有什么事情该跟他慢慢谈,你要他吞玻璃还是跪算盘就说清楚,依我估计他绝对能做得妥妥帖帖。” “妈,这事没这么简单的。” “解决一件事,最重要是先想清楚自己想怎样。现在你把人赶出去,电话也不接,这事能自己消失吗?小时候弄脏了衣服洗不掉,就脱下来往床底下藏,眼不见为干净,后来被我骂多了就悄悄往污衣篮扔,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你怎么就不来跟我商量‘妈,衣服我弄脏了,怎么办’?你这掩耳盗铃的性子我说了多少次?女儿啊,事情都是要动手去解决的,别嫌麻烦,想清楚你自己想怎样,告诉他,他要能答应这事就解决了,他要不答应你也得绝了他的念想,不能就把人把事情放着不管。” 钟母这番训话换来钟漫一阵极长的沉默。钟母这么一说,她才发现自己真的就是这样,把令她不快的东西藏起来不面对,七年前装失忆跟莫霖结婚,不面对叶明希的爱;七年后把叶明希赶出去,不面对他的追求;现在对他不闻不问,不想面对自己整整七年的内心矛盾。 “嗯……”钟漫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你明白就最好了,我现在给你打电话给明希,让他去找你!” “别,别!”钟漫急了,可母亲已经极速挂线。 时间已近晚上十一点,钟漫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钟母会觉得时间太晚翌日才行动,可二十分钟后大楼警卫通知有访客找,钟漫就知道母亲的效率的确很高。 门打开,钟漫讶异地看着赖在乔治肩上的叶明希,眼光转向冒着汗喘着气的乔治。 “有个广告刚杀青,大伙去庆功,他被厂商硬灌了好几杯白酒,所以说中国这样的文化真是……”乔治艰辛地掏出手帕抹抹自己油亮的额头,硕大圆滚的肚子在不断起伏。“明希刚才收到一个电话后,不断大吵大嚷要来找你,我也没办法……” “先进来吧。”钟漫见叶明希脸颊绯红,双目间中有气无力地睁开,显然是醉得不轻,也管不得不让他进门,开了钢闸帮着乔治扶他进客厅。 把叶明希安置在沙发上后,乔治已经大汗淋漓,不停用帕子左抹右擦也无补于事,钟漫便跟他道:“你要不到去一下浴室?” “好好。”乔治也受不了自己的一身臭汗,钟漫给他拿了条大毛巾,告诉他沐浴用品在哪后,回到客厅看着半醉半醒的叶明希。 他整个身体都弥漫着一层绯色,手放在额上挡着刺目的灯光,但在指缝间穿透而过的光线却让他皱了眉头。身上穿的衬衣被乔治在扶着他时弄得很皱。酒精令他呼吸有点急促,他伸手想去解颈间的钮扣,指头却不听使唤,摸了半天连钮扣都没摸到,他只得不断拉扯想把领口拉破。 钟漫见他很辛苦,俯身想替他把钮扣解开,他的手指碰触到她的,马上翻手一抓一拉,把钟漫拉到自己身上去。 叶明希身上因酒精而略高的体温让她也跟着热起来,双手仍然被他握着,钟漫挣扎了下,叶明希紧张地抓得更紧。 “漫漫,原来喝了酒就可以看到你……”叶明希傻气地笑着,在钟漫脸上亲了一口。“早知道我就早点喝,多喝点……” 钟漫听得心都揪起来了,原本想抽身离开的念头被压下,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久违了的气息萦绕在她身边,她宁愿就这样忘掉了一切,宁愿让自己沉溺在他的怀抱中。 “漫漫……”叶明希放开她的双手,改为紧紧地拥住她,让他们之间再无一丝缝隙,仿佛他们之间的裂痕也可因此而消失。钟漫有点不能呼吸,但她心底里却希望他能再抱紧一点,证明他真的在她身边。 只是拥抱,对被钟漫的决绝吓得不轻的叶明希来说却不足够。虽然醉意令他看不清东西,脑袋有点迷糊,但他仍然本能地俯首去寻钟漫的唇瓣。他的唇先压到的是她的眉,然后他缓缓往下,经过她的鼻梁,擦过她的鼻子,最后终于寻到她唇瓣。 他以自己的与她的纠缠,怜惜地轻吻,痛苦地轻噬,怕自己伤了她,却又怕这会是他们人生里的最后一吻。 急切的唇齿交缠让钟漫感受到他汹涌而来的绝望。她知道了他的害怕,明白了他的悔恨与焦急。心痛的眼泪滑下脸庞,她檀口微张,唇瓣轻动,试图安抚他焦躁的情绪,缓解他的渴望。 她却没料到这些动作令叶明希血脉沸腾,酒意益发上涌。他的手不再满足于拥抱,他的唇也不再只与她的唇瓣纠缠,在她的身上燃起一处又一处的火焰。没有喝酒的钟漫觉得自己也醉了,脑袋晕乎乎的不知方向,只能凭着感觉,由着心意跟随他的动作,他本已在酒精之下危如累卵的自制力瞬即崩溃,他的脑袋已不听使唤,身体只余下本能,要舒解自己内心不安的本能,要与她融为一体再无隔膜。 碍事的衣衫再不成障碍,他的大手抚过她光裸的背,温热粗糙的感觉惹起她阵阵的战栗。许是察觉到她的反应,他的手在其上徘徊再三,逼得她呼吸加重,掩仰在喉的声音差点冲口而出。 她琐琐的轻哼让他意乱情迷,唇瓣再次叼住她的,辗转揉弄厮磨,大手却已离了她的背徐徐而下。感觉到他的举动,不知是想分散自己还是他的注意力,她的唇主动与他缠斗,可这却令她陷入更深的欲望狂涛里,挣扎不得,只余沉溺一途。 正当他们肢体逐渐交缠之时,突兀的金属旋动声划破层层迷障刺入钟漫的理智。似曾相识的噩梦自脑海中狠扑而出,她猛地推开叶明希跌跌撞撞地站到沙发旁,忽然觉得自己回到了七年前,眼前的东西与那张不堪的照片并无二致──同样的环境,同样的沙发,同样的人,同样衣衫不整的她,身上同样有他烙下的吻痕。 唯一的不同,却是她这次完全出于自愿,与什么药物都无关! 她全身难以自制地颤抖,如同被极地的深寒袭击。她竟然、她竟然…… 难道就算没被下药,她仍然会因叶明希而意乱情迷?! 难道七年前的事,她并不是受害者,反该负上一半责任?! 那她对叶明希的责难算什么?她对莫霖的又算是什么?! 乍然失去的温暖让叶明希的手伸到空中,试图抓着什么,可钟漫再也忍受不了眼前景象对她的刺激与谴责,她冲回自己的房间大力关上门,然后背部贴着门板滑落,蹲坐地上,把自己的脸庞深埋在膝间,仿佛这样就能保护自己,隔绝一切烦忧。 “甜心,你怎么了?”乔治刚自浴室出来,就见钟漫神色有异地冲回房去,叶明希则在沙发上昏睡不醒,不放心地敲了敲她的门板。 “你带明希回去吧,今晚的事一个字也别再提起。”钟漫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沙哑而沉闷。 乔治搔了搔不甚多的头发,知道必然是发生什么了,但钟漫既然这样说,他只有应下来。“那我们走了?” 房里的钟漫没回话,乔治叹了口气,走到沙发前看着衣衫不整的叶明希,他脸色红润,还能明显见到动情的迹象……今晚他特意把明希送过来,到底是对是错? 大门开了再次关上,钟漫没动,在黑暗里瞪着眼睛,任由纷乱的思绪充斥她的脑海,整整一夜不曾眠。 98、九十八. 赎罪 钟漫的手机依旧在每晚九时准时响起, 每一响都在提醒她那个晚上的事。 明希下药是他不对,但她现在没没下药也会如此施为, 那是否不应把七年里所背负的罪疚感卸到他身上?她是否应该忘记过去,重新接纳他? 可她却总觉得自己负了莫霖。 想了好几天, 无时无刻都在想,却都没有结论。钟漫始终难以鼓起勇气跨过心里的那道坎。 叮叮咚,叮叮咚…… 这晚手机又响了,她抬头一看,不多不少正是九点。 钟漫把手机捧起来贴在怀里,让心脏感受到手机的震动,似乎这样明希的关心就不会虚掷。 铃声由吵闹蓦地回归寂寥, 钟漫叹了口气, 又要等明晚了…… 她的神思茫然地乱飘,不知在沙发上躺了多久,怀里的手机却又开始疯响。钟漫低头一看,怎么又是明希! 都十一点多了, 这家伙今天怎么了? 钟漫不接, 铃声却不肯罢休,歇了响,响了歇。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了?她硬着心肠不管他,最后铃声停了,会传来“叮铃”的短讯声音,代表收到留言。 这小子改变策略了?以前都不曾给她留言,怎么今天却接二连三地留?钟漫唇角微翘, 可她还未立定主意,这电话不能接,留言也不能听,不然让他再劝两句,她肯定就心软了。 手机终于静了,她正松了口气,铃声又响,这回却不是明希了,是乔治! 还搬救兵啊……她摇摇头,干脆把手机关了,不料家里的电话却开始大吵大闹。 烦不烦啊! 钟漫走过去把线一拔,世界清静了。 这一折腾,时间已经是十二点多,钟漫决定倒头大睡,这些破事醒来再想好了。 凌晨一点半,钟漫又听到铃声,这回竟然是门铃! 她掰弯了枕头蒙住双耳,门外的人见铃声不行,竟然用力拍门,把钢闸拍得砰砰作响,完全不顾手掌会红肿生痛。 轰!轰!轰! 还拍!还拍!警卫怎么会放人上来?外面的人再这样拍,她会把所有邻居都一次得罪! 钟漫无奈地爬起来,踱到大门前往防盗眼一看,大惊,立刻打开大门: “陆小良,你三更半夜的拍什么门,扰人清梦!” “谁叫你家里手机都打不通!”陆友良气急败坏地吼,额上冒出的汗把鬓角都湿了,气息还有点喘。钟漫见状心中一沉,马上把钢闸打开,迟疑地问:“怎、怎么了?” 刚才还大声吼人的陆友良蓦地静了,不发一言,钟漫见他这样子,知道事情不好了。陆友良一向嬉皮笑脸,很少这么严肃,除了当年他知道莫霖出事时,其余时间都不曾有过如此肃穆的神色。 难道…… 钟漫心里闹得慌,这晚上的折腾带给她不祥的预感──明希一连串的电话,之前从未出现的口讯来了三四条,乔治打来的电话,还有家里电话的闹腾……这几项综合起来,得出的结果让她颤抖,让她心里空荡荡无所依。 心脏似在空旷的寂地孤悬,又似被扔到万尺悬崖急速下坠。她想呼吸却发现空气已被抽干,她想填满胸口的空虚却发现里头生出了个黑洞,正要吞噬一切,包括光明,包括希望。 她终是受不了,身体前扑双手紧紧抓着陆友良的臂膀:“告诉我你只是闲着无聊来闹我,并不是出了什么事!” “钟小漫,你要冷静听我说。”陆友良先用手扶着她在抖震着的肩膀,“明希出事了,他现在在医院的急症室,抢救了一个多小时还没出来……” 钟漫一听腿就软了,眼前一阵黑,还好陆友良有先见之明扶住她。“喂,明希还在等着你,你可不能这样就昏了!” “对,他在等我!”钟漫猛地醒过来就要往外冲,陆友良见她走路还歪歪斜斜的,怕她出事,拉住她不肯放,她却不断扭动挣扎要走,口里喃喃道:“放开我,我要去找他,放开我……” 陆友良见她简直是魔障了,咬了咬牙,手一扬,往她脸上挥去。 啪! 清脆的拍击声在黑夜格外嘹亮,钟漫的动作被定格了,她呆呆地用手摸着发热的脸颊,没再挣扎。 “你清醒点!明希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自己也顾不定的洋娃娃,他需要的是坚强的支持,需要一个能被他信任和依靠的人,而不是他还要耗费心神去照顾的累赘!” 陆友良的话如醍醐灌顶,猛地把失了方寸的钟漫敲醒了。是的,慌张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令事情变得更糟──这道理她工作了这么多年早已知道,可今夜却还是乱了。 这刻她也终于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心…… 她还能骗自己并不在意他吗? 她还能忍受失去他的感觉吗? 她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回到主卧室把睡衣换下,把抽屉里备用的钱通通拿出来,到客厅拿起包包把钱放好,又检查了一遍所有证件都已经带上,这才跟陆友良点点头。 “走吧。” 陆友良跟钟漫下楼,知道她的状况不宜驾车,他让她上了自己的车,她也没反对,只是问:“为什么明希会进了医院?” “我也不清楚,他经理人没细说,只知道是在酒吧被人打伤的。” 被打?明希做事从来都很冷静的,看他与叶崇德周旋就知道了,绝对是兵不血刃却能致人于死地的,这回怎么会被别人打伤? 钟漫想了一下没有头绪,忽然想起自己的手机里有他的留言,马上把手机掏出来拨了留言信箱的号,然后紧张地把手机贴在耳边。 “你有三个新留言。”机械女声在那头说。 钟漫紧张地动了动,益发用力把手机压向耳朵。耳壳有点痛,她的手劲却不敢稍松,就怕漏听一个字。 “第一个留言。” 留言开始播放,却没有明希的声音,只听到强劲的音乐混着嘈杂声,闹哄哄一片,听得钟漫不大舒服,但她却不敢把手机拿开,也不敢把声音调小。 等了两秒,明希的声音终于响起, “漫漫……” 甫听到他熟悉的嗓音在唤她,她的泪水已经涌上眼眶。她用力地瞪大眼睛,不让泪水滑落。陆友良有点担忧地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漫漫,你猜我刚才看到什么了?”叶明希的语气很轻松,像是在天朗气清的大晴天跟钟漫聊天气一样,但钟漫知道他绝对在粉饰太平,因为他开口前她听到极轻浅的抽气声,因为他已经在医院急症b抢救了一个多小时,现在生死未知。“我看到有个男人在一个女孩子的饮料里下药,那个女孩子没看到,我却看到了,心里立刻觉得那个男人是禽兽,那个女孩子是瞎了眼,竟然相信这样的人,跟这样的人做朋友……然后,我马上想到自己,原来我曾经就是这样的禽兽,用你的信任来伤害你。” 钟漫的眼眶更热了,她用左手的手背在眼睛上抹,叶明希充满愧疚的声音仍然不断传来: “漫漫,你生我的气是应该的,甚至你要跟我绝交,我也绝无怨言,因为我确是错了。虽然这样,但我仍然不想放手,就算要我等一辈子,我也愿意,只是……”叶明希忽然大力地“哈哈”喘气,像是身周的氧气瞬间被抽干一样,只能试图以抽促的呼吸艰难地吸取不可得的空气。 他痛苦的呼吸声听得钟漫心脏揪成一团,泪水终究是溢出了眼眶,带着炙热的温度滚烫而下,这一落就再也停不了。 手机蓦地静了,粗重的呼吸声与喧闹的音乐都突然止尽,机械女声再度响起,钟漫才知道刚才那条留言完了。 “第二个留言。” “留言怎么有时间限制呢?”叶明希的声音回复了一点精神,但钟漫隐约听到旁边有人在以英文大吼: “乔治,这血、这血我止不住!”这是个带着哭音的女声。“怎么办,血一直涌出来,全个地板都是!” “edward,你别再说话了,不然血会冒得更快!”钟漫听出来了,这个在吼的是乔治。 可叶明希没理他们,继续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跟钟漫聊天,但声音明显透出来衰弱的气息,说话速度也不得不慢了许多: “我看到那个女孩,就像看到当年的你,所以我冲过去揭穿了那个男人,让那个女孩不用受害,就像我希望能把你从七年的痛苦中拯救出来,希望把横在我们之间的错误消除……漫漫,如果可以穿越时空,我真的想回去制止自己,并把自己狠揍一顿。现在狠揍一顿已经有人代劳了,只是没穿越时空而已……哈哈,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吗?” 叶明希开朗的笑声传来,钟漫却听出了里面隐藏的苦涩与痛楚,她泪流满面,又听到乔治在那边吼“闭嘴,你别再说了,留点体力!”,禁不住哽咽着开口劝: “明希,别再说了……” 只是留言里的叶明希并未听到,仍自顾自地说:“若这是报应,那我的报应应该不止这些。漫漫,你知道你当年的货物被扣关,也是我干的好事吗?就为了把莫霖赶走,我连这种会牵连到你的缺德事都干了,还让你因为胃痛而进了医院。这样想来,这次我就算是死了,也是死有余辜的……” “那些没关系,我原谅你,我都原谅你!”钟漫抓着手机激动地喊,再也管不了汹涌而出的泪水。“别说死,你不会死的!你说过要跟我一起,你说过一直等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你说过的!” 钟漫的话未能获得回应,这条留言又完结了,机械女声冰冷地吐出五个字: “第三个留言。” “漫漫,你还是不肯接我的电话吗?这里好冷……以前我冷了,你会用你的手握着我的。我还记得在游乐园的海洋馆,你嫌自己的手冰不敢牵着我,我就故意把手贴在玻璃上,让自己的手变冷,那样你就会紧紧握着我的手不再放开。”忆起往事,叶明希的声音带着迷鳎靶⌒∧昙途驼饷唇苹艺媸腔低噶恕b蚁衷诤芾浒。墒悄阋丫幌朐俅谖疑肀撸辉僭敢馕兆盼业氖至恕煊从诹耍阋幌蚨疾幌不逗诎担丶沂币依镆挥械疲阕苁腔岵蛔跃醯刂迕肌o衷谖也辉谀闵肀撸慵堑贸雒徘傲粢徽敌〉疲庋退阄也辉冢阋膊挥门潞诹恕 “傻瓜,我想看到的不是灯,是你啊!”钟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泣不成声,眼睛已哭得红肿,被泪水一浸更是火辣辣地痛,可泪水却仍止不住地疯涌而出,刺痛了她的眼,刺痛了她脆弱不堪的心。 就算她把他赶出门去,不接他的电话,他由始至终都没有一句怨言,他只是不断认错,不断责怪自己,怕她受苦,在这个时候还殷殷交待她要留一盏灯,就为了不让她回家时眉头稍皱。 这个傻瓜,这个大傻瓜,为什么他就不会为自己想一下? 凭他的条件,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他要爱得这么委屈,这么卑微? 他说得对,她不该被过去所困,放弃了未来。她的心早就该原谅他了,但她却因为怕负上“背叛”之名,怕被别人说三道四,她宁愿逃避,一直不去想,不行动,结果他打来的电话她没接,让他在最需要支持和帮助的时候,只能对着冰冷的机器说话! “漫漫,我真的很想你……”叶明希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终至无声,钟漫焦急地唤:“明希!明希!” 手机传来啪啪几声,似是撞到什么,然后传来乔治的大吼:“edward!你别闭眼,快醒来!醒来!该死的,救护车怎么还没到?这到底是……” 乔治的声音被截断,令人厌恶的机械女声再次响起: “全部留言已经播放完毕,要重覆请按一,要删除请按二。” 钟漫已经无力再支撑,她软倒在车椅上,全身像被浸到冰水再拎出来,汩汩冒着冷汗,被车内的空调一吹,凉意从骨子里渗透而出,冷得她牙关抖得格格作响。 明希,你千万不能有事! 如果真有因果报应,你受的苦已经远远超过应有的惩罚。年幼时的虐待,七年的寂寞,还有这次……够了,什么都够了!就算你曾经行差踏错,你做的也足够弥补了! 不是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不是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你知道错了,行善了,上天一定会保佑你的! 钟漫一向不信鬼神,但在此刻,她向她能想到的一切神佛请求,就算要折她的寿,也请千万千万救回明希! 可是神佛并无聆听她的祷告,车子竟然走到半途,抛锚了。 “陆小良,你这车是怎么回事!”钟漫斥喝的声音还带着哭意,听起来怪腔怪调的。 “我怎么知道?”陆友良心里也急啊,但习惯使然,他马上反唇相讥:“难道是你命里带衰?!” 钟漫一窒,喃喃地道:“可能真是……” 陆友良知道这丫想歪了,忙用手敲她一个爆栗,喝道:“发什么呆,明希还在等你呢,快点下车打的过去!” 钟漫连跑带滚下车,可凌晨时份,路上一辆出租车都没。钟漫看了下,这里跟明希所在的医院相距大约三十公里…… 跑了! 钟漫咬牙,提步在深夜狂奔。 99、九十九. 昏迷 钟漫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医院附近, 打电话给乔治,乔治是接了, 但口气不太好,钟漫明白这是自己早前不接电话的后果, 只得默默地忍了。 跑到乔治说的手术室外,见到有两个人在等,一个是乔治,另一个是妆容画得挺夸张的女子,打扮一看就是从夜店出来的,想来这就是留言里试图为明希止血的女子。 “现在是什么情况?”钟漫趋前问乔治,他还没答, 手术室的门戏剧性地开了, 原本坐着的二人马上站起迎过去。 “大夫,明希怎样了?” “最严重的是肺部的刀伤,左侧肺叶被刺穿,造成气体和血液在胸腔积存, 即所谓的血气胸。他的情况算幸运的, 刀子要是偏两公分就伤及心脏。另外病人送院时已经昏迷,经过检查脑部有轻微脑震荡,加上有大量失血的情况,就算经过积极手术和输血,也要待清醒后作检查才能预计身体的受创程度。” 三人这一听心都急了,大夫这样说,即是明希能不能清醒过来还是未知之数?钟漫立刻问:“那要多久时间才能清醒?什么时候能康复?” “这个很难说, 每个病人的体质不同。他还在做闭式引流为胸腔减压,伤口虽然经过处理但仍有出血的可能,总之情况仍然未稳定,要再观察。”大夫这么一说,叶明希的伤势再添了几分变数,钟漫还想继续问大夫索要保证,手术室合上的门再次开了,大夫道: “为避免感染,现在必须把病人转移到icu,你们要看就赶紧多看几眼,一会不能进去。”推床已经被护士推了出来,钟漫再也管不得其他,扑过去看叶明希。 他尚未清醒,眼帘闭着,纤长的睫毛柔柔覆着眼肚,口鼻上的呼吸面罩连着护士手里的气囊,一呼一吸都掌握在旁人手里。透明的面罩让钟漫看到他颊上和嘴角有些暗红的瘀伤,绷带环着额头,该是争执的时候别人给他添的勋章。他上身盖着床单,床单底下可见缠了重重绷带,胸口以胶贴固定着一根胶管,胶管另一端是个透明的圆柱形瓶子,瓶子里的红色液体不像血液般浓稠,反是像添了色素和些微杂质的水。 至于他手上插着的输液管有几根,钟漫已经不敢再看。 “刚做了全身麻醉,没这么快清醒的。”大夫许是见钟漫样子太凄惨,解释了几句,才提步跟着推床走。 叶明希被送到一间玻璃房内,房间很大很深,还有层层隔帘,钟漫在门外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叶明希的身影。大夫和护士放下叶明希没多久便作鸟兽散,临离去前,钟漫又拦住大夫,他微笑着抛下句“放心,应该没事的”便几下快步飘然而去。 听是这么听了,但钟漫始终觉得悬,站在玻璃前半步不敢稍离,紧紧盯着叶明希的情况,只要他的身影稍动,她立刻扑去找人。 钟漫站了没久,乔治的手机震动了,她抬头瞄了眼墙上“请把手机关掉,以免影响医疗仪器”的通告,用眼睛死命瞪乔治,他却只顾着接电话没搭理她,还好他只说了几句就挂线。钟漫正想去提醒他关机,他却朝钟漫走过来道: “记者已经接到消息,好几家已经在医院门外守着,还有些在路上正往这边赶,少说有三四十人。” “这样的事,对明希有影响吗?”钟漫轻问,好像声音稍重都会惊扰玻璃房里的叶明希。 “他是阻止别人下药,对形象有正面作用,但这样的伤势,短期内不能工作了,对人气很大影响,要知道这行业别说半年,就是一个月没露面,观众就会忘了这个人,很多模特就是这样黯然退出。” 钟漫心脏揪成一团,她知道明希的举动是对的,但她却宁愿他没去强出头,不曾受伤,不会现在无助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顺遂的星途也不会受损…… 如果不是自己一直逼他,他也不会因为想要赎罪,而去制止别人下药。 甚至如果她没赶走他,他肯定会赖在她家,哪会去什么酒吧? 思绪至此,她忽然知道叶明希为什么会去酒吧── “漫漫,原来喝了酒就可以看到你……” 他曾经说过的话在她耳边响起,令她本来止住的泪再次涌出。 这傻瓜,这傻瓜! 她的手贴在玻璃上,指尖传来的冰凉与脸上的热泪对比强烈,玻璃上倒映着一个女子满脸泪痕的面容,但钟漫却一无所觉,她只是看着里头仍未苏醒的叶明希不断自责── 为什么她会这么蠢? 为什么她会为了过去的愧疚,放弃他俩现在能拥有的美好? 为什么她会因为他曾经的错失,折磨现在已经悔过的他? 为什么过去的不能就让它过去? 她的眼光落在房间深处的身影上,恨不得自己有穿天透地之能,穿过玻璃走到里面,走到他身边陪伴他,在他耳边轻唤他的名字,然后告诉他她再也不会离开了,再也不会。 看着里头蒙的身影,钟漫在心中起誓──“明希,你等了我整整七年,这次换我等你。不论是谁,不论是什么,再也不能分开我们!” 病床上被仪器包围的人,仍然沉睡。 ※      ※      ※      ※       ※ 就算只能站在玻璃窗外,什么都不能做,钟漫仍然跟公司请假,天天守在窗外看着房间里静静躺着的叶明希。 她深信明希虽然昏迷,但他会知道她就在不远处,等待着他醒来。 至于他的星途,她想了一整夜,决定在他的微博上以亲友的名义定时发布消息,包括他的情况和以往拍下的照片,尽力保持他的曝光率。 转眼间三天过去了,好几拨人来探望过,陆友良见她憔悴得厉害,禁不住劝:“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他要知道会担心的。” “我知道。”钟漫点点头,但三餐仍然在医院吃,晚上甚至在医院里的长椅上将就,除非要用电脑发微博,否则寸步不离医院。到得后来,连对钟漫当晚不接电话而满腹怨气的乔治也开口劝:“你回家睡吧,这里我先守着。” 钟漫只是摇头拒绝。 陆友良再来时见到钟漫实在不成样子,硬把她拖去看大夫,大夫除了说她“营养不良”、“睡眠不足”、“思虑过度”外,还警告说再这样下去会引发忧郁症等心理病,这下陆友良真是怕了,出了诊室对着钟漫就是一顿数落:“钟小漫,你还不命不要?!你这不是伟大,是冲动!你守在门外不是不行,但若你病倒了,谁有空照顾你,谁又有空替你去打理明希的事?你这闷头向前冲,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肯改?” “我、我只是不放心……” “你才不是不放心,你是内疚想赎罪!”陆友良冷哼了声,用食指戳她脑门。“我还不知道你吗?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该跟他吵架,不该不接电话,现在折磨自己除了为他,更多的是想惩罚自己,想自己心里舒服点!” 钟漫低着头默默捱训。陆友良这一说,她也醒悟自己确是这心态。她心里不好过,又没有人骂她,她便自己罚自己,不让自己吃得好,不让自己睡得稳,好像这样就能抹去明希所受的苦,减轻自己的罪孽,让他快快醒过来。 “你这样是舒心了,但对明希的情况没有半点帮助。你应该做的是让自己身体健康,应付他昏迷时的事情,应付他一旦醒来要面对的各种杂事,这才是你赎罪的最好方法!” 钟漫抿了抿唇,用力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就最好。”陆友良的手继续戳啊戳。 “既然这样……”钟漫瞪了他一眼。“你戳够了没?!” “难得你乖乖让我戳不反抗,我当然要把握机会戳个够。”陆友良无耻地答,手上更卖力地多戳几下,戳戳戳。 “滚!”钟漫一把拍开他的手。“别碍着我回家睡觉!” 钟漫虽然回家睡,脑子里仍然围着叶明希的事转,她问过大夫了,昏迷的时间愈长,愈影响叶明希的健康,要是几个月不醒,日后可能要花上几年才能完全康复。 因为不知道明希会昏迷多久,他醒来后也不能立刻投入工作,钟漫先把房子作抵押拿到银行贷款,以备不时之需。 她一边忙着办手续,一边思索怎样才能让明希快点醒来。在网上翻找了很多昏迷病人苏醒的案例和研究,她拉着明希的主治大夫密谈: “大夫,美国有个研究说病人若在昏o时听到亲人的声音,会对苏醒有帮助,我不能进病房去,那能不能把声音录起来,你带进去在他耳边放?” “这个……”大夫面有难色,“本院还没有这样的政策……” “政策是服务人民的,现在人民有这个需求,政策应该与时并进!”钟漫发挥营业员拥有的三寸不烂之舌,努力游说。“要是我们成功了,这就是你们医院的突破!你把过程记下来,还能拿到医学期刊上发表,这绝对是你晋升的资本啊!” 这大夫一听就心动了,佯装为难道:“这些我并不在意,不过……我们的确是应该以病人的利益为先。” “那是,那我一会把录音交给你?” “行!直接拿到我办公室来。”大夫答应得很爽快,脑中已在想着研究论文该怎么写。 钟漫跑到电脑城买了枝录音笔,可满肚子的话在按下录音键后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吞吞吐吐了很久,最后还是从回忆往事说起: “我还记得你刚来x市的时候,很矮很矮,瘦瘦小小的一个小男孩,穿着破旧的衣服。那时候旁边的女生都在看你,还直说你像个天使。现在我也觉得你的确是个天使,不是因为长得帅,而是因为……” 钟漫这一说就停不下来,她很惊讶自己对他的事记得那么清楚,那些画面都深印在脑海,不用怎样费劲便能在眼前出现。她几乎难以控制住不断涌出来的各种片段,那些曾经一起渡过的一点一滴。好几次她说得声音哽咽,热泪盈眶,不得不把录音按停,待情绪稳定了才继续。 录音笔被大夫用消毒药水抹过,带进了重症监护室在明希耳边播放,一天、两天、三天…… 每当录音里出现了钟漫的笑声,或者哭声,连接着明希的脑电波监察机的数机都跳动得特别厉害,他的心跳也被平时稍快。 漫漫,我也记得游乐园里的风光,记得七彩缤纷的蝴蝶,记得优游自在的鱼儿,记得你给我重点了一份儿童餐,把放凉了的自己吃了…… 漫漫,别哭,那七年没那么难过的,因为有你一直记挂着我。你存下来的剪报我都看到了,我们其实并不曾分开,你其实一直在我身边,伴我走每一步…… 可钟漫的哭声仍然在耳边萦回。 漫漫,你为什么一直哭? “大夫,三号床病人的数据有异动!”值班护士扑到主治大夫的办公室。 “什么?!”大夫立刻站起来往icu奔去。 漫漫,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脑电波与心跳都有强烈反应……是因为这哭声?把这段录音倒回去重放!” 护士依言而为,钟漫见一堆人在明希床边忙碌着,不知道是喜是忧,急得贴在玻璃窗上,恨不得有千里眼顺风耳,把里面的情况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要哭,漫漫,不要哭…… “声音再调大一点!” 这一调,连外面的钟漫也听到自己的哭声。 仪器立刻跳得更厉害。 “录音再重放,声音再大点!” 所有人紧盯着情况的大夫没听到声音,终于,透明的呼吸面罩上出现了几不可察的白雾。 “是不是醒了?是不是说话了?”一个护士问旁边的,大夫自口袋里掏出手电筒,掀开叶明希的眼帘照来照去。 “漫漫……” “确实说话了!”被问的护士赶紧回答刚才提问的同事。“醒了醒了!” 房外的钟漫见所有人突然全动了,急得想直接打开门往里头冲,幸好一个护士想起门外还有家属在等,朝她笑着做了个“醒了”的口型,外面的钟漫马上双腿一软坐倒地上,泪水潸然而下。 终于,在昏迷十五天后,叶明希再次睁眼,回到与钟漫相同的世界。 100、一百. 结局 清醒不等于痊愈, 叶明希休养了半年后才宣布复工,但其实他在呼吸时仍会微微生疼, 睡前醒后躺在床上,有时会忽然感到天旋地转, 医生说这是肺创伤与脑震荡的后遗症,无法可治。 钟漫一直照顾着叶明希,由他转出icu开始,一有空就握着他的手,让他知道她在他身边,这时叶明希会张开五指,牢牢扣着她的手, 抓着这份得来不易的温暖。 这半年钟漫没办法兼顾工作, 为了不令陆友良为难,她主动提出请辞。陆友良接过她的辞职信后,没有挽留,只叮嘱她遇到困难务必找他。钟漫的回答是白了他一眼, 扔下一句:“你以为你逃得掉?” 钟漫在明希康复期间保持更新微博, 后来他闲着无事,亦在微博上记录与钟漫的生活点滴。这些情人之间的温馨小片段被疯狂转发,就算他半年不曾工作,人气亦不减反增。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一个无微不至,生活上却有点小迷糊的女友。每条微博下最多的是“好温馨”、“令人羡慕”、“结婚!结婚!”这样的回覆。 至此,他跟钟漫终于不再是社会边缘的姊弟恋人,而是人人称羡的佳侣。 “漫漫, 微博上的粉丝叫我们结婚,我们是不是应该顺应一下民意?”这天,叶明希跟钟漫耳鬓厮磨之时,状似不经意地在她耳边问。 其实他很紧张,虽然钟漫在他醒后已经说了原谅他,但原谅是一回事,结婚又是一回事。特别是对曾经结婚的钟漫来说,这决定等于把莫霖踢到“前夫”的位置,让他叶明希坐到“丈夫”的宝座上。 “你是用群众给我制造压力?”钟漫挑眉笑问。 “我是让你考虑一个大家都觉得不错的想法。”他无辜地答。 “你真是太会用微博了……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去发一条‘要是这条留言被转发十万次,钟漫就嫁给叶明希’?” “你说的,不许反悔!”叶明希跳起来,不用十秒钟发了一条微博── “女友刚说‘要是这条留言被转发十万次,钟漫就嫁给叶明希’,拜托大家帮忙,我一辈子的幸福就掌握在你们的滑鼠上了!” 然后叶明希就蹲在屏幕前不断刷新,钟漫好笑地看着他的举动。每次转发数突破关键数额,他不但会手舞足蹈地傻乐,还会高声报数:“一百次了!”、“三百次啦!”、“五百了五百了!”。 钟漫见他当真了,故意咳了几声,走过去挥挥手对他道:“麻烦让一下。” “怎么了?”叶明希担忧地看着她,显然怕她反悔。 “我也要发微博。” 叶明希更紧张了,很不情愿地站起来把位子让给她,她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来,转头对他道:“不准偷看!” 叶明希摸摸鼻子问,“那我光明正大地看?” 钟漫没答,用阴沉沉的眼神盯着他,他只好自动退避到书房,悄悄打开笔记本电脑,到钟漫的微博页卖力刷新。 十分钟后,他看到钟漫转发了他刚才的求婚微博。 “男友跟我求婚,我开玩笑说要转发十万次才答应。其实就算没人转发,就算全世界都反对,我的答案早就定了──叶明希,我前半辈子的路没跟你一起走,但我后半辈子想与你手牵手走到生命的尽头,你愿意娶我吗?” 叶明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愣愣地瞪着屏幕三分钟,努力眨眼,甚至伸手捏了自己的脸颊一下,仍不确定自己是否在做梦。 漫漫真的不仅愿意,还公开跟他反求婚?! 随着这个讯息慢慢消化,叶明希的嘴角愈来愈翘,最后他终于相信了这个美好的事实。他站起来拍拍裤子,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在自己的抽屉里拿起一件东西,走到客厅放在钟漫手里。 钟漫看看手心里的东西,抬头看着他。 “漫漫,我到美国之前,把这只手表的的时间停住了,因为我那时候想时间永远停在你还在我身边的一刻。这么多年,这想法从未消失。”叶明希牵起钟漫的手,把她的手指放在旋转杆上。“可现在,我却想让时间向前移动,因为我想知道跟你在一起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钟漫脸上仍然没有表情,但眼里涌起水雾。 “漫漫,你的求婚我答应了,现在换我问你。”叶明希凝望着钟漫,严肃地问。“你愿意跟我一起,开创属于我俩的未来吗?” 滚烫的泪珠滚下脸庞,这次是欣喜与感动的泪。 她深吸口气,食指轻轻一压──卡嗒。 停滞多年的指针再次向前,带着钟漫肯定的回答,昂首阔步踏上光辉灿烂的未来。 “我愿意。” ※      ※      ※      ※       ※ 【尾声】 宽阔舒适的双人床上,叶明希半眯着眼,一手摸着钟漫软滑的青丝,一手圈着她的纤腰,心满意足。 钟漫已经累得想睡,但心里仍然惦记着一件事,勉强支起身体,在旁边的小柜里拿了点东西,送入口中。 “那是什么?”叶明希当然没遗漏钟漫的动作,随口问。 “避孕药。”钟漫理所当然地答。 叶明希立刻清醒过来,正对着她,睁大眼睛问:“怎么吃这个?” “哦,我以前看过一些关于怀孕与育儿的资料,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当母亲。”钟漫说罢,忽然醒觉这个应该在婚前达成共识的事被他俩一致忽略了,有点不好意思。“你、你想要孩子吗?” 叶明希想到的不是要不要孩子,而是…… “你怎么觉得自己不适合当母亲?” “资料里说得很恐怖,例如怀孕时差不多什么都不能吃,稍为动一下就有可能流产或令宝宝落下后遗症,加上宝宝有七百份之一的机会患唐氏综合症,一千份之一的机率患唇裂……”钟漫一口气数了好几种遗传病,顿了顿又道。“就算生出来的是健康宝宝,教养也太难了。只要做错一件事,甚至说错一句话,他都可能误入崎途,变成童党、加入黑社会、贩毒等等,你说我这样粗心的人,怎么能生小孩?” 听钟漫这么说,生孩子简直比玩俄罗斯轮盘更危险!叶明希抱了抱她的腰,把她拉向自己,问: “你怎么会去看那些资料?” 钟漫知道是个男人都不喜欢听到情敌的名字,但……她唯有尽量放轻声音小心回答。“莫霖说这件事先想清楚比较好,免得日后吵架。” “这些资料是他给你的?” “嗯。”钟漫点头。“我看了后跟他说还是不要孩子的好,他也同意了,我便一直吃这个,也没想到要停。” 果然!叶明希心里冷哼了声。 这家伙,说什么等跟钟漫有了孩子就让他回国,结果呢?他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打算生!把一堆负面资料让钟漫看,让她“决定”是否生孩子! 他就不信,凭他叶明希,不能把莫霖的影响自钟漫脑海剔除,不能把她的想法扭转过来! “漫漫,我们生个孩子吧!”叶明希猛地翻身把钟漫压在身下,开始俯首吻她。 “喂,我们不是才刚……而且我不行的。”钟漫被叶明希的决心吓了一跳,挣扎着想推开他,叶明希却不屈不挠地继续进攻,除了用唇,一双大手也开始行动,往敏感的幽密处探去。 床上的缠绵,仍在继续。 男人之间的战争,亦在继续。 生活,也在继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