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道士不可能这么奇葩》 序章 名剑,无名 天地崩碎,东方的天空一片血红,似有荧惑乱世,本来是钟灵毓秀的神州满目疮痍,千疮百孔,九天之上的黑云压得极低,似乎传说中的天兵天将下凡,云层之中霹雳震动,似乎惊蛰的春雷,每一下不知道轰杀多少邪魔,更仿佛是上苍震怒,要灭尽这不公世道。 天空中闪过道道剑光,不知道多少剑仙从武当山中倾巢而出,百年前张三丰于武当山一剑落飞仙,太极图镇压诸宗修士,破碎虚空,霞举飞升而去,身为后人的他们继承师门的荣光与骄傲,就算不是不可一世,但脸上也绝对不会出现恐惧与懦弱的神情。 飞剑上的武当门人强行以道心压下心中的震恐,沉默地看着东方的那道金光。 金光并不强烈,在阳光之下甚至有些黯淡,金光远在泰山之巅,与武当相隔万里,但就算这样,那些武当弟子都下意识地闭上眼,以仙诀闭住眼识。 道宗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立于诸多弟子们人之上,睁开眼,深深看了一下东方的天空,血红中霞光璀璨,然后闭上眼,脸上的皱纹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每一道皱纹中都在释放生命的味道,但眨眼后,更多的皱纹布满脸庞,老人比之前老了十岁。 他身后的两个童子一左一右扶住老人,对视一眼,眼中的震骇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祖师!” 老人盘坐虚空,道道清气上下翻飞交错,忽黄忽白,尽显道家坎离之妙。向身后摆了摆手,老人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眼角忽然流出血来。 没有人知道,为了看破那道金光,他的眼睛快要瞎了。 武当道宗深吸口气,唇绽春雷:“诸弟子速去泰山脚下,结成真武大阵,武当七子去金殿请出真武剑,之后到泰山,与诸宗道友……斩妖除魔。” 武当弟子应喏,道道虹光向东方疾驰而去。 老人眼角本来干涸的血迹渐渐染湿,良久悲恸难抑,仰天长啸。 “天地何其不公……” 泰山之巅,云海深处。 一人,静立,不语。 这人一身金耀道袍,道冠亦作金色,一股纯阳,纯之又纯,半白的长发自发冠中倾泻,随天风摇曳飘动。 面向大海,挺拔身姿似乎古松,本来偶有鸟叫的山巅却静谧如夜,沉沉云海间,只有衣袂卷动之声,似乎连日月星辰也不敢惊动。 东岳绝巅,金色道影演绎道门千年风/流荣光。 泰山山脚,佛道诸宗,魔门散修,齐齐抬头,看着那金色的人影,所有人默然无语。 人们的眼神中有敬畏,痛恨,憧憬,不一而足,自百年前张真人破空而去,人世间已经有多久没有出过这等人物了? 武当门人中,有一女冠眼中忽然流出泪水,低声呢喃:“大师兄……” 禅宗四圣齐宣佛号,低首无言。 魔道魁首太息,他看着那道金色,眼中没有往日的天地独尊,只有浓浓的痛惜,久久才长出一口气。 “北芳秀……” 北极魁斗,芳华隽永,秀绝天下名剑。 这是一柄剑,也是一个人。 剑是无名剑,人是倦收天。 武当首徒,剑压天下,是修行界公认能够和王重阳、张三丰天地争锋,交相辉映的道门真人。 如今却是全天下不得不杀之后快的邪魔。 泰山山巅,金色的道袍随风飘动,风中是来自天地众生的深沉杀机,道者合眼,一片自然,云淡风轻,负在身后的名剑却蓦然轻颤,回身顾盼,一张并不出众的脸庞却是出奇的清绝。 “是……师尊!” 道者喃喃自语,方才似乎有人在以玄门天眼强行窥探自己的命数。 其实自从走上这条路,他就再也不关心自己的命数了。 将死之人,何须惜命? 他这一生很少笑,师弟师妹们也不介意他的古板与严肃,反而经常拿自己逗趣,说是黑着脸的大师兄是在是太有趣了云云。 倦收天不理解这种趣味,不过他性情温和,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大都一笑而过,这样在武当山待了二十年,直到那一日在云贵藏边,见那些农奴生前受尽盘剥奴役,就连死后魂魄也要进那所谓的佛国为奴为婢,永世不得安宁,怒火直燃三尸,遂愤而拔剑,与藏密的五个活佛大战三日,激斗间,剑势剑意引动日月。 霎时间,乾坤碎裂,破碎虚空。 那五个活佛被他一剑搅成飞灰,虚空轰塌,他看到了虚空后面的景象,却没有像张三丰一样破虚而去,反而像见到了什么恐惧到极点,愤怒到极点的东西仓皇逃回武当山。 自那日后,静坐十日,不言不语。 十日后破武当山门而出,自此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九州。 倦收天转战天下,名剑无名染上了无边血色,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只知道他一人一剑从北到南,尽杀天下修士,不管正邪,不问善恶,名剑下,有无数冤魂。 如此三年,直到今日。他终是要受千夫所指,诸宗伐戮。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细数人生三十余年,他很幸福,就算堕入阿鼻,永世沉沦,他依然幸福。 不悔,不怨,不恨。 武当有名剑,天下无双。 倦收天无愧于天下任何人。 金色的剑鞘上,太极七星罗盘阴阳流转,太阳的光辉照射到上面,时而化作七色长虹,时而归于透明,那自剑中透射的金光裂天穿云,震散东岳上空的云层,更为绚丽的阳光洒下来。 人,望天,漠然无语。 名剑似有灵性,不停震动,在风中低低饮泣。 泰山脚下的修士中,一个青城的剑仙疑惑抬头,迟疑道:“剑中有悲音……这是谁的剑?”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看向武当七子。 为首的道士怀中捧着一口古拙宝剑,剑身黯淡,然而人们都下意识地离那口剑远一点,道士点点头,脸上沉痛以至于扭曲:“的确是大师兄的名剑。” 众人还想问什么,却被魔道宗主挥手打断:“你们大师兄性情大变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人们都想知道的事情,只是以前武当门人都是三缄其口。 武当七子相互对视一眼,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冠越众而出,涩声道:“那日师兄奉师尊命,去藏边寻一味很稀少的药,但不知为何,大师兄与那些密藏和尚发生什么冲突,居然逼得他拔剑,这本来是不可能的。” “不错。“诸人纷纷点头,倦收天性情温和,傲而不骄,自道法大成后只是在北邙山与那位鬼帝大战,居然将其硬生生格杀当场,天下震惊于他的剑道修为已然可以悍然诛杀陆地神仙,但这之后就没再见过出过手,准确地说没有再让名剑出鞘,就算偶尔动手也是剑指笔画。 如非对方动了杀心,非要致他于死地,或者他自己愤怒到极点,名剑会一直在武当的飞升崖。 “那一日,我见名剑化光而去,还以为大师兄遇到了什么强敌,正准备前去相助,却不料被师尊拦下,他说这是师兄的机缘,我等不可轻扰。” 武当七子中另一人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们师兄妹就在解剑碑等候师兄归来,足足等了三日。” 那女冠说着忽然又流出眼泪:“后来我们才知道大师兄那日是送密宗的五位活佛去见他们的莲花生大士,只是回来之后,师兄……大师兄的脸色却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他受伤了?” 为首的道人惨笑一声:“就算当年的北邙山大战之后,师兄也不过是白了白脸,那五个活佛虽说不凡,但加在一起也不过是师兄两三招的事情。” 魔道宗主闭上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三年来,我一直在想那一天发生了什么,我们远在武当,不清楚在藏边的情况,但是,但是……” 众人见她说得吞吞吐吐,不由催道:“但是什么?” 女冠皱着眉,迟疑道:“那一天,师尊的心情很好,但是三天后当他看到师兄回来,竟然有些不敢置信,最后竟然有些失望和愤怒。” “失望和愤怒?” 女冠看了二师兄一眼,点点头。 “确实如此。“为首的道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当晚我就在门外,隐约听师尊怒斥大师兄,说他……辜负了武当对他的期望。” 众人大哗,北芳秀乃三丰祖师以来武当最惊才绝艳的弟子,怎会有辜负一说。 魔道宗主眼光闪烁,沉声道:“三年前的那一天,天魔令忽然毫光大放,你们可知天魔令本就是上界大自在天子传下的炼魔至宝,三百年来只有两次出现过这种情况。” 他缓缓环视四周,不知道是用什么语气在说话:“第一次是在百年前张真人飞升成道之时。” ………………………………………… 三年前,武当。 灯火摇曳,昏黄的灯光照耀着道者的脸,阴晴不定,但一刹那后,所有的神情尽数收敛,澎湃的心潮也渐渐平静。 武当道袍本来以玄色与纯白为主,象征太极阴阳,金色的道袍太过华丽,有违道家清净的意境,然而穿在他身上却是说不出的合适,拔俗的道姿仿佛山岳,厚重却又轻灵,沉默中隐藏了恐怖的锋芒,满身的华耀神采其实并不刺眼。 但是,今夜的灯火中,这点温和的金色越来越黯淡,似乎随时要淡出这个世界。 数日前,虚空破灭之后所见并不是大自在与大逍遥,而是自上古封神以来修行诸宗竭力隐瞒的滔天血浪,时至今日的末法时代,就连修行中人也可能没人知晓。、那一刻,他的目光早已经从破碎虚空,玄黄反复的奇景中移开,死死地烙印下那天道在虚空中映照的绝望未来。 那一刻,倦收天想通了很多事情。 所以,道家无为。 所以,佛宗寂灭。 所以,那些飞升破碎的前辈是仙,是佛,是魔,唯独,不再是人。 但,道家之道,武当之道不是他的道。 “天,道,人,本为一体,而今道将不复,人将不存,而天,何去何从?” 金色的人影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说给谁听,满腹的心事也只能付与桌上的名剑与拂尘,这样的事情谁能与他一起承担,那万钧的压力谁能和他一起扛。 倦收天瞑目,黑色的长发中,一丝银色分外刺眼。 那一夜,他没有打坐,也忘记了每天清晨必看的日出,他伏在案上,做了个梦。 这个梦更像一个人的平生。 年幼的道童在武当山修行,十年过去,青涩无知的道童渐渐长成少年,大道亘古永恒,三清道祖传之。仙道传承太古,诠释天心,力压诸宗左道。 修行中人吐纳的灵气,自太古天皇时代就开始不停减少,灵韵终有枯竭耗尽的一日,那时便是天崩地裂,万物归藏,此界重炼地水火风,生灵绝灭。 授业恩师之殷切教导言犹在耳,小道童一意苦修,为了自身的永恒自在,得道超脱,虽然一旦有成就相当于让这方天地提前灭亡不知多少年。 但是太上者,忘情绝心。 只不过万丈红尘中自有可贵,万卷道经中也有《南华》这一卷大逆不道,少年道者慢慢有了一个想法。 “仙道若不倾覆,则人道永世难昌。我愿斩断天地灵桥,再绝地天通,让此世再无仙佛,愿这世间众生幸福安乐,人人如龙。” …………………… “张三丰你疯了,世人六欲蒸腾,不知管束节制,若无仙道压制与引导,人道发展到极限便只有与世同归罢了,煌煌青史,你可曾见过千载王朝?” 回应天下修士的,是剑朝真武的无上太极剑,那洞悉阴阳,蕴涵着大觉悟、大智慧、甚至寄托着众生愿力的剑锋诛尽鬼神,斩落天仙,斩断天人。 然而,天道无常,总有一线生机,天地灵桥乃三界通道,重之又重,又岂是他一个人能够彻底斩断,百年来虽然无人飞升,但天下修士没人会觉得仙道会没落。 “百年仙缘皆是梦,万世兴衰幻若影。” 那白色道袍的道人站立虚空,见世间天人之争,有情皆苦,长声叹息。 梦中,倦收天同样站定虚空,太虚无极,一片苍茫。 他眼中的光彩照亮这个无色的世界,混沌中,金光温和如清晨的初阳。 他想了很久,甚至有空猜测当初张三丰的心情,神情有些莫名。 “典籍中不是记载三丰祖师剑上少林,太极大道镇压龙虎诸宗最初的起因不是因为护短吗?” “所以说这只是个梦而已啊……是吧?” 他沉默了一下,面无表情:“所以说,那些造谣的老家伙最讨厌了,所以说,道家最绝艳的天才为什么会是个正义的小伙伴?” 蕴含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倦收天浑身汗毛炸立,没有声息,没有预警,一个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他的灵觉没有一点反应,时空宛如静止了一样。 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一位丰神如玉的白衣人正含笑望着他。 “是梦境吗?“他淡淡道。 “聪明。虽然我离世已久,但要留下一缕神念,区区一个天道意识还真没办法抹掉。“ 白衣人微微一笑,他称不上是什么美男子,但总会让人一眼就记住,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神剑。 “无须紧张,只是想跟你认识一下,免贵姓张。“张三丰笑着摊了摊手,“怎么,大出意料?” “你到底有没有飞升?” “那就要看你对飞升是怎么定义了。“张三丰神秘一笑,仔细地打量着倦收天,剑眉一挑:“这次的新人素质不错啊。” 倦收天眼中逐渐有金光溢出。 “不要紧张,我会出现在你面前,只是因为你是我之后第一个破碎虚空的,仅此而已。在无数分支的未来中,你也许会为了一些东西慨然赴死,也许会再次破碎飞升,不再理会此界的是是非非,也许会……走上我的老路,和我们这些奇奇怪怪的家伙并肩作战……所以我用了一些小小的手段,给你一些……作为师门前辈的心得和忠告。” 他啧啧称赞道:“你的神魂和心灵真是强横啊,天杀的外挂党……好了,由于你的灵魂力量太过强盛,很快就会苏醒过来,所以我只能长话短说。怎么说呢……你似乎很迷茫,你将走的道路不是三清的道,不是武当的道,甚至可以说没有路……” 倦收天合上双眼,随即睁开,话语淡然:“当初你是如何选择的?” 张三丰看着眼前的后辈门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热烈起来,眼神中蕴含着不可动摇的骄傲,他仿佛是一个小孩子,炫耀着他最得意的玩具:“以武当山为支点,以真武剑为杆秤,挑起这人道江山,纵然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也终究独行无悔,凡夫俗子们,这就叫逆天,这才是逆天啊。” “至于你,你的起点比我高了不知凡几,自然不需要走我的老路。天地无情,却又最为公平,你的机缘可以说就在此处,也可以说不在此处,道祖传下来的道永远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张三丰拍拍他的肩膀:“所以无须犹豫,从心所欲,虽千万人吾往矣。” “可是……“倦收天还想再问些什么,却一阵恍惚,再次睁眼,朝阳已经透过窗,他站起身来,沉吟良久,终于是拿起了名剑,剑鸣促促,南岩宫的钟声回响在山间,晨曦中,一片温煦。 ……………………………… 山峰之巅,云海之中。 那道金色的身影染上了斑驳的血迹,胸膛上贯穿十三柄道气盎然的仙剑,道者面色不变,只是因为失血而面色苍白,脊梁依然似崖上青松,挺拔如山,不动不摇。 左手太极拂尘已经变得猩红,鲜血从银丝上淌下,滴滴点点,右手仍然金剑紧握。 剑下,伏尸累累。 就这样闭目站了很久,直到,东方初阳乍现。 道者放眼望去,一片空洞寂寞,本来神光闪烁的双眼因为连番大战已然瞎了。 熟悉的温暖一如三十年间的每一天清晨,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雪白的发丝凌乱垂下,道者迎着朝阳,似乎看到了那一缕早已经消逝的青色衣裙,想说些什么,但是弥留之际已经没有那等功夫。 “姐姐的青衣可真好看啊……” 最后的呢喃在初阳里化为晨风。 “叮!” 终究无力再握住名剑,道者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眼中最后一缕光彩消散。 云海翻滚,金色的道影融入曙光之中。 从此,武当山上的钟声时时在天地间作响,钟声里再也听不到那骄傲的剑鸣。 从此,人间寿数再增千年。 第一章 我的青云不可能这么猥琐 青云门的清晨是大家聊天打屁的时候。 年轻弟子们洗漱完就坐在饭桌边,说说这几年魔教四阀的各种变故,或是正道新近的出色弟子,当然也得说说青云哪一脉的仙女最漂亮,脾气最好。 至于魔教的妖女嘛,也是必须说说的,万一以后遇上了,咱们也可以规劝她们弃恶从善。如果她们要以身相许的话呢,那是必须得拒绝的,我堂堂青云剑仙怎么可以娶魔道妖女呢,不过等我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后就没什么问题了吧,跟我一起归隐山林,做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江湖侠侣。 楚誉宏没有参与这种在他看来无聊且无趣的事情,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的早课还没做完。 青山落翠,陡峭的山路在云雾中时隐时现,云雾深处的朝阳峰总有一种缥缈的美感。 尤其是在清晨。 楚誉宏手提着两桶水,在山道上健步如飞,桶里的水不能洒出来半分。 这是朝阳峰弟子的早课,在青云七峰,这样的事情很常见,比如大竹峰弟子每天砍黑竹子,黑斑竹受青云地气滋润,质地坚韧绵密,特别是最外面那一层,摸起来和铁差不多,可想而知,砍这样的竹子是多么难受的事情。 又比如风回峰弟子每日正午要去瀑布下面站桩一个时辰,听说自从首座曾叔常的儿子十岁之后,每日的功课就变成了漫山遍野抓小动物…… 这是打磨肉身的法子,青云门份属道家门派,和天音寺里那群秃驴相比则更加注重肉身的修炼,所以大家也没什么怨言,甚至甘之如饴。 楚誉宏所在的朝阳峰是青云最高峰,如果不御剑飞行的话,山上山下来回走一趟要花整整一个时辰,他拜入青云四年,也做了四年的功课,早就对提水这种事情习以为常,直到他抬起衣袖擦汗,不自觉地看到朝阳峰顶那一缕若隐若现的金光。 一缕光,一柄剑。 云海之中,似有仙人。 楚誉宏赞叹道:“大师兄真是高啊。” 忽然,他旁边有人搭话:“好几层楼那么高啊……” 刚想点头,却豁然转身,见一浓眉大眼的少年人正含笑看着他,惊喜出声:“小师兄,你回山了?” 少年人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恢复正常:“是啊,一别三载,终于是回来了。” 说罢,接过楚誉宏手上的一个水桶:“师弟,我真的不小了,无论从哪方面讲。” 楚誉宏挠挠头,不太明白这话,不过阔别三载的师兄回来了让他心情喜悦激荡,却并没有注意到少年人眼中的恶作剧。 手一松,水桶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一桶水顷刻间哗啦啦流个干净。 楚誉宏:“……” 我就知道浓眉大眼的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面的少年一摊手,眉眼间的臭屁和戏谑是怎么看怎么讨厌。 他居然还无辜道:“怪我咯?” 你他喵就是故意的吧…… 拍了拍楚誉宏的肩膀,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漫步上山,只有声音自缥缈的山道上传过来:“如果现在再去挑一桶的话还来得及,否则误了时辰,爹又要发火了……” 楚誉宏打个激灵,想起自己师父发怒的可怕情况,怪叫一声提起水桶往回跑,却一脚绊在了另一桶水。 浓眉大眼的少年听着身后的声响,已经有些短须的嘴角微微翘起,抬头看着阔别三年的朝阳峰,心头激越难耐,各种情绪喷涌之下,一声清啸惊飞满山的飞鸟,还在偷懒睡觉的懒家伙们一咕噜爬起来,疑神疑鬼,睡眼惺忪之余也不免骂了几声神经病…… 少年听着渐渐鲜活起来的朝阳峰,看着山顶的那道金光,轻声道:“我回来了。” 正在某个山谷采药的青衫人影,迎着晨风回眸,和煦的阳光开始在眼中散落。 欢迎回来。 ………………………… 哟!我回来了!我的家乡!我的青云! 天空是那么晴朗,湖水是那么蔚蓝,人生是那么美好! 看到了吗?山门前正在打瞌睡的彭昌师兄,脸上的脚印是多么的充满了美感。 看到了吗?灵桥下那只长相猎奇,一脸无聊的巨大水麒麟!再也不用炮仗炸你啦。 看到了吗?正堂里那只充满了活力,整天叽叽喳喳的鹦鹉!再也不会整天威胁把你炖汤喝。 啊,世界这么大,充满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精彩和美丽孕育在平凡的景致之中,啊,以前的我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些美好的东西呢? 一本满足,一本满足哇! 诸位!诸位!诸位! 正视这个美丽的世界吧!不要再赖在被子里不起床,不要再晚上熬通宵看小黄书,沐浴着阳光,感受着充斥在整个世界的爱与希望之力吧! 我,朝阳峰的二把手,商元,已经成长起来了! 今天回去一定要更加热烈地拥抱生活! 要找风回峰的曾师弟一起去喝花酒!烟花巷里的青青姑娘,就是她! 要去小竹峰当着内分泌长年失调的水月师叔的面说老子要泡你徒弟! 要跟长门的执剑大长老好好做朋友!诛仙剑的好处都有啥,说对了就给他! 没错!过去的我,已经成为了过去,男人的话,不成长起来是不行的! 我已经做好了成为大人的准备和觉悟了!要以宽厚的肩膀和广阔的胸襟负担起更加重大的责任! 怎么会像过去一样调皮捣蛋,任性妄为呢!?好男人就应该稳重一点才对啊! 还有青云三害什么的,已经完成历史使命了!我已经不再需要这种无聊的东西了! 打架亮肌肉来吸引女孩子这一套已经过时了! 站在正殿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打理着衣着和头发,要不要换一个比较精神的发型呢?嗯,长发超有型啊,这样的话……哦哦哦哦哦!这是哪家的美男子!看起来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 商元一边和熟识的师兄师弟打招呼,脸上带着谜一样的矜持地微笑,走进朝阳峰的大殿。 父亲商正梁应该在这里静修,修真之士每到卯酉二时就会吞吐罡气,平静心神,诵一篇太上清静章……商元伸手慢慢放在殿后的太极门上,一道纯然的道息注入阴阳鱼中,然后,缓缓地推开这扇大门。 按以往的经历,他即将看到祥和清圣的一幕。 他即将看到朝阳峰的首座真人、执正道牛耳的青云七圣之一,正穿着洗的发白的朴素道袍,带着纯阳冠,端坐在七色蒲团上,一缕灿烂的晨光透过天窗,照射到他那慈祥温和的脸上,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然而这样逼格爆表的cg在他脑海中演算了三秒钟就崩塌了——因为幻想受到了现实的冲击,在完全推开木门的一刹那,一股诡异的风掠过,两道令人震惊的身影一闪而过。 于是商元推门的动作也完全定格了。 沉默片刻,他似乎崩溃似的自言自语:“我刚刚,似乎看到两个道袍上满是酒渍的老头飞速地闪了过去,一个手拿着酒葫芦,另一个手拿着一根烤鸡腿……” 商元关上门,神色数变,最终断然摇头:“不,我看错了,这是幻觉。” “或者是打开的方式有问题……” 冷静冷静冷静冷静……总之还是先去找机器猫索要时光机回到过去…… 难道是昨晚曾书书那个小贱人在酒里给我下了药,以至于出现了幻觉,没道理啊……我既没有在背后嘲笑他是梅du病原体,也没有冒充他的名字去各大青楼嫖霸王妓…… 如果是真的话,另一个老头是谁? 看着有些像掌教师伯……不不,肯定是幻觉,师伯一向严肃谨慎…… 说不定,也有可能。 我记得萧逸才师兄坐镇河阳,长年不在青云,老人家寂寞难耐,找点乐子也很正常…… 他们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从昨晚搞到现在吗?师伯真厉害…… 戴套没有? 男的虽然不会怀孕,但是还是要预防传染病。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在男人和男人之间,都没有纯洁的感情了吗? 啊,不能再想了……我已经越来越愤怒了…… 放着有三个洞的女人不用非要去找只有两个洞的男人,明明前面是根棍子你非要用后面的菊花…… 肛?门的唯一功能就是排泄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此时,屋内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让人一听就能想起清风明月,想到高山流水,其德何其之广,其人何其之雅。 谁能想到有这种磁性且和蔼的声音的会是个基佬…… 不不,小竹峰上的那群腐女不也常常出手一些苍松师伯和万剑一师伯的本子吗? 他们四个不会常常一起玩吧…… 难道说,修道的男人如果没有结婚生子的话,最后都会不可避免地成为基佬吗?那青云七峰岂不是有七分之六的男人都是或者都会是…… 那父亲是怎么回事?他是有儿子的啊。 难道是被逼迫的?有可能。 后来尝到了甜头?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吧…… ……突然感觉好恶心,我居然跟这种可怕的家伙若无其事地生活了这么多年。 商元身体忍不住一抖。眼里的古怪越发浓厚。 “吾儿,你终于回来了。” 终于忍不住要把自己儿子也拉下水吗……你这个死基佬 第二章 浓眉大眼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映入商元眼帘的,是一个穿着整洁的青色道袍,满身道气的清瞿老者。 这老者,一身清气玄光,道道华彩,汇聚于天灵,似有一团青云笼罩全身,点点清露自周身毛孔穴窍周流往复,若是凝神看去,可以在他头顶隐约见到三朵白莲若隐若现,这是三花聚顶的境界,已经是道家的高深功果,隐隐跨进那传说中的太清境,这番境界修为就算在七峰首座中也算得上是上乘了。 商元注意的重点不在这里,这些效果,他也可以做到————鼓动五脏六腑,白虎跨涧,青龙在天,庞大到极点的神元气血直冲九霄,仿佛万里狼烟,他的头顶同样可以汇聚庆云,演化龙腾虎跃、龙争虎斗的奇景,夸张一点甚至可以接引诸天星斗,三垣二十八宿,青龙白虎玄武朱雀的投影,光影效果比这个看起来酷炫不知道多少倍————虽然没什么实际作用。 所以商正梁这一手在他眼里并不神秘,他用了很短时间猜出了他的父亲在干什么。 商元如果要在头顶汇聚庆云,演绎龙虎,制造各种视觉效果,那么目的肯定单纯而唯一,嗯,没错,就是为了装逼。 所以以己度人——商正梁肯定也是在装逼。 一峰首座为什么要装逼呢? 原因也很简单,他是为了掩饰刚刚的失态,以逼格甚高的出场方式和压迫力甚强的气场,令自己的儿子产生“刚刚一定是看错了,那个邋遢老头怎么会是眼前如此高雅如此清净的道门真人呢”的想法,然后觉得是自己产生了错觉,然后不再去想这件事情。 想通了这一点,从小就无法无天的小王八蛋对着自家父亲稽首,行了个大礼,就在商正梁表面欣慰,内心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就看见浓眉大眼的家伙面色一变,衣袖一甩,指着他老子,神情怫然:“在早课时间衣衫不洁,在这严肃的大殿喝小酒啃鸡腿还和其他老男人有不正当的往来啊!身为正道第一大派的首座想不到您是这样的人!我一定要把今天的事情说给大师兄听!” 短短的几句话,立刻见出了这厮在外面这些年的功力——先礼后兵,猝不及防,图穷匕见,乱泼脏水。 义正词严,一脸正气与愤怒,仿佛是真的为一位道门真人不注意自己的德行而情绪激动。 但是知子莫如父,商正梁哪里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刚准备微微一笑,厚着脸皮把这个哈哈打过去,任这小王八蛋提什么条件自己都糊弄过去。 但是,当商元提到“大师兄”三个字的时候,一向喜怒不显于色的老家伙脸色大变,刚准备伸手把这个坑货的嘴给捂上,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青衫人影在商元身后慢慢出现,这不是元神出窍,也不是因为高速而出现的残影,甚至不是那高深莫测的空间之道,就似乎这个人本应该在这里,只是肉眼无法看见,灵识无法感应,仿佛完全是在另一个世界,互不相通。 如今相通,这一片空间微微震动,这种震动并不激烈,也不突兀,反而和这间屋子里的些许事物的韵律产生一种和谐的共鸣,自然的轨迹重新融入自然,这个人影的存在似乎与天地共通,呼吸自然,甚至衣袂浮动之间,也与晨光融于一处。 天人合一,和光同尘。 商元把嘴上的手拍开,看着父亲的神色,有些不解,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已经多了一个人,他的嘴角有一种能把人气死的冷笑:“哟,还想动手是吧?老头,你很能打是吧?看你这躲着啃鸡腿的穷酸模样,知道的都说咱们青云的首座真人生活朴素,不知道的还以为哪来的老农民,怎么跑到朝阳殿来撒野……” 商正梁脸色变得很奇怪,他极隐晦地瞟了那青衣人一眼,见对方面色宁静,不由叹了口气:“你爹这几年过得苦啊!” 商元越发觉得奇怪,他老子的没皮没脸可是在青云出了名的,平时都是一副邋遢而无赖的模样,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伸手在商正梁的老脸上扯了扯:“你在发什么疯?” 老家伙也不恼怒,见那青衣人影平静安和的神情已经变得有些严肃,平时温顺的剑眉已经皱起,心中幸灾乐祸之余也不忘了维持那一脸戚戚的表情。 商元疑惑道:“难不成大师兄虐待你了?” 青衣人看向商正梁,眼中的寒意越来越深沉,老家伙心头一慌,板起脸:“听说你前日便到了河阳。不过三百里的路程以你的脚力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啊哈哈哈……”商元摸着后脑勺,尴尬一笑,随即反应过来怒目道:“老头子你别转移话题,说!为什么大清早躲到这里不去撸管反而吃东西?” ……………… 你他妈原来是在意这个! 商正梁脸色扭曲,像是被大竹峰的首座田胖子打了一记老拳,脸皮忽青忽白,眼角瞥到那青衣人嘴角已经泛起了冷笑,死了心一样地叹了口气。 我不说话,默默看你作死…… 小王八蛋越发嚣张:“说实话吧!老头,刚才你们其实明明在互相撸管,却忽然听到了我的脚步,不得不用昨天吃剩下的酒肉来蒙混过关,你身上那些水渍其实根本就不是酒,而是……” 糟糕的词还没出口,头顶猛然传来一阵大力,咣当一声,浓眉大眼的脑袋被一只有些苍白的手一把按在了桌子上,用力地左右碾压,桌子下的酒葫芦被这股大力震飞,恰好落在商正梁的脚边。 老家伙正想把它悄悄捡起来,正按着商元脑袋滚来滚去的青衣人眼神一凝,平静地看了过来。 商正梁面无表情且快速地将酒葫芦放在地上:“我只是捡起来而已,至于这么看我吗,真过分。” 脑袋被按在桌子上的小王八蛋无力地垂在桌子上的两只手悄然竖起了中指。 “纯阳,他在向你竖中指。我觉得这多半是不服。” 咔嚓一声,老商听到了这张桌子不堪重负的呻吟——裂了吧,一定裂开了吧! 商元猛地把头从桌子里拔了出来,看着眼前的青衣人,嘴一瘪,眼一红,大声叫道:“大师兄!” 大师兄温和笑笑,温柔地将商元头发里的木头屑拍掉,摸着他的头顶,就像在看着自己淘气的弟弟,叹息道:“师弟三年不见,却是越发成熟了。放心,你都这么大了,不会不给你饭吃的,现在都是民主社会了,提倡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李纯阳把德先生当成地上的泡泡欢快地踩了几脚,淡淡道,“有什么意见就说出来,别让老师觉得我欺负你。师兄也不会打你,连老师都没打过你,我就更不会打你了。事实上,除了天音寺的那两个秃头,还有魔道新一代的小崽子,我基本上是不打人的。” “……谁都不许打啊!”商元终于忍不住,拍开头上的手,吐槽道,“你不是最讲究以德服人吗!” “还会吐槽,看来你还没有变成社会垃圾,为兄欣慰异常。” “……难道判定我是否变成社会垃圾的标准就是我还会不会吐槽吗!”商元大声咆哮道。 青衣人则是一脸的惊讶:“咦,难道你仅存的价值不是吐槽吗?” “……我竟然无言以对” “听萧师兄说,你昨晚去了春风楼,一宿未归。” “长大了呢……” 商元摸着后脑勺傻笑道:“这就是青春啊……话说大师兄到现在还是处男呢……” 李纯阳一副慈爱兄长的模样,看着小师弟,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笑容越来越恐怖:“吾弟,你真幽默。” 然后右手猛然一压,温和的声音瞬间变得阴森:“谁让你抬起头的?” 老商见状,正欲脚底抹油,他的大弟子恰在此时看了过来:“老师,我们来谈一谈这酒的问题,还有墙角的那堆鸡骨头……” …………………………………… 今天的朝阳峰格外热闹。 山下水潭附近,楚誉宏啧啧赞叹地看着正以一种猎奇方式压在一方巨大石碑下的家伙。 这个家伙浓眉大眼。 这个石碑上还有些新鲜的泥土,明显是青云随处可见的大青石,整齐的平面是被人以一种精确到令人发指的手法切割而成,正中处有个很大的道家星篆。 楚誉宏曾经在藏经阁见过这个字。 这是个“镇”字。 区区星篆,不知道在什么力量的催动下放出晶莹透彻的光芒,光芒中,有诸般幻像丛生,又有令人平心静气的道气将商元浑身上下的毛孔通通锁住,一位拳镇山河,气血庞大到不可思议的武神连脏腑都无法鼓动,浑身的力量似乎都被散落在四肢百骸,虽然力量不曾丧失,但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统合到一处。 没有庞大的内气支持,只有肉身的力量,商元只能瞪大牛眼,下盘扎马,两臂青筋虬扎,吃力地托着头顶上的那块石碑。 那个“镇”字星篆不仅镇压了他的气血精元,甚至连一应负面情绪全数镇压,更过分的是他的大师兄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这块青石居然比一般大小的石头重了将近百倍。所以他才这么累。 楚誉宏看着他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像条死狗一样,心情大好。 他笑眯眯地蹲在商元面前,脸上笑得人畜无害:“小师兄,这滋味如何?” …… 商元不说话。 他已经快没力气说话了。 第三章 所以说你们这些家伙到底是谁啊 青云门山峰众多,不仅仅只有通天、龙首、大竹、小竹、朝阳、落霞、风回七峰,这一片绵延三百里的群山都在青云门的辖制范围,青云门虽说是天下第一大派,从掌教真人到门下的洒扫弟子,甚至加上混迹俗世的外门弟子,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人,然而青云山脉广袤,不可能每一个地方都有青云弟子巡视,只是方圆三百里都笼罩在诛仙剑阵之下,七峰首座以手中太极符印,可以感应这当中种种异常,所以能够混进青云山的存在并不多。 在一处平常的山谷里,坐落了一幢画风有些奇怪的房子,这里是在青云门广为流传的“青云门少先队”总部。 在外人看来,青云门最为神秘的除了久未出世的诛仙剑,就是这个古古怪怪的少先队,传闻是在青云的边缘地带,原本是靠近执剑大长老练剑的场所,后来被少先队占用,改造成了一个极为高端的道法交流实验室,专门为诸峰真传弟子交流修炼心得,在其中实验的都是一些极为危险极为需要保密的大威力道法,甚至还有天音寺和焚香谷的诸多法术。 但是对于有资格知道内情的人来说,真正的青云门少先队总部其实就是一间时不时的挂着“青云龙组”“河阳联合调查局青云分部”“剑仙与非剑仙肃清反革新及怠工委员会”之类的奇奇怪怪的牌子的大会议室而已。 而在今天,当曾书书走进这个秘密会议室的时候,会议室上的招牌挂的正是“河阳城市管理综合行政执法大队青云分队”这个极为可怕的名字。 青云三害之一的曾书书推门而入,一缕琴音入耳,那琴声虽是略略几声,就已让人觉得灵台空明一片,仿佛尘世繁杂都已远去,只留下天籁般的乐意回荡在耳际。 曾书书立在那里,觉得琴声轻柔曼妙让人听了只觉得妙不可言,才听了几声,已经细不可闻,渐渐转低似欲远去,如同莺语稍歇,幽泉暗咽,终于细不可闻,让人心生怅然失落之感。 过了片刻,琴声再起,已由轻缓转为极快,音调也变得短促急高起来,里面竟然充满了铁骑刀枪,银瓶迸裂之音。不知过了许久,激昂之意渐去,萧煞之意却浓,宛如春残花落,雨声萧萧,无边落木纷纷下落,不尽长江滚滚东流! 渐渐琴声转为细雨轻丝,若有如无,终于归于万籁俱静。 曾书书这才恍然叹息,不由大为叹服此人弹琴只可用神乎其技来形容。 他在屋中环视一周,视线定格在那道火红色的身影上,嘴角挂着恶劣的笑容,黄段子脱口而出:“小甜甜,你这技术越来越娴熟了,连河阳的青青姑娘都比不上你了……” 方才弹琴的是个红衣女孩儿,一张七弦琴静静横在身前。 一袭醒目随意的红衫,眉目如画,仿佛是远古的火焰精灵。 不过,凝望她却让人生出寒冷的感觉。 曾书书暗自赞叹,假如她穿的不是红衫,而是白裙,他一定会认为眼前的女子就是小竹峰上的那轮明月。 这女子蹙眉,目刺曾书书,正欲说话,却不料一旁的少年人忽然笑出声来。 “每次听曾师兄叫小甜甜,都会不由自主想到牛夫人……抱歉抱歉……灵儿师姐,我错了……” 一阵火红色的灵光在极小的范围内炸裂,一道虹影铺天盖地,将笑得趴下的少年人瞬间淹没。 剑眉星目的少年人被捆成了一条火红的毛毛虫,在地上不断地跳跃着,又像是一条即将窒息而亡的鱼,曾书书一屁股坐在他的身边:“你运气好,以前张小凡作死时,田师姐把他放倒后,通常会吊起来再揍他一顿。” 少年人和曾书书挤眉弄眼,随即正色道:“师姐,我输了,按照约定就把贞操献给您了。” 田灵儿揪住他的耳朵使劲一提,一声哀叫,弄得她又好气又好笑,她又看了一眼曾书书,冷笑一声:“你今天似乎很开心?” “我每天心情都不错。”曾书书刷的一声,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把折扇,“当然,今天的确有大喜事。” 一旁的少年人使劲蹦了几蹦,“师兄,你当爹啦?” 他这么问并不是纯粹胡诌,曾书书身为青云的大绅士,自从十五岁以后便常常去河阳烟花之地鬼混,这年头保险方面总是做得不尽人意,到底有没有出意外,他自己都不知道。 “不知道啊。” 曾书书莫名叹气:“这道家讲清静,佛家讲因果,儒家讲天理,你说我这样风流没准儿有一天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说不定真出了人命,那个时候该怎么办?” 少年人怔怔道:“师兄,你到底是道家的还是儒家的?” 曾书书不耐烦,一挥折扇:“老爷子这几个月看张横渠和王阳明看得入迷,总是说要在七脉中再开一脉,弄得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家?” “曾师叔心志坚毅果敢,岂是你这种货色能够理解?”田灵儿在琴弦上一抚,铮铮的琴音传出老远:“你如此心急火燎,常常欲-火焚身,只图一时爽快,不怕以后成了亲,晚上缴不起皇粮被你老婆一脚踢下床?” “放屁!你这毛都没退的小丫头怎么知道儒门修身齐家的妙处?我已经到了齐人是福之境,区区活血生精何足道哉?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这说法只适用于凡夫俗子,老子这头牛能把整个地皮都掀翻了!” 曾书书不屑地摇摇头,然后猖狂地笑了起来,他看着身旁还在扮毛毛虫的少年人,嘲笑道:“太极玄清道乃道家玄功,最重天地灵韵反哺自身,讲究克念少欲,只进不出,惊羽师弟,将来你老婆催得狠了,看你怎么交差?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惊羽同样不屑道:“我可是要追求无上剑道的人,区区情爱怎么会放在心上?” “哦哦哦,无上剑道?你要打死人啊……” …… 田灵儿捂着额头,一脚踹在大绅士的膝盖上:“老娘没兴趣听荤段子,你说的大喜事是怎么回事?” “今天上午,商元回来了。” 果然是一个人太寂寞了吗?死基佬…… “然后呢?” “然后?”曾书书傲然一笑,不知道是跟谁学的,一笑就是一张十足的嘲讽脸。 “然后,他就被纯阳师兄镇压在朝阳峰底,已经一个上午了……” 田灵儿沉默片刻,对着林惊羽点点头:“这的确是个好消息……说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去拜访纯阳师兄了……我准备去瞧瞧热闹……” 曾书书站起来,拍拍屁股,“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看热闹这种事要人多才有意思……林师弟,你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林惊羽依然只能在地上弹跳几下,看着屋顶喃喃自语:“我在仙台求学时,课间放几片时事的片子……但偏有中国人夹在里边:给俄国人作间谍,被日本人捕获,要枪毙了,围着看的也是一群中国人……” 忽然灵光再现,琥珀朱绫已经从他身上解开,田灵儿没好气道:“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单知道你有点唠叨嘴碎,但不知道你还是个鲁迅学派的文青。” 少年人一咕噜爬起来,嬉皮笑脸道:“同去同去。” 曾书书皱眉道:“快到中午了,你不回去的话,苍松师伯那里怎么说?” “自从师父知道万剑一师伯在祖师祠堂便常常往那边跑,龙首峰的事情也不怎么管啦……” 林惊羽微笑道:“这一阵子我总在这边,倒不是齐昊师兄排挤我,只是林某人向来散淡,受不得拘束。” 曾书书摸着下巴,神情微妙:“有一天晚上准备去幻月洞抓蛤蟆……刚巧在祖师祠堂碰到苍松师伯和那位小声嘀咕什么,一嘀咕便是一个通宵,真让人敬仰他们师兄弟之情堪比某山。” “……先不说你为什么会去幻月洞抓蛤蟆……他们嘀咕了一个通宵,难道你就听了一个通宵?” 田灵儿不由赞叹:“虽然有点伤人,但我还是要说——你真他妈恶心。那么后来呢?” 曾书书耸耸肩,“嘀咕的后果是两个老头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越来越白了。” “师姐,还去朝阳峰吗?” 一个软糯而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让屋里的三个人呆立当场,尴尬不已。 说话的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她穿着一身白衣,小小的脸庞娇嫩如莲,眉眼似画,隐约可见一缕魅色横陈眉间。两眼清而温润,态度落落大方,毫无拘泥之态,虽然年纪幼小,但仍可见将来的倾国丽色。 曾书书咳嗽一声:“那个,清波啊,师兄不是有意无视你的,你千万别见怪……” 这小女孩儿一直坐在田灵儿身后,但不论是剑道不俗的林惊羽还是道儒双修的曾书书,甚至连她的师姐都下意识地把她给忽视掉了。 田灵儿头疼地摸着她的小脑袋,恨声道:“都怪张师叔,说什么魅惑天成,是祸非福。还给小师妹下了如此离奇的咒术,他也不想想小师妹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第四章 丧心病狂的大师兄 青云门虽为天下第一的修真门派,但毕竟也没到超凡脱俗的程度,毕竟道行再高的人也是要吃饭的。 青云门弟子众多,对外斩妖除魔却也罕有收取报酬的时候,高风亮节之余,靠卖灵药给凡人所赚的钱财便也有些入不敷出了。而门中为防止秘籍外泄又多收孤儿或者没有什么门第背景的小门小户人家的孩子做弟子,便也不能指望从这方面挤出钱来。 为解决这个虽羞于说出口但也至关重要的问题,各峰首座纷纷组织座下弟子借游历之便四处做生意,像风回峰首座曾叔常、长门的萧逸才都是捞钱的好手;水月虽为女流之辈,做生意的手腕也不差;龙首峰是门中有了名的家大业大,天云、商正梁虽没前几个有本事,但也混得下去。 惟有田不易所在的大竹峰人最少,弟子也最是呆笨,包括他本人在内竟没有一个是做生意的料,幸好也因为人少花销也不大,但田不易每每思及自己这个七脉之一的首座竟还比龙首峰的一个掌家弟子寒酸,心底总是不是滋味。 去年的时候,一个神秘女子来大竹峰托孤,顺带了一大笔家产,田胖子几经考虑终于还是点头,把这孩子收归门下,但因其天生媚相,见的人多了恐怕又是一桩祸事,刚好门下张小凡有个兄长在长门,位列执剑长老,权柄颇重,道行高深,便在这小姑娘身上下了咒术,只要心境未至通明无垢,就会下意识地将她无视掉。 …………………… 朝阳峰顶,太阳已经升到最高,炽烈的太阳真火平静地洒落人间。 一缕青色在烈阳下,云海中,若隐若现。 他这些年已经不再执着于朝阳,更是舍了名剑,一个人在云山之间,一站就是一日。 前世今生,种种缘,种种怨,就仿佛天边的云絮,美丽而虚幻。 ……………… 武当后山,一个年幼道童,满脸童真,面前的炉火灼烧的每一刻,煅烧的皆是他的道心,将诸般迟疑困惑一一焚尽;大锤敲下的每一击,锤炼的亦是他的道心,反复锤炼、反复拷问,从模糊至清晰、从动摇至坚定。 化道心于外,聚天地之气而成剑形,所铸之剑并非由人来决定剑形,剑意已成,剑心已生,天地不过假他之手赋予剑生。 剑成之日,天雷大作,闪电风暴之后,一道耀眼的金光从武当后山冲霄穿云。 风云丕变,天地震动。 在那一瞬之间,无数画面从眼前流过。 欢乐的、悲伤的、艳丽的、苍白的…… 前生所度过的短短三十余年人生,所走过的那些土地,汉水灵秀的武当山、承平百年的大明江山、阴风怒号万鬼索命的北邙山,甚至是破碎虚空的无极之境……种种风景如走马灯般一闪而过。 仿佛看到了师尊的身影。 年迈的老道士站在紫霄宫前远远地看着他,目光中似是失望,又似另有深意,片刻之后,转身面向师祖张三丰的塑像,再不看他一眼。 他放弃了昔日在师尊面前立下的誓言。 他不愿继续沿着师尊铺下的坦途行走下去。 有刹那间的犹豫,但下一瞬又硬生生地抹去那一抹愧疚不舍和悲伤,重新坚定心神。 道心已成,纵有千难万险、百千劫数,又有何妨? 吾当一力斩之,以辟通天之道! 青衣人平静的眼光越来越远,隔着万重云雾,似乎看到更久远的东西。 那是一切的开始。 那是早就埋葬在飞升崖上的记忆,却因为这些年道行精进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而逐一清晰。 ……………………………… 学校的走廊里,拿着书本疾走的平凡男生忽然回过头,头发上沾着些清晨的露珠,与他遥遥对视,隔着前世今生。 学校中庸碌的他,同学中沉默少言的他,父母眼中平凡而又执拗的他。 纠结于少年慕艾的他,羞涩的,胆怯的,自卑的。 …………还有那个抱着姐姐遗照在大雨中坐了一晚的他。 都是他,看着自己在苍茫宇宙银河偏远的太阳系第三行星亚洲大陆东部的一小块土地上演绎着属于自己的喜怒哀愁,悲欢离合。 一眼就是十八年,一演就是六千六百个日夜。 直到,在家中找到一本母亲去青城山上香时带回来的《性命双修万神圭旨》。 这不是网络小说里那些一个比一个厉害的修仙功法,只是一本道家全真教的典籍,城南市场有个卖旧书的老头,这书十块钱一本。 青衣人看着当初的自己在台灯下费劲地认着书中那些麻烦的繁体字,看着因为偶有所得而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 然后笑了起来,发自真心的笑声扰乱虚空。 那个在大学寝室里孤独打坐的自己同样也笑了起来。 那数十年如一日地沉浸在道藏里,终日练气打坐,将宝贵的青春投入到缥缈的奢望之中,没有友情,没有爱情,父母也因为种种原因而离他而去。 那数十年抱着一个执念,却最终一事无成,老死街头。 抚心自问,悔不悔,痛不痛? 悔呀,后悔得生不如死,痛呀,给自己一百刀也没有这一刻的痛彻心扉。 只是,若一切重新再来,终究还是会那么做。 执念,癫狂,人与仙,道与凡,在这一刻逼得人疯魔。 “千古艰难惟一死,我辈俱是无情人!” 一声真言喝破,随之而来的是前世今生见过的所有人,那些贪执的,虚妄的,无谓的,痴愚的。 一一看去,那些熟悉亦或者已经淡忘的面容,双眼里情绪万千,最终化为一泓清澈。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何来后悔?此生,道途不悔、不退。” 青衣道人,前世的倦收天,今生的李纯阳,挥袖,万千幻像消散,一缕阳光自云层中倾泻而下。 眼神微宁,目光所及,一应云雾缓慢而又决绝地散开,山脚下,一方石碑压着一个人。 李纯阳嘴角含笑,又似乎感应到什么,惊噫了一声,忽而向万丈悬崖迈了一步,随即身形飘散。 ……………………………… 朝阳峰午饭已过,众弟子大多回了净室午休,正午的太阳已经有些酷烈,便是知了都有了些疲惫,叫声有气无力。 商元闭着眼,汗水湿了一重又一重,脚下的土地都有了些湿润,嘴角已经干涸,浓浓的眉毛死乞白赖地挂在额头上,整个人精气神衰到了极点。 曾书书啧啧赞叹,在他周围转了一个圈,打开折扇,极其骚包地甩了甩头发,傲然一笑:“哟,这不是商二愣子吗?” 商元缓缓睁开眼,不知道哪来的精神,破口大骂:“姓曾的王八,我楞你大爷!” “苦中作乐,苦中作乐……”安慰他的人是田灵儿,她表面无奈实际幸灾乐祸地一笑,“摊上这么个折腾人的大师兄,就要以非常乐观的心态面对一切嘛。” 商元哼笑一声:“区区站桩算什么?从小就不怕这个,我气的是姓曾的孙子昨晚上说好了他请客,结果老鸨子收钱的时候溜得比狗还快。” 曾书书撇开头,干笑道:“师弟,昨晚滋味如何?” 提到这个,商元倒是来了力气,一脸荡漾:“唉……我还是太厉害,昨晚那两个小姑娘估计现在都还没下床……” 他的话戛然而止,下一刻,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中,一道闪电自头上的石碑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窜出来,把他浑身上下洗礼了一遍。 山上传来一道极不满的冷哼:“目无尊上,口出秽言,阿元,今天的晚饭你也不用吃了……” 可怜的家伙浑身被道家真法给定住四肢百骸,连换个姿势都不行,他只能憋足了一口气,大喊一声:“大师兄,我错了!” 林惊羽嘿嘿一笑,蹲在一旁,打量着已经只剩一口气的朝阳峰二把手:“打起精神来,绅士。” 山脚下的几人正在互相嘲讽嬉闹,或者看商元的笑话。忽有清风自山中传来,松音促促,似人低语。 三人面色一肃,齐齐对着朝阳峰顶施了一礼。 “纯阳师兄既相邀,我等还是速速上山,莫要怠慢。” 田灵儿攥着小师妹的手,颔首道:“长者赐,不敢辞,商师弟,我们这便上去了。” 林惊羽更是夸张,他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柄青光湛然,锋利无匹的神兵插在地上,正经道:“既见剑神,斩龙不敢自专,故而解剑。” 其他两个人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就算只剩一口气的商元也是低声笑出来。 …………………… 林惊羽默默把剑收好,神色如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惹得田灵儿一阵赞叹:“能伸能屈,没皮没脸,难怪齐昊像防贼一样防着你。” 脸皮甚厚的少年人哪里会在意这一点嘲讽,举步上山,挥袖淡笑:“无聊之人,无稽之谈。” ……………………………… 朝阳正殿,殿外挂着一串已经锈迹斑斑的风铃,喑哑无声,风雨和时光在它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烙印,百载光阴,无人会。 挂在角落的一只毛发杂色的鹦鹉,梳着不拘一格的毛型。 非主流,杀马特,洗剪吹,鸟眼眼神深邃,偶尔叫几声,意味不明。 李纯阳一身青衣,损之又损,端坐蒲团,看向行来的几个人,笑容中的暖意越发明显。 缓缓起身,也不理会几人的礼数,直直将目光放在那个从来没见过的小女孩儿身上。 田灵儿大惊失色,赶紧将凌清波护在身后:“纯阳师兄,清波还只是个孩子……” 李纯阳不悦道:“我当然知道,你一边去,我要好好看看。” “萝莉控!萝莉控!” 李纯阳立即寒了面,目光如电:“谁在说话?”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田灵儿戳着脸:“刚才幻听了?” 角落里又传来了奇怪的声音:“萝莉有三好……” …………………… 李纯阳拂袖,一阵清风,那只不知死活的鹦鹉已经不见踪影。 他冷笑一声,对着凌清波招手:“好孩子,你过来。” 曾书书惊讶地张大嘴,不知道说什么,大声道:“师兄!” 李纯阳回过头,皱着眉瞧了一眼:“何事?” 平时放浪形骸的大绅士此时此刻不敢大意,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转移话题,“灵儿师姐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田灵儿铁青了脸:“………………” “不过对方好像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大师兄面现惊讶:“竟有此事?” 田灵儿身为青云三害之一,虽说长得好看,身材也不错,然而那古怪的脾气让见过她的人都望而却步,李纯阳眼神飘移,心道不知道哪家子弟这么倒霉。 哈?这种家伙也看上男人?看上的是哪个要被灵尊践踏一千遍的蠢货啊! 大师兄在心中咆哮着,宣泄着自己对狗男女的强烈谴责和憎恶,然后表面还是一本正经地微笑:“这种事情,似乎勉强不来……” “总觉得有人在心里说我的坏话……”田灵儿阴测测地瞟过来。 “没有的事情。”李纯阳甩了甩拂尘,淡淡道,“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还帮你换过尿布……” 曾书书和林惊羽的神色变得十分古怪,凌清波也转过头好奇地看着她。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李纯阳叹息道:“一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这些年我很少去大竹峰,只是听说你见着执剑长老然后发了三天的花痴……” “听说你写的关于苍松师伯和道玄师伯的本子在小竹峰卖得挺火……” “听说苏师叔知道这事后让你挂着一个写着‘我的胸部很小但是那个很大’的牌子在河阳城招摇过市……” 清甜的少女浑身颤抖,眼睁睁地看着李纯阳面无表情地大爆她的黑历史,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直到旁边的两个坑货大笑出声一笑,这才将神游天外的田灵儿拽了回来。 “你们给我全都忘掉!忘掉!” 常年在大竹峰作威作福无法无天的少女一瞬间扑向李纯阳,试图用粗暴方式让他闭嘴。同时一缕红光闪过直击身后两人的头部,企图让他们忘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却不料拂尘轻扫,红光倒卷,琥珀朱绫反而将她自己捆得严严实实。 ………………………… 第五章 你们说,萝莉控这个属性怎么样 曾书书和林惊羽举起手中的茶杯,心有默契地碰了一下杯,盯着被捆成毛毛虫的田灵儿在地上乱蹦,一边赞叹田师姐身材还算不错,一边用隐晦的目光打量这位在青云门甚至天下修行界都享有盛名的师兄。 然后脸色越来越奇怪。 李纯阳招待了两杯清茶之后就不管他们,只是围着凌清波转了个圈,然后用手掌轻抚小女孩儿的头顶,凌清波歪着头看着他,舒服地像一只嗮太阳的小猫咪。 大绅士和小绅士惊恐地看见一个青衣人面无表情地将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抱起来。 然后试图猥亵…… 啊,并不是,纯阳师兄不是那种人…… 青衣道士拉着小姑娘的手走到桌旁,从桌上拿起一根硕大的黄色的弯弯的条形物,柔声道:“这是刚从南疆采摘的香蕉,想来大竹峰清贫,你没吃过。哥哥帮你把它剥开,味道很不错。” 哥哥请你吃大香蕉…… 曾书书再次张大嘴,还没咽下去的茶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林惊羽哆嗦着手,震惊地看着那个一身青衣,满身道气的人。 偶尔弹跳一下的田灵儿身形一僵,然后挣扎得更猛烈,琥珀朱绫里传来含糊的声音。 李纯阳莫名其妙,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儿,心底叹了口气,眼中微不可查的怜惜越发深沉。 曾书书凑近来,小声问道:“师兄,莫非清波也是……” 李纯阳摇摇头:“你们当初或转世重生,或附身夺舍,皆是命数使然,也都是身不由己。我虽有大神通,但两条性命如何取舍?所以只有默默地看着,只是将你们真灵中附着的域外天魔抹去。这孩子和你们不同……” 曾书书一脸沉静,想到十多年前神魂相融的那天,自此再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不由心有戚戚。 林惊羽也凑过来,看了正静静吃水果的小姑娘,小声问道:“如何不同?” 李纯阳沉默片刻,摇头低声道:“非人非鬼,非仙非魔,不是佛门明妃,也不是自在天转世,更非异界来客,她的身上有狐狸的味道,但绝不是青丘涂山之狐,那种气息比之九尾天狐还要高贵,我也不知是何身份……” “……大腿?” 李纯阳不悦道:“真是越来越没出息,居然还想着抱一个小姑娘的腿。” “就是就是。”林惊羽面色鄙夷:“那么细的腿,怎么抱?” 他回头对着李纯阳一脸讨好:“师兄的腿不就很粗?” 所以说你到底有什么资格鄙夷…… 他打量着李纯阳,赞叹出声:“师兄若是穿金色道袍,想来风流气度还要胜过一筹。” 正在想事情的李纯阳闻言,有些恍惚,想到那个在武当飞升崖上孤立三十年的金色道影,心头一阵唏嘘。 转世之后,他就再没有穿过金色的道袍,也再没有戴过金色的道冠,甚至那口随他破空的名剑也被搁置在朝阳峰顶。 现在的他,一身青衣。 一支青竹簪子随意插在发髻上。 因为在已经开始腐朽的记忆深处,他的姐姐穿着青色的裙子,秀发上夹着碧绿色的发夹。 很好看。 李纯阳温和笑笑:“道士要有道士的样子,金色太耀眼了。林师弟,我见你剑意勃发,双眼剑光似是而非,可是有关于剑道上的事情问我?” 林惊羽讶然:“难不成纯阳师兄还会算命?居然连这种小事都知道?” “道门讲究天人合一,奇门五行,阴阳易术,以凡人之躯上体天心不是虚言,更何况青云门最早本来就是靠算命起家的。” 随即李纯阳摇摇头:“我境界不到,还不能观照未来,只是今日心有所感,有剑者剑意时轻时缓,或许下一刻便要凝结剑心,或许……” 剑心不成,剑道便已经废了大半。 林惊羽一身修为本来就不弱,锋芒之中另辟蹊径,似要在太极玄清道的基础上开辟剑路,走那诸天道法中杀伤力最为凌厉的道路。 那是李纯阳前世走过的路。 一剑,分阴阳,定四象,练到妙处,可以开山断海,披星斩月,剑意一往无前,剑心通明无垢,更可以越境杀人杀仙。 前世倦收天剑心天成,修行不过三十年就可以将一位数百年雄踞北邙山的无双鬼帝悍然格杀,九阳天诀撼天动地,巧夺无极剑阵困杀百万厉鬼冤魂,这份战力足以让天下侧目。 李纯阳认真看着林惊羽的双眼:“剑修锋芒无双,然则,剑器,凶兵也,既能伤人,更能伤己,大违上善若水的清虚之境,所以我已弃剑多年。师弟,你要考虑清楚。” 林惊羽思索片刻,随即洒然一笑:“何需考虑?” 李纯阳眼中赞赏之意越发浓厚,笑了笑:“天下人皆以为我是诛仙之下第一名剑,其实我只是个道士而已,道士还是要拿拂尘才是正理,不过,你既然专门过来一次,我也不能让你失望。” 他拂尘一扫,将田灵儿牢牢捆缚的琥珀朱绫化作一道红光落在手中。 田灵儿狼狈起身,大声叫道:“师兄,你下次能不能换个姿势,这样我很难受,连气都出不了。” 一旁看戏的曾书书嘿然一笑:“灵儿师姐的意思是下一次师兄你就把她吊起来。” “放屁!” “咦?难道要用龟甲缚?” “啊啊啊,姓曾的我和你拼了……” …… 李纯阳拿起一张绢布给凌清波擦擦嘴角,拍拍小姑娘的头,回头见林惊羽正沉思什么,另外两个正毫无形象地扭打在一起,田灵儿鬓发凌乱,衣衫不整,不由眉头皱起,喝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再不住手就给我去山下背石头去……” …………………… 最注重礼数的大师兄看着正神色悠然喝茶的曾书书和田灵儿,不满地哼了一声:“灵儿!” 田灵儿愕然抬头,还以为师兄余怒未消,不由小心翼翼道:“师兄,道士何苦为难女人?” 李纯阳气笑了:“奶味都没消的黄毛丫头,说什么女人不女人?我问你,执剑长老是不是常常去大竹峰看他弟弟?” “你说小凡的哥哥?” 从来没谈过恋爱的道士不是很明白少女眼中的眼神,含糊地答应了一声:“下次他来的时候记得跟他说,让他指点一下林师弟。” 少女有些为难:“人家是长门的大长老,就算我去说也没用啊……” 李纯阳沉默一会儿,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张混茫青色的符纸:“你把这个给他……” “那个是……” 曾书书乍一眼看到这个东西,大惊失色,差点把嘴里的茶水给喷出来。 李纯阳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莫要多言。 少女将这符纸翻来覆去看了看,没看出来什么名堂,嬉笑一声:“师兄,我的跑路费呢?” 已经不耐烦的青衣道士扬了扬手中的琥珀朱绫,冷笑道:“跑路费?如果事情没办妥,这个你就别想拿回去了。” …………………… 曾书书待了半晌就告辞离去,不知道是不是又去找乐子,林惊羽即将凝结剑心,也不好在此地多待,说了几句就回了龙首峰。 只有田灵儿带着小师妹在朝阳峰玩了半日,方才兴尽而归。 临走时,李纯阳从腰间取下一枚小巧的太极印,戴在凌清波的胸前:“这孩子虽说气息纯净,暗合道家的要旨,只是这命格特殊,命中注定磨难重重,更有几起杀身大劫,这枚太极印随我多年,有些妙用,说不定可以救她一命。” 他长长叹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师兄无能,我也只有用这个法子啦……” 清波歪着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用稚嫩的声音说道:“娘常说,生死有命,不可强求。” 李纯阳闻言沉默,随即洒然一笑:“福祸无门,惟人自召……罢了,我竟还不如一妇人,你们自去吧!” ………………………… 日已西斜。 商元依旧那个扎马的姿势,双手高举托着大石碑,虽然流了一身汗,但是神色平静,平静中自有大解脱的意味,没了中午的狼狈。 李纯阳走到山脚,见日头已在山间,昏黄的斜阳即将沉下去,又把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赞叹道:“噫!师弟在外三年,总算是磨炼得不错,能以肉身站桩一日,滴水未进尚能心态平和,不急不躁,难得难得。” 商元睁开眼,目中清宁一片,谦虚道:“师兄谬赞了。” 李纯阳嗯了一声,便欲离开,慌得商元忍不住叫道:“师兄,还要站到什么时辰,我的手快断啦……” 青衣道人摆摆手,那块重达千斤的大青石化作一块青砖掉到地面。 禁止一除,商元瞬间瘫软在地,口中大口地呼吸着,眼看着就要昏死过去。 风中传来某人毫不留情的话:“演技不错,厨房灶台少了块砖,你去拿这个填上,顺便把晚饭做好……” 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小王八蛋仍然有气无力,却看见曾书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面前。 风回峰的大绅士一脸沉痛,他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即将死去的人,受害者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无神地望着微红的夜空,嘴微微张开,似乎在无力地控诉。 只需要一个词就能彻底形容这副景象吧。 ——死不瞑目。 身躯似乎因为缺水而拼命地蜷缩着,却只能定格在悲凉而又无力的一瞬,作为生命最后的注脚。 他轻声叹息,稍微低了一下头:“商二愣子,一路走好……” 第六章 我们仍不知道这货到底是谁 商二愣子翻着白眼,艰难而颤抖地抬起一只手,那只手上拿着一块青砖,他的嘴里发出急促的声音。 曾书书不敢走太近,怕一砖头下来被拍成狗,只是低着头问道:“什么?要喝水?” 商元嘴皮泛白,呼吸更加急促,哆嗦着手,拿着青砖放在眼前,半天憋出两个字:“自拍……” “………………” “自拍你妹啊……你丫还真拿板砖当诺基亚啊……” 两个年轻人嬉笑一阵,曾书书看着他好奇道:“在纯阳师兄的禁制下居然一个白天滴水未进,你的肉身已经强大到了这个地步?” 商元摆摆手:“下午的时候,老爷子来送了水的。” 曾书书更加惊讶:“商师伯修为竟然精进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能解开纯阳师兄的道术?” “屁!” 商元低声一笑,啐了一口:“那老东西要是这么能耐,早就去小竹峰找麻烦去了,大师兄这个禁制只需要太极玄清道便可以解开,只不过要由外而内,我自己没办法,你们这群坑货上山的时候也不试一试。” 曾书书干笑一声:“纯阳师兄的东西太过阴损,再说谁会知道这么简单……我比较好奇的是你被镇压之前撑了几招?” 提起这个,朝阳峰的二把手像是吃了屎一样,面带难色,瞧得曾书书倒吸一口气,不可置信道:“……一招?” 商元脸色更差,摇了摇头,就在曾书书缓一口气的时候继续道:“一招也没有。老子根本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师兄伸手一抓一扔,然后我就被扔到了这,刚准备逃,就被这块从天而降的板砖给震得七荤八素。” 曾书书想着那人的神妙手段,悠然神往:“如来佛啊,猴子。” 商元冷笑道:“你别说我,换你来也一样。” 少年人看着浓眉大眼的家伙,忽然傲然一笑:“那不见得,我又没得罪师兄,就算说他坏话,也绝不会让他听见……” 他忽然住了嘴。因为商元的脸上忽然浮现一种他不理解的恐惧神色。 过得半晌,商元幽幽一叹:“你知不知道沙神童子?” 曾书书皱眉,他自幼博览群书,却对这个名字极为陌生,但又有些印象,思索一会儿才惊讶道:“莫非,是那本名叫蜀山的小说?” 商元斟酌道:“《蜀山剑侠》中,这位西昆仑的旁门散仙将五条大河的源头拘束起来,若是有人在暗中算计于他,或者唤他名号,都会被他感知到,而一旦打架打不过,就放出洪涛,将人间化为泽国。” 曾书书讶然:“你的意思是……纯阳师兄也到这般境界?” 商元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师兄能否拘束五条大河,但是若有人暗中说他坏话,那结果想来是不会好的。” “纯阳师兄境界高妙,道行无双。” 商元哼笑:“就算你现在拍马屁也没什么用。” 曾书书不理会他的调侃,只是皱眉问道:“那你方才为何是那般表情?” 商元笑容一滞,看着山上那道微弱的金光,沉默不语。 …………………………………… 青云奇景无数,山水相依,云峰缥缈,尤其是通天峰以西五里的皓庭湖更是名声在外。 离小竹峰不远,是一片方圆十里的低洼盆地,皓如庭景,盆地三面翠玉峰峦环绕,远近罗列,犹如玉簪插地,云骨撑空楼。 而与长门相对的一面,又是一片百里湖荡,澄波如镜。 湖上,有一处居所,名为“自闲居”,乃通天峰执剑大长老的住所。 说起这位执剑长老,还真是一身的传奇色彩,十年前他还是青云山下一顽童,成天带着弟弟张小凡,林惊羽一帮七八岁的泥孩子在村子里四处捣乱,不知是何原因被道玄掌门带回通天峰,代师收徒,半月不到,便将太极玄清道修炼到玉清巅峰,甚至在任职执剑长老的时候,把出言反对的田胖子和苍松揍得灰头土脸,脸面扫地,那一手超凡脱俗的剑术在青云门弟子中被传得神乎其神,更是在河阳大战中布下任何典籍都未曾记载的天威伏魔剑阵,生生逼退魔道四大魁首中的玉阳子和鬼王宗主,一战而名动九重天,传闻中小竹峰的天才弟子陆雪琪也跟随他学剑至今,门中弟子甚至有人将他与剑压天下妖魔的李纯阳相提并论。 ………………………… “其实都是虚名啊。名声这个东西,对我其实没什么的。” 躺在水榭的椅子上,面相英武清俊的张紫阳所穿的,是一件极其骚包的蓝白袖袍,底衫为明亮的白色,外衫为深邃的蓝色,并非道袍,也不是市面上普通的袍子,看起来整个人都要飘逸出尘一些。 他微微眯着眼:“所以你不用介怀的。” “啊哈哈哈,我怎么会介怀呢,你小子真是说笑了。”在他对面悠闲躺着的正是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道玄笑的很勉强,脸上的那丝不忿原形毕露。似乎发现自己表情不对,立刻又变得严肃起来,“其实,这一次的七脉会武,很多弟子都觉得你来做裁判比较合适,我也就是想你转达下青云弟子对你的看法罢了。” “是么?”张紫阳扭头看着这个一脸写作慈祥,读作猥琐的老头,摇摇头。 青云门掌教真人,正道三大领袖之首,明面上修为高深的天下第一人…………脸皮奇厚的喜欢窥人隐私的老流氓。 虽然说一老犹如一宝,但是如果这老人有节操上的毛病,就要另当别论了。况且,变态的不止他一个,还有以商正梁和天云道人等为首的首座长老们,听听他们当年意气风发,降妖除魔的精彩人生,再看看他们如今满脸的皱纹和猥琐的笑容,你就知道岁月是一把何等锋利的杀猪刀——这也是张紫阳在苦恼的事情,看看林惊羽曾书书齐昊他们平时一副磊落少年,白衣剑仙的帅气样子,就会想到他们老来也许会变成矮小猥亵色眯眯,未语先笑荡三分的老****…… ……我难道,也会变成道玄老贼这种家伙吗? 青云门的执剑长老捂住了心口。 “什么叫我这种家伙啊!还有好好地叫掌教师兄!”道骨仙风的老者一脸得气急败坏,“我怎么挑中了你这个不懂得尊老爱幼的臭小子!” 执剑长老不理,在一旁站立的清丽少女正沉浸在泡茶的乐趣里,对这两个人互相扔节操视若无睹……或者说已经习惯。 “雪琪,你这个月不回小竹峰住几天吗?” 陆雪琪听着一愣,放下手中的茶壶,盯着张紫阳,看得后者心里发毛。 清冷的少女摇摇头:“师叔身为青云第一长老,却不重言行,行为放浪不端,弟子学剑之余也不忘敦促师叔,怎敢擅离?” 这少女言语如剑,刺得还是少年的执剑长老好不尴尬,道玄真人微妙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漂移,嘿笑道:“放浪不端?” 张紫阳看着他,怒目而视,正准备嘲讽,忽然神情一变,转头看向蔚蓝的湖水。 道玄亦是轻咦一声,慢慢直起腰。 远远的天边,层云暮霭。 一道人影,自东向西而来。 那人,青衣猎猎。 随意挽起的发髻上随意地插着一只青色发簪。 暮色中,余晖洒在他的身上,人影缥缈,似乎随时要离开这个世界。 随着他的脚步踩在清澈的湖水上,还是初秋的空气,忽然变得寒冷起来,他身前吹皱湖水的夜风骤然冻凝成薄雪般簌簌落下,其间隐约出现了一道门。 青衣道人的右脚踏进门内,整个人顿时变得虚无起来。 张紫阳手中的茶杯忽然落在了地上。 道玄真人已然站起身,白色的胡须在风中凌乱,配上那副震惊的神色,滑稽到了极点。 佛家说弹指间有六十刹那,道玄真人与执剑长老修为精深,眼力也自然非凡,目光所及,哪怕是刹那间的变化也休想瞒过二人,但方才他们根本无法看清那道人影是如何横跨十数里的湖水。 明显不是因为对方速度太快,更像是一瞬间的失忆,比如某人做了一个睁开眼睛的动作,但是却遗忘了眼皮在睁开瞬间的一段记忆,那么在记忆中他就是从闭眼状态直接跳跃到了睁眼状态,不过由于过程极短,除了异常敏感细心的人,绝大多数是无法觉察出这一丝古怪之处的。 青衣道人已经落在自闲居外,对着两人微微一礼。 “弟子见过道玄师伯。” 青云门的掌教和大长老面面相觑,看着这个一向不露声色的家伙,想着方才那惊鸿一瞥的冰山一角,心头的骇然却越发沉重。 “原来是纯阳啊……”道玄真人回过神来,对着他点点头,又看向张紫阳,笑道:“师弟,那我便回去了。” 张紫阳微微颔首,语态淡然而雅致:“掌教师兄,请。” 陆雪琪听着这两个没节操的货色在这装模作样,心下撇撇嘴,目光落到那抹青色上,眼中涌起痛恨与厌憎。 她不喜欢这个人。 一直都不喜欢。 她向来直来直去,不会拐弯墨迹,心情大坏之下,便有离意,二话不说,在三人错愕的眼光中御剑离去。 道玄大怒道:“这个陆雪琪真是目无尊长!胆大包天!我要去问问水月到底怎么教徒弟的……” 张紫阳一脸尴尬,干笑不言。 ………………………… “道玄师伯匆匆来去,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李纯阳站在水榭上,见这位英俊倜傥的执剑长老眉间也是隐现忧色,好笑道:“紫阳道兄向来无拘无束,逍遥事外,今日怎么一脸愁色。” 张紫阳微微一笑,见最后一缕日光隐没在山间,歉声道:“雪琪年幼,平常又常常听水月师姐念叨以往的恩怨,所以对你多有些仇视,老李你多担待些。” 李纯阳惊讶地看着他:“我自然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计较,只是……你不是讲这种话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生短短几十年,世事变幻,难尽人意,早早及时行乐吧。” 张紫阳神情忽然变得萧索起来,提着一壶酒狠狠灌了一口,眼神迷离:“这些时日总觉得心惊肉跳,有时候居然梦到自己大限将至,无论是天机算术还是神界秘法,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要找的人还没找到,怎能死在这里?” 青衣道人闻言脸色从未有过的严肃,他伸手向已经挂在天边的弯月一抓,天地间陡然一静,随即恢复正常。 本是不可捉摸的月光丝丝缕缕汇聚牵扯到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中。 如水明光,自指缝中流泻,然后列星排宿,在张紫阳眼中似乎有无数星河演化寂灭,又有无数种可能在这一个时间节点集中分流,然后再次汇聚到那浩荡的时间长河中。 他震惊得无法言语。 尚有些燥意的夜风经过这里,然后变得寒冷,甚至片刻后自闲居就下起了风雪。 张紫阳在风雪里变得越来越寒冷,只见李纯阳静静站在水榭上,神情却越来越平静,仿佛有无形的清水淌过,洗去所有尘埃。 一道清静至纯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散出,来到足下,融了小雪,绿了夹缝里的旧草,蔓延至皓庭湖水内,荡起涟漪,春意渐生。 两人对月而立,不知道站了多久。 夜色来临,群山里夜风骤停,有风自东南方向的海上来,将天空上的那些厚云吹散出一大片空隙,数百粒繁星出现在眼前。 张紫阳眼前同样出现无数繁星,见那人指掌变化间,挪星易宿,命数,因果,如同走马观花一样生灭不定。 他正待仔细看,却不料李纯阳手一松,所有异象慢慢消失,初秋的夜晚,几粒孤星伴月,月下,有人观湖,观星。 青衣道人皱眉思索,时而恍然,时而困惑,忽然,见月色依稀,小竹峰上竹影摇曳斑驳,这才满意一笑:“并无大碍。” “你刚才……在看什么?” 李纯阳摇摇头,“我以慧眼观照时间长河,梳理因果,本以为可以推算你的命数,哪知道……” 执剑长老顾不得震惊,拉着他袖子,急急问道:“哪知道什么?” 李纯阳甩开他的手,厌憎道:“我不是基佬。” 张紫阳哭笑不得。 “你之来历,我看不清楚,所以你的因果我也无法推算,迷雾重重。所以方才我直接看了你的命星,虽然黯淡,但是绝无陨落之兆……” 第七章 啊哟你们这么纯情我都看不下去了 “以因为果,以果为因……竟然能够在无数可能的时间长河中看清那一点。果真是天下无双,令人惊绝。” 小竹峰,望月台。 沐浴在月光之下的赵明月静静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神情安宁温和,面容精致美丽更甚陆雪琪,眉间一点朱砂更增其绝色,只是开口称赞间,自有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与锋芒。 自河阳大战,她自困孤峰,静修十年,每日见云海变幻,演绎种种,因果万象,道行一日千里,可以说是道心通明,却始终有一事无法放下。 想起往事,那一轮皎洁的明月似乎变作了妹妹狡黠的笑脸,让她心痛之余也不免对朝阳峰上的那道金光恨意更深了一分。 思绪一动,周遭空气忽而朦胧,似乎被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激烈情绪感染,一道道看不见的裂痕将月光搅得支离破碎,斑驳地洒下来。 “师姐!” 一声轻呼进入耳中,赵明月回过身,见那一袭白衣的女子,清丽出尘,仿佛云端仙子,不可方物。 陆雪琪是她最小的一位师妹,天资极高,剑心天成,赵明月和她性子倒也合得来,师门之中和这位师妹也就更亲近一些。 两个风华展露的女子遥望天空,陆雪琪沉默片刻,淡声道:“天寒露重,师姐早些睡吧。” 无论眼前这人掩饰得多好,她都能感觉到那一股酝酿了十年的怒火仇恨伴随着一股恐怖的道意,即将喷薄而出。 十年养一剑,十年磨一剑。 她十年没动手,再出手,必然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留余地,天地同归,必然是诛戮天下的绝然一击。 以赵明月的修为,不管是太极玄清道还是剑道,在青云门中,可以说得上是盖压当代,就算老一辈人物能够轻言胜她的也没几个,正道诸位真人神僧,魔道四大宗师,还有那些个散修中的巨擘,加起来也找不出一个需要她酝酿十年杀心的对手。 然而她的仇人是那位名列诛仙之下的第一名剑,是那位仅凭一己之力就压得天下妖魔喘不过气的道家真人。 北极魁斗,雄视天下。 十年前,朝阳峰上,剑气冲霄。 一剑洞穿虚无,气机锁定之下,千万里亦如当面,锋芒璀璨到了极点,昊日在天,时空凝滞,她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就被瞬间镇压。 那种毫无还手之力的恐怖和羞耻,让她不得不沉下心,将一切情绪,将一切因果都融入十年的修行与隐忍当中。 陆雪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方才我在师叔那里见到了李纯阳。” 赵明月不语,静静地看着她。 “这些年跟随师叔学剑,剑心剑意通透明净,虽然还没有资格在执剑师叔面前拔剑,但是直觉中距离那一天也不会远了。” 赵明月颔首,不吝美言:“你天赋异禀,剑心天成,的确是练剑的天才,执剑长老之剑道堂皇大气,直冲霄汉,神威之重举世难寻第二个,你随他学剑却也不错。” 陆雪琪微微斟酌:“但是刚才……我见他的时候,总觉得这个人随时要羽化登仙。” 赵明月默然:“他不能走……” 他如果走了,这十年的的怨又向谁倾泻? 明月在天,月下的美人迎着夜风,低声道:“我舍不得你走……” 恍若是情人低语,然而话中的杀气就连陆雪琪都觉得不寒而栗。 这时,又一个脚步声传过来,两人看去,见一妙龄少女,身着紫色,正袅袅娉娉走过来,似乎一朵紫云。 赵明月目光微闪,招呼道:“袁师妹。” 陆雪琪点点头,打个招呼:“原来是紫衣师姐。”随即回头,“师姐,我先去见师父。” ………………………… 袁紫衣委屈地对赵明月说道:“陆师妹是不是不喜欢我……” 赵明月看着她胸前那两坨碍眼的东西,默默转过头去。 不,她只是和你这个规模的女孩子说话会感到压力而已…… 袁紫衣淡雅地挽了挽头发,笑着说道:“每次来看师姐,都觉得不太一样,尤其是今天,总觉得师姐似乎……要去杀什么人一样……” 明月下的白衣女子看着这个巧笑情兮的师妹,忽然问道:“袁师妹,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袁紫衣笑容不变,她往前走了一步,只走了一步。 再进一步就是月光所在。 她转过头,伸手,从阴影中触摸冰凉的月光,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样,急忙收回来,笑嘻嘻道:“师姐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小妹我真是吓了一大跳……” “师姐,你整日冷冰冰的,门中这些弟子见到你都是敬而远之,你知道女孩子在一起难免说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我偶尔听到师妹们议论你不外乎假正经,装清高之类的话。” 赵明月微微一哂,脸上竟然有一种袁紫衣很熟悉但又极其陌生的嘲弄:“有的人看上去不受欢迎,是因为她住皇宫,没人敢和她说话。而有的人看上去很受欢迎,是因为她住青楼,每天都忙不过来。但是,没人理会的那个是公主,而那个忙于应付的嘛,紫衣,你觉得那个忙于应付的人是什么身份?” 说着,瞄了一眼袁紫衣,发现她脸色已经变了。 于是继续说:“我想,两者最重要的区别在于,公主,走到哪里都是让人侍奉,而另一类,走到哪里都是侍奉人。不知道,你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袁紫衣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摇摇头:“师姐,你今天似乎真的很生气” “我生气自然是因为你不该做那件事情。”赵明月直视她的眼睛,眼眸似秋波,波光中,点点道意似海中狂涛巨浪,一个不好,就要喷泻而出。 袁紫衣似没感觉,她径自来到望月亭边上的一个衣冠冢前,拿出一束白色的野花,放在上面。 赵明月望着自己妹妹的衣冠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飞燕在的时候,其实并不喜欢花,她总觉得花朵之类的太柔弱了。” 袁紫衣回过头来,月光被高大的树影遮住,所以看不清她的神色:“鲜花最是容易凋零,而活得最长久的往往是路边的野草。”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没有去参加上一次的七脉会武,现在的结局是不是不会这么糟……” 袁紫衣又是笑笑,她的脸上似乎总能看到那种亲切的笑容。 赵明月不喜欢这种笑容,她不喜欢笑。 “你以上清道术放大雪琪心中的恨意,想要借此影响朝阳峰和执剑长老的关系,你以为他们这些人都是瞎子吗?” “姑且不说那些上了年纪熬成人精的首座长老,就是那位年纪轻轻的执剑长老,凭他十年前展露的剑术,没有绝对强大的心灵根本就不可能。” “区区上清道术,他们一眼就可以看破,你这是枉作小人,平白让人瞧不起。” 袁紫衣听着这些嘲讽,也不恼怒,只是远眺万里河山。淡淡道:“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人君之宝也。师姐,再深厚的情谊,只要日积月累地离间,总有一天会看到双方不死不休。师姐行事向来堂皇正道,直接碾压过去。但是小妹不同,我喜欢借势借力。” 说着又叹了一口气:“若非他太强大,强大到我这十年都不敢去朝阳峰,我们又何苦蛰伏这十年?” 她望着朝阳峰的那缕微弱的金光,呢喃道:“名剑啊……” ……………………………… 自闲居,水榭上。 李纯阳看了一眼小竹峰方向,微微一笑。 “你笑得好恶心……” 屋内一个奇怪的声音响起来:“恶心,恶心……” 青衣道人轻笑道:“那厮原来是来了你这里。” 张紫阳好笑道:“也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它在这里待了一下午就是不肯回去。” 李纯阳透过窗户看去,那只杂毛鹦鹉正站在屋里的横梁上,眼睛骨碌碌地转,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你今天的功课做没有?” 张紫阳奇怪他在和一只鹦鹉说什么话,就听见那只丧心病狂的扁毛畜生用一种难听的公鸭嗓说出一段话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李纯阳不在意他震惊的眼神,继续道:“既然多言数穷,何不守中?” 鹦鹉歪歪头,似乎在思考这句话,没过多久就回了一句:“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而况于鸟乎?” 风不能吹一整天,骤雨不能下一整日,老子一个鹦鹉,哪有整天不说话的道理。 张紫阳抚掌大笑:“以前听灵儿说这只鹦鹉灵性非常,我还不信,今日听它以经文答对,还真是……” 话没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他这笑声忽然止住,因为这只该死的扁毛畜生说了些要命的东西。 李纯阳皱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 鹦鹉用嘴梳了梳羽毛,冷笑两声,大声的说:“我是张紫阳,我是张紫阳。” “哦?在模仿紫阳道兄说话啊,再说几句,我看看道兄今天都教你说了些什么。” 鹦鹉一双鸟眼越来越亮,用百步方圆内都听得到的音量说:“我是gay。” “噗!” 张紫阳瞪大了眼睛,一下子跳了起来。 猛料啊猛料! 青云门的大长老居然是gay,好猛的料啊! 青衣道人眉尖一挑,双目含霜,看了他一眼,转头对着鹦鹉道:“还有呢,继续说,他还教你说什么?” 鹦鹉的笑容刹那间变得无比恐怖。 “我喜欢我弟弟,特别想和他睡在一张床上……” 喀! 张紫阳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就像被人用冰水从头倒下来。 “卧……槽……” 第八章 基佬从来不会承认自己是基佬 据说隔壁佛教流传着这样的故事——我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结果换来了今生,十万头草泥马从上面狂奔而过,虽然这个故事有些奇怪,但是可以充分地表达出某人心中的卧槽。 你们能明白的吧,能明白的吧——张紫阳此刻的心情,想吐槽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吐,就像想大便而不知道从哪块肌肉开始用力一样的无助。 ……话说我怎么会用这么猎奇的比喻?这种恶心的比喻只有姓曾的和姓商的才会讲出来啊。 青衣道人忽然盯着他,嘿然冷笑。 张紫阳欲哭无泪,摆着手辩解:“我真不是基佬,我怎么敢做那么恶心的事情……” “你连乱——哔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想不到啊想不到,张道兄……停!停!莫要靠近了!” 李纯阳阻止了激动不已想要靠近的执剑长老,目中精光一闪,连忙向后面退了几步,连声道:“请务必与我保持在一定的安全距离,就这样讲话就行了……” 蓝白衣袍的执剑长老哭笑不得:“不,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基佬……” “不是吗?你上次聊到道玄师伯的时候,不是一直感叹着他短小精悍的身躯和极其性感的胡须吗?还说他为人风趣,拥有八块健美的腹肌,好想摸一摸来着……” “……”张紫阳张了张嘴,突然脸色狂变,转过头去,没离开多久的道玄真人站在不远处,表情尴尬又漠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神后怕且防备。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他挤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掌教师兄,纯阳刚刚在开玩笑……” “对对对,玩笑玩笑。” 仙风道骨的老者连连点头,又低声感叹了一句,“可怜的张小凡。” 张紫阳此刻想要拔剑四顾,仰天悲号三声。 之前还对他极为亲近的掌教师兄此时正不住地打量着他,眼中惊疑不定,摆出了一副随时暴退的姿势,看样子是彻彻底底地误会了…… 他慌乱地看着老道士,急忙解释道:“师兄不要误会,事情不是这样的……” “我懂我懂……你不必做过多的解释。在不涉及大是大非的情况下,修行界通常讲究强者为尊,以你的力量,就算在玉清殿对着门中弟子大声宣布那可疑的取向也完全没有问题。与你在同一境界的首座长老也不会嘲笑,因为这是对彼此的尊重,所以,不必以为这是很羞耻的事情。” 道玄真人微妙地与张紫阳保持着三步的距离,笑眯眯道,“只不过你不要对老道抱有幻想了,至少是现在,老道比你要强大得多,如果你想要强来,即使看在师兄弟情谊上,我也要将你打个半死。” 一脸微笑着,道玄真人尽可能地与他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正对着他以小碎步绕到了李纯阳的身边,今后青云门的第一长老可以有一个很霸气的传说了——连天下第一人都不敢背对着他。 “老道回来只是为了告诉纯阳,这一次的七脉会武,他和你一起做裁判。至于不小心听到了你的秘密……”道玄真人神色微妙,由衷而认真地对着张紫阳说道:“实在抱歉……” 一身骚气的执剑长老早已生无可恋,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自暴自弃:“啊,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李纯阳看着天边的粼粼波光,静谧中,蝉鸣,鱼跃,晚来风。 “七脉会武啊……” 道玄真人一脸唏嘘,感慨道:“六十年啦……” “六十年前的七脉会武,你以无名金剑败尽诸峰,就算龙首峰的齐昊在你剑下也撑不过十招,逸才那孩子也干脆弃剑认输,朝阳峰,纯阳金剑,风头一时无二。” 李纯阳面带谦虚:“萧师兄若非分心门中琐事,想来七星剑上还当留有余地,甲子会武也不至于让弟子一人专美于前……” 道玄感叹道:“你说的不错,逸才心思太重了。” 心思不重怎么接任青云门的下一代掌教…… 老道感怀了一阵,忽然把目光放在李纯阳身上,笑得意味深长:“上次会武,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你和赵明月的最后一场。” 嗯?赵明月? 执剑长老的八卦之火熊熊燃起,他知道李纯阳和小竹峰交恶已久,也见过那位小竹峰上的明月。 但是他并不清楚这双方的恩怨究竟如何。 “当初你们先比了拳术,再斗了剑法,最后以道家诸多神通道法从玉清殿打到皓庭湖,那一战,我等不仅震惊于你们的剑术拳法,更是觉得你们二人似乎日月对生,阴阳相济,本来是我青云百年来最让人羡慕的一对,可惜啦……” “可惜,我们相知相恋五十载,刚定下婚约一个月,她的亲妹赵飞燕便图谋麒麟血,叛逃青云,最后伏诛在名剑之下。” 李纯阳说着这些往事,好像在说着另一个人的故事。 神情淡然,似乎清风明月,万物不萦于心,张紫阳呼吸一滞,他当时正在河阳城布下大阵,困住鬼王等一干人等,忽然心灵中有大恐怖升起。 那时,魔教一众高手正在河阳暗中接应赵飞燕,却只见得漫天金霞,万道彩絮。 然后,一道金光,气机牵引,无视所有阻碍,璀璨到极点的锋芒将赵飞燕还有仓皇逃命的魔教高手轰杀成渣。 道玄看着他,沉默片刻,问道:“赵飞燕当初除了谋夺灵尊的精血,并无大过,勾结魔道也不过是猜测,你当初挥下那一剑,可曾想过你们五十年的感情,想过你自己的姻缘?” 李纯阳眼前浮现十年前那个宛如明月的女子大声质问。 或许……她只是需要一个交代。 无论是什么,甚至是“哦,抱歉,当时手滑了一下”这种惫懒的回答,什么样都好吧…… 但是,他仅仅漠然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金剑指着她,冷冷地吐出八个字。 “邪魔外道,想杀就杀。” 这些年来,她自困孤峰,除了自责,更多的想必是无法释怀。 那悔恨与愧疚,仇恨与无奈,愤怒与无力,都像毒蛇一样时时刻刻啃噬着她的心灵,赵明月,也许在听到那漠然冷酷的“想杀就杀”四个字时,就已经疯了…… 李纯阳释然一笑,他的眼中有无数繁星生灭,似乎要将五十年的所有情绪一律抹杀。 他淡然回答道:“是我对不住她。” 道玄语塞,张紫阳反倒一脸好奇:“你们还有婚约?” 青衣道人下意识退了一步,漠然道:“道兄,就算没有婚约,我们也是不可能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我去把那只死鹦鹉炖了。” ………………………… “门中的那只黑手这几年很安分,但是不可掉以轻心……” 李纯阳颔首,“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此人出手之间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只是在最微妙的地方轻轻落子,便可推波助澜。若非我观照过去,也丝毫算不到此人的蛛丝马迹。噫,深谙道家精髓,可赞,可惜……” 道玄真人沉吟道:“此人隐忍这么多年,所图非小,纯阳可知道?” 李纯阳闭目,摇摇头:“那人身上有一团琉璃神光,我不敢惊动。说起来……如果没有认错的话,那种琉璃心光,我以前见过。” 张紫阳皱眉道:“神界光辉如昊天当空,煌煌烈烈,道家仙光清静自然,佛家的更是慈悲浩大,却从来没听说过琉璃神光,不知此人究竟是何来历?” 青衣道人看着眼前微漾的湖水,表情有些奇怪,他凝声道:“天人非人,诸天自在。” “红尘五蕴,色声受想形识,诸般乐趣,不脱此类。此人不脱红尘,不离五蕴,而悠游其中,自生自化。在我道家看来,是三尸神,在佛门看来,就是自在天。” “自在天?不是他化自在天?”道玄真人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他化自在,化自在,自在,各有一字之差,其内涵又是有天壤之别。 他化自在天自身不生乐趣,随世感应,化众生之乐为已乐,一念为善,正是诸天天人,一念为恶,便是域外天魔。是欲界六天之首。如果只是这个层次,倒还不算太麻烦,毕竟只是天魔之属,佛道两门都有无穷辟易之法。 只是化自在天,自生自化,红尘诸趣,悉具自足,如道家的三尸三虫,窃据于红尘六欲,善恶执念之间,虽不脱烦恼,不证解脱,却有自在神通,位比天仙。如果是这等存在就是大麻烦了,三尸三虫为人身之贼,修道之恶根,是魔障,亦是自身执念,渡此魔劫,全仗自身定力慧根,任是师长友朋多大法力,法宝奇珍多少妙用,都不能挽回。 李纯阳点点头,神色愈加严肃,“我曾以紫薇易术默查此人此生一应往事,父母亲朋,缘起缘灭,居然都是真实不虚,自身自在,悉数具备,已近大自在!若是我所查无误,此人必是自在天人转生,欲在此世证就大自在天位业。” 第九章 嗯……我要加点私货进来 “大自在天!” 听到这句话,就算以道玄真人的涵养也不禁微微一惊,佛家欲色三界二十八天之中,他化自在天只是欲界六天之首,而大自在天却是****四禅十八天的顶峰,已经不逊于道家天仙、佛门罗汉了。 道玄真人眉头微皱,看了一眼默然无语的张紫阳,旋又舒展开来,冷然一笑:“自在天人转生?如果只是如此的话,那还倒没什么。只是此人既然依托青云,又行此恶事,若欲成道果,老道怕是不会让其成就得太容易。” 自在天人转生,虽然很罕见,但是也并非是如何值得惊奇的事情。神界神将,佛前尊者,还有异域来客,都曾在此世转生过,一位降生的自在天人,也不足为奇。 只是这位转生的天人竟然潜伏在青云门,又屡次出手,扰动清净,甚至十年前的恩怨是非也有五成要算到其身上,这般心性手段却不能不让道玄真人警惕关注。 “呵呵,师兄心胸豁达,不愧为道家千年以来第一人。”张紫阳亦是一笑,“我与纯阳皆非此世中人,师兄明知我来历有异,还能毫不芥蒂,将我带回青云。这些年不问来由,甚至宽待有加……” 他说着说着,居然红了眼眶。 李纯阳默然无语,他此生转世是魔道中人丢在山里的弃婴,若非道玄真人恰好经过,他早就死在八十年前,哪有今日。 倘若他遇到的不是道玄和商正梁,还会有哪个名门正派的宗师愿意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教给魔教中人的子女? 其间种种思虑,简直叫人想来就觉心寒。 如今回想起来,只觉自己这一世能来到青云当真是三生有幸,这般开明的宗师怕也是不世出的。明知他身世有异,却能毫无芥蒂一视同仁,悉心呵护倾囊相授,待他长大,才将个中因由原原本本相告,而平日里商正梁也不曾刻意渲染正邪之别,从前他只觉得自己老师修道多年心中开明,如今回想,显是为他考虑周全,不愿他得知身世后左右为难,无地自容。 道玄真人本来一脸严肃地猜测那位天人到底要做什么,却不料这两个小王八蛋居然在这里感怀身世,偏偏句句出自肺腑,弄得他好不尴尬。 老道转过身,双肩微微颤抖,摆摆手:“都是些陈年旧事,你们还想它作甚,还提它作甚?” 晚风轻拂,吹起三人的衣袍,还一幅让人赞叹歆羡的师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画面。 李纯阳擦擦眼睛,他是个老实人,既然道玄师伯说不提,那就不提这些:“那我们来说些其他事,师伯,老师这一阵子总是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漫山遍野抓野味,甚至就地烧烤,丝毫不考虑森林火灾的问题,师伯知道这些人是谁吗?” 道玄真人身形蓦然一僵,哈哈干笑,“商师弟也太胡闹了,身为道士怎么能肆意杀生,而且还是在后山生火烧烤,简直是太放肆……” 李纯阳冷冷道:“弟子并没有说是后山,师伯怎么知道的?” …………卧槽,说漏嘴了…… 道玄真人老脸一阵青白,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忽然面色大变看向两人身后,大声道:“商师弟!” 两人闻言一愣,蓦然回身,哪里有商正梁的影子。 张紫阳只觉得眼前一花,就看见一道剑光向通天峰飞掠。 “你们慢慢聊,逸才叫老道回去吃饭啦……” 两人相对默默无言。 这个老贱人……。 他伸手一招,那只杀马特的鹦鹉便飞到他的手上,鸟眼转个不停,看得张紫阳心头发虚,不知道这畜生又要起什么坏主意。 执剑长老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好奇道:“大自在天位比天仙,就算在神界也是一方尊王仙帝,那人想要以天人化生之道证就这个果位,必然要去大千红尘无量世界,以凡人之躯度恒河沙劫,方可造化,怎么会托身青云修习道法,就不怕被仙光照耀本尊,天人五衰吗?” 他看着李纯阳锁着的眉眼,猜测道:“难道说,他要以天下为棋盘,众生为棋子,妄图以人道气运改换道基,从而脱胎换骨,再结人身?” 他说着说着经忍不住大叫起来:“一位无限接近天仙的化自在天人居然想历劫成仙,他到底想做什么?如此大费周章,难不成还想一举证就自在天子?” “卧槽,我们不能再放任自由了,现在就去擒了他,我就不信,七十二地煞锁窍神通之下还有硬骨头……” 李纯阳衣袖一挥:“没有必要这么做。” “没有必要?一位天人要成就天仙所花费的灵气近乎海量,青云门这些年来出了几个太清?不就是因为灵气稀薄?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毁于一旦?”张紫阳发狠道:“要不是老子的镇妖剑流落在外,岂能容这个区区天人嚣张到现在?” 李纯阳淡淡道:“我说,不必了。” “为什么?难道你知道什么内情?” 青衣道人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内情,那个天人刚来此界的时候恰好被我打成残魂,就算重新转世,现在也不过上清境的水平,还想证天仙?哼,痴人说梦!” 张紫阳仿佛明白了什么,结结巴巴道:“那……那你刚才说的……” 李纯阳负手望月,云淡风气,傲然道:“当然是我开的玩笑。” ……………………………… “我推荐林惊羽来你这里学剑。” 之所以让田灵儿去促成这件事,一来不过是因为看出来她对张紫阳有些少女怀春的心思,好让两人多走动。二则却是送她一张保命符。 她命中有大劫,本来应该应在东海,只是世事迁移,天机大乱,又有诸多转世之人,皆在命数之外,李纯阳算不到她的劫数,只是隐隐有些不安。 所以只能赠她一道灵符,若是危机临身,可为她挡下一次劫难。 “是惊羽啊。”张紫阳沉吟:“说起来,以他的性格更适合跟着万师兄学剑,不过万师兄和苍松似乎在做什么大事情,想必没空教他。” “倒是你,你的剑道并不逊色于我,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放弃剑道。” 李纯阳微微一笑,很多人问过这个问题,他总是笑而不语,今日夜色正好,却是有些东西不吐不快。 “道兄,你觉得剑道是什么?” 张紫阳一生用剑,反倒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沉思片刻后试探着问道:“以剑入道?” 李纯阳看着他连连摇头,说道:“人人都想求道入道,以剑以入道以杀入道以情入道,只是大道虚无缥缈,如何去寻?剑道二字的意思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以剑道之。” “以剑道之?” 此时,月色正佳,夜风轻缓绵绵,吹得人好不清凉。 以御剑术文明正邪两道的青云门第一长老与门中最深不可测的诛仙之下的魁首,这二人今晚在皓庭湖,在这小小的水榭谈性大发,一谈剑道,剑理。若是流传出去必然是修行界的一段佳话。 李纯阳理了理青衣,指着山水星月,漫声道:“我以前学剑,眼中只有剑,那座耸立云霄的通天峰是一口神剑,这满湖的碧水是澄静平和却又暗流汹涌的柔剑,那天边的星月之光也可以化作无处不在,铺天盖地的光剑,这风是剑,这云是剑,那山上的青竹翠草,都是根根直立,杀气萧瑟的利剑。” 他看着张紫阳的双眼:“万物天地为剑,神鬼妖魔为剑。在我眼中,你是剑,我也是剑,没有一样不可以是剑。既然都是剑,那么任其千变万化,最终也只能为我所掌握。” “所以,只要我的思想还在,我的手中就一定有剑,那么我便天下无敌。” 极简单的话,极清楚的说法,张紫阳听的震惊无语,半晌说不出话来,这种理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境界。 “我曾经以剑道破碎虚空,见诸奇景,转世后又在青云读了二十年的道德经。自觉剑道已经臻至巅峰,演化万象,升无可升” “一日,在房顶看阿元和曾师弟打架,他们那时候还是小孩子,扭打得一身泥巴。阿元小时候本来就长得壮实,曾师弟哪是他对手,被揍的鼻青脸肿的,打不过就跑开去折了一条竹枝,用的是风回峰的浩然剑法,我当时心想阿元怕是要吃些苦头。” 他仰着头,想着往事。 “哪成想那混小子仗着自己皮糙肉厚,硬接了第一剑,就欺身上去一拳把人家半边小脸给打得肿了起来。” 张紫阳忍不住笑起来:“我当初在草庙村不也一样,常常被几个孩子打成猪头。” “那个时候我就很明白了,道家最早的那本书,道德经,终究是一本道经,不是剑经。” 张紫阳已经有些明白了:“道生一,一生万物,大道无形无迹,无声无色,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结。而剑,达不到这样的高度。是这个意思吗?” “不错。”李纯阳点头赞许:“道是什么?这个问题困扰了古往今来无数人,我也在想,道是什么?是剑吗?好像可以这么说,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如果说我的道就是我的剑,其实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剑呢?这是我的道吗?这就很有问题。” “人类诞生以前,天道流转,繁衍生灵,不知道多少的生物和文明在天地间生生灭灭,人类诞生后,先有了刀,后有了剑,金铁所制,双面开刃,后来无数年又演变了很多的形式,到了今天甚至有了可以披星斩月的仙剑神剑。” “但是无论怎么变,它的样子都差不多,它的用途也差不多,可以杀人,可以开山,可以做很多事情。但是——” “不能用它来吃饭,不能用它来睡觉,人类繁衍的时候更用不上。” 张紫阳略有所悟。 “剑,终究只是器,是物,不是抽象,不是概念。就算我一念所致可以一剑化万象,却终究是镜花水月的幻像,不是真实。所以企图用剑来诠释道,来证明道,不得不说是一种狭隘而又白痴的行为。” “如果我一直修习剑道,或许还可以破碎虚空,但是最终会成为执念,中途夭折。” “所以,我弃剑。” 第十章 你们这帮欠糊的老货 在青云有这么一撮人。 和李纯阳相比,他们是老一辈人物,他们当年风华正茂,他们惊采绝艳,有的人甚至还跑到魔教总坛去撒了一番大野,做下了一番好大的事业,有些还闯下了泼天大祸,疯癫了百年之后,有些人觉得自己老了,于是宅在青云山,做起了与世无争的长老——但是他们本质上还是老而不死的贱人,明明金盆洗手了,却整天想搞点大新闻出来,整天上蹿下跳,让青云不得安宁。 这些老货们则是新兴的少先队斗争的主要对象。 匪首中有名商正梁者,整天就知道打砸抢烧,又极度嗜酒,喝醉了就搞事,不是调戏女弟子就是调戏水月首座,还常常和某人和某人沆瀣一气,互相打掩护。 总之是李纯阳张紫阳都头痛不已的刺头。 现在,商正梁正和几个相好的酒友正躲在落霞峰的哪间屋子里偷偷喝酒。 落霞峰的首座天云道人,一身素雅道袍,颔下长须无风自动,显然气得不轻,咆哮道:“商老匹夫,你欺人太甚!” 商正梁瞄了他一眼,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师兄息怒,息怒,我只是拿了些花雕……” 天云道人喝到:“那几坛子的猴儿酒呢?” 几个老家伙纷纷起哄:“这老货还藏着猴儿酒,平时也没见他拿出来过……” 商正梁是真的冤枉,摊摊手,不要脸的样子和商元如出一辙:“不是我。” “那还能是谁?” “是我!” 门忽然被推开,一个老道士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看得一众长老目瞪口呆。 “道……道玄师兄?” 道玄真人平复了一下呼吸,从袖子里掏出来几坛酒,放在桌上。 天云道人脸上忽青忽白,猛地一拍桌子:“皓首匹夫,苍髯老贼!” 道玄真人大怒:“我就是看着这物件老旧,还以为是什么古董。都怪商师弟怂恿我……” 商正梁气的胡须乱飘,怒瞪双目厉声斥道:“放你娘的狗屁!” 眼看着掌教就要和两位首座大打出手,其余喝酒看戏的长老急忙上前把三人分开。 “别打架,别打架,先把这几坛猴儿酒喝了再打……” “就是就是,掌教师兄,您也打不过他们两个,看开一点,看开一点。” “放屁,老子什么时候怕过,区区两个上清,算得了什么……” …………………………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几个老东西才开始慢悠悠地小酌起来。 商正梁左手边是精致的食盒,食盒里摆着几两牛肉,还搁着一个黄泥酒壶,里面是清冽的老酒,虽是味道老辣,但是却不会伤身。 道玄厚着脸凑过来夹起一块带着明亮筋丝的牛肉,送入唇中缓缓咀嚼了半晌,面露陶醉神情,待把肉香尽数抿化,赞美说道:“有酒有肉,一生无忧。” 说完这句话,他端起小酒杯美滋滋地嘬了一口。 商正梁好笑道:“师兄你也别换着方儿来讨肉吃,这牛肉不常见,好像是阿元在外游历从极北之地找来的,中原可是不多见。” 道玄真人看着他,叹息道:“你有两个好徒弟啊。” 商正梁摆摆手:“不说萧逸才,就算纯阳那孩子也是将你当做半个父亲,你在这里唏嘘什么?” 道玄笑着抿了口酒,“可惜田师弟被苏师妹管得太严了,来不了。” 天云道人嘿嘿一笑:“人家有妻有女,小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滋润,对了,老田的女儿和你儿子不是走得很近吗?” 有人低声咕哝了一句:“狗男女……” 商正梁当场就黑了脸,不悦道:“就田丫头那个鬼精灵,谁敢娶她?” 天云道人好奇道:“老田说她弹得一手好琴,厨艺也深得苏师妹真传,长相也是周正,还会画画,难道就那么难找到好人家?” 不知道哪个缺德的老家伙一筷子夹走三片牛肉,惹得道玄怒目而视:“坏就坏在画画上,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她都画了些什么东西,田师弟那次是真的发火了。” 一想到那些在小竹峰卖得挺火的本子,商正梁就一阵反胃,连嘴里的牛肉都变得没味道,赶紧转移话题,“算了算了,不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看着当年的师兄弟们,一百年对于人类来说很长,但是对于修行者来说只是短短一瞬,然而当年稚嫩青春的面孔也变得饱经沧桑,就算青云道法驻颜有术,岁月也在他们的眉宇间留下了刻痕……大家,都老了。 就在此时,道玄真人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来:“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记得你被自己的大弟子折腾得很辛苦吧……真丢人呢,明明是堂堂一峰首座,却整日东躲西藏,喝个酒都要写申请,啊啊,真是没用啊!” 几个长老都不由地笑了起来,他们都有所风闻,当年意气风发,一言不合就和老毒神干架三天三夜的商正梁如今被李纯阳管得死死的,等到儿子懂事,在朝阳峰的人权又降了一等…… 商正梁脸皮奇厚,又岂会在意这种程度的调侃,反而阴阴一笑:“师兄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不要忘了昨天的那只烧鸡,纯阳当时就在朝阳峰,怎么会不知道你是共犯,现在说不定就去了长门……” 道玄真人大惊失色:“卧……卧槽,他不会又跑到厨房下药吧……”似乎想到什么极度不堪回首的东西,仓皇跑出去,遁光直冲通天峰…… 几人面面相觑,天云道人咽了口唾沫:“商师弟,你那弟子当初做了什么事情,掌教师兄怎么这么害怕……” “没什么,只是在长门的饭菜里下了些药。”商正梁云淡风轻,一脸慈祥的微笑。 “到底是什么药?” 老商的目光忽然变得悲恸,他看着窗外,脸上的微笑变成了愁苦:“不是毒药,只是一种助兴药,好像叫什么‘如来大佛棍’……” 几人脸色速变。 那还不如毒药啊…… 听说这东西是合欢派几个缺德玩意儿捣鼓出来专门针对天音寺的那群秃驴。 听说几年前老商喝醉了跑到在大竹峰撒野然后被田胖子揍了一顿,然后有弟子看见正在皓庭湖看水的李纯阳冷冷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瓶很奇特的药。 然后……当晚,大竹峰的神兽大黄惨嚎了一夜…… 不管这些破事,商正梁和几个老不休喝了酒,吃了肉,正在兴头上,大家都知道朝阳峰的首座一旦喝了几两猫尿就喜欢搞事发酒疯。 他醉眼惺忪,忽然笑了笑,低声说:“听说万剑一师兄在七脉会武后要坐死关……这时间不多了,不如我们……” 这时候,满是褶子的老脸突然露出了恶作剧般的微笑,再度拾回往日的肆无忌惮,他沉声道:“我们……去关心一下万师兄!” 在座的人们,同时露出了心照不宣的险恶笑容,他们这一代人中,万剑一和道玄号称青云双壁,其中道玄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为人也很低调,虽然在小辈面前一副正经模样,但私下里时常和师兄弟喝酒打屁,所以他们的关系一向很好。 但是万剑一不一样。 他就像一柄没有剑鞘的利剑,锋芒毕露,一口斩龙剑震慑群魔,常常带着大家冲锋陷阵,在外面闯出了诺大的名头,甚至魔教新一代都知道青云门有个很能打的老头。 不过这个人骨子里很傲气,除非是极为亲近的人,否则和他打交道就总是感觉欠他二两钱似的,浑身不自在,所以除了几个首座,他和青云老一辈的长老们的关系其实并不融洽。 众人齐声称善,旋即蜂拥而出,各自呼朋唤友,交织的道气剑气,法宝灵光,让整个落霞峰都为之震动。 商正梁揽着天云老道的肩膀,将尚存二两节操的老头拉到一边,嘿然道:“别忘了当年是谁嘲笑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让你心灰意冷,出家为道……当初受了多少鸟气,我们能忍吗!” 天云道人尚自有些犹豫,但是旧账一翻,前尘往事浮上心头,登时将积压已久的怨念引出,老道士拂尘一扔,不动声色地掏出了一口清光宝剑。 ……………………………… 来朝阳峰的山路上,李纯阳正陪着一个十五六岁,水绿罗衫,头上戴着一支翠玉钗名叫碧瑶的小姑娘散着步。 忽然仿佛渣滓过境,数十人汇聚起的道家气息,锋利,清淡,缥缈,沉稳,张狂,如台风过境般呼啸,让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这……这是什么?”说话的正是水绿罗衫的姑娘,她睁大了眼睛,不远处呼啸而过的道家气息犹如山岳,让她远远地就感到沉重的压迫感,“……正邪两道难道要打起来了吗?还是说第二次世界大战?不不不,他们的方向好像是青云后山,这是要去幻月洞开无遮大会吗?好羡慕……呸,好恶心。” “哼……”李纯阳右手五指急速掐算,淡然道,“没什么。一群老货想要去给万剑一松松皮。” “呃……”听到万剑一这个名字,碧瑶露出了微妙的神色,“能赢吗?” “赢不了。”李纯阳的声音虽然平淡,但是却有着人人都能听出的不容置疑。 “为什么?明明都是上清境的长老,完全可以横推魔道四大门阀的任意一家了啊喂……”鬼王宗的千金小姐不服气道:“大哥你都打不过他们吧!” “我一个人当然打不过他们。”李纯阳冷笑了一声,随即以手画符,这是道家玄门千里传讯的手段。 碧瑶好奇看去,“是田师伯吗?我是李纯阳。万剑一师伯和掌教师伯在祖师祠堂打起来了,苍松师伯请你过来支援,另外,师父正说着苏师叔的坏话,我一个人劝不住。” 这个千里传讯符刚发出去,微一沉吟,又开始画另一张符。 这一次是模仿的另一个人的笔迹,苍老而又遒劲。 “曾师弟,我是道玄,你儿子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现在正在祖师祠堂脱了衣服跳舞,搔首弄姿,不堪入目。商师弟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我实在看不下去,你速来。” 第十一章 兄妹当然可以玩啪啪啪了啦 做完这些,李纯阳傲然一笑,看着碧瑶那张哭笑不得的脸:“怎么了?” “你……你居然连你师父都坑?”小姑娘指着他,手指颤抖,想笑都笑不出来。 “一群老贼,打死一个算一个。” 碧瑶暗笑,随即跟着自家兄长的脚步浏览青云风光。 要知道身为魔道鬼王宗的千金,能够像这样光明正大地在正道第一大派青云门的山头四处闲逛,已经是不可想象的了。 青云门中除了那几个相熟的真传弟子,知道她和李纯阳关系的人并不多,就那几位首座真人,商正梁曾经在天音寺见过她一次,蛮喜欢这个小姑娘的,前几年总是催李纯阳把她接到朝阳峰来住几个月。 真是个慈祥的老爷爷呢…… “你想多了,老师之所以这么热情,纯粹是因为他是个幼女控……自从你成年之后,他就再也没说这样的话。” 碧瑶呼吸一滞,恼怒地看着他:“说得好像你不喜欢幼女一样。” 青衣道人的脸色同样难看起来:“看来你在鬼王宗也没学到什么好东西,对自己兄长说话竟敢这么放肆!” 碧瑶嘴一瘪:“我一个没娘养,没哥哥疼的孤儿,哪里有人教我什么礼数?” 道人盯着她,不知道是什么眼神。 碧瑶小姐莫名其妙。 一只手忽然放在她肩头上,唬得小姑娘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叫道:“大……大哥,虽然说兄妹恋没问题啦……但是我们发展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我管教阿元的时候,既不会骂他,也不会把他吊起来打。最多就是一天不给吃饭,或者把他从山顶踹到山脚而已。” 李纯阳和颜悦色地按住了她另一个肩膀,温声道,“说起来惭愧,这些年都没好好管教你,也没有什么和妹妹沟通的经验,但是没关系,为了进一步促进我们兄妹之间的感情互动,我们应该做个试验。” “什……什么试验?”她仿佛察觉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结结巴巴道。 “别害怕,你且转过身去。”道人双手用力,将迷迷糊糊的少女翻了个身,然后吐气开声,右脚开山裂石般蹬出,一脚踹中了她的屁股。 果然,妹妹的感觉要棒很多…… ……………………………… 提起兄妹,我们最早想到的应该是德国骨科,然后衍生出去的是某个极度兄控丧心病狂的银发少女,或者某个和残疾人妹妹一起在其他国家当质子的深度中二病皇子。 当然,这些不是看点就是噱头,对于青云门的精神文明建设一点作用也没有,除了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老东西,没有几个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当然,来者不拒欲求不满的曾某人除外——虽然他并没有妹妹。 其实世界上九成的妹控其实是没有妹妹的,李纯阳自然也不在剩下地那一成。 因为他那骚到没朋友的性格和折腾人不要命的恶趣味,温吞暖男和霸道总裁也和他搭不上边。 不得不说处男几十年真是咎由自取啊…… 没有兄妹禁断什么的还真是对不起你们啊…… 应该怎么说呢,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 清纯而美丽的少女趴在路边,因为动作剧烈而从衣衫里露出来的些许白腻,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动人,精致素雅的脸庞上些许潮红,挂着泪珠的长长睫毛不时眨动,回眸顾盼显得哀怨悱恻却又显得媚态十足。 似乎好诱人啊……除了后裙上那个大大的醒目的脚印。 偶尔路过的朝阳峰弟子尴尬紧张地走过,每一个路过都隐晦地打量了一番那个从未见过却极为美丽的少女,然后对着李纯阳深施一礼,最后兔子一般地离开。 这群贱人肯定会传得满山都知道。 朝阳峰的纯阳真人原来喜欢玩这个调调…… 老子的名声…… 青衣的道人在她身边蹲下来,似乎准备后入…… 哦哦哦。单身了八十年的老处男终于忍不住了,要对自己妹妹伸出魔爪啦…… 夭寿啦…… 李纯阳蹲在她身边,在她的后背和臀部上一阵扫视,然后目光一转,拎着腿把她翻了个面,看着她胸前。 然后露出一个怜悯而鄙视的表情。 啊,都十五岁了居然还不如生活一向拮据营养缺乏的田灵儿,和内分泌长期失调的陆雪琪仅仅在伯仲之间。 鬼王宗的伙食难道只剩下素菜了吗?你自己不知道去找些木瓜吃吗…… 或者说你真的以为贫乳是稀缺资源…… 你是在替谁省布料啊话说…… “没良心!亏人家还好心好意来看望你!差劲!差劲死了!” 碧瑶弄懂了他的目光,一下坐起来,双手抱在胸前大声嚷道,浑身乱扭,就像是闹别扭的死小孩一样。 “怎么,不服吗?”李纯阳在欺负小孩子这一方面是出了名的,当然他本人总是美其名曰:“喜欢提携后辈”。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冷笑道,“是不是想打架?最好考虑清楚……输了的人可是要做一辈子******。” “……”碧瑶气得浑身发抖,却发现微风铺面,一只手伸向了她,她抬起头来,李纯阳的眼神已经变得温和:“地上凉,快起来。” 到底,妹妹和弟弟是不一样的…… 面无表情地拍打着少女的身体,发出“啪啪啪”的声响。待将她衣服上沾染的灰尘和草叶拍打干净,整理好凌乱的衣服后,李纯阳又帮她拢了拢耳边散乱的头发,整个人的画风忽然变得奇怪起来。 深知他性格的碧瑶忽然僵住了,她慌乱地瞟了瞟四周,红着脸,说话也是吞吞吐吐。 “大哥……您要杀要剐都没问题,能不能先开诚布公地告诉我一下?我心里没底啊……” 李纯阳手微微一顿,看着她眼泪汪汪——这种可怜巴巴的模样放在她身上,居然产生了可怕的反差萌…… 再联想到她的身世和自己的孽缘…… “乖,乖。”他突然伸摸了摸她顺直的黑发,碧瑶像小兔子般吃了一惊,随即露出了享受的神态。 “爹爹好久没有这么摸我了……”少女突然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听到她提起自己的生身父亲,李纯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似乎在听一个陌生人。 “我倒是喜欢抓住阿元的脑袋将他整个人扣进桌里。” “幽姨偶尔也会这么干……” “……怪不得你身体这么结实……” “这完全不是安慰啊喂……”少女面色古怪地低声吐槽。 李纯阳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就像小时候带着阿元去幻月洞玩一样,沉默着并肩走在山路上,平时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青衣道人今天难得将心思从云山和天道之间收回来,他耐心地为自己的妹妹当着向导。 “那里就是朝阳正殿,以火铜和青石合炼而成,无时无刻不在聚集真阳之气,与地脉阴气相交,阴阳相和,人在其中修炼自然事半功倍。” “这朝阳峰坐西朝东,东面是诸阳之会,西面有阴龙降服,随日月沉降,气机时时刻刻都在变化,你可知道我在这座山峰布下了多少个阵法——整整八十一个阵法,三十六个道门禁制,甚至佛家的暗着杀手,巫门的奇诡秘术都有不少……” “几年前水月那个老太婆趁我没在想偷偷溜进来,结果刚到这就被这些触手……咳,我是说藤蔓困了三天,要不是掌教师伯亲自说情,我早就在她身上把青云门四大禁术给完善了,可惜啦……” 少女一改往日活泼灵动的模样,静静地跟着自己兄长的脚步,听着他说一些青云门那些隐秘的大新闻。 满足而又伤感。 突然,她的手微微一动。 大手牵着小手,五年前天音寺万佛洞中,命悬一刻之际,就是这只手轻描淡写却不容违逆地挡下了那位佛家先天。 就是这样一只手,牵着她的小手,从容平静地走出天音寺的山门。 无人敢拦。 “大哥……会把我送回去吗?”她突然这样问道。 李纯阳沉默片刻,回答道,“若是五年前,我会肯定地说是,因为你并不是自然转世到这个世界,只是阴差阳错之下真灵穿梭大千虚空,然后投胎鬼王宗。但是在那个世界你有你的生活,有关心你的人,那里才是你的世界。不过这些年和曾师弟田师妹他们相处下来,渐渐了解到他们的想法,虽然和你不一样,但毕竟脑子里多了另外一个人的半生经历和情感。” “世界是真实不虚的,感情同样如此,你在这边十几年,想必也和很多人结下了很深的羁绊,谁轻谁重,你自己也很难思量。所以我只准备做一件事。” 碧瑶看着他,迟疑道:“什么事?” 李纯阳笑看着她,缓缓道:“不管。” “等你自己修炼到能回去的时候,你自己再决定回不回去,我想到那个时候,你自己已经想清楚了……” 听了他的回答后,少女没有出声,只是平静地沉默着,良久,她的笑声才响起:“嗯,果然是大哥的回答呢,深得道家无为的精髓……” 她停下了脚步,转向他,露出了爽朗开心的笑容,这样的灿烂微笑,李纯阳见得不多。 她伸出了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那么,在这之前,请大哥多多指教喽!” 李纯阳眯起了眼睛,一脸温和(鬼畜)地回应着:“啊啊,一定会让你终身难忘的。” 他忽然转过头,看向青云后山,眉尾一挑:“还真打起来了……这群驴日的,跟我过去看看热闹……” 第十二章 听说你们想看修罗场……好啊 事实证明,李纯阳在天机算术这方面虽说是青云门第二,知识非常丰富,姿势也非常丰富。江湖人称道家百科全书,其实也并非是全知全能,他也有出错的时候,也有算漏的地方。 他虽然不满老师整天和他的狐朋狗友喝酒闹事,到处搞大新闻,但身为弟子,就算再生气也不可能自己动手。 刚巧这帮驴日的要去寻万剑一和苍松的晦气,所以为了收拾商正梁以及那一帮老货,以打小报告的方式诱使大竹峰首座田不易和风回峰首座曾叔常赶往后山,想要用这种方式让商正梁这帮老东西安生几天,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以商正梁为首的老流氓们虽然都是修为高深的上清长老,但是万剑一何许人也?几百年前蛮荒大战的时候瞪瞪眼就能吓得魔道的喽啰们屁股尿流,一口斩龙剑把鬼王宗四大护法杀得哭爹喊娘。就算这些年来一直蹲在祖师祠堂扫地,但是老而弥坚,眼光一扫都能让人心胆俱裂。 但是商正梁环视一周,发现就万剑一一个孤零零,苍松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压根没在祖师祠堂。 胆气大盛的商老匹夫带着天云老道几个嚣张的老匹夫狂笑着扑了上去,一场乱战拉开了序幕。 嗯,结果无疑是让人扼腕,万剑一虽然可以说是半步太清,但是斩龙剑早就给了林惊羽,双拳难敌四手,几个呼吸后就要被这群缺德的吊起来打——然后田不易和曾叔常刚好赶到。 老田是万剑一的死忠,一见到自己最崇敬的师兄灰头土脸的可怜狼狈样,大怒之下,直接掏出赤焰剑就冲了上去。 曾叔常本来是来找自己那倒霉催儿子的,但是好死不死看见在一旁狂笑的商老匹夫,新仇旧恨之下,这位青云门在节操方面硕果仅存的道儒大宗师呼吸之间,风云顿变,磅礴大气,正气浩然,一记老拳就把商老匹夫打成了猪头。 万剑一压力大减之下,狂性大发,抄起一把扫帚冲进人群,和天云老道几个贱人斗得旗鼓相当。 嗯,极其完美的结局,但是李纯阳却忽略了一点……他算漏了一个人。 也算错了万剑一的人缘。 嗯,人缘。 道玄真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祖师祠堂里,但是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不论是商正梁还是万剑一。 这就是太极玄清道的巅峰。 这就是天下第一的修为。 太清境。 他看着祠堂外那一群斗殴的老货,又看了看昔年与自己合称青云双壁的万剑一。 然后面无表情地从香案上拿起一支细香,掐断一截,对准了万剑一的菊花。 尼玛…… 然后,一声愤怒的暴喝打破了青云后山的沉静。 …………………………………… 李纯阳的眼前所见是这样一种状况。 供满列代祖师灵位的祖师祠堂前面的空地上,阳光斑驳,清风徐来,道玄真人漠然地站着,他的面色平静,胡须无由自动。 他的左手边是手捂着屁股,一脸狼狈,在青云门上一辈中赫赫有名的万剑一,衣衫被烧,不得不袒胸露乳的田胖子,还有颔下三络胡须只剩下半截的曾叔常,以及……姗姗来迟,一脸怒色的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 他的右手边是……一群老贱人,不说也罢。 都说圣人动怒,不现于面,道玄真人乃青云掌教,也是正邪两道公认的天下第一,平时插科打诨还看不出什么,此时一动怒,就算万剑一也不得不按捺怒火,暂避锋芒。 “你别看道玄师伯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其实现在心里面指不定有多爽快……” 通天峰太极广场尽头,一座长桥横贯峭壁,斜伸而上,清澈的水流从桥身两侧流淌而下,被阳光一映,七色绚烂,如彩虹一般。 过了虹桥便是青云门震山神兽灵尊水麒麟所居的碧波潭,高逾五丈的水麒麟即使睡着了远远看去也像一个小小的山包。 李纯阳带着妹妹坐在水潭边上,晌午的光线炽烈,他们坐在绿荫下,李纯阳看了眼后山,祖师祠堂的一幕幕通过微妙的光线折射反射,然后映入他的眼中,再然后呈现在碧波潭上。 这已经不是玄光术,也不是任何道法神通。 只不过兴之所至,信手拈来。 “万剑一是上一辈的魁首,声望还要在道玄师伯之上。虽然因为某些原因隐居多年,但是在七脉之中的威望不可小觑。” “嗯,青龙叔叔好像挺怕他的,幽姨也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百年前,万剑一风采之盛,锋芒之锐,就算与他齐名的道玄师伯也要黯然失色。只不过刚极易折,盈不可久,所以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并不是他。” 碧瑶奇怪地看着他:“大哥,你好像很讨厌他?” 李纯阳沉默片刻,摇摇头:“不,我只是觉得这个人有基佬的倾向,不管是苍松还是田不易,对他都太过亲近了——田胖子还是个有妇之夫,他们这样是不道德的。” 碧瑶好笑道:“总觉得大哥在这方面相当敏感啊……” 李纯阳拂袖不悦道:“还不是灵儿师妹的那些糟糕本子给害的,我听她说你们女孩子好像都喜欢这些东西……” “不不。”水绿罗衫的少女慌忙摆手,糟糕的话脱口而出:“我只喜欢百合……” “………………” 碧瑶看着李纯阳平静的脸上忽然现出悲伤的神情,大惊失色:“大……大哥,我开玩笑的。” 青衣道人捂住心口。 如果非要说点什么的话。 ——我宁愿仰天大哭三声。 纵观人类历史,很多的战争与悲伤其实仅仅来自于奋起者对不公平的控诉,这种控诉也许是正义的,也许是贪婪的,拿起武器的人基于一种不平与愤怒发出了怒吼,试图在鲜血与烈焰中重新铸造新的公平,然后,将这种不公平强加于另一批人身上…… 所以说,现在,应该发起战争了吧。 这么纯情可爱的妹妹为什么会去喜欢女人…… 突然发现,火球术这种低级的道法已经可以升级成灭世的禁术了啊…… “大哥……你不会是妹控吧……”在李纯阳胡思乱想的时候,少女忽然凑过来,趴在他耳边小声道。 少女的吐息热热的,打在耳朵上,有种奇妙的酥麻的感觉。 李纯阳不动声色地离她远点,却觉得右耳一麻,随即传来温润的湿热触感,碧瑶张开两排贝齿,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朵,然后小舌头调皮地舔了一圈。 少女松开嘴,笑嘻嘻地看着他,“怎么样?” “太快了,没感觉到。要不你再来一次?” 碧瑶狡黠的笑,很好听的笑声回荡在水潭边。 她靠在道人的身上,眯着双眼,很安心。 李纯阳闻着发香,双眼中的天地更加鲜活,也很安心。 “那便是水麒麟?” “是啊,那一坨就是灵尊。” “那一坨……怎么看上去没精打采的样子?” 李纯阳默然不语。 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说。 因为有个人替他说出来了。 “因为,十年前灵尊重伤,至今元气未愈。” 这个声音刚一响起,李纯阳就变了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缓缓起身,把碧瑶挡在身后。 他看向来人,青色的道袍无风自动。 五年前在天音寺,面对万佛洞中的那位佛前尊者,佛家先天,他也没有半点动容。 但是面对这个人,一丝一毫的大意可能就会害了碧瑶的性命,所以由不得他不慎重。 这人甫一出现,秋日正午的那轮昊日似乎一下就黯淡下来,有些炎热的空气似乎清凉不少。 碧波潭的一汪碧水却开始结冰,不再荡漾,正在酣睡的水麒麟自睡梦中冷醒,满目冰雪,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就忽然感受到一道熟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它打了个喷嚏回头看了一眼,然后…… 猛然一个狗跳墙,扑通一声潜入潭水,再也不敢出来。 来人漫步而来,步履随意间,一道道不知来自何处的气息,随着来人的动作,向四周扩散,同时也向天穹冲去,眨眼间,浓浓雪云,遮天蔽日,似乎寒冬腊月的第一场雪。 道人拂尘一扫,寒风冷意离他三尺的时候就莫名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润阳和的暖意。 碧瑶躲在李纯阳的身后,并不觉得寒冷,她正好奇是谁能够让她这个神通广大的兄长如此慎重。 于是她偷偷看了一眼,这一眼,就失了神。 似乎在极高的天穹之上,一轮明月微微闪烁,皎皎的月光仿佛流水一般铺满天地,一个飘渺的身影从明月中走出,踏着千里月光编成的地毯,仿佛从月宫走出的嫦娥一般,飘然降临人间。 这女子披洒着月光而来,一身冰绡雾彀,宛然流淌,明光透彻,波光潋滟之间,与昊日同辉,似要与太阳一争长短。 “大哥,她是谁啊?陆雪琪?” 李纯阳摇摇头,看着那女子,沉默片刻,寒声道:“赵明月!” 似乎是听过这个名字,少女吞了口唾沫,老实地躲到他身后。 鬼王跟她提过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在过去的六十年里常常和李纯阳相提并论。 这是属于青云小竹峰一脉三百年来最高的荣光。 也是鬼王告诫她不可接近的第二位人物。 第一位是龙首峰执掌青云门刑罚的苍松道人。 若以武力来算的话赵明月强则强矣,但是真正让天下人坐立不安的是这个人的天机算术。 她的天机算术,是修行界公认的第一,李纯阳都只能屈居第二。 一位观天之道,执天之行的道门大宗师,帷幄千里,布局百年,能够一步步不动声色地将人逼入绝境,如何不让天下人感到恐惧。 李纯阳没感到恐惧,只是觉得有些心烦。 赵明月的目光似越过他,看向身后的碧瑶,目光忽而复杂忽而决绝,叹息道:“想不到你也有妹妹……” 李纯阳面色骤紧,平顺的眉尾挑起。 她的妹妹死在他的剑下。 现在,她要来杀他的妹妹。 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李纯阳不再犹豫,目中金光大作,然后牵着碧瑶的手轻轻放开,放在她的肩上轻轻一推。 把她推向一道清风。 那道清风里有一扇门,门里门外,咫尺天涯。 第十三章 这才是狂霸酷炫吊炸天的主角啊 赵明月面无表情,看着那个水绿罗衫的少女消失在清风里,目光重新集中在那青衣道人身上。 “我算不到。” 我算不到你妹妹现在在哪? 她皱着眉:“没道理……” 她说话的时候,身形逐渐淡化,在即将消失的一刻又重新真实。 这个过程只用了两个眨眼的时间。 两个眨眼间,她去了朝阳大殿,在大殿里走了数步。 她给角落里的那只杂毛鹦鹉顺了顺羽毛。 然后回到了通天峰脚,回到水潭前。 李纯阳冷冷一笑:“她现在在幻月洞,你敢去吗?” 他的掌心向天,仿佛是要承接那些自云层缝隙中散落的阳光。 那是磅礴的力量。 那磅礴的力量来自天穹,来自云层后方的太阳。 赵明月沉默,因为,九道宏伟无边的力量从天而降,眨眼就落在她的身上。 庞大到极点的压力将她瞬间镇压,手不能动,眼睛也不能动。 连说话都不能、 秋风渐盛,黄叶落。 李纯阳漠然地看着她:“愚蠢!” 赵明月的手指忽然微微颤抖,然后整条手臂动了起来。 然后整个人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一步。 李纯阳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愚蠢得有些意思……” 赵明月翩然的衣角掠起一丝风,她身形淡淡,似乎随时要化为残影,她在躲。 她在躲一把拂尘。 拂尘破风无声,就连天地元气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循着自然里的缝隙流动,无迹可循而至。 拂尘的银丝柔软似水,轻柔得承受不了多大的力道。 她的眼眸却渐渐发亮。 这柄拂尘看似简单寻常,在她看来,却要比方才那九道浑厚雄浑的天地大力更令人惊艳。 方才李纯阳天人合一,动念间,便有无穷无尽的天地大力,无边无际的天地元气蜂拥而至。 现在,这柄拂尘在她眼里却是和河阳边上的那条奔流不息的洪川差不多,若是应对不好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因为,有一条滔滔大河正如影随形一般地向她宣泄而来。 这个境界,叫上善若水。 …………………… 通天峰的山风徐徐,吹落已经开始凋落的花瓣,风力稍强,山崖上的一支枯枝似乎经受不住,随风而去。 这支枯枝落在赵明月的手里,下一刻,她举起枯枝迎向面前的秋风。 便在看似空无一物的清风间,点中那柄拂尘。 一道极清柔的气息,瞬间把天上的层云冲淡。 拂尘和枯枝相遇在空中,相遇在一个点,然后静止不动,在那个点周遭的数丈空间里,所有的事物都静止,无论是风还是草,是花,还是树。 阳光不再落下,静止在空中,周遭数丈一片黑暗,数丈外却是光明。 画面显得格外诡异。 那支枯枝开始化作粉尘,如初九的小雪,纷纷扬扬落下,洒在李纯阳身上。 李纯阳的青衣上多了一条裂缝,可以看见里面雪白的内衬。 这一件青衣是很多年前她为他做的。 现在衣服破了,很不好看。 李纯阳开始不悦。 不悦便是生气。 有怒气自天而发,天上的云朵似乎感受到了怒意,纷纷畏惧地躲开,露出湛湛青天和青天上的太阳。 清丽的阳光从青天洒落,照耀在水潭上,给满目的青色涂抹上了一层圣洁的金光。 无数道阳光落到青衣道人的身上。 赵明月神色微凛,眼中有万千星辰生成寂灭,没人知道在这一瞬间,她的思维计算了多少次。 一道极淡却极强大的气息,随着阳光的洒落,笼罩了整个通天峰,笼罩了那轮明月。 赵明月抬头看天。 天空正中的太阳旁边,似乎有一个更小的光源,正对着她肆意地倾泻着光和热。 这是天人合一,不仅举手投足可以挑山担海,动念之间便有无穷大力,甚至可以以己心取代天心,日月星辰俯首可拾。 短短一瞬,那来自太阳的一部分光热就来到她面前。 然后,消失。 赵明月身形不知道在这一瞬换了多少次,玉清殿里,风回峰上,望月亭前,她的身影刚一出现就立刻消失,如此数次,那道蕴含无穷光热的恐怖光束始终在她身前半尺,不多不少,不离不弃。 昊日在天,太阳真火之下,只要速度没有超过阳光,那么无论如何躲,结局最终都不会变。 赵明月境界极高,甚至比道玄真人还要高,但她的速度比起光线还是差了一筹。 然而她的神情依旧宁静。 她止住脚步,一个刹那后看向那尾随而来的光。 她的目光落下,便是心念一动。 目光中多了一些东西,似乎是无数劫后,来自末法的那道寂灭寒意,随着她的目光落在炽烈的光束上。 两道恐怖却清淡的力量在一个小山谷里沉默地相融在了一起,最后同归于自然。 赵明月神情平静而专注,清亮的眼眸深处月光渐盛。 李纯阳自天地中自然而然走出来,来到她面前,拂尘又扫。 然后,两个人身形渐淡,各自都在以无上境界神通穿梭来往于青云七峰。 ………………………… 青云后山的祖师祠堂此刻已经热闹起来,几十个首座和长老们泾渭分明,立场坚定地吵架。 他们须发皆张,老脸通红,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兴奋,两批人隔着地上一条深深的剑痕,指指点点,指桑骂槐,或气贯双目,试图以眼杀人,或倒竖拇指,做挑衅之状,都在以非肢体形式激怒对方,好让其忍不住动手,最后被道玄掌教杀鸡儆猴。 道玄真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张椅子,懒洋洋坐在祠堂门口,表情严肃认真地看着这群骂骂咧咧的老货。 他方才装模作样地询问了几个人为什么打架,得到的答案是这样的。 ————听说高贵冷艳霸气侧漏的万剑一师兄要闭关了,我们过来看看,而且我们想要打架。 ————听说苍松师兄整天待在这里种菊花,我们过来看看,而且我们顺便想要打架。 ————听说曾师兄的儿子终于证了欢喜大道,正要在祖师祠堂开坛讲法,我们过来看看,而且我们只是想要打架。 ……大概就是这种格式。 老爷子内心愉悦之余,不免有些心忧青云门的下一代节操问题。 “说起来少先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缺德的老货还是需要无法无天的小王八蛋来管。” “下个月的七脉会武是不是要搞个大新闻?” “首先,长门的名额不能直接我来定,虽然人数不多,但是闹僵了的话,就起了个坏头。也不能怂恿逸才来做这个得罪人的事情……这是服众的问题,如果出了差错他以后坐不稳。” “其实抽签这个办法不错,完全看运气,嗯,可以考虑一下……” “听说田不易师弟好像手下名额多了一个……啧,老田的名声好像不太好,都没人愿意找他拜师……啊,要不塞一个人去他那边,当然,这种事情不能直说,会给他心中留下芥蒂……” “龙首峰倒是个大麻烦,最喜欢抱团,还被齐昊收拾得服服帖帖,这次大会估计来的人不会少,估计九成都是来看热闹的……可惜了林惊羽一心剑道,不喜欢争权夺利。” “要不然把住宿的问题外包出去,就交给苍松,办好了也还罢了,出了漏子最轻都要把他斥责一顿,真以为有万剑一我就不敢动你?” 等他思绪一定,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两帮人不知道何时停了争吵,正面色严肃地看向通天峰所在。 商正梁肃然道:“打起来了……” 万剑一目露神光:“天人交感,神行自在,转瞬之间往来千里。这两人不愧是我青云千年以来最杰出的绝代天骄。” “我不如矣!” 苍松道人闻言,一声冷哼,脸色不太好看。 “连万师兄也自承不如他们二人,实在罕见。” 道玄真人起身,笑容中有一丝隐忧:“只是他二人皆是神通无碍,一旦打出真火,如果无人阻拦,怕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田不易皱眉道:“难道凭掌教师兄的功行也无法制止他二人?” 见诸位师弟看向自己,道玄微微一笑:“老道只是个太清罢了,哪里敢涉足仙人之争,我嫌命不够长吗?” 众人齐齐动容,曾叔常揪着自己半截胡须,惊讶道:“他们居然已经跨过了那一步?” 道玄沉吟一阵:“青云门立派千余年,惊才绝艳之辈层出不穷,但都不如千年前的那位青叶祖师,然而强悍如青叶祖师最终也逃不过时间的无情,最后化作一抔黄土。” “天地广博,不见尽头,自道法传承开始,始终不见真正有人能够长生不死,不见有人真正羽化登仙,就算八百年前魔教的那一位也逃不过命数无常。” “好在天佑青云,千年之后终于要出现可以打破桎梏,见到彼岸的人物。” 道玄笑了笑:“诸位师弟,青云门下一代辉煌怕是就要落在他二人身上,我们身为长辈,当护其周全,若是有人为了一己之私想要挑拨离间,我等可不教而诛,不必留手。” 众首座长老面有喜色,齐齐应诺。 第十四章 我从未见过如此非主流的张小凡 众首座长老面有喜色,齐齐应诺。 唯独商正梁不满嘀咕:“便宜了水月那个老姑婆……” 万剑一怒目而视:“你说谁是老姑婆?” “哎哟,万师兄说到你心上人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水月师妹不是我心上人……” “哦哦,是隔壁鬼王宗的朱雀圣使吗?一百年前在蛮荒就觉得你们两个不对劲……” “……先不说我们有什么不对劲,为什么鬼王宗会在隔壁啊?隔壁不是应该是天音寺吗……” 天云道人闻言一笑:“万师兄有所不知,和尚庙的隔壁应该是青楼才对,这是常识。” “又在若无其事地对天音寺的高僧们进行人身攻击啊你们……” “不不不,我有点想听万师兄和朱雀圣使的黄段子,有知道的来说一段啊……” “要听黄段子去找老田的宝贝女儿听个够啊,曾师弟的儿子不也是号称河阳黄段子的开山祖师吗?” 已然平静下来的田不易和曾叔常顿时面色涨红,撸起袖子,指着对面就是一顿骂。 ……………… 道玄真人瞧着师兄弟们又开始吵起来,和万剑一相视一笑,心情大快。 这才是青云门啊…… 这才是我们的青云门啊…… ………………………………………… 正在大竹峰竹林里弹琴的红衣少女并不知道有一帮老东西正在编排自己。 琴声雅正,清越出尘,淙淙如流水,动人心魂。 可惜唯二的听众一个昏昏欲睡,一个面无表情。 少女心中长叹,节操好捡,知音难寻,像这样优雅的艺术放在外面那是想听都找不到地方。 这两个家伙…… 坐在一边打瞌睡的就是传说中的大竹峰七弟子,执剑长老欲睡之而后快的(远目)……咳,亲弟弟张小凡。 坐在一块石头上支着下巴看田灵儿弹琴的小姑娘正是和李纯阳有过一面之缘的凌清波。 田灵儿无声一叹,手上的力道稍微重了一点,弹琴这个事情是个精细活,稍微有哪里不对,整个琴曲都会乱掉。 本来在一旁悠闲踱步的小鸟雀们似乎受到什么惊吓,扑棱扑棱,通通飞走。 结果,打瞌睡的依然打瞌睡,发呆的继续发呆。 我的艺术似乎受到了侮辱…… 少女捂住胸口,一脸残念。 “哟,师姐,这一曲起伏跌宕,弹得好听,奏得精妙,让人回味无穷。” 那个叫做张小凡的家伙啪啪啪地拍起手,语气赞叹而真挚,如果不看他嘴角残留的口水,还真会以为他是个懂行的。 ……啊啊啊,才不是因为看到灵儿师姐那令人遗憾的胸部就提不起劲来。 “小师弟,有没有人给你讲过,背后说人坏话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张小凡打了个机灵,睡意全无,他一身蓝白长袍,款式和他兄长身上的那一件一模一样,不过人家执剑长老穿起来潇洒俊逸,气度非凡。 他嘛…… 怎么说呢,很奇怪。 不是修为上的问题,也和长相无关。 张小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和一母同胞的兄长长得并不像,五官平凡,但是结构合理,属于越看越舒服那种类型,论身形,十六岁的少年因为这些年打磨肉身,张紫阳也常常给他开小灶,营养也还跟得上,长得壮实却又不至于肥胖的体型加上一张耐看的脸,如果加上那一身有如邻家小弟的青涩气质和潇洒精致的长袍,完全可以位列青云门十大小白脸。 然而…… 就像田灵儿遗憾的胸部,李纯阳糟糕的性格一样,张小凡这个人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从八岁开始就不顾师父师娘的劝阻把长头发给剪了,只留了一头板寸,直到现在。 是的,飘逸的蓝白长袍,容易脸红的青涩气质,再加上一头让人不能直视的板寸…… 我去,这造型略显浮夸啊…… 就在去年因为“谁规定道士就不能剪短发”这一死命题与其兄长张紫阳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争吵在看热闹的曾书书和林惊羽等人的挑拨下迅速演化成了殴斗,然后被揍成猪头的张小凡被田灵儿用琥珀朱绫吊了一晚上。 ……嘛,这属于历史遗留问题,这里就不多提了。 总之一句话,这是个人畜无害的大闷骚和准绅士。 为什么要加个前缀呢? 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是个处男…… 处男怎么能称作绅士…… “说起来,真的挺羡慕曾师兄的。” “羡慕什么?羡慕他可以嫖妓不给钱?” 田灵儿有所耳闻,当年曾书书一度和他爹因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哲学上的问题吵闹不休,终于有一天愤而出走,来到河阳城,因为那个时候节操尚在,不好意思去做偷蒙拐骗的事情,身无分文,连一碗阳春面都吃不上,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玩意儿介绍他到各大青楼里为那些寂寞的姑娘们消遣谈心,排忧解难,没想到这货食髓知味,不但成了这些青楼的常客,还隔三岔五就跑到隔壁城镇里打小工,挣外快。 他在江湖上认识的的狐朋狗友们看到他天天陪着姑娘喝小酒还可以赚钱,既眼红又跃跃欲试,大多都腆着老脸偷偷下海,从焚香谷的李珣到万毒门的秦无炎,听说青云门下一任的掌门萧逸才都偷偷搞过这种副业。 张小凡一下脸红起来,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羡慕他可以到处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田灵儿好奇问道:“那你最想去哪里?” 张小凡不好意思地笑笑:“春风楼……” “…………” “说白了你就是在发/春对吧?” 田灵儿已经吐槽不能,有气无力道:“你就不能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吗?” “正事?青云门还有这东西?师父师娘成天不知道躲在哪里潇洒快活,偶尔出来秀恩爱。苍松师伯成天跑后山种菊花,掌教师伯成天叫嚷着要肃清风气,结果不也是常常满山抓野味。曾师兄和浓眉大眼就不说了,纯阳师兄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我哥身为执剑长老都整日里窝在家调教陆师姐……” 正在碎碎念的某人显然没注意他的小师姐听到陆雪琪的时候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嘁,那个一点女人味也没有的小平板,居然还想近水楼台……” 咳,这是贫乳对于平板的天然蔑视。 张小凡叹口气,然后又长篇大论地表示了对于那些长腿大胸的大姐姐的无限向往之情。 然后注意到了将近黑化的田灵儿。 “不不不,我没有嘲笑您的意思,师……师姐,你才十八岁呢,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不要妄自菲薄啊……上次曾师兄跟我讲过这个东西越揉越大的,您要不去试试?” 田灵儿目露杀气,她的琥珀朱绫现在在李纯阳手上,但是手上功夫也是相当了得。 张小凡慌了神,他一慌神,嘴上就容易出错。 “是嫌自己揉费劲吗?可以去找师娘啊……师娘那个规模一看就很有经验的……啊,还是觉得害羞吧?那……那我来帮忙怎么样?” 田灵儿脸上的笑容近乎扭曲,背后是滚滚黑雾,似乎随时可以从里面拖出来一把杀猪刀,把这个满嘴火车的家伙开膛破肚。 张小凡欲哭无泪,他越说越慌,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望向另一位看戏很久的观众。 “小师妹,你快帮帮忙啊……” 凌清波看了一眼不断后退的少年,又看了眼田灵儿,目光隐晦地从她胸口前一掠而过。 然后开口。 “师姐,师娘常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的胸部自己揉。” ……你丫也就是一天然黑吧…… 田灵儿气得发抖,刚想伸手去捏凌清波的小脸。 却见那一直板着脸却眼蕴笑意的小姑娘目中微寒,忽然扭头看向身侧的虚空。 山坳间的草树随风轻颤,已经即将枯死的花瓣重新变得粉嫩,在秋天开始怒放,然后随风而起,在空中不停飞舞。 一阵清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直吹得人昏昏欲睡,心旷神怡。 “哎哟……” 田灵儿三人听到一声痛呼,愕然看去,清风过处,有个人从空中摔了下来了。 水绿罗衫的少女,精致的脸蛋此时紧紧皱成一团,看样子摔得不轻。 雪雪呼痛的碧瑶七荤八素地站起来,看到一身红衣的田灵儿,一个长袍翩然,一头板寸的少年人,还有一个眼睛宛如黑宝石的可爱女童。 碧瑶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和落叶,对着三人傲然一笑,其讨人厌的程度已经有了李纯阳的三分神髓。 “哟,这不是大竹峰卖药的小甜甜吗?” 田灵儿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家伙,面现冷笑:“我说是谁用这么猎奇的方式着地,原来是纯阳师兄的专属******。你不在鬼王宗吃奶,跑到这里来是嫌命长吗?” 大竹峰一向生活拮据,田灵儿平时下山去河阳采购,也会拿些大竹峰炼制的丹药到药店去卖,这两个人经常碰见。碧瑶身为鬼王宗千金,平时用度自然少不了钱财,李纯阳心疼她,平常也常常留些天材地宝给她,土豪气息一目了然。 每次相见,土豪总是要在气势上压过她。 另外,小甜甜什么的超讨厌啊…… 第十五章 区区rbq嚣张个什么劲 “你才是rbq!”碧瑶大怒,随即怒极反笑:“我爹和道玄掌门说好了的,我只是过来看望大哥,顺便来瞧一瞧传说中青云门乌烟瘴气的七脉会武。” 田灵儿惊讶道:“按你的性格来看,不是应该红着脸扭过头去说‘哼,才不是特意来看欧尼酱,只是顺路!顺路而已’这种教科书般的傲娇发言吗?胸部稍微发育了一点点,性格也像御姐方向转变了吗?明明只当个贫乳傲娇就行了!” “你才是傲娇!你全家都是傲娇!”水绿罗衫的少女怒道,“你这个矮矬穷!信不信我让你一颗药丸子都卖不出去?” 今年的话,碧瑶已经十六岁了,顺带连她那贫瘠的身板也有了松动的迹象,青春期的少女嘛……其实根据她体内的天狐血脉,完全可以预见到将来会有多么宽广的胸怀。 “哼,河阳城六成的药店都是青云弟子在经营,我倒是好奇你有什么办法?” 田灵儿的冷笑渐渐柔和妩媚起来,火红的衣裙衬得她如远古神话中的火之精灵,柔顺的长发掀起一股清香,然后若无其事地抖动了一下胸前还算有起伏的曲线,颤巍巍的弹跳旗帜鲜明地对碧瑶发出了令人发指的挑衅,“你这种家伙又能做到什么呢?就算纯阳师兄再怎么给你进补,也不过是个刚刚发育的小丫头,奶味未消,骚气未露,想要做御姐还早着呢……” “啊啊啊,你找打!”碧瑶的脸骤然变得通红,恼羞成怒之下,朝着正在秀乳量的小甜甜打出一拳。 她的拳头很小,看上去就像棉花糖一样可爱,但是谁会知道这个看上去秀美柔弱的少女居然是个和商元差不多的武神。 拳镇山河,掌拿日月,恨天无把,恨地无环。 总而言之……靠肌肉吃饭的体力劳动者。 要是被她这一拳打实在了,一座小山都能被轰塌,何况是人类的血肉之躯。 田灵儿却是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响指,放在一旁的七弦琴忽然轻轻一响,似乎清风弄琴。 碧瑶的全身似乎被无数的丝线捆缚,但随着她的高速前冲,无形的丝线噼里啪啦纷纷崩断,但随即又有无数的丝线缠绕而上,无休无止。 “遗憾,没用啊!”红衣似火的少女左手叉腰,右手轻轻一摆,就把这一记被无限削弱的拳头荡开,“你的拳头依然和你的胸部一样无力,你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怎么会是纯阳师兄的妹妹啊……完全不像啊,不会是隔壁老王的吧……” 田灵儿一边说着恶毒的话,一边躲着碧瑶如狂风暴雨的攻击。 “……喂!这两个怎么刚见面就打起来了啊!她们不是好朋友吗?” 张小凡和凌清波蹲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低声吐槽,丝毫没有注意到一边的小师妹已经看向了别处。 小女孩儿青稚的眉眼微微皱起,有如黑宝石一样的眼眸里有无数颗星辰毁灭,无数片星海被沸腾起来,强大至极的意志正在从至高的天穹之上悄无声息源源不断地落下。 …………………… 同样是在这一片竹林里,一道月光似从虚无而来,光明皎洁,干净自然,与自然地光线并无二致,然而这道光明忽然荡起涟漪,一道白色人影从里面漫步而出。 秋风微起。 一个女子,来到竹林。 满身华彩,满身冷冽。 谁也不知道仅仅几个呼吸,他和她的追逐就已经踏遍了多少山水。 赵明月目光在竹林里来回逡巡,疑惑地皱起眉头,眉间的朱砂嫣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她的计算当中,在青云门里能够藏人的地方只有九百二十三处,方才她以无上境界须臾之间来往千里,找遍了九百二十二处,都没有看到那一缕水绿色。 大竹峰的黑竹林是最后一种可能,但是现在依然没有。 明明田灵儿和碧瑶就在离她二十步外的地方打闹,少女们娇喝的声音传得远远的。 但她就仿佛瞎了聋了,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诡异的是那边正在打闹或者看戏的四个人也没有看到咫尺之外的赵明月,甚至都没有朝这边看一眼。 仿佛一片小小的竹林变成了两个世界。 她转身向南方望去,看着大竹峰特有的黑节竹,双眉微皱,感知着天地气息里的细微变化,道心忽然有些不宁。 恐怖的杀机自虚无中弥漫,赵明月神情微凛,她知道李纯阳已经动了杀机。 他真的想要杀死她。 只不过两人皆是跨过太清境,进入到了这方世界古往今来从未有人达到过的境界,动念间便可纵横万里。 《道德经》云:“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 此为无距。 在道家唤作列御寇,在佛门称作神足通。 若是她一心要躲,李纯阳的确杀不了她。 所以赵明月不再停留,向前迈了一步,她身前的元气忽然模糊散乱。 她一脚踩进虚空,下一个刹那就要遁入虚无。 然而她终究是低估了青衣道人的境界。 道门的至强者,天道之下的寡人,境界高深莫测,就算天下第一的神算也无法猜测。 一片静谧的竹林,响起了琴声。 琴曲如高山,如流水。 青云门七峰的真传弟子并不是通通窝在自己的山头学习道法,有一些人是被掌教真人划分给了李纯阳和张紫阳乃至赵明月。 这三个人,其中两人境界非凡,执剑长老底蕴深厚,胸中玄机秘藏,更有数不胜数的神界秘术,都可以因材施教。 自从十年前河阳大战,赵明月自困孤峰,不再理会这些事情,执剑长老以剑入道,教习的内容大多跟剑道剑阵有关,这些个真传弟子也不是人人都有兴趣。 那就需要一个人来教导这些兴趣爱好,资质天赋各不相同的弟子。 那个人不是道玄掌教,也不是各峰首座真人。 虽然老爷子们肯定懂很多,但基本上每个人都很懒、很不负责任,他们每天喝酒打架,起哄闹事占了太多的时间。 就像朝阳峰首座商正梁,除了亲自教老大,后面收的亲传弟子,就连他亲身儿子,他基本上没有管过。 负责教这些弟子的人,另有其人。 那个人姓李。 是个道士。 一身青衣。 他是朝阳峰的大师兄。 这些年虽然也当起了甩手掌柜,但是朝阳峰,落霞峰和各峰的真传弟子该学的东西几年前都倾囊相授。 除了剑道和一些只有掌教嫡传才能学的秘术如天机印以外,青云诸弟子会的,他都会。 无论是请仙扶鸾,趋吉避凶的天机算法,还是清静无为,坐忘虚空的正宗玄功,或者是吞吐罡气,磨炼肉身的武神大道,甚至还有琴棋书画,诸子百家。 而且他都很强。 每一样都很强。 李纯阳站在田灵儿的七弦琴边,信手拨弄,高山流水倾洒,曲调极为高雅。 琴声响起的时候,赵明月一只脚刚跨入虚无。 琴音落下,她逐渐虚化的身形渐渐鲜活起来。 她被生生逼了出来。 李纯阳站在离她一丈多的距离,一丈以内便是丈夫。 十年前,他愿意做她的丈夫。 十年后,他想杀她。 赵明月凝视这一抹青衣,淡然而美丽的上浮现了许多复杂的神情。 然后缓缓开口:“这样的境界,你不应该还在人间?” 人间之上便是苍穹。 李纯阳抬头看着秋日里的天穹,发现那里很苍凉。 他觉得有些冷,虽然迟早都要上去看看,但至少不是在现在。 赵明月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神情凝重,忽然开口:“以前我就觉得你没有信仰,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道人微笑说道:“我自幼在青云长大,看的第一本书便是道经,一生只拜青云列祖列宗,你说我没有信仰,实在可笑。” 赵明月冷然一笑:“古往今来的修道者之所以没有达到彼岸就是因为他们的信仰是前人的道,既然信仰,自然不允许超越。你的境界早已经不在人间,你的信仰根本谈不上虔诚,可以说是一文不值。” 李纯阳不想和她争论这个话题,淡淡道:“何为虔诚?虔诚便是忠于信仰。何为忠于信仰?不仅仅是忠于我们信仰的对象,因为信仰发自你我,落在彼处,谁都不能缺少,那么只有我们信仰的道才是真正的道。” 赵明月闭眼,然后睁开:“有理。” “本来就有理。” “魔道中人狂放肆意随性而活,最终都会走上逆天的道路,他们可以平静地面对死亡,佛门中人认为世间所有都是虚假非真,包括死亡,所以他们从来不认为死亡是最后的终结。只有道门,开始修行时顺天认命,天人合一,但到了最后却始终要打破天地间的规律和桎梏,不免都要向天道拔剑,真是天道养在人间却始终养不熟的狗。” “天道之下我们都是猪狗。” 李纯阳静立不言,安静地听完,然后摇头:“我不是。” 赵明月看着他的眼睛:“你要合道?难怪你已经可以杀我。天道,果然无情,毕竟无情。” 第十六章 诸君!我喜欢……本子 众所周知,青云门当家作主的一群人可以泾渭分明地分成传统和非传统两派,作为传统派的中坚力量和秩序守护者的万剑一和苍松道人,与为人诙谐,喜欢开玩笑的商正梁,咳,以及他的小伙伴们常年保持着友好而温和的关系,过去一百年里他们之间常发生一些关于学术上的友好型争议————虽然经常为此而弄得灰头土脸,鼻青脸肿。 位置最高的掌教真人,坐在高处,隔山观虎,打得一手好太极,一边又不动声色地放权给年轻一辈人,然后静看三方斗来斗去,互相扔节操。 这是坐稳青云门掌教的心得。 让人遗憾的是,年轻一辈除了龙首峰的齐昊和长门的萧逸才,其他真传弟子都对这些狗咬狗的事情没什么兴趣。 包括那个奇葩的少先队。 不,现在应该叫做“河阳城市管理综合行政执法大队青云分队” ————壮哉我大城管。 李纯阳走进城管大队的大本营的时候,碧瑶正百无聊赖地逗着凌清波,奇怪的是平时安静可爱的小姑娘眉眼举止之间对这个水绿衣裳,笑得傻兮兮的大姐姐很不耐烦。 “难道……我就这么不受小孩子喜欢吗?” 大受打击的少女苍白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搞什么,又不是气质冷漠的冰山,也不是像金瓶儿那样不知廉耻的女人,明明长相不错,头发也是喜闻乐见的黑长直,这样的女孩子别说男朋友,连女朋友都没有,现在更是连幼女都不待见自己。 是因为家世的缘故吗?啊,家境太好的大小姐类型果然容易让人望而却步啊。 普普通通就行啊——但是,普普通通的也没有。 清波晃着脑袋,一个劲地躲着少女那只捉弄的手,忽然眼前一亮,小步跑到正进屋的李纯阳身后,小手紧紧拉住他的衣襟,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看来小师妹很喜欢纯阳师兄啊。” 田灵儿此时正拿着一个本子奋笔疾书,抬头看见李纯阳,缓缓舒了一口气,然后合上本子,动作自然流畅,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青衣道人闻言一笑,亲昵地抚摸小女孩儿的头发,后者眼睛眯起,似乎很舒服。 “瑶瑶,你不要成天想着怎么玩,你看看灵儿师妹,不仅琴弹得不错,人家还写得一手好字,生活在这个年代需要用脑子。” 少女不满地叫起来:“大哥,我是你妹妹唉,有你养着,我还需要动什么脑子。” 随即瞟了田灵儿一眼,哼笑道:“只有那些没人疼的可怜虫才需要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拿出去卖。” 田灵儿微笑以对,转头的瞬间,在李纯阳无法看到的角度,一瞬间露出了可怕的笑容,一副“不要来惹老娘”的表情。 屋子里的几个人纷纷咳嗽一声,做自己的事情,不再注意这边的暗流汹涌。 林惊羽这个家伙去了一趟自闲居后,剑心初成,锋芒毕露,举手投足,剑气加身,甚至一个眼神都带着强烈而又霸道的锋芒,所以他现在正学着怎么打磨圆融,方法就是随身带把玲珑小剑和几根木头,闲来无事就学学雕刻。 现在,他正在雕刻一个人。 正是对面那个一脸严肃,正襟危坐的张小凡。 “小凡,你的眼睛不要眯,对对,就这样。” “别笑别笑,你是那种一笑就把**丝本质暴露无遗的类型,要优雅,对,放松放松……” 碧瑶正在和李纯阳下五子棋,清波在桌子旁边静静地看着,棋盘和棋子在她的眼中,仿佛自成天地,每个刹那就有上万种可能在纵横交错,上万个因果在生成了结。 “听说大哥最近会很忙。” 李纯阳闻言,嗯了一声:“此次七脉会武不同以往,会邀请天音寺和焚香谷的人来观礼,甚至那些出名的散修和魔教四阀的人都会过来不少。” 碧瑶一愣,惊讶道:“居然连魔道的人也会来。” “要不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纯阳淡淡一笑:“都是些修行中人罢了,只要不是杀戮无辜,作恶多端的凶魁和那些披鳞戴甲的妖魔鬼怪,我一向一视同仁,正邪二字从来不是因为传承。” 少女忧虑道:“鬼王宗有我弹压还好说,可是其他三家可都是些不安分的刺头,到时候说不定要闹事啊。大哥你管得过来吗?” “没问题,你哥无所不能。”无所不能的纯阳真人说这话的同时心中有些滴血,这句话虽然不是大话,但也不尽不实,最起码在恋爱方面……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种大话由大哥说出来,总是让人觉得很安心呢。” “……就算你这么夸我,但是不得不提醒你,你已经输了九盘了。” 碧瑶抱住脑袋,痛苦道:“啊啊,最讨厌这种动脑筋的东西了。”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李纯阳,期待道:“大哥,我们去幻月洞玩玩吧,从来没见过诛仙剑啊,好好奇……” 青云门镇教至宝是你想看就看的吗? 又换了个思想者姿势的张小凡心里不住吐槽。 李纯阳想了想,说道“那东西也没什么好看的,你想看就去看吧……” 咦咦咦,居然同意了啊,我去,纯阳师兄你给道玄师伯打报告了吗? 一时兴起就去看青云门的命根子真的好吗?她真的是你亲妹妹吗?纯粹的是想把姑娘家骗到那个封闭而又无人的地方然后这样那样吧…… “不过,不是现在。” “赵明月虽然承诺不会动你一根汗毛,但是你也知道女人的话是最信不得的。那个女人……我总觉得不对劲,如果你出了什么好歹,别说你爹要发疯,我也会去掀了小竹峰,然后把水月那个老……咳,老人家还有她的徒子徒孙都剃光头发。” “只是剃光头发啊……”碧瑶不满地嘟囔,然后傻兮兮地凑过来:“咦咦,大哥说女人的话不能信,那我的话呢?我的呢?是不是因为是妹妹就完全没问题啊?没问题吧?大哥你真的是妹控吧……” 李纯阳搬开她的蠢脸,招呼清波坐到自己对面,嘲笑道:“小屁孩儿一个,算什么女人?” “喂,太过分了啊……” 少女看着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就觉得头昏脑涨,她伸了伸小懒腰,古怪地看了看已经把上衣脱光开始秀肌肉的张小凡,然后径自走到田灵儿后面,因为动作太自然,所以正专心写字的红衣女孩儿根本没有发现。 碧瑶探过头去,准备看看这个总是和她作对的家伙到底在写些什么东西,她以为多半是些诗词歌赋,或者少女日记什么的,最出格也不过是些酸酸甜甜的恋爱小说。 但是偶尔地一扫间,入目的竟然不是格调高雅的古文学,也不是充斥着鲜花与粉红的恋爱日记,而是高傲腹黑鬼畜的朝阳峰首座大弟子如何将萧逸才,齐昊,宋大仁等人,一一打败并收归胯下,用他的个人魅力让七峰真传男弟子怀孕,终于把青云山变成背背山的故事。 ————甚至还有和商元的兄弟禁断…… 少女一脸骇然,险些惊呼出声,随即压低声音,冲着田灵儿低叫道:“你……你疯了!竟然写这些东西!如果大哥知道了你会被朝阳峰山脚下的植物触手玩坏的!” “卧……卧槽,你不准看!” 田灵儿从幻想的快感中惊醒过来,连忙合上本子,然后恶狠狠地剜了碧瑶一眼,示意她有多远滚多远。 碧瑶想了想,忽然露出一个让田灵儿心寒的恶劣笑容,转过头叫道:“大哥,小甜甜好像在写小说啊……” “哦,灵儿师妹颇有雅趣啊,只不过适可而止,不要徒耗了心力。” 田灵儿强压住随时要跳出来的心脏,平静地答应一声。然后看向在一旁憋笑的少女。 她眼中的意味很清晰:“你想怎么样?” 碧瑶眨眨眼,眼中波光闪动:“看你还敢凶我……我要二十斤的大黄丹。” “二十斤……你他妈以为这是什么?糖豆吗? “那我不管,听说朝阳峰山脚下有很多巫门阵法……” 田灵儿额头青筋直跳:“鬼王宗的小婊砸,你别太过分。” 碧瑶看了眼正在下棋的李纯阳,然后俯下身在田灵儿耳边低声道:“听说这些阵法中有一种南疆特有的藤蔓,这种藤蔓极为惧光,只要有光照射,就会极度活跃。” “它们会本能地缠绕住靠近的一切活物,更喜欢往活物的身体里钻。” “顺便说一句,它们最喜欢待在温暖、湿润、无光的地方,你懂的。当然,如果你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倒是可以稍微去尝试一下……” 她每说一句,田灵儿的脸色就要白上一分,最后思考良久,有气无力道:“大黄丹存货并不多,就那么几斤。” 已经占了绝对上风的少女笑意盈盈,大眼睛眯成一条缝,她在已经泄气的家伙身边坐下来,拍着她的肩膀作豪气状:“我可是鬼王宗的大小姐,什么灵丹妙药没有,刚才不过是在逗你玩,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田灵儿脸色数变:“什么事?” 碧瑶看了看她捂在手里的一大叠写满了的纸,小脸有些发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你快点写,我也要看……” 第十七章 原来是老相好……不,我是说老相识 此次青云门的七脉会武与其说是门派内部的权力交锋和年轻人交往的大型仪式,还不如说是天下第一的青云门时隔十年再次向世人展露那天下第一的实力,所以这次会武,声势之浩大,涉及门派之广泛,都是历代望尘莫及。而且就规模人数而言,不说是绝后,但一定是空前的。 八月十三,中秋将至。 这一天清晨,青云门山门大开,各峰外门弟子在前山搭好蓬庐,在门口列阵以待嘉客,一些相熟的散修来得挺早,在迎宾弟子的招待下,各自呼朋唤友地往山上太极广场走去,嘈杂声渐起,仙气缥缈的青云山在今天多了几分人气。 行人皆是徒步上山,一来是因为要对天下第一大派表示必要的尊敬,二来…… 诛仙剑阵就在头上罩着,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御剑上山。 青云山门距离通天峰的太极广场足足有二十余里路,修行者肉身经天地元气淬炼,区区二十余里路自然不在话下,就算有上了岁数行动不便的老人家,也有自己的徒子徒孙帮衬着。 然而…… “徒步……他们就不考虑一下老年人的感受吗?” 一个皓首白须的老者拄着一根拐杖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山上走,路过的散修们经过他身边时,都要行礼问好。弄得老头好不心烦。 然后一个更烦的老家伙忽然停在他面前,看着他,伤感道:“你也老啦!” 老头抬头一看,一个老道,须发半白,发白的朴素道袍,整洁而古拙的纯阳冠,眼神虽然褪去了青年时期的锐气,但岁月和阅历的积累使得他更添稳重,一张慈祥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他的一举一动显得简洁优雅,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细节都浸透着道门清虚的味道。 青云七圣之一,朝阳峰的首座真人含笑致意:“吾友,许久不见。” 老头看着这个画风突变的家伙,忽然咧嘴一笑:“商老匹夫,你吃错药啦?。” 商正梁高妙的气质登时破碎,整张脸狠狠一抽,跟昨晚便了秘似的。 他没好气道:“老子就算便秘,也不会吃你的药,好你个老毒物,几十年没见,你这一张臭嘴还是一样臭不可闻。” “你那个叫秦无炎的混球徒弟呢?跑哪去了?有关节炎的老家伙就是麻烦啊……” 商正梁接过拐棍,搀扶着自己的老朋友,一边往上走,一边絮絮叨叨。 “无炎昨儿就到了河阳,听手下人讲,他和你儿子还有一个姓曾的小王八蛋一起去参加什么‘河阳绅士大赛’,同去的好像还有一个焚香谷的弟子,他到现在还没到吗?” “……卧槽,一群小鳖孙,不用管他们,咱们去见见老伙计,万剑一师兄听说你们要来,昨天特意到天云那儿顺了十坛子的七虫七花酒,老毒物你有口福了。” “七虫七花……万剑一那个匹夫是要关公门前耍大刀?”老头脸色微变,随即桀桀一笑:“论下毒,老子怕过谁来。”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反正那酒挺好喝的。” 事实证明,虽然不是所有名字当中带得有七虫七花的东西都是不能带上火车的违禁物品,但是眼前这十几坛子表面泛着诡异的惨绿色泡沫的东西让魔道四大阀之一万毒门的老宗主眼皮狂跳。 商正梁大大咧咧地给自己倒了一碗,然后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喝完之后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毒神有些为难:“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商正梁看着他,奇怪道:“这酒不好喝?不对啊,我觉得味道不错啊,哎哎,老毒物你就不要太挑剔了嘛,这里又不是万毒门,你平时喝的用七尾蜈蚣啊昆仑冰蚕啊泡的酒,你让这些弟子上哪给你弄去,将就将就。” “……我什么时候喝过这么重口的东西,哪个孙子传的谣言?七尾蜈蚣也就罢了,冰蚕那玩意儿能拿来泡酒?”毒神一脸无力:“我说,我们就在这庄严肃穆的玉清殿喝酒真的好吗?” 一身素袍的万剑一毫无形象地坐在一张古朴低调却又尽显华丽的软木桌上,满足地放下酒坛子,再满足地叹口气。 “都是些老熟人,哪有那么多客套,不过咱们得喝快一点,要是道玄师兄醒了的话,那可就糟了。” 毒神惊讶万分:“道玄掌教还没醒?” “昨天夜里不知道去哪个地方蹭别人的婚宴,他一个人都不认识居然还得了不少礼金……真是羡慕……呸,真不要脸。” 毒神嘴角抽搐,他早知道道玄真人在正事上向来严肃,私生活却很是随性,却没想到居然随性到了这个地步:“担心什么?老头子在这,道玄真人好歹得卖些面子,不会当面和你们过不去……” “好大的面子!” 苍松阴阳怪气地叫道:“商师弟的意思是掌教师兄如果来了,咱们估计连一滴酒都抢不到。” 毒神老脸一红,被呛得够呛。 “毕竟是太清境嘛,苍松师兄,你身为我青云赫赫有名的大佬,不去招待客人反而躲在这喝酒,这不好吧?” 苍松斜了天云道人一眼,哼笑一声:“要老道去迎客?今天怕是没有几个人敢进来观礼。” 商正梁倒是大点其头:“赫赫有名倒是不假,你那张天生的嘲讽脸还有那种‘敢靠近我就弄死你’的莫名气质的确让青云门人看到就害怕,更何况外人?” 苍松一拍桌子,大怒叫道:“老匹夫,你是不是想打架?你有本事编排老子没本事打架?” “哎哟,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被道玄师兄吊起来打,后来还哭哭啼啼地跑到祖师祠堂去告状……” “哇呀呀呀,老夫跟你拼了……” 毒神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酒,酒一入喉,顿时整个人清爽了不少,听着老友和青云门恶名在外的刑罚首座吵吵闹闹,唾沫星子到处飞,其他几个长老兴趣盎然地看热闹,还时不时地起哄闹事。 不由心中感叹。 这就是青云啊…… 这就是天下第一的青云…… “许多年前我就憧憬着有生之年能上青云,在这玉清殿里大碗喝酒。”毒神喟然叹息:“却绝对没想到是被老朋友邀请上来的。” 万剑一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回味百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时代,那个属于他的时代,然后意味深长道:“今后你可以常来。” 百年前,正邪两道之间一直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直到道玄真人踏入太清,诛仙剑震慑诸宗;直到李纯阳与赵明月横空出世,如日月当空,众魔辟易,道威横绝三宗四道,魔道四阀不得不噤若寒蝉,甘愿雌伏。 正道大昌! 就在正道弟子欢欣鼓舞,准备一举拿下四大阀的时候,李纯阳却封剑朝阳,与赵明月携手悠游山水之间,风光霁月,只羡鸳鸯不羡仙,不再理会这些事情。道玄掌教更加过分,居然说自己养的一头猪快要死了,现在要忙着回去做人工呼吸,气得苍松当场发飙……然后被吊起来打。 天音寺的普智神僧听说去了西方,那里苦寒贫瘠,有不少昆仑奴似乎过的不怎么好,普智神僧发大宏愿,誓要布施肉身,普度天下(真尼玛恶心),其他三位神僧要么在寺内清修,要么云游天下。 而让李纯阳都要忌惮的两位佛家先天也高居雷峰,守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念经,就是调教小和尚,似乎要宅到天荒地老。 这一代的首席弟子法相和尚还是个妙人,曾经于西湖偶遇青云执剑长老,两人坐而论道,各打机锋,言辞均是引经据典,说到半夜的时候,张紫阳词穷之下把人家推到湖里。 这小和尚脾气好,没有生气,上岸后还说自己言辞伤人,违了佛家真意,多谢执剑长老那一推,让他清醒过来,弄得那个贱人好不得意。 至于焚香谷…… 五十年前,被镇压在玄火坛的九尾天狐不知道被哪个坑货放了出来,气得大长老上官策卧病三年,谷主云易岚去了一趟南疆深处,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焚香衰亡之势不可避免,新上任的谷主听说是个无节操,他先是和上官策长谈了一宿,最后又在玄火坛看了三天的春宫图,悟出了专烧异性恋的灭绝天火……当然这都是谣传,总之焚香谷痛定思痛,决定韬光养晦,大范围收缩势力,直到这一代的李珣和燕虹成长起来。 正邪双方实力大致相平,总的来说,正道要占上风,但双方都默契地没有挑破最后一层窗户纸,而是在你来我往地互相试探、踢着皮球,因为双方都有所顾忌,投鼠忌器,只好与对方虚以委蛇,寻找着可以一劳永逸解决所有问题的方法。 直到十年前…… 那其实是魔道对青云门的最后一次试探。 若是青云外强中干,那么就不必留手,先灭焚香,再离间青云与天音。 若是青云门依然强大,那么……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而自五十年前就没有在修行界露面的纯阳真人,在河阳大战之中终于出手,那一道横跨三百里,煌煌如湛湛青天,凝滞时间空间,不容任何邪祟的金色剑光所展露出来的强大意志和不可思议的境界,震惊了整个修行界,让很多老人回忆起了当年的某些故事,再次确认青云果然天下无敌。 毒神自思虑中回过神,对着万剑一摆了摆手,不再东扯西扯,一脸正色地对商正梁道:“田不易首座下面是不是有个女弟子?” “下面?”商老匹夫一脸震恐:“田胖子的下面不是哔——哔吗?” “噗——” 万剑一喷出一口酒,指着他不知是怒是笑。 “……老东西,少在这里讲荤段子,老子没和你说玩笑,他是不是有个姓凌的徒弟?” 商正梁摸摸后脑勺,一脸蠢样:“好像是有,不过我没见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毒神微微沉默,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神情复杂。 商正梁脸色忽然难看起来:“你这个表情我见过,几年前鬼王带着小碧瑶来朝阳峰认亲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 就算是个坑货,在某些方面的直觉还真是相当准确啊…… 第十八章 瞧,黑历史这不就出来了(摊手) 七夕节,又叫乞巧节或者牛郎织女节,东方的传统节日之一。这是一个关于爱、浪漫和吃牛肉的日子。 话说为什么要吃牛肉啊…… 男女在这一天互送礼物用以表达爱意或者友好,并在月下花前海誓山盟,简直不堪入目,难以直视。 在中原河阳这个地方,这样邪恶的日子也是有的。事实上,相比起那含而不露的“笑语盈盈暗香去”的上元节,中原人明显更喜欢早有前例不知羞耻的七夕节,嗯,就是在说那一个凡人和一个仙女的无媒苟合(牛不能算是媒人)了啦……谈到这个问题,不妨说说中原人的传统习俗。称得上是情人节的节日应有三个,七夕、元宵和上巳节。悲剧的是,元宵节时大家的注意力其实更多放在猜灯谜和吃元宵上面,而上巳节……因为和西王母的生日是同一天,在这个多半是单身狗的修行者世界,谁要是敢在这一天公然秀恩爱,那结局不会太酸爽——不要忘记传说中西昆仑众神之首的西王母其实也是单身………… 至于七夕节——好吧,七夕节虽然只是乞巧之日,从传说和设定来看确实是最适合的情人节。但是比较令人伤心的是,在青云门地界,这一天每家每户都会宰一头牛来庆祝节日,粉红色意味并不浓厚,反倒是血腥味十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媒人的不爽,反正这两个月河阳城的牛肉大减价,囤积了一个月的牛肉再不卖出去就得扔了,所以说这肉质口感根本也谈不上多好。 “欺人太甚!” 河阳城,山海苑二楼,一阵拍桌子喝骂声远远传出来。 青云门旗下,中原境内规模最大的连锁酒楼,掌柜最近正在愁这已经快要变质的几百斤牛肉,恰逢青云门七脉会武,在河里往来歇脚的修行中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黑心的掌柜当机立断,立刻把菜单上的菜品重新调整。 外地来的倒霉催皱着眉看着单子上那一溜牛肉。 煮的,炒的,炖的,油焖,清蒸…… 老板,你们这是和牛有多大仇多大怨啊…… 至于说换一家酒楼…… 不好意思,河阳虽然鱼龙混杂,但是餐饮业和制药业基本上是被青云门给垄断了的,当然也有些第三产业从不沾手——比如合欢派经营的一系列高档会所,那里的食物丰富而且味道不错,想吃什么有什么,服务态度也是一流,当然,只要你有钱…… 囊中一向羞涩的修行者们灰溜溜地回到山海苑,然后看着菜单捏着鼻子点菜。 冷暴力无节操是青云门旗下酒楼的一贯特色,不吃也得吃。 小二端着一个大大的菜盘,正要往楼上走去的时候,楼上,忽然走下来一位黑衣女子来。 黑纱裙着身,黑纱掩面,一头漆黑深邃如水的秀发,两道细黑的弯眉,以及睫毛间那蕴含无数美丽和无尽霜寒的漆黑眼眸,这女子看不出年纪,但她一身黑纱裙下那苗条婀娜却显示,这女子纵然不是妙龄少女,也定然是一位风情万种的佳人(你说是吧)。 冰冷的眼神望着店小二,店小二在她目光下,竟然面色不变,似乎习以为常,施施然把菜盘往她手里一塞,转身就走,别说恭敬,连客气都谈不上。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但是青云门下的酒楼一个简单的规矩。 对于这种不拿正眼瞧人,或者一身戾气的家伙,他要什么你给他拿什么,当祖宗一般供着,当然,价钱翻三倍。又要像对待杀父仇人那样不用理会,也不用点头哈腰,更不必担心这些修行中人会不高兴而翻脸动手。 因为河阳城主府里的七星剑就搁在那,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感来这里撒野? 就算萧逸才打不过,还有朝阳峰上的那口威慑天下的名剑无名。 女子冷冷的注视着店小二的背影,之后轻哼一声,回身走上楼去。 二楼一个大包间站满了黑衣人,分列左右,中间一个中年老男人正在大发雷霆。 “欺人太甚!青云门简直欺人太甚!啊啊,道玄老匹夫,老子和你没完……” 这是一个中年麻衣人,面相威严,俊朗飘逸,不过此时此刻的他正在猛拍桌子,一张国字脸气的通红。 他见黑衣女子进来,咆哮更甚:“骗老子说什么全牛宴,结果全都是变了味的牛肉!我草他姥姥!” 女子将菜盘放在桌上,温言道:“宗主息怒,来尝尝传说中的清蒸寐鱼。” 中年人闻言,深吸口气,面色趋于平静,迫不及待的掀开盘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四溢的清香,便急忙拿起筷子,在鱼肚子上夹了一筷,放在嘴里。 “唔,入口即化,滑舌润口,齿颊留鲜,真不愧是寐鱼之名啊。”男人赞了一声,放下筷子,看向身边飘然欲仙的女子,冷笑道:“那群老匹夫可真会享受,我们刚刚吃的那个,那叫什么?这鱼是我叫弟子从八百里外寻得的,一路到河阳城,下刀前一刻还是活蹦乱跳的。原汁原味啊!” “跟你说了不要来这里吃饭,味道且不必说,价钱还贵的要死,最可气的是就连个店小二都敢给我甩脸色……” 中年人闻言一笑:“毕竟是天下第一的气派,我们还能怎么样,还不是只有装孙子。” “哼!”这女人一脸无聊且不耐烦:“怎么不去青云门,还有一个时辰就开始了。” 中年人正吃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长生堂的玉阳子和合欢派的三妙夫人都没去,我一个孤零零过去干嘛?” “毒神不也去了吗?” 中年人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半条鱼已经不见了。 他惬意地打个嗝,摆摆手,好笑道:“人家那是在青云门有老朋友。” 女子微一沉默,忽然道:“你不是也有吗?” 然后,气氛就诡异起来,站在包间角落里的十二个黑衣人忽然觉得莫名一阵寒意袭上心头。 中年人面色数变,叹息道:“他一直都不肯认我这个爹,我也没那个脸皮死乞白赖地攀人家亲。” “但是他对碧瑶真的很好……” 这一脸沧桑且威严的男人就是李纯阳的生身父亲,鬼王宗主,一边的黑衣女子就是碧瑶口中的幽姨,鬼王宗朱雀圣使,传闻中万剑一的姘头(咳),幽姬。 “他……对碧瑶是真心的,这我知道。”鬼王点点头,站起身来推开窗户,见河阳城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甚至时不时有剑光划破云天,向青云疾驰而去。 “其实这个秘密正邪两道知道的人不少,但是从没有人敢拿出去讲,一者,道玄他们怕我用血缘亲情去束缚纯阳,二者,” 他忽然回过头,看着幽姬,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情:“我怕他杀了我。”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没有硬起心肠把那个已经八个月身孕女人从鬼王宗赶出去,或许,我现在一子一女,甚至说不定已经有了孙儿承欢膝下。” “如果五年前,碧瑶没有那么淘气跑到天音寺去看无量玉璧,我们即使相见也不会相认,我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 “可是,没有如果,没有如果……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吧……” 幽姬听着他唠叨着已经念了几百遍的事情和感叹,有些好笑:“他毕竟是你儿子。如果你真的放得下的话,你今天来这里做什么。” 鬼王作茫然状:“当然是因为放心不下瑶儿……” 幽姬不理他,巡视了十二个像是木头的黑衣人一样,问道:“宗主昨天是不是让你们去采办了一些贵重的东西。” “圣使英明!”十二位玉清巅峰的大修行者齐声赞叹。 鬼王不满地叫了起来:“喂,你们闭嘴……” “是不是让你们托萧逸才送到朝阳峰?” “护法圣鉴。”十二位玉清巅峰的大修行者依然齐声赞叹,让鬼王眼皮抽搐个不停。 英明圣鉴的朱雀圣使得意地看着鬼王,眼里分明是“你还在老娘面前装什么装?” 鬼王忽然趴在桌上,一脸无力:“啊,我是个死傲娇还真是颠覆形象啊……” “倒是幽姬,你跑来河阳做什么?真的是去看万剑一?他真有那么好……真搞不明白你们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 幽姬冷然一笑:“去见他做什么?听说他现在和他的苍松师弟双宿双飞,好不快活(卧槽),我就不去凑这热闹了。” 这只是那些灰孙子的谣言啊,你还真信了啊…… 鬼王一脸酸爽,一脸微妙:“其实如果不觉得恶心的话你们可以玩三人行……再叫上水月,就可以玩对对碰,你看,多开心。” “果然恶心。”幽姬一掌把这个老不休打得直不起腰,冷笑道:“我只是去找水月叙叙旧,你有那个闲工夫在这里编些黄段子还不如去把青龙和玄武找回来。” “……艹,他们不是在风月老祖那儿打麻将吗……尼玛!” 鬼王想到一件事情,脸上的笑容已经凝固:“风月那个老贱人最喜欢凑热闹,他们一定去了青云,你们几个去准备一套夜行衣,本座也要潜入青云……” 鬼王宗的掌舵人,修行界的黑帮老大又被一掌轰飞:“大白天穿夜行衣,宗主,你吃陈牛肉吃傻了吧……” “……果然,那牛肉有毒……” 第十九章 要优雅不要污?……不污,怎么有人看? “年轻真好啊……” 清晨的大竹峰,因为几个男弟子一早就去了长门帮忙招待客人,整个山峰显得很是安静,鸟雀声与厨房里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头黑色秀发的美人望着红衣红裳的女儿和水绿罗衫的少女时而打闹,时而低语嬉笑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感叹着,然后她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下意识干咳了一声,心虚地扫了扫周围,幸好丈夫正在做饭没有注意到她的自言自语。 这位美丽的少妇名叫苏茹,是青云门上一代第一美人,风姿之盛,绝不输于这一代的赵明月和陆雪琪。 然而,让青云上一辈甚至这一辈男弟子们遗憾的是,她的丈夫既不是稳重成熟,位高权重的道玄掌教,也不是俊眉星目,意气风发的万剑一。 反而是那位大器晚成,大腹便便,既不会挣银子也不会教徒弟的田不易田首座。 所以,爱情的确让人盲目而脑残。 ……这是人们看到这夫妻俩的第一想法。 和正处于内分泌严重失调的状态,具体表征为越发严重的暴力倾向,以及听不得“单身”和“成亲”之类的词语的水月首座不同,苏茹的脾气在青云门算得上是大家闺秀的类型————除了她教育徒弟的时候。 当然,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一位相当温柔的淑女,非常非常温柔,人畜无害。 为什么呢?因为凡事有比较才有突出,只有跟商正梁之流懒散且喜欢闹事的老货相比,才能突出苏师叔的兢兢业业,尤其是对自己女儿的教育上,和某些腹黑鬼畜单身了几十年的老处男不同,她从来都不体罚孩子,也不会不给饭吃,她的教育方式是让田灵儿对于自己所犯的过错一定要有着非常深刻的记忆和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悔悟。 比如说,在贫瘠的胸口前挂一块“我的胸部很小但我的那个很大”或者“卖身啦卖身啦,三两三一斤”更或者“朋友,要票子伐”之类的牌子从河阳东城门一路招摇过市到河阳西城门…… 这个记忆的确够羞耻,够深刻…… 话说比起李纯阳,这个家伙明显要可怕的多啊喂…… 就在苏茹想着今天会武的安排的时候,两个少女正在竹林里窃窃私语。 “我觉得这一段剧情不对。” 碧瑶义正言辞毫不保留地发表了自己对于田灵儿作品的看法:“宋大仁明明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怎么会有腹黑攻这种设定?” “……蠢货!没听说过粉毛切开都是黑的吗?看起来越老实的人其实越不老实。” “哦哦,有道理唉,那这个萧逸才怎么回事?我在河阳见过他几次的,明明看着就像一个邻居大哥哥一样,怎么会有这么多坏心眼……喂,连倒刺型******棒都是他为了报复而发明的,你到底有多饥渴啊,你个痴女……” …… 真是糟糕透顶的发言,直接跳过说正事。 “小甜甜,我问你啊,我大哥今天去哪了?” 田灵儿翻了个白眼:“我不叫小甜甜,你可以叫我小田……等等,这个名字怎么有种恐怖的恶意啊……” “那好吧,小田田,四个口的田,我大哥哪去了?这几天都没见着人啊……” 碧瑶在饭桌上支着下巴,看得上座的田胖子眼角一阵抽搐:“他不会又和那个……打起来了吧?” 她边说边指着小竹峰方向,有些忧虑,“那个女人真的好强啊,感觉比天音寺的那个暴力和尚还要强。大哥不会有事吧?”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和尚到底是谁,但是赵师侄毕竟是能够和你哥哥并肩,镇压天下妖魔五十年的绝代人物。” 苏茹拍了拍她的肩膀:“安心,就算打起来也没什么的,只要不是生死决斗,基本都不会受伤……” 那倒是,跑得快,打不着,当然不会受伤…… 少女小小地吐槽,转念一想大哥如果都打不过,自己担心也没用,于是放下心来,开始专心致志地吃饭,然后发现…… 这桌上到底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 那一碗黄澄澄的,类似五谷轮回之物的猎奇东西,你给我讲这是红薯?还有这一碟看起来像是油炸蚕蛹但绝不是蚕蛹的某节肢动物的幼虫到底是什么啊? 我去,小甜甜平时都吃这些吗? 话说,这个也有和木瓜一样的作用? 她微妙地夹起一片白生生的东西,犹豫半天没有下嘴。 苏茹笑了笑:“这个是地瓜,清热解表的,你多吃一些……” 碧瑶翻着个死鱼眼,微妙地在苏师叔的胸前游离了几秒,然后狠狠地咬了一口地瓜。 所以说自己揉也没用吧?要达到像你老人家这个规模的话还是要注意饮食啊,木瓜,地瓜应该都有用的吧,西瓜……西瓜就算了,水分太多。黄瓜呢?啊呀呀,幽姨倒是经常买些黄瓜,不过也没见她吃几根,黄瓜的用途也不是用来吃吧话说…… 她微微侧身,在田灵儿耳边轻声道:“等会儿要不要去你们的总部看一下,说不定大哥就在那?” 田灵儿面色微僵,随即摇头,若无其事地进行恫吓:“那里今天只有几个色鬼和酒鬼,你最好别去,否则贞操不保。” 少女大惊失色:“青云门居然这么危险吗?” “我生活在一个充满基佬和绅士的门派里,真的好绝望啊……” “蓬!”,“蓬!” 两个人捂着头,听见苏茹寒声说:“再不认真吃饭,你们两个就去给我到太极广场挂牌子。” ………………………… 是的,田灵儿虽然有点夸大,不过事实的确如此。 今天的真传弟子道法交流室内,真的只有几个绅士和醉鬼。 田灵儿平时弹琴的桌子上整齐地趴着四个人形垃圾,此时已是辰时,干净的阳光从窗户外进来,唤醒宿醉了一宿的人。 平时一身宝蓝色长袍的曾书书蠕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看了看,又趴下去,声音有些低沉:“啊,二楞,你看起来不怎么好啊。” “你这个家伙不也是一样?”浓眉大眼也蠕动了一下,抬头露出了逞强的笑容,“我可是高大壮实的男人哦,酒精什么的完全不在意啊。” “话不能这么说,你丫昨晚根本就没喝多少酒。”一旁一个长得英俊潇洒,眉目间满是傲气的青年睡眼惺忪地嘟囔道,“你这么虚弱完全是肾的问题,哼,居然还敢双飞……” 商元不屑地笑了一声,随即疑惑道:“诶?我都忘了昨晚在哪里喝的酒……” “在凤凰亭。”曾书书阴阴一笑:“春风楼有萧师兄的眼线,还是天云师伯开的酒庄最好,既便宜酒又好,嘿,还可以叫姑娘,我跟你们讲,落霞峰的将军醉,超赞!” “赞个屁!妈的,昨天差点死在那里……”提到昨晚,最后一个家伙眉目疏淡,气质冷峻的年轻人的脸上露出几分苦意和后怕:“老子的七尾蜈蚣差点真的泡了酒……” 其他三个像是被蝎子咬了一口,一下跳起来,指着他骂道:“秦无炎你个龟儿子,喝酒还把七尾蜈蚣带上,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那只畜生跑出来咬人怎么办?” 毒神最小的关门弟子,万毒门下一代门主秦无炎随意摆摆手:“被咬了就擦点口水。” 被天下至毒的七尾蜈蚣咬了,你他妈让我擦口水? 果然啊,坑货的朋友只能是坑货。 秦无炎揉着脑袋,难受道:“书书,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和别人有什么约定啊?” “约定?”正在整理衣服的曾书书动作蓦然一僵,“该……该不会遇上丘比了吧!突然就签下契约了!”他慌慌张张道,然后将目光转到了商元的身上,“二楞……不,阿元!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什么都不知道。”浓眉大眼将头转到一边,闷声闷气道。 “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什么都知道啊……你倒是看着我说话啊……”青云第一大绅士抱头大叫,“发生了什么?好在意好在意好在意好在意……” “别担心,书书,”在一旁一直都没出声的青年人拍着他的肩,傲气盈满的额头忽然舒展开来,眼中的戏谑越发严重:“魔法少年被咬掉头这个题材会很受欢迎的……” “……那完全不是什么好结局吧!完全是致郁吧!李珣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是和你那个师父一起编些奇奇怪怪的故事,最后的结局不是坑爹就是干脆太监。”曾书书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念叨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焚香谷的真传弟子耸耸肩然后伸个懒腰:“啊,这一身的酒味,好想洗澡啊,我们去虹桥下面洗个澡怎么样?马上就要去太极广场了,这么重的酒气,师妹肯定闻得到。” “去碧波潭洗澡?灵尊正愁没有过冬的口粮,你慢去,如果被咬掉头请写一篇感想,我老好奇了……” “那要不去朝阳峰?” 秦无炎指了指东面,低声道:“看到那道金光,我就没胆子上山。” “大师兄应该没在山上……” 商元的耳朵忽然动了动,做手势示意他们别说话,凝神听了一阵,奇怪道:“有剑光朝这边来了,好凌厉的剑意……奇怪,这个时候谁会来这里?” 曾书书轻轻关上窗户,同样疑惑道:“难不成是执法弟子?阿元,今天这一带归谁执勤?” “我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小竹峰……” 然后,四个人很有默契地沉默。 曾书书沉痛出声:“我想,我们有麻烦了……准备逃吧!” 第二十章 哼,我准备搞一个大新闻 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屋子门缝里的天光已经变成了天蓝色。 他默默掏出一把折扇,很有默契地,李珣手中已经多了一把九天元阳尺,秦无炎挂在腰间的绿色笛子已经落在了手里。 至于商元…… 商二愣没有用兵器的习惯,他在吸气,他的胸膛慢慢地鼓起来,一道道玄妙而强悍的气息随时准备。 ……没人试图交涉,因为他们都知道来的人是谁,知道她的脾气,知道她既然亮了兵刃就不会被任何的语言所动摇。 秦无炎忽然对着李珣低声道:“正义的伙伴,我记得你好像蛮喜欢她的,到了你不畏牺牲舍弃自我英勇表现的时候了,她说不定就被你感动了呢!” 焚香谷来的绅士咽了一口口水,艰难道:“……挚友,这个难得的机会还是留给你吧!” “姓曾的!你爹不是教过你见不平而一怒拔剑吗!”秦无炎低声叫道,“情投意合的伙伴陷入了危难之中,你要袖手旁观吗?” 大绅士谦逊地笑了笑:“小毒物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爹还教导过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好歹是风回峰下一任的首座,将来的青云七圣之一,她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放心,我会给你们争取一条全尸……” 大门被慢慢推开。 天蓝色的光芒越来越盛,凌厉刺骨的剑意刺得四个人几乎瞬间暴走。 然后,他们看见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 林惊羽被这四个家伙的阵势吓了一跳:“卧……卧槽,你们要干嘛?” 商元鼓起的胸膛忽然像是被扎了一个孔,一下子干瘪下去,这一下速度太快走岔了气,忍不住转过头大声咳嗽起来。 “……” 曾书书刷的一下打开折扇,极其骚包地扇了几下,鄙夷地看了一眼还一幅如临大敌脸上凝固着“你他妈在逗我”的秦无炎和李珣一眼,然后傲然一笑。 傲然你个大头鬼啊! 他们眼光移动,落到了林惊羽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口闪烁着天蓝色光芒和极其内敛的寒冰气息的神兵。 “我还以为是天邪……这不是齐昊的寒冰剑吗?” 白衣的少年和几个人打个招呼,大大咧咧地坐到地上,冷笑道:“我跟他说灵儿师姐的琥珀朱绫被纯阳师兄给扣下了,如果没有趁手的兵器,恐怕会武的时候要输得很惨。他就屁颠屁颠托我把寒冰剑借给她……嘿,都快一百岁的人了,还这么纯情,居然不好意思自己去。” 曾书书伸手在剑身上摸了摸,幽兰的剑身发出轻轻的剑鸣,冷冽的气息从指间传到心中,感叹道:“好神兵……你这么坏,就不怕遭天谴吗?” “那个娘炮。”李珣冷笑一声,眉间的傲气丝毫未做掩饰:“修行都快八十年了还在玉清境晃荡,我都替这口剑不值。” 秦无炎沉思片刻,摇摇头,如佛陀拈花一笑:“不不,我觉得他修为低的原因纯粹是情商不行。斩龙小子不是常常被他孤立排斥吗?我觉得多半是嫉妒啊!说不定午夜梦回之际,他在月下窗前暗中思量:为什么他可以和田灵儿一起聊天,一起胡闹,一起恶作剧,我就得一脸温和微笑地坐在龙首大殿中,对着一群脸上写满崇拜的师弟们发号施令……还要被小竹峰上的那帮腐女在背后意淫!想着想着就走火入魔了啊……” 屋中传来了几个少年人歇斯底里的狂笑 今天的他们,依然在以别人的痛苦为乐。 ……………………………………………… 青云门七峰首座合称青云七圣,道玄掌教坐镇长门通天峰;苍松道人于龙首峰执掌刑罚,威严无双;大竹峰的田不易首座以岐黄之术闻名整个修行界;风回峰曾叔常乃世间第一道儒合流的大宗师,浩然正气,镇压无数妖魔;朝阳峰商正梁放权给大弟子,整日逍遥山水,好不快活;落霞峰天云道人以酒入道,酒意上头,袍袖挥舞,沧浪冷剑直可上清破云,便是李纯阳也是赞叹非常。 唯独小竹峰的水月首座颇为神秘,长年宅在静月庵,世人只知道她脾气不好,其他的都不是太清楚。 现在水月首座正在和她最疼爱的小弟子交流感情(大概)。 “你确定要这么做?我觉得你还是回去睡觉吧,说实在的,我已经厌烦了你利用整个门派的资源胡闹。”眉脚高挑,清秀美丽却因为缺少表情而显得格外冷漠威严的水月首座冷冷地盯着陆雪琪。 “我要干什么,自然有我的道理,不愿意帮忙就走开。”在执剑长老面前一向乖巧听话的清冷少女嗤笑一声。 “师妹,这里还有鬼王宗的朱雀圣使,请一如既往地保持对师父的尊敬,谢谢。” 赵明月无奈地劝解道。 “是,大师姐。”陆雪琪双手放在小腹上,看上去很诚恳地弯腰行礼。 “那好吧,再详细解说一下。”鬼王宗一身黑衣的朱雀圣使幽姬很享受地挺了挺胸,她手中拿出一方火红的朱雀大印,印中似有燃烧的神鸟高亢悲鸣。 “不需要说什么,没有什么难的。”水月首座越发不耐烦于小徒弟看上去诚恳,实际毫无诚意的态度了,“快点,我还有事。” “你还有什么事?万剑一正在和毒神还有端木老祖他们在玉清殿喝酒,你想现在去他那里向他的那些朋友展现自己正宫的位置?实在可笑。” “那又怎么样?”水月首座挺起胸来,浑身散发着一种无与伦比的自信,“我至少还知道自己喜欢的男人心里面到底装着谁。你呢?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张紫阳这些年苦苦找寻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吧,可怜的家伙……” 陆雪琪冷冷的目光刺过来:“等我剑心大成,我非要揍你一顿不可。” 水月首座不屑地笑起来:“就你?” “当然,用胸部打架,你是无敌的。”陆雪琪清冷的眼神扫过自己师父犹如通天峰一般巍峨的胸部。 “胸部,是女人最美丽的饰物。”首座真人并不在意她的讽刺,低下头来,眼神似乎都落不到胸前沟壑的底部,然后嘴角微翘,眼眸流转,轻笑起来。 “小师妹还小。”赵明月实事求是,却让人无法否认。 “我就算长大了也不需要这样的累赘。b以上的都是乳腺癌!这是宇宙的至理!”陆雪琪大声喊道。 “对于男人而言,大胸部的女人会更受欢迎,而小胸部的女人,往往更难获得他们本能的亲密。”幽姬赶紧总结并且准备和稀泥,面的这两个家伙打起来,“不过有些男人还是比较喜欢娇小一点的类型,张长老应该是这一类型……吧,大概?” 水月首座冷漠的脸上浮现出几丝笑意,然后看着陆雪琪笑起来。 “我觉得与其发动天地返照之术追溯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你还不如花点心思让自己的胸部变大,说不定张师弟就会感受到你的魅力,在这种魅力的吸引下,就会忘了你们之间的鸿沟,忘了他要找的人,然后和你长相厮守……” “能够想出这种办法,你也能成为首座?”听到这样的言论,幽姬忍不住对她不屑起来。 水月首座闭上眼睛,露出沉重而静谧的神情,威严而优雅。 “开始吧。” 沉默片刻,赵明月的声音响起,“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尝试,我以周天易术和鬼王宗找到的蛛丝马迹推算了上万次,才终于在错综复杂的因果中找到那一条线,而且张师叔来历非凡,神光照耀万古,我也不敢太过分,而他要找的那个人身上的因果更是少得令人发指……” “明月总喜欢在做事之前发表一系列的长篇大论。”首座对好友说道。 “我听说过。” 幽姬点点头,看着一旁静立的陆雪琪,见她的腰间挂着一个白色的香囊,微微觉得有些奇怪。 …………………… 通天峰,太极广场。 此时广场上只有执法弟子捧法剑分立周天卦位,清晨的太阳升起,已然是辰时三刻,阳气发散,上冲天穹。 以八卦排列的八个擂台忽然亮起清光,源远流长的道家神通以整个通天峰为基础开始向方圆三百里蔓延。 绵延三百里的青云山脉中,数十道强悍而苍茫的气息如天道一样直冲云霄,引得前来观礼的人心惊肉跳。 天空一道霹雳闪过,似乎是即将开始的烟花。 一层浑圆黑幕从天而降,覆盖了整个青云山,薄薄的黑幕上有浅浅的银丝流转,让黑幕下的人们遥望天空时仿佛一瞬间进入了夜色。 七道巨大的光柱从青云七峰冲天而起。 光柱直刺苍穹,耀眼的光芒遮蔽了太阳,即使隔着黑幕,依然让直视的人眼睛难以承受。 大地在颤动,天空被撕裂,仿佛被狠狠地敲击了一下的玻璃,一条条燃烧着火焰的裂缝蔓延开来。 太极广场上一百零八位执法弟子不约而同地立起手中法剑。 以广场为中心,东面皓庭湖亮起一道浑圆白光,西方风回峰亮起一道浑圆黑光。 然后不断旋转起来,似乎太极阴阳鱼,黑白双色渐渐化为一片混沌,高天上,有人敲钟。 轰然一声钟响,清净之音缓缓弥漫群山,还在颤抖地大地已经平静下来,天幕上的裂缝也慢慢开始愈合。 长门通天峰,有至宝名东皇镇天钟,传闻可镇压天地鸿蒙,宇宙玄黄。 还在山路上的来客们下意识望去,只见得天幕之上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了太极图,似动非动,似黑非白,道家仙光仿佛天道神辉,光耀亘古。 三百里青云山再无日月,只要点点星光,浩瀚星河,似要夺尽天地间所有的光彩。 然后,五道天光自天幕中落下,随之而来的正是青云门七峰首座。 或是御剑飞仙,或是以玉如意代步,风回峰首座骑着自己儿子改造的生化版四不像,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得色。 就连最奇葩的天云道人也骑着个大大的酒葫芦,看起来潇洒自在,恰似酒中神仙。 道玄真人环视一周,脸皮狠狠抽搐,低声骂道:“商正梁和水月死到哪去了?” 苍松道人低笑道:“水月师妹似乎有什么事情,抽不出身,商师弟嘛……” “好像在和毒神扯皮……” 太极广场上空,不惜动用东皇镇天钟,试图以极其骚包出场方式闪亮登场的五人,遥遥相对,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尼玛说好的青云七圣呢…… 怎么只来了五个…… 道玄思虑半晌,咬咬牙:“不管了,再拖下去,天音和焚香就要来看笑话了,苍松师弟,准备吧。” 苍松真人点点头,于云空中挥袖,七大主峰上空同时有火光冲上云霄。 一个威严苍老,略显尴尬的声音响彻青云。 “甲子会武——开幕式,正式开始!” 第二十一章 世界,这是我们的物语 这一声落下,强大的气息此起彼伏地激荡而起,先上山的是居然是衰落了几百年的魔教炼血堂,一只只吸血蝙蝠张开蝠翼,如众星拱月般簇拥一个长相猎奇的家伙,他的右眼比左眼大了整整三圈啊。 你丫就是一个妖怪吧…… 散修们开始不乐意了,如此盛大庄严的地方,你一个奇行种居然还敢走在最前面,这不会给我们修士抹黑吗,于是纷纷起哄。 “哟,年老大,这么多蝙蝠,你也不怕朝阳峰的那道金光把它们当场烧烤喽?” “就是,就是。” “不过纯阳真人一心天道,哪里会在意这种事情,倒是让这厮捡了便宜……” “你们看,四大阀的人也来了。” 苍松挑了挑眉毛,看向远处,只见一个儒雅公子凌空虚渡,庞大的灵压在进入太极广场的一瞬间就不得不收敛起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昂藏大汉,双眼开合间,死亡之力堂皇沉寂,此人步伐沉稳却又轻灵,让道玄真人不由赞叹。 “好一只乌龟……” “鬼王宗青龙,携玄武圣使前来观礼!” 五位首座点头示意,另有知客弟子为几人引路落座。 百里高空之上,一道黑白镜光不知从何而来,竟然与天幕上的太极图毫不冲突,眨眼已至广场外,镜光中长生堂副堂主携数十弟子现出身形。 “那是……阴阳镜?” “长生堂孟旭拜见五位首座!” 远远的山道上,秦无炎带着十几个人慢慢上山,不同于鬼王宗和长生堂,他没有用遁光,一向很低调。 真是个低调的人呢…… 那你身边跟随的一群五颜六色的毒蛇毒虫算是什么? 宠物吗? 行人纷纷避开,谁也不想在这个肃穆的地方擦口水…… 天边忽有彩云飘飘,一阵淡渺的琴音自天而来。 “尽夸天下无双色,独立人间第一香……” 这琴音不同于田灵儿清正雅乐,反倒像是妙龄少女清吟浅唱,说不出的柔媚动人。 众人抬头望去,赫然可见二十个粉色宮装的少女,容颜绝色,眉间各点了一朵美丽的血莲,一个个低眉浅笑,裙裾飞扬,纤足如月,正伴着一阵花香踏空而来……抬头看裙底,小半截光洁明媚的小腿之上……为什么会是被称为“安全裤”的坑爹神器…… 为首的那位绰约若仙子,冷若冰霜的眉间隐约几分魅色,勾魂夺魄,穿着鹅黄色衣裙,一颦一笑柔媚生姿,此刻望着青云五圣,唇边绽出一分与四周格格不入的融融笑意,正是合欢派宗主三妙夫人的爱徒,名震魔教的金瓶儿。 “晚辈代师尊给诸位前辈问安……” 道玄真人点点头,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能将清圣纯洁和妖冶烂漫自然融怍一体,令师当得起这天下第一香的名头。” “真人谬赞了……” 此时,又有几个僧人来到广场,为首的那位正是张紫阳口中有些呆傻的法相和尚。 这和尚今天一身白色僧袍,像是天边一朵白云,很是干净,他对着五人弯腰合十,口诵阿弥陀。 道玄真人还没开口,忽然从旁边跳出一个蓝白衣袍,潇洒飘逸的家伙。 “小师傅别来无恙。” 法相和尚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妙,面上苦着脸:“本来无恙,但见着执剑长老,只怕不好的很。” 张紫阳微微一笑,瞧着他:“小师傅这身袈裟倒也素净。” 法相僧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低眉静道:“外物多扰心,应持素净观。” 张紫阳心中暗笑,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袈裟分五衣七衣大衣三等,所谓安陀会、郁多罗僧、僧伽黎者,你这袈裟模样像沙滩衣,又算哪等?《毗尼母经》又说:‘诸比丘衣色尽褪,佛听用十种色染:一者泥,二者陀婆树皮,三者婆陀树皮,四者非草……’” 他越说语愈快,不止天音寺的和尚们惊愕,就连青云首座长老们也觉得奇怪,暗想这厮什么时候又去学了沙门口舌。 他们却不知道自从上一次在西湖被这个小和尚说得理屈词穷,执剑长老心里发了狠,恶补了诸多佛经,大道理没学到多少,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倒是张口就来。 “‘……又有三坏色、五坏色之谓,青黑相混,取之不正色,名为坏色。你这一身素白,又算哪种坏色?不合式不合色,空执着于皮相之美,实在糊涂,实在荒唐。” 法相言语一滞,刚准备开口辩解,转念一想这厮怕是有备而来,自己怎么说都是错,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心思一定,只是对着张紫阳合十行礼,闭嘴不言。 “哟,还准备学闭口禅……” 道玄真人挥手止住正准备放嘴炮的张某人:“张师弟,远来是客,你莫要多做为难。” 执剑长老悻悻闭嘴 他对着小和尚微笑道:“四位神僧身体可还安泰?” 和尚摸摸头,一派纯然天真,看得诸人心中暗赞。 “师尊和两位师叔每日参禅打坐,好得很,不过普智师叔向来渺无踪信,弟子也不知如何。” 道玄点点头:“普智大师清净智慧,有大/法缘,想必归来之日已是罗汉,你也莫要太担心了。”真人语气一转:“不知雷峰上的那两位先天是否也来了?” 法相微微笑道:“佛首三年前就已不在天音,小僧也是不知,不过尊者倒是来了……” “嗯?” “咦?” 六人面色微变,看向西方,本来是在白日演化星夜的天幕上先是多了一个光点,不过一动念间,便猛然绽开,瞬息间照亮了整片山脉,紧接着照亮了绵绵千里的云海。 光先至,声后至,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道极强厉的声浪,就像是有雷正缓缓地从远方滚了过来。 云海被吹拂的一阵大乱,像春日柳絮般四处无力飘浮着,被撕碎成各式各样的形状。 来人本在千里之外,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千里之外,不过须臾即至。 一声朗笑震得天地嗡嗡作响。 “一气动山河!” 浑然大力破开太极图,一道卍字佛光似从西天而来,直直落向朝阳金顶所在。 朝阳峰上,有松音相邀。 不论是佛家尊者还是纯阳真人,都已渐渐脱离凡尘五蕴,都是天穹之上的存在,在场的各位除了惊叹,好奇,也没有什么不忿的情绪。 除了—— 正在山道上走着的焚香谷著名绅士李珣,一手捂着腰,一边骂骂咧咧:“死秃子,差点把老子的尿给吓出来。” 他身旁有一女子,乌发如云,落落秀丽,面若芙蓉,端庄美艳,冷冷哼了一声,也不管他径自上山。 “师妹,师妹,你等等我啊,昨天真的是曾书书那个混球把我灌醉了,后来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一丘之貉的小贱人 ………………………… 七脉会武,第一天。 不知有多少眼睛看着今日的青云。 灯火如焰,尽遮诸天星斗。 正邪两道年轻一辈尽出,有小竹峰师妹们的剑舞,有魔道弟子的妙相,有道家的华光,有佛陀的梵唱。 沉闷的鼓声如从天上来。 是四位武神敲响四象大鼓。 田灵儿一身红妆,眉目如画,双手挥洒间,清灵雅乐,合欢弟子手挑琵琶,奏一曲十面埋伏,山高水长。 金瓶儿领十二位佳人翩然舞动,静若牡丹,动如百合。 林惊羽正在舞剑,剑气寒冰,周遭人等纷纷散开。 远处正与秦无炎宋大仁喝酒谈笑的齐昊脸色骤然黑了下去。 少年少女们穿着或华丽或朴素的衣裳,做着永远不会醒来的华丽的梦。 有人张狂大笑,有人形骸放荡,有个女孩儿水绿罗裳。 如穿花蝴蝶般似乎游走的少女,抬头看着烟花在天空炸响,声声如银铃的欢呼引得周围的人侧目而视,在漫天光华之下,少女若有所感,转过身来,笑吟吟地凝望着朝阳峰上的金色光辉,剪水秋瞳闪耀着动人的光彩,这惊艳的纯净无瑕,温柔又炽烈的眼神,却是李纯阳之前从未见到过的。 万剑一轻轻捋了一下花白的胡须,几百年前有苏师妹倾城一舞,有商正梁端着酒碗到处发酒疯,有水月一身素白,在众弟子炽烈的眼神中飘摇而过。 萧逸才坐在角落中,手指合着琴声慢慢地敲打,六十年前有李纯阳青衣翩翩,以指代剑在玉清殿中刻下凤求凰,有赵明月在虹桥上引月华当空,奏一曲相思断人肠,当年有一群同样恣肆的伙伴在这里笑着起哄让他们快点成亲,也有人黯然神伤。 商元在人群里寻找相熟的合欢弟子,旁边有个曾书书要做修行界最大的绅士,也有个法相苦恼着怎么以茶代酒显得礼貌,跟在后面一身蓝白,剃着板寸的少年到处找着自己的兄长。 张紫阳卧在玉清殿房顶,手里提着一坛子烈酒,目光朦胧,似在思念某个他在无数轮回中也无法忘怀的人儿。 在这煌煌光景中,站在这个世界最顶端,机遇和身世最奇妙的人们,在这一场盛宴中讲述着同一个故事。 这是他们的青云,这是他们的物语。 远在三百里的河阳城都可以看到这边的辉煌,整个世界都要倾听这里的天籁。 来参加观礼的人们早已震惊地说不出话来,那注视着太极广场的目光,有的陶醉,有的怀念,有的忌惮。 这里是青云。 千年来无数英杰前赴后继镇压蛮荒妖魔,守住了人族脊梁的青云。 千年前如是,百年前如是,六十年前如是,如今亦如是。 不知何时又被所有人忽视掉的大竹峰小弟子凌清波静静地看着这一场盛大的宴会,黑色晶亮的眸子倒映漫天的烟花和华彩,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五岁的孩子似有所觉,看了看东方的天空,然后缓缓转身,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 东海之滨,海风忽忽吹过,滔滔海水一浪接一浪的向岸边狂冲疾卷,轰然有声,连绵不绝。 经过了海浪千万年的冲刷,海岸线与海平面相比都要高出不少,奔腾涌动的浪涛推进到海岸就马上倒翻而回,再与后面的涛浪相互激撞,掀起了滔天巨浪,层层涌动着推向天际。 一块破碎的木板伴随着海浪漂浮渐近,突兀的,一只细腻惨白手臂突出扳在了木板之上,紧接着,一头散乱漆黑长发的少女钻出海水,仰躺在木板上粗重的喘息,她的目光注视着昊日当空的青天,宁静而疯狂的血红双眸中蕴涵的尽是对于自由与生命的无限渴求…… 身穿一身血红色华丽宫装的少女伸出一双赛雪欺霜的小手,遮挡住照在脸上的阳光,艳丽无双的脸上,蔓延开魅惑的笑颜。 她侧过头看看西方,神情迷惘凄婉却瞬间坚定。 “多少年了……皇兄,终于找到你了……” 第二十二章 是的,这是一个大阴谋 通天峰一座庭院,清波略有迟疑,然后慢慢走进去。 商正梁脸色气的通红,见着小姑娘过来才勉强一笑:“好孩子,那人就在屋里,你的身世我们也不好多管,你进去和他说说,老匹夫要是敢要硬来,就别怪我不念这些年的情分。” 屋子里传来一声冷哼。 商正梁拿头撞柱子,痛苦捂脸:“田胖子这事做得不地道啊,居然叫我来做这个恶人……” 清波礼貌地点头,然后走进屋。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怜爱地看着自己,身子微微颤抖。 正是来得很早的万毒门主毒神。 清波对着他行了个晚辈礼,然后沉默。 “你都知道啦……” 毒神看着她半晌,终于开口,声音苍老:“你在青云……过得可好?” 清波微微点头:“师父师娘待我比亲生女儿还好,连我不喜修炼的毛病二老都能忍着,倒让田师姐吃味了好几回。” 她顿了顿,用一种说不出什么情感的语气道:“几位师兄也很疼我,我也很喜欢他们。” 毒神欣慰笑了笑,迟疑道:“你太姥姥……她曾怨过我么?” 他不能不问,虽然已经差人调查清楚,但是那个结果让他的铁石心肠顷刻间变得千疮百孔。 清波想了想,接着道,“太姥姥从未真正怨过您,而且听娘说,她去的时候神情是极安乐的。姥姥是江淮大族中有名的闺秀,与外祖举案齐眉,琴瑟和谐,是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娘亲求仁而得仁,亦没有任何怨愤。对我们,前辈真的不必介怀。” 毒神闭上眼睛。 不必介怀? 妻子晚年出家,女儿早逝,外孙女自尽,现在的清波幼年失怙,虽说住在青云,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家。 对自己这个太姥爷一口一个“前辈”,他怎么可能不介怀?怎么可能? 红颜远,相思苦,几番意,难相付。十年情思百年渡,不斩相思不忍顾。 斩相思,斩相思啊。 毒神心思陡转,终于下定了决心,对着清波道:“孩子,随我回万毒门去。” 屋外的商正梁冷笑道:“老毒物,你未免太想当然了。” 毒神须发乱舞,大怒厉声喝道:“我就这么一个后人,谁要敢与我抢,我必与他势不两立,哪怕焚身碎骨,也要将他挫骨扬灰!” 商正梁摇头大笑道:“老东西这话好生狠辣,若不是背后有座青云山,或许真的……会怕啊。” 他施施然走进来,看着激动非常的老友认真说道:“我可能会吃你这套,田师弟可能也会吃你这套,甚至我想掌教师兄也都吃你这套,可纯阳是绝对不吃的。” “其实今儿一早他就交代过我,认亲可以,但是如果想把人带走……痴人说梦。” 毒神愈发愤怒:“他自己不愿回鬼王宗,不愿意认他老子,凭什么不让清儿回去?连清儿自己的意愿都不尊重吗?万毒门门主难道还比不上青云门的一个寻常弟子?纯阳真人好大口气,好大威风啊……” 老商听着这话,奇怪笑笑,笑意中有些揶揄的意味,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小纸条,低笑道:“居然连你会说什么话都能算到,这真是……” 他对着毒神做了个很长的停顿,然后清清嗓子,面无表情,像极了李纯阳说话时候的神情。 “尊重清波自己的选择?我为什么要尊重她?至于万毒门……” 说到这里时,怜悯地看了一眼被气得发抖的老毒物,嘴角微撇,不屑之意显而易见。 “很了不起吗?” 老毒物双眼赤红,坐到地上,手中的拐棍儿在空中胡乱挥舞:“欺人太甚!你们想让我绝后,我就得把事情做绝。我这就上朝阳峰找那小匹夫理论理论。” 商正梁懒得理他,直接说道:“闲话少叙,你究竟是想有个后人,还是万毒门一定要有个新门主?” 毒神渐渐平静下来,不解问道:“这有什么区别?当然是都要。” 商正梁静静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后才阴阳怪气道:“你真地还要脸吗。” 毒神悻悻然无语。 “田师弟的底线就是这样,认亲,不拦着你,如果你非要得寸进尺,那你干脆上朝阳峰拔出那口金剑。这个提议我看简洁有力,你意下如何?” 老毒物没好气说道:“这种恶毒主意你也能说出来。” “这件事情我可以替田师弟做主,只要你不强迫她入万毒门,那没事的时候可以你可以来教一教那些恶心的东西。” 毒神怒道:“御使万灵的手段在你嘴里怎么就成了恶心的东西!老匹夫你不要欺人太盛,若是你徒弟这般说倒也罢了,你不过就是个上清……” 话还没有说完,商正梁眼睛一瞪道:“要还是不要,赶紧说句话?” 任何争论辩驳吵架到最后靠的都不是嘴上功夫,而是拳脚本事,就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便体现了青云门天下第一的底蕴,毒神彻底没了脾气。 ………………………… 就在修行诸宗在太极广场拉帮结派觥筹交错,就在碧瑶口中的那个暴力和尚气势汹汹地跑到朝阳峰去找李纯阳的麻烦的时候,就在水月首座和自己的小弟子各种冷嘲热讽互相伤害的时候,就在两个老东西在关于一只萝莉的归属问题吵闹不休的时候。 一个很多章没出过场的女人出现在了小竹峰后山的望月亭。 袁紫衣抬起头看了眼那近乎神迹的星空天幕和不断升空爆炸的巨大烟花,耳边隐约传来通天峰上的欢歌笑语。 她解下头上的发簪,满头青丝披洒下来。 长发如绸,又似云絮一般蓬松荡漾,她的樱唇紧抿,显得冷峻坚强,但不时浮现的微笑却又让人如沐春风,眼眸如蜜,却隐含着睿智得近乎锐利的锋芒。 她沉默了很久,想了很多事情。 八十年前,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本不该来这个天下第一大派,而是应该乖乖的接受自己的命运——长大、务农,然后不到十六岁就嫁给一个有点力气整天汗流浃背的农村青年。让粗重的农活将自己婀娜的身姿、娇嫩的小脸在短短十几年内熬成水桶腰的黄脸婆模样。 这就是命运。 八十多年前,她唾弃自己的命运。 直到遇见了那个眉目间文采精华,顾盼飞扬,仿佛一只凌云飞燕的少女。 一起修行,一起成人,一起斩妖除魔,一起享受着师长的疼爱,同门的羡慕,凡夫俗子的敬仰。 她的一生即将圆满,然而十年前的那道煌煌剑光不仅逼疯了赵明月,也毁了她的道心。 “我,爱着这个地方,青云啊……” 破碎的道心化作点点晶莹的泪珠落下来,滴在赵飞燕的衣冠冢上。 “飞燕,我知道你是爱慕着他的,只不过高傲如你自然不会低声下气地去求,却没想到被你姐姐抢了先……你总是说男人都是贱骨头,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但是看来……你错了。” “这个男人太过奇葩,也太过可怕,当年会武的时候目光全都在你姐姐身上……你知道的,我一直都不喜欢你姐姐。” “说起来当初你谋取麒麟精血的时候,大约从没想过你将来的姐夫会对你下如此辣手,连魂魄都没有留下来?” “世事茫茫,又岂会事事尽如所料? “八十年前,我料不到我会落得今日地步。五十年前,我料不到你居然会因为感情而心生心魔。十年前,我料不到……你会死。修行中人赞我们青云门人学断阴阳,天下人也说赵明月、李纯阳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是他们始终都在人间。 “只要在人间,就还只是个人。” “只要是人,就可以被杀死,对吧?” 最后一滴泪珠落下,溅碎,然后随风而逝。 她的身上忽然冒出一丝丝黑气,黑气中隐现血云翻滚,凶煞横行,无数的魔头争先恐后,挤压徘徊着朝着她蜂拥而来。 “眼泪这种东西,只是毫无意义的情绪渣子,与其哭泣,不如找到让自己停止哭泣的方法,或者让所有人陪你哭泣。” 一个声音,非男非女,非阴非阳。 “滚滚红尘,劫来劫去。色空诸相,成住无常。得我法者,悠游造化,来去无形,三界六道,诸天众生,一切诸趣,自在化生……” 她的双眸之中,倒影着虚空,黑白分明的眸子消失无踪,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琉璃彩光.。 无尽的琉璃神光之中,正有一尊莫名的存在,忽隐忽现。 “哼!” “他化自在,天人非人……” 袁紫衣黑发狂舞,紫色的衣裙似乎在刹那后就被染做漆黑,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眉心一处琉璃净光似要吞噬她本命真灵。 ………………………… 正在小竹峰上和徒弟拌嘴的水月首座忽然止住嘴,一滴雨从天上落下来,沾湿了她的头发。 她沉默片刻,向着前方走了几步。 然后莫名流下泪来…… 陆雪琪看向望月亭方向,冷艳的神情中微微茫然。 赵明月沉默不语,她的身影闪烁,刹那后便来到绝壁断崖上。 她隔着百丈距离对着那处遥遥一礼。 是为送别。 深蓝色的天幕下,望月亭忽然绽放无量琉璃光。 只有一瞬,时间短到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第二十三章 真人和梵天,我曾看天边朝阳 朝阳峰顶。 那口终日绽放金光的名剑剑鞘上多了一只手。 李纯阳轻轻抚摸着陪伴他前生今世的兵器,放眼望去,云海翻滚,这里是青云山脉最高的地方,那朵朵绽放的彩色烟花似乎就在脚下。 “你说的事情,我大概明白了。” 青衣道人微合双目,一片清静,山风滚滚却只能吹起他的半片衣角。 两丈外,一个和尚手拿拂尘,头上是一层浅浅的青茬,鼻尖颇高,面部曲线柔润,双眼瞳子泛着纯纯淡蓝,看上去不似凡人。 这和尚,身穿淡金色的僧袍中,脚踏一双百纳鞋,并无其他装饰,只在颈间有一串念珠,浑身佛息,自有一股禅意。 看似寻常的僧人,举手投足之间却隐有龙虎之象,庄严肃杀,令人不敢直视,正是高居雷峰的那位佛前尊者。 “三年前,师兄游历天下,一日见万蝠洞死灵渊中无数冤魂,起大宏愿,誓要度尽万鬼,重开轮回,他的执着慈悲令我敬佩。只是在我看来,事有轻重缓急,眼下迫在眉睫并不在于那处。” 这个和尚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极为洪亮,如春日里的雷霆,又如发人醒神的钟声。 “人间是人的世界,有很多苦处,却也有很多喜乐,神佛可以引领人们去修佛修道,但绝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人间,否则,便是行邪道。” “若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 “若佛行邪道,如是当我斩。” 李纯阳思考着他话里面的坚决意味,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天空,光明与黑暗在天穹上交织融合。 他看着眼前的尊者,平静道:“道家说无为,佛家讲因果,佛祖于无数劫前偶动一念便是因,如今你来找我便是果。我们就算不在人间,但终究还是在因果之中,不得逃脱。至于道家……” 他罕见地叹了口气,神情更是罕见的迷茫:“神光浩大,佛光无量,唯有道家………这些年我偶有猜测,却始终没有答案,如果修道的目的真的是那个结果……我不知道该如何做……” 青云门最高的那座山峰上,青色的衣袍忽然随风而舞,呼啸作响。 李纯阳脸色数变,然后没有任何表情。 “我曾经见过宇宙终结的未来,在这世间游历了几十年,也想了几十年,在无为与有为的选择里,我应该站在哪一边,问题是我没有去过神界,和天帝没有什么交情,我也讨厌如来预言中的那个末法世界。” 李纯阳看着面色坚毅的和尚,感叹说道:“所以我开始学着做墙头草,风怎么吹便往哪边倒。如果你也想做墙头草,那么我现在估计不会这么烦恼下去。可惜,你这个和尚在行门方面估计能和普贤尊者有得一比,都是一根筋,倔驴子。” 尊者眼眸微动,拂尘挥扫间似要灭尽世间所有邪魔,他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坚定沉着:“大如为护苍生,以智慧圆明,普照一切,令离三途,梵天承接其法位,自然不容外道恣肆。道兄慈悲,当断则断。” 李纯阳叹息:“神界光辉无量,那些神灵就算无法以真身降临此间,也可以转世而来,天机变幻,只消数十年甚至十几年便可直追你我,所以的确不能再等。” “待天人之事了结,我便动手。因果罪业,皆归我身。” 梵天知道他说的动手是什么意思,心中敬意更甚,沉默片刻再次赞叹道:“道兄慈悲……不过那位执剑长老……” “他不同,以他的果位,应该是被天帝亲手打下来的,轮回无数岁月,早就对神界恨之入骨,何况……” 他忽然将目光看向小竹峰:“他化自在……梵天,佛门当中可有专门灭杀天人的手段。” 梵天同样向那处看去,讶然道:“想不到竟是位自在天人……昔日佛祖于菩提树下证道,有他化自在天魔主来阻,虽被我佛降服,但终究无法根除这个祸根,道兄不出手降魔吗?” 李纯阳摇摇头,面露冷笑:“现在杀不了他,他在等一个机会,我们又何尝不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看双方手段罢了。” 他回头看着梵天,看着他颈间的那串念珠,凝声道:“昨日坐忘时,忽来异感攻心,我以大周天算法算到舍妹杀劫在临,避无可避。这几日之内必有事端,届时我若抽不出身,舍妹安危便有劳你了。” “一页书!” 佛前尊者梵天于无数劫前渡尽苍生,扫灭魔氛,世尊赞他有大勇,是诸罗汉之师,当有大菩萨果位,却不料此尊者征战无数岁月,性情见趋于乖戾偏激,一日于佛前直指阿弥陀乃沙门波旬,惹恼诸佛菩萨,被打下凡尘,再历无量劫,自号百世经纶一页书。 一页书再挥洒拂尘,淡然道:“贫僧只怕她记恨五年前的事情。” 李纯阳笑着摆摆手:“稚子何辜。” ………………………… “青云门的传统是什么?青云门千年来长盛不衰的原因是什么?青云门占据玄门领袖,门下弟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这其中种种缘由自然不仅仅是因为祖师爷选了个风水好的地方。” 黄昏,在碧波潭水边,曾书书以一种传教的方式对着坐在对面的李珣和秦无炎甚至林惊羽张小凡等人严肃问道。 “青云门历史悠久,自一代天骄青叶祖师开始,逐渐成为玄门领袖,到现在也有千余年了。这七脉会武,一甲子一次传到这第二十届,足足有一千二百年的历史了。每次大比,门内都是各脉精英齐聚,选出最出色的弟子给予嘉奖,所以青云弟子无论身在哪一脉,都对如此的大比心生向往,心里有了向往,也就有了动力,青云门经久不衰,七脉会武之目的也尽在于此。” 曾书书蹲在一块大青石上,悠悠道:“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六十年一次的七脉会武,真正令那些弟子向往盼望的是什么?真的是师门长辈的嘉奖?那就大错特错了,青云虽然家底丰厚,可每一次七脉会武,掌教真人也只是拿出一件法宝做奖励,修为高强的弟子为此奋斗是没错,可那些低等弟子哪怕是不参加大比也要前来呢?你们有没有想过?” 张小凡摸了摸自己一茬短发,问道:“难道不是来开阔眼界,增加阅历的吗?” 秦无炎想了想,故作深沉:“莫非……纯粹的是看热闹……” 林惊羽同样沉思,片刻后做恍然大悟状:“我在仙台求学时,课间放几片时事的片子……” “闭嘴!” 几声不约而同的闭嘴让鲁迅学派的少年人恼道:“我就是活跃一下气氛而已,你们凶什么凶,真过分……” 风回峰的大绅士看着这几个榆木脑袋,恨铁不成钢道:“平衡啊,青云门不平衡啊,阳盛阴衰,僧多粥少,各脉弟子自己内部供不应求。而如今七脉之中精英优秀的弟子全都聚集在一块,那些青年俊秀还不都打破脑袋的往这里挤?要知道,此时聚集通天峰的,可不止其他同门师姐妹,还有那全部都是女弟子的小竹峰………” “哦,同道中人啊……我家谷主好像准备搞类似的活动。” “焚香谷有很多女弟子是苗女吧?嘿,南疆女子的大胆风情小弟可是早有耳闻啊……” “居然连张师弟都听说过,我当初为了练毒功,曾经在那边生活了两年……” 秦无炎迎着几人好奇的目光,尴尬一笑:“你们要是不怕情/蛊就去试试,我反正是不敢的……” “切!” 几人笑闹了一阵,曾书书拍了拍手,笑道:“明日便是七脉会武的第一天,今晚必定会有一些以前认识的少年少女们相思成疾,迫不及待的偷偷幽会。而一些今天见到中意女孩或者中意少年的弟子,恐怕这时候也该偷偷写约会纸条了。今夜,这长门通天峰,便是青云门七景中最浪漫之处。你们若是感兴趣,可以跟我去瞧瞧。” “师父让我今晚早些回去,唉……六十年一次的盛事啊……”张小凡一脸可惜道,“灵儿师姐的书里面可是很浪漫的事情啊,两人心怀羞涩地经历了一系列有趣惊险的故事,最后在花前月下告白,然后在金黄色的菊花从中紧紧地拥在一起……这可是会受到上天眷顾的恋情啊……” 李珣奇怪道:“为什么会是菊花丛中,书书,通天峰哪里有那么大片的菊花,我白天的时候怎么没看到,难道是在后山?也对,燕师妹好像是说过苍松首座喜欢去青云后山种菊……” ……恶名在外的青云刑罚首座现在是彻底地成了传说中的基佬啊喂,连焚香弟子都知道了啊喂,你和万剑一就不能收敛一点吗? 曾书书和林惊羽脸色一白,连忙转移话题:“小凡不去就罢了,你们两个要去吗?” “咳,青云七景,不看就可惜了。” “嗯,不错,我和秦兄正好可以见识一下中原风物。” “…………这两个理由都不错,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等等。”林惊羽皱眉道:“说起来今天一下午都没看到商元师兄,不等他了吗?” 其他三人闻言,微微沉默,然后摇头以示不知。 “……总觉得你们三个家伙好像在瞒着我什么。” “啊哈哈……没有的事,二楞估摸着被他大师兄给抓回去了,快走快走,灵尊快被吵醒了。” 第二十四章 看看看,开始撕逼了 傍晚的小竹峰很安静。 绝大部分弟子都去了通天峰参加七脉会武或者看热闹或者找男人……或者找女人。 就算不喜欢热闹的水月首座也和好姬友不知道跑到哪里鬼混去了,只有些运气不好的执法弟子和上一代的老姑婆们还留在山上。 当然,如果按凡人的算法,已经快一百岁都没嫁出去的赵明月也算老姑婆…… 她依然在望月亭望月。 天上有月。 清月如澄江,月下,有青衣道人乘风而来。 他叫李纯阳,是赵明月此生最大的心魔。 两位苍穹之上的存在都没有说客套话的兴趣,李纯阳直接开门见山:“碧瑶的杀劫是不是你?” 赵明月冷冷地看着他,像看一个白痴。 “碧瑶十年前不过一个小女孩儿,我们之间的恩怨你不要牵扯到她身上去。” 赵明月不去看他,讥讽地笑起来:“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 骄傲了一辈子的青衣道人忽然低声道:“算你厉害,算我求你。” 她豁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竟为了一个认识不过五年的人,居然低声下气地求我?” “我们认识了几十年,我从来没见过你求过任何人。李纯阳,你,真的是妹控吧?” 道人不耐烦地挥挥衣袖:“你还和一个小姑娘吃什么醋?” 明明如月的女子仔细想了想,问道:“你我决战之日在即,若是我胜,则一切休提,若是你胜,你难道不会护她周全?” 道人皱皱眉:“你怎么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天生万物,有定数,亦有变数。定数不可改,但是可以借变数偷天换日,李代桃僵,所谓应劫,就是迎难而上,主动以较小的代价引动劫数,将一切斩断于萌芽,而并非等着因果纠缠,劫数越积越强之后,才被迫的应劫。 若是一个人命中注定要有刀兵之灾,这个定数只是说这个人一定要为刀兵所伤,至于伤人的刀兵却并无固定。如果能够预算到劫数到来的时间地点,那只要到时候用菜刀划一条小口,也就算应了劫数。否则,在因果的积累之下,劫数临头之时,砍上来的就不是普通的菜刀,而是诛仙剑这类的大杀器了。 赵明月不是不明白,只是她不明白这样的小事情,李纯阳为什么会来求她。 不过她也没兴趣再问,只是五指张开,伸向天空。 片刻后,她喃喃自语:“奇怪,怎么会应在她身上?” …………………… 风儿吹过,望月亭外传来阵阵竹林摇摆,青叶摩擦,如同沙海清鸣,赵明月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青衫背影,手指间绽放纯然银光,似满天水银忽然收缩,刹那后笼罩了整个望月亭。 这是青云门上清道法中最后那几个之一,有遮蔽气机感应,蒙蔽天机的妙用,可惜除了她之外,谁都无法练成。 因为这种道法涉及的计算量可以在三个呼吸间将一位上清境长老的大脑活活撑爆。 就算李纯阳也嫌它鸡肋,根本没去学过。 赵明月咬了咬嘴唇,然后冰冷道:“有这样的兄长,真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随着她的话语,她身边泛起了一阵阵透明的波动,一个人形从空气中慢慢出现,显露出了形体。 商元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兄长,我欠他太多。” 赵明月看着他,,一丝丝杀气,从清亮的明眸中缓缓散出。 低首的商元恍若未觉,他的手指敲打着冰冷的石桌,回忆着过往的事情:“河阳大战……河阳大战啊,十年前,你妹妹赵飞燕本是青云翘楚,正道仙子,却里通合欢派和万毒门安插在青云的细作,将灵尊偷袭成重伤,谋夺其精血,通天峰的藏经阁也被付之一炬,父亲与几位首座前去捉拿,却差点被埋伏在河阳的魔道高手活活炼死,我为他们报仇,用那年大师兄送我保命的纯阳剑符引动朝阳峰顶的名剑,剑气纵横三百里,一剑之下赵飞燕和数十位魔道的好手死在了我的手中,连魂魄都没剩下……那天我吐了整整一夜,大师兄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抱着我,听我哭,从那以后,我不再抗拒杀人,也不再轻视生命。” 商元看着赵明月愈发明亮的眼睛,语气平淡:“你那妹妹传闻中不仅天资极高,而且长袖善舞,与门中诸位真传弟子也是关系密切,只是与师兄相比她又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师兄动剑?河阳大战的时候大师兄正在太极洞闭关,若非名剑牵动心神不得不破关而出,师兄功参造化,说不定现在已经是飞升灵空仙界,何必苦苦自困在这方小小的天地。” 商元缓缓地握紧了拳头,武神庞大的气血精元瞬间被镇压在丹田,再次爆发便是石破天惊的一击,“知道吗,这也是我一直庆幸的地方。我一直在害怕,有一天大师兄会离开我,离开我们所有人,有一天他不会再欺负我,不会戏弄我,不会朝我冷笑,有一天他变成了端坐九天之上的仙神,不会再对任何人感兴趣……可是我没用啊,我不知道怎么改变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 他慢慢提起了手,五指成爪,汹涌澎湃的白虎杀意自天而发,笼罩住赵明月:“——杀掉所有让他舍弃掉感情的人,杀掉所有让他不开心的人。” “十年前你在朝阳大殿当着父亲的面亲手撕毁嫁衣,你让师兄不开心了十年,甚至十年间道行都只退不进,你用了十年的时间去恨他,只可惜——”商元的神色渐渐冰冷,他的表情高傲而带着嘲弄:“你恨错人了。” “……三年前我就想杀你了,可惜那时候我刚踏入武神境,肉身依然有破绽,不得圆满,别说杀你,估计连伤你的资格都没有。” 赵明月淡然看着他,像看一个蝼蚁:“你现在依然没资格。” 商元不再言语,一爪抓下,恐怖的音爆直接破开赵明月那如水如月的护身仙光,然后穿过一个淡淡消散的虚影。 一道绚烂紫色的火光向望月亭外追去,这火刚开始出现的时候只是极高温的白炽之色,刹那后却变成一种带着中正平气息的大朱红。 朱红的火焰熊熊燃烧,迅即将亭内的秋意一扫而光。 极高的温度烧得整个空间都开始扭曲。 赵明月止住脚步,白裙飘带向身体四周的空中延展,清丽的脸上写满了宁静,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那衔尾而至的天火,然而身周的夜风却骤然间变得狂暴起来,吹拂着衣裙猎猎作响。 黑发梳成的道髻于风中不动,越发衬得容颜绝世,她平静看着那火光中的人影,眸子里有抹极淡的笑意,这笑意却没有丝毫情绪。 抬起右臂,食指隔空点出,一道极淡的气息自天而降。 无数道月光化为无处不在的剑雨,遮蔽了来自苍穹的天光,将正追来的武神团团困住。 “竟然是焚香谷镇派灵宝玄火鉴……看来你果然要杀我……” 无处不在的光剑瞬间湮灭了玄火,逼出了商元,武神境的强大肉身上,同样出现了很多道裂口。 这些裂口开始流血,开始流很多血。 商元面色陡然一白,漠然看着她,再赞掌,一柄纯然而又浩大的宝剑被他握在手中,似乎来自洪荒远古的浩大剑意刹那就将光剑纷纷碾碎。 他看向她,说道:“我想杀杀你。” 没有说我要杀死你,说的是我想杀杀你,显得非常不自信,但这种谨慎与平静,却代表了他真的很想做成这件事。 说话间,庞大的天地元气从他的唇间喷出,变成半尺长的白雾,白雾在月光下,泛起青色的剑气。 这道剑气太过平常,因为它包括了世间万象,人间百态,人世间一切存在,一切事物,一切现象,一切行为,一切活动,因为都是人世间随处可见的东西,所以平常。 平常,往往意味着岁月都无法冲刷的强大。 赵明月面色终于变了,她看着商元手中的那柄剑。 那是一柄古朴厚重,仿佛承载了日月星辰、山河社稷的青铜古剑,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剑柄一面书农耕畜养之术,一面书四海统一之策。 “风回峰的轩辕剑!” “玄火鉴,轩辕剑,到底还有多少人想我死?” 她不想出手,她十年间没有出手,为了就是那忍耐十年,将十年痛苦和怨憎,十年杀意和怒火化入那惊天动地的一击。 但是现在,面对焚香谷镇派灵宝和圣道之剑,面对她真正意义上的杀妹仇人,她想试试。 但下一刻,就强行按捺住不断翻涌的杀意,只是简简单单地素手一挥。 一股似乎是月亮本源的寒意沿着飘洒的月光落在商元的身上。 正在高速移动的人影突兀地静止下来,一阵阵奇寒入骨的冰意开始笼罩着整个小竹峰后山,而两人所处的望月亭,更是寒冷异常,亭子的石柱开始被冻的咯吱直响。 越来越寒,越来越冷,温度下降的太快,以至于本来在初秋的夜晚中高歌的知了蟋蟀完全来不及躲避,便被生生冻毙在了冰里。 空中的水气,此时也被这种极寒凝成了雪花,缓缓地飘在二人四周,不知道过了多久,其实就那么一刹那,商元的右手手指动了一下。 他的右手中,正拿着一个火红玉鉴。 正是纯阳至宝玄火鉴。 一道温润阳和的气息刹那走遍他的周身,目光闪动,身形连晃,猛然一声大喝,内元功体迅速提升的武神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身子猛然一顿,如一颗钉子扎进地面,双手齐晃,先是右手朝上一扬,凭空画了一个大圆,看姿势似乎和武当太极拳中的云手有些类似,但气势却更柔更和,外圆内方,看似绵软无力,实则内蕴坚强,如绵里藏针。 随着他右手举头画了一个大圆,左手同时一翻,一招大五行拳兜底翻天,朝前猛轰! 同时,虹光璀璨的玄火鉴飞到空中,对着那在月光中穿梭的女子放出一道紫色的九天玄火。 一招两式,两式皆杀,右手似天边白云,又柔若流水,左手轰天,汇聚内外五行,至刚至烈。 赵明月来往于虚实之中,气机圆融如皎皎明月,任那高温堪比地底岩浆的光芒透身而过,神色微微有些复杂:“形意太极拳?” “正是大师兄的形意太极,今天我要用这套拳把你活活打死!” 第二十五章 (沉思)要不要发些福利给你们? 入夜,通天峰依旧灯火通明,直到将近戌时,大家才觉得有些乏了,纷纷回到客房歇息,准备明日正式开始的七脉会武。这一次七脉会武只青云门就有数百人,加上来观礼的,怕是接近千人。若不是几位首座真人联手在长门施展纳须弥为芥子的大神通,哪里住得下这么多人?依着往次的规矩,几十个弟子挤一间长板床,都是常事。 天色已暗,通天峰住所区域都掌起火烛,长门的弟子们一趟一趟送饭送菜,一片噪杂之声。噪杂持续到了月上中天,才逐渐平静。 在这片区域边缘,有一块突兀的大石头,石头对面是一道两丈高的牌坊,上面写着几个古色古香,笔力非凡的大字:“善德之家。” 右侧还有一列小字:“天灵子宿醉于七夕佳节”类似的字样。 残念的是几个大字下面不知道被谁用金刚指力刻下了“py交易之家”之类只有少数人能看懂的东西。 天灵子是青云上一代的掌教真人,道玄和万剑一的师尊。可以猜测于七夕佳节宿醉而归,见着先人立下的牌坊,老真人心中翻腾起一股对不正当男女关系的极度仇视,啊,本座还想烧人啊,本座好想烧人啊,然后酒兴上头,在这块文物上题上了这几个字。 ————当然,以上纯属猜测。 而我要说的是在牌坊和大石头之间有些开始落叶的桃树,渐渐泛黄的秋草也拔得极高。 这里是个好地形,不但把男宿舍扫尽眼内,另一个方向还能看到女宿那边,这一下就把所有青云弟子无论男女的住宿之处全都看到清清楚楚,十分便于指挥观察,乃是一处战略要地。 两个少女正藏在这里,她们不是在打野战。 她们准备看别人打野战。 “已经那么晚了,小甜甜你不回去没事么?”碧瑶打了个大大地哈欠,看了看快到头顶的明月,吧唧着嘴,小声的问道。 田灵儿瞥了一眼远处的男宿,抿了抿嘴唇,咬牙道:“没事,大不了就说去了纯阳师兄那里。” “嗯?” “反正师兄背锅也不是一两次了……” 自诛仙之下第一魁首,道家百科全书,名剑无名北芳秀,李纯阳又有了新的称号。 青云门第一背锅侠……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碧瑶甩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下。 大哥啊,我记住你了~~~ “哎哎,别说了,快看,有人出来了!” 两人精神一震,等到半夜,那些难耐寂寞的痴男怨女们终于要开始行动了么? 第一个鬼鬼祟祟从住处走出的,竟然是个女弟子,夜幕之下,月光之中,隐隐约约看到一袭淡蓝色的衣衫,苗条的身影,快速的扫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之后,就缩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往广场那边去了。 那个身影虽然鬼鬼祟祟的隐匿在阴暗的角落里小心前进,但熟知她身影的人还是能够一眼就看出她是谁的。田灵儿眉头皱了一下,不可思议的小声道:“那是……文敏师姐?怎么可能!” 文敏,小竹峰水月首座下的二弟子,才貌双全,修为高强,根据小道消息,文敏要约的应该就是大竹峰的大弟子宋大仁,两人自上一次七脉会武对上眼之后便一直眉来眼去的,可惜水月一直和田不易关系不好,两人少有见面,可长时间的分离却让两人的感情更加痴绵,如今有了机会,在第一夜便跑了出来。 “果然啊,传统自然是传统,幽会这种事,作为精英弟子肯定会身先士卒的。只是没想到师姐一向端庄贤淑,居然……” 田灵儿哭笑不得,见碧瑶盯着文敏的身形,奇怪道:“你怎么了?” “没有,只是觉得小竹峰弟子今天好像腰间都有一个白色的香囊。” “听她们说是袁紫衣师姐花了三天三夜的功夫才给每个人都做了一个。” “袁紫衣么……” 碧瑶听着这个名字,莫名有些不太舒服。 二人静静的等待,不多时,第二个也出来了。 又是小竹峰的一个弟子。 “这是怎么了?那些平日里对男人十分不屑且有颇有微词的师姐师妹们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是春心萌动的样子偷跑出来?” 碧瑶再打个哈欠,懒懒道:“还能怎么了?发/春了呗……说起来奇怪,你这个家伙在这方面好像并不热衷。” 在碧瑶不怀好意的笑容里,田灵儿面色微微一僵,随即嚣张道:“老娘可是有喜欢的人。” “那个平头大王?” “不是小凡……喂,给人取外号很过分啊你……” “就你那喜好,哪个男人敢接受?” “你知道个篮子,这是女人的天性,你不也喜欢看吗?” “……你胸大,你说话。” “嘘,又出来一个。” 只见男宿前,一个脑袋伸了出来,左右看看,然后身法如电的跑了出来。 这人他们认识,正是白日里醉酒狂歌,白衣剑舞的龙首峰真传弟子林惊羽。 他目光如电在周围一阵扫视,然后装模作样地走了几步,似乎正准备去虹桥赏月,几步后,背在背后的右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然后她们就看到,对面的草丛里跑出三个猥琐的身影。 “草丛三兄弟?不,河阳城三大绅士。” 曾书书,李珣,秦无炎,都是德艺双馨的老艺人了啊…… “咦?他们在做什么?幽会也有这么多人一起的?”碧瑶疑惑的小声道。 “不会真的无遮大会吧喂……” “哼,恐怕他们就不是幽会那么简单了。” 田灵儿微微冷笑,沉静心神,双手掐子午诀,一股清净道意在两人身上流转,这是以玉清道法遮蔽自身气息。 看你这娴熟的手法,这种事情做了很多次了吧,你这个偷窥狂…… “不是去幽会的?那他们是………”碧瑶说到这里,已经闭上了嘴。 看起来风度翩翩,似乎江南四大才子,实际上和江南四大才子一样猥琐的四人,一路摸摸索索,身法极快,径直往女宿而去 “秦无炎也就罢了,丢的是你魔道的脸,想不到这三个人……哼!林惊羽这人平时看着挺老实的,想不到也是一个败类!” 红裙的少女不屑冷哼。 “魔道弟子还要什么脸?”碧瑶摊摊手:“不过我记得李珣和他一个师妹很是相好,怎么现在这么饥渴?” “你说的是燕虹?人家可是焚香谷主燕狂徒的独生女儿,成亲之前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乱来。” “他们要混进去了,不过,里面好像有大哥布下的天罗地网缚神大阵,咱们要帮忙吗?” 田灵儿借着灯光,隐隐见那四个败类快要得手,清甜的脸上露出让人胆寒的微笑:“毕竟都是老朋友了,怎么能不帮忙?” 她双手兰花指一结,道诀从指尖化出,空中光线悠悠一斩,凭空出现了一道随风摆动地弱柳。 正是上清秘术中的缚字诀。 那道弱柳随风飘散到李珣和秦无炎的脚下,在浅浅的月色下有些氤氲。 然后正在跳跃的两人来了个狗吃屎。 “唉哟!” 两声痛呼打破宁静,忽然出现的变故让曾书书和林惊羽大吃一惊,女宿中似乎有人听到动静,已经亮起了灯火。 曾书书面色一变,当机立断,与林惊羽使了个眼色,一人提着一个向外面急速掠去。 那个方向,好死不死,正好是碧瑶她们藏身的地方。 “我去,这群孙子……” 田灵儿不惊不乱,忽然捏着嗓子怪叫道:“曾师兄快捂脸!捂脸!风紧扯呼!” 这次是卖得彻底。 四个贱人脸色全部黑了,却来不及和这个坑货多做计较,心有默契之下,三个人瞬间收敛气息猫着腰藏到田灵儿所在的地方。 只剩下林惊羽发足狂奔,似乎慌乱之中露出了寒冰剑的幽兰剑光…… 那是齐昊标志性的东西…… 可以预见明天他会上头条…… 汪峰都不好说什么…… ………………………… 十几道剑光呼啸着从女宿中冲出来,直直向林惊羽追去。 “就是前面那个白色衣服的,等等……寒冰剑光,居然是齐昊师兄?” “哼,平时人模狗样的,想不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至少比曾师叔的儿子好多了。” “刚才听到有人叫曾师兄,八成就是他,明天去找曾师叔要个说法……” 曾书书面无表情地蹲在大石头后面,心情十分沉重。 “我红了……你们听听,这才叫名声在外,闻名遐迩,我好高兴,高兴得想要上厕所。” “书书,冷静。” 李珣拍着他的肩膀:“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如何把我们亲爱的田姑娘变成rbq。” 三个男人不善地看着一脸冷笑的田灵儿,下意识地忽视掉那个还搞不清楚状况的碧瑶。 “如果不是我,你们早就被逮住了,真以为女宿是那么好进的?里面可是请了执剑长老布置的千方残光剑阵,甚至还有纯阳师兄的禁制真法,你们不感谢我也就罢了,还想找麻烦?曾书书,他们脑子不好使,你难道也是个猪头不成?” 第二十六章 让我插一下嘴 曾书书何许人也,脸皮在红尘之中几经波折早就磨炼得和大竹峰的黑节竹差不多,拾掇拾掇就可以做成一件防御力非常不错的法器了,平时作死的时候尚且怡然不惧,常常自诩大有苏秦之辩才,诸葛之唇舌,上可舌战群儒,下可骂死王朗,就算和执剑长老说玄道佛,清谈辩难也是各有输赢,各擅秋场。 更何况,这次是他占着大道理。 猪头曾身经百战,岂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折扇轻挥,一股指点江山的气质油然而生。 “嘿!你够了啊!说得好像是我们的错一样,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吗?下手绊倒他们俩的人是你,把我卖出去的人是你,甩节操的人是你,现在装好人的也是你,简直是欺负老实人啊!” 田灵儿插着腰嚯嚯冷笑:“明明是你们精虫上脑非要去钻狗洞,牺牲最多的是我才对,你们只不过看不了那些师姐们的长腿大胸部,你想想,如果我被抓到了怎么办?别人会怎么看我,帮着四个大老爷们去女宿偷窥,还帮他们打掩护!我爹会怎么看我?我娘会怎么看我?我差点就牺牲了对一个纯洁少女来讲至关重要的节操啊。” 她越说越来劲,越说越顺溜,越说底气越足。都说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先要骗过自己,看样子喜欢写本子编故事的田灵儿真把自己给蒙骗过关了。以至于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在忍辱负重,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得意道:“我可是冒着嫁不出去的风险做了这种事情的!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你要负责!你要负责!” 曾书书不屑一笑,上前一步,一副智珠在握吾乃诸葛之亮的样子:“实在可笑啊,本大爷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打掩护?明明是自己想看搞基却被英俊潇洒的我们吸引住,内心娇羞羞涩之下不小心漏了马脚害得我们漏了马腿,现在反而一副自以为是的了不起模样的你还好意思提节操!那种东西在你编第一个黄段子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啊……明明都十八岁了还是个老处女的你还想要我负责?被灵尊踢傻了吧你?” …………………… 李珣止住争吵的两人,皱眉道:“书书,林惊羽怎么办?他不会有事吧?” 田灵儿冷冷一笑:“等着吧!他要是被抓住了,你们都跑不了,哼,偷窥女宿可是大罪,最轻的惩罚就是咬掉头!” “胡说,你听谁说的?” 曾书书抬起头,遥望着夜空,声情并茂道,“事情的经过我已经不想再回想了,唯一可以知道的一点是,我们在这一晚,确实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而林师弟在最紧要的关头,独自缠住了一群饥渴的女人,将生的希望留给了我们,我的挚友,淹没在这一片令人绝望的剑光和女人们如狼似虎的狂笑声中,他在即将被抓住的刹那间回过头,对逃出升天的我们,比划出了胜利的手势——书书,我啊,想成为正义的伙伴呢……” 喜欢编段子的李珣擦了擦眼角不存的眼泪,同样感叹道:“好一个有情有义的林斩龙……” 田灵儿早已目瞪口呆:“你们还要脸吗?世上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碧瑶听得都快打瞌睡了,秦无炎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样,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清楚这两个人话里话外的逻辑关系,眼见两人还准备吵下去,不由愤怒抗议道:“你们两个人秀恩爱也要有个限度吧?能不能让我插插嘴!” 他话未说完,一个低沉而充满无比怒意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 “万毒门的小王八蛋,你要插谁的嘴?” 三人悚然,回头看去,一个面相威严的中年人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正怒视着秦无炎,眼中的熊熊怒火看得三个人心惊肉跳。 这个中年男人今天早上还在河阳的第一大酒楼山海苑中看着一桌的陈牛肉咆哮拍桌,大发雷霆,还在自己手下人的面前装作一派冷傲,不屑攀亲的骄狂做派。 “鬼王宗主!” 平日里极为注重派头和享受的鬼王此时不知道刚从哪里钻出来,灰头土脸,头发上还有些树叶草灰。 但他此时已经无暇顾及这个,他正指着秦无炎低声吼叫,面色狰狞。 “好啊,你果然对瑶儿有企图!还想插她嘴!你是不是没死过?” 秦无炎一脸茫然:“我什么时候……” 这时候碧瑶清醒了一点,朦胧双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惊呼道:“爹!你怎么在这里?” 鬼王的怒火眨眼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看着自己女儿,露出尴尬的神色,随即义正言辞装模作样地指着秦无炎……以及另外两只雄性,低声叫道:“乖碧瑶,离这些野男人远一点,你的年纪还是太小,不适合谈恋爱,不要和这些野男人混在一起。” ……这个鬼王,有些猎奇啊话说…… “你们这几个家伙这么晚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曾书书几人先是对这位魔道黑帮头子行礼,老东西大大咧咧受了,然后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曾书书拱手一礼:“我与田师妹本来在此赏月,却不料偶遇两位师兄与令千金。” 呸,谁和你一起赏月…… 如果说你们三个男的一起的话,一定会被认定成基佬的吧…… 也罢,老娘也找不出来什么好借口,让你占占便宜也无妨…… 田灵儿心思陡转,面露微笑,看着曾书书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柔情似水,好不肉麻。 鬼王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赞叹一声:“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秦无炎在一旁憋得辛苦,转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 鬼王疑惑道:“小毒物这是怎么了?” 李珣微微一笑,举止优雅不显俗套:“好叫前辈得知,秦师兄见曾兄与田姑娘郎情妾意,自己却孤家寡人,想来是触景伤情。” 秦无炎肩膀颤抖得更厉害,甚至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李珣指着地上的口水,感慨道:“前辈且看,秦师兄已经留下了感动的泪水,我怕他久泣伤身,这便送他回去,前辈告辞。” 老不休不疑有他,只是觉得万毒门下一代门主有些多愁善感,心中就有了一些好感,也忘了刚才插嘴的事情,感叹道:“都是些痴情种啊,毒神那个老家伙也是……对了,你是燕狂徒那疯子的徒弟吧……嗯,倒是一表人才,难得,你们先去吧……” …………………… 刚把两个人送走,曾书书忽然抬头看向小竹峰方向,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喃喃道:“那是轩辕剑……好家伙,二楞,你真有种,还真敢去杀她啊……” “什么轩辕剑?” “没有……我在说——大宝剑。” 鬼王不耐烦挥挥手:“管你大宝剑还是大保健,你们俩不准备回去睡觉吗?” 曾书书刚准备借坡下驴,却看见一直瞟着男宿的田灵儿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他顺着看去,两个人,两个男人偷偷摸摸地从男宿里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一下苍白无比,看着鬼王,木然道:“我想,我们估计还要等一会儿……” 鬼王也看过去,还以为又是贼心不死的败类又想打女宿的注意,冷然一笑:“哼,天下第一大派……今天算是见识了。” 但没想到的时候,他的话刚落,这俩男弟子在走到一个偏僻角落里的时候,忽然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两个身影几乎重叠……… 碧瑶石化,鬼王石化。 曾书书伸出双手,竖起拇指来食指向下,道:“yooooooooo………” 等过了好半天,干瞪着眼睛的老男人才崩溃似的发出呵呵呵的小声,道:“青云门,这是怎么了………” 碧瑶回过神,喃喃自语:“这真是……这真是……太他妈刺激,不,太不要脸了!” “不不,肯定是吃毒牛肉吃坏了脑子,一定是幻觉……”鬼王一边说一边晃晃脑袋,就在他晃动到右手方向的时候,竟然看到一个身影蹲在另一处地形完美之处,举着两把树枝,猥琐地偷窥着那处,屁股还一扭一扭的。 此人白发,白须,一身道袍…… 此人在今天白天的时候还主持过盛大严肃的七脉会武开幕式…… 他默然回过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然后心里暗自咆哮:“这他妈也算是天下第一人,这也叫青云门的掌教真人?道祖在上,你是傻了还是瞎了……” 三观受到冲击的老不休耳边忽然响起了沉重的喘息声,仔细看去那个红衣红裙的少女的身躯颤抖地非常厉害,她用迷离而向往的眼神直愣愣看着那个角落,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双目泪汪汪地,轻启樱唇,颤声道:“好兴奋啊……这就是圣光吗?你说他们现在在用什么体位?你们看那里耸动得好厉害,哦哦,根据经验可以看出来是枯藤老树,小桥流水的招式啊,啊,好好奇啊……” 鬼王和碧瑶目瞪口呆已经陷入眼中脑补的田灵儿,一旁的曾书书一脸木然。 鬼王咽了咽口水,哆嗦道:“女……女儿啊,总觉得青云门好危险啊,原来女人比男人更危险啊……你一定要和这个家伙保持相当远的距离。” 他似乎心有余悸,恼怒地看着曾书书:“也不管着你老婆?” 曾书书沉默,然后抬头望月。 第二十七章 你看,妹妹就是这么好玩 曾书书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位绅士。 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并认为自己是一个三观正常的年轻人。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嘛,当然会对“性”和女人的身体感兴趣,即使在青云门这种将物质享受摒弃到最低谷的宗教门派中,他也会坚持每天看一本小黄/书,隔半个月就去河阳城找点乐子,——他承认自己喜欢胸大腿长的女孩子,会被女人那窈窕多姿的身躯所吸引,更不介意与喜欢的女孩子发生一场超友谊的关系,不过……天地良心!天地良心啊! 他真的对天生丽质难自弃的田灵儿没有想法,不单单是因为那糟糕的爱好,更是因为从小就在一起玩泥巴打群架,就算她现在胸不小,腿也长,面目如画,是外人口口称羡的青云仙子。 但是……他就是没感觉。 田不易曾经偷偷问过这个问题。 当时青涩的少年先用通俗易懂的说法告诉田胖子他在河阳各大会所有很多红颜知己,并且都是他的翅膀。 然后一本正经的回答道:“田师妹么……我认为我们总有一天会发展成相亲相爱但纯洁纯情的****关系……” 然后他三个月没下得来床。 ………………………………………… 碧瑶告别自己那不着调的父亲,回到通天峰弟子专门为贵客准备的一间单独的院落。 已经欢乐了整个白天,又在方才价值观受到了巨大冲击,还没消化完全的少女慢慢关上门,然后,看见一个男人坐在她床上。 青衣道人,正在闭目冥神。 少女狡黠一笑,脸上莫名有了一丝红晕。 她蹑手蹑脚地走近,看着自己哥哥的脸。 那张脸并不是非常英俊,只是很干净,五官搭配得很协调,没有一丝的不自然。 只是那眉宇间细不可见的一抹忧愁让碧瑶的心脏忍不住收紧。 她忍不住伸出手,如青葱一般水嫩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额头,似要拂去眉间的阴翳。 青衣道人仍然如老僧入定一般,面部的肌肉没有一丝一毫变化,似乎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碧瑶红着脸脱掉鞋子爬上床,把自己的小脑袋轻轻放在李纯阳腿上。 仿佛瀑布一样的黑色长发洒在青衣上,微微泛黄的灯光中有些金黄。 少女满足地笑了一下,鼻息间满是兄长的味道。 其中有一丝桂花香。 这是明月的味道。 少女好看的细眉皱了起来,她厌恶这个味道。 她厌恶明月。 她厌恶赵明月。 从五年前在天音寺见到大哥开始,就仿佛见到了天边的白云,冷漠而缥缈,似乎随时要离开这个世界。 后来他成了她哥哥,少女就时常逗弄自己的兄长,让他发笑,让他开心,让他把始终落在天道的目光时不时地收回来。 为了这个目的甚至不惜卖萌卖蠢…… ……其实你是真的蠢萌吧…… 和商元一样,她不觉得李纯阳自身有什么问题,问题出在那个和自己哥哥相恋了五十年的女人身上。 赵明月。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活泼的少女彻底安静下来,嘴里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 忽然李纯阳动了动。 碧瑶一下跳起来,小脸红得像个苹果。 青衣道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得了歇斯底里狂躁类疯犬多动症?” “那是什么病啊?大哥你刚才是不是在装睡!” 少女不满地叫了起来。 “没有。” 李纯阳断然否认:“我正在思考太清道法里面把神剑御雷真诀和清虚大五行九天大神雷融合起来的可行性。” 其实,她也只是想没话找话,想掩饰方才的失态而已:“什么什么大神雷?神剑御雷真诀我听说过,这是青云门镇教法门。后面那个听都没听过,哦哦,不愧是道家百科全书,居然在想这么深奥的问题。” 百科全书你一脸啊…… “你当然没听过了。”李纯阳标志性地傲然一笑,看了她一眼,“因为这是我随口编造的,你听过才有鬼呢。” 成功了…… 果然,少女痛苦地捂住了心口,道人心中暗笑,脸上却露出了关心的神色:“怎么了,果然是三尸脑虫豹胎易筋丸的毒爆发了吗?” “……那又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啊!”碧瑶忍不住叫起来,“大哥你就这么巴望着我去死吗?” “哪有。” 李纯阳不动声色:“胸小也可以长命百岁的。” 少女无力地倒在床上,已经被击沉:“此生……已无意义。” 李纯阳好笑地拍拍她的背:“今天是不是只顾着玩了?连饭都没吃上……” 少女闷声闷气道:“早上在大竹峰吃了一点地瓜,后来小甜甜给了我一些果子,反正没饿着。” “穷文富武,你武神境略有小成,反倒是不宜多吃,否则磨损肠胃,有损道基,倒是难为你那贪吃的性子。” 碧瑶忽然翻个身,看着李纯阳,一副星星眼的蠢样子:“大哥现在过来是给我送夜宵的吗?是什么?是什么?难道说是传说中的爱心便当?” 道人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她:“我自己都快一年没吃过东西了,还会给你做便当?再说了……我也不会做饭。” “……总觉得很辛苦呢,那如果在外面的时候想吃东西了怎么办?不会瞬移回青云,在厨房随便找几根黄瓜就可以了吧?” “回青云做什么?外面那些人家,那些酒楼又不是没吃的……只不过需要些银钱罢了……” 他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少女大吃一惊:“……霸王餐啊!” 李纯阳看着她的眼睛:“什么霸王餐?” “那是传说中只有霸王才能享受到的最高级的餐宴,是只有霸王能享受到的以虞姬作为容器的女体盛……” 碧瑶忽然住嘴,李纯阳神色不善地盯着她,随时可能发火。 “我在想是不是当初将你留在鬼王宗而不是抓回青云好生管教有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过失。” “……青云门的伙食是真心糟糕啊!” 他看着已经亭亭玉立的妹妹,忽然叹了口气:“下来吃东西吧,我让张师叔做了点粥,给你暖暖胃。” 碧瑶见他心情忽然沉重,不明所以,心中一动,忽然痛苦出声:“……大哥,好……难受,肚子好痛!” 李纯阳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精致的食盒放在桌上,看了她一眼:“嗯?大姨妈来了?我记得不是这个时候啊……” 为什么你会记得这么清楚啊? 少女心中咆哮且羞喜,完全不知道他的兄长之所以这么清楚完全是出于好奇。 “可能……这个月提早了吧!” “嗯,有可能,我得去问问朱雀,你平时都是用的什么型号的?” “什么什么型号?” 道人莫名其妙:“你的小伙伴啊……听说对于女孩子而言至关重要,需要定制吗?长门是有裁缝的。” 纯阳真人,为什么你会对这些事情这么清楚啊…… 少女似乎虚弱而又有些生气地摆摆手:“谢谢大哥,不过不用了,我已经好多了……” 道个屁谢啊!道谢时要脱下裤子露出胸部的常识你不知道吗? 他盛了一小碗粥放在桌上,冷笑道:“武神境已经可以斩赤龙,降白虎,收精敛血,别说这个月,你这辈子都没机会来大姨妈,你在那里装模作样给谁看?” “……那大哥你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又是在做什么?” 碧瑶大羞且大怒,一下扑倒他身上,双手掐着他的脖子使劲摇晃:“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你这个不懂少女心的家伙给我去死一万遍啊……” 一盏茶后,李纯阳坐在床边用一双筷子在她头上敲来敲去:“跟我动手,叫你跟我动手,没大没小,没大没小……” 虽然说李纯阳主攻的是道术心法方面,对于武学的研究也算得上精深微妙,但毕竟很少用肌肉说话,在纯武技这方面其实和碧瑶差不多,但是少女的武功有大半是他教出来的,在近战方面谁输谁赢很难说。 只是架不住他手段多,节操少。 …………………… 走了眼的少女步了田灵儿的后尘,被琥珀朱绫捆成了一条毛毛虫,在床上不断地跳跃着,像是一条即将窒息而亡的鱼。 “看来这几天你吃地瓜吃傻了。到底是有多低级的智商让你得出了‘能打过我’的结论?吾妹,为什么放弃治疗?” 碧瑶使劲挣扎,武神的肉身力量让她勉强挣开一条缝,大叫道:“大哥,田灵儿说你是个鬼畜攻……” 优雅而又自然的纯阳真人身形陡然一僵。 一道红光回到他手里,李纯阳笑吟吟地看着她:“她还说什么了?” 碧瑶心中一个咯噔,完了。 她扭了扭身子,瞧着李纯阳脸上那僵硬的微笑,心头大感不妙。 黑化了!坏掉了!大哥平常不是冷笑就是干脆没有表情,这种笑容……一定黑掉了吧?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碧瑶小姐出身鬼王宗,人生信条里面从来没有为朋友保密和守信这种道德上的东西,所以为了自身安全,很果断地卖掉了田灵儿:“大哥啊,那个小甜甜,她在写关于你的本子啊……” 李纯阳沉默半晌,忽然问道:“好看吗?” 正思量脱身之法的少女随口答道:“超赞!尤其是你和执剑长老还有道玄掌教的三人行……” 话语未完,一道汹涌大力直接将她压在床上,不停下陷,被子中的棉絮化为满天雪花,木质坚硬的大床发出一声可怜的哀嚎。 碧瑶翻着白眼,晃了晃脑袋,迷迷糊糊地准备坐起身来。 李纯阳嘿然一笑,一掌拿住她的后颈,轻轻一提,翻了个面,让她面对着床,冷然道:“你果然需要好好管教!” 然后猛然一按。 “砰!” 被提在空中的少女只来得及做一件事情。 她双手护住胸部。 免得被压扁。 “不幸呐…………” 小小的院子里飘出一声不幸的哀鸣。 第二十八章 有人说太严肃了,那就写一写大家都喜闻乐见的东西 衣衫不整的少女双手用力一撑,把自己从床里拔出来,有些后怕的摸了摸脑袋。 方才李纯阳留了手,否则她会被直接砸进地里,但饶是如此,当她抖落一身灰尘和木屑棉絮,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板也留下了一个夸张的人形凹陷印记。 七脉会武结束之后知客弟子来收拾这间房的时候,他们估计会惊愕地看着这张床上那清晰的人形凹痕,并且引发一连串的联想和猜测。 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眼前的一切呢? 床上的人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砸进去的,是有修行者引动天上的流星下坠而形成的谋杀惨案吗…… 不,房顶都没有任何的受损破坏,自然不是陨石。 难道是这间屋子的客人在练什么奇怪的功法而使得这张床的木质便的和面粉一样柔软,才能有这样一个夸张的凹痕。 话说这功法到底奇葩到了什么程度? 化床绵掌? “当然是练功啦,练功啦!” 水绿罗衫的少女披头散发毫无形象且气呼呼地看着那个正一勺一勺喂她吃粥的青衣道人。 “你觉得他们是会相信你因为练某种奇怪的功法,还是会相信因为我把你压在床上啪啪啪却因为太用力而造成的结果?我想青云弟子还没几个敢公然造谣,但是合欢派那些温柔贤惠善良本分的好姑娘们就说不准了……” 李纯阳看着她,微微一笑:“来,张嘴。” 少女的脸色顿时变得通红,先是吸溜一下吸光勺子里的稀粥,然后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望着自己哥哥,愤愤道:“大哥,你果然是觊觎我的贞操吧?我是贞操主义者……总之太快了太快了,虽然常常害怕某天真的变成百合,虽然把第一次给大哥也不是什么太难为情的事情,但是……但是……” 李纯阳本来心情不错,却见她支支吾吾,嘀嘀咕咕,时而傻笑脸红,时而抱着脑袋把床板撞得框框作响,最终忍无可忍,闪电一样出手把勺子塞进她嘴里。 让她闭嘴。 少女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坚硬的勺子冷不防地碰到她柔软的舌尖,因为肉身强大不会感到疼痛却同样因为是武神之躯而五感敏感非常,舌尖的疼痛变作十倍的快感,她的身躯骤然紧绷,然后软绵绵地瘫下来,眼中蒙上了一层诱人的水色,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大哥你温柔点,我怕疼。” “……总觉得你在说另一件糟糕的事情……瑶瑶,你的嘴边沾了一些白浊的液体,你要自己舔掉吗?” “……只是稀粥啊!为什么又开始说黄段子了啊喂!” 等到吃完粥,时辰已经很晚了,碧瑶舒服地打个饱嗝,又有了些困意。 “大哥,明天我还要代大竹峰参加七脉会武啊,你得让我好好休息休息。” “嗯?是你自己要求的?” “是啊,这个月总是吃小甜甜的,总是有些过意不去。” 李纯阳凝神,手指极速掐算,眉头越来越紧,随即松开,向窗外看了一眼,默默把琥珀朱绫拿在手上。 是要玩捆绑吗? 还是说先吊起来玩? 少女的睡意一下子飞到九霄云外,身子在床上不断往后缩,结结巴巴道:“你……你想怎么玩?” 她的目光与其说是惊恐不如说是跃跃欲试,似乎觉醒了什么不得了的属性啊…… 李纯阳在她面前,皱着眉看了眼手中似乎一抹虹光的琥珀朱绫,想了想,取出一枚清濛濛的灵符,手指翻飞即成仙诀,那灵符化作一团氤氲灵光融入琥珀朱绫之中。 朱红夺目的琥珀朱绫在这氤氲灵光中慢慢化作一条水绿色的腰带。 做好了这些忽然弯下腰,将她有些凌乱的罗裳一丝不苟地打理好,最后将绿色的腰带围在了碧瑶的脖子上,狠狠一收:“再敢说那些污七八糟的东西,我就让你去太极广场挂牌子。” 碧瑶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勒得吐出了舌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悬才缓过劲来。 “七脉会武都是些好手,你自己注意安全。” “放心啦放心啦,我可是武神唉,手头的功夫可不比大哥差。”碧瑶笑着解下脖子上的腰带,围在腰间:“这阵子在大竹峰练武,也没有鬼王宗的事情来烦我,反倒有更多的时间来修行,修为精进不少呢。” 她顿了顿,似乎不经意问了一句:“真过分啊,都没在朝阳峰住过一天。” 李纯阳略一沉默,缓缓道:“那里,不太安全,那个女人……至于为什么让你住在大竹峰,自然有我的道理。总之不要大意,武神境并非无敌,青云门种种道法秘术,层出不穷,你要万分小心。” 要小心……那个女人,在她妹妹死的那天就已经疯了,但是她同样爱着青云,就像我一样。我会守好这里,将所有人庇护于名剑之下,但天人诡秘,随时可能借物遁形,若这次被他逃了,天下将不得安生。 我已飞剑传书九尾天狐火速赶到河阳,魔道四大阀中的暗子也已经准备就绪,燕狂徒也到了南疆看住兽神,倘若事情有变,天狐助萧师兄镇压河阳所有修士,七大首座与诸峰长老扣住所有魔道中人,威逼四大阀。张紫阳,燕狂徒将血洗整个南疆,绝对不能让巫族圣器落入兽神之手。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青云虽鼎盛,然而人族已经到了覆灭边缘,我不得不将所有力量统合一处……我已经为这件事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将名剑最后那一重禁制解封,可以仅凭剑意演化巧夺无极剑阵,就算诛仙剑出了什么变故,青云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道者合上眼,随后睁开。 那双眼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类应该有的情绪,只有一片淡漠,似乎辽远天道,无情无性,无欲无名。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摸了摸她的脑袋。 “最后,这条腰带千万不要取下来。” …………………… 明月已经隐没在云层之中不见踪迹。 赵明月仍然宛如云中仙子,月宫嫦娥,清冷绝世的容颜依旧清冷,眉间那一点嫣红愈发鲜艳。 她仿佛水晶一样的眼睛中,时而清澈无尘,时而繁星万点。 眼眸深处,有一丝浅浅的怒意。 她依旧在人间之上,动念间,便可纵横无数山水,就算小范围腾挪,也快如闪电,除了同等级的存在,没有人能捕捉她的踪迹。 商元半跪于地,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的右臂被一种可怖的力量生生折断,无力地搭在一旁。 嘴角滴落的血水被左手擦去,身上那无数道伤口渗出的血水则是缓慢地流到地面, 夜风起,吹得赵明月的衣裙猎猎作响,风中的喘息声和血腥味,融在一处。 商元眼中神光微微涣散,片刻后又坚定起来,他看着那道美丽绝伦的身影,低沉道:“刚才那一招搬拦捶滋味如何?” 赵明月看着手中的半截青丝,那是她自己的头发。 方才若非心中算到异样,怕是很难躲过这太极五锤中最为霸烈刚猛的一招。 饶是如此,仍有一缕青丝被拳风吹断。 “这种拳意,你现在的心境根本不可能有,看来是你师兄所授,难怪如此霸道。” “不是霸道,是光明正大。” “光明正大?” 她轻声一笑,笑声中满是嘲讽。 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衣袖,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缕黑色。 “无距之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忽视时间,但终究不能完全忽视时间。” “这是万毒门的牵机引,就算隔着万水千山,也能用这种蛊找到,原来你想的是这个法子。” “可惜,这一次不成功,这牵机引算是废了。” 清冷的目光微微闪动,号称三味真火都炼不死的牵机引被活活冻毙。 商元左手还握着轩辕剑,但是那上面的浩然正气已经被无处不在的月华压缩到了极淡的地步。 空中的玄火鉴也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雪,只能可怜地发出一些微弱的火光。 “你还有没有什么底牌?” 赵明月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 虚弱到极点的武神强撑一口气,缓缓起身,平视着她。 目光中,有拳意自识海中慢慢化作神光。 她眉头微挑,有些不解,伸出右手在夜风中虚虚一握。 商元的目中忽然开始流血,正在凝聚的拳意被生生碾碎。 他倒在了地上。 玄火鉴和轩辕剑在空中摇摆,微微犹豫,随即向两个方向化光而去。 “如果没有,就请你去死。” “如果你死了,我们都不会为难。” 她抬起右手,并起食中二指,向商元的眉心点去。 刹那后,身形骤然模糊,随即恢复正常。 她收回了手。 她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上忽然各自多了一条浅浅的白痕,似乎是被人用剑斩了一下。 赵明月看着自己的右手,看着那道白痕,有些茫然,有些不解。 这里已经被她化作了一方结界,可以阻隔天机术算,甚至一应神通的窥视。 只有相同境界的存在才能进来。 现在在青云门和她在相同境界的只有两个人。 李纯阳现在不会用剑,更不会这么偷偷摸摸,自不必说,佛家那位梵天更没有道理来干扰自己做事。 而且这方结界依然没有第三个人。 也就是说,有人在结界外,用一种匪夷所思的剑道拦下了方才的致命一击,甚至在遁入无距的时候依然伤到了自己。 虽然连伤都算不上,但是这种境界,这种剑法让她有些好奇乃至兴奋。 是谁? 赵明月微微沉吟,看了眼已经倒地的商元,知道有那无名高手在今晚是杀不了他了,也不多说,轻轻一踢,像是踢皮球一样把浓眉大眼捡了条命的家伙踢回了朝阳峰。 她看向天空有些稀薄的明月,眼中不知道计算了多少次,微微蹙起娥眉。 “又算不到?没道理。” 第二十九章 你们别看我这样,当初我也在仙侠频道混过的好吧 皓庭湖,自闲居。 粼粼水波倒映明月,一位蓝白衣袍的青年,正站在水榭中负手而立。 和白天不同,张紫阳的腰间悬着一口三尺长的长剑。 面如朱玉,目如寒星,头上只简简单单插着一根发簪。白洁如玉般的面上,带着盈盈笑意。一股飘渺之气,油然而生。 “师叔平时没个正型,想不到居然有如此风采气度。” 陆雪琪正站在水面上,没有用任何道法,任何法宝,只凭脚下水的浮力,悠然而立,虽然随波浪沉浮不定,但绝无掉进水里的可能。 她正在做晚课。 这是上善若水的道理,听师叔讲以前有个叫蜀山的门派,有一任掌教就是通过这个方式感悟上善若水的道家真理,在水面一站就是十多年,最后出关之时,满头白发,道行却精进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不过这个法子真的有些无聊啊。 张紫阳没有看她,只看着那轮明月,有些出神。 微风轻拂,洒下无数涟漪。 天上的明月陡然一亮。 陆雪琪正平心静神,眼角却忽然瞥见自己的师叔一纵身,飘然而至屋顶,长声一叹。 然后蓦地拔剑而出,银色剑光骤然闪耀。 陆雪琪意念中忽升警兆,只觉心中便仿佛被重锤击中一般,惊悸无比。 也不见那执剑长老怎么作势,长剑只简简单单的一挥,不断吹拂的夜风莫名一止,随即恢复正常。 张紫阳下得屋顶,疲惫地躺在椅子上,面色有些苍白。 他的右手食中二指开始慢慢渗出鲜血。 “——可惜了!这种剑势,连无距都躲不开,真是恐怖。驴日的李纯阳,教给我的时候又不说清楚。这逆天的剑法伤人伤己,老子头好痛——” “啊,赵明月真是可怕,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修炼到这个境界的,刚才那一下估计也伤不了她,结果我自己反而出了血,还耗费元神元气,这得将养多久才会复原啊。吃亏了吃亏了……既要当厨子,还要当保镖,双倍工钱啊……得找他要些天才地宝来补一补。” “雪琪,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山珍海味都可以。” “……地三鲜?你还敢穷酸一点吗?吃鲍鱼好不好?听说还可以和香肠配菜哦(一声),超有营养的哟!” ……………………………… 清晨,晨光微熹。 青云门通天峰,太极广场有八方云台,按先天八卦排列,每一方云台都足有里许方圆,云台生紫气,紫气如烟,被一股无形的道力托浮于虚空之上。 云台之下有云梯,云梯生霞,有八十一重,乃九九之大数。 玉清殿前,东皇镇天钟钟音镇响天地,七道身影立身而起。 道袍轻扬,真如神仙悟道,羽化成仙。 ……那个满身酒糟味的猥琐老头,你快成仙去吧,青云七圣的名头已经被你丢尽了…… 无穷灵韵自七峰地脉滚滚而来,分聚七方,穹天之上,风云汇聚,一头头灵鹤盘旋九天,鹤鸣不止。 七股无形的大势升腾而起,在通天道台之上,凝成了七道璀璨的神华。 神华凝实,有剑意直破苍穹,试问天高;有蟠龙回首,龙首顾盼间,无穷威仪煞气凌人;有朝阳初升,温煦的阳光似要灭尽天下邪祟;有满目落霞,滚滚紫气彩霞之中,沧浪肃杀的道剑冷然悠游;有天风不落,卷卷书册徐徐展开,浩然正气充塞苍穹,下镇黄泉;有竹林明月,松泉幽冷,道尽天道恒常的至理。 诸般气象,震人心魄。 总觉得少了一个…… 啊……大竹峰真的没什么特色,你让我怎么写? 道玄真人立于道台之上,周身仙霞附体,紫气升腾,声如洪钟,瞬息之间便传遍了整个通天峰。 “青云门立派千余年,自无方子祖师以来,门中俊杰层出不穷,时至今日已有二十次甲子会武,天佑青云,开来继往,道玄躬逢其盛,于今日主持第二十次甲子会武,七脉争龙!” 七峰首座似乎立于云端,云台上神华尽皆散去,在中央虚空,一道足有百丈粗细的紫气冲霄而起,没入穹天。 青云七峰大势汇聚,虚空都似乎扭曲起来,一宗一门之势,几乎可撼天裂地,看得观礼台上的散修和魔道中人心惊胆战,戒惧非常。 观礼台上首法相僧微一合十,对着旁边一金华氤氲,看不清真容的存在低声道:“尊者,您看青云大势如何?” 梵天一页书闭目无言,身形不动不摇,双手结莲花法印,道道天光在周身上下翻腾怒卷,却又毫无声息,精气神三宝凝结一体,上冲玄霄,似要以宏伟大力开辟天路。 法相僧见他不语,也不敢多问。 东皇镇天钟无风自响,蓦然云消雾散,现出朗朗青天,朝阳东升,光华夺目。 当此时,太极广场的八座云台嗡嗡作响。 广场中七峰弟子尽皆侧目。 八座云台,各自演化道韵。 “乾!” “坤!” “震!” “离!” “坎!” “兑!” “巽!” “艮!” 八个卦象,八个古字,与通天道台遥相呼应,道气弥漫,尽述周易之妙,羲皇大道。 “六十年大比,为我青云盛事,诸弟子切磋论武,印证己道,切不可行杀戮之事,魔障了本心。” 道玄真人与师弟师妹们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此番大比,诸首座长老商讨,共拿出四物,赐予此次大比前四人。” 手掌一翻,一个小小的盒子被打开,一股奇寒瞬间蔓延开去。 七峰首座皆是面色复杂,商正梁脸色尤为难看。 “此物乃万年玄冰,是你们纯阳师兄自极地带回的辟魔至宝,可以清心凝神,抵御心魔。” 道玄真人看着手中的玄冰,神色异样,他还有句话没说。 这万载玄冰也是十年前给小竹峰的聘礼。 这一次是要真正的了结了吗? 大竹峰弟子所在的区域,碧瑶正踮起脚尖,向四周张望:“奇怪啊,这么重要的事情大哥怎么都不来。” 田灵儿看着她腰间的那一抹水绿,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她抬起头随口道:“多半还在睡觉……你和那个和尚是不是曾经见过面啊?” 碧瑶沮丧地看着她:“你说那个暴力和尚?见过啊,五年前我去天音寺玩……” “……你还能再作死一点吗?” 少女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插嘴:“听说天音寺的无量玉璧很好看,所以我就去看喽,文物古迹又不是什么法术秘籍,总不能不给看吧,再说我又不是没有给香油钱……” “总之,就在寺里面乱转,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最后在万佛洞歇脚的时候就碰到了那个和尚,他问我,贫僧见你与西方有缘,要不要皈依佛门?” 田灵儿皱眉:“怎么这般不要脸?” “你也觉得吧?那个和尚……” “不,我是说你不要脸,这么肤浅的段子也来蒙我?” “……好吧好吧,我只是想着这一行的规矩是入宝山不能空手而回,于是趁万佛洞里没人,洒家就准备拿些法器换些钱去吃酒,结果一出来就撞了那厮……” “……槽点太多,你让我缓缓。总而言之一句话,你偷东西被当场逮到了对吧?” 碧瑶面色忽青忽白,眼神飘忽,随即一挥手做豪迈状:“我接着说啊……” ……魔道中人的脸皮都像那些绿林好汉一样厚吗? “那和尚要把我关进雷峰塔,说要去去戾气,结果刚准备动手就被大哥拦了下来。” 田灵儿赞叹道:“青云天音相隔万里,纯阳师兄居然能够须臾而至,真不愧是道门第一。” 赞叹完又好奇问道:“他们就打起来了?” “对啊,打起来了。”碧瑶回想起往事,不禁疑惑道:“那和尚过手了三两招,好像准备放大招,就是狮子吼一样的东西,还没出口就被大哥一句‘多言数穷’给生生憋了回去,说起来奇怪,大哥和他不知道说了什么,那秃头就灰溜溜走了。” “……狮子吼?一位梵天会用这种低级技能?”红衣红裙的少女往上面瞟了一眼,拉着她轻声说道:“看上面,商师叔和水月师叔好像吵起来了……” …………………… 商正梁怒视着身着羽衣,一脸平静,优雅从容的水月首座,低声道:“这是你的主意?” 七圣之中唯一的女性梳着简单的道髻,双眉修长笔直,细腻的眉梢透着几分不怒自威的英气,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丝的傲慢,削瘦的下巴略尖,配合着那似乎毫无女子柔弱感的脸庞和神情,平静的双目不由得让人难以生出和她对视的勇气。 她看了看衣衫不洁的商正梁,开始闭目养神,轻声说了一句:“商师兄,你觉得我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商正梁哑然,随即阴阳怪气道:“那倒是,这些年你除了对万师兄上点心,就没见你出过小竹峰。” 水月首座再次睁开眼:“我发现你修为没什么长进,讥讽人的本事倒是增长了不少。” 商正梁大怒:“本座修为大退的原因你不知道?要不是你那宝贝徒弟……” “嗯?你居然还敢提那件事情?” “商师弟慎言!师妹你也消消气。” 曾叔常连忙劝住两个即将不顾一切开始干架的刺头。 道玄真人不理会他们的争吵,手一挥,一书一剑出现在七峰弟子们的眼中。 “这是执剑长老手书的仙门秘典。” “还有七峰首座真人一起锻造的九天神兵!” 诸弟子惊动,看着那个小盒子,还有一本仙云缭绕的道典,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那口古拙的仙剑上。 他们没想到此次大比居然拿出了如此多的珍品,每一件,都珍贵非常。 掌教真人微微一笑:“至于此次大比的魁首……” 他手一指,一道青光落在手中:“此物唤作六合镜,可以护身,可以退魔,只要你道行够,甚至可以镜照八荒六合,演算天机运化也是容易。” 道玄真人一脸微笑,心中很是得意,正准备听听弟子们惊讶的呼声与议论,却不曾想他话音刚落,一个尖着嗓子的怪叫忽然响起,瞬间传遍整个广场。 “法相和尚是普泓神僧的私生子!” 所有人面色齐齐一变,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个方向正是观礼台上那帮散修。 第三十章 我再来扔一波节操 一片混沌,似乎有来自洪荒人族那面对灭族之祸而爆发的拳意战意。 那是一股战天斗地,拳镇仙神,脚踏妖魔,永无止境的意念,深深根植于人类最深层的血脉之中。 他茫然看着那一个个碎片忽隐忽现,有的是上古人类模仿动物的搏杀拳意,一路杀妖杀魔,杀神杀鬼,杀佛杀仙。有的是一座名叫武当的山峰上,一个金袍金冠的道士踏着八卦歩,双手成圆,虚灵顶劲,信手挥洒太极十三式,绵密的太极拳中时而夹杂刚猛暴烈的形意五行拳。 这两种碎片沉默地对立,互不干扰又融洽地组成了一幅幅古往今来人类与天地交锋的画面。 凝神看去,一个个上古人类筋肉虬结,顶天立地,目光如猛虎真龙,行走在广袤无垠的洪荒大地,凶蛮暴戾的气息让人不可直视。 ……一群兄贵啊,田灵儿应该非常喜欢这个题材吧。 他将目光看向另一些碎片,武当山上的金袍道士似乎在一遍遍地演练拳法,一招一式和他所学的形意太极拳差不多,却比他更加平和,毫无烟火气。 但是他看着只觉得自己平日里引以为傲甚至想和赵明月一较高下的拳法完全就是一坨翔。 毫无可比性。 那道人,在一处小小的演练场中不知疲倦地打着拳,崩、炮、横、钻、,五行并济,偶尔一招云手揽雀,沾粘听收拿放开合,十三种劲道如行云流水,周流六虚。 他正看得入神,却不料那道人不知何时朝他看来,眼中不知道蕴含了什么样的情感,然后——步伐错动间,一记轰天锤无声无息地锤过来。 商元只有眼睁睁看着,不是躲不开,只是因为已经迷醉在这一拳当中,不忍躲开。 在接触到的那一点,那足可以横渡大千虚空,镇压无尽时空的意志气势刹那轰破这混沌的世界。 意识逐渐回归身体…… 断掉的骨头已经被接好,体内的寒意也早已经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阳和道息,身体恢复得情况大出意料啊,而且脑袋里多了许多有用的东西。 是大师兄留下的拳意碎片吗? ————师兄真是猛人啊,单单拳法境界就已经超越了武神境所能理解的范畴。 哎?话说那个金袍道士是谁啊,莫名眼熟啊话说…… 身体暖洋洋的,本来被奇寒破坏的经脉也生机勃勃。 生死之战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突破,破而后立,果然是要破而后立,武道修行,不进则退,的确不是虚言。 他缓缓张开眼,有些刺眼的光芒让他忍不住抬了抬手。 然后,一个平淡的声音传入耳中。 “看起来恢复的不错。” 青衣道人站在窗前,回过头:“我正在想是不是把水灌进你的鼻子,你才会醒过来?” “师兄你这是谋杀啊!” 商元习惯性地吐槽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看着天光洒在那一抹熟悉的青色上。 李纯阳走过来,静默地看着他。 “师……师兄。”不知为何,眼泪就流了下来。 “死基佬,真恶心。” 这个人又在若无其事地说着伤人的话。 不过这才是大师兄呢。 “师兄,我昏迷了多久?” “十年。”李纯阳示意他看看窗外,商元瞳孔一缩,晦暗的天空已经满布裂痕,云中肆虐着无数类似冤魂阴灵的魔头,太阳星似乎已经耗尽了寿命,散发着最后的血色光辉,“这片天地,油尽灯枯了……或许再过一阵子就要重炼地风水火,万物归藏。” “怎么可能……仅仅十年而已……” 商元一下子跳了起来,急忙问道:“爹呢?” “师父?”李纯阳一脸“你傻了吧”的表情:“当然在通天峰主持七脉会武。” 浓眉大眼的家伙张大嘴,不可置信道:“师兄,你刚才不是说……” 青衣道人嘴角微微上翘,这是一种叫做傲然一笑的坑爹表情:“当然,是骗你的。” 他的手指弹了弹,窗外的天空重新变成了熟悉的蓝天白云,“玄光术的另类运用,好玩吧?这可是我最近研究出来的实用道术。” 商元被耍得没脾气,又重新倒在床上:“可惜不能参加这一次的七脉会武了……” “怎么样,面对无距是什么感受?” “……怎么打都打不到,师兄,这次我太莽撞了……” 道人静静听着他这次的感想和感悟,然后点了点头,总结道:“生死之间大恐怖,武道修行就是如此,与天争命,与地争命,与人争命,稍有差池就是粉身碎骨,身死道消的下场。” “总之,恭喜你,阿元,你升级了。” “哦哦哦哦,我竟然升级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声不响地就武神圆满,神圆气足,这是要金丹了吗?这是要渡劫了吗?好神奇耶!” “……你的演技太浮夸了。” 浓眉大眼的家伙傻笑道:“难道没有其他的征兆吗?不声不响就升级了,太低调了啊……” “那你想怎么样?非要牛逼哄哄硬抗八十一道天雷或者写作洗筋伐髓读作满身喷翔,闹得天下尽知才叫升级吗?” 李纯阳冷冷看着他:“现在来说一下你的问题,为什么要去找她?连玄火鉴和轩辕剑都借了过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商元沉默,什么都不说。 李纯阳看着她,忽然叹气道:“我一直将你当我亲弟弟,十年前的事情虽说是你引动名剑,但这十年来我何曾怪过你?” “师兄!” 道人摆摆手:“那些都是我的事情,你不要再多管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站起身来:“我先回通天峰,七脉会武毕竟是六十年一次的大事,你还没有参加过,我会把今天的比赛用灵光简录下来,给你开开眼界……” “不过……有勇气有胆魄去找那个女人麻烦,虽然被打成了狗,但还是值得赞赏一下。” 李纯阳在门前驻足,留给商元一个有些萧索的背影,只有低沉有力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 “做得好。” …………………… “法相和尚是普泓神僧的私生子!” 庄严严肃的太极广场,道玄真人尴尬地站在高高的通天道台上,墨绿色的道袍无风自动,看起来是兴奋……不,愤怒到了极点。 他在愤怒什么? 并不是因为有人在这种场合大爆天音寺的丑闻而使整个正道都抬不起头————商正梁之流早就把青云门的脸面丢尽了,他还在意这点小事? 他愤怒地是————这群秃驴居然不声不响就研究出来了男人生孩子的法术。 ————实在是违悖人伦,忒不要脸。 在场众人齐齐朝散修那堆人看去,看向一个身材魁梧,头陀打扮的家伙,似乎是小有名气的金刚门石头大师。 刚才那句话就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 怎么说呢,和商元碧瑶这一类练内家拳的表面老实憨傻,实则腹黑喜欢作死的不一样,金刚门人是佛家分支,讲究外练筋骨皮,内修如来心,在肉身修行上是由外而内的外家功夫,所以看见他那一身短打下高高鼓起的八块腹肌就知道这是一个真正的老实人,实在人。 老实人见大家的目光一下落在自己身上,又往身后看了看,确定他们就是在看自己,不由面色狂变,一边摆手一边瓮声瓮气道:“不是我,不是我。” 他话音刚落,又有一尖嗓子的怪叫声音从焚香谷那一撮人响起来。 “普智神僧在外面瞒着他师兄偷汉子啦……” 李珣面色瞬间煞白,这个声音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 我去,什么情况…… 他身边的燕虹秀眉微挑,一手抓住他背上正发出诡异光芒的符纸。 却不料,那符纸刚一落到她手上就无火自燃,片刻间化为灰烬。 能够无声无息在他背上贴了一张符纸,还能以诡异神通让他背后的人这么长时间都没注意到,这是什么样的境界? 碧瑶站在田灵儿身旁,面色古怪之极,那个声音虽然是刻意尖着嗓子,但是她怎么会不熟悉。 明明就是鬼王宗杀生和尚的声音。 老秃,大家都是佛门中人,你这样真的好吗? 她隐晦地瞟了一眼鬼王宗那边,果然,青脸上挂着惊愕的表情,但嘴角那一丝坏笑却瞒不过她的眼睛。 所以,李珣身上那张符纸到底是谁贴的,可想而知…… 一边说人家一表人才,一边给人家下绊子。 老爹,可以啊你,我都被你瞒过去了…… 所有人看向观礼台上法相僧全都变了。 刚才那两句话,信息量颇大啊…… 小和尚已经快要哭了出来,他对着正闭目养神的一页书频频使眼色,低声叫道:“尊者,尊者,有人造谣,快想办法啊……” 沐浴在金色佛光中的梵天依旧面不改色,不动不摇,小和尚心中佩服他的定力,却也着急,凑过来急声道:“再不解释,天音寺的声誉可就全毁了……” 话到半截忽然止住。 一阵雷鸣一样的声音隐约传到他耳中。 这个声音…… 他再仔细一瞧…… 坑爹的吧,你丫从一开始就睡着啦…… 那这一层佛光是怎么回事啊……声光效果吗? 你也怕人看出来你丫一大神通之人居然在这种地方打瞌睡啊,你也知道丢脸啊…… 打你妹的呼噜啊…… 人都快丢尽了…… 小和尚从来没这么心累过,就算当年西湖论道的时候也没有…… 身后一个同样魁梧的高大和尚低声问道:“师兄,怎么办?” 法相僧微一沉默,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站起身,面对上千道幸灾乐祸的目光,低眉合十,口诵南无世尊:“小僧……身世清白,生身父母都还尚在人世,这种中伤实在无凭无据,若是一时玩笑,小僧当一笑而过;若是——” 他蓦然抬头,目如金刚愤怒,扫视诸人:“若是蓄意为之,败坏我天音清誉,也要知道佛门不光有慈悲心肠,还有降魔手段!” 第三十一章 琴与剑,都是些老戏骨 …………………… 七脉会武通常来说有七天的时间,在八座云台上自有长老裁判点名册,点到的两人上去比试,输了的滚蛋,赢了的晋升,这个过程一般情况需要五天的时间,至于最后那两天则是这一代中拔尖的那几个翘楚捉对厮杀,最后决出魁首。 至于像上一次甲子会武李纯阳和赵明月打了足足一天一夜还不能分出胜负,这种情况非常少见,另做别论。 这一代人中没人像上述的那两个妖孽,虽说也是天才绝伦,但天才这种东西在这个门派里其实并不少见。 曾书书,林惊羽,田灵儿,陆雪琪……勉强算上某平头,这几个人在某种意义上都算仙二代,自然不需多说。比他们稍次一点的比如宋大仁,齐昊,彭昌,常箭之流也同样是诸峰的风云人物。 所以一旦这群牲口认真动起手来,法宝飞剑,各种灵光,就仿佛山洪海啸,在这太极广场肆意宣泄,八座云台也是轰鸣不休,有的更夸张,甚至接引九天神雷,天象变化,青云门道法神通之绚丽强大,第一次毫无掩饰地出现在天下修行界的眼中。 八座云台当中有三个比较特别。 田灵儿一身红裙,娇艳似火,盘坐在云台之上,周围云烟缭绕,似乎天宫仙子。 她的前面摆着一张古琴。 此琴唤作九霄环佩。 李纯阳于五十年前在死灵渊绝情海中斩杀上古巨兽黑水玄蛇,抽其筋,扒其皮,又于南方赤水之畔伐一棵千年古木,耗时三月,终得一琴。 传闻此琴出世之日,有雷云笼罩朝阳峰,虽然最终为名剑斩破,但雷霆之下,这宝琴琴面还是留下了烧焦的痕迹。 这几十年从来没有人见过纯阳真人以此物对敌,所以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来这东西是什么来历。 不巧,她这一场的对手恰恰知道。 龙首峰的方超看着那张古琴,脸都绿了。 说好的没有法宝呢? 那这是什么? 就算是苏师叔的墨雪神剑也好啊…… 齐师兄,还要不要做师兄弟了…… 如果不是曾经在皓庭湖见过纯阳师兄一曲掀开了半湖湖水,我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法宝就是干…… 田灵儿闭目明神,就在方超犹豫着要不要二十投的时候,她一挥衣袂,红裙招展,信手挥弹。 随手挥洒之处,悦耳的琴音陡然响起。 正是最为传统的高山流水,优雅低缓的琴声只在弦上轻轻一荡,随即如破云劲弩一样杀过来。 开弓一弦,气箭音杀! 别说方超和一旁的裁判长老吓了一大跳,就算田灵儿自己也绝对没有想到这琴的威力如斯恐怖。 好在方超这个人谨慎,他本来就提着十二万分的心,此时一见她抚琴就知道不好,赶紧提气纵身,向一边闪了过去。 红衣的少女无视一脸怒色的长老,轻咳一声,然后不情不愿地以一种低沉的声音念出一句诗号。 这是得到这件宝贝的附加条件。 每次用的时候,都要念诗号,不念的话,根本没威力。 当然,始作俑者到底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想明说罢了。 一个清甜的声音在小范围内响了起来。 “指掀涛澜天下惊,抚筝百载,清绝吾命。挑弦一曲与谁听,昂首万里,江山无人。” “………………” “………………” 道台上的田胖子转过身,肩膀微微颤抖,生怕自己笑出来晚上回去跪搓衣板。 方超面色怪异走到她跟前,一个类似寒冰剑的法宝忽然掉在地上,他吭哧吭哧结结巴巴道:“龙……龙首峰,嗯哼,那个……方超,见过田师姐。” 田灵儿面无表情:“你刚才想笑吧?” 方超赶紧把东西捡起来,慌张摆手:“不不不,师姐这诗号,威武霸气,师弟心悦诚服,你看你看,吓得我的法宝都掉在地上了。” ……怎么看都是心里笑得没力气才没拿稳吧你…… ……………… 且不说龙首峰的倒霉催会被恼羞成怒的小甜甜如何吊打,我们把视线转向林惊羽那一方云台。 他的对手正是这本书正文里面第一个出场然后就再也没冒过头的人。 咳,越说越心酸…… 楚誉宏一身正装,玄色的道袍衬得整个人英挺了不少。 他就在云台之上,等着那位在青云门赫赫有名的林斩龙。 林惊羽今日一身白衣,左手执剑,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往日的嬉笑,神情冷肃,长发披散开,脚步沉稳,每一步不多不少,不偏不倚,好像计算好了一样。 上得台来,白衣剑客,看着楚誉宏,冷冷不说话。 对面那个就纳闷了,你在这装什么,又不是不知道你到底什么德行…… 都是老熟人了你吓唬谁呢…… 楚誉宏懒得和他装模作样,说了一声:“请。” 林惊羽看了他一眼:“现在不能。” 楚誉宏越来与不耐烦:“什么不能?” “不能出手。” 楚誉宏无辜地看着一旁的裁判长老,心里想你个逗逼能不能又不是你说了算。 这位长老看了看两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记得林惊羽不是这个画风啊…… 老人家上了年纪,也懒得多想,直接开口:“比赛正式开始。” 楚誉宏拿出了剑。 …………………… 白衣的剑客依旧不理,淡淡道:“你的心还没有静。” 楚誉宏默然无语。 “一个人心若是乱的,剑法必乱,一个人剑法若是乱的,必死无疑。” …………总觉得台词好熟悉啊。 朝阳峰最小的弟子想起来曾书书曾经讲过一个关于两个剑客在房顶上打来打去的故事。 啊,那里面的主角还真和林师兄好像啊。 一身白衣,神情冷肃。 ……还有打架的时候一堆废话。 他走神的时候,林惊羽眼中闪过“计划通”的光芒:“你不诚。” 他开始拔剑,绿莹莹,锋利无比的九天神兵。 万剑一曾经持之纵横天下的佩剑。 斩龙剑。 他直视对方的双眼(你看个屁啊死基佬),冷冷道:“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七斤十三两到底是个什么鬼? ……九天神兵哪一个不是在百斤以上? 楚誉宏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保持风度,半天憋出一句:“好剑。” 林惊羽满意点点头:“的确是好剑。” 说完就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你快接话啊,快接话啊,不说话的话好尴尬啊…… 楚誉宏无奈至极,别的云台已经开始打起来了,我还要陪这个白痴玩这种中二梗。 纯阳师兄,快来收走这个妖孽啊…… 他缓缓将飞剑握在手中,吭哧半天,开口道:“此剑乃太乙精金所制,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一百多斤,大概。” 说出来了,好难为情…… 林惊羽眼光骤亮:“好剑。” 楚誉宏已经撇过头去,一副傲娇不能的死样子:“还行。” ………… 裁判长老听不下去了,大喝一声:“你们两个鳖孙玩意儿,到底打不打?” 林惊羽连忙点头:“要打,要打,马上,最后一句。” 那一身冷冽的气质瞬间变得二了起来。 他转过头,深吸口气:“如果你战败,我会收下你的剑,你的剑就是我的剑。” “我不要,这是师父给我打造的,我求了好久才求来的……” 奈何对面那个逗逼不理他,自顾自道:“倘若我战败……” 他的脸上忽然露出让朝阳峰弟子吃够苦头的傲然一笑:“我的剑还是我的剑。” 楚誉宏:“……” 我不用九阳天诀把你打成一级伤残,我就是你儿子…… ……………… 巽字台上,同样一身白衣的齐昊看着面前这个拿着折扇骚包非常的曾书书,然后手一招,闪烁着冰蓝色光芒的寒冰剑被握在手中。 曾书书讶然:“被你抢回来了?” 齐昊微微一笑,他本就长得俊朗,为人也温和,但是这种笑容一向是绅士最讨厌的东西。 你都这装备了,还要去拿小龙? 你都这卖相了,就不要整天出来晃荡勾引小媳妇大姑娘了…… 齐昊看了看天空,先是请裁判长老稍微通融一下,然后用一种不知道什么样的语气说道:“这是我第二次会武啦……” “上一次会武,李师兄与赵师姐力压同侪,乃诸峰之魁,萧逸才师兄深受掌教真人器重,是青云既定的下一代掌教,身份尊贵无比,就算看起来憨厚,实际上内秀的宋大仁师弟也是有文师妹作伴,情场得意。” “只有我……” “一事无成!” 他看着脸色已经严肃起来的曾书书,笑了笑:“其实有的时候我自己都讨厌自己,更别说你们这些真传弟子,大都觉得我六十年了还在玉清境,恐怕这一生也就是这个成就了。” 曾书书皱眉:“大道三千,你何必执着于这些……” “执着是什么?善与恶,正与邪,光明与黑暗,玉清与上清,仙佛与凡夫?谁人不在执着?” 幽兰的寒冰剑在他的身周悠游,时而颤抖艰涩,时而畅快自由。 仿佛是一条随时要破水而出的锦鲤鱼。 曾书书似乎察觉到什么,暴退三丈,右手折扇一抖,浩然无双的轩辕剑已然在握。 他严肃地看着面前这位齐师兄。 他们以前都看走眼了。 齐昊似乎爱怜地抚摸着寒冰剑,叹息一声:“执着是苦啊!” 这一声落下,齐昊整个人的气息似乎从天地间完全消失了。 一股奇寒自寒冰剑蔓延,随即收缩,反复数次。 他的头发也时而漆黑,时而雪白。 一旁的长老面色沉凝,疑惑道:“上清?!” 道台之上,苍松真人忽然扭头,微笑不语。 “不,上清巅峰!” 太极广场上方极高的天空,忽然多了一条浅浅的划痕,似乎有人在云间用剑挥斩。 一道冰蓝剑光直冲天际,上接碧落,锋芒璀璨。 此之谓:上清破云。 第三十二章 女儿控和妹控的战争 “齐师兄强行压制自身修为,六十年如一日,苦苦磨炼心境,于执着中破境而出,有大毅力。” 青衣道人立在山峰之上,见太极广场上空,冰蓝剑光破开层云,直没入苍穹之中,心中敬佩之余也不免可惜。 “一朝悟道,就是上清巅峰,若他能够将心思从龙首峰转到修行上,他之功行怕是不会弱于几位首座,可惜了……” 李纯阳以慧眼观照八方云台的动静,见碧瑶步伐错动间,绿衣忽左忽右,不可捉摸,双掌开合,威猛无俦,本是内家阴柔一路的武当绵掌被她阴极生阳,打出了阳刚霸烈的掌势,倒也难得。 他忽然开口:“她的掌法中有了魔道恣肆不羁,骄狂放肆之意,看似平淡,实则凶险,哼!以魔道偏激乖戾心法催动道家武学,实在可笑,你们到底会不会教人?” 他的身边本来空无一人。 就在开口的时候,一个人影慢慢现出身形。 威严沧桑的国字脸,一袭紫袍,更透出这人尊贵非凡,乃万人之王。 鬼王宗主。 李纯阳的亲生父亲。 “修行界臭名昭著的女儿控,你来这里做什么?” “彼此彼此,恶心的死妹控,我去哪里你管得着?” 老人家仔细打量了一番没见过几面的儿子,忽然不屑一笑:“道家武学?所谓武者,与天地争,杀人夺命本是寻常,难道还要学你一样出手的时候讲什么天人合一,上善若水?武功不杀人拿来做什么?” 李纯阳不悦拂袖:“井底之蛙,敢言天如井大!” 鬼王大怒斥道:“你居然敢跟你老子这么说话?” “你是谁的老子?” 青衣道人本来心情就不好,正想去找人打一架消消火气,好死不死,他那个关系不怎么好的父亲偏偏要来触霉头。 一柄拂尘,破空而至。 鬼王惊怒非常,想不到这个小兔崽子还真敢动手,但是这拂尘来势如天河倾泻,眨眼就到眼前,容不得他多说。 一枚紫色的玉佩急似闪电,堪堪挡在眼前,鬼王身形暴退,刚站稳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他连忙看去,随身佩戴多年的护身法器就这样被轻轻一扫,扫成了粉末。 我就知道不该来找这个小王八蛋…… 李纯阳住了手,尴尬地把拂尘藏到身后,见老家伙一副失魂落魄随时要哭出来的模样,越发不好意思。 信手一招,所有的玉佩粉末被他收到袖子里。 “咳,这东西看起来挺贵重的啊……要不我拾掇拾掇,把它给修好?” 都成这样了,你还能修好? 你不是李纯阳,你是鲁纯阳吧…… “你大爷的,还好刚才拿出来的不是伏龙鼎,要不然这一下子,镇派法宝估计就成了一堆废铁。” 鬼王在心里直哆嗦,他很清楚刚才那枚玉佩的护身功能有多强大,却在自己儿子面前一个照面都没走过。 所以他越能感受到这个青衣道士到底是多么的可怕,似乎神话传说中的太阳神君一般。 所以,他很担心。 因为,青云门中还有一轮明月。 “我来这里是带瑶儿回去的。” 李纯阳微微沉默,有些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但是,他摇了摇头。 鬼王皱眉:“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算计些什么,但是如果涉及到小竹峰上的那位,你恐怕保护不了你妹妹的周全。” “我知道,而且我已经确定这次七脉会武就是碧瑶的死劫。” 鬼王脸色数遍,嘿然冷笑:“你道家信这些,我却不信,要真是死劫大不了逆天抗命而已。” 李纯阳哑然失笑:“逆天?” 我们都曾有过自以为逆天的时候,其实不知道所做的一切都在天道的计算之中,天道大势如滔滔洪流,人在其中也只能顺流而下,若稍有逆行,顷刻间粉身碎骨,身死道消。 便是自己现在,如果论仙道位业来算的话,离那传说中的天仙也仅仅一步之遥。 天仙者,执天地之权柄,五气混同,洞察幽明,散则为炁,聚则成形,悠游三界,逍遥自在,洞破心神体气的玄妙,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化身千亿,何者非我?是诸仙之中功果最上乘的那一种。 也是无数世界,无尽宇宙,古往今来恒河沙数的修行者最终的追求。 但是就算天仙,也只是跳出天道洪流,独立岸边,不再随波逐流,却只能静静地看着天道轮回,不能插手其中,否则沾染无边因果,因果牵扯之下再堕轮回,万年苦修成画饼灰灰。 只有像如来佛祖,三清道尊这一类永恒不灭、万劫不磨的混元无极大罗金仙才能在贯穿三千世界的时间线上任意穿梭。 只因其超胜劫难,不朽不坏,本就是大道化身,也只有那种动念便可摇撼星空,震动寰宇的伟力,也只有修成真实,在无限时空中证就无上的果位,才能投身那天道洪流,或顺其自然,或逆水行舟,都无大碍。 李纯阳不想和他多说,他看了一眼通天峰:“碧瑶之劫难,乃她此世之前的恩怨纠葛,如果不在现在了结,这劫数只会越来越可怕,到那时怕是连三魂七魄都无法保全,至于……赵明月。” 他忽然沉默,然后冷笑:“总之,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鬼王拔高了声音:“我儿媳妇我管不着?” “呸,真不要脸,你儿子都没有你哪来的儿媳妇。” 老家伙不和他说这个,说这个事情说到最后挨揍的总是自己,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狐疑道:“你和她都闹了十年了,还没有和好的可能?” “你不会真在打碧瑶的主意吧?” 青衣道人面色不变,撇过头去:“胡说八道!我从来就没想过拿妹妹当备胎这种事情!” 鬼王:“…………” 说出来了,说出来了! 李纯阳暗道糟糕,一不小心说了心里话。 其实如果按照这个设定来的话,他的单身危机的确会立马得到解决,因为古往今来,古今中外,妹妹,是解决终身问题的最有力的备胎,最后实在找不到女朋友,可以直接拿妹妹来将就一下,至于法律问题道德问题伦理问题近亲问题……嘛,只要大范围用上清道法中的云雷诀给大家洗洗脑就行了,如果是自己动手的话,成功率高达九成。 或者摆下诛仙剑阵,非四圣不可破……不,直接弄死那些敢在背后嚼舌根的龟儿子。 ——认真想想的话,这个想法还是挺不错的。 没错,五年前之所以心血来潮,并不仅仅因为血脉中的悸动让他察觉到自己的血亲有危险,也有可能是因为天赐良缘。 至于当时“啊留下当备胎吧如果未来的结局真的太过悲催就拿她来凑合一下”这样的想法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但是现在,他说出来了。 女儿控当场就暴走了:“我改变主意了,我必须把瑶瑶带回去,跟你这个小王八蛋在一起太没有安全感了!” “我拒绝。” 李纯阳又把拂尘拿出来晃了晃,淡淡道。 “那我现在就弄死你!”鬼王的脸色越来越黑,他不甘示弱,从裤子里……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三足小鼎,小鼎血光缠绕,一看就知道是很危险的东西。 “你确定?我听说伏龙鼎里面关着一头血修罗,如果放出来了你这个宿主死不死我不知道,鬼王宗一定会被那位正在打瞌睡的梵天灭门,要不,你赌一赌?试试这伏龙鼎的威力怎么样?” “赌尼玛!”鬼王破口大骂,“你到底怎么才肯放人?” 李纯阳看了看远处,毫无诚意地耸耸肩:“除非你去小竹峰把赵飞燕的坟给刨了。” ……你这么坏,你妈知道吗? 鬼王气疯了:“老子现在就去刨给你看!” 他刚准备动身,小竹峰附近猛然一声巨响,伴随着一道惊艳的剑光,然后无数道剑光冲天而起。 “……卧槽,天下女儿控之中,当以你为首。” 李纯阳看着自己父亲,眼神既惊且佩,又觉得好恶心:“好吧,我答应你,考虑考虑……” “……我做了什么?” 随即他反应过来,大声咆哮:“不对,这不是我干的,那明明是张紫阳的道威冲霄剑!” ……………………………… 青云门第一执剑长老,张紫阳,英俊潇洒,来历神秘莫测。 平时的他一身蓝白衣袍,修长温润,喜欢与人谈玄说道,讲经辩佛,为人幽默风趣,还炒的一手好菜,是青云诸多女弟子心目中的完美男人。 现在这个完美男人一脸狼狈,连发髻都被某种利刃给割开了,披头散发的样子全无潇洒可言。 他正在逃。 因为有个很可怕的女人找上门来了。 “明月师侄,你要找麻烦就去朝阳峰啊,你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做什么?” 白衣白裙,冷冽如天仙的女子一抬脚,身形虚化,下一刻就到了张紫阳身前,然后一枝竹棒往他头上敲下去。 “……不幸呐!” 青云门的执剑长老剑心天成,手中长剑一转,斜斜上刺,剑棒相交,铿然一声巨响,皓庭湖水似乎要被人掀起来一样。 赵明月手一抖,脚步不动,脚下的湖水却似煮沸了一般。 张紫阳身体却似炮弹一样急速飞掠,足足一里才停下去势,看着正不疾不徐,缓缓飘过来的白裙女子,脸上全是苦笑。 这并非是他们有什么仇恨,张紫阳与小竹峰来往密切,虽然与赵明月交集不多,但也没什么非要诉诸武力的瓜葛。 事实上,这只是青云门的日常。 这种局部的小规模局部冲突即使是以严谨负责和没事找事的苍松首座都非常不乐意管。 “张师叔,贪婪是原罪!” “好师侄,你也知道你师叔我就喜欢剑法这一类的东西,纯阳他拿这个诱惑我,我也没办法是不是?” 说得好像是py交易一样,你说清楚啊喂,否则又是一桩大丑闻…… 赵明月微微思考,想来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然后有点恶心。 “他……居然诱惑一个男人?” “……为什么你会这么敏感啊……” “多说无用,再接我一棒。” “我就知道……李纯阳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到底是哪方面的便宜啊?你倒是说清楚啊! 这顿打你纯粹就是自找的吧? 第三十三章 这……是不是要开启萝莉线的序幕? 河阳。 幽静的城主府,不同于往日的门庭若市,河阳城主,青云门内定的下一代掌教萧逸才今天有个很重要的客人需要招待。 萧逸才没有参加七脉会武,因为他需要坐镇河阳城,此时此刻的河阳,暗流汹涌,暗处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这里,长生,鬼王,万毒,合欢,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邪道散修,这些人如果一朝发难,那将是泼天大祸,所以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他现在站在城主府的高楼之上,一身朴素,只在腰间挂了个青色葫芦,眼神平淡地看向熙熙攘攘的河阳城。 “果然是中原人道鼎盛之地,竟有这般繁华。” 他的身后正盘坐着一个倾世倾城,眼波流转间勾魂夺魄的绝世女子…… 这便是那位被焚香谷镇压了三百年的九尾天狐。 这么一个恐怖的狐狸精有一个很可爱的名字——小白。 其实当年李纯阳把她放出来的时候,给她取了很多的名字,比如什么苏妲己,杨玉环,潘金莲,罗志祥…… ……潘金莲也就罢了,最后那一个到底是谁啊…… 虽然被关了三百年,已经有些老年痴呆,但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那几个名字包含了很可怕的恶意。 所以她平静而坚决地拒绝了那位纯阳真人的好心的提议,自己给自己取了个让所有人都想吐槽的名字。 “小真人,你能不能不要挡着我看风景?” 小白没有把自己当外人,很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萧逸才过来坐下,先是忌惮地瞟了一眼他腰上的葫芦。想到一件事情,问道:“上次我送给你的那桶南疆土酒,你喜不喜欢?” 小真人? 萧逸才无语,他到底哪里小了,明明就很大啊。 不过现在不是飙黄段子的时候,只是皱了皱眉头,老实说道:“那酒太烈了。” 小白无聊地在地上打了个滚:“酒不烈还有什么喝头?我说你们这些修道的啊,就是身子骨差,连喝个酒都小口小口的,忒娇弱了。” 萧逸才尴尬笑了两声:“反正有你们这些大佬遮风挡雨,我弱些就弱些。” 说完这句话,他面色一肃,坐在她身边凝眉道:“镇魔古洞里的那位到底会不会跑出来?我总觉得燕狂徒这个人不太牢靠。” 小白坐起身,开始玩桌上的茶盏,随意道:“当初纯阳真人和他的协议是让他镇守南疆,兽神倒是无所谓,怕的是那些十万大山里的妖兽,如果倾巢而出,一路向北,人族恐怕会伤亡非常惨重。他这些年兢兢业业,这一次连女儿徒弟都送过来当人质,就算不是真心,也足可以说明一件事情——他不敢反!” 萧逸才皱眉:“不过师尊的意思是,此次会武之后就把李珣和燕虹送回焚香谷……这可是人质,怎能让他们离开?” 九尾天狐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青云门威震天下,靠的是诛仙剑阵和名剑无名,不是靠几个人质。” “燕狂徒遣爱徒爱女入青云为质,不是为了安道玄真人的心,而是要安他自己的心,若是不收,他岂不是每时每刻都要担心李纯阳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然后给他一下,为了让那个老家伙能睡的好些,青云门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你要明白一点,是焚香谷哭着喊着把人质送到青云山,他们也不想想,难道长门养他们不用花银子?” “我们家大业大,还真不缺这点银子。” 小白瞪了瞪眼,摆摆手,没好气道:“李纯阳那个活王八,给老娘的工钱居然是每个月三十两白银,三十两能做什么?买酒都只能买些便宜货,你还在这里说不缺银子?” ……………… 小白这只狐狸说起来还是兽神的旧友,几千年前的人物,不,妖物。 与青丘狐族不同,狐妖一族修行百年得三尾,是为“妖狐”;千年得六尾,是为“魔狐”;而待到生出九尾时,便是这个世界妖物所能达到的无上境界,是为天狐。 这样的九尾天狐,容貌绝丽,魅惑无匹,法力通玄,实是传说一般的妖物了。 对于这样一个在三百年前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妖怪,作为最正统的人类种族主义者的李纯阳为什么回把她从玄火坛里面救出来,很多人都没想通。 李纯阳站在碧波潭边,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树枝上串了一块油光闪亮香喷喷的烤肉,他面带微笑,正对着水潭里那只正在打哈欠的水麒麟招手,让它过来吃东西。 灵尊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上眼睛开始晚安。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七脉会武第一个夜晚。 今夜无月,天上有浓厚的积雨云。 他的身旁站着一个小姑娘,不是碧瑶。 一身白裙,非常可爱的一个女童。 田不易首座的小徒弟,万毒门门主毒神唯一的后人。 凌清波。 “这厮的口味还养刁了,不是奇珍异宝它还不吃。” 李纯阳笑着摇摇头,把烤肉递给清波。 他坐在地上,和小姑娘的眼睛静静对视。 “种族主义者?严格说来,我其实谈不上。如果有其他选择,人类的事情我真的不想管,他们也不见得喜欢我管。” 他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是主流,是善恶还是正邪,是天地不仁还是万物皆允,我没兴趣知道,因为这些都是抽象且空洞的东西。我也不会讲什么人在做天在看,因果劫数这些有的时候很重要,有的时候却一文不值。” 小姑娘看着他,歪着脑袋,然后低头细细吃着肉,像一只小仓鼠一样。 “这个世界,终究是拳头说了算的。正道之所以是正道,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因为他们是一群秉持心中正道,他们用拳头和刀剑维持着人间公平,他们出身不同,有的是从小被寄予厚望,根正苗红的名门弟子,有的是机缘巧合踏上这一条路,他们都在经历了重重磨难之后确信了自己的道——匡扶人道,斩妖除魔。这就是正义,这就是正道!” “这就是我一直坚持并信奉的道。” 李纯阳忽然抬头,嘲笑道:“使那些茹毛饮血的妖魔不至于太过猖獗,使天上那群高高在上的玩意儿们不至于太过骄狂,使老百姓的生活不至于太过危险,使我人族亿万年长盛不衰,维护着公平公正,天下太平的往往是一群视天道为无物的道士和尚与武夫,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 嘴唇上全是油的小姑娘萌萌地看着他,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师兄——” 李纯阳微怔,见小姑娘正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会心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绢布,给她仔细地擦擦嘴。 清波闭上眼睛,然后睁开,露出笑容。 她脸上的笑容很可爱。 她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似乎是天的眼睛,无情无性,漠然地看着天地间发生的种种事,种种人。 李纯阳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情绪,然后摸了摸她的头。 “九尾天狐昔年统帅狐族,在人间做的恶事并不算少,后来甚至觊觎焚香谷的玄火鉴而大闹焚香,却反而被关了三百年,自己儿子也被九寒凝冰刺打成重伤,苟延残喘了三百年,若不是我帮忙,现在估计已经见阎王去了。” “所以我克扣她工钱,还让她每天做一件善事,这总比她立马死掉要强。”李纯阳捧起潭水,给小女孩儿洗了洗脸,满意地点点头,突然笑道,“来,清波,我考你一个问题。” “当初我摸进焚香谷玄火坛是为了看看传说中的八荒玄火阵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却没想到里面只是关着一只九尾狐,依着我当时的脾气,应该随手就把她捏死,为什么会把她救出来,还顺手救了她儿子一条小命?” 清波思考了一下:“因为师兄是一个好人” ……好人卡,好心塞。 “……不对。” “那是因为帮师门找一个帮手?” “也不是。找帮手的话,我大可以把魔道四阀收归手下,没那个必要。” 清波想了半天,为难道:“难道是……因为她那一身所学,妖族秘法?” 李纯阳不悦道:“那些不成系统的东西我学来作甚?” “……那就不知道了。” 青衣道人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当时让我改变主意的原因很简单——在那一只巨大的白毛狐狸化成人形的刹那,我突然觉得,她那********的身材——超赞!” 清波忽然看了眼自己的胸部,然后开始闷闷生气。 李纯阳忽然大笑起来,他站了起来,看着青云山的山水,声音平静而充满了温暖:“清波,你是我见过最干净的,没有杂质,没有污垢,如果修道的话,不出千年就可以位列上界元君,只是物极必反,师兄担心你若向道,最后不免有道化的危险,所以七脉会武后,师兄便带你去人间各处,看一看人生百态。”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最主要的这些年都是我一个人在外面游历,总是无趣,有你在一旁,我要开心很多……” 清波有些难为情,不过神色不动:“我记得师兄的妹妹也在青云。” 李纯阳点点头,好奇道:“你好像不怎么喜欢碧瑶?” “……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那你倒是把脸转过来啊。 “她身上有让我不舒服的味道?” 道人大惊失色:“是狐臭吗?果然啊,练武的味道都比较重,都是重口。” 第三十四章 桃花下,我们喝茶 七脉会武,第二天。 中秋。 圆月高悬。 望月亭中,她怔怔地看着那轮恒常的明月,不知怎么的忽然落下泪来。 她与李纯阳仿佛,乃人间至极至尊的半步天仙,浑身无一处不是还丹大药,此时一落泪,几滴泪水还在空中坠落的时候就已经化作馨香的甘露,润泽脚下的土地。 黄色的泥土渐渐变得湿润起来,一个小突起慢慢从里面钻了出来,成了一个青色的小点,小点以肉眼可以看清的速度变大,成了一棵青苗,青苗被秋风一吹,缓缓抖着,一抖便伸展出几个枝丫。 数息之后。 枝丫上缓缓绽放开数朵初桃,白芯粉瓣,清新无比。 赵明月伸手折下一朵桃花儿。 “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 风乍起,一道青衣落在崖畔。 赵明月像是没看到他,自顾自地说起了话。 “这些日子总觉得心绪不宁,可惜无论是大衍易数还是紫微斗数,都算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甚至耗损修为直接观照未来,却也只看到风平浪静,没有什么不对……” 风平浪静,就是最大的不对。 她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罢了,事在人为,尽力就好。” 世间纵有神医,也有难治之症,也有不治之人。 青云门有三尺青锋,能杀生,惩恶扬善,有还阳大药,能救死,妙手回春,然而,终究有力不能及之时…… 尽人事,听天命? 没有抱怨也没有哭诉,那种平静让李纯阳心中一痛。 五十年相知相恋,怎么可能不在意? 明月为心,岂会惑乱失神?想来她心中早有决断,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身的境况。 他想要出言安慰,却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沉默了几秒钟,轻声道:“放心,有我。” 赵明月回头看着他,月光如雪如露,映得她一头如瀑黑发竟有些银白。 她浅笑起来,眉心的朱砂愈发鲜艳,她的面容也愈发鲜艳。 她笑起来的时候忽然出手。 素手中拈着的那枝只有六瓣的桃花微微一抖,却有无数片花瓣挟着恐怖的力量和锐利的边缘,向着李纯阳……身后的山峰杀去。 山峰上,无数瓣花瓣飞舞着,像蝴蝶,又像是落叶,飘飘摇摇,夹杂着一位半步天仙的念力,生生在空气中撕开了无数道黑色的缝隙,那是这空间的缝隙,一朵桃花,破开了空间。 李纯阳身后的山峰上本来什么也没有,青青落翠,但是在这样恐怖的攻势下,却显出一点金光。 那金光似佛陀祖窍性光,温和慈悲,自有禅意。 似乎感受到这忽然而来的杀机,佛光微敛,圆坨坨,光灿灿,无数道光辉在空间弥漫偏折,那无数道空间缝隙被这些光辉一照便自然地闭合。 一双百纳鞋出现在空中,一身淡金色僧袍在风中招摇。 李纯阳眼角狠狠抽搐,梵天一页书什么时候有窥人隐私的毛病? 一页书立在空中,合十赞掌,浑厚无俦的佛门真力在极小的空间急速汇聚。 化作一个小小的圆圆的卍字金印。 那些正向这边激射而来的桃花瓣尽数打在这金印上,佛印转轮,一页书脚下猛然绽开一朵巨大的青色光莲,虚空撼动,雷霆在低空无由大作,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李纯阳仔细看去,赵明月以大神通催动的厉杀桃花瓣被这位佛家尊者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沙门手段消融的消融,转移的转移,那被消融的道家法力化作点点清露洒在一地的草树之上,无法消融的天仙念力转了个方向,向另一座山头激射,穿透山体,飞向不知道多高远的天空。 “无量佛,赵施主何故擅动无名,下此杀手?” 赵明月看着这个不请自来隐在一旁不知道听了多久的和尚,嘲笑道:“世间无耻之人众多,但似你这般厚颜的,倒也找不出第二人来。” “过奖过奖。” 一页书微微苦笑,他本来是想着夜里清静,在这青云到处看看,并无他念,却没想到不经意间看见这两个在外面传闻中打生打死的道家真人似乎有什么私密话要说。 他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不犯戒的,对吧? “并非过奖。” 李纯阳不知道什么表情,淡淡一笑,直笑得和尚毛骨悚然:“修佛之人,连生死都不在意,何况脸皮。” 梵天神情更苦。 赵明月双眼中似有战意勃发,她几十年都宅在小竹峰,几乎没怎么见识过佛家手段,方才这和尚化解自己攻势的手法的确有独到之处。 一念及此,也不顾及李纯阳就在身边,踏前一步,右脚还在抬起地缓慢过程之中,白衣白裙的身影却已经来到了一页书的身前,此是无距。 梵天脸上的苦意还未变作惊愕,就看见两根素白如玉的手指正朝着自己眉心点来。 赵明月微微欠身,并指一点,身姿似凌波仙子。 她的手指脱离了空间的束缚,在那宛如停滞了的时间片段里,轻轻点上了梵天的眉心。 一股似乎可以充塞天地的庞然道息直接灌入他的法体之中。 和尚不似凡人的面容开始凝重起来,他右手一转,自下而上,出手间手掌结了数百道佛家手印,到最后同样化作拈花一指。 却与赵明月大不相同,这一指中,有千万龙象咆哮奔腾,横冲直撞,又蕴含如来斩业的锋锐,更带有七生七世种种劫难苦痛,却以大毅力大宏愿一一渡尽终见如来的大执着。 这一指,可渡三途,可破黄泉。 是为,破甲尖锋七旋指。 赵明月心念一动,正要以无距境离开,却发现这一指在她身周小范围内凝定时空,无法动弹,唯有以天人合一的无穷伟力活活挣脱。 她思绪未定,就看见梵天的手指却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握住,然后转了个方向,她也被这只手带着飘飞到望月亭。 李纯阳一身青衣翩然,毫无火气,却一出手就分开了两人。 一页书微微讶然,眼神中坚毅意味更甚,身型体态依然,却似乎在这一刻骤然放大了无数倍,有一道宏大如海,无边无量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赵明月那道近乎无量的道息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近乎无量,毕竟不是无量。 李纯阳看着他,双眼微宁,有些诧异开口:“无量?阿罗汉?” 和尚目光幽深,湛蓝的眸子中倒映那一抹青色,青色渐渐模糊而作七彩,时而混沌,时而透明。 最后倒映出一双眼睛,这双眼,有如深渊,仿佛天穹! 空气中一阵嗡嗡轻纹,月光时聚时散,两股精神力量交织在了一起,一道如亘古不磨的顽石,一道如浩瀚无边的大海。 片刻后,梵天抬起手,单掌竖于胸前,赞叹道:“道兄境界实在难测,便是佛首也是不如。” 李纯阳谦虚笑了笑,握着赵明月的手被她挣开,也不着恼,拂尘挥洒,对着身后的女子示意让她先离开。 …………………… 月夜,凉亭。 一僧一道,对坐品茗。 李纯阳放下茶杯,熄掉煮茶的炉火,伸伸手:“请。” 凉亭内,石桌上有一壶新沏的清茶,一页书取了一个小盅,一口饮尽,面现惊讶。 方才这茶水入口极苦,这种苦,似乎已经苦到了极致,苦到了灵魂深处,苦的人身子都不由自主的颤,正觉得的苦的不能忍受之时,一股香甜的气息陡然体内升腾而起,刹那间走遍全身,刚才苦的有多难受,如今便有多舒服。只觉得百骼俱畅,舒美难言,似乎连呼吸的空气都带着香甜的气息。 “这茶?” 他本佛门中人,不贪口腹之欲,一颗空空佛心,外物不能动,刚才这茶水却似金刚醍醐,让他全身通泰,的确是世间难得一寻的珍品。 “这是我三年前自群玉之山一无名山谷偶得之物,当时怜它生长于风雪之中还能发七片叶子,便顺手将其种在青云,却想不到竟是这杯中之物。” 一页书点点头:“先苦后甜,道尽人生,只是不知道兄如今是苦还是甜?” 李纯阳看向天边的明月,耳中有碧瑶在内的几个年轻人烧烤胡闹的声音,今天是中秋佳节,几个人格外兴奋,直到现在都还未入睡。 他微微一笑,避而不答:“这七叶茶倒是让我想起了玉川子先生的那首诗来。” “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一页书听过这首诗,所以他已经明白青衣道人的意思,然后合十赞礼。 这首诗还有后文。 “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山上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风雨。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巅崖受辛苦。便为谏议问苍生,到头还得苏息否。” 我欲逍遥自在,乘清风而揽明月,奈何世道倾覆,危亡只在旦夕之间,又岂能眼看万万苍生沉沦炼狱而自己却袖手山水? “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道兄大慈大勇,一页书受教了。” 第三十五章 纯情卷 七脉会武,第五日。 八座云台,只有四个正闪烁着法宝灵光,打到这个时候许多修为不济经验欠缺的弟子已经被淘汰,剩下的只有八个人,八晋四,已趋于白热。 观礼台上的诸宗散修此时也很少有人分神,皆是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四方云台,眼神凝重。 因为,那剩下的八个人不是上清,就是武神,这样的人物放在小门小派已经可以做一方太上长老,地位尊崇,而在青云他们只是天才绝艳的弟子辈人物。 众人心中暗自忌惮青云门底蕴强大深厚之外,也不免有些艳羡。 正道三派,魔宗四阀,不论是在修行界还是凡俗都有着非同小可的影响力,往往一句话就可以让一位二品大员抄家灭门,更甚者像青云门这种威压天下的第一大派,掌教真人甚至有废立皇权的权柄。 这样的影响力也使得各州各县的天才弟子慕名来投,故而门中绝艳之辈如过江之鲫,这样的门派又岂能不兴旺?岂能不绵延千余年而不衰? 场中有九成的目光都落在擂台之上,但是顶尖的那一小撮人却时不时地瞟向通天道台之上,朝阳峰首座商正梁后面静立的那个青衣人身上。 北极魁斗,名剑无名! 那是道玄真人都曾承认过的真正意义上的天下第一。 魔道四阀中认识他的并不多,但不管是长生堂的孟旭还是合欢派的金瓶儿一看到那抹青色,就下意识地闭上眼,转过头,不敢再看。 因为他们刚才似乎看到了一轮正冉冉升起的朝阳。 朝阳,紫气东来,一阳始动,是天下妖魔最为畏惧的东西,比正午的太阳真火更可怕。 魔道功法上承上古之时的天煞明尊和幽冥圣母,虽然并非一昧剑走偏锋,但是在李纯阳眼中终究是入了邪路。 既是邪路,便是邪魔。 反而像秦无炎这类练毒功的反而影响不大。 因为,毒也可以是药。 李纯阳站在老师身后,闭目不语,任所有窥视的目光从身上扫过。 蝼蚁,自然不用在意。 “纯阳!” 商正梁回过身,笑吟吟地看着他:“鬼王今早上跟我辞行,让我转告你一定要照顾好碧瑶这孩子,否则他就去刨你母亲的坟……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青衣道人微微睁眼,语气淡淡:“让他去刨吧,鬼王宗历代宗主埋在哪里我都是一清二楚的。” 商正梁一脸微妙:“要比狠,还是你厉害,我见他神色不是很好,你们是不是打起来了?” 李纯阳拿出一柄拂尘,随意挥了挥:“没有的事,他还不配和我动手。” 老爷子被噎得不像话,举手投降:“纯阳真人威武。” 道人忽然看着自己老师,嗅了嗅,皱眉道:“荷叶鸡?” 商正梁面上的表情僵住,正在兴致勃勃看比赛的道玄真人和天云首座面色同样一僵。 “你们把后山的玉莲叶居然拿来做荷叶鸡?” 李纯阳的心好难受,玉莲乃朗风之山天池之内的奇花异种,受天地灵气孕养,无论是拿来入药还是开炉炼丹,都是珍品中的珍品。 他自己平时也只是偶尔拿些莲子去炼些滋补益气的丹药,莲花和莲叶都不会去动。 甚至为了防止意外情况,还在那片荷塘中布下了云集迷踪阵。 想不到啊想不到,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商正梁脸皮最厚,见大弟子一脸肉痛,手里的拂尘似动非动,随时可能要发飙,连忙拉住他的袖子:“消消气,消消气,哎呀,其实我们只是准备采一点莲子,煮一点莲子羹。那时候你田师叔突发奇想,说要不要在大黄丹里加一点玉莲叶……唉,你知道的,你田师叔那执拗性子,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田不易正在看自己的女儿拿着九霄环佩把齐昊打得********不要不要的,心情正好得不得了,嘴都咧到耳后根去了,哪知道一回头就听见商正梁这不要脸的老匹夫正在李纯阳面前把黑锅一个劲地往自己身上甩,顿时火冒三丈,恼羞成怒:“放你娘的狗屁!” 商正梁微微一笑,一脸严肃地对大弟子说:“你要不信的话可以问天云师兄和道玄师兄啊,他们可都是人证!” 替罪羊我给你们找好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道玄和天云隐晦地对视一眼,再瞟了眼田胖子,两个没节操的老货神色中有些不忍和愧疚。 田不易脸色大变,无力地向自己的掌教师兄伸出手,试图阻止即将发生的不可阻止的事情。 “不错,哎,田师弟当时一意孤行,我们拉都拉不住。” “纯阳啊,你师叔也是为了炼丹嘛,你就不要太在意了。” “炼丹?”李纯阳冷冷一笑:“我这就去大竹峰帮田师叔炼丹!” 随即,人影无踪。 ……又要去下药啊。 还是大佛棍吗? 能不能换一种药? 见证这一切的曾叔常和苍松同时打了个寒噤,面对着田胖子“帮我说句公道话吧”的恳求眼神,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可耻的沉默。 …………………… 青云后山,幻月洞前。 赵明月在一方荷塘前蹲下来,玉莲花十年开一次,十年前开过一次,现在已经有不少的花骨朵含苞待放,只等到冬天第一场雪就会凌寒绽放。 这些莲花种子是李纯阳从极西之地带回来的,他们一起种莲花,等莲叶亭亭出水,就一起坐在水塘边,看满目的翠绿,淡淡的香气,氤氲仿佛天上的月晕。 她最快乐的五十年里,每年中秋都要在这里赏月观荷,那个时候身边总有一个青衣人静静地陪着她,眉目顾盼间,相视一笑。 不炽烈,也不曲折,相知就好。 他们就在这里约定了相知六十年,然后再在七脉会武比试一场,不管输赢,就在重阳节成亲。 一滴眼泪落入水中,莲叶受她恩泽,本来就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竟有些即将绽放的意味。 平静的水中倒映她的双眼。 她的眼眸澄净如琉璃,空寂如天宇。 这是太清道法中最后的秘术,也是世间最为奇异的眼眸,不但奇异,而且美丽,甚至让人有一丝畏惧。 面对这双眸子,只觉得自己的一切都似会被看破,再没有任何的秘密。 她幽幽一叹,站起身,看向朝阳峰,看向那道温和的金光。 明明是寂寥的山水,在她眼里却倒映着万千灯火,千百人群,似乎全部人的命运之线都在她眸中交织显现。 温和有如朝阳的光辉中,琉璃色的眸子染成璀璨的霞红,脸上浅浅的笑意一半沉浸在幽影里,勾勒出泾渭分明的曲线,另一半大过明媚,反而透出一丝忧伤。 片刻后,她如月如玉的娇颜上浮现倔强与骄傲。 六十年前,通天峰上初见,在宛如彩虹的虹桥上,一个在桥这头,一个在桥那头,一个白裙飘飘似皎皎明月,一个青衣猎猎似晨间朝阳,散漫而清冷的目光,疏淡而温暖的眉眼,碧波潭前说着他们以前都不在意的小事,云海中谈着修行路上的心得。 最后一场会武,日月当空,剑逢对手,是剑上争,更是道中论。 之后的五十年里,携手看朝阳,赏明月,观千里大河,论万里江山。 赵明月淡淡一笑,似乎感觉到什么,望向远处。 琉璃色的眼眸转瞬间变得深邃如海,其中亿万繁星闪动,便似头顶的星河宇宙。乍眼一看杂乱无章,却暗合着天地间某种玄奥的规律,仿佛在疾速的运算着什么。 抬步,云动。 脚落,风止。 看着眼前的一扇巨大的阴阳鱼,俯身下拜。 这里是青云门唯一的禁地。 幻月洞。 诛仙剑之所在。 一道渺渺气息周流在太极图上,很多年未曾开启的幻月洞府缓缓打开。 洞中,一片黑暗,一片深沉。 ………………………… 已经在大竹峰做完坏事的李纯阳已经回到了道台之上,风轻云淡,面色自然,然而老田的脸越来越黑。 众所周知,青云门的纯阳真人性情温笃(咳),为人厚道,平时如果嬉笑怒骂反而不会有什么,最多精神上受点伤害,如果像这样冷静淡然,那反而有大问题,一定有人倒了血霉。 不知道他在大竹峰干了什么缺德事。 田首座时不时地朝商正梁打眼色,心说老王八蛋你坑了我,老子迟早让你好看。 商正梁不甘示弱,斜眉歪眼:乖乖把锅背好,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好看? 大竹峰首座悻悻然,回头见碧瑶正要踏上云台。 然后开始心情开始好起来,得意且矜持地笑起来。 “笑得真恶心!” “哼,灵儿已经干掉了齐昊,碧瑶的胜算也很大啊,我大竹峰有两人进入前四强,朝阳峰呢?哎哟,楚誉宏怎么被林惊羽给刷下去了?唉,可惜了商元师侄没有来,可惜了可惜了……” “碧瑶也算你大竹峰的人?”商正梁大怒:“胖砸!你要不要脸?她既是纯阳的妹妹,也有可能是纯阳的未来老婆,无论从哪个方面说,她都应该是我朝阳峰的人……” 既是妹妹,也是老婆…… 老匹夫你还真什么都敢说啊…… 你敢不敢大声一点,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们的纯阳真人是个想和妹妹啪啪啪的丧失变态? 李纯阳面色不变,或者说正在思考这种可能性,忽然异感攻心。 这种感觉很淡,淡到几乎不能察觉。 他紧紧地皱起眉,心神之中开始推演。 却只能见到大千红尘,茫茫众生。 “他化自在?” 看来天人即将动手,成败胜负,就在当下。 他默默抹去自己心里最深处的担忧,然后把目光投向震字台。 那里是碧瑶晋升四强的最后一场。 她的对手…… 嗯? 李纯阳瞳孔微缩,手中的拂尘似动微动。 第三十六章 神剑,八卦,你们要的碧琪大战 擂台的另一边站着一个白衣少女。 陆雪琪一身素净白衣,腰间一个白色的香囊,如墨的长长秀发四散飞扬。 左手横拿,一柄古拙剑器横在她眼前。 八百年前一位大名鼎鼎的散修枯心上人的九天神兵,传闻有九天异铁落入凡间,枯心上人在北极冰原偶得,锻造百年,此剑方成。 名头虽然响亮,但是青云门根本不缺九天神兵,那些真传弟子更是几乎人手一把,让李纯阳凝眉的是她身上的剑意剑势。 那是一种孤高寂寞无人说,似高高在上的神,又似遗世独立的仙。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完美地混在了一起,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凛然如神女,清冽似仙子。 “那是——神威?” 观礼台上的梵天同样睁眼,淡淡地一瞥,面色有些奇怪。 碧瑶静静地立在云台上,一改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神情沉肃而冷漠,水绿罗衫越发嫩绿,越来越鲜艳。 她左脚微微后撤,重心七分压在左腿,右手立掌于腰间,正是武当八卦掌起手式。 陆雪琪看着她,眼里涌出难以抑制的厌憎:“李纯阳的妹妹,真让人讨厌。” 碧瑶看着她那一身白衣,冷冷一笑:“彼此彼此,和赵明月一个德性的冰山婊。” 一上来就开撕了吗? 一旁的裁判长老有些无语,他看了看道玄真人,又看了看青衣道人,最后看了看正面无表情的水月首座,长长一叹:“七脉会武,乃以武会友,点到为止即可,不可妄下毒手!” “开始吧!看我不把这个鬼王宗……不,现在是大竹峰的冒牌弟子砍到她哥都认不出来。” “来来来,小婊砸,我今个儿不把你一掌一掌拍出翔我就是你奶奶!” ……她们就这样开始骂起来了。 李纯阳捂住脸,不忍直视。 他的妹妹,清纯,可爱,现在这个德性到底是什么情况? 难道说,练武的人都是这种二货? 他再次向陆雪琪看去,心头的不安瞬间放大了十倍,但根本找不出源头。 天机,似乎已经被人蒙蔽。 心头最深处的那一抹柔软似乎正在被命运随意拨弄,他忽然抬头看天。 湛蓝的天空,一洗碧蓝。 云台上,两个少女正冷冷对视,似乎宿命一般。 “老实说,我对你没有什么成见,我只是讨厌你师姐。” “彼此彼此,我也很烦你哥。” “你说,如果你被我打死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青云门大乱,两位道家真人火并甚至连魔道和散修都会受到波及,伤筋动骨,最坏的情况是那位梵天趁乱暴起,将魔教四阀年轻一代一锅端了。” 碧瑶沉默片刻,开口道:“所以我不准备打死你,我只打一趟拳。” 陆雪琪冷漠的容颜毫无表情,似乎笼罩了一层千年寒冰:“一趟拳?” “若你撑得过,那么便只有胜负。” 水绿罗衫的少女功体内元刹那间提升,开口说话,如天雷滚滚,震得云台轰然作响。 “若你撑不过……” 碧瑶长呼一口气,一掌击空,一声爆响夹杂着积攒了不知多久的怒意在空中缓缓回荡。 “你就去河阳最繁华的地段大喊三声——赵明月是个荸荠!” ……………… 陆雪琪是骄傲的,她最骄傲的事情有三件,一者,师尊慈爱,二者,师承不凡,三者,有个她很喜欢的师姐。 所以,现在她非常愤怒,剑意提升,千万道无形剑气从周身毛孔穴窍之中激发,刹那间,云台之上的缥缈仙云豁然一空,一旁默默看戏的长老也猛然色变,飞身直退。 她之剑术最重气势,此时因为心情愤怒而使得她之剑势似乎即将喷发的火山岩浆,又仿佛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平静大海。 已经打完收工的林惊羽忽觉得剑心似乎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斩龙剑也绽放晶绿色的璀璨华光。 “这种蓄势的手段真是炉火纯青,我也只能在气势之中演化恶龙,却无法一念斩杀,没想到陆师姐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可以势随心动,心随剑起。” 碧瑶只觉得眼前这个白衣少女似乎化作一片静谧的大海,随时要翻覆玄黄,却也不惊讶,只是冷眼一瞬。 八卦启战! 李纯阳所学武当内家拳法当中,只有太极、形意、八卦这三种拳法练到了练无可练的极致地步,而适合女子修炼的其实只有八卦掌。 形意拳脱胎于岳家枪,刚猛霸道自不必说,太极拳虽然看起来软绵绵的,但若真动起手来,太极五锤轰天震地,可以媲美古之霸王,擦着就死,磕着就伤,可以说是所有拳法里面最刚猛的一种。 也唯有这最重视身法步法的游身八卦掌最适合天生气力不足的女子,所以他几年前给碧瑶选择筑基拳法就选了这一路灵敏迅捷,专攻人要害的掌法。 但是现在他的眉头却越来越紧。 “纳太极于形意之中?脚踏中宫,势镇五岳?她什么时候学了这一路?” 刚猛霸道的拳法虽然杀伤力惊人,但是对修行者的身体损害极大,非体魄强大气脉悠长之人不可学习。 水绿罗衫一晃,纤细身影瞬间如怒海狂涛扑向陆雪琪。 这一掌,直取中宫! 掌风猎猎,整个通天峰的目光瞬间汇聚到此处,所有人都没想到一向娇滴滴的少女会发出这般野蛮的打法。 陆雪琪眼瞳微缩,右手搭上剑柄,猛然拔剑。 长剑哐啷出鞘的那一刻,她的身上便渐渐笼罩上一股缥缈出尘的仙气和横绝六合的霸气, 神威加身,天邪神剑毫不避让地对着那猛扑过来的人影刺过去, 天地大势,周流云气也在起剑之时化作无数无形无影的小剑朝碧瑶绞杀而去。 哪知道人影乍到中宫,脚步一滑,踩着一种奇妙的轨迹,如清风,似流云,侧走偏门,于避无可避之下躲开了所有攻击,双手轻柔仿佛抚摸发丝一般,突然化掌,掌势轻盈,有如蝴蝶穿花,又好像水一样裹住了剑锋卷动,轻轻巧巧就搭上了陆雪琪的天邪剑。 剑势将发未发,想收却被一股绵密的掌势所拿住,根本收不回来。 “坎邪顺江势!” 道台之上的水月首座蓦然睁开眼,目如闪电看向在一旁静默无语的李纯阳。 “你居然将八卦心流教给了她!” 当初李纯阳与赵明月于甲子会武之时相互印证武学道法,随后数年一起推演三家拳术,将道家诸多奥义融入拳法当中,终于推演出三种威力极大的并且性命兼修的拳法。 太极玄、形意颠,掌覆青天八卦变,其中最让他们满意的就是脱胎自八卦掌的八卦心流。 一共八势,却将先天八卦的奥义玄妙尽皆一一道来,练到极处拳掌起动间甚至可以粉碎真空。 乾狮吼神岳、坤麟返道躯、震龙平云托、坎邪顺江势、艮熊背修身、离鹞卧心眠、巽凤掣风轮、兑猿抱灵石。 这般武学,就算在奇功绝学层出不穷的青云门也是不多见的。 李纯阳平静地注视着水月首座的双眼,然后转过头去见那道水绿身影愈战愈勇。 散修中不知道多少人站起来,看着那个可以硬接天邪神剑而不伤的少女,震惊无语。 八卦演绎,天地风雷,山泽水火,在一双纤细白嫩的小手中逐一化出虚影,气机融合,冥冥中,某种玄妙的力量将这八种先天之物融成一座庞然大阵,其中又有十二种神兽虎视眈眈。 钻,劈,横,炮,崩,形意,五行并济;麟、鹞、龙、凤、狮,八卦,各演其相,拳掌称奇,武学玄妙,拳路三家并造,惊艳四座,内家宗流各争奇,在少女手中似乎要活过来。 碧瑶拳掌开合之间,先占优势。 陆雪琪眨眼,天邪剑剑身不动,剑诀却随意而出,天蓝色的剑光似乎一道长长的匹练,铺天盖地般横扫而来,攻守变换间,剑气释放十成功。 但闻拳剑相交,乾坤震爆,水火风雷,十二真形在这一剑之下被瞬间镇散。 剑身引落,在空中急速转动,磅礴无边的剑气眨眼间化作一座又一座的玄妙剑阵,在云台上环环相扣,不容余地,不容喘息。 陆雪琪剑指划动,神剑随心感应,再次落在手中。 翩然白影倏忽往来,天蓝剑光高如明月,在手中化作一道道纷乱的剑影,与将八卦步法催动到极致只能看到一袭绿色的人影做着精密密集地厮杀。 只是几个呼吸,招,已行千数,人,再战千秋。 数千记拳掌与天邪剑相交,本来应该绵延不断的交手声被她们硬生生缩短到极短的时间,场上的人们只能听到一声轰然大响,震得整个太极广场都开始颤栗。 陆雪琪剑意勃发而至巅峰,剑气震荡间,一股平时被上清秘术放大的莫名怨恨在心中发酵,出手间剑招更为狠辣,毫不容情。 深植的心魔已随着战意,翻搅而起。 人影错动,白色与水绿在空中再次相遇,然后分开。 碧瑶站定,鬓间的一缕发丝随风而去。 陆雪琪面色不变,手中天邪神光内敛,周身道息似三千凝雪,八百飞霜,双眼更似无边银河,淡淡地看着她:“拿出实力,否则,身首异处!” 碧瑶双掌似太极运化,庞大的血气如狼烟一样直冲天穹:“留神了!” 风云掣动,少女长发在空中狂舞,心力勃发,一股桀骜不驯,不服天地管束的极端拳意在风火中激荡。 凛眉间,掌与剑,人与人,冷冷对峙。 第三十七章 惊变 日过中天。 八座云台之上,只有震字台上的比试还在继续。 正邪两道,诸宗散修,尽皆将目光汇集此处,目光中全是惊艳与震撼。 他们不但震惊于这两个少女浑厚无比的剑道与武道根基,更震惊于她二人在这一场中表现出来的敏锐果决的战斗意识。 一拳一剑,全是发乎自然,不落桎梏,完全是随心而动,剑随意走,手随心动,步伐似羚羊挂角,迷离难测。 碧瑶再提元功,浑身功体似乎再增三分,翻掌提元间,一股股澎湃精元汇聚龙虎。 劈里啪啦,骨节,经脉,穴窍连绵脆响,气血鼓动之时,场中忽然刮起了一阵凌厉罡风。 少女眼神冷静而炽烈,一震脚,黑耀金铁所锻造的云台不停震动,轰隆雷霆直震得所有人耳膜发痛。 借着反震之力,身形再扑,一拳轰杀过去,凛冽的拳意冲摄九霄,直面这一拳的陆雪琪眼中再无他物,天地之间,无尽气流,漠漠虚空都似乎成为了她的敌人,倒倾而来,要在瞬间将她轰杀成碎片。 曾书书一脸煞白,哆嗦着嘴唇看向一旁的田灵儿:“这是什么?外挂还是爆种?怎么看怎么像是小宇宙啊……” “……可能已经第七感了,呸!什么小宇宙?”田灵儿红裙翻动,秀眉微蹙:“她的根基怎么会如此浑厚?这一身精元气血就好像上古异兽一般,庞大到不可思议。就算纯阳师兄时常给她进补,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对面那个好像也开始开外挂了。” 轰隆! 拳剑再次交击,骇人的声浪翻云滚滚,陆雪琪一身雪白,星眸微合,身体凝然不动,脚下的云台却开始出现裂纹,身后十丈之地全是真空。。 这是小竹峰秘法,移花接玉,斗转星移,可以将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转移九成,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饶是如此,她还是被这剩下的一成力道伤了心肺,脸色微微一白。 天邪在指掌间森罗变化,明灭不定,一抹淡淡玄光从剑身之上升腾而起。 通天峰上空涌来阵阵雪云。 一道剑光,天地霎时打了个立闪。 七峰首座纷纷动容,李纯阳青衣微动,在风中摇曳出阵阵残影。 “好快!” 拔剑快影,瞬光一闪,一抹鲜红从剑身上缓缓滴落。 碧瑶右手掌中多了一道浅浅的伤口,一个呼吸后却渐渐恢复如初,白嫩纤细。 她眉头微动,面无表情赞叹道:“这是我见过最快的剑。” 陆雪琪白衣飘动,眼神缥缈,掌中神剑时而蓝光如天空,时而神华如虹霓,最后所有光华完全消散或者说内敛,九天神兵终于现出真形。 古拙的剑身,雪亮如冬天里的暖阳,光芒不炽烈反而寒冷非常。 “这不是我最快的剑。” “……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极限。” 陆雪琪看着对面那个神情坚毅,战意上冲斗牛的少女,心中忽然有了一丝好感,淡笑一声:“只有极限,才能见到极限。” 风绵绵,冷眼即战。 ………………………… 青云门后山,禁地幻月洞府。 一轮月光照亮黑暗的空间,然而这里的黑暗似乎无边无际,凛冽的月光也无法照耀到尽头。 赵明月看了很久,一直没有动作,直到最后,她的唇边忽然露出淡淡的冷笑,没走几步一股炽热之气迎面扑来,耀目的火光映入眼中。 一处火海,少说也有百里大小,那火海似是发自地底,不是普通的岩浆火海,而是饱含地煞之气的地心毒火,不但能熔金化铁,甚至还有直接灼烧修行者的心神,引动三尸。 普通散修若是没有清心凝神的异宝护身,别说下去,就算仅仅以神念探索,也会勾动心火,心魔丛生。 除了道玄真人的七脉首座如果没有太极印护身,绝不敢贸然闯进去。 赵明月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就像是走入了一个火海,全身的血肉都在被突如其来的火焰灼烧着,剧痛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疯狂涌来。 “诸般幻像,皆是虚妄。” 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弥漫整个火海,全身上下的灼热痛楚缓缓褪去,重新又是一片宽广虚无的寂静,赵明月浑身光华如亘古天道。 幻月洞深处,似乎有一股极为锋利乖戾的气息喷薄而出。 仿若一声巨雷,两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碰撞在了一起。 空间都仿佛被这两股力量的碰撞扭曲变形了。 两方极强的力量对冲,没有碰撞的声音,只是柔柔的风渐渐吹拂飘洒的白裙。 “这便是诛仙?” 赵明月脸上浮现骄傲的神色,就算你是青云门镇教至宝又怎样,岂能让我对你这死物俯首? 她信步走过黑暗,走过一段很长的路程。 “姐姐!” 忽地,一个声音在她背后悠悠的呼唤了一声。 赵明月停住脚步,身形微震,目中全是不可思议。 几分哽咽,几分心痛,更有几分绝望,低低的道:“飞燕……” 她的妹妹在十年前魂飞魄散。 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这个叫她姐姐的,到底是谁? ……………………………… 太极广场,震字台。 初展剑术的陆雪琪,神威,剑气,猛战若神。 战复战,剑光烁天,罡风咆哮。 快快快,剑端悬命来,陆雪琪再提剑速,在空中划出的白光,逆动低压的雪云层,云中霹雳震怒。 水绿罗衫的少女脚下八卦挪动,掌中擒拿日月,掌行千钧裂地劲,逸散的力道将云台破坏得千疮百孔。 掌对剑,寰宇倒悬,极速的身影交错,除了根基与招式,更重要的是战斗直觉与经验,两人越斗越觉对方招式精妙无伦,心中感叹造化弄人。 白衣身如惊鸿,飘渺无踪,却有一道绿色身影如影随形,丝毫不离,交手间的力量甚至震散天上的雪云。 百招之后,天邪剑御剑化阵,悬停虚空,漫天剑气层层困杀。 陆雪琪扬手并指,天地浩气随剑指牵动归玄,正是太清剑术中意境最为高远的一招。 “万气同归——日月明万峰!” 两道剑气,一阴一阳,一顺一逆,一正一奇,纵横交错。 招至极限,招中无招,变至极限,变中无变,这两道剑气平平无奇,却来去无端,来去无际,毫无章法,然而其中蕴含的凶险意味直让碧瑶心头狂跳。 她不再留手,结合鬼王宗绝学而成的一掌轰然朝陆雪琪落下。 “天意在手!生死轮回一刹那!” 那一刻,平时活泼讨喜的少女玉颜上全无任何人类应有的神情,仿佛看透所有,即将圆寂的大德高僧。 这并非是历经沧桑沉浮之后,勘破世情的豁达,而是将人世间的一切情感尽数抛弃,亲情,友情,爱情乃至憎恶。嫉妒,恐惧,愉悦、伤心等等情绪尽数泯灭! 观礼台上的青龙朱雀只是凝神细看了那她片刻,心底深处已止不住冒出寒气。 他们感受到了恐惧。 少女漠然看着那正将剑势推演道极致的白影,手掌擎天而起,脚踏云台,肉身,精神,都在瞬息与天地奇妙无比的契合在了一起,似乎是那开天辟地的远古,脚踏天地,一手支撑着天地的转轮。 那只好像棉花糖的小手伸展之时,似是掌控了无穷的力量,触摸到了天地的磨盘,将众生的生死轮回尽握于手。 通天道台之上,几位首座站起身,面面相觑。 “鬼王宗主才智通天,气度渊深,只这一招天意在手,大宗师之名名至实归。” 道玄真人点头颔首:“这一招,强行抹杀七情六欲,把自己当做茫茫天道,出手之间再无错漏,以此催动八卦心流,演算先天卦象,的确威力绝伦!” 说完又摇摇头:“强以天心为己心,大违道家自然之理,不可长久。” 就在台上两人掌剑相交的瞬间。 道台之上一直皱眉的李纯阳面色大变! 他心中连着赵明月的最后一根线,断了! “明月!” 一声悲呼,压抑十年的悲伤与怒火在这一刻被瞬间引爆。 天上正在消散的雪云化为铅云,一股恐怖的奇寒夹杂天怒刹那间布满整个青云山。 八月大雪。 无数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来。 场中诸人还没反应过来,异变陡生! 前一刻还威势凛凛,似乎武中神圣的少女忽然喷出大口鲜血,整个人倒飞出云台,小脸苍白之极。 她腰间的那一抹水绿此时却化作滔天巨浪,空间晃动,正勉强抵御着一道道天邪剑光。 仅仅一瞬,以防御著称的琥珀朱绫便被打回原形,甚至上面多了无数个小孔。 碧瑶心中后怕,若不是这法宝护身,她现在绝对是千疮百孔,任凭李纯阳多大神通也救不活了。 云雾剑光散去,陆雪琪,一身白衣,本是性命交修的天邪剑正在极力挣脱她的手。 她的眼中,琉璃光大作,腰间的白色香囊已经化为灰烬。 一道黑气盘旋在她眉心,整个人恍惚不清,眼神迷离,七情六欲在眼中时隐时现。 “哼!天人!” 一动之间,李纯阳已经彻底遁入虚空,直冲广场之外。一时间就连他面前的虚空,也仿佛一块被人从中间猛力一捅而变形、变薄的海绵一般。 他离开之时,眼见亲妹重伤倒地,陆雪琪神志不清,还想下杀手,在遁入无距之前的一刹那,也没忘顺手给了她一下。 那一下是一个混沌之色的圆球。 一个圆球,轻飘飘却速度极快地落在云台之上,在瞬息之间有数以千万次的阴阳对冲激荡,清浊二气时分时合,五行生克,地水风火散聚不定……仿佛一个微缩的宇宙,两仪肇判,天地再生、苍穹同归。 第三十八章 天意自古高难问 就在李纯阳遁入虚空的刹那,七脉首座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心悸,他们眼中的青衣道人突然模糊了一下,就像眼睛发花了一下。 身为上清巅峰乃至太清的强者,青云七圣自然不会出现老眼昏花的情况,他们眼中所见,李纯阳的身形似乎在那一刹那变成了无数个,每一个都在不同的时空内破碎虚空,每一个身影都有着无比真实的存在感。 随后,所有身影又重重相叠到一起! 时空交错,平行重合,高维叠加! 无声无息,空间开始扭曲,开始颤抖,开始哀鸣。 空间破裂! 毁天灭地的气息在迅速酝酿升腾。 正在飞上道台的梵天一页书面色大变,猛提佛门圣气,拂尘挥扫,将那七个还搞不清状况的挪移出通天道台。 中原神州,西极蛮荒,群玉昆仑,南疆焚香,东海流波,无数修士在这一瞬间仿佛同时被某种骇人的震骇感拨动心弦,三魂七魄一阵悸动。 无数双目光穿越万水千山,投向青云山! ……………… 镇魔古洞中,一点幽光,无数凶戾的咆哮声被一个轻轻的声音瞬间压了下去。 一个身穿红衣,面如桃花,长相妖艳得似乎妙龄女子的男人沉默看着北方,脸上的神情显得异常凝重。 洞中的空气明明安静,此时却多了一道微风。 一个青衣道人从虚空中踏出来。 他刚一出现,所有的凶兽齐齐噤声,匍匐在地,恐惧得以至于颤抖,唯有以卑微表示臣服。 他的目光没有看那个妖艳的男人,只在镇魔洞里四处看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什么,最后平平淡淡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然后消失,再次遁入无距。 男人依旧坐在一个火盆旁边,一动也不动,黑暗中的火光照耀得他的脸庞忽黑忽白,阴影中,他身上鲜艳的红衣似乎要燃烧起来。 青衣道人刚刚出现在镇魔洞中,他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只有沉默地低着头,眸子里映出跳跃的火光。 火光渐渐变成暗色,像是一滴鲜血。 然后,他的双眼开始流血。 七窍开始流血…… 镇魔洞中传出急促的呼吸和野兽般的嘶吼。 他是兽神,万兽之神王,统帅天下妖族。 几千年前,他被玲珑巫女舍身封印在此地,不知道孤独了多少岁月。 无数年月,从来没人来到这里,直到三十年前,一个青衣道人像是郊游踏青一般,闲庭信步地走进来,动念间便将十三妖王镇压,抬步间太古凶兽饕餮像是一条死狗一样被踢到一旁。 这个恐怖得似乎不像一个人类的道士就像今天一样平淡地看了他一眼。 万兽之王,兽神重伤濒死。 今天,他再一次看见这个道士,再被看了一眼,这一眼差点把他与生俱来的无边戾气生生抹去。 不死不灭,禀天地戾气所生的兽神差点被一眼看死。 …………………… 李纯阳以无距境于两个呼吸之间在世间那几个可以遮蔽气息的地方来回瞬移。 他去了空桑山万蝠洞死灵渊,看见天音寺佛首在无数阴灵之中放无边温暖佛光,以无上慈悲心印超度恶鬼群魔。 他对着那佛光微微躬身。 他去了蛮荒长生堂,在天煞明王和幽冥圣母的塑像上轻轻踩了一脚。 恰好目睹这一幕的长生堂主玉阳子忍着怒气,去端了一盆水,骂骂咧咧地把那个极为不雅的脚印擦干净。 他去了万里之外的皇城,在皇宫里看着刚刚即位的小皇帝,默然无语。 皇宫中,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冠忽然停止功课,走到窗前,对着窗外跪拜行礼 然后他的青衣再次模糊,人却已经到了昆仑之巅。 人间最高的山峰上,一朵雪莲凌寒绽放。 这朵雪莲,是赵明月亲手所植,就算过去了几十年,上面依然有一丝明月的气息。 青衣在剧烈的罡风中翩翩作响。 一只手将这株雪莲连根拔起,化作一丝最纯粹的道息随天风落入道人的眼中。 那双眼睛,一片混沌,然后开始演化星河。 片刻后,李纯阳眼角有血流出来,他却没有在意,只是苍白之极的脸上惊怒交加。 竟然是在幻月洞府! ……………… 青云门太极广场,道玄真人吩咐诸位师弟安抚好魔道中人和散修,对着天音和焚香的人告了声罪,这才有空看向震字台。 李纯阳离开之时扔了个太乙神雷,他不是要杀了陆雪琪,而是要把震字台所有的空间全部剔除出这个世界。 因为,陆雪琪元神之中,有天人的神念。 因为他们的计划之中,绝不容许这位自在天人走脱一丝神念。 整个震字台都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人们能看到那一片空间的任何事物,看到陆雪琪眼中琉璃光大作,长发飞舞,手中的天邪划出道道剑光,只不过其中的任何事物都是透明的,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 不,严格说来,那的确是另外一个世界。 那是被一颗可以开辟混沌的太乙神雷炸开的小世界。 奇寒散去,天上的云朵似乎还沉浸在方才那一瞬间爆发的悲恸之中,还在下着淅沥的小雨。 秋雨刚落。 秋风已至。 一个青衣道人出现在太极广场上,雨水把他眼角的鲜血洗干净。 人们看着他,大多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纯阳真人动了真怒,有些震惊于他眼角的鲜血。 从来没有受过伤的天下第一人也终于流了血。 ……………… 商正梁铁青着脸,对着道玄他们小声道:“纯阳说赵明月在幻月洞,生死未卜。” 水月首座冷着脸,对着梵天微微一礼:“请尊者照顾下雪琪。” 说完不再看李纯阳一眼,向后山疾驰而去。 道人望向雨中的天空,眼睛在急骤的雨线中微微眯起,脸色显得苍白憔悴。 他没有去幻月洞,因为赵明月不想他现在这个时候去。 因为这是她用生命完成的收官。 这个局,很完美。 李纯阳默然坐在台阶之上,没有看任何人,一页书在他身边坐下来,知道这个道士今天强行破境,才可以频繁穿梭千万里,如果再这样下去,他的根基和心境都会受到无法挽回的损伤。 一页书小声道:“明月真人功参造化,吉人自有天相,道兄还且放宽心。” 李纯阳默默不语,声音轻得像风一样:“我很怕。” 他怕来年开春时,他一个人在桃花林中,一个人孤独地看粉红的花瓣飘落在地。 他怕一个人坐在桃树下,任那点点落红拂身,能做的只有伸手去接一片薄瓣,合在掌心…… 他怕或许今日之后,他就再也看不到她湛亮眸中盈盈的波光,看不到她月下阅卷时温宁的剪影,也看不到她展颜微笑时,那一身清清浅浅的甜美…… 他,怕她死。 一页书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默地坐在他身边。 秋雨下的越来越急,太极广场上除了青云弟子都被客气地“请”回客房,偌大的广场除了雨声,什么都听不到。 李纯阳低着头,看着地上多了一双绿色的鞋子,神情微变。 “大哥!” 碧瑶看着哥哥的样子,看见他平时宛如苍天一样的眸子此刻满是血丝,心疼地拿出一张白绢给他擦干眼角的血痕。 她刚刚吃了几颗大黄丹,伤势已经不再恶化,只是心神甫定之下,神志还有些茫然。 “碧瑶。” 道人看着自己的妹妹,勉强笑笑:“去把灵儿叫过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交代她。” 少女咬了咬嘴唇,乖巧地应下,然后离去。 暗中的鬼王放下心来,舒开紧皱的眉头,方才大儿子始终沉默不语,但是他的心灵已经警兆连连,他很清楚李纯阳此时看着沉默平静,实际上情绪已经到了暴发的边缘,在这种时候,即便是魔道已经作古不知多少年的明王和圣母,也不愿意招惹他。 ……………… 一个月前,大竹峰竹林之内。 青云门两位真人在这片小小的竹林里沉默地对视着。 “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李纯阳看着她似乎宇宙星河的瞳孔,先是诧异,然后震怒。 “七星灯?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是以寿命为代价的秘术?”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八百年前的金铃夫人就是施展此术,为黑心老魔生生从天命之中窥得一线生机,让他平安转世。但是,她自己却是得尽天机,为天所嫉,最后魂飞魄散。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知道。” 李纯阳看着那道白裙翩然的人影,强忍着心痛深吸口气,低声咆哮:“我不准!” 赵明月轻轻一笑:“此术夺尽天地造化,直达根源,难免代价大了一点,你放心就是,我乃太阴太华真人,即将位证天仙,此方天道还要不了我的性命。” 李纯阳面色稍霁,还是有些犹豫:“此术还是少用为妙,最好是你立刻散去功体,从新修过,也不过十年时间,我们不差这十年。” 赵明月眼角忽然有些笑意,摇摇头:“杀妹之仇,不共戴天。待我料理完天人,再来找你算账。” 其实,我已经看到十年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你还在闭关对不对? 我们都不愿说破,你不想我去找你师弟,我也不愿与你动手。 其实,我更看到了未来。 我看到生灵涂炭,妖兽横行,我看到你合身天道,道化鸿钧。 另一个支流当中,我也看到了我的死期。 既然我的死可以换你自由自在,那我为什么不死? ……………… 第三十九章 缘分呐 “我以为,她是以十万大山和青云门的无尽戾气来诱那天人上钩,却没想到她竟是以自身为饵。” “赵飞燕之事,本是受了她自己元神之中的天人影响,死得冤枉,她伏诛于名剑下后,那位被名剑打成重伤的天人竟然又潜入心神大乱的袁紫衣道心之中。以这二人为资粮,已经和当初下界之时的实力相差不远,若是再杀了袁紫衣,不知道他又会附身何人,天人神通,来去难测,所以我们明明知道他就在小竹峰,却也不敢去惊动。” “最主要的是,我们都不知道其手中到底有没有赵飞燕的残魂,投鼠忌器,明月也抱着那一丝希望,自困孤峰,就是怕自己忍不住杀上门去。” 他眼神惘然,叹息道:“我们相知五十年,她又岂会不知道我的性格,就算赵飞燕拿着诛仙剑叛出青云门,我都不会在意,因为无论正道还是魔道,都不过是人罢了。又怎么会因为区区麒麟精血而痛下杀手?” 田灵儿一脸惘然,这才知道门中最强大的两个人默契地演了十年的戏,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直到今天。 “那她要杀碧瑶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赵飞燕的确死于名剑之下,明月虽然心胸大气,但终究是个女人,我又怎么敢冒险?” 田灵儿一脸无力:“你们瞒得我们好苦啊……” 李纯阳看向已经处于另一个空间的陆雪琪,冷声道:“当初转世之时,猝不及防之下把那天人打成重伤,差点灭了他的根本,可惜,他竟然跟随我轮回到此,以至于成了今天的气候,已经离那大自在天只差一步。” “自在天人,悠游色空,最善于念念相通,只要你们任何人知道了这个计划,那就根本没有半分胜算。” 田灵儿看了看一旁沉默的尊者,问道:“如今怎么不怕他知道了?” “因为……”李纯阳见陆雪琪停了动作,惘然地站在原地,似乎傻了一样,眉心那一点琉璃光已经淡不可见,但始终都有那么一点不曾消散。 这是自在天人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退路。 他已经留了后手,随时可以截断这条退路。 “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青衣渺渺,再次无踪。 …………………… 幻月洞外,水月真人被一阵星光拦在外面,这是两位半步天仙在这里布置下的大阵,道佛魔三家手段都那这个禁制没有任何作用。 水月首座,脸色极为冰冷,她十年前失去了一个徒弟,前不久又失去了一个徒弟。 现在,她即将失去最为疼爱的大弟子。 但是她没有任何办法。 除了撒泼。 “李纯阳,你这****的,明月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杀你全家……” ****的李纯阳忽然出现在这个正在撒泼的女人面前。 首座止住嘴,猛地提起他的衣领,面色似哭似笑:“你……一定要把明月带回来。” 青衣道人微微沉默,眼中的绝望一闪即逝:“我尽力。” 首座放开手。 她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李纯阳真的会尽力,会拼命。 他开始拼自己的命。 ……………… 幻月洞最深处是被青叶祖师以纳须弥为芥子的大神通开辟出来的一处禁地。 里面除了有扰乱五感的异力,勾动心魔三尸的地底毒火,更有他和七峰首座联手布置的开物四神大阵和天工三清大阵,每一个都是杀阵。 现在的李纯阳看也不看这些阵法,一步跨过,蓦然止住脚步。 一把剑,在一方古鼎之中,倒插在坚硬的石座上,看去似石非石,似玉非玉,形式古拙却有一股威严,赫然正是青云镇教至宝诛仙古剑。 古剑凶厉,一道似来自天地初开之时的戾意镇压了周围十里左右的区域,天机术算算不到这里,难怪他最开始压根没想到赵明月会在幻月洞,若不是兵行险招直接以气息通感之法感应天地,他不知道还要找多久。 他的目光没有看诛仙剑,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 赵明月躺在地上,双手放在小腹,闭着双眼,神情安详恬静,眉心的朱砂依然鲜艳。 李纯阳道心微动,看向另一旁。 那是一道紫色的人影。 “袁紫衣。” 李纯阳眯着眼,青衣拂起一连串的残影,似乎随时准备动手。 “为什么要叫我袁紫衣呢?我的主人?” “主人?” 道人冷冷一笑,不再言语,手中多了一柄拂尘。 洞中雾气散尽,自在天人幽幽看过来,用着袁紫衣的声音,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 甜美,妩媚,动人心魂。 这是他第二次听见这个声音。 …………………… 八十年前,倦收天在泰山鏖战一夜,最终身陨道消,然而他杀伐修行者,还无数生机于此方天地。 天道念其大功德,助他重新凝练元神真灵,将他放逐于虚空之中,等待机缘。 这缘来得很快。 可惜却是孽缘。 他的意识刚刚苏醒,就听见一个声音。 “欢迎宿主与诸天证道系统绑定,我是小紫,很荣幸为您服务。” 一个甜美悦耳的声音,在刚恢复意识的倦收天耳边响起。 四周一片黑暗空寂,真空中,一个身姿窈窕,穿着绛紫色长裙,犹如仙子般的透明人影女子,正漂浮在他面前,笑容甜美的说道。 倦收天眼睛微眯,着看了看四周,目光再次移到面前自称小紫的美丽女子身上。 然后并指成剑! 真空之中,开始出现一轮昊昊大日。 磅礴的能量,拨动宇宙的弦,九阳天诀沛然而出,剑意牵引的一颗恒星化作铺满整片太空的九阳剑气,无边炽烈的光和热正面轰杀。 原本笑容甜美的女子,脸上顿时露出惊恐之色,一声尖锐刺耳的尖叫从其口中发出,同时原本美丽的身姿迅速变成一团黑影,便要逃遁! 却逃不过那几乎无处不在的九阳剑气。 ………………………… “你还真的以为我是那些没有什么见识的土包子?”李纯阳低低冷笑,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从来都不是好事,他前世又不是没有看过这一类系统小说,最开始自然只把其看成小说家言,修道有成后知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生灵幻想而成真实,不过所谓的系统之流在他眼里只不过是区区域外天魔企图窃据庐舍而做的把戏。 自在天人一阵沉默,半晌才叹息道:“我等天人,不能自己乐趣变现,而只能利用下天化作,假他之乐事,自在游戏,若是始终无法乐趣,天人五衰之下,便是我入灭之时,当初也不过是为了求活而已。只是没想到……” “只是没想到你心境圆满,直逼无上天仙,自在天子。” 李纯阳看了看诛仙剑,语气平淡:“你既然逃出升天,从新轮回,为什么不放弃前身,勤修善果,反而要唆使赵飞燕叛逃青云,更是将袁紫衣元神真灵吞噬,现在居然还想打明月的主意。” “你可有悔意?” 天人轻轻一笑,笑声朦胧,不辨真假:“你我因果已结,自然无所不用其极,悔悟一说又从何谈起。至于赵明月……” “我如果不夺舍她,我自己才是真的要死了。” 李纯阳瞳孔微缩,寒声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天人沉默,语气也不再甜美,显得低沉烦躁:“神界!” 他缓缓闭眼,这些年偶有猜测,现在终于得到了答案。 青衣划出阵阵残影,李纯阳举步成掌,似乎青天倒覆一般压了过来。 天人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躲避。 只听见一阵似乎过年放鞭炮一样的声音在袁紫衣的肉身上响起,噼里啪啦,顷刻间,本是清丽凛冽的紫衣女子就变成了一堆肉泥,黑红的血液散发阵阵恶臭。 “五脏六腑已死,生机尽夺,魂魄也被你吞噬一空,好辣的手段,好狠的心肠!” 一团琉璃光在空中周游不定,一个非男非女,非人非天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求仁得仁,她一心想找你报仇,哪怕魂飞魄散,永劫不复,也在所不辞……人类的情感纠葛不管看多少次都很有趣啊……” “我很好奇,你的妹妹现在危在旦夕,你为什么不带赵明月离开?” 李纯阳目中清气流转,琉璃光一丝也近不得身:“现在不能。” “你之本体和明月在她元神识海中厮杀,受不得任何外力,一个不好就是离魂散魄的下场,自在天人,你在陆雪琪身上下的暗手到底是什么?我以九阳制神之法都不能将她的心魔驱散。” “心魔?” 天人的声音似乎有些欢愉:“心魔来去无踪,侵染人心,对于一般的修行者来说,更是犹如春风化雨,在不经意中潜移默化,一点一滴深入人心,当你真正发觉时往往已经晚了。袁紫衣以上清道术放大其心中那一点怨恨,她总想着离间你和长门,却不知道她施展的根本不是上清道法,而是我的移神之法,现在的陆雪琪不过是我准备的一具庐舍罢了。” “你的后路?” “不错,如果夺舍赵明月失败,我至少还有一条退路对不对?” “你就不怕我现在就去杀了陆雪琪?” “真人若想动手,尽管去便是,若是再被我走脱了,我们的因果可就真的不死不休,天人没有感情,而真人尚有师长父辈健在,孰轻孰重,还请真人慎重。” 道人面色微变:“你很好。” 第四十章 诛仙 琉璃光微微晃动,那个声音似空非空:“真人可知我天人,或者说天魔一族的根底?” 李纯阳目现诧异:“愿闻其详。” “无数劫前,如来于菩提树下成道,当时,有魔主亲自阻拦,欲坏其道,最后被如来降服,世人总是喜欢以偏概全,你道家说阴阳,当知万事万物自有其两面,不可一概而论,如来成道,魔主是他的劫数,岂不知魔主成道,如来亦是他的劫数。” 李纯阳神色微凛。 “故而,菩提之下,并非一人得道,魔主成道之后发大宏愿,开辟欲界三十三天,感召我等天魔,好有个归处,待自己天人五衰之时,下天化作,于轮回之中走上一遭,待因果消尽,再登三十三天。” “可惜,我本是仞利天中夜摩天主,却因为一念之差,动了妄念,天人五衰之下,本想吞噬你之元神突破障碍,却被打成重伤,只余一丝真灵随赵飞燕转世,你我因果不了,我也再难登天。何况此界……” “何况这个世界不出百年就要在神界光辉下化为灰烬。” “……不错,真人法眼无差。” 李纯阳再次看了一眼依旧毫无动静的赵明月,心中已经做了决断:“你知不知道执剑长老到底是什么来历?” 那个声音忽然带了一丝恐惧:“……如果我没认错,那位应该是神界的大将军……不对!” “他既是神界之人,又岂能看不出你那琉璃光下的天魔意,你在陆雪琪身上的手段就在刚才已经被他破了。” 琉璃光急速变幻,走马观花之下,无数幻影在洞中显现。 李纯阳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已经感受不到那一部分的真灵神念了?” “……不可能的,他乃神界征战诸界的大将军,又岂会阻拦我削弱此界的力量。” “因为……” 一个清冷如月的声音在幻月洞中响起,一只雪白的素手 忽然握紧了诛仙古剑的剑柄,瞬间,一股充沛之极的力量爆发出来。 李纯阳慨然一叹,飘身急退。 “……因为他是被天帝亲手打落,已经不再是神界将军,他的道果也在几天前送给了我,本座,已是天仙!” 太阴太华,太真太素,无上天仙。 李纯阳的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白衣白裙,眉心一点朱砂。 赵明月。 天仙者,五气混同,洞察幽明,散则为炁,聚则成形,悠游三界,逍遥自在,洞破心神体气的玄妙,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化身千亿,何者非我? 简单来说,天仙是可以化身亿万,区区一个身外化身自然不在话下。 但是李纯阳眉头依然紧皱。 因为只有他知道,借着张紫阳以天心天意剑诀斩下的神界果位,将境界强行提升到炼虚合道的境界本来就有着无穷隐患,更何况…… 躺着的那个才是她的本尊。 因为她的计算中,如果用化身的话有三成的可能会失败。 她,不容许有任何失败的可能。 ……………… 张紫阳在七脉会武开始的时候就去了南疆,他在河阳和九尾天狐喝了几桶酒,然后向南方疾驰。 他和李纯阳的定计之中,不论是天人夺舍还是陆雪琪的问题,至始至终都防着两个人。 两个在世界生成开辟之时就已经得道,却不知为何陨落的存在。 两个在无数年前奉天谕设局害死玲珑巫女的强大存在。 两个独自另开道途的大神通者 道家习惯把这样的人物称为旁门真仙。 在无数年前,他们一个掌管幽冥,被万鬼冤魂称作圣母,一个执掌世间杀伐,被天下百姓唤作明王。 天煞明王,幽冥圣母。 魔道的开山祖师,比青云门的青叶祖师还要古老。 古老,往往意味着强大。 魔教所有典籍中对这两位的来历和结局都含糊其辞,根本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明明已经陨落,但是三十年前,李纯阳就已经从兽神口中知道,这两个人还活着。 他也曾经在蛮荒仔细寻找过,甚至一度猜测那两人在昆仑山,但是几十年下来,依旧一无所获。 两个曾经威压世间的绝代人物,他们默默隐藏着关于自己的一切,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没有人知道。 李纯阳也不知道,所以他必须要防着他们。 至于为什么要去南疆…… 用李纯阳的说法就是守株待兔。 我们知道那两个人曾经去过镇魔洞,现在说不定也会去…… 这种说法完全是扯淡。 张紫阳对此嗤之以鼻。 就在他御剑飞出河阳千里的时候,忽然停住剑光,剑光分化成千千万万,将方圆百里笼罩,回眸之间,恐怖的威压似天河倾覆,五岳崩塌,雷云中,一道剑气,在瞬息之间衍化沧浪银河,滔滔的洪流直接将所过之处的空间,弯曲,折叠,破灭。 “鼠辈!安敢窥视本尊!” 一口利剑握在手中,蓝白衣袍在空中飘舞,脸上再也找不到往日的温和,只有浓浓冷意与杀机,目光所至,一个人影在那道银河一样的剑气中现出身形。 张紫阳双眼微眯,那隐在暗处的竟然是个和凌清波一般大小的女童。 这小小的女童长得粉妆玉砌,可爱之极。 但是张紫阳看着她似乎看到了十殿阎君,恶鬼修罗。 手中的利剑紧了紧,浑身道气提至巅峰,只见得那女童大大的双眼中竟是与其年龄不符的森冷威严,似又有几丝慈悲悲悯,诡异之极。 一只小手在空中虚虚一握,五指张开,大地开始随之震动,一棵棵花草开始抽芽开花,一棵棵树苗开始长大成材。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一道道安稳平和的气息在方圆百里沉淀凝结,化作了万丈深渊,那道似乎银河的剑气落入其中,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为什么又是我最讨厌的技术流? “上神且住!” 甜糯清脆的童音让张紫阳脸色有些奇怪,因为这种声音配合那一脸慈悲肃杀,看起来实在滑稽可笑。 “能够接住我这一剑,天下间只有双掌之数,但是像你这样轻松容易的,除了青云和天音那四位,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 那女童微微一笑:“上神谬赞了。” “非是谬赞。”张紫阳看着她,未曾放松警惕:“你既知我来历,想必本身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女童微微沉默,眼中竟有些苦涩,她点点头:“当今修行中人都称我为幽冥圣母。” “……您真年轻。” ……………… 正在通天峰客房和师姐一起照顾碧瑶的凌清波往南方看了一眼,眼神淡淡,随即见这张床上的人形凹痕,有些奇怪地问到:“这是什么?” 田灵儿低头一看,一声惊呼把水绿罗衫的少女吓了个半死。 “这这这……是谁干的?居然用了这么大的力道,这到底有多饥渴啊,居然把你艹进了床里,纯阳师兄知道吗?” 碧瑶捏住她的脸想两边扯:“是大哥干的,大哥干的。” 田灵儿一脸八卦好奇。 凌清波看了看一直佩戴在胸口的太极印,一脸漠然。 …………………… 青云,幻月洞深处。 那柄诛仙古剑被赵明月提在手中,猛然一劈。 空间一下子多了一条深不可测的裂缝,漆黑的裂缝不知道里面是何处修罗地。 一团琉璃光带着赵明月一身精元气血从她本尊眉心破出,与洞中的琉璃光合为一处:“我说怎么她的意识中怎么有这么多的漏洞,开始还以为她心境不全,没想到竟然只是一道分魂。” “两位真是好手段啊……” 这声赞叹,李纯阳已经听出来其中歇斯底里的意味,拂尘挥洒,凝声道:“束手就擒还有生机。” “束手就擒?我如果被你们抓到,只怕活不过一个时辰就要被炼成灰烬。” 赵明月不理,一剑又一剑,劈砍着那团琉璃光,却毫无用处。 “这柄诛仙剑,虽是威力宏大,但到底不是真品,还伤不到我……你们到底对陆雪琪做了什么?” 这个声音先是嘲讽,后来忽然变得极其尖利,极为难听。 “哎……” 赵明月手中的诛仙剑忽然落到李纯阳手中,随着一声叹息,轻轻一握,那威震天下的青云门镇教至宝诛仙剑竟被他生生捏成了破铜烂铁。 别说自在天人,就连赵明月也愣在当场。 青衣飘动,他此刻居然带着赵明月遁入了无距。 …………………… 离通天峰太极广场上空四万八千里的高空中,有一道黑影急速下坠。 黑影忽然消失。 然后又出现在更近一些地空间中。 再次消失。 再次出现。 如是者三,李纯阳身形刚刚消失,那道黑影已杀到了那团琉璃光的头顶。 然后天光才从幻月洞上方破开的缝隙里洒下来。 好可怕的速度! 琉璃光忽然静止不动,在一个刹那后猛然收缩,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嚎回荡在幻月洞中。 自在天人先掠赵飞燕,再吞袁紫衣,今天更是吞噬了一位天仙的大半精气神,境界提升的异常恐怖,已经要捅破大自在天的那层膜。 他现在周游三界空与非空,自信没有什么兵器能轻易伤到自己,更别说伤及本体。 但这柄剑……竟然将他从头到尾生生贯穿! 这柄剑飞行的速度太快了,甚至超过了无距境的速度,超过了光速,就算李纯阳只怕也避不开,所以他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带赵明月离开那个地方。 “这……到底是什么剑?” “啊!”洞中又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嚎声,琉璃光忽明忽暗,忽大忽小,里面的声音似乎灵尊磨牙,伤人耳膜。 天人的浑圆本体被破开了两个大洞,可以看见一柄古剑正将他牢牢钉在空间上,琉璃光收缩,然后又猛然一涨,那古剑正被一股力量往外面拔出来一寸。 长剑有灵,不停颤抖。 几个呼吸后,“锃”的一声脆响,剑终于被拔了出来! 赵明月看了青衣道人一眼,洒然一笑,在古剑被拔出来的一刹那,天空中乌云乍散,露出的不是太阳,而是一轮明月。 明月月圆。 圆月边上,有七颗星辰大放光明。 第四十一章 我给你们看个宝贝 河阳城主府。 九尾天狐小白忽然从地上坐起来,目光凝重骇然,好像这里有个恐怖的怪物。 “小白前辈怎么了?” 萧逸才奇怪地看着她,他正在以天视地听大/法,观察河阳动向,心中有些惊忧。 “你这府上……是不是有什么镇妖法器?” “镇妖法器?好像没有……” 话未落,一道剑光在阁楼上大放光明。 “七星剑……似乎有这功效。” 阁楼之中,一口法剑似是受到什么感召,不停震动。 七星剑清如寒潭,光鉴照人,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而深邃。剑刃长三尺六寸,按周天三百六十大数;剑宽八面,按八节而分;鄂缠四度,按四时而列。剑柄之上,有七星铭刻,外列北斗,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内蕴七光,为金、木、水、火、土、日、月七曜。 萧逸才讶异之刻,天上星象受剑中真意影响,异象乍现。 青云河阳方圆数百里,大日隐没,孤月在天,又有周天齐动,星力汇聚,一股浩大磅礴、肃杀威严的道家无上降魔之力浩浩荡荡地铺陈开来,妖魔鬼怪心中惊惧,直觉有利刃悬于头顶,随时可能丧命。 “好剑,好可怕的剑!不愧是青云门掌教信物!” 九尾天狐极力收敛气息,收敛那一身妖气,看着那口破空而去的法剑,赞不绝口:“你青云祖师当真不凡。” 萧逸才神情严肃地看着那道向青云疾驰的剑光,有些尴尬:“这七星剑其实并非我门中祖师所制,那本来是赵师姐的随身法剑。” “……啧啧,原来是那位太阴真人,以她的境界居然需要动用法器,莫非……” “方才那阵心悸感,加上七星剑无由破空……青云,出大事了。” 小白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不回去看看?” 萧逸才摇摇头,收回目光,平复心中的涟漪:“青云有纯阳师兄和七位师长在,我并不担心,我如果一走了之,这河阳怕是要被你祸害得不成样子。” 似乎被说破心事,艳丽无双,妩媚绝伦的女子面露尴尬,随即吃吃一笑:“小真人说笑了,纵使李纯阳不在,我难道不怕你腰上的斩仙飞刀吗?” ………………………… 天枢天地枢机、天璇为天地灵宝、天玑为天地机运、天权为天地权柄、玉衡为天地均衡、开阳为三才开合、摇光为福祸休咎,北斗七星,在仙道世界之中是真正执掌了世界中枢权柄的命星,远非其他普通星辰所能比拟。 北斗七星,在道家修炼之中,对应人体精魂七魄,修道中人有的专修这七颗命星,或上参紫薇太白,或引天星以制三尸,或凝练杀破狼星煞入体,白虎入命,都是极为上乘的道家功法。 赵明月乃世间公认的天下第一术算大宗师,随身法剑以七星为名为神,自有其深意。 北斗七星在命数学之中占了极为重要的地位,赵明月虽以明月为心,朗照诸天,却也在这七颗星辰上面下过大功夫。 福祸,命数,因果,甚至时空,在她眼中纷纷排列,逐一演化周天星煞,最终定格成这七颗连起来似乎一个勺子的星辰组合。 这也是她在太清卷看到的最后一种秘术。 是青云门开派祖师留下的最后一着。 可以真正意义上洞察所有。 连天都可以看破。 代价不是真元法力,精气元神,而是虚无缥缈的寿命。 此术,名为七星灯。 ……………… 破开天人的那柄剑终于现出真形,看着很寻常,没有什么殊异之处。 但无论是天人还是赵明月,都觉得这柄剑太可怕了! 且不说它的速度已经超出光速,也不说它仅凭剑身锋利竟然可以像切豆腐一样破开那虚实难测的琉璃光,刺穿空间壁障,单说这剑在无人主持的情况下,竟然和自在天人那瞬间爆发的力量做着惨烈的厮杀。 那被生生逼出来的剑,在空中发出一阵凄厉的剑鸣,嗡嗡作响间再度刺进那团琉璃光。 赵明月的目光从这柄剑的剑尖往剑柄处看去,只见剑芒寒意十足然后,有两个字映入了她的眼帘。 不知道什么材料制成的剑柄之上,不知是用何种方法竟然生生刻着两个小篆字。 “诛仙!” “不!不可能!这怎么会是真的诛仙剑!” 一声凄烈的惨嚎再次响起。 剑光破杀的同时,她挣开李纯阳的手,回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决绝地向前一步跨出,手一招,一柄七星陈列的剑器破空而至。 李纯阳神色微惘,电光火石之后,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白色衣裙的人生生震断她的随身法剑,无数星光伴随浩瀚真力直接没入她的眉心。 一丝比之天仙更加恐怖的气息从她的身上出现。 青色衣角连连闪动,无距境被再次催动,李纯阳在他自身与赵明月之间短短十步内化为一段残影,一段极为短暂的时间片段,却始终无法到她的身边。 咫尺天涯。 只在短短那一个呼吸过后,便见幻月洞中有万道玄光直冲天际,汇聚成一个巨大涡旋,连空间都被带动着出现巨大的扭曲。 涡旋中心,犹如连接了无尽虚空,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无量元气正被鲸吞纳入其中,整个世界到处都在剧烈震动,咔嚓咔嚓的崩碎声不绝于耳,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开裂、在塌陷。 “这是什么人在逆天行道!” “是何人要飞升?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有人能达到这种地步……” “又是青云门吗?这是要耗损一个门派的气运供给一人?好大的气魄!好广的心胸!” 凌清波站在屋子里和田灵儿和碧瑶一起抬头看天。 小女孩儿的脸色极为苍白。 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门口。 “咦!小凡,你看看天上,这是发生了什么?” 少年人挠了挠后脑勺,憨直一笑:“师姐,大师兄说碧瑶姑娘受了伤,怕是受不得风寒,要我拿些被子过来。” 一身红衣的少女拍拍他的肩膀,顺手接过一床棉被,唉声叹气:“今年这个秋天还真是多事之秋啊……” “也不知道纯阳师兄现在怎么样了……清波,来帮我拉一下蚊帐。” 张小凡看了一眼窗前的那个一脸忧色的少女,幽幽一叹:“碧瑶姑娘是在担心纯阳师兄?” 碧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今天这个人有点不对,也没多想,只是点点头:“大哥这几天心事重重的,刚才他说赵明月怕是有身陨之险,如果出了意外,我担心他悲怒攻心之下做什么傻事。” 田灵儿收拾好床铺,把窗户关上,看着碧瑶认真道:“他们都是大人,不需要你来操心了,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觉。” “……小甜甜,没想到你这样的性格也能说出这种话,太感人了。” “闭嘴,给我睡觉去,等你好了之后还要帮我把琥珀朱绫给补好。” 张小凡想了想,好奇道:“师姐的琥珀朱绫怎么会变成你的护身法宝?” “喔,是大哥给我的。” 少年人清爽干净的双眼忽然变得幽深:“那他还给你什么法宝没有?” 少女只觉得一阵恍惚,实话脱口而出:“没有啊……” 田灵儿表情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小师弟手中多了一根黑气缠绕的短棍,双目也似被血染成一片血红。 “没有就好……我给你们看个宝贝……” …………………… 离河阳城南方千里之地。 张紫阳看着那个小小的女童,皱眉道:“世间传闻之中,你们不是已经归于寂灭了吗?” 幽冥圣母微微一笑:“所谓的寂灭不过是佛陀的推辞罢了,其实不过是在轮回里多走了几趟。” “兽神曾经说过,你与天煞明王奉天谕害死玲珑巫女,这件事情是真的吗?” 圣母稍微沉默,然后点头:“确有此事。” 一身蓝白的道者冷然一笑,浑身仙光道气,浩然无双:“对一女子尚能下手,真不知道你的慈悲之名到底是哪来的?” 女童面现哀戚:“玲珑……其实本来是我的好友。” “这般友谊,当真可笑。” 幽冥圣母看着他:“上圣法力广大,剑意所至连天道都要退避三舍,岂知我们这些苦苦挣扎在天道下的猪狗之辈的难处苦楚?” 张紫阳沉默不语。 “玲珑是我见过最天才的修行者,她比我和天煞的悟性更强,短短百年时间就达到了和我们一样的境界。” “那个时候,我们一起游历天下,一起看着人类在洪荒大地上繁衍壮大,我本以为我们会就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直至生命终结,再入轮回。可是没想到……” 天真稚嫩的脸蛋忽然露出非常明显的哀容:“我和天煞没想到她居然在暗中研究那长生之法。” “长生,非人类应该拥有,乃天道之下最为禁忌最为大逆不道的东西。” “我们更没想到的是,她居然成功了。” 张紫阳剑眉微肃:“兽神?” “便是那只不死不灭的畜生!” 幽冥圣母深吸口气,笑了笑:“她以十万大山中无尽戾气为种,再辅以天清地浊阴阳对冲之法,震荡虚空,生命自虚空诞生,本就不死不灭,乃天道毒瘤,苍天岂会饶她,所以就下天谕天威,让我与天煞……不留余地,斩尽杀绝。” 第四十二章 太阴太华紫薇瑶光道君 “岂料玲珑她境界后来居上,感应到天机,自觉必死无疑,便将那畜生封入镇魔洞,名为囚禁,实则保护,最后甘愿领受天罚。” 张紫阳听她一口一个畜生,想必是对间接害死玲珑巫女的兽神恨意极深。 “傲骨铮铮,又重情重义,这般奇女子,可惜不能一见。” 圣母微微一笑:“多谢上圣夸赞。” “那厮三十年前被老李打成了狗头,你也算出了口恶气,此事暂且不说,我问你,你与天煞明王为何在这数千年里隐身于暗处,到底有何目的。” 幽冥圣母微微一愣,随即哭笑不得:“我们已是入道之人,岂会甘心像奴才猪狗一般受那天道奴役,玲珑死后,我二人潜心修行,直到几千年前青云门开山祖师在青云山得到诛仙剑那一刻,天象异变,我们的感知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天道在愤怒,在恐惧。” 圣母娘娘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讥讽,想必这件事情让她极为快意。 “天怒之下,青云门连续衰败了几百年,直到那位青叶祖师横空出世,使得青云大兴,不过最后拔剑向天,最终还是葬身在万雷轰顶之中。” 张紫阳惊讶道:“青叶祖师竟是逆天而死?” 圣母点点头,赞叹道:“睥睨乖张,性格时而暴烈时而温润,我们都没想到他一个道家中人反而活得随意恣肆,狂放不羁,是我见过的最狂最生猛的人物。” “从他逆天开始,天下修行者屡屡强行破境,向天拔剑,天道开始清理那些强大的修行者,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 “所以,你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轮回一次,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生怕被贼老天给找到。” “正是如此。”圣母没有在意他口中的不屑意味,对着他盈盈一礼:“还请上圣与纯阳真人放心,我绝无任何不良居心。” 张紫阳沉默一阵,忽然问道:“可佩可敬之人,我想知道你现在的名字。” “你可以叫我小环。” 俊朗的脸上浮现极为怪异的神色:“小环……你可知道天煞明王何在?” 名叫小环的女童微微一愣:“转世之前,我听他说去了结最后一桩因果,似乎是和一个与他宿世纠缠的女子有关。” 张紫阳心中微感不妙:“有没有办法认出他?” “这个……”小环略一沉吟:“他的命格很特殊,是天下唯一一个乱魔之相的人,具体在哪我就不知道了……” 青云门执剑长老豁然回望青云,那一种突如其来的心悸感,还有血亲受到生命危险的心痛感,让他俊逸的脸庞一下变得极为苍白。 “小凡!” ………………………… 幻月洞中,李纯阳看着那个震碎随身法器,浑身气息直逼天界道君的赵明月,看着她轻松地抓住那柄真正的诛仙剑,开始在琉璃光中挥剑。 短短一瞬,她就斩了上万次。 本来自生自化的自在光,受到这种程度的伤害变得极为脆弱极为黯淡。 那个非阴非阳的声音颤抖而痛苦地说道:“快住手!否则……我便毁了你妹妹最后一丝残魂。” 赵明月面无表情,毫不在意他的威胁,手中的诛仙剑感受到她身上比天仙更为古老的道君气息,乖得跟孙子一样,随她心意来回游走穿刺,再次将那团琉璃净光斩下一大块。 “飞燕死的时候,朝阳峰上裂红衣的时候,还有孤坐望月的十年,我心里时时刻刻不在感受千刀万剐的痛苦,现在,你也来尝尝这种痛苦。” “……啊,赵明月!你这个疯子!” 一缕残魂从光团中飘出,挥剑的动作戛然而止,她素手一招将那一丝气息奄奄的魂魄轻轻握在手中,能看穿所有的法眼之下,的确现出赵飞燕的残魂。 就在这微微停顿的瞬间,那团琉璃光在空中渐渐虚化,自在天人已经不顾一切地想要转移寄身到陆雪琪元神之中,他不想猜测李纯阳到底做了什么手脚,饶他天人作化,无形无影,还是被那柄灵宝道尊的杀伐利器给斩得极为虚弱极为痛苦。 只要脱出升天,就可以再次夺舍,几十年后再来报这次的奇耻大辱。 ……等着吧,李纯阳,赵明月,我们已经不死不休…… 琉璃光虚化的最后一刻,赵明月朱唇绽出一声春雷,她不再犹豫,不再眷恋,哪怕舍掉这一身滔天法力,舍掉那不知多少天仙梦寐以求的道君果位。 舍掉那道正凝望着她的青衣人影。 并指,成剑! 自在天人吓得魂飞魄散,就在刚刚转移到陆雪琪身上的时候,那一剑循着因果,循着他吞噬的一部分精元气血元神神念,自虚无里破空斩来。 因果,时空。 在一刹那,凝固。 已经打破炼虚合道境界,连续证就天仙与道君的赵明月,其法力神通已经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层次,每一个呼吸,其力量都在翻倍暴涨。 再加上她燃烧自己的寿命与元神,以太清秘术返还先天,接引再现自身前世——紫薇元灵瑶光司命星君入体,一个人就囊括所有的北斗尊位,主宰人间福祸休咎,刀兵鼎革,单论星宫命格也仅仅只在三清四御之下,这一下子倾尽所有,斩出的一剑,就算那些大帝尊神,先天神灵也不愿意去硬接。 在这一刻,别说是区区一个即将成就大自在的自在天人,哪怕是李纯阳张紫阳与佛家两位先天,还有天下所有的修士加在一起,也要在这一剑下灰飞烟灭! 一页书凝重地看着依旧被困在李纯阳以太乙神雷炸开的小世界的陆雪琪,看着她双眼琉璃光大作,也看见了那尾随而来直让他想马上逃离这个地方的煌煌一剑。 “南无释迦牟尼,南无须弥诸佛。” 他没办法直接打杀天人,但是有办法把他从陆雪琪身上逼出来。 佛号声中,一页书举步踏空,手掌在虚空擒拿,似乎在从里拖出来什么。 一声铮响,虚空涟漪阵阵。 一把模样怪异的刀握在了梵天手中。 此刀刀身为如来佛骨打造,刀身刻有六字大明咒,刀锋似钝似利,气息圆融,仿佛可以在刀光中见世尊于须弥山说法,梵音阵阵,却又杀气大作。 在佛门的诸多经典中,每部经都有“如是我闻。一时佛在……”等字样,佛门称之为经头序,证明这是佛陀所说的经典。所谓“如是”,是信顺之辞,信则如是,不信则不如是。因此“如是”意为信赖所闻之法,梵天誓灭世间一切邪魔,秉持如是敬信,乖张嚣狂,又有“我斩”的愤世嫉俗之心。 此刀,名叫如是我斩! 是佛门圣器,也是慈悲杀器。 一刀破开空间,来到意识刚刚过来的自在天人面前,一刀破开真空虚实,将已经遁入非假非真状态的琉璃光斩落虚空。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永远都是人心与人心,心光壁垒,隔绝人心,一个心灵就是一个大千寰宇,遥远的不可触及。 然而这道刀光,堂堂正正,贯穿虚实,斩破真实与虚无,无视心灵间距,一下便将一大团琉璃净光从陆雪琪眉心给逼了出去。 一刀之后,浅蓝色不似人类眼眸的梵天,提气收腹,无数元气尽纳胸间,张嘴一喝,至极天龙吼差点将扑过来的琉璃光生生震散。 然后一把捞起陆雪琪就走。 干净利落! 至烈梵音在这个刚刚开辟的空间无休无止地回荡,自在天人猝不及防被震得神魂涣散,七晕八素,等清醒过来却发现自身本尊所处压根就不是来的那个世界。 “感应不到并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只是因为两个世界,互不相通。” 他还没来及熟悉这个新世界,还没来得及思考如何脱身。 就被那尾随而至,蕴含一位道君元神元气的煌烈一剑给生生斩杀,连虚空中的真灵都被抹掉,彻底消散于大千世界。 然而,这一剑还没有消散。 赵明月倾尽所有,舍弃一切的一剑又岂是为了抹杀区区一个天人? 天人消散的一刹那,这决绝一剑顺着天人的因果气机不断往时光长河的上游回溯,在一个时间节点斩破天门,冲入到了一个无比广阔的世界。 善法堂天、山峰天、山顶天、喜见城天、钵私他天、俱吒天、杂殿天、欢喜园天、光明天、……威德颜天、威德焰轮光天。 以及他化自在天魔主所在的无想清净天。 欲界****三十三天,层层叠叠,无限的空间,无限的时光,没有世人想象中的仙境胜景,只有一个无边广阔的虚空,只有无数道自在天人的琉璃净光,在三十三天中悠然作乐,这是道家玄门,也是佛家灵山。 更是所有天人的归处。 也是一切情感和欲望的集合。 这一片集合之中,一道月光从时间长河中跨界而来,冷冽的剑意超拔诸天世界,于不可思议的巨量欲望与情感之中逆流而上,浩浩荡荡的剑势剑意直直向无想清净天冲杀而去。 第四十三章 道不虚行,极光剑一 清净天,不同于道家三清所在的离恨兜率天,其天域辽阔无边,却时时刻刻在时间长河之中自在悠游,整个仙台亭楼回廊,无数天龙鸾凤、仙女漫舞,恍惚间,又仿佛有仙乐飘扬,漫天梵音轻唱, 但若仔细去看时,却又会发现那里只是一片虚空,无边无际,一无所有,一切声色香味都为空寂。 无想清净天,似乎是一面映照灵台的镜子,映照出一个人心中的所想。 此方天域最高之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连自在天人所特有的琉璃净光也没有。 只有一个淡淡的人影在虚实之中自得自化。 这个人身着长袍,没有任何的修饰,不带丝毫人间烟火之气,宛如水波,融入虚空,好像整个虚空都是他的衣服。 他的相貌看来似乎很平凡似乎又很完美,完美得仿佛所有世上的美丽都集中在那张脸上。 再仔细看时,他的双眼似乎蕴含了春花秋月,悲欢离和,世间千般爱恨情愁,尽在其中,却又像不包含任何情绪,冷漠恒定,有情无情,随心自在。 他是魔主。 他化自在天魔主。 无论是众生悲喜,还是天道万象,在他的眼中都渺若一芥 就在那燃烧了一位道君三花五气,尊位道果的煌烈决绝一剑刚刚进入三十三天之时,他化自在天魔主微微叹息,既是对夜摩天主归于寂灭的惋惜,也是对那位刚成道就要陨落的道君的惋惜。 他叹息的时候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整个人影变得十分庞大,片刻之间竟然已经变幻化成身高万丈般的远古。 逼人的威压铺天盖地,宛若实质,三十三天中的所有琉璃光尽皆黯淡,那些存在奇特的大天魔也被这种威压纷纷惊扰,然后便看见了那一道从时光长河中跨界而来的月光,也是剑光。 那剑光悠扬跳跃,一路上冲三十三天,速度快到不可思议,沿途所过秋毫无犯,直至无想清净天,猛然加速,在一层层空间裂缝中穿梭,似乎一线流光,便到了魔主当面,随后不断提升的剑意杀意恰至巅峰! 魔主举起一只手掌,轻轻一握,将那道能够追溯因果时空的剑光纳入掌中。 掌外便是天地,但掌内,却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他化自在天魔主反掌之间,便切断了这一剑和赵明月的联系,将其从虚空中剥离开来,随念化转,辗转在一个个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世界。 天魔之主,已达到一念一世界的无上境界,每一个念头,都可以生成一个可以容纳实物精神的独立空间,千百念头,便是千百个小千世界,这一剑就算能斩灭一个世界,十个世界,百个世界,那千个呢?万个呢? 撕裂虚空,磅礴的元神真意、道果法则,将一个个似真似幻的世界彻底地撕裂斩碎,阴阳、情绪、思感,领悟,在最根源的层次进行着最惨烈残酷的对冲厮杀,剑光剑气剑意似乎永远都不会衰竭,却在被魔主拉长的时光中仅仅一个呼吸就湮灭在无数世界之中。 赵明月心神剧痛,眉心那一点嫣红似乎在这一个呼吸间历经了无数个纪元,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本来就已经油尽灯枯的化身,此时已经没有丝毫生机可言,光洁晶莹的肌肤变得干枯苍老,那一头的青丝也在顷刻间被岁月染成霜白。 只有那一双眼睛,依旧清波流转。 李纯阳急忙抱住她,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枯叶一样。 见她向来沉静淡然的美丽容颜上,竟也现出一丝哀戚难舍的动容。 “明月……” 他泪如雨下! 道人抱着她如枯叶般孱弱的身躯,不敢用力,低头轻吻她冰凉如雪的发丝。 …………………… 幻月洞外,七脉首座以北斗七星方位盘坐,全身气息提至巅峰,以防万一。 青衣道人抱着气息衰败到极点赵明月走出洞外。 水月首座当场就吐了一口逆血,其余六位也是神情悲戚。 “我没办法尽力。” 她自己已经心存死志,心念亏损之下,就算李纯阳用自己的寿命为她续命也没多大用处。 李纯阳在她面前顿住,怀里的女子勉强睁开眼,轻声道:“师尊。我要走了。” 水月首座看着她因为气血亏空而显得惨白的脸庞和雪白的长发,哆嗦着嘴唇,欲言又止,想哭却怕扰她神。 只能把眼泪憋在眼里,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的大弟子,平时威严淡漠的首座真人此时的表情有些可笑。 赵明月果然笑了出来,血色尽消的嘴唇无声地牵动一下,她看着最疼自己的师父,看着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明明是个很严肃的人一遇到伤心事就喜欢瘪嘴流泪。 她很开心。 “师父,我走啦……再也没有人管着你了。” 曾叔常沉声道:“明月,你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水月师姐,陆师侄也不会让她太过放肆。” “呸!老娘还怕你们这六个碎催货色?” 小竹峰水月真人在世人眼中深居简出,神秘非常,但是青云门人都知道她那人来疯的古怪型格其实是被她的大弟子管得死死的。 商正梁看了一眼神情憔悴哀戚的李纯阳,低声道:“我们先离开吧,这两个孩子相处的时间不多了。” ……………… 七人走后,赵明月看着他痛苦而悲伤的神情,有些失笑,抬起手在空中招了招,然后在他的眉心轻轻一点,一点金色在李纯阳眉心倾泻出来,然后洒在刚破空而来的一口剑上。 那口剑,全身金色,剑身三尺七寸,剑鍔处是一个北斗七星罗盘,可指引天地神灵,剑柄乃古金所制,呈暗金之色,一串太极七彩璎珞在风中微微颤动。 名剑金锋! 诛杀无数邪魔的名剑无名! 乃诛仙之下第一剑魁。 赵明月以残留的道力和炼虚合道的至境牵引出李纯阳不自觉修炼到一定程度的道性,注入名剑之中。 她不想看到他慢慢变成一个无情无性,类似天道一样的人。 就算是天仙道君,也是有感情的。 “你这是何必?” 怀中女子的心思他岂能不知,只是不想她再耗损最后一点生机。 赵明月微微摇头:“我时日无多,这是一点点补偿。” 金光大作,一个人影在空中显化。 “江天一色无纤尘,鱼龙潜跃观道身。天人焉有两般义,道不虚行只在人!” 满身金耀华彩,头戴金色纯阳冠,头发半白,面容平凡中自有一番俊逸,微抿的嘴唇表示这个人的话不会太多,只是偶尔睁开的双眼蕴含着可怖的锋芒。 李纯阳看着这个人,神情惘然。 这是他的前生。 倦收天。 如今那一点道性被寄托名剑之上,而成一尊化身,乃他真我之显化,与天道极其类似,无情无性,无求无欲,只是对曙光情有独钟。 李纯阳的脸庞似乎鲜活了一些,多了几分人的味道,低头看着她有些担忧的表情,神色微微一动,点点头:“剩下的,我来解决。” 他对着自己的化身拱手一礼。 “吾去去便回!” 倦收天手中拂尘挥洒,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腾跃于半空中,身后的名剑化作一道金光,落在手中。 口诵剑诀,倒拔名剑。 “逆天地,转乾坤!” 铿然一声爆响,万里云层畏惧地躲开。 湛湛青天之上,日光似乎黯淡了许多,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手中的一柄剑上。 那柄剑,从名剑剑身之中拔了出来。 一刹那,玄荡乾坤,极光横空。 “极光剑一啊……” …………………… 就在赵明月一剑回溯时间长河,斩向三十三天的时候,就在张紫阳心头惊悸的时候。 通天峰,为碧瑶单独安置的房间里。 双目赤红的张小凡,掏出了一根黑气缭绕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头晕脑胀的短棒。 那是他的宝贝…… 古书《异宝十篇》中曾有记载:天有奇铁,落于九幽,幽冥鬼火焚阴灵厉魄以炼之,千年方红,千年成形,千年聚鬼厉之气,千年成摄魂之能。 这东西不知何时落到了他的手里。 “你到底是谁?” 田灵儿将碧瑶和清波挡在身后,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人。 张小凡脸上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神情,似乎是沧桑又似乎是憎恶:“八百年前,我凭借一颗噬血珠统一整个魔道,甚至连你们青云门都要退避三舍……” “黑心老魔……” “不,准确来说,你可以叫我天煞明尊,这才是我的本名。” 田灵儿微微一愣,随即双眼寒光四射:“原来是一只更老的老魔!只不过魔门中人说你用的兵器是所谓的开天斧,而不是这么一个怪模怪样的棍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王抚掌大笑:“青云,果然人才辈出,连一个小丫头都敢和我这么说话。摄魂棒与噬血珠都是本王杀伐护命的至宝,只不过这二者皆是不祥之物,不可轻易示人。那群蠢货为了把本王塑得威严一点,就加了个莫名其妙的斧头。” “你到底把小凡怎么了?” “小凡?”明王忽然古怪地笑了笑:“你说的可是我这一次的转世之身?” 天下唯一的乱魔之相。 张小凡。 ps:诛仙已经要被我玩坏了,下一卷也差不多有了点想法,超神学院和型月世界,你们觉得哪个好一点,或者你们有其他的想法,请在书评区留言 第四十四章 伏羲神天响——这女人谁啊 天下唯一的乱魔之相。 张小凡。 难怪纯阳师兄总是觉得你有点不对…… “小丫头,不用白费心机了,这里已经被我布下阵法,无论是千里传音还是飞剑传书都没有用的。” 碧瑶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直视着面前这个不怀好意的魔头,寒声问道:“我大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明王一愣,看着那水绿罗衫,一脸柔弱与倔强的少女,眼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感叹道:“若是那位太阴真人没事,我还真的不敢现在就觉醒意识,可惜——她已经油尽灯枯,纯阳真人心神悲怒之下,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明月师姐……” 就在田灵儿愣神之际,天煞明王动手了。 碧瑶的死劫不在陆雪琪,而是应在了这里。 他和幽冥圣母轮回无数年月,借轮回的伟力消去了绝大部分的因果业力,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桩。 他和碧瑶的因果。 在八百年前金铃夫人动用七星灯为他开辟生路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他。 八百年后,有一个女子会为你而死,魂飞魄散,到时,你的业力也将全部还清,是生是死,顺天逆天,就要看你自己,我已经管不了了…… 不管如何,我都要超脱出这个世界。 这是我最后的承诺,决不食言! 他一动念,就越过田灵儿,却忽然看到一双眼睛。 他看到一个一身白裙,长得粉雕玉琢的可爱女孩儿。 这个女孩儿有点小…… 正睁着一双看似天真懵懂实则淡漠无情高高在上的眼睛看着他。 天煞明王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眼神里满是震惊的神情,因为他无法理解自已看到的一切,不明白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那双眼睛……他怎么可能忘记? 天眼! 暴退!一道蓝色的流光在空间中急速穿梭,倏忽往来,速度越来越快,周围的景象似乎走马观花,光怪陆离,这一瞬间他就耗费神元,花了极大的代价远遁了上万里,刚从虚空中跨出来,还没松口气,就看见田灵儿和碧瑶古怪而戒备地看着他。 远遁万里之后,他又回到了青云山通天峰。 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少年人的脸上一片煞白,看着那个不言不语的女童,惨然一笑:“天地不仁……” 这个时候,田灵儿戴在身上的一张清濛濛的灵符开始发出淡淡云光,清波胸前的太极印也开始颤动。 灵符悬于空中,红衣少女的眼神顿时一变,清澈而悠闲,似乎是洞天仙家,姑射仙人,逍遥自在悠然自乐。 一张古琴忽然出现在她手上。 一个清绝而冷冽的声音响彻通天峰。 那是七脉会武之时田灵儿不得不羞耻地念出来的诗号。 “指掀涛澜天下惊,抚筝百载,清绝吾命。挑弦一曲与谁听,昂首万里,江山无人。” 不过比之她当时的不情不愿,现在更多了几分大逍遥大解脱的意味。 更多了一句话。 “大雅无曲,音分细眇,始而起调,由急和缓,转而游衍,妙在丝毫之际,气存太虚之中,指既缜密,音若茧抽,神会而不可即。” 这是用琴之道,也是用情之道。 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她这一刻被那道护身灵符强行带入无极天仙的心境,神思微渺之间,只觉得有一首极为好听的曲子在她脑海中若隐若现,听不真切。 所以就下意识地跟着拨弄手中的琴弦。 琴弦一动,清扬优雅,天煞明王却像是吃坏了肚子,冷汗淋漓,丝丝煞气与黑气从周身毛孔冲出来,刹那间就化作一团黑雾,在空中在琴声中朦胧不定。 积攒了无数年月煞气的摄魂在虚空中演化无边无际的黄沙战场,无数人马厮杀,旌旗百万,血光幢幢,时而有修罗恶鬼,阴煞黄泉,又有十殿阎君,森罗冥府,化作滚滚洪流,三途黄泉向三人扑杀而来。 那一股可怕的杀气煞气一刹那就弥漫整个青云山,正邪两道所有修士震骇相顾,纷纷腾起剑光向通天峰而来,却在刚起步之时。 一道琴声,无弗远近,在天地之间悠悠作响,曲调雅正,却又蕴含了与天斗其乐无穷的昂扬斗志,更有一种独属于仙人的洒脱气概,朝游五岳暮苍梧的豪气,又似乎夹杂了充塞苍穹之间的浩然正气。 天下间,所有的丝弦之器,不管是文人雅士的琴瑟,还是青楼楚馆中的琵琶,都在奏响着同一首曲子,吓煞无数凡人。 河阳千里之处的张紫阳神情极为凝重,听到这个曲子便放下心来,见那个自称小环姑娘的幽冥圣母听着那琴声听得入迷,哑然一笑,剑光纵起,向青云疾驰。 东海之滨一个小小渔村里,一个红色宮装,美丽高贵似乎一国公主的少女抬起头,听着这激昂而浩大的琴声,本来就娇弱的身子畏惧地颤抖起来。 那汹涌杀来的滔天煞气被一股伟力定在空中,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只能在空中不甘绝望地咆哮。 这一首曲子是李纯阳所学音律最高的一层。 “伏羲神天响——大道无弦!” 一曲罢尽,余音袅袅, 一时间,人琴俱静,田灵儿眼神迷离而安宁,信手拨划最后一个音符,天下万音尽付此声。 “铿——” 磅礴无边的伏羲刚劲在一个眨眼就将无尽地狱恶鬼修罗黄泉横扫得灰飞烟灭,干干净净,只露出一个一身蓝白衣袍的少年人,抱着头不断地在地上痛苦翻滚,七窍流血。 …………………… 琴声响起的时候,李纯阳的化身倦收天呼吸间便到了青云门最高的山峰朝阳峰巅,眼神中有着李纯阳没有的睥睨霸道,天地尊我,孤傲高洁却又桀骜不驯。 金色的道袍随风招展,手中的极光剑一也在风中颤抖,似乎是兴奋得不能自已。 名剑金锋与极光剑一本就是一体,一阴一阳,一表一里,乃道家神锋,李纯阳自封剑以后,除了十年前被纯阳剑符引动过一次,认真算起来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出鞘了。 孤独了几十年了,今日终于被自己的主人再次拔出来。 再现尘寰便面对着一个站在大千世界巅峰的存在。 这如何让它不兴奋? 倦收天平静地看着天空,此时,昊日在西,已近黄昏。 落霞满布的西方天空忽然微微一颤。 紧握极光剑一的手再次一紧,左手剑指划动,通天峰上两股气流在青云上空,随剑指游动,一黑一白,游动间似乎两条互相追逐的鱼儿,似分似合,最后化为一道混沌不明的太极图,渐渐放大。 …………………… 三十三天,无想清净天中。 他化自在天魔主一掌困住那道剑光,一双冷漠有情的眼睛在大千世界中肆意扫视,不到片刻就找到了这一剑的来源,微微一声惊讶,再次伸出右掌,对着虚空微微一压。 这一压,还没完全落下,就被一道自虚空跨越而来的金桥打断了。 金桥过处,时空归于混沌,混沌中,地风水火生生灭灭,最终纷纷平息。 他收回了手。 因为他的头顶多了一方大印。 只是一瞬间,他上方的空间,全部被彻底的碎裂,所有的虚空,全部被击碎,如同透明的镜片一般飞散。 但天魔主却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只是举臂扬袖,宽大的衣袖融入了虚空,在时空里无尽蔓延,顿时将那方豪光大作的大印给收入衣袖之中。 空间平息,金桥碎裂。 他的手掌上托着一方玉印。 此印厚七分,横长各三寸半,白如冰雪,毫无瑕疵,白玉上有一条金龙盘旋,玄光一照似乎活过来一样。 “阳平治都功印?是张天师吗?” 此印乃太上道德天尊亲赐天师教龙虎真人张道陵,具有无上法威,可以镇压无尽时空,更因为是道祖所传,似乎和天地化为一体,大无止境,渊深难测。 在这种极于道而无有名的气息之下,他化自在天魔主也是微微皱眉,他是魔主,对这种独立于虚空而悬于物外的气息最为厌恶。 “不是张天师,是我。” 一个高挑丰满的女人自三十三天外而来,与东方人不同的是,这个年轻女人有一头长长的金色长发,长发发梢处结了几个小巧的紫色蝴蝶结,妩媚美丽的脸庞,紫色宛如上等水晶的大眼睛,她身穿一身紫色与白色相间的道袍,裙摆上绣着金色的先天八卦,整个人处于一种虚实不定但又绝对真实的境界。 抬步之间就轻轻松松跨越空间,来到无想清净天,挥手一招,阳平治都功印便已经回到了她的手中。 “我道是谁,原来是八景宫的两仪道君,你不在离恨天清修,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魔主何必明知故问。” 两仪道君微微一笑:“道家两位天仙,其中一位还是紫薇瑶光星君,虽然说紫薇帝君早已经从时光长河中销声匿迹,但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若是太过分了,那周天群星,二十八宿也不是些省油的灯。” “可怜夜摩天主即将成就大自在天,却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天魔主微微沉吟,犹豫片刻便下了决断:“也罢,有你在这里,我也做不了什么,方才只发出去半招,他们如果接得下来,我也就不再追究。” ps:无限恐怖的话,我想当为难啊,想写出武者或者道痴那个水平我想想还是算了,力量体系太杂了,都不知道怎么统一 第四十五章 明明如月 西方的天空,因落日而显得昏黄。 云霞漫卷中,夕阳的光辉黯淡而疲倦地沉入大地,当最后一丝光消失的时候,人们抬头看去,能看到万里层云中似乎出现了一只人类的手掌的掌印。 这个手掌,五指箕张 在出现的一刹那,就将所有的光线尽数吞没,天地,一片黑暗。 只有青云山朝阳峰上,一道金光凛然不惧,化作昊阳大日,散放无穷光热,真阳环绕,焚燎寰宇,被黑暗笼罩的天地仿佛夜徹白昼,火舌耀日! 正在玉清殿中沉默无语的七圣还有通天峰上所有上清境的修行者忽然面色大变,他们感受到一股无可估量,不可想象,俨然灭世风暴一般的恐怖力量自天而降。 气机锁定,正是青云山。 青云之巅,倦收天双目微合,并不理会那直直逼杀而来的力量,只是自顾自地演练九阳天诀,从一阳初动至九阳归真,剑势之中忽现九阳同天的奇景,但是刹那后却归于一处。 “极九归一,以阳化阴!” 同时间,左手剑指拨弄上空的太极图,浑厚无俦的巨力渐渐凝练,那张由阴阳二气演化生成的巨大太极图越来越小,却也越来越真实。 最后,化作指尖大小,化入极光剑一之中。 “天、道、人本为一体,如今三光尽掩,天时逆乱,我今行正道,扶苍生,天罪,地赦,人无咎,还请苍天借我权柄一用!” 冷静而淡漠的话语响彻天地,所有人愕然抬头,不知道那个金色道袍的狂人到底是青云门何方神圣。 通天峰上,正在合力封印张小凡周身诸窍的田灵儿和碧瑶吓了一大跳。 “小甜甜,那人是谁啊?” “我怎么认识?”田灵儿气喘吁吁,一脚踢在自己小师弟的屁股上,看着他昏迷之中依旧痛苦的神色,有些心疼。 凌清波握着胸前的太极印,瞳孔中万千星辰生灭,她犹豫片刻,小手中的太极印越来越亮。 她看着窗外的黑暗与光明,点了点头,似赞许,又似应允。 倦收天蓦然睁眼,感觉有无数真理刹那间涌入元神之中,天地间的气息对自己忽然极为亲近,仿佛自己就是这片天地的伟大主宰,不由淡淡一笑,看向天外。 看向那一只巨掌。 巨掌五指呈琉璃淡金之色,修长有力,深沉内敛,庞然落下中,吞吐海量元气,掌中自有日月乾坤,似乎天外陨石带着难以想象的速度,看着极慢,却快到了不可思议。 其实这一掌单以破坏力而论,倒还不至于让倦收天如此凝重以对。 他当初剑引日月,破碎虚空的时候,九阳剑势被推演到巅峰,彼时的破坏力也不在这个之下,所以真正让他觉得麻烦的是那股可以横跨大千世界,镇压鸿蒙宇宙的无上意念。 这一击之中蕴含了直令天地翻覆、虚空坍塌的意念,坚不可摧,万劫不磨,似乎传说中的道祖圣人,即使是无上天仙,也要退避三舍。 “他化自在天魔主,果真是高深难测!” 赞叹之后,又不屑道:“不过仍然是面目可憎!” 一掌落下,倦收天指拨阴阳,道贯天罡,天地万物尽在一念之中,无数昔日不曾接触的奥妙玄微,在这一刻就似乎是青云门的入门剑法一样,一看便知。 极光剑一在手中兴奋长鸣,道者蓄天地大势于一身,气运长贯,如白虹贯日,浑身金光越发璀璨夺目,剑诀虚指,却是不见阳诀上手,只有一股弥漫在虚空中的先天一气渐渐深入到这个世界的本源天道之中。 朝阳峰上,无穷无尽的道威冲天而起,起剑,剑行极端,正是他从来没在人前用过的一部道家三清剑诀。 三尊封神剑!第一招! 金剑横空,万雷加身,却是道身不动,匹敌九天神威,凛凛狂风中,半白的长发飞舞,神情冷淡而张狂。 “道合天人——元始,炼阴阳!” 漫天玄黄,漫天的神华异彩,蕴含一个世界本源的恐怖剑势,浩浩荡荡,无边无涯,天空中铺满黄云,黄云滚滚,似乎无数天马奔腾,蔚然大观。 随着金剑指挥,玄黄反复,阴阳轮转,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黑白两种色彩,只剩下叱咤两种声音,云层中有一颗颗太乙神雷在虚空炸响,太极肇判,两仪混成,三才四象各安其位,五德五运各顺其职。 神光爆闪,庞然一击! 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刹那清静下来,然后又开始喧闹喧嚣。 幻月洞中那一柄灵宝道尊的诛仙剑微微颤动,似乎不满,却又带着赞许的意味。 他化自在天魔主跨界而来,颠覆虚空的一击被一柄金剑轰然震碎,只有那不磨不灭的无上意志仍然在与剑上的天道真意猛烈地对冲。 凌清波面无表情,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道者心口见红,却同样古井不波,金剑再动,似要催动他根本没有掌握的三尊封神剑第二式。 就在这个时候,南方天际上出现一道剑光,剑光中,蓝白色的衣袍飘动,飘逸潇洒似乎真仙。 停在空中的张紫阳先是惊奇地看了一眼那个狂傲霸气得一塌糊涂的家伙,片刻后认出这个家伙原来是李纯阳的化身,撇撇嘴,嘿然冷笑:“原来是你这孙子,吃你爷爷一剑!” 神情冷肃,猛然拔剑。 一抹极其凄艳的剑光在天地间绽放! 然后他自己的半个手掌被一种无形利器生生切断,鲜血横流。 正在与天道意识做着拼杀的魔主意念中传来一声痛哼和惊奇。 这一停顿和受创,立马被压制下风,最后在一声恍然叹息中化为虚无,回归三十三天。 …………………… 无想清净天,魔主摊开右手,莹白如玉的手掌上多了一道深深的剑伤,无法愈合,却也不见鲜血流出来。 他的表情有些诧异:“这是什么剑法?居然能够直接否定法则?” 对面的两仪道君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紫色的折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半边脸,轻声一笑:“大千世界,广袤虚空,天资聪颖惊才绝艳之辈数不胜数,魔主,你自大了。” 他化自在天魔主哑然失笑:“罢了,连那位飞蓬大将军都亲自动手,我便不再追究,道君现在可放心了?” “咱有什么不放心的?” 道君折扇轻摇:“那几位不在,你与那位大天尊行事也越发肆无忌惮,连西方的那位阿弥陀也不安分,劫末之时连天界也非是善地,我就待在离恨天弄我的无为,顺手照看一下道家的后起之秀罢了。” 魔主声音淡漠而冷肃:“你去弄你的无为,我还要怜这众生。” “众生自有其天数,何须他人多管闲事,罢罢罢,道不同不相与谋,我便走了。” 女子摇摇头,娉婷跨步,清净天中忽然多了一道缝隙,缝隙之中有无名天地,天地中似有无数双天眼淡漠而冷清地看着这个世界。 两仪道君一步跨入其中,消失不见。 他化自在天魔主看着手中的伤痕,似是自言自语:“天数?天将不存,哪有什么天数可言?” …………………… “道兄无恙否?” 道者一身金耀,名剑已经还鞘,暂借的天地权柄也已经还了回去,胸口的血迹也已经消失无踪,一张平凡的脸有些病态的苍白。 然而那双眼睛,依旧清冷高傲,看不到半点倦色。 张紫阳倒是非常不好,他强运天意剑,直接否定他化自在天魔主的那一部分意念,结果自己伤得更重。 他的右手掌断了半截,鲜血淋漓,止血生肌的秘术催动下,许久都不见伤口愈合。 他的脸极为苍白,冷汗自额头大颗大颗落下来,嘴唇干裂似乎已经半个月没有喝过水。 倦收天凝掌纳元,一股纯阳道息度过去,却发现对方体内脏腑错位,大面积出血,最奇怪的是自己的道息没有半点用处。 “不用了,这伤是天意反噬所制,只能慢慢静养,哎哟……好痛,对了,你是哪位?” 道者收回手,拍了拍衣襟,整了整金冠,更把有些凌乱的头发弄好,对着正盘膝坐在地上的张紫阳淡淡道:“吾名倦收天。” “收天……真是霸道的名字,不过我喜欢,你的本尊如何了?” 道者神情变得严肃,他看着青云后山,沉声道:“非常不好。” ……………… 李纯阳抱着赵明月,静静地坐在一片青草地上,静静地看着怀里的女子气息越来越浅,刚才的连番大战都没有让他把目光移开半分。 似是要将这张脸,这一抹恬静永远刻入脑海。 “我现在是不是很不好看?” 李纯阳老实点点头:“的确不如以前好看了。” 赵明月微微一笑,耳朵伏在他的心口,听着心跳,神情越来越安宁,忽然想起一件事,开始不开心,她瘪瘪嘴,神情有些委屈:“你妹妹骂我……” 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道人只能把她抱紧一点,嘴唇微抿:“回去我打她屁股。” “要打五十下。” “……嗯。” 她又开心起来,忽然抬头看了看天:“凌师妹原来是天道化身……难怪,我还以为你真的很喜欢小女孩儿。” 李纯阳抚摸着她雪白的发丝,听着这话,哭笑不得。 “纯阳……” 他把头再低了一点:“我在。” 她清澈的眼睛看着他温和悲伤的眸子:“你恨不恨我?” 第四十六章 曾照彩云归 恨我自私地把你一个人丢在人间…… 恨我让你等了这么多年…… 恨吗? 李纯阳握着她有些冰凉的手,眼中再次流泪。 她安安静静的躺靠在他怀里,再不说话,黑白分明色的眸子深深的凝望着他,似是遗憾,似是欢喜,但最终留下的是了然。 “我想去看日出。我们很久都没有一起看日出了。” 青衣道人无声点点头,轻轻抱着她,青衣晃动,无距再动,瞬间便到了东海之滨。 此时正是夜晚,一轮月亮从海天之处升起。 这月,不圆。 李纯阳抱着她坐在一块大礁石上面,狂暴海风在一丈外就消散无形。 “我走后,你帮我看着一点师尊,我怕她又闹出什么事端。” “好。” “我想和飞燕一起转世,下辈子还做姐妹,我欠她很多,下一世就一起还给她吧……” “……好。” 赵明月看着他,嘴角有淡淡的笑意:“下辈子我可不想再修道啦,我想要一个大大的房子,最好还有个女仆之类的……” “……没问题。” 她忽然又忧愁道:“可是不修行的话,人类的寿命太短了……” 李纯阳看了一眼百里外的一个小村落,就收回目光,重新放在她身上,不再移动半分,似是怕一眨眼她就随风而逝了:“没关系的,有些种族天生寿命极长,你放心好了。” “要好看。” “很好看……也很可爱。” 赵明月眼神迷离了一下:“纯阳,我最多等你五百年,如果你不来找我或者找不到我,我就不再等了……” 李纯阳微微沉默,片刻后答应道:“五百年,很长了。” “帮我和小师妹说声抱歉,我骗她太多……” 李纯阳蹙眉,极为不想看到陆雪琪,不过还是答应下来。 赵明月气息越来越弱,她忽然把手放在他的脸上。 冰凉,不复以前的温润。 “我不想再伺候你了……” “下一世,我伺候你。” 她开心一笑,想到一件事情,有些疑惑:“你妹妹,到底是谁?我知道你的性格,你,对她太好了。” 李纯阳的手微微一僵,脸色为难,叹息一声:“她是我前生早夭的姐姐。” “姐姐,妹妹,你就这么喜欢乱——哔吗?” “……还是留点口德吧,明月真人。” “我想听一听你那似乎很沉重的过往。” “真正沉重的,不是过往,而是人情恩义。” 赵明月哑然失笑,不再提这件事,拿起自己的手指放在嘴唇上,又放在李纯阳的嘴唇上。 她面无表情,但眼神极为骄傲却又瞪着头顶的天空,好像刚才在说她刚才亲了天上的云似的:“刚才我亲了你。” “……是。”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亲你。” “……我很荣幸,你到底想说什么?” “以后不准别的女孩子亲你,不管是姐姐还是妹妹。” 道人亲吻她的发丝:“真是个霸道的女人啊……” “还有多久可以看到日出?” 李纯阳让她倚靠得舒服一点,看看天:“还有几个时辰,你不要说话了。” 赵明月眯起眼,靠在他怀里。 黑色和白色的发丝交织在一起。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只待朝阳。 星月黯淡,天空暗红,海天相交之处,隐泛鱼肚。 李纯阳睁开眼,低头道:“明月,太阳快……” 话音戛然而止。 他的瞳孔微缩。 怀中的女子闭着眼睛,安静而清丽的容颜上似乎有一丝满足的微笑。 温润的护身罡气刹那破碎,海风吹拂起他们的衣裙。 风骤然止住,片刻后开始加速。 平静的海面掀起滔天巨浪,似乎有一群蛟龙在海底兴风作祟。 天空感受到他的愤怒,数息间涌来遮天盖地的乌云,云中有惊雷轰鸣咆哮。 他越来越愤怒,越来越悲伤,自从道性被斩出化身,他人性的一面就越来越明显。 海天之间,冉冉升起的朝阳也被这数不尽的云朵掩住,淡淡昏黄的天光出现在东方的天空。 李纯阳微微沉默,对着前方什么都没有的空气轻轻说了一声散开。 东方天际的所有云朵全数蒸发得干干净净,半轮朝阳停在海面。 一缕阳光洒在赵明月的身上,她的尸体开始虚化,最后一缕薄纱也消散在海风之中。 他依然坐在礁石上,金色的曙光映入眼中,不见温暖,只有一片空虚寂寥。 不知道过了多久,青衣招展,他站起身,看着满目光辉,不知道是麻木还是怅然。 他开始高歌,唱着赵明月平时最爱听的一首曲子。 “莽莽苍苍兮,群山巍峨。” “日月光照兮,纷纭错落。” “丝竹共振兮,执节者歌。” “行云流水兮,用心无多。” 语调苍凉,苍山巍峨,日月永恒。 你我琴箫相和,执杖而游高山,听风观云,踏舟以览溪泽。 “求大道以弭兵兮,凌万物而超脱。” “觅知音固难得兮,唯天地与作合。” 风云朝夕换,且纵身,酬千劫。 道芒烁浩,光四野,倨傲寄身长剑。 济世募明,敢挥风破天,铮铮道骨,何惧恩怨席卷? 纷扰前尘,承于一肩。 干戈动九州,不容隐逸安闲。 情义锻,心如铁,甘愿涉艰险。 踏足处,万魔退怯,剑光凛厉,一扫奸邪! 若世定,不惜竭碧血。 曾许旭阳耀时还岳巅,从此不问命数百转。 前路远,奈何刻骨守安夙愿。 此生莫求忘却,佑苍生,无需繁琐妄言。 盼,销尽恶年。 天下,灭狼烟 “明月,你可看到这曙光了吗?我让这曙光为你照亮冥途,黄泉之上,莫失前路。” 道人青衣在风中飘洒, 满头青丝在海风中化为花白。 ……………………………… 百里之外的一个小渔村中,宫装少女脸色极为苍白,血色褪尽。 她前不久强行以先天神兵破开此界降落,本就受了极重的伤,屠尽了这个渔村,从一百多个凡人的精血中提炼了一点精纯血气才稍微好上一点,然而几个时辰之前被某个急怒攻心的道人隔着百里距离淡淡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她勉强维持的人形都支持不住,不到几个呼吸就被打散鬼力,只留下一柄集神威与魔性的长剑插在地上,剑身淡淡血光护住她那一点真灵。 数个时辰后,一片青色在风中招摇。 李纯阳来到这柄剑的面前。 他神念一扫,这个遭了无妄之灾的渔村中全是死尸,除了几个孩童倒在地上,气息若有若无,想来也要快被饿死了。 眉山耸立,凛眼震怒。 “妖孽!好大的狗胆!” 磅礴道威轰在那口邪剑之上,剑身震动,一个凄厉的痛呼响彻在这死寂的村庄之中。 剑身之上,一股先天真神的威压轻描淡写地抵消了道威,又有万鬼嘶嚎,无数戾气在剑中肆虐,似乎随时要破剑而出。 “咦!” 李纯阳以天仙法眼观照此剑,除了那一抹极为元始极为高贵但是好像在哪里见过的神光看不太清楚,其他的东西,一眼便知。 “居然是两柄剑合铸而成,一者浩然无双,至高至贵,一者由千万人血祭而成,剑中囚禁厉鬼战魂无数,魔戾滔天。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办法,一正一邪似乎太极,相辅相成中又有阴阳对冲而产生的巨大能量,此人心思之巧,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李纯阳伸手握住剑柄,猛然一提,恐怖的巨力将周围的空气都一一压爆,他眉头微皱,见这口剑却纹丝不动,从剑中传来一道抗拒而凶厉的意念,直欲挣脱他的手。 这剑明明就轻轻巧巧地插在地上,地面也不过是寻常砂石,却也只是入刃三分,怎么可能会有万钧之重,以他的肉身力量居然还拿不起来。 “若非心胸宽广,心怀天地万灵之人,是拿不起来的,道士,你就别费劲了。” 一抹血红在虚空浮游不定,一个有些沙哑的女声在剑中响起来。 “嘿!” 李纯阳冷冷一笑:“你这孽障竟然还敢说这些废话,你杀生害命,无故残害这一百多人,我念着今日不宜见血便饶了你一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待我将你拿到天音寺镇于雷峰之下五百年,日日受佛光照耀。” 那少女的声音沉默了很久,忽然自嘲道:“谁人不是命?我若不杀他们,早在几天前就魂飞魄散。你道家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我虽然不是圣人,却也是阳神鬼仙,吃些人想必不是什么大罪。” “天地不仁?”李纯阳又好气又好笑,挥一挥衣袖:“老子的话被你曲解成这样也是有趣,天地不仁,却又最为公平,你今日造下杀孽,来日也免不了要在森罗地府走上一遭,受那刀山火海之苦。” 少女低声一笑,笑声中满是桀骜不驯的意味:“若真有那日,大不了和那黑白无常,阎王判官打上一场就是了,魔剑中厉鬼无数,又岂会惧怕区区地府?” “你这剑灵,好大口气(口器)!” ps:发书20天,收藏差点破两百,推荐刚刚破一百,我高兴得想上厕所,今天多发一章,现在真的有点后悔了 第四十七章 此处应有掌声 道人拂尘一挥,一片清光洒在剑身,一抹红影映入眼帘。 柔顺的秀丽红发如瀑布一般披洒在肩头,一身血红色的飘逸宮装,绫罗无尘,少女现出身形,微微抬头,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美目内盈盈的水波流转,赤红色的眼瞳让人无法直视,一颦一笑间尽显魔女的妖娆。 她对着李纯阳微微一礼:“多谢。” 这少女绝色无双,他生平仅见,怕也只有赵明月可以相提并论。 一想到已近轮回转世的佳人,心中一痛,也不再和她说话,屈指一弹,海天间,无数光辉在晨光之中化为一道道光链锁住那口剑,再一挥袖,这少女便化作一阵清风钻入袖中。 看了看这满地尸体,还有那几个即将断气的小孩子,长声一叹,轻轻震脚,砂石地面上猛然向中心倾覆,翻转的泥土将这些尸体一一掩埋,右手伸向海面,一块大礁石夹着潮湿的海风落在地上。 李纯阳以手指在上面刻了一列超度往生的道家真言,随即拂尘再挥,点点清露从虚空中洒下,没入这几个孩童身体,助他们固本培元,随即摇摇头,提着那口邪剑,驾云而去。 他们的生死本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不过看其孤苦,顺手为之,虽说是道家真人,但和佛门不同,没有太多的慈悲,纵使心系苍生,不让妖魔神鬼肆意妄为,然而苍生之事,哪有可能一一管尽,能做的也不过是尽本分而已,这几个孩子遭逢大难,若是被带回青云,因果纠缠之下,怕又是一桩大祸,若是留些钱财与他们,这又有什么大用,反而平白遭灾。 所以,除了将凶手拿住,其余的事情他只有不管。 ………………………… 青云门,皓庭湖,自闲居。 屋子外多了一张床。 床上趴着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 水月首座一巴掌拍在这个男人的屁股上,冷冷道:“趴好别动。” 张紫阳尊臀上一阵剧痛,又一阵酥麻,感觉整个人都坏掉了:“师姐,您轻点。” 两根细长的银针插入他背上神道与灵台两处大穴,再拿起八根渡厄金针闪电般地插进督脉与带脉八处大穴,冷笑道:“你有本事用那要命的剑法,还怕这几下?知道疼了?这种伤势不养个一年怎么养得好,一个个都让****碎了心,明月也是,你也是,都怪那个天杀的李纯阳……” 正在围观的陆雪琪和张小凡面面相觑。 昨日,天煞明王被那一曲伏羲神天响震散前生因果,将那无数世的轮回所积攒下来的恩怨纠葛,煞气业力生生打散,只有天煞明王的精纯念力保留了下来,白白便宜了张小凡,不过他本来就是明尊转世,都是一个人,只不过再没有前生的记忆罢了。 但是,因果乃天地间最高的那几个法则之一,又岂是这么容易消解的了,以这种取巧的法子也只能换来一时的平静,他以后的修行路必然是魔障重重,九死一生。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了,何况他还有个牛逼的兄长,想来不需担心。 陆雪琪的情况要比他好一点,心魔一去,境界骤然提升,剑心已经趋于大圆满。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这一次七脉会武虽然中途终止,那四样让诸弟子眼红的奖品也以一句“这些都是浮云,大家好好修行”没了下文,但是基本上没人抱怨。 因为这次七脉会武才是真正的大开眼界。 无论是倦收天的三尊封神剑还是田灵儿作弊一样的伏羲神天响,都深深震撼了他们的道心剑心,就算境界不够只能从其中窥出一丝玄妙,但这一丝就让他们受益无穷。 青云门再次向世人刷新了战斗力和底蕴。 道玄真人神情严肃且沉痛地对外宣布,小竹峰赵明月在与李纯阳论道之中成就天仙果位,飞升天界。 这是这个世界有史以来第一位飞升者,大家纷纷表示祝贺的同时又好奇纯阳真人怎么还在人间窝着不动。 “纯阳他舍不得你们这些老朋友啊……” 这是官方回应。 大家表面上表示受宠若惊荣幸之至的同时,心里面也骂其无耻,谁他妈要你舍不得了…… 总之,这次不圆满的七脉会武在人间修行史上意义重大,不管是正是邪,都收获颇多,倒霉的也就执剑大长老一个人而已。 ……………… “道兄……额……” 青衣道人以无距境一步跨越空间,来到自闲居外,就看到张紫阳袒胸露乳,甚至连腰带都扔在一边,以一种非常不雅的姿势趴在一张床上。 他的背后,水月首座披散着头发,手里拿着几根银针,面带冷笑,以一种女王一样的姿态俯视着他。 李纯阳:“……” 他忽然转过身去,捂住眼睛:“不需要皮鞭吗?我觉得用针还是太危险了。” 张紫阳张口欲言,却被一针扎在屁股上,出口的辩解也化作了一声销魂的呻吟。 “我在这里是不是有点多余……我去给你们拿点蜡烛过来。” 作势欲走却被水月首座冷冷喝住。 道人无奈转回身,对着她行晚辈礼:“师叔。” “你跑什么?以为我会骂你?” 丹凤眼中冰冷的视线让其余三人打了个寒战:“明月她心志坚定,一旦下了决心,别说是你,就连我都没法说服他。” “是是是,师叔在明月心中永远都是第一位。” 首座真人的脸色好了一点。 你丫就是个小孩子吧…… “你什么时候去找她的转世?” 道人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坚决:“她之果位已是道君,跳出三界,不在五行,陨落之后也不会走冥界地府那条路,而是渡过黄泉幽水,直接入六道轮回,转世之地九成不在此界,我如果要去寻她,还需破碎虚空,从此方世界超脱出去。待我将此界之事一一了结,左右不过十年,十年后我便去寻她。” 水月首座这才满意一笑:“嗯,那你尽早把她带回来。” 李纯阳唯有点头:“我尽快抓她回来。” …………………… 水月真人在张紫阳的背上又插了几针,敷了些去肿止痛的药,然后离开。 论医术的话,青云门中有不少好手,排第一的当然是李纯阳,不过这个人比较懒,而且现在肯定没心情来给他治伤,第二是大竹峰首座田不易,他那一手岐黄回春之术可是在整个修行界都不了名的,江湖人称“白不治”……就是诊金很高的那种,有些魔道中人暗地里把他叫做:“死要钱神医。” 张紫阳不愿他来给自己治伤,钱财倒是另说,主要是对着一个矮胖子袒胸露乳……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雅。 你看人家水月真人虽说医术不怎么高明,但毕竟是个灰常养眼的美人……是吧?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刚才?” 张紫阳趴在床板上,有气无力:“我求你千万别造谣,否则万剑一要来找老子的麻烦。” “你还怕他?” 张紫阳嘿嘿一笑:“以前倒是可以三拳两剑把他打成翔,但是现在……哼,这伤没好之前还是装孙子吧。对了,你这个家伙没事吧,怎么像个没事人一样。” 瞧着青衣道人脸上的哀戚之色并不是太明显,他好奇道:“是不是憋着?你想哭就大哭一场,憋在心里容易出事。” “为什么要哭?”李纯阳傲然地甩了甩拂尘:“男儿有泪不轻弹,她要走,我拦不住就拦不住,大不了过一阵子把她抓回来重振夫纲,哭哭啼啼算什么本事……” ……那半白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可惜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张紫阳微微一叹:“我遇到了幽冥圣母。” 李纯阳看了眼张小凡,见他正挠着后脑勺正坐在一旁拿着个小扇子对着一个药炉猛扇,药炉上熬着活血化瘀的汤药。 少年人脸上沾了不少烟灰。 他沉默一会儿,看了眼陆雪琪。 清丽骄傲的少女毫不示弱地盯着他的眼睛。 眼中虽然没有往日的厌憎,但也没多少好感。 “你知不知道我一见到你那一身白裙就心烦。真想把你扒光吊到玉清殿里……” 少女脸色时而苍白时而嫣红,眼睛里的倔强真的是和赵明月如出一辙。 她冷冷一笑。 “师叔,他调戏我……” 张紫阳像一条死鱼趴在那:“啊,随便吧,你就嫁给他算了,反正你和赵明月长相气质差不多。” “就凭他?” “她也配?”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李纯阳不耐烦得很:“明月死前让我给你转达一句话。” “师姐……”陆雪琪眼神中有些忧伤,想到怕是要几百年后才能见面,心中非常失落:“什么话?” 李纯阳正了正神色,表情严肃:“她让你这辈子只准喜欢女人……” 她说的不是这个吧…… 张紫阳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撒谎!” 少女怒视着他。 青衣道人嘴角上扬,却极为肃穆郑重,举起右手:“我若没有撒谎,此时天上应有雷声。” “轰——” 天空一个炸雷,吓得青云门人鸡飞狗叫。 陆雪琪脸色惨白,一脸不可置信:“这居然是真的……难道,明月师姐喜欢的是……我?” 李纯阳大怒:“放屁,她只是说你乃玄阴之体,哪个男人碰了你就会死状凄惨。” 少女脸色更白。 躺在床板上的张紫阳一个哆嗦,像是一条死鱼临终的最后挣扎。 第四十八章 你看,兄妹才是真爱 陆雪琪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她的三观受到了巨大冲击,需要冷静冷静。 “你还能再无聊一点吗?为了戏弄她还在空中放了个炮仗。” 道人接过少年人手里的扇子,把他赶到屋子里去洗洗脸,轻轻摇着扇子:“碧瑶受那么重的伤,我现在不过耍弄她一下,真是便宜她了。” 执剑长老乐不可支:“嘿,你好像最擅长应付这种冰山性格的女子,你不会真想把她当赵明月的替身吧?” “没有的事。” 道人悠悠一叹:“胸太小,一点都不像。” 赵明月也没多大啊…… “那位圣母娘娘给你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谈了谈她和玲珑的往事还有他们轮回这么多次的原因。” “是因为天道?” “算是吧!来帮我把针拔了。” “这个世界的形成我大致有了猜想。” 李纯阳止住他的话头,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大竹峰。 天道就在那,你就不要作死了。 张紫阳穿上一件里衣,把头发束起来,露出英挺的面容,脸上带着狂傲的笑:“区区天道,艹翻就是……” 话没说完,旱天起雷,一个霹雳,吓煞青云门执剑大长老。 “我开玩笑的,清波。” 狂傲得不可一世的张紫阳捂着胸口,小声嘟囔:“怎么跟我妹妹似的,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 “你这家伙还有妹妹?” “笑话!老子可是标准的主角配备啊,父母双亡,有妹有房,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轮回这么多年就是要找到她,可是怎么都算不到。” 李纯阳严肃道:“妹控是种病,得治。” “呸!你还有脸说我?” 道人从袖子里取出一颗朱红色的果子,有些肉痛地递给他。 “这是……蟠桃?” 只有半个拳头大小,颜色也是朱红之色,没有什么香气,也并不显眼,放在那里就像平时吃的时令果子一样。 但是曾经在神界混得风生水起的张紫阳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什么东西。 他有点吃惊:“你怎么会有这东西?除了天界西昆仑,还有哪儿会有蟠桃?” 李纯阳比他更吃惊:“十年前去西方大泽,只是觉得这果子怕不是凡物,就顺手摘了下来,研究了十年都没什么结果……这玩意儿是蟠桃?就这倒霉样?” “嘛……虽然样子奇怪了一点,颜色更是不对,但是的确是蟠桃啊,要不……我们一人一半?” 道人摆摆手,一脸嫌弃:“瞧你那穷酸样,你自己吃吧。” 张紫阳嘿然一笑,张嘴把那果子吞下去,一股热流瞬间游走四肢百骸,脏腑上的伤眨眼就好了大半,只有元神意识上的创伤还需要慢慢静养。 “你好好养伤,养好了我们去找那位佛首,感觉那厮要在此界开辟阴山,这么大的功德岂能让他一个人占了。” 李纯阳作势欲走,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刚刚在东海捡到一柄奇怪的剑,你是剑法大家,也是铸剑宗师,来看看这是个什么剑。” 挥袖一扬,那柄神威与魔戾交杂的邪剑出现在他面前。 张紫阳整个人都愣住了。 然后,眼泪一下子就留了下来。 李纯阳:“……” 张小凡看着自己哥哥莫名其妙地流泪,觉得有些丢脸:“哥,你这是做什么?” 张紫阳抹了抹眼泪,对着那剑伸手一招。 邪剑毫无反应…… 李纯阳张张嘴,又闭上。 青云门执剑长老英俊的脸上满是凝重和狂喜,他看了看这剑,又瞧了瞧一脸无辜的李纯阳,双手成剑诀,口中喝道:“急急如律令,起!” 邪剑依旧插在地上,动都懒得动一下…… 张小凡觉得实在无聊,而且极为丢人,就把熬好的汤药倒进碗里,然后腾起剑光回了大竹峰。 张紫阳斜了斜眼睛,脸皮抽搐。 这小王八蛋…… “魔剑魔剑,听我心意,速速显灵……” “……” 李纯阳搞不明白好友在弄什么幺蛾子:“道兄,你这是……” 然后就被提着衣领。 张紫阳脸上似哭非哭,整个人都在颤抖,似乎愤怒又似乎悲伤:“……在哪?” “哈?” “哈你妹啊?她在哪儿?” “谁?哪个?你快放手,糟了,快平复心神,否则伤势会加重。” 张紫阳眼中有很多情绪闪过,最后只化为期盼与害怕:“你有没有见到这剑中的剑灵?” 道人恍然大悟:“是有个剑灵,不过……” 张紫阳已经掏出了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要是再不说,我就和你拼命!” “我说,我说,你先把剑收起来,那只剑灵杀害凡人,手段残忍,被我收了准备镇压百年,不过……” 看了眼脸色铁青的好友,微微一笑:“不过既然是你的故人,那就交给你好好管教。” 他一抖袖子,一道红光落在那邪剑之上。 一个蓝色宫装少女现出身形,气质柔弱华贵,温顺之中带着楚楚可怜,完全没有方才的妖媚桀骜。 她看着只穿着一件白色里衣正含泪而笑的年轻男人,看着他看向自己那只存在于梦中的温暖目光,放声大哭。 千万年的轮回,千万年的苦苦追寻,无数个世界,数不尽的彷徨与辛酸,今时今日总算有了结果。 李纯阳风中凌乱:“……你谁啊?” “小葵!” “皇兄!” “小葵!” “皇兄!” “小葵!” …………………… 总觉得这么听下去会忍不住把这两个白痴打一顿。 道人有些羡慕,又微微感叹,不再这里打扰他们,青衣翩然便回了朝阳大殿,刚一现身,一个难听好似公鸭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再见面……” 那只杀马特的杂毛鹦鹉正在唱歌。 这首歌,意味深长。 李纯阳手中多了一把拂尘,冷冷地看着它。 然后,朝阳大殿就清净了。 “我说,你这个家伙来到这里已经快要七年了吧。” 那只鹦鹉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似的。 “穿越谁不好,居然穿到一只鹦鹉身上,真是倒霉催啊你。” 倒霉催的鹦鹉星人扇扇翅膀,鸟头高高昂起:“我觉得挺好的,有吃有喝,还不用做事,做人有什么好?每天还要穿衣服,还要找工作,还要被逼着各种相亲。” 这只鹦鹉是七年前他算到的最后一个天外来客,找到他的时候正被人以三两六钱的价格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孩子,最后被他讨了过来。 李纯阳见它虽然常常自怨自艾,抱怨种种不方便,但是时间一长反而开始自己找乐子,心情也变得开朗起来。 本欲让他修炼成妖,化出人形,不成想这厮懒成了习惯,还不愿修行,李纯阳无奈也只好把他搁置在朝阳大殿,以阳和之气延他不到十年的寿命。 “咦,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道人抚摸着自己的长发,一阵沉默,然后开口道:“明月,她去了。” 鹦鹉梳羽毛的动作顿时僵住,只有他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一脸平静的道士对那个一身白裙的恐怖女人用情到底有多深。 也只有他知道这个道士在每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看着天空怔怔发呆,往那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要节哀。” 李纯阳轻轻一笑:“连你也会安慰人了?” 鹦鹉把头一偏,声音很小:“看你伤心,稍微安慰你一下,毕竟是我的人宠嘛……” 阴森森的眼神飘过来:“你再说一遍。” “咳咳,我说你妹妹刚才来过了。” “……我等会儿去找她,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是要在此界转世轮回,还是让我给你洗筋伐髓,凝练妖丹,从此成为这个世界有史以来第一个鹦鹉大王。” 鹦鹉大王…… 好像挺霸气的样子啊…… “我只有十年的时间停留此界了,最迟十年后就要打开大千世界的通道,到时候也只能容两个人出去,你本来是天外之人倒是没有这个限制,要跟着我去外面闯闯吗?” 鹦鹉扇扇翅膀,一脸高傲:“不用,我胆子小。” 那你高傲个裙子啊…… ………… 距离七脉会武结束已经一个月,到现在青云门才真正平静下来,访友的回去了,看热闹的看了个大热闹也心满意足的回去了,心怀叵测想浑水摸鱼的连鱼屁股都没看到就灰溜溜地收起了小心思,盘旋几日便打道回府连河阳城都不敢多待。 因为虽然走了一位明月真人,但是朝阳峰上的金光之中却不再仅仅是那一口名剑,而是一个让全天下畏惧的金色道影。 纯阳真人的身外化身,真正的北芳秀,倦收天。 极光剑一之下,谁人胆敢造次? 天下妖魔正在努力地把自己变成一只鸵鸟,那些嚣张狂傲的外道散修脸上也挂着平时根本看不着的亲切笑容。 没有人愿意去尝试一下极光剑一到底有没有七星剑厉害。 一个月后,乌云蔽日。 李纯阳站在小竹峰,望月亭前。 他的面前有两座衣冠冢。 一座新的,一座旧的,他脸色有些难看:“早知道就不该听你的,离这么近做什么?烧个纸钱都分不清谁是谁的。” 旧的前面放着一方石碑,上面被赵明月以阴柔指力刻上“亲妹飞燕之冢,赵明月顿首顿首”。 字迹缭乱,她刻上去的时候想必心情悲怒到了极点。 新的面前放着是一方玉碑,雕龙画凤,看起来很大气,石碑上被他仔细而工整地刻上“吾妻李氏明月之墓”,下面几行小篆刻上她的生平功绩,和旁边那个穷酸一比,高端大气上档次。 死了都要气一气你的小姨子,有意思吗? 碧瑶上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的大哥正对着一方石碑竖中指。 第四十九章 帝如来 “……这样不好吧。” 李纯阳从她手里拿过两坛酒,放在赵明月坟前。 默然不语。 少女静静地站在一旁,担心地看着他。 越是痛苦,越是装作不在乎。 越是悲伤,越是在人前嬉笑怒骂。 她看着他明显又白了几分的长发,心中酸楚心痛不知如何出口。 青衣道人长声一叹,秋风起,几片枯叶簌簌落下来。 飘叶随风转,转至天涯问情端,一情系在眼,多少泪蜿蜒,一情系在剑,多少泪痕染,一情系在心,千山万水不见君,相思苦。 一座冷坟,两坛烈酒。 “她答应过我会好好活下去,我们都会彼此好好活下去。” “这便足够了……” 他拿起一坛酒,仰头灌下,四溢的酒香化作满眶涩然,泠泠冷风一吹,冷了道心。 碧瑶蹲下身子打开另一坛酒,在赵明月墓碑上洒落。 酒香更浓。 “大哥,你少喝一些。” “酒不醉人,只有那些记忆中的往事才醉人,碧瑶。”他抹了抹嘴角的酒液,看着妹妹笑了笑:“伤好了没有?” 少女强装笑容:“放心吧,这个月爹爹弄了好些药材过来,我都胖了一圈了。” 李纯阳瞟了瞟她的腰:“嗯,好像是有一点,那个女儿控还算有点用处,你准备在青云住多久?” “大哥这是在撵我走吗?” 少女泫然欲泪。 “倒不是要撵你走,我在此界最多还停留十年,这十年中需要将一身根基弥补到最完美圆满的状态,所以需要去挣些功德,先天五行,先天五德,对日后的道君果位有非常大的助益,所以不可能经常在青云山陪着你。” “道君啊……” 碧瑶自嘲一叹:“我觉得自己真是没用,怎么都追不上大哥。” 李纯阳摸摸她的头,再捏捏她的小脸:“我曾经推算过武神境大圆满之后,应该是修成金刚不坏,滴血重生的武圣之境,再聚顶上三花,朝胸中五气,把握阴阳,颠倒五行,将先天五行返还为先天一气,可成道家旁门最高果位武道金仙,也不比道君差了,战力甚至可以和一般帝君相提并论,不过没有变化之功,若想长生,还要每五百年受那天劫。” “……我听不懂。” “……没关系,你一身根基还算纯正,若是一直修行八卦变,练到极致就是武圣巅峰,以后的功法道路就需要你自己去走了。” 他收回手,抬头看天:“武圣,乃武中圣者,有超凡入圣之意,意念如晶如钻,可以轻易镇压三尸六贼,肉身四万八千穴窍之中自然演化尊神,举手投足便相当于四万八千神灵同时爆发,和天人合一差不了多少,你若修炼到这个地步便可以破碎虚空,去你想去的地方,不用困在此界。” 碧瑶瘪了瘪嘴:“可以去找大哥吗?” 道人不耐拂袖:“那个时候你想做什么,我还能管你不成?” 少女顿时喜笑颜开。 “只是有一事,你需要谨记在心。” 李纯阳脸色忽然变得很严肃:“这十年里,绝对不会太安生,神界天帝征伐诸界,所到之处,亿万兆生灵化为最纯净的天道神辉,是大恐怖,我在想一个月前那道破空而来的邪兵便是那位天帝顺着紫阳道兄的因果暗中做的手脚,道兄本神界大将军,沐神光而参道景,就算在天庭也是地位极高,他与神界的因果绝不是轮回就能彻底抹掉的。” 碧瑶认真地点点头,好像听懂了一样,然后问道:“天帝是谁?” “……你们说的玉皇大帝。” 少女一脸震惊:“张师叔竟然这么大的来头?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大千世界,除了六道轮回,其实各不相通,通则必痛,那几位帝君甚至道君绝不会以身犯险强行降临此界,定位不了此界也就无法像那位魔主一般隔空撼掌,最多派一些天仙,真仙转世而来,我要做的就是在他们觉醒元灵之前送他们见阎王。” …………………… 距离河阳向西三千里之地,有山,名为空桑。 《山海经·东山经》:东次二经之首,曰空桑之山,北临食水,东望沮吴,南望沙陵,西望泯泽。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虎文,其音如饮。 很多年前这里还是一处风景极佳的灵地,只不过八百年前被黑心老人捣鼓成了他的炼血堂,整个山头一片荒芜,乌烟瘴气。 李纯阳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后了。 他刚吃了晚饭。 看到这一片荒芜还有地脉错乱,心里把张小凡的母亲骂成了****……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面相不似凡人的金袍和尚。 “尊者,舍妹手艺如何?” 一页书咂咂嘴,眼神依旧威猛沉凝:“……下次我请你吃小天音的素斋,碧瑶姑娘对贫僧的成见依然很大啊……” 他们刚刚在青云吃了饭,饭菜是碧瑶自告奋勇做的。 一大盆红油火锅,全是和尚吃不得的荤腥,道士反而不会计较这些,李纯阳当时看了愁眉苦脸的梵天一眼,然后低头默默吃饭。 一页书无奈,只能夹几筷子的青菜蹲到门槛,偶尔神色哀怨地回头看一看那其乐融融的两兄妹,心里直叹小气的女人。 李纯阳尴尬一笑:“她能够看见你不躲到我身后,说明她已经放下了这件事,你就不要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了。” 只有你这个当兄长的才会把两个武神当做小孩子…… 他们二人来到这里,是要去见一个人。 一个慈悲和尚。 天音佛首。 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远远从那个幽暗的洞里传来。 “你那师兄真是菩萨心肠,连这些吸血蝙蝠都不愿意杀。” “众生平等。” 李纯阳点了点头:“有理,但是迂腐。” 二人不再说话,一步步踏入万蝠洞中,以示尊敬。 ……………… 万蝠洞,死灵渊,无情海今日起了大风浪。 无数阴灵正安静地听着一个人讲经说法,神情安乐。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各遣侍者,问讯世尊。是时,如来含笑,放百千万亿大光明云,所谓大圆满光明云、大慈悲光明云、大智慧光明云、大般若光明云、大三昧光明云、大吉祥光明云、大福德光明云、大功德光明云、大归依光明云、大赞叹光明云,放如是等不可说光明云已……” 这是《地藏本行经》,乃佛门赞叹供养地藏王菩萨的根本经典,有度鬼超生,脱劫拔世之功,一时间,众鬼静听法音,微妙圆顿,如如来于须弥拈花心传,如今有佛家先天在此恶地,为众鬼说法超拔无间地狱,其功行虽不及地藏,但那颗慈悲之心,菩提之心是没有差一分的。 讲经声渐至妙处,却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沉稳而温和的声音从最黑暗处传来:“来了贵客。” 两道金光照亮整个死灵渊,鬼群退避,虽然这两道光芒不会让他们魂飞魄散,但是那股先天威压,却不是区区阴灵能够承受的。 李纯阳眼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光点,那个白色的光点显得极为圣洁,无一丝杂质,是只有愿力精湛,功德圆满的大德高僧才能散出的光芒。 而如今在这黑暗之地看见这种功德性光,由不得他不动容。 这人,的确是天下第一慈悲。 一道沉静身影缓缓自黑暗中走出来,引人侧目。 来者一步一稳,如渊沉静,又似水轻柔,却隐隐透出不可侵犯的法威,尽显恢弘气度。 “三身果报自凡根,六界因缘无了痕,善逝从来非本相,枯荣生灭尽空门。” 华光满披,梵音传唱,气似平冈静流,态若金刚,法传清圣庄严,神肖如来。 帝如来! 传闻他本地藏王大菩萨的劫末之身,却不知为何到了这个世界。 “原来是梵天与纯阳真人。” “佛首,许久未见了。” 来人完全从黑暗中走出,现出一张平凡而坚毅的脸,一身破布袈裟,却很干净,见着这两位,微微一笑:“恭喜真人位登天仙,超脱劫数。” “师兄!” 一页书合十一礼。 “此地脏乱,且随贫僧来。” 三人脚踏无情海中汹涌的波涛,向一处干净所在走去。 “昔年真人在此地诛杀黑水玄蛇,玄蛇虽死,其精血却落入这无情海中,催生了许多凶厉的鱼怪,贫僧恰好在此地得了个歇脚的地方,无奈何只好将他们禁在那一片海域,不让他们上岸。” “……黑水玄蛇啊,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们今天所来,佛首想必已经心中了然。” 李纯阳站在一个洞窟前,有些好笑:“滴血洞?三十年前来此地歇了口气,想不到现在还是这番模样,佛首,你可偷懒了。” 一页书走在后面,笑了笑:“道兄可知道,这洞中还藏着八百年前那位黑心老人和金铃夫人的辛秘。” 李纯阳在一个石凳上坐下来,点头颔首:“当时隐隐觉得里面应该有个密室,明月催着我赶紧回去,所以也没怎么在意。” 帝如来再宣了一声佛号。 梵天皱眉:“你那佛可不是什么善人。” 佛首微笑:“你们来此地可是为了里面那一卷天书?” “那叫什么天书?东拼西凑,不知所谓,我们来此的确是为了那上面的气息,天帝的气息。” ps:已经十多万字,四十九章,收藏和推荐我就不说了,从来没伸手向你们要什么,起点也没给过一分,你们自己去书评区看看,书评都没几条,我是真的有点心寒了,就这样吧,我要休息几天,你们都是大爷,大爷们再见 第五十章 佛道合流 无情海,滴血洞深处。 三人看见一处宽广的石壁,相顾无言。 那处石壁,光滑平整,与周围的嶙峋怪石格格不入。 石壁上,一篇大字深刻其上,未得近身,就有一股冷漠的神性和霸道的威严扑面而来。 洞里各色钟乳石千奇百怪,颜色也是异彩纷呈,但是每个踏进此处的人第一眼就会看到那十个大字,这十个大字,每一字几乎都有半人大小,笔意古拙,笔势苍劲,直走龙蛇,竟有迎面而出,呼啸苍穹之势。 若是寻常修行者说不定还要被震动元神,心灵出现破绽,但这三人皆是太清之上,天道之下的人物,岂会在意这点东西?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李纯阳冷冷一笑:“这句话总是被一些中二病拿来乱用,真是莫名其妙,老君若是还在的话,肯定会气得把道德三千付之一炬,宁愿烧了也不给那些白痴给自己抹黑。” “夫天地造化,盖谓混沌之时,蒙昧未分,日月含其辉,天地混其体,廓然既变,清浊乃陈。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久。然天地万物,皆有其相,众生沉迷,惑於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以为众相故,心生三毒三惧三恐怖,不可久矣。 天象无刑,道褒无名,是故说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即达光明。持一正道,内体自性,天地以本为心者也。 故动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见也。 故无实无虚也。 故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也。 故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哉! “竟然将我沙门《金刚》与《楞严》二经翟章择句,东拼西凑,简直是亵渎佛法,此人当诛!” 一页书脾气不算温柔,此时见到这卷所谓的天书,更是火冒三丈,金刚怒目。 “阿弥陀佛!” 帝如来合十礼赞:“虽说不是正途,但此经之中囊括佛道两家精义,虽是残缺,甚至偶有乖僻之言,终究也是教化众生,使此间善信超脱,功德无量!” 李纯阳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只以天仙法眼观那石壁,一团比之张紫阳还要高贵苍茫的神辉在其中,法眼隐隐刺痛,可见这神辉是何等强大。 “这便是那位天帝留下来的东西?” “想来不差了。”一页书皱眉,拂尘扫动间,威势凛凛:“无数年之前,世尊与三清道祖从时间长河之中彻底超脱,不知去向,后来数千年时光中,几位大菩萨与帝君也追随他们的脚步,于过去未来归于寂灭,众圣诸仙迷茫,不知所措,方此时,天帝与西王母整肃天庭,以严刑峻法威压三界,又企图掌握几位道祖留下来的先天灵宝,只是宝物有灵,又跟随一道之祖无数纪元,灵慧已不逊于诸天,岂会轻易就范。” 李纯阳面色微变,虽然已经猜到了一些,但是现在知道真相也难免动容。 原来,如来与道尊已经不在了…… 他们到底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因为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没有他们的存在,对于三千世界的万灵来说,他们也可以算是归于寂灭。 死了。 “那几件灵宝化形的化形,逃遁的逃遁,诛仙剑乃灵宝道祖杀伐至宝,曾经在太古大战之时以一化四,力压四方大天魔,威震大千世界,杀气之重,便是几位大菩萨也受不住,它本身更是继承了那位道祖的脾气,一怒之下直接斩了数位道君,甚至将西王母的蟠桃园都被剑气弄得残枝枯叶,半数散落于大千。” 道人面皮抽动,他知道那颗转基因的蟠桃是怎么来的了。 “诛仙剑化光遁入虚空,以道祖留在上面的剑意强行开天,演化世界,为的就是遮掩气息,这便是此界的来由了。” 一页书说完看向李纯阳:“道兄超脱之时,万万不可带走诛仙,否则天帝循因顺果,用不了多久此界将彻底消亡,万兆生灵将死无葬身之地!” “你放心,我现在基本不用剑。” 李纯阳看向不言不语的佛首,问道:“神界危机,连天道都不得不化形以规避劫数,只是尊者此时让我来见此物是何用意?” “想必,道兄也看到了其中那一抹天帝神辉。” “不错!浩大苍凉,如果没有必要,我是真的不想和这种存在为敌。” “当初天庭大乱,天帝与诛仙剑交战,剑身之中便留下了这抹神辉,神辉照耀,任它遁入何方虚空都会被轻易找到,所以当此方世界天道出现之后,就引人间最强的修行者,就是那两位才智高绝的明王圣母以天书五卷将其一分为五,分别镇压,这才安宁了这么些年。” 李纯阳惊讶地看着那方石壁,惊讶道:“这天书,居然是镇压之法器。” “其中两处便在蛮荒神殿,由明王圣母残存的意念镇压,其一在青云门幻月洞,那有诛仙剑,自不待言,其一便是此处,另外一处是在西方大泽,不过最多十年,那处封印就会失效,到时候神辉逸散,因果再缔,便是我等出手之时。” “那现在?” 一页书目中有金光溢出来。 “这种天道神辉,与我佛佛光不同,与道家仙光也不同,虽然说苍凉浩大,沛乎无穷,但是终究是一如无情死物,单调空寂,倒是与净土的那种清净光有些相似。” “阿弥陀佛!” 帝如来宣了声佛号,摇头不语,向来是对梵天谤佛有些不太满意。 “阿弥陀以无上慈悲心摄未来佛位,代世尊教化天人众生,师兄不可妄语。” 李纯阳在这石壁下走了几步,回头问道:“你们佛家的未来佛,我记得是弥勒佛才对啊。” 一页书不满冷哼:“弥勒还在兜率天中,要四十亿年才化身入劫,以白衣童子接掌如来佛位。” 道士瞠目结舌:“……也就是说弥勒还没生出来?” “……这么说也行。” “卧槽,贵圈真乱。尊者,今天到底有什么事情,不会纯粹是给贫道讲故事的吧?” “道兄可知随着明王圣母转世超劫,他们留下的意志再也镇压不了这几处天帝神辉,你莫看还有十年时光,其实这神辉本来一体,如今有一处即将破封而出,另外四处同受感应,也会蠢蠢欲动,我只怕不到十年就会爆发出来。” “西方大泽那处吗?我们何不直接去封镇那处?” 一旁的佛首叹息:“堵不如疏,师兄只是想争取这几年时间,将那天帝大劫缓上一缓,让这众生再享几年安乐,师兄慈悲!” 李纯阳看向梵天湛蓝色的眸子,坚定无惧的眼神此时也似乎因为被说中心事而微暖。 “佛门中人,到底是慈悲心肠,我不如也。” 他青衣飘动,颔首而笑:“这是做好事嘛,扭扭捏捏的你害羞什么?” 梵天板起脸,语气僵硬:“快点动手罢!” 其余两人相视一笑。 无情海边,三位天道之下的顶尖人物一起动手。 梵天一页书,根基之雄厚,无人能及,呼吸吐纳之间,一股股精纯元气在胸腹中运化开合,单掌竖于胸前,闭上双眼,淡金色僧袍轻轻招摇,在黑暗中放出细微的光芒,这些光芒随着他急速提升内元而开始汇聚成一片片,一团团。 佛光似琉璃圣火,破开无尽黑暗,直冲天际。 万鬼跪服于地,心生恐惧却又带着向往看着那处与往日截然不同的佛光。 梵天顿足,圣印天开。 “莲华圣路开天光!” 顿时莲华圣路开,天光照佛来。 无数朵水莲花在无情海中出现,朵朵娇艳圣洁,满片的莲华香气似乎庄严法华,在死灵渊下飘动氤氲,亿万阴灵只觉得身上一轻,浑身业力再去三分。 鬼群欣喜若狂,再拜叩谢梵天大恩。 李纯阳看着这道佛光,心生赞叹,此人根基之雄厚的确是千世难寻,看了眼佛首,却见他慈悲一笑,咬破自己的中指。 血香极为淡薄,在阵阵莲香中并不起眼,帝如来破烂僧袍中似有佛光灿灿,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佛血开始燃烧,在梵天佛光中再起清淡火光。 “吾佛照灯印!” 模糊灯光中,现出慈悲菩萨,又现怒目金刚,菩萨讲经,金刚护法,庄严经声在空间中回响。 李纯阳凝神一听,面色古怪。 “居然是《弥勒下生经》,看来这位慈悲心肠的对净土中那位佛也不是太满意。” “吾佛慈航,百心如一,金刚萨陲卍莲谶!” 法音落定,虚空中骤现世尊如来像,面目慈悲觉悟,正是无上正觉,功德圆满,无情海中腥风顿止,清风徐来,佛赞庄严。 两股截然不同的佛光默契地融为一处,一时间,黑暗顿成佛乡,西方极乐,万鬼面目安详,似乎一时间洗去了八百年累积的怨气戾毒,似要解脱而去。 “两位好本事,慈悲菩提心,贫道却是不能让二位专美于前了。” 青衣飘洒,一股渊深道意在空间中悠然独立,李纯阳双眉微凛,脚踏七星禹步,扬袖并指,朝天一竖。 空桑山上空本来就阴沉的黑云猛然散开,露出皎洁的明月。 月华横空,无穷无尽的天空尽头,传来一声霹雳,一道电光蹿过虚空,无视大地,直接来到地面之下的死灵渊。 磅礴浩然的雷霆真意似乎天罚一样,压得鬼群差点形神俱灭,幸好有佛光护持,否则帝如来这几年就白费了功夫。 青云门无上道法神剑御雷真诀以九天神兵接引九天神雷,轰杀妖魔鬼怪,享誉天下修行诸宗,然而这真诀到了一位天仙手中却可以直接感召天道雷罚,甚至将法则化为实物。 轻声一喝。 “神灵,仍要入道!” 霹雳再起,与那两道佛光并入一处,气融招合,化作一道清金交杂的光芒没入石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