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修真界都是我脑残粉》 第1章 浮生 顾景行被提名为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时,广大娱乐民众对他的肯定已经达到了一个巅峰,顾景行是不是陪跑,已经没人在意了。他从影二十多年以来,带来了近百部优秀作品,几乎部部叫好也叫座,再加上顾景行励志的一生,从早期龙套、电视剧配角到终于走向大屏幕,揽获国内外多项大奖,经年累月堆积起来的口碑超越了任何奖项能带给他的荣誉。 当然,当顾景行真的获得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时,无数影迷还是激动得泪流满面,路人们都觉得与有荣焉,黑们这时候也不好意思继续黑。 影迷们拉起横幅,挥着彩旗,媒体们扛着摄像机,还有不少路人跟着看热闹,机场里到处都是等候影帝归来的人。 谁料,晴天一霹雳,他们等来了新晋国际影帝顾景行庆功之后独自离开却不幸车祸罹难的噩耗。 其中蹊跷很多,然而不管是他杀还是自杀,顾景行已经彻底离开这个辉煌到极点的舞台了。 后来官方放出车祸路段监控录像,能看到那辆被撞得变形的车在第一时间降下了车窗,顾景行伸出一只手——满是血迹和伤口的手,在这时仍不失优雅地挥了挥。不是在求救,更像是同影迷告别,同这个世界告别。 ...... 头痛欲裂,顾景行下意识抱头闷哼,这才惊觉自己的双臂竟然用得挺灵活,顾景行明明记得右手被撞得骨折了。疼痛好了些,视线也渐渐清晰,眼前一阵白雾般的混浊散去,顾景行看到了自己的衣袖,材质粗糙,款式偏于宽松,他演过不少古装剧,一眼就看出这绝不是现代装。 顾景行有些惊讶地抬头四顾,原来他身处一间简陋石室,徒有四壁,蛛网积灰,死气沉沉,唯一算得上醒目的是顾景行坐着的那块白玉床,然而此刻,那玉床的淡淡光辉也逐渐消弭,变成了一块平平无奇的灰色大石床。 那白玉床的光每弱一分,顾景行的眼神就亮上一分,神魂渐渐归位,他现在已然明了这块玉石究竟是什么,更清楚自己处于何种境地! 这方天地乃钟灵毓秀之宝界,灵气充裕,珍宝奇多。凡物吸取灵气可得以脱胎换骨,草木能成精,野兽能开智,凡人能修仙,此乃修真界! 而顾景行本是修真界土生土长的一名土著,父母均是修士,无奈天资不佳,苦修多年一直停留在练气十一二层,只得转向培养独子,但顾景行比起父母来,天资更差,竟是五行杂灵根!好的纯灵根并不多见,大部分人都是两三种灵根并存,但差到五行俱全也很少见。 顾景行的父母尽管无奈,可为了唯一的儿子,还是不曾放弃任何希望,深入各种险地只为求来珍草良药,助顾景行修行。但顾景行资质实在太差,苦修到十八岁,依旧是练气两层。他的父母忧虑焦急,眼看着顾景行就要度过人生最容易修行的时期,终于下定决心去传说险地寻找可让人脱胎换骨的神药,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顾景行成了孤家寡人,此后又修行两年,修为没有半点精进,他自知如此下去不可能再有出路,想想为自己死去的父母,顾景行又怎么甘心碌碌无为下去?正好听闻某一处有修士墓出土,据说墓主来历非凡,想来陪葬品也不会差,顾景行只能孤注一掷,前来碰个运气。若有幸得到宝物,便是天恩眷顾,若是不幸身死,以他的杂灵根,死就死吧,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入墓后一个月,顾景行毫无所得,沮丧之际误打误撞进入这座石室,累极倦极,便在石床上打坐休息,却因此获得了一场大造化!一梦四十年! 顾景行想到此,难掩兴奋地将手贴紧黯淡的石床,这石床和他第一次看见时并无两样,平凡无奇,又有谁能想到这就是传说中的“浮生一梦石”! 顾景行闭眼,那个世界的演艺生涯还历历在目,四十余年,令人感慨。他实难想象那四十多年仅仅是这里的几个时辰。至于那个世界是真是假,顾景行还不敢断言,毕竟浮生一梦石在外界传言中只被提到寥寥几句,只说能让人一梦浮生,体验另一种奇妙的真实人生。那个人生到底是一梦石营造出来的幻境,还是神魂被牵引前往另一个小千世界过活了四十年,都不得而知。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顾景行已体验过另一种与修真界截然不同的人生,尤其那人生,竟可以在修真界发挥助力,让顾景行再次走上修行路! 原来在修真界,百万年以来,得道成仙的修士寥寥无几,更多的修士一生苦心孤诣,到头来却落了个一场空。很多资质低下的人逐渐失去痴念和恒心,不再一味痴迷修仙,转而分心关注其他方面,如凡人一般寻欢作乐、饮酒赏花,好使一生不至于过得太过苦惨乏味。在此种环境下,娱乐圈自然而然出现了。 但修仙毕竟是人心向往,在娱乐圈出现多年之后,竟有惊才艳绝的修士从佛教信仰之力中借鉴出了娱乐圈修行之法,即搜集粉丝愿力修仙。 愿力修行发展至今,已相当完善,但弊端也随之显露,几十万年以来,没有一人能靠愿力突破元婴级别。所以,娱乐圈在修真界终究只是个小圈子,上不得台面,那些有天资的或者大家族大宗门都不屑于进入娱乐圈。只有天生资质差,自知修行无望或者受不了苦修的人才愿意靠粉丝愿力修行。顾景行的父母就是自诩正统修士不愿意顾景行参合进娱乐圈,才拼了命地想改变他的资质。 顾景行淡淡一笑,至少这也是个出路,绝对比他按部就班修行下去要好很多。更何况,他一梦浮生,经历了在娱乐至死的年代一路走到影帝的精彩人生,如果不能在修真界混出名堂,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次难得的机会? 影帝的气场在最初的茫然过去后,重新回到了顾景行身上,愿力究竟能不能突破元婴期,得他试试才知道! 顾景行起身,正欲看看浮生一梦石是否还有用时,忽而听见脚步声逼近,他警惕地一转头,就见四五个修士破开石门,那几名修士见石室里有人都惊讶了片刻,随即露出一些隐晦的目光——杀人夺宝。 顾景行混迹于修士底层,对这类龌龊行为见得很多,心下通透,连忙摆出无害的姿态,拱手作揖笑道:“几位道友来得正巧,我见这石室空无一物,颇觉奇怪,正打算抬起这块巨石看看是否有暗道,无奈在下修为低下,竟奈何不了它,不知道友可否帮把手,若有奇物,必定见者有份!” 打头的长须修士环视石室,果见蛛网密布,不曾有人为搜刮过的痕迹。更重要的是,顾景行那一作揖将腰部和宽大的袖口都展露无遗,并没有任何乾坤袋,即使有宝物也无处掩藏。 顾景行也只能心底苦笑一声,乾坤袋这东西还挺贵的,他买不起。进墓之前准备的几样东西拿了个包袱装了了事,到现在也用得七七八八了。 长须修士皮笑肉不笑:“见者有份,死者也算吗?” 顾景行故作一惊,退后一步:“几位道友,有话好说!” “说给阎王老爷听吧!”长须修士拿出一件法宝,正待攻击顾景行时却见他身后一妙龄女子已经走到巨石旁,修士怒而转攻那女修士:“休得碰它!” 女修士连忙回挡,柳眉一竖:“常老怪,我怎么就碰不得了?” 常老怪冷笑一声:“当初可说好让老夫打头阵,总不能危险让老夫上,寻宝就让你们先吧!” 顾景行趁机躲闪至石室侧面,伺机逃出去,从这五人一进来,顾景行就注意到这几人的位置分布有些奇怪,像是在相互之间隐隐戒备,看来是在古墓里临时组合起来的队伍,这类队伍最经不起利益分歧,所以顾景行一开口就直接点出了那块巨石,毕竟这算是石室内最违和的物品了。 那五人随之分成两拨,剑拔弩张,似乎想起还有个外人在碍事,常老怪身边一位和他长相极相似的老者扭头对顾景行说道:“小子,还不快走!在这扎了本道人的眼,手可不会留情。” 这老头倒不算坏。顾景行心想,面上却露出复杂的神色,不舍、不甘心、但实力不如人只能保命的无奈等等一言难尽的情绪全被那一张脸表现得淋漓尽致,顾景行咬牙跺脚,万番复杂地看了眼巨石,然后迅速离开石室。 哈哈哈哈。顾景行一出石室门就被门上机关传送到一幽深山谷处,见花木茂盛、湖光山色,只觉得心情极畅快。那浮生一梦石反正他也带不走,才用过一次想来也不会那么快就被那几人再触发一遍。 顾景行对虚空微一作揖,算是感谢墓主人,“日后必日行一善,以此感谢......” 话还未说完,顾景行便见草木丛中似乎有人横卧,当即掐了诀,警惕前行,靠近后才发现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女修士,只不过已经神魂尽灭,生机全无。 顾景行见此不免生出了兔死狐悲的伤感。这处古墓并不是封闭的空间,而是偌大一方小世界,他仍旧未离开古墓,危险随时可能逼近,不知他的造化有没有可能带出去。 顾景行将那女修士翻过身来,倒是长了一张倾城美貌,只可惜已经沾满血迹和尘土。顾景行捏了个引水诀,将女修士冲洗干净,叹道:“我来迟一步,无法救你,只能送你干干净净的上路。” 忽见女修士身体下还压着东西,原来是顾景行嫌贵的乾坤袋!顾景行一喜,忙捡起来查看,因为主人神魂已消,乾坤袋上的禁制也无用处,只是里面空荡荡的,看来法宝、丹药都被这名女修士拿去救命了,只留下一些养颜丹和女人饰品衣物等。不过顾景行倒没失望,这是他预想到的,倒是里面的一本功法引起了顾景行的注意,竟是《愿力修行基础》。 原来这女修士也是混娱乐圈的,难怪一副好皮囊。顾景行正缺修行功法,当即欣喜地将乾坤袋纳入怀中,又对着女修尸体感谢了一番:“定会好好安葬你。” 顾景行掐了个引火诀,复杂地看着指间一豆小火苗,实在不忍心让这威力可怜的小火慢慢将女修士烧成焦炭,只好又费了一番功夫挖了个坑将女修掩埋,又摘了些鲜花香草陪葬。 处理好女修士的后事,顾景行才有空打量这陌生的山谷,寻思着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等出墓之日临近再寻出口,反正他现在得了奇缘,不想再以身犯险了。 顾景行正踯躅,往深了走怕遇见妖兽,往外面走又怕遇见修士,只得先沿着山谷绕了一圈,粗粗扫了遍环境,才决定稍稍深入一下。 树木愈见浓密,但环境还算清幽,无凶兽活动踪迹,顾景行又胆大了一点,往山里爬了一段,忽然听见一点动静,不曾放下的警惕之心提得更高,连忙掐诀退后,眼睛盯着那声响传出的大树周围,脚下缓缓绕着步子,逐渐转到了那棵大树另一面,和树后那人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好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顾景行不禁感叹,他在娱乐圈也算见多了美女帅哥,就在刚刚还见识了一个修真界的美人,但和眼前这人比起来,还是有着不少的距离。尤其这人气质出尘,再配上一身白色直裾长袍,萧萧而立,黑发束于顶,爽朗清举,眉目明朗不矫揉,远不是那些凡夫俗子能够企及的。 只可惜,这人已是强弩之末。顾景行能看出这点倒不是他眼力好,而是这男人的虚弱太明显了,面色发白,嘴角还有血渍,眼神虽犀利但也掩饰不住疲惫之色,只得靠着树干才能勉强支撑住身体。 第2章 患难 那人见到顾景行也有戒备之意,但迟迟未做反应,只直视着顾景行,既不求饶告好也不色厉内荏地驱赶。 见这番光景,顾景行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掐着诀的手不敢放下,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最后还是顾景行被他不卑不亢的眼神弄得浑身不自在,咳了声说道:“这位道友......” 才开口,对方却忽然闷哼一声,然后大口大口吐血,衣襟瞬间被染红。吓得顾景行以为他要出什么大招,退后了好几步才停下,心有余悸地看着他将血吐得不要钱一样,半晌,眼见那人气若游丝,面上已无人色,顾景行小心翼翼地问道:“道友,你还活着吗?” 那人瞥了眼顾景行,星目黯淡,但神韵不减。 顾景行看他行将就死的样子,心里犹豫地想到底该不该救一把呢。修真界不比他的浮生梦界,可不讲究遵纪守法,万一救的是条蛇,他这个练气期二层的小修士都不够人家塞牙缝。但顾景行毕竟才一梦方醒,在那个世界生活了四十多年,而在修真界不过才二十年,他现在的思维还是免不了以那个文明为主,怎么能忍心见死不救? 顾景行一权衡,这人看上去虚弱无比,应该没什么威胁性,况且他不久前才刚刚发誓说要日行一善以感谢墓主赐的造化。 墓主在天之灵会保佑我的。顾景行默念,随即放下手撤去攻击,问道:“道友看上去情况似乎不是很好,不知是否需要帮忙?” 那人将信将疑地盯着顾景行。 顾景行笑得尽量正气一点:“虽然人心险恶,但你我遇见却是缘分,今日救你一命,也算我功德一件。”至于到底能不能救得回来,顾景行就不能保证了。 顾景行见他不发一言,但黑眸如潭风平浪静,就当他默认了。顾景行往前走了几步,离他不过两尺,这距离在陌生的修真者之间来说已经算是极亲近了,顾景行又看了看他神色,并无抵触之意,就放心大胆地更靠近了一点,问道:“道友还好吗,需要我做些什么?你可还有同伴在墓中?” 半晌,那人在和顾景行玩了很长一会儿大眼瞪小眼后,才终于嘶哑着声音说:“找一隐蔽处躲藏。” 声音虽弱且哑,但仍旧掩饰不了其中的金石风范。 顾景行正感叹着,不禁一阵头皮发麻,躲藏?这意味着这人还在被仇家追杀!惹上麻烦了!看这人锦衣华服、气势凛然,不是平庸之辈,他的仇家又岂是好相与的? 顾景行这时硬着头皮也得帮下去,连忙说道:“那赶快的!”又见那人一动不动,想起他身上的伤,顾景行只好伸手去扶。 那人默然了片刻,才顺势靠在顾景行身侧,借他力助自己前行。这亲密的距离对两人来说都是莫大的考验,一旦谁有歹意,另一方是怎么都难逃的。顾景行只好心中不停默念:万能的墓主前辈,希望您能降下一道惊雷劈死忘恩负义的人渣。 在两人都暗自戒备中,倒也相安无事地爬了半座山,顾景行好不容易发现一座山洞,赶紧躲了进去,那人一路上在强忍,如今进了山洞再也忍不下,狂吐几口鲜血,惊得蝙蝠四飞,顾景行掐了引火诀照明,见山洞没什么危险才松了口气,扶那人靠着石壁坐下。 “快布下阵法!” 顾景行一愣,说:“我不会。” 那人有气无力地看了一眼顾景行,从腰间解下一只乾坤袋,食指中指并拢,一道幽光显现,在乾坤袋口一抹,强行抹除了自己留在上面的禁制,这一小小法术已然超出他承受范围内,脸色更白。半晌才恢复过来,他将乾坤袋递与顾景行,“找一套你能操控的阵旗。” 顾景行接过,打开,瞬间被闪瞎了眼,宝物琳琅炫目、宝光夺人心智,差点让人神魂不守,就是放得太不讲究了,杂七杂八地堆出了几座小山。顾景行定了定神,又仔细看了一遍,不由咋舌,虽然绝大部分宝物他都不认识,但从光泽形态上看,绝不是凡物,随便丢一件出去恐怕能让人争得头破血流。看来,他救的这个人,很不简单,无论是实力还是背景都不简单,当然,仇家更不简单。 顾景行连忙翻翻捡捡,勉强找出了一件以他练气二层修为能操控的预警阵旗,立即布置在山洞周围。 顾景行出去后,洞内漆黑一片,黑暗中的奚央悄悄松开了曲着的食指,若刚刚,顾景行表现出一点见财起意的觊觎之心,恐怕奚央拼着最后一口气也会让他身死道消。 奚央本不是嗜杀之人,但任谁才遭遇挚友背叛,都会对人心怀芥蒂。 奚央乃是修真界五大宗派之一的天玄宗首席大弟子,天纵之姿,甚至被称为十万年一出的奇才,罕有的纯粹空灵根,十岁筑基,十七岁凝金丹,二十五岁已达金丹巅峰,此次入古墓,正是为了寻找进入元婴的契机。与其同行的还有别派几名弟子,均是同辈中的龙凤,自幼与奚央相互切磋,感情颇深。 入墓一个月,奚央机遇连连,已有碎金丹出元婴的征兆。但谁料在这关键时刻,同行的几名好友突下杀手,联手围攻正在突破的奚央,奚央被迫中止晋级,但元气已伤,又被逼得狼狈不堪,好不容易逃出,才遁入这密林之中。但奚央的金丹欲碎未碎,全身经脉尽堵,灵气所剩无几,和废人无异。 而奚央想起他们围攻自己的理由,愈发觉得可悲可笑。竟是他给他们造成了太大的压力!他知他的几位好友都是人中豪杰,胸有壮志,誓踏仙途。但谁知他们竟因争强好胜而生了魔障。 的确,奚央的天资让人仰止。小时候还不见多大差别,都是十一二岁筑基成功,而奚央凝金丹时,其他人还在筑基巅峰,等他们好不容易跨过了筑基,奚央已经到了金丹后期,而转眼,他们还未来得及进入金丹后期,奚央又到了金丹巅峰,入墓一个月,竟有了元婴成型的征兆,怎么不让他们挫败,再没了追赶之心。进入元婴期,那就是真正地踏入修真路,和他们算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日后再见面,他们也得执晚辈礼,心高气傲的他们一时想不通,被迷了心智。 奚央想到此,怒火攻心,又咳了几口血。只听见洞外脚步声加快,一豆小火苗摇摇晃晃地照进了潮湿黑暗的山洞。顾景行布置好阵旗,又捡了些干柴带回来,他把指间火靠近奚央,看见那漂亮的黑眼珠还圆溜溜地睁着,说道:“真怕我一回来你就没气了。” 他将柴火放在离奚央近的地方,点燃,整个山洞都明亮温暖了起来。 奚央看着顾景行的那朵微弱的小火苗,才知道这个人不仅修为低,灵根还差。这样的火苗在奚央三岁时就能引出来。 顾景行将火势弄得旺了一点,拿起乾坤袋继续翻翻找找:“里面有你能用的药吗?我看你的伤还挺重,得想办法补救......” 顾景行翻了半天,也没翻出个灵丹妙药来,泄气了。也是,灵药应该早就被这人吃了保命,哪会留到现在。他一抬头,看见奚央盘腿而坐,正在运行功法,然而不等多久,奚央脸色突变,全身剧颤,奚央连忙封住身上几个重要穴道,这才中止了功法失控自行。 “你怎么了?”顾景行一碰他,才惊觉他浑身已被血水湿透。 奚央闭眼不语,顾景行不敢打扰他,连忙离得远远地看着。就这么无言过了三四个时辰,奚央缓缓睁开眼睛,腹内金丹已停止运转,经脉滞涩,灵气紊乱,他现在的形势比之前还要恶劣,全身都动弹不得。 奚央默然看了眼顾景行,他现在的身家性命竟就在这人一念之间。 顾景行见他醒了,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无大碍。”奚央沉声说道,他不清楚刚刚三个时辰内,顾景行无任何异动,究竟是真的心善还是对他忌惮,但吃一堑后奚央万事小心,万万不敢透露出自己的真实情况。 “那就好。”以顾景行现在的道行也看不出奚央是不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他这才有些惊喜的从奚央乾坤袋里拿出了几株药草,“我看你这里什么丹药都没有,草药倒是有很多,但我也只认得这两三样,要不我将它们熬了给你补补,聊胜于无吧。” 奚央难得的目露惊奇:“你会炼丹?” 顾景行羞涩一笑:“不是很会。”接着,他又从奚央的乾坤袋里拿出一个两尺来高的三足龙纹鼎,熟练地生火、引水,看这架势倒有点意思。 奚央心中正叹自己低估这人时,就看到顾景行将那可以提高修为的聚灵草切吧切吧剁碎了,往三足鼎里一撒,又将味道辛辣的血莲磨成粉撒了进去,拿柳枝搅拌均匀后,自语道:“还差了点,但在配上这株离火艾提鲜,味道就完美了。” 顾景行将离火艾折断扔了进去,再翻乾坤袋时竟然又发现了一枚妖兽蛋,顿时惊喜不已地问奚央:“这什么蛋?活的还是死的?要是不能孵出妖兽来,我就给你炖汤了,大补!” 奚央:...... “炖吧。”奚央闭上眼,索性眼不见为净。但听见吭哧吭哧的琐碎声音,不放心,又睁开了,看到顾景行奈何不了那枚妖兽蛋,弄了半天没打开,正愁着呢,在乾坤袋里继续翻找,终于让他找到了一把撼天捶,对着蛋轻轻一敲,蛋壳便碎了一个口子,顾景行捧着蛋,对着三足鼎倾倒下去,同时手匀速摆动,蛋液均匀地铺撒在鼎内,和滚水一接触,便如雾如云,蓬松弥香。 顾景行倒了三分之一的妖兽蛋,剩下的就立在一角,留待下次使用。他满意地嗅了嗅香气,虽然一梦四十年,但这手艺还是没忘啊。 顾景行天资差,自小修行慢,他就想着,也许上帝给他关上了一扇门万一留了扇窗呢,也许他在炼丹方面天资过人也说不定,顾景行便在修行之余学学炼丹,但炼丹需要耗费大量药材,顾景行家里没钱,只好在野山上采了些凡人用的药物来练练手,或许他在炼丹上真有一点天赋,虽没把凡草炼成仙丹,但他做到了如何把苦涩的草药做成美味的汤羹,基本上嗅嗅味道,就知道这药是苦是辣还是咸,连调味料都省了...... 第3章 掩护 大火炖了半个时辰,草药温软欲化,蛋汤浓稠鲜美,顾景行看色泽差不多了,熄了火。拿木头削成的勺子舀一口尝了下,味道不错,于是问奚央:“饿不饿,来点?” 奚央看着他,没动。好吧,是动不了。 “要不要?”顾景行又问了一遍,忽然想起奚央已经很久没动过了,心里顿悟,抬着三足鼎蹲在奚央面前,拿勺子直接喂到奚央嘴边。 奚央勉强尝了一口,顾景行又喂了一口,奚央又勉强尝了一口。勉强着勉强着,也就饱了。虽说妖兽蛋免不了有点腥气,但整体来说,还算不错。 鼎里还剩下一半蛋汤,顾景行说:“你不吃了?那我就吃了!” 奚央瞪着顾景行。 “你这什么眼神?”顾景行愤愤不平,“我好心好意救了你,总不能连口吃的都不给我吧,这还是我煮的呢。” 奚央这才不自在地解释:“这是我吃剩下的......” “看你装束就知道你锦衣玉食惯了,太讲究。”顾景行满不在乎盘腿坐在地上,一口口喝起汤来,“可现在这处境,还讲究什么?别说吃的喝的,要遇上更难的,指不定还怎么着呢。” 奚央默然不语。 虽说能被凡火煮熟的聚灵草只是最低阶的九品,但无论是对于身体被掏空的奚央,还是修为低下的顾景行来说,都能产生一定的滋养作用,更何况还有妖兽蛋附加的丰沛能量。顾景行吃到后来,满头大汗,只觉身体发热,见奚央也在闭目养神,他略一犹豫,就连忙静心凝神,运转修行功法。 一夜过去,顾景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隐约觉得自己好久不动的修为有了进步,似乎摸到了练气三层的门槛。他不知奚央是睡是醒,放轻了步子,悄悄走出山洞,外面晨雾涌动,树润鸟鸣,顾景行吸了几口空气,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舒适无比。 等他再回到山洞,奚央也睁开了眼睛,面色比昨日红润多了。见顾景行并未偷盗乾坤袋自行离去,奚央心情复杂,半晌闷声说道:“我名奚央。” 顾景行一怔,只觉得奚央这个名字略耳熟,不过想了片刻还是没有印象,索性作罢,自我介绍说:“顾景行。” 两人眼神一接触,都心下明了,既然交换了名讳,就算是认识了。 坐在山洞里百无聊赖,顾景行想着等会儿又要做顿饭,便又开始翻奚央的乾坤袋,将一些药草捡了出来,一株株地问奚央这是什么,然后分门别类地放好,哪些适合吃,哪些适合奚央现在的情况,哪些他能煮得熟,这些都优先拿出来,其他的又塞回去。 顾景行因为学炼丹,也苦读过《百草鉴》,但奚央的药草大部分都是顾景行不认识的,这次也算开了眼界。不过顾景行还算有点眼力劲,乾坤袋里还有一些药草没拿出来问,仅看模样,宝光流转、鲜活如生,虽然也被奚央不讲究地堆放在一起,但顾景行认为这几株可能是高阶药草,价值连城,怕拿出来问,会让奚央觉得他别有居心。 每天,顾景行都有展现厨艺的机会,愣是把一些没什么好味道的草药做得花样百出,奚央还没怎么恢复呢,顾景行就把自己喂得白白胖胖,修为竟然精进了一层。两人几天相处下来,相互之间的戒备都少了一点。至少顾景行晚上睡觉都能睡得安稳一点了,就是心里总担心奚央的仇家会冷不丁找上门来。 才这么想着,顾景行忽然心一跳,灵力有些特殊的波动。 奚央立即发现他的异常:“有人在接近。” 顾景行的反常正是因为与他灵力紧密联系的阵旗发出了预警,有人闯入阵旗内,不等他询问奚央该怎么办,神色就变得更加难看,“糟了,对方直接毁了阵旗!是不是来追你的?” 奚央惊疑不定,正欲将这几天好不容易梳理通的微末灵力用于开天眼一窥究竟,但顾景行急道:“他们已经将最后一支阵旗破坏了!”说着,一咬牙,下定了什么决心,将自己衣服一脱,不等奚央惊诧,又欺负奚央弱无力,强行将他衣服扒了个干净,还不忘摘了发带,将他一头黑发弄得凌乱不堪。 山洞外的脚步声已能入耳。 顾景行来不及解释,只伏在奚央耳边说:“不想死就听我的,我不会害你。”顾景行不由分说就将奚央推倒,顺势压了上去,将奚央的衣服藏好,又将自己的衣服盖在身上,舌头一转,竟从他的喉咙里发出女声,额,□□声。顾景行很满意自己在浮生梦界学会的口技还没忘,舌头再一转,男声女声交替出现,上演了一出男女合欢。 奚央:......他被顾景行死死按在胸膛,动弹不得,又听脚步声越加临近,再大的火气也得强行按下去。 外面的几人已经听见山洞里面的动静,面面相觑了片刻还是走了进来,顾景行受了巨大惊吓一般回头,惊惧地扯着衣服,将自己和奚央包得更紧,热汗涔涔而下,那一副快要□□又被吓回去的模样演得出神入化。 来人都晦气地啐了一口,也不进来就站在洞口问:“不知道友可否见过一位受伤的年轻男子,长相不俗,但行径恶劣,背信弃义不算,还背后伤人抢夺宝物,如果道友知其踪迹,一定要告知于我,否则指不定道友也遭了他的暗算。” 他说着也不忘打量顾景行身下的人,此刻奚央的正脸被顾景行按在胸前,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半肩膀和侧脸,顾景行还特意将他的头发打乱,铺在肩上,掩饰住了他不同于女人的宽厚肩膀,只能在满头乌发中看到一些白净皮肤,倒给人是个羞于见人的尤物的感觉。 但这人显然是个没有过性生活的人,分不清娇羞与气愤的区别,那奚央脖子上的青筋都快能雕根雕玩了。 顾景行连连摇头,说话都含糊不清,还没晃过神。 那几人见问不出什么来,又转道离开了。 顾景行没放开奚央,又开始用玩起口技,一会儿男声安慰道:“宝贝儿,不要怕,我们继续......” 一会儿又是女声嘤嘤嘤的娇啼。过了挺长一段时间,顾景行才停下来。也来不及先给奚央穿上衣服,往自己身上随便套了件袍子,就跑到洞口张望,确定那几人都走得不见人影了,才返回来给奚央穿衣,“抱歉抱歉,事出紧急冒犯了!” 奚央气得脸色发红,嘴唇直哆嗦,可虎落平阳,这会儿还得任由顾景行将给他脱下的衣服再一一穿上去。然而事实上,顾景行的确救了他一命,刚刚来的几人不是他的“好友”,都只是些他们的师弟师妹辈的,只有筑基修为,然而这筑基修为就够让他们凶多吉少了。奚央觉得自己气得也没理,更不好对顾景行发火,只好咬了牙往自己肚子吞。 “哎呀,至于吗。”顾景行看他这副模样打趣道,“都是男人,又不是真的小姑娘,干嘛一副没了清白的可怜样。” 这席话说得奚央更是憋闷,连晚饭都没吃下几口,顾景行被他的纯情模样逗乐了,胃口大开,倒多吃了些,反正是一鼎的食物一点儿都没浪费。 奚央听着顾景行吃得不亦乐乎的声音,越发觉得心烦气躁,扭头直视洞外,忽见月光明亮,如雪铺地,他皱眉说道:“今晚是月圆之夜吗?你出去看看。” 顾景行应了一声,跑出去很快又回来,正打算说话时眼睛狡黠一眨,压了压声音,用娇媚女声回答:“公子,正是花好月圆之夜。” 成功看到奚央脸黑了之后,顾景行不厚道地哈哈大笑。这口技用的好还真是门利器。说起来口技,顾景行会的远不止女声,兽吼虫鸣、风吹雷打,无论是自然之音还是人为的声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这说来也是缘分,顾景行在浮生梦界最开始混娱乐圈的时候名不见经传,想着多学门手艺吸点粉,但谁料他天生五音不全,乐感全无,唱歌不会,乐器不会,无奈之下学了模仿,倒打开了口技新世界的大门。 顾景行想到此,欢快一笑,食指一曲放在下唇,呱呱唧唧一阵蝉躁蛙鸣,好不热闹。 奚央瞥他一眼:“若你将这些旁门左道的心思放在修行上,修为也不会这么差。” 顾景行被反将了一军,也挺臊的。他这“高龄”,还只是练气三层,实在说不出口。 奚央不欲与他斗嘴,沉声道:“我们必须尽早找到离开古墓之路。若到下弦月之日,我们还无法出墓,恐怕得永远留在这里了。” 顾景行一怔:“这么快?你知道出路吗?” “知道线索。”奚央道,“但须得出去寻找,龟缩于山洞之内根本无法找到生路。” “可你......”顾景行犹豫道,两人经过白日一次坦诚相对地共患难,倒亲密了很多,说话也不再遮遮掩掩相互试探戒备,“你成吗?” 奚央垂下眼,他现在梳理的灵力不过一涓流,也只能用来对付对付顾景行这样的小虾米,遇上他的几位至交好友,恐怕连尸骨都无存。 顾景行见此,明白了奚央的处境,纠结了片刻,又开始翻奚央的乾坤袋,里面法宝虽多,但奚央废了,他自己也是个废人,根本用不了高阶法宝,翻了个遍,还是没能找到有用的东西。正一筹莫展时,顾景行想起自己也是有乾坤袋的人,里面还有着那位娱乐圈女修留下的女性衣物等等。 女性衣物?顾景行眼前一亮,拿出一件水绿色长裙,摆开,往自己身前一比划,冲奚央斜飞了一个媚眼,娇滴滴道:“姐姐,你说这件衣裳好看吗?穿在你身上肯定美极了!” 第4章 乔装 奚央怒视着顾景行。 顾景行:“不喜欢这件?那这件呢?”又拿出一件桃红色襦裙随风摆了摆,“还不喜欢?没关系,我这里多着呢,花色任你挑。” 顾景行见奚央气得脸通红,这才用了正常的声音好言好语劝道:“这个时候你就别挑剔了,保住命要紧。能保命扮成女子又如何?” 奚央气得正是这一点,顾景行的提议不可谓不好。可奚央自小养尊处优、受人追捧,虽说从没有目中无人过,但也有身为天纵奇才的矜傲。如今他被逼到这种境地,一身修为不可用,为了保命还要装成女子掩人耳目,这让奚央如何能受得了!他堂堂天玄宗首席弟子何曾这等狼狈过! 顾景行想想也知道奚央心中的不甘,虎落平阳被犬欺,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顾景行为了照顾他的小情绪,安慰道:“要不,我陪你一起乔装成女子,这样你总该平衡了些吧?” 顾景行都这么说了,奚央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更何况他才是最危险的那个,自己气归气,可总不能拿顾景行撒气。他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顾景行笑笑,拿了件素色衣裙就要帮奚央穿上。 “我自己来!”奚央劈手夺过衣裳。 “好好好。”顾景行失笑,瞧了半天,还不见奚央有动作,疑道:“你干嘛呢?” 奚央道:“你先转过身去。” “哈哈哈,你还真是的,看都看过了......”顾景行唯恐奚央恼羞成怒,连忙打住不说了,乖乖转过身去,一边看洞外月景,一边听奚央脱衣穿衣的动静。半晌,又听见奚央断断续续地喊他。 “顾...顾景行。” “怎么了?” “这女子衣服竟比男式繁复许多。” 顾景行细细琢磨了一番这句话,恍然大悟:“你不会穿?” 奚央没吭声。 顾景行拼命忍住笑,眯着眼回头,“那我就帮你穿了。”乍见奚央身上歪歪扭扭的上衣下裳,顾景行实在没忍住,还是笑了,奚央脸黑如炭。顾景行连忙帮奚央拉扯好,利落地系好带子。 奚央似因为被顾景行嘲笑而不甘心,道:“你一男子为何随身携带女子衣服?还对女式衣裳如此熟悉?” 顾景行:......这要解释不好,就是变态啊。 “这是我路上捡的。”顾景行真诚地说。至于为什么会熟悉女式衣裳,还得感谢浮生梦界。他以前在古装剧跑龙套时,一度也对古装头痛不已,同样和他头痛的还有其他龙套朋友,只好相互帮助琢磨,你帮我套,我帮你解,一来二去,顾景行倒也对古代制式衣服挺熟悉的了。 怕奚央再追问,顾景行一把扯掉自己衣服,奚央一怔,立即避嫌自觉转过身去。顾景行偷偷一笑,给自己挑了件鹅黄色衣裳,穿上身,他才发现这些衣裳的质地比自己原来的可要好多了,弹性很好,自动合身。 顾景行正称赞着,一低头发现自己胸前一马平川,便将一些布料团起来,拿布带绑在中衣里面。嗯,不错,顾景行挺了挺胸,随之咳了两声,清甜的女音从他嘴里吐出来:“姐姐,你还没有胸呢,让妹妹帮你隆一个。” 奚央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认命地将上衣扯开。 顾景行笑,给奚央绑了一个假胸后,又将乾坤袋里的一些胭脂香粉等物拿出来,要给奚央画个妆。奚央已经够白了,倒不用敷面,只扑了些腮红上去,又描了下眉形,画了眼影,将脸部轮廓也用粉修饰了下,硬朗的脸型变得柔和了很多。至于发饰,顾景行就实在无能为力了,只好挽了个普通的髻,插了支玉钗,倒也简单大方。 完成后,顾景行一时还有点惊艳,虽没化浓妆,但几乎看不出现在的奚央与先前的是同一个人。顾景行认为奚央最完美的是一双澄明的眼睛,如墨似星,如今点缀在这张柔美的脸上,竟让顾景行看得有些痴了。 “不行。”顾景行突然摇头,“你这样太招人眼球了,会抢我的风头,得改改。”顾景行索性将奚央的脸弄得黑黄了些,眉毛化粗了,眼睛画小了......再整体一看,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修士,再无刚刚的惊艳之感。 顾景行这才满意,也放下心来。 修真界曾有一位圣人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那位圣人成仙以后,这句话经过广泛流传,成了“金口玉言”,具有了天地法则的本源。那以后,修士的容貌便由父母永久决定,除非修为突破至元婴,才能打破金口玉言的桎梏,能依靠修为改头换面。这也正是修真界娱乐圈能够发展的其中一点原因,否则谁要长得丑一点,再幻化个绝美容貌,那娱乐圈岂不是人人都能混得风生水起。观众迟早也得审美疲劳。 而现在的修真界也很少人能发现化妆的神奇力量,乍一看见现在的奚央,谁能猜到他其实是一个男人呢? 顾景行对着镜子,给自己画了个中规中矩的妆容。两人站在一起,因为没个参照物,一时间都意识不到这两个“女子”身高倒挺出众的。就是喉结有点出戏,顾景行没把修真者当观众一样糊弄,剪了条漂亮的丝巾围住了脖子。 顾景行满意地笑笑,一拍奚央的肩膀:“出去了你就别再说话了,安静地当个哑巴,其他的放着我来。” 奚央只觉得别扭,穿的衣服别扭,沦落到让别人保护更别扭。 第二日清晨,两人才出了山洞,打算离开这里,寻找死墓中的生门所在。奚央走路还不太利索,需要顾景行搀扶。 出了山谷,奚央便拿出一张一尺长一尺宽的罗盘,看了片刻,便指着一条流往西南方向的河:“顺沿而下。” 顾景行看着罗盘惊奇道:“你还有这玩意?” “你没有?”奚央反问。 顾景行摇头。 奚央道:“你赤手空拳也敢闯真幻道人的墓,不知该不该说你鲁莽。” 顾景行更惊奇了:“这原来是真幻道人的墓!” 奚央瞥他一眼,见他不像是故意耍宝逗趣,一时也是无话可说。 顾景行啧啧称奇,也是,除了真幻道人,谁又能有浮生一梦石这等宝物,谁又能让他一梦四十年? 不过散修也是可怜,顾景行和一些类似情况的散修都只能打听到有古墓出世,能找到入口已是运气,想打听到更多几乎不可能,进了墓是生是死都看命。顾景行此刻只能庆幸救了奚央,否则自己恐怕就得被困死在墓中,服侍真幻道人他老人家。 或许是两女子相互搀扶着行走,显得太过柔弱,一些修士有正事忙几乎忽略了她们。但也有居心叵测的人看他们好欺负,企图来压榨一点东西,劫不到财也能劫个色。 河流两岸均是浓密的树林,眼看两个浓须大汉不怀好意地尾随,顾景行和奚央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计较。在出发之前,他们早就商讨好了如何应对外界的危险,奚央到现在灵力梳理了一些,不多,但足够启用一些禁制性一次性法宝,但这又会对奚央身体再造成一次损害,顾景行就让奚央不到生死关头还是不要轻易使用,其他时候都让他来应对。 怎么应对?就他练气三层的修为,也就比凡人多会几个法术。最后还是靠演技和口技。修真界除了人能修行,妖兽也能,这便是妖修,妖修唯有到金丹修为才能化为人形,如果顾景行突然发出妖兽的吼声,估计能吓破一些低阶修士的胆。 其实出神入化的口技在凡人间,虽不多见但也不会很稀有,可在修真界,修士一心修行,跟奚央一样都认为这些是玩物丧志,根本不怎么接触。顾景行糊弄不了凡人,但却能糊弄得了修士,也是好笑。 顾景行和奚央正欲装作累了,引那两人前来时,忽听见不远处有打斗声。再细看,隔着树影隐约看到天空有人御剑斗法,至少得到筑基期才能御物飞行。 顾景行再定睛一看,一把金色大剑格外引人注目,顾景行只觉得十分熟悉,想了很久才突然想起来,拉着奚央低声道:“我们去那里。” “你认识?”奚央也压低了声音问,“高阶修士斗法,低阶修士常会遭受池鱼之殃。”话外音就是你要不认识就别拿这三层的修为去凑热闹了。 “不认识,但听说过。”顾景行还有些兴奋,“御那把金剑的应该是扶陟城城主的二儿子唐空霁,人傻钱多,速去。” 两人往那边去,后面跟着的两个大汉略一犹豫也跟着去了。走近才发现,他们原来以为的斗殴不过是围殴,天空上两人打的如火如荼,但地下,一圈男女老少严阵以待,都是扶陟城的护卫们。空中,那御金色大剑的男子见久攻不下,气急败坏地从怀里掏出一张三昧真火符,迎风一抖,火光一闪,火势惊人,半个天空都被映红,另一人逃无可逃,连忙求饶:“唐公子手下留情,我再也不敢了!” 唐空霁这才得意洋洋地一挥手,将真火收了回去。底下众人连忙拍掌庆贺:“二少爷神威无双!” 唐空霁谦虚一笑,大剑变小,他随之降落在地面,长得也是仪表堂堂,浓眉大眼,额宽面白,眼神带光,他一拍青色长袍,朝一名狼狈的男子走去:“我已替你解决了他,你大可安心修养。” 男子连忙拱手谢道:“谢唐公子仗义相助。” 顾景行见此不由欣喜,唐二公子唐空霁路见不平就爱拔剑的性子在扶陟城可是远近闻名,他连忙拉着奚央,朝唐空霁跑去。 唐空霁正对男子的道谢吹捧再三谦虚时,忽见两名女子相互搀扶,似在逃命。其中一名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女子长得倒清秀可人,惹人怜爱。 唐空霁侠肝义胆再次发作,当即提着剑上前,彬彬有礼道:“两位姑娘所欲何事,为何仓皇奔逃?” 那两位女子似不知道这里有人,受了惊讶,连忙站住,戒备地打量着唐空霁。 唐空霁笑道:“姑娘不要害怕,我乃扶陟城唐空霁。” 那着鹅黄色衣裳的女子这才道:“原来是唐二公子,久闻大名。” 唐空霁很满意对方认识自己,笑道:“不知两位姑娘是否需要在下帮忙?” 顾景行面现犹豫之色,最终还是摇头道:“多谢唐公子好意......”他话音还未落,后面尾随的两位大汉的身形已现出。 唐空霁见多了他们那种鬼鬼祟祟的人,当下明白发生何事,义愤填膺道:“我平生最瞧不起欺负女子之人,若让我遇见,必要给他们一个好看。” 说着便朝那两大汉走去,一言不发,便耍了套扶陟剑法,将两还没反应过来的大汉剃成光头后,倒提金剑,背过身去,说道:“我本不欲杀生,今日只给你们一点教训,若来日再犯,决不轻饶。” 两大汉完全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听见唐空霁如此说,哪还顾得上狡辩,转身就跑。 唐空霁笑笑,缓步踱至顾景行与奚央面前,顾景行忙谢道:“多谢唐公子仗义相助,只是我们姐妹自入墓以来屡次受挫,差点性命难保,若有命出得墓去,再登门拜访,重礼相谢。” 唐空霁说道:“姑娘言重了。”他听顾景行说起墓中受挫语气仍旧不卑不亢,又看他说起“若有命出得墓去”时,眼里似有自嘲,似有认命,又似有一番不输于男子的豪情。唐空霁不免脑补了两位女子在险恶古墓中寸步难行但始终不曾放弃,再看顾景行装扮的女子,算不上绝色美人,但自有清气傲骨,让唐空霁不免生出了一丝怜香惜玉之情。 他脑子一热,就说道:“我看两位姑娘无所依傍,开墓之日又已临近,不如就与我们同行,共寻生门......”未说完,他身后一名明艳动人的女子用力掐了他后腰,只见那女子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道:“表哥,当初你可是和姑父说好的,拔刀相助可以,但绝不能留人在身边,这么快就忘了?” “宓琴,可这两位姑娘......” 顾景行察言观色,心下明了,当即淡淡一笑:“怎好让公子为难,我们姐妹得公子相救已是幸运,若有缘来日再会,定备千钟美酒感谢救命之恩。” 说罢,顾景行就对完全状况外的奚央说:“姐姐,我们走罢,既已进了古墓,妹妹若不能为你寻得良药治好地哑之疾,便永不出墓。”两人相互搀扶离去。 唐空霁见两人背影萧萧瑟瑟,愣了片刻,原来另一人是哑女。顾景行对其姐一腔誓言让唐空霁又是钦佩又是感动,此刻又见顾景行突然踉跄欲倒,便不管不顾地推开表妹宓琴,连忙追了上去:“姑娘,等等!” 顾景行听到这句话时,隐约觉得自己身上散发的绿茶味快要把他熏死了。 第5章 生门 月半明时。 地上起了一篝火,扶陟城护卫围坐于四周,轻声交谈。唐空霁在不远处的石台上盘腿打坐,运行功法,行侠仗义的前提是有能力,唐空霁因此对修行也没太落下。 顾景行和奚央被唐空霁再三邀请,“不得不”答应同行。此时,顾景行正努力地凹造型,营造出他遗世而独立的形象,对宓琴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 “你们为什么将缎带围在脖子上?”宓琴观察了半天,始终觉得这两人有着说不上来的违和感。姑父在送她与唐空霁进古墓时,就曾嘱咐过她,唐空霁热心救人可以,但绝不能留人在身边,以免被有心人利用。 顾景行淡淡一笑,解释道:“此乃我家乡固有习俗,在我们看来,女子脖颈犹如脚足,都是不能被人看到的。” 宓琴将信将疑,又问:“你们修为如此之低,怎么还敢闯真幻道人的墓穴?” 这就真的戳到了顾景行的痛处了,不用演,悲哀之色就浑然天成,看宓琴不过十六七岁已有筑基修为,顾景行更是悲从中来,叹道:“若有选择,我们又怎么会以身犯险?只是我姐姐......”顾景行心疼地看着奚央,让奚央的脸都黑了,幸好化了妆,看不出来,“她自幼失声,又对我极好,如今我踏上修仙路,虽修为不高,也要为她寻仙药,让她能够平常过活。” 宓琴又看了眼奚央,这人确实一句话都没说过,看表情也有些呆愣自闭。 “宓琴,你干什么呢?”唐空霁一睁眼见顾景行神色哀伤,又见自家表妹看上去有点咄咄逼人,还以为她在欺负那两姑娘呢,唐空霁跳下来,走到三人中间,将宓琴与她们隔开。 这正是顾景行想要的,不得不说,女人的第六感真是防不胜防,顾景行就算演得再好,男人和女人巨大的差别还是难以弥补,比如体型身高等等,体型好歹还有宽衣博带来掩盖,身高可是实打实地在那里。唐空霁本身就挺拔修长,乍一见顾景行和奚央两人站在一起,倒没多大违和之处。可和宓琴待久了,她总会发现不对劲,这两女人咋长这么高? 宓琴瞪了眼唐空霁,懒得再管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表哥,赌气地找了一个地独自打坐去了。 唐空霁自认潇洒地对两人一笑:“舍妹顽劣,若有得罪,请姑娘多多包涵。” “不敢不敢。”顾景行忙说,“宓小姐磊落大方,倒让我自惭形愧了。” 夜已深,水上、林子里雾气腾腾,篝火噼里啪啦地响着,轻烟升腾,融入雾中不知所踪。尽管满月普照,视线仍旧被遮掩了些,就连不远处守卫们的谈笑声都似乎听不真切了。 顾景行正与唐空霁应付着,只觉得雾气逼人,背后发凉。 “你还会觉得冷吗?”唐空霁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顾景行奇怪地看他。 唐空霁冷笑一声:“男子为阳,这点冷寒都抵挡不了?” 顾景行一惊,不知道自己哪里露馅,只去抓奚央胳膊以策应对,却不料奚央强行躲开,冷漠地看着他。 “呵呵。”唐空霁唤出金剑,立于地面,直视着顾景行道:“两位究竟有何居心?“ 顾景行此时还被奚央的眼神吓得不轻,勉强定了定神,急切问道:“你怎么了?” 奚央神色淡漠,眼神却含怒:“你也是如此之人吗?” “我怎么了?”顾景行完全懵了,正不知所措时,忽听见一声仿若洪钟大吕的怒喝:“破!” 层层叠叠的雾气猛地收了许多触角,融入水面,四周开阔起来,树影珊珊,月华倾泄一地,明朗朗的。顾景行只觉得头晕眼花,那一声怒喝还在耳畔回荡不休,眼前场景忽然一换,哪有什么金剑,什么责问,奚央也与他贴近着,不曾躲避。 一老者急切地奔过来,扶住唐空霁:“二少爷,可有恙?” 唐空霁此刻状态也不比顾景行好到哪里去,歪歪倒倒的,半晌,才恢复了一些清明意识,“尹伯,刚刚怎么了?” “幻境。”尹伯沉声道,刚刚喝醒众人的正是他,“刚刚不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是幻境,无须在意。这不过是真幻道人的一点小伎俩,墓穴中随处可见幻境,死后多年还有这等本事实在令人叹服。” 唐空霁闻言也心有余悸地抹了把汗,“真幻道人的墓,凶兽险地很少,就是层出不穷的幻境让人头疼。” 尹伯笑道:“有尹伯在,必不会让二少爷沉迷幻境。不过,真幻道人布置幻境,往往会以一宝物为媒,不如我们现在去探探,这附近有何宝物能生成范围这等广的幻境!” “好!” 扶陟城守卫熄了火,在尹伯带领下开始去寻找宝物,唐空霁与宓琴并行,奚央与顾景行紧随其后。只听见宓琴对唐空霁道:“表哥,你刚刚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我听尹伯说,这次幻境诱发的是心底的恐惧,看到什么,也说明你在害怕什么。” 唐空霁脸忽地一红,偷摸着往后看了两眼,“净瞎说,哪有无主的幻境还如此厉害。” 宓琴不屑一顾:“你看看你这副样子,你才是瞎说呢。反正我是见你被害,我无法跟姑父交代。” 顾景行觉得宓琴说得在理,他就是在幻境中先被唐空霁识破身份,又与奚央相背,他腹背受敌,毫无反抗之力,可不就是他目前最害怕发生的事吗。 顾景行拉着奚央放慢了脚步,逐渐落于人后,悄声问他:“你在幻境中经历如何?我看到你和唐空霁都要害我,差点性命不保。” 奚央闻言,脚步略顿,半晌才发出犹如蚊蚋般的声音:“若你真心待我,我必以真心回之,再不会加害于你。” 这话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别扭呢。顾景行暗自吐槽,继续问道:“那你呢,是不是看到你仇家追上来了?” 奚央抿唇不语。虽表情冷淡,但顾景行愣是从那张花里胡哨的脸上看出了和唐空霁一样的别扭情绪,都是不肯正视自己内心的恐惧啊。 顾景行正想着,前面惊叹声响起一片。他忙抬眼看去,大河中间,竟凭空生出一朵白莲,三尺见方,晶莹剔透。九片花瓣缓缓绽放,聚月光于一身,雾气缭绕,如梦似幻。 “这就是了!”尹伯叹道,“也只有月光莲才适合做这等幻境的引子。” 说毕,他正待月光莲成熟后再采摘,忽然风声呼啸,一男子御剑从夜空中破风而来,衣袂猎猎,行至众人面前停下,剑眉星目,黑衣裹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众人。 奚央一顿,神色不自然起来。顾景行立即察觉到,这人很可能就是奚央的仇家。 那人目光如电,一一扫视过众人后,一言不发,对那朵耀眼的月光莲视若无睹,继续御剑飞往下一个地方。他是在寻找奚央?顾景行猜测,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斜眼偷看奚央,发现他确实面露愤怒。 尹伯等那人远去后才松了一口气:“那应该是千诀门的谈之昊,年纪轻轻,修为不俗。也难怪他看不上月光莲,除了五大门派,也只有千诀门谈得上底蕴深厚。” 尹伯不欲多说那些天骄们,对宓琴的询问不答,只吩咐她去采摘月光莲。只见尹伯交给宓琴一把木尺,让她在水面有节奏的敲击,水声琅琅,那月光莲被清澈的水声催得摇曳生姿,不一会儿,竟然自行掉落花瓣,随水流飘去,尹伯早在下游处拿玉盒接住。 这月光莲,花落只为流水去。 今夜已是十六,离下弦月不过六七天。唐空霁他们也急需寻找生门,虽然知道墓穴中有不少比月光莲更好的宝物,也无暇一一去寻找,他们收了月光莲,就地驻扎,休息一夜之后,便再继续出发,一路往东北去。 这么连续三四天,倒也安全无事。 顾景行充分见识了唐空霁爱管事的性子,凡是路遇不平,必要上前主持个公道。不过也没再收留人。宓琴见顾景行和奚央安分守己,也没多找茬,让两人蒙混了好久。 顾景行见尹伯拿着一方和奚央类似的罗盘,口中念念有词。他这才知道,原来稍微有点权势的都知道真幻道人的墓穴关键所在,随身携带专用罗盘,并有前人总结留下的星诀,利于人于茫茫幻境中找到真正的生门。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入夜后,斗宿便是罗盘观察的重点。尹伯时常视斗宿六星的变化调整方向,有时竟会绕回原地,不过尹伯无任何迟疑之色。 奚央虽从未当众拿出自己的罗盘,但对尹伯的行迹十分关注。顾景行见他从未否定过尹伯的判断,想来他和尹伯的想法也差不多,顾景行索性就安心地跟在唐空霁后面。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九月二十二日,夜里亥初时分,天空挂着一轮下弦月。 尹伯带大家走进九山叠嶂的地形,其中雾气弥漫,日光不透,还未深入,尹伯就吩咐道:“大家戴上扶陟符带,以免走失。” 唐空霁走到顾景行身前,说道:“此处已是生门,前路我无力帮助姑娘,与两位姑娘就此别过。” 顾景行听奚央解释过,所谓生门不过也是几处真真假假难分辨的幻境,走过去,自然就出了墓。他笑道:“感谢唐公子多日来的照顾,来日再登门拜访。” 唐空霁又掏出两枚玉盒,递与顾景行,“这两片月光莲赠与你,希望能治好令姐的哑疾。” “这我万万不敢收。”顾景行忙推却,他本来就骗了唐空霁,跟着安全地混了一路,又怎好再利用他不谙人心的傻气接受如此宝贵的赠礼。 “何必客气。”唐空霁爽朗一笑,“遇见也是缘分。再说这月光莲对我无用,不如送你。” 唐空霁不容拒绝地将玉盒放在顾景行手里,转身就与宓琴、尹伯等人离去,山里雾气极浓,人一进去就不见了人影。唐空霁回身一望,也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宓琴道:“没想到她们两人真的毫无恶意。” 唐空霁笑:“何必把人想得那么坏。”自从那夜幻境以来的隐隐不安,终于消失了,他依旧行他的侠,仗他的义,不用管谁是否别有居心。 雾外,顾景行与奚央也到了分开的时候,他们可没有扶陟符带供两人联系,一入生门,就会被幻境冲散。再出生门,会被传送到当初自己进来的地点,再无同行的机会。 奚央将自己的罗盘拿出交与顾景行,并教给他几句星诀,嘱咐他跟着罗盘指示着便能走出生门。 “那你呢?可还有星盘?”顾景行关切道。 奚央淡淡一笑:“我虽修为受损,但区区一幻境还难不倒我。”说着,又将自己的乾坤袋解下,“算我送你的礼物。” 顾景行被他的大方给吓到了,他可还记得自己当初被宝光差点闪瞎眼,他吓得连忙拒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这要害死我啊。” 奚央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理,将乾坤袋收了回去,说道:“等你离开古墓,可去天玄宗找我。” “嗯。”顾景行还是担忧奚央,“你的那几个仇家?” 奚央笑道:“我在师门留有魂灯,想来他们早发现我有异常,已在墓外等我。不用担心,等我出墓,闭关突破后自会找那几人说个明白。”顿了顿,他又说道,“记得定要去天玄宗找我。” 顾景行觉得再这样说下去未免有点伤感了,一边应道,一边手持罗盘准备入生门,忽然想起了什么,将唐空霁送的玉盒拿了一个给奚央,又换上女声调戏道:“给姐姐治顽疾。” 奚央瞥他一眼,难得的没有生气。 两人一进入生门,浓雾便迅速弥漫过来,遮掩了视线,顾景行下意识就喊道:“奚央!” “我在。”听声音就在身边。 顾景行安心了些,每过段时间就喊一遍奚央,奚央也不嫌烦地回应。 “奚央?” ...... 再无人应答。 顾景行知道幻境已把他们分开,站在原地怅然若失了片刻,就紧盯着罗盘慢慢前行。 第6章 金鼎 下弦月已偏西去。 谈之昊仰头看了片刻,冷哼一声,对其他几人说道:“九大生门均已开,还是遍寻奚央不得,若让他出了墓,你我又如何交代?” 无黎盘坐于石上,闭目不言。他衣裳朴素,粗布麻衣,散发于肩,不修边幅,竟还赤着双脚。他乃五大宗派之一柴门弟子,信守苦修,赤脚行遍修真大陆时,便是得道成仙之日。 修真大陆,五方鼎立,分别是:中央十万山的天玄宗,北方沃雪王朝,南方布琴山袖月谷,西方奈何天,东方柴门。虽说五派乃修真界执牛耳地位,但却不是各自地界一家独大的存在。其他诸如驭兽宗、谈之昊所在的千诀门,也不输于天玄宗多少。五大宗派、十多个顶级宗派、百多个一流宗派、数不胜数二三流宗派等等,便构成了修真界相互制衡的势力。 谈之昊对无黎冷笑几声,又看向驭兽宗的角木晗,“角木兄,你可有办法?” 角木晗愁眉苦脸着,心里焦急,不禁懊悔万分:“当初就不该鬼迷心窍,奚央又岂是随随便便能解决的?到了如今,还得自食苦果!” 谈之昊道:“既已做了,又何须后悔。绛云仙子,你看如何是好?” 他目光所看方向,一名白衣胜雪清冷如月的女子袅袅而立,听闻谈之昊说到自己,绛云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们行事,于我何干?” “与你何干?”谈之昊讽刺笑道,“当日我们围攻奚央,你既袖手旁观,就已有了干系!难道你还以为你不曾动手就撇得清吗?笑话,你大可去问问奚央,他可愿放过你!你不曾援手奚央,就是同我们一样的罢了!” 绛云现愠怒之色,转眼又掩去,漠然道:“我自问心无愧。” 角木晗对绛云也是有火气,不满道:“仙子还真是好脸皮,明明见不得奚央好,却又自持清高自傲,不肯动手,任由我们动了手,还有脸说问心无愧。说起来也是好笑,听说你们奈何天有意将你许配给奚央做道侣,难道你还想出了墓,继续嫁给奚央不成?也是不要脸!” 一条白练倏地横空袭来,角木晗狼狈一退,唤出天马兽跃至半空,气急败坏地骂道:“绛云!你可当真!” 绛云收回白练,冷声道:“再多说一句,旧情全无。” “戏子无义,婊/子无情。哪里来的旧情?”角木晗啐道。 绛云再欲动手,盘坐的无黎终于站了起来,面目沉静地说道:“这件事,是我们错了。既是我们的错,就负荆请罪去吧。” 说罢,他赤脚缓缓远去,步履虽慢,但眨眼间已去甚远,唯有低念飘于空中不散,“贪,嗔,痴,慢,疑,五毒恶源,真幻道人名不虚传,假作真时真亦假,五恶为引见人心。既已见,必洗去方能证道。” 谈之昊对着他的背影嗤笑一声:“敢做不敢认的懦夫,向奚央下手又岂是真幻道人逼你的?何必将恶念全都推给真幻道人的幻境,幻境终是幻,你心才是你心!” 他大笑几声,回身往墓穴深处走去。 角木晗惊道:“谈兄,你?” “奚央若未死,天玄宗岂能善罢甘休,千诀门也护我不得,外界之大,又哪有我容身之地!不如就留在墓中,我倒要看看奚央能否找我来报仇!” 谈之昊大笑间,已不见了人影。 角木晗又惊又慌,眼见生门就要关闭,顾不得许多,怒瞪了绛云后,进入生门离开墓穴,寻了一个方向,朝海外遁去。 绛云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出墓后,无惊无喜地返回奈何天。 ...... 顾景行早已忘了方向,只能跟着罗盘指示跌跌撞撞的前行,忽然一步踏出,浓雾尽散,眼前天高地阔,他已不知不觉走出幻境,离开了墓穴。 顿觉浑身轻松,顾景行这才有了呼吸空气的真实感,举目四望,风景和他进墓时并无差别,可心境早已不同,一梦四十年,他再不是当初的他。 顾景行神色舒展,如春风来,走至一石头前,他见这石头长得有点像给他造化的浮生一梦石,不禁心生感慨,他以掌度量,粗糙的石质磨着他的手心,笑道:“顽石也有成玉时。” 说罢,他朝远方的城镇走去,灵根,修为,再不能阻拦他的脚步。 顾景行也是出了古墓后,才意识到天玄宗究竟是什么,也想起了让他略耳熟的奚央这两字代表的意义,他一时间瞠目结舌、哭笑不得,自己竟然结识了这等人物。以奚央的资质,破金丹、成元婴乃至于化神、问鼎都不是难事,甚至论得道成仙,当前年青一代,若说奚央无望,那其他人也是无望的。顾景行本该与这类人风马牛不相及的。 又想起奚央让他去天玄宗去找他,顾景行心内颇觉感动,不过却没有真的动要去的心思,他的路不在天玄宗,不在奚央,而在娱乐圈,在于他自己。 顾景行回到从小长大的挽月镇,没有引起任何波澜。也许没人知道他曾经搏命去了古墓,没人知道此刻回来的顾景行又有何不同。顾景行回了一趟家,家中早无任何值钱的东西,顾景行只看了几眼,便封好门,就此作别家乡,前往临近的抱邺城,参加金鼎门的招生。 修真界除了天玄宗、千诀门等正统修真门派,还有着规模甚大的娱乐圈门派体系。这些门派通常由混娱乐圈到了一定程度的“老人”建立,自知成仙无望,便想着建宗立派,用自己的经验培养一批戏角名伶,赚点钱安享晚年也是好的。后来见这种宗派来钱很快,一些正统门派也开始开源创收,建立旁支分门,发展娱乐圈模式。 金鼎门就是此类娱乐圈宗派,金鼎门有着很高的知名度,门下的弟子、出品的幻戏等,都很受欢迎。 顾景行以前一心专注修行,对娱乐圈内的事不太关注,但从他一些偶然的接触来看,修真界的娱乐圈并不是很发达,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个世界以修真为正统,娱乐终是小道,虽然出现愿力修行法,但无多大前景,真正的大能名士不会专注于娱乐圈,即使灵根差的人也只在乎愿力,而不在乎娱乐圈本身。所以说幻戏无法上升到一种美学的高度,显得粗制滥造。 再加上这个世界没有出现网络,传播渠道很受限,发展模式基本上停留在他梦中世界的□□十年代。戏角根据一些章回话本小说拍出幻戏,用母影石记录,再用大量子影石刻录传播。顾景行认为这母影石就类似于摄像机,子影石就类似于光盘。而宣传时,他们又会以戏班子的形式到处巡演,然后兜售子影石。有些宗派名气大,或者戏角受欢迎,不需要巡演也能赚得盆满钵满,愿力金钱双收。至于追星的人,倒也挺多,多数修士修行辛苦,偶尔看看幻戏听听曲也能解乏。凡人对修真者出品的幻戏更是追捧。在这种情形下,对于娱乐本质的探索也就显得无关紧要了,反正他们都得到了想要的。 顾景行思量着,既然他在浮生梦界接受了高素质的艺术培养与熏陶,得想办法改进一下修真界娱乐圈,让它“活”起来,成为一种艺术、一种美学,而不仅仅是愿力修行的手段,否则任由它这样发展下去,终会陷入僵硬死板的局面,对其本身是伤害,对愿力修行也不好。 抱邺城是南方界叫得上名号的大城,比不上唐空霁所在的扶陟城,但也不差多少。未进城门,就听见喧闹声沸天,凡人与修士共存一城,相安无事地生活。 顾景行一进城,就被纵横交错的街道弄得不知方向,问了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金鼎门的招生处,被招生管事一句“三天后统一选拨”给打发走了。顾景行只好肉疼地花了钱住在客栈,这才发现客栈里和他一样来参加金鼎门招生的人还不少,男女都有,一个个年轻俊美、气质不凡,还有一些长相身条出众的凡人在其中,虽无灵根,但也希望能凭此走上修真路。 三天后,众人蜂拥至金鼎门招生处,几个管事给发了号牌,分成三批,分别进了三个院子,然后再十个一组的进大厅内,由金鼎门内的监事们选拨。 与周遭一个个焦躁不安、探头探脑,急切地向出来人打听情况的人相比,顾景行倒显得淡然平常,还好言好语安慰了一下排他后面紧张得直打嗝的兄台。叫到顾景行的号时,也不曾流露出一分紧张。 大厅内,三位中年男人位于上座,顾景行恭敬地施了礼。 一人开口问道:“可有才艺?” 顾景行注意到大厅另一边放着许多乐器,古筝、琵琶、笛子等等,但这些顾景行一概不会,只好问道:“口技算吗?” “口技?” 顾景行双手叠握,放于嘴上,喉、鼻、舌等器官一齐动起来,忽然间,大厅内雷声乍起、风声滚滚,又有树叶摇动之声,又有走禽惊吓之啼,又有呼儿唤女之人语......三位监事一时不察,均向外张望,外面一片晴空朗朗,他们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倒是有趣。”顿了顿,又有疑虑,“只是这才艺难登大雅之堂。” 三人又低声商量了下,顾景行隐约听到他们说相貌平凡无奇、才艺独特但也不够亮眼等等。 顾景行对自己的长相其实是很满意的,虽然谈不上天人之姿,尤其在参加招生的众多绝色人物中,只能算得上清秀。但这清秀也不简单,清逸秀出,美而不俗。也正因为清秀,顾景行的相貌才没有攻击性。这样的脸极其适合演戏,空间很宽,靠化妆的可塑性很大,既能演得了帝王,也扮得了地痞流氓,能演得出凛然正气,也演得出邪恶阴险。 只可惜,现在修真界的娱乐圈还不够完善,无法认识到顾景行这张脸的价值所在。三位监事一看长相,二看才艺,都追求华丽的舞台效果,恨不得选到的人都是倾国倾城之貌,穿上水袖,顾盼之间就能摄人心魄。 但一方面他们觉得应该要淘汰顾景行,另一方面又觉得顾景行给了他们一点惊喜,这其实已经是审美出现疲劳的征兆了,他们不自知,只在犹豫商量间,还是决定再给顾景行一次机会。 一名监事拿了一块金色小牌子递给顾景行,说道:“你凭这枚号牌就可住在后院,等五日后的第二轮选拔。” “谢谢。”顾景行忙接过,离开大厅径直去了他们说的后院,一般过了第一轮选拔的人都会持有金色号牌入住,牌子上的号码对应房间号。 顾景行正一间间找过去,迎面走来两人,其中一男子身材秀拔,面如冠玉,眉如横翠,眼含秋水,鼻若悬胆。若只论相貌,不谈其他,这人在顾景行见过的人中绝对算得上第一,比起奚央也有过之无不及,是跨越了性别的一种美。顾景行出于对美的欣赏,不禁多看了两眼。 三人擦肩而过,那被顾景行暗中赞不绝口的美人忽而回身,见顾景行背影,桃花眼微挑。 “觅云,怎么了?”同伴关切问道。 祁觅云淡淡道:“我不喜他。” 第7章 综艺 “他?怎么了?”祁觅云的同伴经他这么一说,才回头看了看顾景行,从背影看无任何奇怪的地方,而从和他擦肩而过也未能留下印象看,同伴觉得即使看了正面,也看不出什么来,“觅云,你认识他?” 祁觅云轻轻摇头:“直觉不喜。” 同伴笑道:“反正等你入了金鼎门,就是他们重点培养的对象,自此以后在娱乐圈受人追捧,成为人中龙凤,和那类人也再无交集。” “不。”祁觅云的狭长眼睛在此刻显得略略偏执,连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有这么重的排斥,明明那人看上去毫无存在感。 祁觅云出生时就被看出灵根差,他的父母和顾景行父母恰好相反,一旦确定没有修行资质后,就开始培养祁觅云进入娱乐圈。因为祁母有个混娱乐圈混得还算不错的弟弟,也有了些经验,从小就培养祁觅云在乐器、歌舞等方面的能力,并且十分注重外貌,自小就吃些养颜排毒的灵药,所以才肤如凝脂,没有任何瑕疵,再加上一身气质清冷如月,才艺又出众,还没进入娱乐圈,已经名声在外。今日,祁觅云也不过是来金鼎门走个形式。明日,他那在金鼎门担任长老的舅舅就会将他直接接回金鼎门内门,开始重点宣传他。 同伴对祁觅云向来唯命是从,即使有点小性子也看在那张脸上忍了,他提议道:“要不和你舅舅说一声,让他跟监事打声招呼,把那个人给退了?” 祁觅云没有回答。同伴看了他的脸色,心下却了然,他知道祁觅云放不下架子。将祁觅云送回房间后,他立即出来跟着顾景行找到了他的房间号,在第二天,祁觅云的舅舅来接祁觅云时,他便状似无意地说到有一人冲撞了祁觅云,祁舅自然不会善罢甘休,问清了情况,便和监事说了声。 顾景行才住了一夜,第二天还没摸清情况,就被通知说他被淘汰了,第二轮选拔进不了,来人收走了金色号牌没多加解释就走了。 顾景行还以为是那三个监事又觉得他的才艺不够出色便又反悔了,顾景行没有多想,只能无奈苦笑一声,也没什么行李好收拾,孑然一身地回到熙熙攘攘的大街。 修真界娱乐圈可不比现代,随便去个影城、剧组还能跑个龙套,这里还是太保守了。修真门派自成一体,很少和其他门派或者散修合作。顾景行正打算去其他地方找找娱乐圈门派时,忽然看见一则告示:灵石招募戏角。 灵石?顾景行惊讶,这灵石可是个好东西,虽然娱乐圈修士弃灵力而用愿力修行,对灵石的需求远没有传统修士那么大,但灵石依旧是最保值的货币,购买法宝、灵药等物,灵石也是首选的。 顾景行细看告示,这才发现原来修真界已经出现了综艺节目的雏形,比如告示上说的这个《生死时速》,节目组会定期招募一批人,前往各种险地探险,并用影石实时记录下当时情况。不过这节目完全就是在豁命玩,招募来的人节目组是不保证安全的,如果在险地里死了,那也不能怪谁。所以这种节目也因为常有死伤发生而更具刺激性,影石销量比一般的幻戏要好很多。为了吸引更多不怕死的修士参加,节目组也只能用灵石作报酬了。 一些灵根差、相貌还不算上乘的修士,如果想要混娱乐圈的话都会来参加这类节目,毕竟在节目里表现得好,也会吸引一些粉丝的喜欢,这种喜欢甚至比单纯的看相貌更坚固,愿力也更纯粹。 顾景行想了想,决定且去先试一试,他虽然有一身超越现在修士的艺术意识和手段,但也先得打开娱乐圈的门才行,等有了群众基础,赚点钱,他自己也能拍个幻戏。 顾景行按照告示上写明的地点找过去,是间类似于茶楼的门面,还未进门,就有一人热情地上来接待,拉进去好茶招呼着,“这位道友是来参加节目的吗?” 顾景行说道:“想来试试。” 那人立即眉开眼笑,现在这年头,生死节目从不嫌人多,反正拍上两期人就少了。他连忙拿出一份雇佣契约,上面写清了种种条件,参加一次节目就能得到半块下品灵石,如果影石卖得好,还会奖励一些金银。节目组也不会为难人,会根据参与者的平均修为挑选探险的地方,总的来说,只要小心谨慎,伤亡也不会太严重。 顾景行仔细看了契约,便同意画了押。那人乐呵呵地将顾景行带上二楼,说道:“你先在这里休息几天,等再招几个人,就拍节目了,表现得好,招人喜欢,修为会涨得很快的。修为涨了,还怕什么危险?只会越来越好。” 顾景行在这里等了四五天,陆续见到一些人过来,男女老少都有,无一例外修为都很低,最高的那老者也不超过练气十层。顾景行和老者交谈过几句,听他一脸唏嘘地说修行无望,只得走这条路,只盼能借愿力突破练气期,增加一甲子寿命。 又过了两三天,外出采风的节目组都回来了。顾景行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这群人还有个宗派,叫生死门,门内总共也才十几个人。 在这里招募人员的人是执事长老,连忙给顾景行等四人介绍道:“这是我们门主,也是节目的主要负责人。” 一位筑基初期修为的魁梧中年男人微笑示意:“你们就是我生死门的外门弟子了,不必拘谨。” 等他象征性地说几句对节目、对宗派的憧憬之后才进入正题,“这次我们将场地选在了离抱邺城不远的玉楼山里,这里招募了四人,外门还有另外五名弟子,你们九人分为三组,分别从玉楼山山脚出发,哪一组先攀登到山顶,就算谁赢了,会有灵石奖励的。另外,在攀登过程中,必须找到低阶汇灵草一株,飞电狐的皮毛一副,噬骨蚁的蚁后一只。当然,这些东西都归你们,要留要卖都随你们,也可以交给门派寄售,门派不收取一点分成。大概就这样了,三天后正式开拍!” 接着又抽签决定了分组,顾景行的另外两位组员和他年纪都相仿,一沉默寡言的男子,一活泼可爱的女孩,长相虽甜美,但与娱乐圈里的大美女还是有不少差距,只能来此搏命。 顾景行既然决定要借这次机会打基础,自然要好好做准备,和队员相互了解是必不可少的。他把另两位队员叫到一起,点了杯茶,要了些小菜,打算唠嗑唠嗑。 顾景行率先说道:“我叫顾景行,练气三层修为,五行杂灵根,低阶灵诀都会一点。你们呢?” 那两人见顾景行如此干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顾景行笑道:“既然我们都一组了,自然要相互了解,以便在玉楼山能合作默契。” 两人听了也觉有理,女孩笑道:“我也是练气三层,我叫裴竹,水火双灵根。”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虽然双灵根也不错,但属性相冲,完全废材一个。” 说完,裴竹和顾景行都看向那男子,男子默然了一会儿,才低声道:“石成玉,练气四层,石灵根。” 顾景行和裴竹面面相觑,石灵根是一种变异的单灵根,和冰灵根、雷灵根、风灵根一个性质,但尴尬的是石灵根也是一个废材灵根,完全不能跟冰、雷、风等相比,石灵根的特殊属性让灵根硬化,汲取灵气十分困难,还不如杂灵根呢。 裴竹忍不住噗嗤一笑:“我们三个,哈哈哈,还真是废材废一窝。” 顾景行也是哭笑不得,只好说道:“大家都不容易,所以对这次节目就更要准备充分了。我明天打算去打听打听玉楼山的具体情形,还有让我们收集的那三样东西,汇灵草我认识,但飞电狐和噬骨蚁......” “这两个是玉楼山的特有品种啦。”裴竹是抱邺城居民,对这些还算比较了解,忙和顾景行解释。顾景行也是惊喜,省了他不少功夫。三人就如何攀山,如何完成任务,探讨了一夜。 生死门已经在抱邺城开始宣传他们的这一次玉楼山冒险活动,提前预热。到三日后的日出卯时,顾景行他们被带至玉楼山山脚下,对此次节目感兴趣的修士或凡人也都聚集在生死门在抱邺城暂时租赁的茶楼里,茶楼里有三片水幕阵法,直播玉楼山的画面。 山脚下,生死门执事长老将灵力贯注进三颗母影石里,便能心念控制它们,他对三队人员说道:“好了,你们从我指定的三个不同的地方开始登山。” 执事长老无须跟着他们上山拍摄,只要控制母影石跟拍就好,是个安全的活计。 玉楼山高愈千丈,直入云海,望之生畏。 顾景行和石成玉、裴竹入了山,便觉天色黯淡,阳光被树盖几乎遮了个严严实实,回下头,除了母影石跟在后头,什么都看不见。 顾景行见石成玉、裴竹打算闷声就往上爬,连忙拉住他们,这可是综艺节目啊,是真人秀,得有点综艺感,怎么能闷头就爬,那观众看什么?看你怎么爬山的吗?没笑点也要制造出笑点来啊。 也没个主持人活跃气氛,顾景行暗自吐槽,只好自己担起主持人的任务,和他们一起放慢了脚步,边走边问道:“话说,这山看上去挺巍峨壮观的,怎么叫芋头山这个奇怪的名字?” 裴竹莫名其妙,但还是说道:“因为你听错了,它叫玉楼山,不叫芋头山。” “咦?”顾景行作出吃惊的样子,随即哈哈大笑,“原来这样啊!我还一直以为它长得像芋头所以叫芋头山呢!” 石成玉淡淡瞥了他一眼。 裴竹天性活波,倒跟着笑了好几声。 顾景行继续说:“突然想考考你们,如果一只蜘蛛从望秋山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没摔死,但却只有七条腿着地,为什么?” 裴竹想了想:“因为那条腿摔断了?” 顾景行故作神秘地摇头。 裴竹又说:“会不会这只蜘蛛只有七条腿?” 顾景行依旧摇头。 石成玉忽然说道:“这蜘蛛其实是妖兽,本该摔死,但施禁法以断腿偿了命。” 顾景行还是摇头。 石成玉似是被反驳了不开心,语气重了些说道:“那你说说究竟是为何?” 顾景行笑笑,右手拍了拍胸口:“因为那只蜘蛛还有一只腿正拍着胸口说,哎呀妈呀,吓死我了。” 石成玉和裴竹:...... 裴竹回味了下,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就连石成玉也是不知作何表情好,脸色十分精彩。 而在茶楼观看水幕的众多修士更是被逗得直乐,他们整日里看正正规规的幻戏,哪里听过冷笑话,非但不觉得冷,还笑得不能自已。 第8章 成名 顾景行带动了气氛之后,谈话也偏轻松了,再加上裴竹性格本就活泼,就算顾景行抛出的梗她接不住,也能自己笑个不停。 石成玉性格比较闷,不爱说话,顾景行倒觉得有他在这里中和一下也不错,尤其他有时候的微妙的眼神、脸色,让人忍俊不禁。顾景行只可惜这里不懂特写镜头,否则给石成玉几个,再配上一些字幕,也是笑料十足。 山腰以下都没什么危险,所以这一段常常比较无聊,水幕直播时也看得人哈欠连天。然而有顾景行在其中活跃气氛,他们这一组的水幕前可谓是笑声连连。 原本在其他两片水幕前无聊得喝茶的人,见此也不由好奇地走过来一窥究竟,正好看到水幕里,玉楼山草木繁盛,三人艰难地拨开绕膝的藤草,忽然,顾景行指着一处方向,问裴竹和石成玉:“看见那里一朵红花了吗?” 水幕前众多人和裴竹石成玉的目光一起移向那里,就连操控母影石的执事也不由将注意力放在那里,可大家瞧了半天,却没瞧出个什么来。 裴竹纳闷:“我什么也没看到啊。” “没看到就对了。”顾景行收回手,“那里本来就没有花。” 裴竹一愣:“你逗我啊!”说着一拳锤向顾景行。 石成玉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顾景行笑道:“虽然没花,但是还有个好东西。”说着话,他就往那边去,裴竹学精明了,不肯上当,站在原地看他,原以为顾景行会很快返回,没想到他真的煞有其事走过去,看了半天,接着又对一棵树敲敲打打。 裴竹在原地犹疑了半天,还是和石成玉一起追了过去,好奇看了半晌,“你在找什么,这就是棵普通的树,用来做凡间的香料倒很不错,可对我们根本没用啊。” “有用的。”顾景行神秘一笑,折断几根较粗的树枝,好好地收起来,然后才继续出发。 裴竹追着问了好半天,也没问出结果来,只好和石成玉瞎猜测。 水幕前的众多修士也忍不住低声交谈起来,都纷纷猜测顾景行究竟在卖什么关子,也有不少人认为顾景行就吃饱了撑的,故意的,几根破树枝能干什么?但说是这么说,他们还是津津有味地看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就算他们随便说几句话,观众都觉得很逗乐。相比起来,另外两片水幕就显得太枯燥了,几人都严肃地在玉楼山里前行,偶尔才会交谈两句,就算交谈也是一些无聊的关于任务等等,看着实在乏味。 直到半山腰,顾景行才终于理了下不停念叨的裴竹:“别急,很快就能看到究竟有什么用了。” 又走了一刻钟,顾景行指着树枝上的一个脚盆大小的蜂窝:“我们把它弄下来。” 裴竹看了下,说道:“那是花蜂,无毒,但蜇人很疼,又不是我们的任务,为什么要欺负它们?” “欺负它们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欺负你。”顾景行边说边鼓捣起来,将他事先折断的树枝拿了出来,找了块相对空旷的区域,引火点燃。 不说石成玉和裴竹,就连水幕前的众人都对顾景行莫名其妙的行为开始不解了。 那堆树枝噼里啪啦地烧起来,青烟缕缕而升。裴竹嗅了嗅鼻子,说道:“好香,比做成香料时还香。” “香就对了。”顾景行小声说,拽着裴竹和石成玉悄悄地躲在灌木后。 众人正纳闷时,忽听见嗡嗡声响起,越来越大,原来是树上那蜂窝传来的动静,母影石稍稍往上,以便于水幕前的人看得更加清楚。只见蜂窝表面数十只花蜂焦躁地飞舞,不一会儿,蜂窝里的蜜蜂竟然倾巢而出,排着队浩浩荡荡地飞往那片燃烧的树枝,一遇见青烟,那些蜜蜂就跟疯了一样,振翅声如急雨。 这时,很多人才恍然大悟。顾景行折的那几根树枝,本就是上等的香料,经灵火一燃,香味更浓,对人来说还好,对蜂蝶这类生物就是致命的诱惑了。 顾景行见蜂窝里的花蜂已经不多了,便连忙迅速爬上树,将大蜂窝给摘了下来,藏到了乾坤袋里。 “快走!”顾景行拉着两人就赶紧跑,生怕花蜂醒悟过来,发现自己老家都被人端了。 明明就算发现了也没什么,花蜂还算不上妖兽,不入品阶,他们三人对付虽然麻烦了些,但也无碍。可被顾景行那神色、那语气一弄,裴竹和石成玉都莫名紧张起来,小心地离开。 水幕前的众人也不由屏住了呼吸,见三人成功远离那密密麻麻的花蜂之后,才喘了口气,然后开始奇怪,顾景行弄了个蜂窝是干什么? 裴竹成功地帮疑惑的大家问出了这个问题。 顾景行又是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过了山腰之后,顾景行的话开始少起来,因为从这里开始就能随时碰上九品妖兽,他们修为低,不小心一点的话,九品妖兽也能让他们够呛。 树影斑驳,风移影动,偶尔鸟啼兽鸣不知从何方传来,三人小心翼翼,更多的以眼色交流。这种种因素都添上了浓重的紧张色彩,看得水幕前的众人都屏气不语。 其实裴竹和石成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可看到顾景行突然安静下来的那个样子,总觉得风雨欲来,由不得他们不谨慎。 “附近应该有噬骨蚁。”石成玉忽然停下来,半蹲着捻起山石上的一点粉屑,“这是被噬骨蚁蛀穿的。” 顾景行和裴竹也都停了下来,相视一眼。 水幕前观看的众人叹道:这三人也终于想起任务来了,之前看乐呵呵的气氛,还以为他们去郊游呢。 噬骨蚁单独也不入品阶,但它们胜在数量众多且行动迅速,一窝噬骨蚁勉强算得上九品妖兽,要想拿到蚁后,十分棘手。 裴竹和石成玉都有些谨慎,这时候顾景行反倒轻松起来了。 石成玉根据那一堆石粉末,利用自己石灵根的特性,竟迅速地找到了噬骨蚁的踪迹。三人远远地观望着树根之下黑压压一片的噬骨蚁,整颗树已被它们掏空,需要五六人环抱的树干此时只剩下了空壳。 裴竹压低了声音:“我们怎么办?火攻还是水攻?” 顾景行说道:“都不用,看我的。”他将那只脚盆大的蜂窝拿了出来,赶走了几只残余的花蜂,他往前走了几步,捏碎蜂窝一角,金黄的蜂蜜流了一地,那群噬骨蚁闻到甜味便动了起来,如大片乌云被吹动,眨眼间,就靠近了顾景行。 顾景行不慌不忙地后退,同时不断捏碎蜂窝,蜂蜜流水似的淌了一地。噬骨蚁更加躁动,悉悉索索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水幕前的观众提起了心,下一刻见那群噬骨蚁扑到蜂蜜上,却被黏住,动弹不得,噬骨蚁厉害的在于一张嘴,蛀穿石头也不在话下,可是嘴都被蜂蜜黏住,还能起什么作用? 密密麻麻的噬骨蚁前仆后继地涌上来,却都被黏在那里,成了条黑地毯。 顾景行见此笑了笑,将裴竹和石成玉招呼出来,“好了,我们现在去找蚁后吧。” 水幕前有人恍然大悟:“花蜂的蜂蜜粘性向来很大,即使有不错的药用价值,但因为难处理也无人问津,没想到这人竟然奇思妙想,将花蜂蜂蜜用到了这里!还真是妙招!” “不错,噬骨蚁虽不算什么,但数量过多让人心烦,被咬上几口也不好受。这样一来到节省了不少功夫,赶明儿我也去试试!” 顾景行三人顺利在树根底下找到了孤苦无依的又圆又胖的蚁后,塞进盒子里,完成了一个任务。 裴竹大笑鼓掌:“顾景行,你太棒了!你怎么想到的?”就是石成玉也不免对顾景行刮目相看。 顾景行笑道:“我前两天可是在集市里待了整整两天,听那里经常上玉楼山的猎人说起过这个花蜂蜂蜜,被粘到了洗都洗不干净。我就想着试试能不能黏住噬骨蚁,没想到真成了。” 而另一片水幕中的三人早已经找到了噬骨蚁蚁后,不过用的是传统火攻的办法,蚁后早就死得残缺不全,哪有顾景行拿到的鲜嫩活波,在盒子里还在艰难地翻动呢。活着的蚁后可比死的价值高很多。 这时,很多修士观看水幕已经长达两个时辰,他们该回去修行了,只是看顾景行三人看得兴致很高,一时间舍不得走,无奈修为要紧,很多人又赖着看了一会儿,终于下决心要走了。 临走前到生死门门主那说道:“这期节目的子影石我预定了,一定要给我留着!” “好好!”门主笑道,拿出几个乾坤袋,“这是我们以往节目的影石,需要买两个看看嘛?” “有那三个人的吗?”修士一指顾景行他们。 门主抱歉道:“那人是我们新招来的,这次可是他的处女秀!” “这样啊。”修士略显失望,挑挑拣拣地随便买了两块影石,问道:“这期的影石什么时候出?我一定第一时间买。” 门主笑得就跟花儿一样:“明天就能出!” 修士这才满意离去,随即陆续地有一些修士赶着回家修行,恋恋不舍地来门主这里预订影石。门主顺便推销出去不少以往堆积下来没卖出去的影石,收钱收到手软。又有离开的修士将消息传了出去,说这里有个有趣的节目,惹得不少人前来观看水幕。 门主看茶楼里人挤人,乐得不行,笑道:“那人平时看着不言不语的,没想到话这么多,说得也挺有趣。往后,多给他点节目。” 第9章 愿力 玉楼山里,顾景行和裴竹、石成玉还在继续攀登着,在顾景行的留心下,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一株低阶汇灵草,顾景行忙小心翼翼采下,又完成了一项任务。 石成玉看了眼顾景行熟稔的采药动作,问道:“你学过炼丹?” 顾景行露出熟悉的谦虚的笑容:“学过一点。” “嗯。”石成玉没再继续问,抬眼望着更加幽深的山林。等顾景行装好汇灵草,三人再次出发。 裴竹道:“只需要再找到飞电狐,我们就完成任务啦。” 话音未落,一道白影从她面前闪过,裴竹愣了愣,随即大叫道:“那就是飞电狐!不要让它跑掉了!” 顾景行忙看过去,可只见半面树梢晃动,哪有什么飞电狐! “快追!”石成玉已经快步跑去,顾景行和裴竹也赶紧追上去。三人在密不透风的树林里快速追着,反正顾景行是看不到飞电狐的影子,不过看石成玉的样子似乎是始终没有弄丢飞电狐的踪迹。 石成玉忽然掏出一张符纸,扔出,在半空化为一把长刀,迎面斩断一棵高逾十米的大树,吱呀一声叫,飞电狐从中蹿出,顾景行这才看清它的样子,不过巴掌大小,浑身雪白,速度奇快,眨眼间就消失在他视线中。 关于如何对付飞电狐,他们出发之前商量过,这会儿,裴竹按照商量出来的对策行事,绕至另一侧,手里拿着他们凑钱买的捕猎网,蓄势待发。 顾景行则持着火符和裴竹、石成玉形成掎角之势,希望能将飞电狐围住。 石成玉又是一张符将一颗百年老树砍断,飞电狐的身影再次出现,不得不说他练气四层修为的眼力劲还是很不错的,总能比裴竹和顾景行更快地发现飞电狐的踪迹。 眼见飞电狐冲向顾景行,他手一挥,火符一闪,熊熊火焰将飞电狐吓得吱呀惊叫连忙调转方向,裴竹则趁这时候抛出捕猎网,将飞电狐当头罩个正着。 裴竹拎起在网兜里面可怜兮兮的飞电狐,笑道:“还真不舍得把它的毛扒下来。” 飞电狐似能听懂人语,顿时呀伊伊地哭叫起来。 顾景行见这小生物小小一团,雪白娇小,就说道:“反正任务是要皮毛一副,也没说一定要扒下来,你就这样带回去也成,等节目结束,可以放生,也可以自己养着。” “好嘞!”裴竹开心地将飞电狐凑到眼前,啧啧嘴逗它:“你要乖乖的,姐姐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飞电狐竟然感恩戴德得将两只前爪搭在一起作揖。 水幕前众多女修士当场被萌化了:“我怎么从不知道飞电狐这么可爱!好想养一只!” 有人讽刺道:“飞电狐皮毛是上等的衣物材料,可御寒,可避尘,一般人好不容易抓到一只只会迫不及待扒下皮毛来,哪会有闲情逸志去逗它,又怎么能发现它可爱之处?这三人倒是心善。” 再看另外两片水幕,也有一队发现了飞电狐的踪迹,只是三人连追半里山路还不曾抓到飞电狐。这倒不是飞电狐太过厉害,毕竟只是九品妖兽,三位修士应付不说绰绰有余,但也算不上困难,如顾景行那三人,从发现飞电狐到抓到不过半炷香时间。若有阅历丰富的修士在场,就可看出另外一队人之所以迟迟未抓到飞电狐,不过是因为他们内部之间有猫腻罢了。 他们在相互竞争,相互排斥,希望将自己英勇的一面展现出来,不愿意其他人表现得太过出色,因此,也就没了默契合作。 他们都不如顾景行看得明白,没有理解粉丝与偶像之间的关系,偶像之于粉丝并不是爱人一样具有排他性,一个人可以同时喜欢好几个偶像。但是另外那队人,显然都在排斥队友,虽说组队,但内部仍旧斤斤计较,时时刻刻都在展现自我排斥他人。追飞电狐也是如此,都希望自己第一个完成任务,这样一来,反倒谁都没有抓到。 顾景行那一队,虽说是裴竹抓到了飞电狐,但谁也无法否认石成玉和顾景行的功劳,也因为他们超高的效率一夸夸三。 顾景行三人的三项任务都完成了,便开始全力以赴爬山,期间也遇上了不少危险,毒蛇、凶狼等等,但在三人齐心协力、不争不抢的合作下,并没有出现伤亡,时而能化险为夷,刺激性有了,趣味性也有了,整个行动过程看得人心情舒适、酣畅淋漓,再加上顾景行时不时抛出个笑梗,裴竹时不时犯个傻,石成玉在两人中间一脸面瘫,让观众笑得不能自已。 直到三人爬到顶峰,一柄生死门的旗帜在山石之间迎风飘荡。裴竹绕着它走了好几圈:“我们最先到的耶!棒呆了!快快,我们把它拔下来!” 她将手放在旗杆上,努着嘴示意顾景行和石成玉一起,顾景行笑了笑也握住了旗杆,倒是石成玉一脸冷漠地看着他们俩。 “等等!”只听见有人急切喊道,原来是另外一队也快要赶上来了。 石成玉一瞥,连忙伸手抓住旗杆。顾景行和裴竹哈哈大笑,三人一齐将旗帜拔了出来! 水幕前响起哗哗一阵掌声,众多修士齐齐为顾景行他们鼓掌。 一期节目算是结束了,他们才发现自己似乎一直都围在这一块水幕前,都不知道其他人的情况。很多人还意犹未尽,去跟门主打听顾景行等人的节目,发现只有一期后都不免有些失望,只好先预定这这一期的影石,顺便打听打听下一期节目在哪开拍。 门主哪里料到顾景行会带来这么大的效果,笑得乐不思蜀,也不管什么就瞎应承,什么下一期很快就开拍,地点更有趣等等。 当夜,他让符阵师加班加点地刻录好子影石,第二天立马就开始卖,许多修士看完节目都忍不住和自己亲友分享,刻录好的影石很快就卖完,符阵师一边刻一边买,怎么也赶不及。顾景行没怎么注意这些,他正在房间里感应愿力。 从玉楼山回来后,顾景行就察觉身边多了些隐秘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就是有那种感觉,他立即意识到这就是愿力了。连忙不理外事,躲在房间里尝试用愿力修行。 修行功法还是从古墓女尸那里得到的,顾景行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当即开始打坐,运行功法,一个周天之后,闭着眼的顾景行就“看”到了围在自己周围的愿力,如雾缭绕,丝丝缕缕,飘散不定。和灵气很像,但又是截然相反的一种存在。灵气由天地而生,愿力则由人心而生。灵气无所不在,愿力只围绕顾景行。 顾景行静心凝神,按照功法口诀引导愿力进入体内。丹田内忽而一阵颤动,里面真气正迅速运行着,愿力像是终于听到呼唤的游子,一股脑地往顾景行身体体内钻。顾景行不慌不忙,记住功法嘱咐的切忌贪心,一小缕一小缕地引导愿力。当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愿力随着功法在身体内运行一周天后沉到丹田内,化为修为后,饶是顾景行也不由欣喜。 他几乎从未感受过如此快的精进修为。以往灵力修行时,感应灵力困难,汲取困难,运行更困难,哪有这样的舒畅感! 顾景行一喜,更加投入地引导愿力。一夜过去,周遭灵力终于被汲取得差不多了。随着子影石的热卖,愿力在沉寂一段时间够必然会再次大量的出现。 顾景行感受了下修为,进步十分明显,他估计这样再来两三个月,修为就能精进一层!如此快速,让顾景行一时唏嘘不已。想起往日灵力修行时的苦和艰难,更是感慨。 灵力修行以灵根为媒,感应灵力需要借助灵根,汲取灵力更需要灵根,灵根差的话,处处落人一筹。愿力则不然,愿力无需依赖灵根,可从四肢百骸内进入人体,难怪愿力修行能这么风靡,对于差灵根的人来说,一旦体验了这种迅速的修行方法,是再也无法忍受灵力修行的。 顾景行只觉得身心畅快,走出房间,发现裴竹和石成玉也刚刚修行完,均面色红润,都能看得出修为大进。 裴竹兴奋得直转圈,肩膀上的飞电狐也乐得吱呀叫,“这娱乐圈真是太棒了!我姐还说我长这样没机会混出头的,我偏偏不信!哈哈哈,等我回家,给她们好看!” 门主闻声而到,将参加节目的酬劳和第一个登顶的奖励发给了他们,还特意多给了半块灵石以资鼓励,他大笑道:“怎么样?修为是不是涨了?各位好好干,你们帮我赚钱,我也不会亏待你们,必定带你们走出抱邺城,走出南方界,走向整片修真大陆!还怕愿力没有吗?” 惹得其他几人羡慕不已,其余两队后来也观看了子影石,不得不承认看顾景行他们就是比看自己有趣,今日又见他们三人红光满面,心下都开始有意识的模仿顾景行。 而顾景行更先知先觉地打造他和裴竹石、成玉三人的荧幕形象,他自己不必说,活跃气氛,机智有趣;裴竹则是按照她的性格打造成了女汉子,抓得了妖,打得了兽,爬山不喊累,下水不叫苦;石成玉这人,顾景行估摸着就算拿到架在他脖子上让他耍宝他也宁死不屈,索性让他安静地当个面瘫,但关键时刻往往能出其不意,起到关键作用。有时顾景行事先想到什么点子适合石成玉,他也不吝啬直接告诉他。石成玉一开始不肯接受,后又被顾景行一番合作共赢的理论打动,接了。在平时节目里,如果有让顾景行出风头的机会,他也会谦让。 生死门赚到了钱,自然不可能放过才刚刚打下基础的抱邺城,连忙又搜寻了附近几处险地,只让顾景行等人休息了一天又开始拍节目,生死门门主周扒皮的本质也逐渐暴露无遗。 在五天内连续拍摄了三期节目后,一名修士因过度劳累而在一次险地警惕心不足不幸遇难。生死门门主不但不引以为戒,反倒更加变本加厉,选的地方也是越来越刁钻。 只因为顾景行开启的综艺新模式在抱邺城中风靡起来了。很多商人见生死门的影石卖得脱销,自然要研究一番,发现现在的观众原来喜欢插科打诨、嬉皮笑脸啊。 不得不说,无论哪里的人,模仿能力都超强。顾景行给他们带来了幽默这个意识后,他们便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精髓,甚至青出于蓝。一时间,各种耍宝的节目层出不穷。 生死门的影石已经不如一开始那么畅销了,门主只好拼命地拍摄新的节目以维持热度。 顾景行对此现象倒没什么危机感,他深知人对娱乐的领悟性,况且他本身不算幽默的人,在综艺节目里也是拼尽全力地活跃气氛。综艺只是他的跳板而已,演戏、拍戏才是他最擅长的,并且是他最主要的目标。他打算继续在生死门拍摄一段时间的节目,走走几个大城市,等积累好基础,就带着裴竹、石成玉他们去拍电影,嗯,这里的说法叫幻戏。 可是等石成玉在拍摄时期受伤,生死门还不愿意负责治疗时,顾景行觉得自己有必要快点准备离开的事情了。 裴竹气愤地指着生死门门主骂道:“他是为了拍你的节目受伤的!你为什么不出钱给他治!” 门主一脸无奈:“你看他伤那么重,治不好的。” “谁说治不好?明明生骨丹就可以!” “乖乖,那可是生骨丹,一粒需要上百灵石,他的情形,得需要十几粒生骨丹吧,我这个小宗小派的哪有那个钱!”说完,门主就没好气地转身离开,嘴里还念叨着下期节目得赶紧拍了。 裴竹气得眼睛发红,回房看见石成玉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眼泪就滚了下来。 石成玉和平时倒没差别,眼神没有任何波澜,见裴竹那副样子,他淡淡说道:“生死有命罢了。” 顾景行叹气,在傍晚时分,悄悄地出去,找了家丹药阁,将唐空霁赠予他的一片月光莲给卖了,换了十五粒生骨丹回来。 夜已深,石成玉房里点了一盏灯,裴竹日夜照顾他,此刻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顾景行走过去,见石成玉躺在床上还睁着眼睛,似乎真的在等死亡慢慢降临。 顾景行将一粒生骨丹塞进石成玉的嘴里。 高阶丹药特有的触感在石成玉嘴里融化,他难得的面露惊奇,丹药即时发挥的效力让他有力气伸手抓住了顾景行的手腕,却又一怔,似笑非笑道:“原来是你。” “嗯?”顾景行没理解他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石成玉收回手,也不再言语。 顾景行只好说道:“放心,不会死的,等你好了,我带你和裴竹一起离开,总能混出一点名堂。” 第10章 霓裳 生死门在抱邺城待了近三个月,将周围一些有话题性的大部分险地都探索过了,眼看抱邺城无多少剩余的开发价值才打算离开,准备前往下一个大城折芜城。 顾景行隐约觉得自己触碰到了练气四层的屏障,离晋级并不远了。再加上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拍摄节目,都没有时间好好巩固愿力转化的修为,丹田过于虚浮,让顾景行感到不踏实。他便索性打算脱离生死门,留在抱邺城。反正他在抱邺城也有不小的群众基础了,大可以等修为巩固后,拍摄一部幻戏,再利用愿力冲击练气四层。 只不过当他对生死门门主提出不再随行时,却遭到了门主的拒绝。 “你借我的宗派在抱邺城打下了名声,便想踹开我们了?” 顾景行听到这话就笑了:“到底谁借了谁的还真不好说。” 门主不悦道:“你是带动了一些子影石销量,但若没有我们的母影石和宗派名声以及全宗派的宣传,别说名气了,你连一期节目都弄不出来。” “所以说,互惠互利罢了。”顾景行道,“我现在要走,你也没任何立场拦我,当初契约上并没有对这一点做出限制。” “你是想自立门户?”门主果然是混久了娱乐圈的精明商人,看出了顾景行执意离开的原因,“你是有点才气,会有这想法也正常,谁愿意永远屈居人下。但你还是太小看这个圈子了,不是靠才华就能起来的,更何况,你的才华并不是无可替代的。” 顾景行笑而不语。 门主也笑道:“愿力修行对本人品性要求最高,虽然契约不曾要求你对生死门不离不弃,但你毕竟也是外门弟子,借助师门小有成就后却立即离开,说出去怎么也不好听吧?若你因为这件事给人落了口舌,愿力反噬可是很严重的。” 顾景行的眼神不善起来,当即冷声道:“生死门不顾外门弟子安危,强行制作节目,说出去也不好听吧?” “好不好听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个商人,可不靠愿力修行。”门主说着手掌一翻,灵力运行的轨迹在掌心显现,看着顾景行笑得很开心。 顾景行确实被气到了,他对修真界的娱乐圈认识还是不够深刻,对娱乐圈的经营模式更是不甚了解。他以为娱乐圈修士受愿力约束,不说高风亮节,至少信义两全。确实,依靠愿力修行的修士即使心有恶念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作恶,否则被粉丝责骂的话会造成愿力反噬,修为受损。 可若循规蹈矩,对一些想要走捷径的人来说又实在难以忍受。于是像生死门门主这样的人便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他靠自身灵力修行,不借助愿力,却参与进娱乐圈里,即使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被曝出去,也无损他的修为。他门下的弟子没有参与进那些手段,粉丝再怎么责骂也对这些人没有损害。整个宗派换个地方照样能东山再起。 门主见顾景行脸色不好,装模作样地笑道:“我还是很欣赏你的,十分不愿与你撕破脸皮,我知道强求留下你也无任何意义,这样吧,你无偿帮我们再录制一期节目,我便放你离开,你和生死门的因果就算结清了。” “真不愧是商人。”顾景行讽刺道,不过也得无可奈何地答应下来,一进娱乐圈就吃了亏,顾景行只好提醒自己往后再谨慎一些,修真界得到的比浮生梦界多,可一旦失误,失去的也更多。 顾景行要带着裴竹和石成玉一起离开,石成玉伤还未好,在他重伤而生死门置之不理时,他和生死门就再无干系了。所以顾景行和裴竹两人参加了最后一期节目的拍摄。 地点选在了一处水域。 顾景行和裴竹两人乘坐小舟,随水流进了地下山洞,又往里划了一段路程,见到可落脚的地方,便弃了船开始行走,子影石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 “这里好黑啊。”裴竹道,往顾景行身旁靠了靠。 顾景行拿出一颗凡间的夜明珠照明,只见这洞穴石壁光滑,似有蓝光浮现,苔草不生,水流迅速,往前望只觉洞穴幽深曲折。两人小心翼翼地继续走着,忽然,裴竹停在了原地。 顾景行问道:“怎么了?” “顾,顾,顾景行!”裴竹带上了一丝哭腔,“这里好像幽水涧啊!幽水涧是我们抱邺城的禁地!我们怎么会到这里来,刚才的洞口不是幽水涧的入口啊!” 顾景行脸色也是一变,他曾经长时间混在抱邺城集市,听闻那里有经验的修士谈论过抱邺城周围的几处险地,其中幽水涧是人人闻之色变的,鲜有人成功闯过幽水涧,即使是筑基修为也不见得能安然无恙。 顾景行一拉裴竹的手腕就往回路跑,裴竹是当地人,认错幽水涧的可能性很小。反正顾景行不管这是不是幽水涧,这期节目他也不冒险做了! 只是当两人还不曾跑出半里路,忽听见水声涛涛,前方竟涌进汹涌的水流,彻底阻断了他们的回路! 裴竹吓得惊叫:“顾景行!我们怎么办!” “跑!”顾景行拉着她只好调头,往幽水涧深处跑,希望能避开这股水流。顾景行又惊又怒,都到这个份上了,他如何不知道这是一次刻意针对!只是他想不通生死门门主要他死的原因,不可否认门主是一位精明狡狯的商人,可正也因为他是商人,只要钱,而不要人命,他害死了自己有何好处? 两人在曲折的地下山洞急速奔跑,身后水流如猛兽般接近。前方,传来吱吱呀呀的扑翅声,不一会儿,一群红眼睛的幽水蝙蝠冲了出来,口生獠牙,含有剧毒!而水面又有荧光粼粼,似是活物,逆水而上,那是幽水涧最可怕的食人鱼! 裴竹哭道:“我们完蛋了!” 幽水涧外,生死门门主一脸心疼地看着价值上百灵石的母影石被洪水冲走,过了一会儿,他又对着身旁一人笑道:“如此,你可满意?” 那人点点头,将一乾坤袋扔给生死门门主后,便径直离去。门主打开乾坤袋,只见千多枚下品灵石堆成一座小山,他乐得晃了晃,听灵石碰撞声。他确实是商人,只要钱,不要命。可命若太值钱,他也是要的。 他又看了看远去的那人,不知道顾景行如何得罪了他。 若顾景行在此,可能认出那人,赫然是当初在金鼎门应选时遇到的绝色美人身边的同伴。 抱邺城忽然流行起逗趣耍宝,自然会引起金鼎门的注意,而引起这一潮流的顾景行自然也入了金鼎门的眼,碍了那绝色美人祁觅云的眼。 幽水涧内,顾景行纵然曾是影帝,可无奈他和裴竹现在都只有练气三层巅峰的修为,竟已无任何生路可走,不由戚戚然,他的宏图竟还未实现就已夭折,他如何甘心! “跟我来。”正当顾景行和裴竹绝望之时,从山洞转角走出一名男子,淡淡说道。 “石成玉!”裴竹讶异,“你不是伤还没好?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石成玉不言语,瞥了他二人一眼,便走过去抓住二人的手,带他们一头扎进暗河里。 暗河水流湍急,顾景行和裴竹根本无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可修为只比他们高一层的石成玉却巍然如巨石,不仅不让自己被水流冲得失了方向,还能照顾到顾景行和裴竹,三人一起往幽水涧深处游去。那些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食人鱼宛若见了天敌,纷纷逃窜离去。 顾景行被这接二连三的事弄得头晕脑胀,石成玉就在他旁边,可他也看不出这人深浅。 不知潜水了多久,饶是顾景行和裴竹是修士,也经不住长时间的窒息,两人都面红目赤。石成玉忽而绕至他们中间,分别捂住他们的口鼻。 出乎意料的,顾景行和裴竹都觉得自己好受了很多,好似捂住他们的不是手掌,而是氧气袋。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景行迷迷糊糊间觉得在往上浮,终于得以窥见天光,顾景行一露出水面便大口呼吸,和裴竹相视一眼,均庆幸不已,还好活着出来了。顾景行转头看石成玉时,却发现偌大的湖面只有她和裴竹两人,哪有什么石成玉! “石成玉呢?”裴竹也是一愣,明明一直感觉石成玉在身边的,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两个连忙潜下水去寻找,遍寻不得,只好先游到湖面,一直等到天黑也不曾见到石成玉的人影。 “他离开了。”顾景行叹道,他们可不认为是石成玉遇到了危险。 “他是什么人?”裴竹问道。 顾景行摇头:“他肯定也不想暴露身份,这才选择悄悄离去。” 两人无言静坐了片刻,顾景行说道:“事到如今,我们得赶紧走出去,先避开生死门,等修为涨了,再回来算清这笔账!” “好。”裴竹气愤地握拳,“没想到他们想要害死我们。”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生死门如此做的原因,一边讨论一边连夜翻越几座山,才看见一座城池的影子,走近才知道这是担风城,他们离抱邺城竟然已有九千里之远! 顾景行咋舌,对石成玉再次刮目相看。 两人进了城,找了间安静的客栈,打算巩固修为。一连十天未出门后,顾景行终于将自己的修为稳固在了练气期三层,基础打得很夯实。是时候冲击练气四层了。 顾景行见裴竹还未出房间,就暂且自己一人先去集市探听情况,想要冲击练气四层,他需要更多的愿力。 只是他在生死门受过骗,如今也不敢再相信一些小宗派,而大宗派选徒要求又极严格,也未到他们的选徒时间。 顾景行在集市从头走到尾,也只能叹气一声。他空有影帝记忆,竟对这个世界无可奈何。走至湖边,见弱柳随风动,他不禁觉得自己当初在古墓里不知天高地厚的雄心实在太可笑了。他当初在浮生梦界,从一小龙套混到影帝,也用了将近三十年,在修真界,又岂能比浮生梦界更容易? 顾景行正惆怅时,一白须青袍老人盯了他半晌,忽而靠近,问道:“这位公子,可有意进入娱乐圈?” 顾景行不动声色地打量这这位老者,说道:“不知老人家是何宗派?” “我不是宗派之人。”老者笑道,“我是霓裳歌舞班的班主,正需要一名能演弹箜篌的戏角,我看你气质很符合,如有意加入我们,我必有厚金以酬。” “箜篌?我不会.....” “不!”老者道,“我不需要你真的会奏箜篌,只需要你能演得像是会弹箜篌!” 演?他擅长啊。顾景行心里意动,只是不放心眼前老人,生怕再遇生死门门主这类人。 老者见他面上无任何表情,只好再加了一把火:“天玄宗首席弟子成功晋级元婴,天玄宗正在筹备晋级大典,我的霓裳歌舞班正打算去试试表演奏乐,只可惜一名箜篌乐师外貌不佳,恐难过审,所以打算寻一替身......” “等等!”顾景行打断他,“你说的,是什么宗?” 老者得意笑道:“十万山!天玄宗!” 第11章 箜篌 十万山天玄宗首席大弟子奚央于二十五岁成功晋级元婴,乃是修真界近百万年以来最年轻的元婴真人。天玄宗为此大开山门,举办盛典,广邀天下修士共同庆贺,并将宣布奚央为天玄宗少掌门,参与执掌修真界一方大势力。 不少小宗派都借此机会前去露个脸,那些个歌舞乐队更是趋之若鹜,假如能在晋升大典上为元婴真人弹拨以贺,说出去就是莫大的荣幸。 顾景行跟着老者去他的霓裳歌舞班看了看,发现这个歌舞班和生死门的性质大不一样,生死门以赚钱为主,霓裳歌舞班却醉心于乐曲歌舞,虽然也要到处巡演赚钱,但他们是为了有更多的资金发展自身。 老者带着顾景行进入一处院子,正有几名女子在编排歌舞,一队乐师在奏乐,红飞翠舞,乐声绕梁。老者和顾景行经过他们身边时,他们也不曾停下来。顾景行虽然是乐盲,但好听和不好听还是能凭借感觉察觉出来的,他见这几人舞姿飘逸灵秀,曲儿又婉转柔美,只觉得相得益彰,十分赏心悦目。 老者欣慰一笑,将顾景行带至一房前,能听见几声弦声响。老者轻轻敲了门,不一会儿,又一男子开门。顾景行见到这人,忽然明白老者非要找替身的原因了。这男子身高不过五尺,换算成现代单位才一米六几,而又宽额塌鼻,皮肤粗糙,长相实在平平,更因为那双眼睛无任何生气甚至有点阴鸷,而显得一张脸看上去令人不舒服。他又毫无修为,和凡人无异。 “晏怀,这是我新找的替你的箜篌乐师,你看看他可不可行?”老者对男子道。 晏怀这才有气无力地转眼看了下顾景行,面无表情,返身进入房内,顾景行和老者也随之进去,看到房正中铺着一张百蝶毯,上有一把缨金缀玉的竖箜篌。而窗户却紧闭,并有帘子遮掩,屋内幽暗无光。 晏怀赤脚走上去,将箜篌竖抱于怀,也不看顾景行,只低头看箜篌,低声道:“我奏一段,你学着样式。” 说罢,晏怀双手搭在箜篌弦上,拇指食指微一动弹,便听得一声清鸣如鸟啼。 顾景行惊异地发现晏怀气质大变,萎靡一扫而光,只专注于箜篌,眼神沉醉且认真,又听得乐声如天籁,声声恰似珠摇玉撞,绕耳不去,恍惚间百蝶脱地而起,翩翩起舞,使人心神迷醉,再无法在意晏怀的样貌。 一曲奏毕,晏怀垂下眼帘和手,仍旧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来试试,无需其声,只要其神。” 顾景行这才如梦初醒,对晏怀很是敬佩,他在浮生梦界也见过类似得艺术家,平日看上去平平无奇,但一旦专注于艺术,便判若两人。 顾景行笑道:“你并不需要替身。” 他这话一出,晏怀才抬起头正眼看他,也不知是何情绪。 老班主无奈地深叹一口气:“我也是如此说,只是这孩子有了心结,人一多便异常拘谨,手脚颤抖,竟连一个准确的音都弹不出,就算拿影石刻录,无人在场,他也心有芥蒂无法释怀。我曾有一次瞒着他偷偷拿影石记录下他奏的曲子,谁料被他知道后竟吓得卧床不起,实无其他办法。我见他箜篌奏得极好,不忍这天籁之音泯然这漆黑小屋中,便想着为他找一替身,在外头替他的名,他只在幕后弹奏。替身在台上赚得风光,但若有真心喜欢他乐声的人,也不会亏待晏怀,会有愿力直降于他,对他和替身都是好事。晏怀也说,能接受这种办法。” 顾景行顿时明了,终归还是修真界娱乐圈的审美造成的。如今人人爱美,哪个有名的人不是美人?他料得晏怀必是因为外貌碰壁多次才有了心结。 顾景行是有底线的人,假弹假唱他向来很排斥,以往在浮生梦界,有节目请他唱歌,顾景行说不会时,对方无所谓地说可以事先录音再大修音,顾景行对此是拒绝的,如此欺骗观众还不如表演个小品逗逗乐。乐曲替身和拍电影时的武打替身等各种替身不一样,一种是故意欺骗,一种是艺术手段。 而在修真界娱乐圈,这类事又有了不同的性质。因为愿力的存在不会根植于虚假之上,如果顾景行替晏怀在台前表演,喜欢顾景行长相以及气质的人会将愿力给他,而喜欢乐曲的人便以顾景行为媒介将愿力给了晏怀。顾景行的长相让乐曲变得更有魅力,乐曲又让顾景行更有吸引人,两者是双赢的。这也是老班主期待的,不亏待任何一个人。 但顾景行还是有疑虑,这其实也算是欺骗观众了吧。毕竟观众喜欢的是,这个人的乐曲,弹乐曲的这个人。曲和人,其实很难泾渭分明地区分,观众也不知自己的愿力竟然有一半给了一个他从未知晓的人。 顾景行再看晏怀时,见他听了老班主的话一手缓缓抚摸箜篌弦,神色里竟有自卑,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这美丽的箜篌。 顾景行一时也是无可奈何。 老班主道:“如果晏怀能依靠愿力修行至元婴,便能改头换貌,重获新生。” 听到“重获新生”这四字时,晏怀的手忽地一抖,箜篌发出一声铮鸣。 老班主又对顾景行道:“你去试试吧,若成,我们便早日出发赶到十万山。” 晏怀将竖箜篌放在百蝶毯上,起身让开。 顾景行见晏怀缩进阴影里毫不起眼的样子,心道:此人被埋没实在可惜。 他也只好上前一试,学着晏怀的样子将箜篌竖抱于怀,闭眼回想晏怀弹奏时候的表情神态等等细微的场景,再睁眼时,老班主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看晏怀,太像了,这两人的眼神太像了,一样的痴迷沉醉,一样的心有乾坤。 顾景行拇指一动,轻轻一拨弦,因为故意不使力,不曾有声音发出。但在老班主和晏怀看来,却无任何违和之处,只见顾景行按照晏怀的指法接连拨了几根弦,无声却胜有声。在幽暗的房内,顾景行抱着箜篌,指尖弹拨,黑发垂落,衣袂随手而掀动,只觉得这人正忘情演奏一首绝妙的曲子,恍若有风起云动。 当顾景行停下,老班主和晏怀似乎听到了曲终的那最后一声。 半晌,晏怀才复杂地说道:“你学过箜篌?” “不曾。” 老班主拍掌笑道:“好!这一个你是否满意,配得上你的曲子了吗?” 晏怀点头,看着顾景行的眼睛复杂无比,有羡慕有自哀,最终低声说道:“就他吧。” 顾景行哪能看不懂他的情绪,暗自叹息,不如帮他吧,也是帮了自己。假如以后被曝光,他也甘愿承受反噬。 老班主带顾景行离开晏怀的房间,又对顾景行解释他一番他们歌舞班的性质以及去十万山的目的等等,听闻顾景行还有位同伴,班主便让顾景行带着同伴一起加入霓裳歌舞班,近两日就赶往十万山,生怕迟了就找不到住宿的地方,也无地给他们编排演练乐曲。 裴竹现在一切以顾景行为首,自然他去哪里,就跟去哪里。 霓裳歌舞班总共五十八人,搭乘灵船花费了近十天,一群人抵达了十万山边界。 天玄宗就在十万山之中。 顾景行看到连绵不绝的巍峨群山,想到天玄宗,想到奚央,也是情绪复杂。再见面,当初那个人就是元婴真人了。顾景行本不想来找他的,毕竟两人差距太大,但他现在无去路,霓裳歌舞班倒是好去处,二则既然奚央都升为元婴的,来道声喜也是好的,大概再往后,两人只会越走越远了。 老班主在十万山边界租了间院子,贵得他直心疼,现在越来越多的宗派往十万山聚集,只有少数大宗派能前往天玄宗十二座内峰,多数一二流宗派也可以在一百二十八座外峰,但还有更多的散修、杂门杂派只能在十万山一些野山或者外围驻扎。 老班主道:“我有一位老友在天玄宗外门干杂役,正好这次跟随一名负责礼乐的外门管事,他前段时间传书于我,让我来一试。如今距离他们选大典奏乐还有五天,各位加紧练习,若有幸得了天玄宗的青眼,那我们霓裳歌舞班也算扬名天下了。” 被老班主一说,全部人员都精神振奋起来,全情投入练习之中,顾景行也在尽量与其他人磨合。 十万山深处,云雾缭绕,其中一座天玄宗内峰,奚央自打坐中清醒,双目如电,元婴修为更加稳固。他起身正欲前往主峰找掌门,走出殿门,对守门童子说道:“今日可有人找我?” 童子心想,这已是奚央师叔这个月问的第十遍了,他恭恭敬敬道:“并没有人来叨扰师叔。”奚央闻言眼神一黯,又道:“你去外门查探查探,近日宗门访客众多,或有遗漏也不一定。” 童子应下,又想,这是他这个月第四次去外门了,也不知奚央师叔究竟在等什么人。 奚央这才离开,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嘱咐童子:“若有人来找,记得即刻通知我。” 第12章 令一 奚央行至天玄宗第一主峰逐霄殿,沿路皆有人拱手作揖作晚辈礼,师兄师叔地叫。 奚央点头示意,进了逐霄殿,见一仙风道骨的老者已在等他。 奚央忙叫道:“师父。” 他的师父逐霄真人已是化神修为,常年闭关不出,因奚央成功晋级元婴才出关为他主持晋升大典,逐霄真人满意地看奚央修为愈加巩固,并未因为自己是同辈第一人就心浮气躁,问道:“道号可曾取好?” 奚央答道:“已取好,是为令一。” “好。”逐霄真人赞道,“你是决定修行万法归一道?你的空灵根的确最适合,同辈之中也只有你才有天资修行万法归一道。令一好啊。” 道号乃是修士突破至元婴期时为自己的修行道做的概括,奚央自此以后也叫令一真人,修行万法归一道,万种修行法,终为一道矣。 逐霄让奚央坐了,奚央给师父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灵茶,这才说些平常事。 “你在真幻道人古墓中所遇之事,详细说来?” 奚央端着茶杯的手一滞,见逐霄真人和蔼地看着自己,只好自被人围攻开始说起,说到曾拿乾坤袋试探顾景行时,逐霄真人不禁一笑,也不知该骂这个徒儿傻还是天真,只得像奚央小时那样,敲了敲他的头,笑道:“你可知财帛动人心,你乃天玄宗首席大弟子,那乾坤袋里宝物甚多,可抵得上一些宗派的宝库,就算那人本无害你之心,见了那些宝物,也难免不动心。亏你还自以为有防范之心,吃了亏竟一点没长进。” 奚央脸面上过不去,只好道:“可那人,并没有。” 逐霄真人笑道:“我也知那人没有,否则今日只得搜魂寻你了。” 说得奚央更是无地自容。 逐霄真人不欲再让徒弟尴尬,道:“你继续说下去。” 奚央只得将换女装、伪装在扶陟城二公子的事一一道来。 逐霄真人不知奚央在古墓中经历竟如此丰富,一时也是啼笑皆非,一点儿长辈的架子都没端,直笑得奚央面红耳赤才说道:“万物阴阳相和兮,你虽与至交好友相背,但也遇陌路之人倾心相助,此中因果,你来日也得一一了却。” 奚央点头,被师父一点,想起顾景行来更为感激,也更怅然。如今出墓已有四月,即使顾景行是海外修士,现在也该到了天玄宗了。不知是他路上遇上险阻,还是根本没想过来找自己。 逐霄真人不知自己徒儿心中所想,道:“驭兽宗飞剑传书来说,已抓到角木晗,正绑至天玄宗交由你发落,谈之昊留在真幻道人墓中,柴门无黎正徒步走来,负荆请罪。那绛云.....”逐霄真人想起自己曾与奈何天掌门束秋母祖笑谈间说起的婚嫁之言,微一顿才继续说道,“你既已为天玄宗少掌门,这些事便交由你处理,随你心去惩处,无须顾忌其他宗门,天玄宗若没有为弟子讨回公道的能力,也枉为五大宗派之一。” 奚央点头称是。 “还有一事。”逐霄真人正色道,“你在古墓中可曾见过轩辕氏传人?” “不曾。”奚央摇头。 “轩辕氏家主曾来信与我说,他族一名直系传人也曾进入真幻道人墓中,但不知为何,魂灯突然熄灭,即使以秘法搜寻,也不曾找到一点线索。” 奚央不由惊讶,这是,神魂俱灭了? 修真界除各大宗派,也有一些家族势力存于其中,轩辕氏乃天赋恩泽,更是佼佼者,族人对天地灵力具有无与伦比的亲和力,同辈之间可以称王,只可惜这一辈遇上了奚央。 “真幻道人,死后近百万年仍旧让人看不清啊。”逐霄真人叹道,便不再多语,让奚央回去适应元婴境界,等十日后晋升大典开启。 奚央回到第三主峰,自从他晋级元婴,成为少掌门,便搬离了弟子峰,拥有一座自己的内峰。见守门童子面红气喘似乎才行外门回来,他又问道:“可有人来找我?” 童子都快被奚央问得替他尴尬了,不过幸好,童子忙道:“有!” 奚央一喜:“在哪里?” 童子说:“就在殿内等你,是袖月谷的.....” 奚央不等童子说完,已大步跨进大殿,果见一人靠在灵楠椅上,奚央还未笑开,看清那人面孔,又将笑容收了回去,掩饰不了的失落。 弄得来人都莫名其妙,勾占摸摸鼻子道:“奚大真人,敢情你成了元婴,就看不起我了?” “我并无这个意思。”奚央收敛神色,走过去说道,“怎只有你一人?” 勾占笑道:“师门都在待客峰上,我想着几年未见你,所以来看看你,怎知你一见我就摆出晦气脸色,我真是自作多情啊。” 奚央解释不是,不解释也不是。 好在勾占知道奚央的性子,没追根问底,只闲话家常,随意聊聊。勾占同是五大宗派之一的袖月谷弟子,与奚央自幼认识,感情比起谈之昊他们更为深厚。 说着,勾占想起了什么,道:“我听闻你的大典要选拨礼乐奏队,不如与我一起去看看?” 袖月谷与其他修真门派略有不同,他们好诗词歌赋,痴弦歌雅乐,以风雅入道者,也有不少。 奚央道:“那些俗曲也能入得你眼?” “这你就不懂了。”勾占笑骂道,“歌也,乐也,与修为干系不大,我曾去世俗间看过,竟有凡人造诣深厚比肩袖月谷多人,实在令人钦佩。” 奚央正因为空欢喜一场而失落,任由勾占说出花来也不为所动:“不去。” 勾占笑:“我知你对这些无兴趣,也就和你说说,你既不去,那我独自一探,看是否有资质出众者,纳入我袖月谷门下。” 勾占离去后,奚央叹息片刻,便继续打坐修行。 大典礼乐至关重要,天玄宗特意拨了一座外峰和十数名管事外加数百名杂役弟子,专门选拔奏队,自选拔之日起,奏乐便络绎不断,乐声如雾绕山不绝。 霓裳歌舞班前去报名拿了号牌,趁需要等的这几日,又加紧排练了一番,今日已是他们表演的时间。众人既紧张又兴奋。 勾占穿得随随便便,正准备靠近选拔场地时被杂役弟子拦下,演奏礼乐要求场地安静,不准闲杂人等入内。勾占只好拿出一块通行牌,杂役弟子一看是最高等级的金色令牌,除了禁地外其他皆可入内,吓得冷汗一冒,不知这是哪家大宗派的弟子,不敢细问连忙放行。 勾占在殿前台阶坐下,听殿内琴瑟交响,摇头晃脑,只是神色不大满意,连连听了几队乐队演奏,叹息不已。这些曲子,也有不乏作得好的,但乐声却只有其形,不得其神。乍一听有点意思,仔细品味一下,只令人觉得空洞乏味。 他们袖月谷倒有不少好曲子,琴艺箫技精湛的更是比比皆是,但袖月谷与这些乐班大不一样,他们自诩清高风雅,断不可能出来卖弄、哗众取宠。在袖月谷传统修士看来,这些人不过是戏子优伶罢了。 勾占对这些想法有些不赞同,只是人微言轻,改变不了什么。不过在他看来,诗乐这些东西,终究还是得走上舞台任由人评判。 又有一队奏毕,换了另一批进来,乐器搬动之声过后是沉寂的安静。 勾占失望之极正打算走时,听得里面人汇报演奏的乃是霓裳歌舞班《问天曲》,他不由失笑,口气倒挺大。走了几步,听见一人反手敲击琴身三下,沉木琴身闷响三声。 一根琴弦被重重拨动,铮的一声响,如凤凰初啼,闪电破空,让他步伐一停。 接着长笛鸣,高亢如凤凰飞空。勾占不由对这吹笛的人赞赏有加,气息平稳,后继有力,一声吹奏不断,扬扬兮欲上九霄。 笛声渐落,忽而鼓声雷动,编钟大响,琴瑟和鸣,洞箫箜篌来呼应,琵琶柳琴共吟声。一时间,乐声震天,浩浩汤汤如黄河东去,昂昂荡荡如潜龙出渊,又有百鸟喧,又有人问天! 这一段乐曲高亢激昂,似乎到了极点不能再叠加,陡然沉寂下去。 然不等人惊疑,一声箜篌音响起,开始了箜篌独奏。似凌云飞动,清风拂面。 勾占细听了一会,这才觉得愈发有意思,返身回去,立于殿门一侧,看那弹箜篌的男子,青衣乌发,不卑不亢,神情怡然,面貌风流不在袖月谷众人之下。 勾占一笑,这个奏队,这个人,倒是算不错的了。 又听了一会儿,勾占皱眉,隐约间觉得有些不对,但又找不出来是何事让他有此感觉,只好归到这首曲子的不足。 箜篌独奏后,又是合声。 勾占站在门前将这首《问天曲》听完,听见那十来个管事将这霓裳歌舞班纳入候选之中,发放了通行令,可住在天玄宗的外峰之上。 霓裳歌舞班退出大殿,远离之后,众乐师才激动地笑起来。顾景行也是松了一口气,他的箜篌里安着一块影石,封有晏怀事先弹好的曲子,顾景行还生怕被看出来。 一行人正欲回去告诉其他人这个好消息时,忽见一丰神俊朗的男子笑盈盈地挡住了路,他们在天玄宗不敢小瞧任何一人,连忙恭敬地作揖行礼。 “你们的曲子不错。”勾占夸道,话锋却又一转,“但潇洒有余,血性不足。” 老班主也不管这人到底懂不懂,老实恭敬道:“不知真人可否指点一二。” 勾占笑了,道:“将你们的编钟拿出来。”勾占乃是纯粹的金灵根,乐器也喜欢玩编钟等金属乐器。他听了曲子,虽然不乏激昂澎湃的曲段,但还是流于表面。既然是为元婴真人庆贺的乐曲,又岂能少了逆天修行的血性? 勾占手执木槌,细想了刚刚《问天曲》的音谱,便抬手敲击,丁丁当当几次音过去后,音调高低有致,气势雄浑,听得人心血上涌,顿挫间摄人心魄。 一曲毕了,班主才知自己是真的遇上了大师,刚刚那一曲修正了他原本的谱子,更有问天的气势,他连忙感激涕零:“多谢真人指点!” 勾占笑道:“若是朽木我也不肯指点。望你们能更进一层。”说着,他又细看了两眼弹箜篌的顾景行,这才扬长而去。 第13章 机缘 霓裳歌舞班将留在十万山外面的乐师舞者都接了过来,一起住进了天玄宗提供的客房。听闻他们被归为待选,一个个都兴奋异常,特意买了水酒鲜果庆祝,直至深夜才尽欢而归。 老班主得了空,细细地将白日里勾占击打的编钟曲谱记录下来,拿出自己的一本曲谱两厢对照,老班主更是激动不已:“真乃大师啊!不过听了一遍,就将我这残谱补得如此巧妙!” 顾景行这才知道《问天曲》是老班主机缘巧合得到的一本古老残谱里面的一首曲子,老班主浸淫多年,勉强修复了残谱,但受限于自身,曲子难有浑然天成之感,这才潇洒有余血性不足,而勾占随手击打的几个拍子,却与残谱十分契合,曲音也更流畅。 老班主如获至宝,连夜根据勾占给的曲拍,继续修正残谱。他们霓裳歌舞班只是入了待选,并还没有定下来,如果再完善曲谱,想来赢面会更大。 顾景行和晏怀住在同一个房间,晚上躺床上,顾景行也不着急睡,对屏风那边的的晏怀说:“今日天玄宗的管事们特意夸赞了你的箜篌独奏。” 半晌,顾景行都以为晏怀睡着了,那边才低低地传来一声“嗯。” 顾景行又说道:“其实我觉得若是你在那里演奏,想必更好,我终归是演的,没有你那么真情实感,无法曲人合一。” 那边又陷入了沉默,不再答话。 顾景行叹息,想要让晏怀重拾得信心,谈何容易。 晏怀没有睡,直到顾景行睡了,他的眼睛仍旧睁着,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月光。他又何尝不想在人前尽情弹奏箜篌,可观众会如何看他,是嫌弃还是厌恶?是否也觉得他配不上箜篌? 晏怀光想想那个场面就忍不住发冷颤抖,遥远的记忆如梦魇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自小被人称作丑八怪,父母想卖了他结果大户人家都嫌弃面貌不端正不肯收他当奴仆,最后只得卖到乐馆当杂役,也是在乐馆,他第一次见到了箜篌,如此美丽的乐器,能发出最美妙的声音,让他他目眩神迷。他也看到了弹箜篌的女乐师,一颦一笑都让人神魂颠倒。那才是弹箜篌的人,那才配得上箜篌。 晏怀颤抖得愈发厉害,猛地将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第二日,老班主将熬夜修改的曲谱交由众人,抓紧时间继续练习。晏怀也拿了一份曲谱,躲在房间里琢磨。 三日后,天玄宗负责礼乐的十几名管事全部聚在一起,对待选的二十支乐队再进行一次筛选,之后就得让内门的管事来做最后决定。 勾占平时没事就去骚扰一下奚央,难得有个元婴真人可供他打趣逗乐,不玩白不玩。只是奚央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勾占越来越觉得这人无趣。 勾占想起今日再选礼乐,也想去看看他的指点究竟起了多大作用,便对闭目打坐的奚央说道:“我前几日发现了一支奏队,有点儿灵气。其中一名箜篌乐师更让我惊喜,样貌虽算不得上佳,但气质身段却是风流无双,一手箜篌也是弹得极妙,颇有点袖月谷的风范,你要不和我一起去看看?看我是否能纳他进袖月谷。” “不去。”奚央眼也不睁地回道。 “你真无聊。”勾占笑着斥骂,“都修成元婴了,还那么抓紧为何?该趁机多寻花赏月,享受一下人生。否则你迟早要后悔的。”勾占一拍衣袍,潇洒离开,前往外峰。 勾占去时,正值霓裳歌舞班表演,果然与前几天大为不同!勾占一边听一边点头称赞,这支奏队悟性都很不错,无论是改谱的人,还是各个乐师,都理解了他指点之处的精髓。 又到箜篌独奏,勾占听了更是惊喜!原本那段箜篌独奏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但今日居然也做了修改,依据他给的几个拍子,改动了很多,但并没有不伦不类,反倒与前曲更为契合,使得整首曲子更加的妙,可谓是画龙点睛。 “这乐师好!敢推翻先前曲子是为有魄力,又改得如此妙是为有能力!”勾占喜得直拍手,“倒让我找到了一个宝。” 勾占知道这支奏队必然能过五关斩六将,也没再继续听下去,兴致勃勃地回到奚央那里,在椅子上坐也坐不安稳,来回扭动了几次终于忍不住说道:“奚央,我说的那位箜篌乐师今日又让我吃了一惊,我还真想把他收进袖月谷!” 半晌见奚央没回应,勾占自顾自说道:“既然想收就得赶紧,要不然被其他人发现了也是麻烦,不如今晚夜访于他?奚央,你真的不考虑与我一起去看看?我倒没见过几个修为如此之低还有此种风姿的人!” 奚央这才睁开眼,说道:“你修为比之五年前并无多大精进,尚且自顾不暇,如何能收徒,何必祸害别人?” 这话气得勾占眉毛一竖,什么叫无多大精进?五年,他从金丹中期修到后期,这速度令多少人叹为观止!也是他遇到了奚央这个怪胎才有苦说不出,勾占哼哼几声,对顾景行依旧念念不忘,等到夜深,真的悄然离开内峰,潜入外峰。 因为成为最后入选的五支乐队之一,霓裳歌舞班又举行了一次庆功宴,玩到近三更天大家才散了,顾景行正从院子里回房间,走到半路,却见人影一闪,前路被挡,那人手一挥,周围便落了一层结界。 顾景行只见那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看上去并无恶意,再借月光一看,顾景行认出了这人就是前几日指点他们的那人,连忙恭敬作揖:“见过真人。” “临危不乱,不错。”反正勾占现在是怎么看顾景行怎么好,开门见山道:“我乃袖月谷首席弟子勾占,见你对乐曲之道颇有天分,想引你进袖月谷,不知你意下如何?” 顾景行一怔,听到袖月谷这个足以与天玄宗并称的名字,一时间也不知是喜是忧,他对袖月谷的了解也是他们擅长风月,得首席弟子青睐自当荣幸,顾景行为晏怀由衷感到开心,可烦就烦在顾景行不知如何说明,若说自己是假弹,弹箜篌者另有其人,万一这勾占真人眼里揉不下沙子,发怒起来,顾景行可无力应对。 顾景行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在下灵根奇差,恐有负真人抬爱。” “我袖月谷从不看人灵根,灵根纯固然好,但差,我也不在意。袖月谷多的是奇珍异宝供你修行。” 顾景行听此,倒觉得勾占为人很好,既然能不在意他的灵根,或许也不会在意晏怀,只是这事还得和晏怀商量,便说道:“我在霓裳歌舞班时日已长,班主待我极好,这事我须得与班主商讨才能做决定。” “有情有义,很好。”勾占又是赞叹,越看越好,掏出一枚花笺递与顾景行,“这是我的信符,若你已做好决定可撕碎它,我感应到必定尽快赶来。” “多谢真人!”顾景行见勾占是真心想要纳他进袖月谷,心中又为晏怀开心,或许此事能让晏怀解开心结也说不定。 勾占说毕便撤去结界,一晃眼便消失不见。 顾景行握着花笺,又激动又紧张,连忙去找了老班主,叫至他与晏怀的房间,将路遇勾占真人的事说了来。 得知这勾占是前段时间指点他们的人,竟然还是袖月谷的首席弟子,班主激动得老泪纵横:“难怪,难怪!原来是袖月谷弟子,难怪有如此高超精妙的乐艺!晏怀,你能得他青目,实在是天大的荣幸啊!” 晏怀此刻还有些难以置信,怔怔地不知何处,只是一细想,自卑心理再次发作,吞吐道:“他是因为顾景行......” 顾景行立即说:“他是为了你的箜篌独奏来的,与我关系不大。” “可终归那曲子顶着你的躯壳。” 顾景行说:“袖月谷名声在外,而我看勾占真人也不像是只看外貌的俗人,他是真的喜欢你弹奏的箜篌,不如我们实话对他说了,如果你能进入袖月谷,又何必在意外人怎么看!” 班主也是连连说道:“晏怀,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你可要把握住!虽然进入袖月谷就无法用愿力修行,灵力修行对你来说困难重重,但袖月谷内曲谱无数,高手遍地,能入谷,哪怕不能修行也甘愿了!” 正所谓朝闻道夕死足矣,对老班主以及晏怀这类爱乐成痴的人来说,在乐技上更进一步,远比修为的进步更让人欣喜。袖月谷是他们心中的神坛,平日里连奢望也不曾有,如今入谷的机会就摆在面前,让人如置梦中。晏怀听了老班主的话,平日里死气沉沉的脸也难得焕出希冀来,只是须臾间又褪下去,忧心忡忡地说:“万一真人恼怒我们欺骗于他,不肯收我也罢,要是害得你们无法继续待在天玄宗,那我实在有罪。” 老班主笑道:“入谷机会只有一次,尽早坦白也许真人怜爱你的才气不会多加追究,错过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我这歌舞班陪你冒险一次又算得了什么,就算真的两头都落空,又不是没有其他的出路。晏怀,我捡到你已有近十年,是真心把你当儿子看,今天见你有机会翻身,我很高兴,我知道你的委屈,不忍心让你再这样活下去了......” 说到后来,老班主已有哭腔。饶是时常面色冷淡阴沉的晏怀也不禁眼眶一红,诸多委屈难过都随着这一番话涌上来,哽咽道:“那我试一试,试一试......” 顾景行感慨不已,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撕了这信符了。” 在晏怀紧张不安的目光下,那枚有着香味的花笺被顾景行轻轻撕开。 在座三人陡然挺直了背,好像勾占下一刻就会破门而入。 第14章 变故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依旧毫无动静。 老班主有些担心地问:“该不会不来了吧?” “怎么可能不来。”门外忽然传来朗朗笑声,一人推门而入,“金丹真人也是人,会飞但是不会瞬移啊,从内峰到外峰需要时间的。” 屋外月光泄了一地,衬得来人仙气飘渺,勾占一笑,大步进来,随意抽了张椅子坐在顾景行旁边:“考虑好了?” 晏怀自听到声音起就心跳如擂鼓,见了真人,不由感慨这袖月谷首席弟子当真当得上“满袖月中香”,面庞俊朗,风神玉秀,举止风流,一行一言之间又毫无金丹真人的架子,令人如沐春风。只是晏怀见此,却更生畏惧。袖月谷有这等龙章凤姿的人物,又如何容得下他? 毕竟晏怀毫无修为,勾占虽掩去金丹气势,但无形之中,还是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压迫,令他愈发不敢抬头挺胸,直视于他。 又见勾占甫一进门,眼里只看得到顾景行。这两人修为虽差得远,但气质却相得益彰,一人着青袍,一人着白袍,都是漂亮的人。晏怀偷摸着瞥了他们几眼,一方面觉得赏心悦目,一方面又更加自卑,心里发酸发苦,手脚已经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有顾景行珠玉在前,他自己连块破瓦都算不上! 顾景行余光见他头低垂,也知道他的自卑心理又在发作,悄悄地在桌下踢了一下他,让他打起精神来,同时和老班主对视一眼,正色道:“勾占真人.....” 晏怀听此,知道他要坦白了,又急又慌,此刻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又恼自己猪油蒙了心,活了二十几年,还看不清自己吗!竟还奢求进入袖月谷,也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晏怀羞愧得面红耳赤,一时间只觉得天昏地暗,再无出路。 “其实你听到的箜篌独奏并不是我弹的......” 晏怀眼前发懵,耳边惊雷阵阵,早就乱了神智。 “那段乐曲所作所弹都只有他晏怀一人,我不过佯装而已。晏怀才是当得起你青目的乐师。”顾景行站起身来,恭敬地朝勾占作揖,“事出有因,并非有意隐瞒,若有得罪,望真人海涵。” 勾占差点目瞪口呆。就算他是金丹修为,也没见识过这样离谱的事情,不过此时一回想,当时听曲子时确实觉得隐隐不对劲。勾占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下意识地就看向那个叫晏怀的人。 晏怀到了此时,内心苦闷恐慌到了极点,索性破罐子破摔,抬起头看着勾占真人,可见勾占那副惊诧的神色,所有的破釜沉舟的勇气刹那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差点当场崩溃。 其实任谁突然被告知这件事都会惊诧,但晏怀此刻神智一团糟,哪能理得清勾占的惊讶是为了什么?晏怀只觉得是勾占见了自己这副鬼样子,受不了与顾景行之间的巨大落差,真人是极其失望的。晏怀越想越觉得悲愤,越是厌恶痛恨自己。 勾占看晏怀瑟瑟打抖,还以为是自己吓到了他,连忙正色端坐,尽量语气和缓地说道:“你们可知这样做是不对的?” 老班主一面战战兢兢地观察勾占脸色,一面看晏怀这个瑟缩模样又是觉得他不争气又是心疼,听勾占发问,他也吓得站起来,要不是勾占拦着就直接跪下去了,“真人,我们是有苦衷的,也不曾想借偷梁换柱换取什么名声利益,就想着给晏怀打开心结。您也觉得晏怀的箜篌弹得还能入眼,若让他继续消沉下去,我实在不忍心啊。” 顾景行也说道:“我们自知有错,也甘愿承受后果,但请真人给晏怀一次机会。” 勾占还真是哭笑不得,感应到信符被撕,他兴冲冲地跑来收徒,都想好了等收好徒就拉到奚央面前遛遛,没想到却得知这让他意想不到的事。看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纳入袖月谷的顾景行其实不是弹奏箜篌的人,又看到晏怀的长相,若说一点儿不失望也是不可能的,爱美之心人之常情。但勾占毕竟不是肤浅之人,又爱才,也好在顾景行替的是一个同辈之人,而双方又都达成一致,并无强迫。若是他们拿前辈或者隐士名家的曲子瞒混,说是自己弹奏的,勾占恐怕也不会看在他们自觉坦白的份上不计较,当场就会翻脸不认人。 因此勾占倒没瞧不起晏怀,反倒觉得有点意思,便对晏怀说道:“你且先弹奏一段给我听听。” 顾景行和老班主一听,心下都喜不自禁,知道勾占真人是不计较了,便忙让晏怀去弹奏箜篌。可晏怀面如金纸,眼神发虚,好似三魂七魄都被打散了,任老班主推搡着至箜篌面前才陡然回神,在箜篌旁坐下了,但仍旧魂不守舍,如丧考妣,又犯了人前不敢弹奏的病,手指放在箜篌上颤抖不停,哪能弹得出曲子来? 老班主和顾景行都急得对他挤眉弄眼,晏怀也看不到,脑中只混混沌沌,反复回放着勾占惊诧的神色,与记忆中让他迷恋又让他畏惧的一副面孔逐渐重合,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的箜篌女乐师。晏怀因出于好奇在打扫屋子时情不自禁摸了下流金溢彩的箜篌,却不料发出声音被人发现,当做偷儿打了一顿,后等那女乐师回来时,冷淡地说:“箜篌既已脏了,便砸了吧。” 年幼的晏怀便眼睁睁地见那具他魂牵梦萦的箜篌在他面前碎了一地。 破碎的声响惊天动地,从遥远岁月开始一直在他耳边回响,从未停过。 勾占皱起了眉,见晏怀这样子心里清楚了几分,明白了为何顾景行要当他的替身。而正因为明白,勾占越看晏怀越觉得失望,老班主和顾景行冒着危险向他坦白,但晏怀却仍旧烂泥扶不上墙。他袖月谷可以不看皮,但却必定要看骨,一点气度胸襟也没有,乐技恐怕也只止步于此了。 勾占又耐心等了一会儿,见晏怀颤颤巍巍地弹了几个音,却实在呕哑嘲哳,这是勾占万不能忍受的,便拂衣站起,沉声道:“本是惜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若你再一味自怨自艾,一生成就也是有限。” 说罢,他转身离去。 顾景行和老班主面面相觑了片刻,便急忙追出去,“真人,稍等!” 因为晏怀的事,连带着勾占对顾景行都没有好脸色。 顾景行只得硬着头皮说:“晏怀只是一时紧张,平日私下里他弹得都极妙。真人可以看出,晏怀性格懦弱偏执,又极度自卑,但他却能弹出那等光风霁月的曲子,也是可塑之才吧?” 勾占道:“确实,但也止步于此了。我敢说,不出一年,他连现在的水准都无法保持。人不自立,你们又岂能帮他立起来?入袖月谷一事就此算了吧。” 顾景行颇觉苦涩,也不敢再不依不挠,只好道:“还有一事劳烦真人,恳请真人为我假弹保密,若这次大典上,晏怀的乐曲得更多人喜欢,从此踏上修行路,也许能破了心结。” 勾占沉默地看了顾景行片刻,直看得他头皮发麻才笑道:“不知你可有意拜我为师,我直觉你也是可造之材。” 顾景行忙拒绝,不说他在音乐上毫无天分,就算他在修真界突然开窍了,也不能拜师,否则对晏怀的打击恐怕是致命的。 勾占了然一笑:“既如此也算了吧,我替你保密,但你们也未必能瞒过其他人,自求多福吧。” 顾景行忙鞠躬致谢,这才赶回去安慰晏怀。 勾占耸肩,正欲离开时,对着一片阴影厉声道:“谁?” 只见那片阴影里走出一人,身材挺拔,面目严肃沉静,一身黑衣,一把长剑,衣袖上有着天玄宗执法队的金剑标志。 勾占笑道:“原来是子真师弟。” 幸子真不苟言笑,但也作揖道:“见过勾占师兄。” 幸子真乃是天玄宗执法峰的弟子,在平辈中论,也仅次于奚央,并且因为他在执法长老守墨真人门下,在修行之余经常处理天玄宗大小事务,在众弟子中,威严倒更甚奚央。此刻,也是因近日天玄宗来客众多,恐生事端,他才熬夜巡逻。 勾占道:“不知师弟刚刚听去了多少?” 幸子真答道:“全部。” 勾占一笑:“我既已答应了他保密,师弟不如给了我这个人情,就当没听见算了。” 幸子真默然片刻,问道:“他所做之事可伤天害理?” 勾占失笑:“师弟说笑了,若是伤天害理,我第一个不饶他。” “那便与我无关。”幸子真说完,抱拳离去。 话说顾景行回到房内,见老班主正在安慰晏怀,而晏怀痴痴呆呆,口齿不清。顾景行叹息一声,说道:“真人答应不将此事透露出去。” 两人又想方设法地劝慰晏怀,他却如同失了魂一样。好不容易将他安置在床上,顾景行和老班主早就累得不行,更多的是心累。 顾景行便让老班主去睡一会儿,自己在这里看顾晏怀。到了后半夜,顾景行也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陷入了睡眠。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见一阵箜篌声,戚戚艾艾,如泣如诉。似杜鹃啼血,让顾景行犹如置身梦魇,胸闷气喘,只觉得万分难过,满腔哀伤无处诉说,醒来时竟面有泪痕,双眼红肿,不知今夕何夕。窗外日头已出,光芒乍然让顾景行无所适从,本就肿痛的眼再难睁开,勉强适应了片刻,转头去看晏怀时,却惊得一身冷汗齐出。 原来昨晚那箜篌声并非梦,而是晏怀所弹,只是那箜篌弦上竟然全是斑斑血迹,晏怀的双手十指血肉模糊。而晏怀弹了半夜,拆下了一根弦,勒住了自己的脖子,在日出那一刻用尽了全身力气勒下去,仿若箜篌碎,惊天响。 “箜篌既已脏了,便砸了吧。” 晏怀痴痴迷迷地笑,让他和箜篌一起粉身碎骨了罢。 顾景行大喝一声,忙阻止,但已来不及,扑至晏怀身前,见他脖颈血喷如泉,染了自己一身,饶是他也不由一怔,才连忙唤人,自己在乾坤袋里翻找出药物给晏怀敷上。 晏怀喉咙里似乎有咯咯的痛苦呻吟,但眼神里却是解脱。 老班主推门而入,见满地鲜血吓了一跳,整个霓裳歌舞班乱哄哄的,清晨的外峰,顿时嘈杂喧闹起来。 天玄宗外门管事听闻出了人命,自然得过来一看,老班主一见外门管事就哭着跪了下来:“他还有气,求真人赐一颗救命灵药,我们必想办法偿还!” 外门管事犹豫,见晏怀血流成那样,想要救回来也不是普通的药能治好的,高阶灵药他无权挪用,只好命人去请示内门管事。 而围观者众,不乏幸灾乐锅者。有同为入了最后五支预选奏队的人,对霓裳歌舞班的实力忌惮不已,趁此乱了,在外门管事那里嚼舌根:“元婴真人大典在即,却出了这事,冲撞了祥瑞,这奏队不祥啊!” 哄闹间,一名唇红齿白的童子钻了进来,看了一会儿才发现不是热闹,而是人命,吓得他不敢再看,又怕师叔等急了,便连忙赶回内峰。 奚央见今日童子所去时间比往日较长,不禁想到,难道是有人找他? 等童子回来,奚央便忙问他。 童子摇头:“无人来找师叔。” 奚央失望不已,依旧不死心地问道:“那你为何耽搁这么长时间?” 童子只好将外峰上发生的事说来。 奚央听了,不悦道:“怕是有人借我的名义行不轨之事,我元婴真人岂能怕一凡人带来不详?我便前去看看。” 第15章 相遇 顾景行在屋内照顾奄奄一息的晏怀,他好歹学过炼丹,对医理稍稍通一点,之前在做《生死时速》节目的时候也采集了不少草药,虽然全是低阶的,但此刻也起了一点作用。 只是,晏怀的生机依旧在不断流失,顾景行再如何抢救也挽救不回来。他听见了屋外老班主和乐师们一起求外门管事赐药的哭声,听见了其他同行们议论纷纷的声音,自然也听见了说晏怀乃不祥之兆的恶毒调唆。 顾景行心内悲戚,转头看晏怀时发现他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了,顾景行一喜,可没喜多久却觉得晏怀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眼神里满是即将解脱的不正常狂热。 晏怀一心求死,就连求生的本能都没有了,这样的情况下,晏怀的生机消退得比顾景行预测的还要快,再没时间拖下去了。 顾景行想到现在能救晏怀的人,只有天玄宗了。而天玄宗,能立即拿出救命良药的,顾景行只认识奚央。 想到奚央,顾景行也是心情复杂。谁能料到当日古墓相救之人竟然是天玄宗首席大弟子,虽然分别前奚央说过可去天玄宗找他,但顾景行若真冒失来找,岂不是有点挟恩图报的意味?所以顾景行虽然到了天玄宗也没兴起去找的心思,想着如果霓裳歌舞班没被选上的话,那他就离开,就当做没来过。如果被选上了,在大典上自然就能相遇,到那时主动权就在奚央手上了,相认与否全凭奚央决定,顾景行也以此表明自己是万万没有其他想法的。 可事到如今,顾景行只得去求一求奚央了。 “死了,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顾景行对晏怀说了一句,便立即出门,找到外门管事,“我认识你们的少掌门奚央真人,能否帮我通报一声?” 能坐上天玄宗外门管事的人,涵养也不会太低,虽然心下不以为然,面上还是正色道:“若你是为了求丹药,大可不必如此,我已命人通知内门管事,想必也快到了,到时自有决断。” 顾景行觉得牙疼,他就知道会是这样,谁会信他一个练气三层的散修居然认识元婴真人!只得厚着脸皮说:“我有信物,劳烦管事大人通报一声!”他拿出那块当日奚央送于他的罗盘。 可外门管事哪里认得,本就被晏怀自杀一事弄得焦头烂额,无暇应付顾景行,只说道:“若你真心求见,可去天玄宗山门处提交拜帖,姓甚名谁,所为何事一一表明,自然有人处理。” 顾景行无奈,只得让裴竹进屋照看晏怀,对周遭几名同行的嗤之以鼻只当做看不见,自己则立即跑去山门走一走程序。 在顾景行走后不久,内门管事终于到了,筑基修为的气势让哄闹的院子安静下来,老班主立即上前哀求,外门管事详加说明了一番。 内门管事听了皱眉:“晋升大典在即,却上演如此闹剧实在不像话。” 班主老泪纵横:“真人,我们知错!但人命要紧,只求真人救他一命,事后惩罚赔偿我们都一一受了,绝无怨言!” “天玄宗又不是善堂,今日一开此例,往后人人都来求药,天玄宗该如何应对?” 老班主一听这话,眼前一黑,如沉冰窖。 周围一名乐队的班主听了内门管事的话不由暗喜,又开始鼓吹那番冲撞祥瑞、血光不祥的言论。 “笑话,凡人若能为我降灾落厄,我这元婴修为要来何用?” 说话之人距离遥远,却清晰如在耳旁,众人惊愕望去,只见一人衣袂飘逸,初见甚远,不过峰头恍惚一人影,只见他缩地成寸,再见已在眼前。 内外门管事均一惊,连忙上前见礼:“见过少掌门。” 众人这才知道这年轻男子就是此次大典的主角:奚央真人,一个个吓得不敢说话。 奚央对内门管事道:“来者皆是客,这就是你待客之道?” 内门管事额前一滴冷汗流下来,正欲解释,奚央已不看他,扫了一遍现场,那个说不详的人早已经吓得双腿发软,好在奚央未追究于他,而是直接问道:“自杀那人现在何处?” 老班主闻言顿时涕泪纵横,直接跪拜道:“就在屋内,求真人救命!” 奚央道:“带我前去一看。” 老班主立即上前,带奚央去看晏怀,推开门,只有裴竹在苦着脸守在床边,见人进来,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奚央径直走到晏怀面前,扫了眼伤势,拿出一枚丹药送进晏怀嘴里,又引了一股灵力助药效运行。元婴修为与灵丹相合,救一凡人实在绰绰有余。不一会儿,晏怀脖颈上血已止住,发白的脸色逐渐回复正常,就连眼神都清明了些。 “已无大碍,好生修养便可。”奚央收回灵力,对老班主道。 老班主欲跪下,被奚央隔空拦住,他只得感激涕零地道:“真人救命之恩,来生做年做马也当报答!” 奚央本想说上两句,忽见裴竹手上握着一枚乾坤袋,登时愣住! 元婴真人的直视,练气三层的裴竹如何能经受得住,当场吓得冷汗涔涔,又见奚央盯着自己拿的乾坤袋,也不管这是顾景行临走前交给她让她从中拿药随时照顾晏怀的,只扑通一声跪下,颤巍巍地递上乾坤袋,结结巴巴道:“这...这...孝敬真人!” 奚央惊疑不定,他自认为自己绝不可能认错顾景行的乾坤袋,当日在古墓里他见顾景行拿出乾坤袋时就颇觉违和,这袋子女里女气的,小巧精致,面上还用金线绣了好几朵牡丹,从一男人身上拿出来着实令奚央疑神疑鬼了好一阵。 也不知是不是外面卖的乾坤袋都这个样子。奚央接过乾坤袋,神识往里一探,顿时气血上涌,比碎金丹凝元婴还让他惊颤。乾坤袋一角赫然放着一套女装,这不就是古墓中顾景行穿的那套吗! 一时间,奚央止不住胡思乱想起来,难道顾景行被这群人给害了?难怪顾景行迟迟未来找他。难道他救的这班人竟然是一群恶人不成! “这乾坤袋哪里来的!”奚央立即问裴竹,收敛的气势下意识地释放出来,别提屋内了,就连外面院子那些人都惊得瑟瑟发抖。 裴竹差点吓哭:“这是我哥的......” “你哥是谁,现在在哪?” 话说另一边,顾景行到了山门那,和守门弟子说要见奚央,又写了一封拜帖交于他们。若在往日,守门弟子恐怕不会将拜帖当真,奚央少掌门岂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拜见的?但想起近段时间奚央的座下童子往外门跑了好几趟,都是来打听是否有人来找奚央的。守门弟子便不敢怠慢,生怕误了少掌门的事,亲自将拜帖送至奚央的令一峰,但奚央不在,只有童子接了拜帖。 童子十分开心,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个人来找奚央师叔了,再没人来他都要替师叔不好意思了。他连忙蹦蹦跳跳去外峰找奚央,还未进院,就挥舞着拜帖大声喊道:“师叔,有人来找你啦!名字叫顾景行!” 屋里人听了,奚央一怔,裴竹一喜,忙回道:“我哥就是顾景行!”再抬头已不见了奚央踪影。 奚央抽过还在跑着的童子手上的拜帖,打开一看,果见顾景行三个字,底下还有灵力印记。就是顾景行不错了! 童子不觉,一路跑到屋内,正想递交帖子时,发现既无师叔也无拜帖,回头一看,只有一抹残影往山门那里飞去。 奚央落在山门之后,见一人正在山门前焦急地等待着,不由一喜,正打算上前时,忽又停下。心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否对顾景行太过在意了?即使是为了报恩也无须如此紧张他。 可再一看顾景行身上竟然有着大块血迹,奚央登时什么别扭的想法都没了,连忙出现在顾景行面前,见顾景行见到自己一脸惊喜,心下也是暗喜。 “奚央!”顾景行喊出声才自觉失礼,连忙改口道:“奚央真人。” 奚央紧张他身上的血迹,没注意生疏的称呼,连忙用神识将顾景行上上下下扫了一遍,发现这血迹不是顾景行的才放下心来,问道:“你怎生如此狼狈?” “我有一事相求,望真人......”顾景行说着,忽然看到奚央手里拿着的不是自己的乾坤袋吗,他惊道:“这乾坤袋我交给了裴竹,怎么在你这里!” 裴竹?大概是那个女孩吧。奚央想到自己似乎吓到那女孩了,连忙不好意思地将乾坤袋还给顾景行,急急解释道:“我听闻外峰有人自杀,还有人想借我名义欲加其罪,便出来看看......” “对对,那人是晏怀,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来找你就是求你赐灵药救他一......”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救回他了......” “真的吗?那我就放心了!”顾景行神色一松,想起刚刚两人连珠炮似的问答对话,忍不住失笑,又强忍住笑,正色道谢。 奚央这时候还有些糊涂:“你怎与他们认识?” 顾景行道:“我是那歌舞班的一员。” “这么说,你岂不是早就到了天玄宗?” “这......”顾景行见奚央神色困惑,似乎还有点儿委屈,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快速转移话题:“啊,我还是好担心晏怀,我要赶着回去看他!” 奚央一见顾景行急了,就也不管其他了,扶着顾景行的胳膊说道:“我送你回去。” 不过眨眼间,两人就一步踏回外峰。留下守门弟子后怕地擦了擦汗,原来这人真认识咱们少掌门啊。 第16章 关心 话说另一厢,奚央来无影去无踪,留下一院子人面面相觑。 内门管事被奚央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心里发慌,在他印象里,奚央虽然是首席大弟子,但很少干预宗门内部事宜,只痴迷修行,连见到他真面的机会都少。这会儿,奚央升为少掌门,内门管事怕他会新官上任先烧自己一把火,不敢再处理这一堆烂摊子,连忙遣人去唤了执法弟子幸子真过来。 幸子真听闻外峰有人自杀而非他杀,本不想管,这不是他的职责所在,但又听见奚央竟然也参与进此事,不由惊讶,出去好奇便去看了眼,到了事发点,发现这就是他昨晚巡逻的地方,只是不见奚央。 “少掌门呢?”幸子真问内门管事。 内门管事抹了一把汗:“山门有人呈了拜帖,少掌门便前去接见了。” 幸子真皱眉,对于这个师兄也是无可奈何,以为他是有了少掌门的觉悟来处理事务,谁料处理了一半又放下架子跑去山门亲自访客,又见院子里声音嘈杂、人头攒动,哪有仙门的幽雅,实在不成体统,他问道:“现在事况如何?” 内门管事忙一五一十地说明:“自杀者已被少掌门救回,但接下来如何处理他?是安置在宗内还是请出去,他所属的霓裳歌舞班是否还是按照既定程序等待礼乐审定?” “宗外事由他去,但发生在宗内,我天玄宗也并非不近人情。”幸子真道,“少掌门也说来者是客,那就按少掌门的意思去办吧,去丹药峰拨一些疗伤药过来,其他事务照常,但也切记天玄宗不是撒泼闹事的地方,此事可一不可再,既来了,也须得遵守天玄宗规矩。若再有无故闹事者,天玄宗决不轻饶。“ 内门管事忙应下。 “让大家散了吧。”幸子真说道,正打算进屋看看那自杀者是何人,就见远处两抹人影瞬息即至,他立刻恭敬作揖:“见过师兄。” 奚央点头:“原来是子真师弟,师弟在此所为何事?” 幸子真:“我听闻师兄也在此,特意过来一看。”他抬眼见奚央扶着一人,想这人就是拜访者了,他颇觉熟悉,再一想,原来是昨晚与勾占交谈之人。他虽答应勾占为他保密,但对于顾景行所做之事仍看不上眼,心下就瞧低了他几分,如今见他和奚央在一起,也不知这人是如何认识了奚央师兄。 “劳师弟费心,有空去执法峰找你切磋。”奚央笑道,便带着顾景行进屋看晏怀。 幸子真见奚央与顾景行关系不似一般,心内狐疑,生怕奚央受了迷惑。奚央自小天资聪颖,性格端正,行事大方,长辈爱他护他,同辈尊他敬他,他又一心修行不问外事,对人情世故的了解实在匮乏,要不然去古墓也不会一点防备也没有就被几位好友围攻。幸子真想了想,也跟着进了屋。 老班主正一边抹泪一边又骂又劝着苏醒过来的晏怀,见到奚央,连忙要跪拜道谢,奚央自然阻止。 顾景行看了眼晏怀,见他虽然气色很好,但眼神无光,想必是心已死。顾景行想和晏怀说几句,但奚央和幸子真在这里,他又不好说出口,只好先去感谢奚央。 “多谢真人仗义相救。” 奚央一愣,看着客客气气的顾景行,连忙道:“不必如此客气。” 顾景行又说:“今日事多且乱,不能志心拜谢,等过几日晏怀好了些,一起登门道谢。” “举手之劳罢了,你无须在意。”奚央越发觉得顾景行奇怪。 他后头的幸子真都听出了顾景行这是要送客的意思了,见奚央迟迟没有领悟,他只好咳嗽一声:“师兄,你不回内峰吗?” 奚央:“师弟若有急事,就先回吧,不必等我。” “......”幸子真,“我并无急事。” 顾景行急啊。一个元婴真人一个金丹真人,在这个小屋子里待着,外面的内外门管事见少掌门没走,也不敢先走,弄得里外气氛莫名的严肃尴尬。 老班主也不敢说话,裴竹待着床边,显然被奚央吓得还没恢复过来,一动不敢动。 晏怀本失魂落魄地躺床上,逐渐被不正常的气氛惊得回神,方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的自杀让霓裳歌舞班站在了风口浪尖上,吓出一身冷汗,又见奚央和幸子真两人气势非凡,知道是天玄宗的人,一时懊悔不已,恨自己死又死不掉,还尽惹麻烦,一时更无地自容。但有真人在场,他又不能失礼,只得将满腔自责痛苦压住。 顾景行知道晏怀的性格,怕他强忍会伤身,更怕他又绕进了牛角尖出不来,只好先把奚央带离:“不知真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奚央巴不得和顾景行单独待着,好多事还没弄清呢,便连忙答应,又对着跟着他的幸子真道:“师弟有事就先回内峰吧。” 幸子真本想说不急,但见奚央那副“你快走吧快走吧”的脸色,只要将原话咽下去,行了礼离开了,但心下越发奇怪,或许应该找找勾占,勾占认识顾景行,说不定知道顾景行和奚央是如何认识的,他还想知道那顾景行究竟是何人,竟让勾占帮助隐瞒又让奚央出手相助。 奚央和顾景行进了一无人的屋子,顾景行还未开口,奚央就忙道:“你何时来天玄宗的?怎不去找我?” 顾景行没来得及回答,奚央又是皱眉:“你改修愿力了?” 顾景行心下叹气,奚央不曾对他有隔阂让顾景行还挺开心的,可是听他对愿力修行的语气,又深知他们两人实在相距甚远,以奚央正统修士的身份,还是天玄宗少掌门,对这类“旁门左道”是看不上眼的。 顾景行如实说:“我灵根太差,灵力修行无出路,只能改修愿力了。” 奚央立即噤声,意识到自己戳到了顾景行的痛处。的确,除了毫无灵根的凡人,奚央就没见过比顾景行灵根还差的人。他讪讪,僵硬地转移话题:“那人因何自杀?” 顾景行只好将他代替晏怀在幕前弹箜篌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奚央听到顾景行说有人深夜来访,乃是袖月谷中人时,不禁一怔,想起勾占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过一位箜篌乐师,和顾景行一对比,竟都能一一对上号,顿时心下懊悔不已,这才知道自己错过了顾景行好几次。 说到晏怀因此大受打击选择自杀后,见顾景行神色哀伤,奚央也不知如何劝慰,而且有一事让奚央很着急,“你假弹箜篌一事,可能无法瞒过内门管事,选拔礼乐必然会找一位精通乐理的内门管事,他自然能看出来,即使瞒过了他,也不可能瞒过元婴修为的神识。或许他们不会在大典上公然探出神识,但你一定瞒不住袖月谷谷主,若到时在大典上他直接点破......” 顾景行:......果然是他太年轻。 想起勾占,奚央又不平地说:“勾占竟不提醒你,若让你在大典上被拆穿,我也护你不得。” 顾景行后怕地抹了一把汗,正想说晏怀出了这事,霓裳歌舞班还是尽早离开天玄宗的好。就见奚央道:“你且先把箜篌拿来给我一看,我看是否能找到方法帮你瞒过袖月谷谷主。”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顾景行说道,在自己的大典上帮别人造假? “是不太好。”奚央点头,“我对乐器无多少研究,难免有失,我去找勾占前来帮忙。”话音刚落,奚央已出门而去,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顾景行目瞪口呆,他救的元婴真人貌似有点热情啊。 第17章 表演 勾占住在待客峰,大宗派的掌门弟子几乎全在这里,安然静谧,奇峰俊秀,瑶草堆翠,似有仙气缭绕。 奚央抵至这座峰时,以示尊重也不再飞行,落地行走,径直就去找勾占,孰料看见幸子真也在此,他诧异地问:“师弟未回执法峰?” 幸子真见奚央来了,颇为尴尬地一咳嗽,他左思右想怎么也不放心,便来寻勾占一问,谁料勾占得知顾景行与奚央相识时,比他还要吃惊。 两人面面相觑后开始胡乱猜测,勾占正说到是不是奚央表面上对他说的箜篌乐师不感兴趣,但其实偷偷摸摸地去了这才结识? 幸子真本想说师兄不是这般人,他只一心修行不问外事,但又想起奚央今日所为,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恰逢奚央进门,便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也不知如何回答奚央。 好在奚央并不在意,又对勾占说道:“我有一事需要你帮忙,快跟我去一趟外峰。” 勾占瘫在椅子上,懒洋洋的不肯动,“你一元婴真人要我能做什么?不去。” 奚央道:“外峰一人因你而自杀,你不管吗?” “为我自杀?”勾占一愣,“我可从没勾搭过你们天玄宗的姑娘,不能谁自杀就赖我头上啊奚央真人!” “那晏怀你可曾认识?” 勾占想起昨晚那个瑟缩懦弱的男子,一时觉得好笑,问幸子真:“你刚刚说的外门骚乱就是此事?难怪和顾景行也扯上了关系。” 幸子真也奇道:“难道勾占师兄也认识那自杀者?” “算不上认识。”勾占道,“你昨晚听到顾景行说的那懦弱自卑但又能弹出光风霁月曲子的乐师,便是他。” “昨晚?”奚央看向幸子真,“师弟也认识顾景行?”奚央又想到除了他,竟然人人都早早见过顾景行,更是懊悔。 勾占见这两人都挺糊涂,只好将事情一一梳理了遍,从他无疑发现霓裳歌舞班,觉得那箜篌乐师挺好说起,深夜造访给了顾景行信符,本兴冲冲地去收徒,结果发现弹奏曲子另有其人,这也就算了,那另有其人的人竟在人前弹不出曲子,害得勾占扫兴而归。后顾景行追出,勾占答应保密。这时,他与顾景行的对话被幸子真听了去。 幸子真昨晚本就听得一知半解,只知道顾景行求勾占替他隐瞒什么事,直觉便是坏事。这时候才算知道了全部前因后果,但对顾景行与晏怀却依旧无任何体谅之心,他们可是在企图隐瞒天玄宗,在元婴晋升大典上造假啊!他身为天玄宗执法弟子,是万万不可容忍的。 勾占说完,无奈耸肩:“所以说那晏怀今天就自杀了?真是笑话,这般懦弱之人,怎能进我袖月谷?我原以为他至多能保持一年的乐技,岂料是我高看他了!” 奚央为他鸣不平:“若不是你,他也不会自杀。” “诶,你不能这样诬陷我,他的自杀虽和我有一点儿关系,但根本还在于他自己,与人无尤。” 奚央说道:“如果你不想着收徒,不去骚扰顾景行,他们也就相安无事地过下去了!” “骚扰?”勾占琢磨这个词怎么就那么怪呢。 “你错既已犯下,那必得去弥补。”奚央道,“我也不强迫你去收晏怀为徒,但你必须让他们回归正轨,按照原本计划走下去,首先,你必须帮我找到方法可以让顾景行瞒过你师父;其次,你得让晏怀重拾希望,再......” 勾占:....... 他惊诧地瞪着奚央:“修为涨了,连脸皮都可以变厚吗?你这是蛮不讲理你知道吗?” 幸子真在一旁默默听着,这时候也忍不住了,“奚央师兄,你这是要帮着他们作假吗?” “嗯。”奚央坦荡荡地回答,“师弟你可有办法?” 饶是幸子真再尊敬奚央,这时候也不得不忤逆他的意思了,只见幸子真起身,面色严肃地拱手施礼:“望少掌门三思。此乃我天玄宗大事,又岂能儿戏?若被人当场拆穿,天玄宗颜面何存?” 奚央点头道:“所以我来寻勾占相助,力图万无一失。” 幸子真双手一抖,又说道:“师兄既已为少掌门,一言一行皆系于天玄宗。顾景行虽事出有因,但终归是欺瞒众人,若师兄执意于此,师弟只能禀告与掌门,请掌门裁夺。” 奚央看他一眼:“子真师弟,我且问你,大典为谁举办?” “自然是为庆贺师兄晋级元婴举办,师兄乃修真界第一人,百万年来......” 奚央打断他的奉承,直接问道:“大典既为我举办,礼乐是否是为我演奏?” “这个自然......” 奚央笑道:“这就是了,既只为我一人演奏,我已得知真相,又何来欺瞒一说?其他人不过是陪听罢了,爱听就听,不听我也不强求。就算我要求大典上不奏乐,难道掌门还会为难我不成?” 幸子真一愣,竟无话可说。 看得勾占是目瞪口呆,一度对元婴修为十分恐惧,这是让人性子都变了啊,以往沉默寡言行事磊落的奚央是怎么变得这么无耻的? 奚央见幸子真被说服,又转头对勾占说:“快与我前去外峰。” 勾占佯装怒而起身:“奚央,我可是有原则的人!我答应替他们保密已是仁至义尽,你竟还强求我一个爱乐之人违背良心帮人造假?我若真做了这事,我有何颜面回袖月谷?有何颜面再弹琴吹笙?” 奚央面不改色道:“那你就别回袖月谷了,在天玄宗待着。” 勾占正欲走动几步忽然发现双脚动弹不得,勉强挣扎了几下,又被一股无形之力按回椅子上,他气得手抖,骂道:“奚央,你修到元婴,不去降妖伏魔,竟然用来对付好朋友!黑心肠啊!” 奚央不为所动,竟然开始盘腿打坐,打算闭目修行一会儿。 勾占骂得口干舌燥,他就奇了怪了,那顾景行究竟是何人,竟让奚央如此维护? “奚央真人,您老是怎么认识顾景行的?你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再考虑要不要去帮帮他。”奚央这才道:“他曾在古墓中救我一命。” 勾占与幸子真均是一怔,奚央在古墓中被那几人背叛暗害,他们都是知道的,唏嘘不已,愤怒不已。也直到现在,他们才得知原来奚央还曾为人所救。只为了报恩,也的确值得奚央如此维护。 勾占也只得道:“好吧好吧,就当帮你还一次人情,你还不解开法术?” 奚央一笑,收回灵力,勾占动了动脚,没好气道:“还不赶紧去你家的外峰!” 奚央嫌弃勾占飞的慢,便亲自出手,带着他前往外峰。 顾景行自奚央离开后就回到晏怀房里,和老班主一起好言好语劝晏怀,只不过成效不大,顾景行虽看到晏怀情绪平静,也答应着不再自杀,但他可能只会撑到大典结束,等离开了天玄宗,大概就彻底消沉了。 正无可奈何之际,就见奚央带着勾占来了,顾景行大窘,一屋子人没想到奚央真人还会再回来,慌得手忙脚乱,就连晏怀都挣扎着下床。 奚央对顾景行笑道:“有勾占帮忙,定能万无一失。” 顾景行干笑。 奚央又对着勾占使眼色,勾占暗地里翻了个白眼给他,走至晏怀面前,见晏怀又开始发起抖来,怒其不争地骂道:“胸无沟壑,又能弹出什么来?即使人人尽斥于你,你可问问你弹的箜篌,它岂会嫌弃你?你看低自己,还能奢望谁看高你不成?” 说得晏怀无地自容,勾占拿出一本曲谱扔给他:“等你何时能弹奏曲谱上所记十首曲子,再去袖月谷找我。” 晏怀还没反应过来,老班主就替他激动地感谢。 勾占这才走回奚央旁边,见奚央露出满意的神色,差点没忍住破口大骂。 “你朋友想必不会再想不开。”奚央对顾景行说道,隐隐有些邀功的意味,又说道:“现在,我与勾占就想办法帮你瞒天过海。” 顾景行实在哭笑不得,心里是感激奚央的,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堂堂少掌门做这种事真的好吗? 勾占又在奚央眼色下动了一动:“顾景行,你再表演一段弹奏给我看看,我看究竟是哪里违和,再想办法掩饰过去。” “对,我们帮你看看。”奚央补充道。 听得此话的老班主、裴竹他们一个个惊悚异常,不知道为什么奚央要帮他们隐瞒自己的宗派,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顾景行也只得厚着脸皮让他们去另一个房间,表演给他们看了。 顾景行拿出箜篌,拨动了一下留在箜篌身里的影石,自己便坐在旁边,略一凝神进入状态后,双手轻轻放于弦上,指尖一动,箜篌即响,妙音盈屋。 勾占本就看过顾景行演奏,并无多大惊奇。 倒是奚央,在古墓中与顾景行相处时多见他着女装,乍然见他此刻光风霁月、翩翩然如谪仙,心头一震,竟挪不开眼。 第18章 造假 顾景行一曲奏毕,箜篌弦沉寂无声,但似乎仍有余音在耳,让人心神为之颤颤。 奚央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景行,见他仍放在弦上的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静时如玉,如琢如磨,动时似柳,纤纤娜娜。 奚央想起古墓中这双手曾按在他肩膀上,看了一会儿,奚央忽而就跟做了亏心事一样迅速移开视线,但却没料到和顾景行起身时的视线相撞,奚央感觉像是有股气血往脸上冲,又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往身体外钻,连忙使用灵力压下去。这才好歹没让脸红得跟当初古墓中一样了。 奚央心虚地看了眼顾景行,却发现他只看着勾占,一时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纠结。 勾占察觉到灵力波动,还颇为好奇地斜觑了下奚央,愈来愈觉得元婴这个槛,不只是修仙路上的,也是性格上的。 “曲子是不错的......”勾占懒得理奚央,但一句话还未说完,又被奚央抢白了去,“你演得也很好,若非我事先知道,也不一定能看出什么来。” 顾景行讪讪地笑:“真人过奖了。” 勾占笑而不语。 奚央看他:“你怎不继续说?” 勾占笑道:“您老是元婴真人,需要我这个小小金丹说什么?您赶紧一个人解决了吧。”他忽然看见奚央手微动打算捏诀,连忙正色,对顾景行道:“晏怀这人还是有点天赋的,否则我也不会动收徒的念头,但性格实在扶不上墙。此次帮你瞒混过关的话,希望你二人都能有所突破,也不枉费我一片苦心。” 顾景行忙作揖道谢。 奚央内心表示不服,明明是他威胁才来的。 勾占又继续道:“之前我听你弹奏就颇觉违和,今日靠近了细细听,原来破绽还不小。首先,那块影石太过低阶,运行时阵法波动很明显。“勾占走过去,将箜篌里的影石抠了出来,看了两眼,扔掉了,对奚央道:“你负责再找一块高阶影石过来。” 勾占又敲了敲箜篌各个部位,说道:“这箜篌问题也挺大,只是凡物,和影石不能契合,灵力难以流通。奚央,你们天玄宗法宝众多,乐器应该也不少,去找一具箜篌来,等影石录了曲子,你再用灵力将影石炼进箜篌里。” “这就妥当了?你们袖月谷来了几位谷主?”奚央问。 “当然。大谷主闭关,二谷主去了海外还未归,来得是我师父三谷主,到时大典上我再负责分一下我师父的神应该就差不多了。” “那好。”奚央又对顾景行道:“你大可放心地演奏,即使被识破我也会一力承当。”说完,又风风火火地去宗门宝库找高阶影石和箜篌法宝。 顾景行还没来得及道谢,眼前就不见了人影,只能空笑几声。 勾占早就捂着肚子笑得不能停下,笑问顾景行:“听说你在古墓中救了奚央一命?他那时是不是相当狼狈?” 顾景行想了下,点头道:“很狼狈,以至于我竟能没认出他是天玄宗大弟子,多有冒犯,也幸亏奚央真人不与我计较。” “哈哈哈哈。”勾占问,“那你看到他又傻又废物的样子,是怎么忍住才没有杀人夺宝的?” 顾景行干笑两声,都不知道该不该附和他的玩笑话,在金丹真人和元婴真人面前,压力好大。 不等勾占多说几句奚央的坏话,正主就回来了,推门就对顾景行欣喜地道:“我找到了一具很好看的箜篌,勉强可以配得上你。” 顾景行看他拿出箜篌,心里深深地觉得,奚央实在是太客气了。 那箜篌不是凡金俗玉打造,顾景行认不出是什么材质,但看色泽空明如苍穹,箜篌身流畅如飞云,那数十根弦也根根清明,看得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把。 勾占一怔:“你这居然还有天马箜篌?那天马鬃袖月谷也不多,连琴都不舍得做。”接着又道,“以他的修为能弹得动这箜篌才有鬼,这不是明摆着让人发现不对吗?” “我知。”奚央笑道,将天马箜篌递给顾景行,“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来天玄宗已久,未曾好好招待,是我身为主人之过失。你即使现在弹不了,来日等你入了金丹,想必就可以了。至于大典礼乐,我另有准备。“说着他又拿出一具箜篌,同样品相不俗。 “这还差不多。”勾占看了眼,这箜篌适合顾景行的低修为,本身又有法宝加成,可使得影石和箜篌相通。勾占这才确定奚央智商确实还在线。 顾景行见奚央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很不是滋味,他原本听说奚央成功晋级元婴,以为奚央从此瞧不上他,更不敢来天玄宗寻他,怕两人生了嫌隙,毁了古墓中的交情。如今奚央一片赤诚心待他,落落大方,倒显得顾景行自己过于小气了。 顾景行虽是这么想,但也真不能接受奚央那贵重的礼物,更何况什么主人客人之说都是虚的,顾景行来这可是来应聘的,哪有让人招待的理,便连忙推却。 奚央不依,非要给他。 勾占见两人你来我往的,忍不住了:“既然你们都不要,拿给我好了。” 奚央忙收回箜篌,对顾景行道:“那我便替你保管一段时间,等你结金丹,再还与你。” 勾占在这里实在待不下去,说道:“我去帮他们练练曲子”便出去招呼老班主出来,叫乐师来排练,老班主受宠若惊,连忙一个个地去唤人。 屋内只剩下顾景行和奚央两人,奚央手一挥,房门便关了,外面勾占敲敲打打的声音也都拒之门外。 奚央忙着帮顾景行造假,这时才有空和他叙旧,不禁又回到原始问题上:“你既已早来了天玄宗,为何不去找我?” 顾景行:....... 他只好随意开了个玩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吗?闻你晋级元婴,我又没什么宝物送你,只好为你表演一曲了。” “真的?”奚央眼前一亮。 顾景行觉得奚央当真了,含糊地说:“我想要是你在大典上突然见我,想必会很惊讶。” “确实。”奚央道,傻乎乎地就相信了顾景行的鬼话。自己苦等无人来,却忽然在大典上见到衣袂飘飘的顾景行,定是惊讶无比,想了想那副场景,奚央一笑,虽然不可能成功,但奚央体谅地想,顾景行有这份心就好了。 顾景行心虚地抹了一把汗,和勾占逐渐有着同样的想法,元婴真人其实没他想象的那么高大上啊。 奚央又道:“你在我面前,为何很拘谨?” 这要让顾景行怎么回答,他一个练气三层的小修士在元婴面前能不拘谨吗? “你可是畏我的修为?”事实证明,奚央在某些方面看得还是很明白的,“你不必如此,话说回来,我能晋级元婴也是因你所救。你看勾占,就不曾因为我的修为而与我疏离。你自可如在古墓中一般看我。” 这番话说得顾景行不是不感动,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奚央尽管收敛了气势,但元婴与练气的巨大隔阂无异于天堑。奚央仍旧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又处于高位,不觉得与练气修士交好有何问题。 可顾景行自小在散修里摸爬滚打,又在浮生一梦经历了勾心斗角的娱乐圈,心性再不能如奚央那般澄澈,就算他自己无其他心思,也怕外人看了说三道四,还是避嫌为好。 奚央见顾景行沉默不语,知道自己一番劝解做了无用功,心下不禁愁闷。他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人这时候搜肠刮肚地和顾景行说话,只希望慢慢能让顾景行习惯吧。 这几天,令一峰的守门童子发现自家以往勤勤恳恳修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师叔忽然就早出晚归了,有时候归也归得不情不愿,恨不得就此驻扎在外峰。 就连勾占去顾景行那里看看排练情况,次次都能看到奚央在,怒其不争地说道:“奚央,你就算修到了元婴,也不能就此荒废修行啊!” 奚央置若罔闻,正好乐师排练曲子,顾景行也不用去,只偶尔去演一下,找点感觉。更无人来打扰他和顾景行叙旧了。 在奚央“玩物丧志”的光景下,转眼就到了内门管事选定礼乐的时间。 总共十位内门管事,都对乐理有一定了解,这十人走进奏乐大殿时均愣了一愣,回神后立马见礼:“见过少掌门。” 奚央端坐于殿中,点头示意。 内门管事惊疑不定,小心翼翼地问道:“少掌门今日在此,可是有要事?可需我们回避?我这就命人重新换个场地。” 奚央道:“不用,我是来看你们选拔礼乐的,按照你们正常步骤进行,无须在意我。” 内门管事们面面相觑,只得提起了心,还没等他们一一落座,忽然袖月谷首席弟子勾占进来了,他们又忙起身恭迎。 勾占摆手:“你们也懂我袖月谷,我就是来看看。”说着,随便往奚央旁边那一坐。 十位内门管事抹了一把汗,又见幸子真严肃着脸色进来:“我只一观,不为其他。”幸子真看到奚央果然在此,心内一叹气。奚央执意造假,幸子真拗他不过,可也不能眼睁睁地让天玄宗上演一出闹剧,只得亲自过来看看。 这还真是为难了十位管事,谁料一个小小的礼乐也引得这三人前来,一个个不敢大声说话,全凭眼色交流。 “怎还不开始?”奚央等了片刻,忍不住问道。 内门管事心里一咯噔,揣摩不出少掌门这是何意,事前的一些门面工作也无暇顾及,只得命人尽快开始选拔。 第19章 大典 待定的最后五支乐队接到命令,连忙排队前去演奏,还想着,今日怎生如此之快,什么废话都没有说。 内门管师们战战兢兢了一会儿,发现奚央少掌门并另外两位金丹真人似乎真的是来听听就罢,一句话也不多说。 不得不说,他们还是太天真了。轮到霓裳歌舞班时,听到门口传唤的声音,原本安然坐着的奚央忽然挺直了背,目光直直地盯着那方。那勾占还似平常,但幸子真也下意识聚精会神起来。 修为也到筑基的十位内门管事对他们的小动作是看在眼里,惊在心里,几人交换了下眼色,又开始拼命用余光去扫那两位大人的脸色,幸子真较平时更加严肃,那奚央虽无多大表情动作,但微抿的嘴角、一动不动的眼珠、握起来的手,无一不在向这群擅长察颜观色的管事们说:哼哼哈嘿快使用你们的潜规则。 管事们再次交换眼色,只得脸色难看地达成一致:不管这支乐队弹成什么样,也得录用。只不过事后得赶紧向掌门汇报,要不然大典上出了纰漏他们可担不起这责任。 乍听起头三声敲琴体,一声琴鸣时,管事们忽然觉得,事情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糟。后一串逐渐递进高昂的笛音更是让他们如释重负,这样的乐队不算太糟。 接着鼓、琴、瑟等诸多乐器一齐演奏,仿佛百鸟争鸣又似万马奔腾,气势不凡。即将到箜篌独奏时,奚央更是紧绷心神,眼也不眨地盯着位于正中央一袭白衣的男子,今日他化了妆,衣裳也是精心准备的,显得整个人更是风流倜傥,不动时也是谦谦如玉。 但见顾景行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双手便缓缓放于箜篌上,一举一动间,恰似月夜花开,优雅无双。 一声箜篌鸣,与那人相辅相成,人因音而飘逸,音因人而优雅。此刻舞台上其他一切都成了陪衬,那些身姿婀娜的笛师,那些身材伟岸的鼓师,那些气质沉静的琴师,也是亮丽的风景,只是此刻无人去欣赏,至少以奚央那能分毫必察的元婴修为此时此刻只能看得到顾景行一人,连那让勾占都赞赏的箜篌曲子也可有可无。 管事们抚掌一笑,不错不错,这支乐队倒出乎他们意料。乐技比其他几支乐队虽说不上高妙很多,但很有灵气,演奏、编曲等方式都很有想法,尤其那一段箜篌独奏更是让他们眼前一亮。既然这礼乐是为元婴真人而庆,自然要突出重点,一人问天,一人于千军万马之中巍然不动,只为登仙途,这才符合他们少掌门的风范。 即使不看奚央脸色,他们也会选择这支奏队。 果然是少掌门啊。管事们叹道,他们事先实在是想错了,少掌门怎么会做暗箱操作的事?果真是有他的考量。 奚央直至一曲毕,才忽然想起来今日他来此不是看顾景行表演的,而是看内门管事能否发现异常,他忙去看,发现他们并无异色,又看了眼幸子真的脸色,想来幸子真即使知道是假弹,但也没有听出异样,奚央这才满意。 剩下还有两支乐队,管事们听了,也觉得不错,但比起霓裳歌舞班还是差了点。最后结果,自然而然就选定他们了。 按照霓裳歌舞班的惯例自然要庆贺一番,顾景行怕奚央会继续没眼色地挤在众人中间,让他们紧张得吃也吃不好,只得单独开了个小桌,请了奚央和勾占,特意感谢他们。 奚央听到是小桌,心下不免暗喜,结果晚上兴冲冲地来一看,有勾占就算了,连老班主、裴竹都在这里,桌子一点也不小啊。 这顿饭,奚央吃得不开心。 第二天,霓裳歌舞班还得继续排练,这次可真的是要在大典上为各大门派演奏了,由不得他们不谨慎,就连内门管事都派了不少精通乐理的人前来□□,不过被勾占几句话就劝回去了,有袖月谷的首席弟子在,还有还说呢么不放心呢。 话说勾占正在院子边上绕,中间是歌舞班的乐师们在演练,他从各个角度听曲子找问题,正走到某个厢房前,耳力惊人的他听见屋子内有着呜呜咽咽的乐声,看了一看,又发现门窗紧闭,还有帘子遮挡,原来这是晏怀的屋子。 勾占气不打一出来,日月有其精华,整日里待在封闭的空间里,只会让人心胸越来越狭隘。他直接破门而入,吓得晏怀一抖。 勾占道:“你跟我到外面去。” 晏怀不敢出声,在勾占严肃的注视下,他还是瑟瑟缩缩地站起来,勾占见了他的仪态,更为恼火,拎着箜篌放在外面排练的歌舞班正中间,让晏怀坐于此,命令道:“你就在这里陪他们一起练,我看着。” 晏怀惊慌地抬头,眼神里满是求饶。 勾占不为所动,又见乐师们都停了下来,大声道:“你们不用管他。” 乐声停顿了片刻后又悠扬响起,晏怀被包裹着无所适从,又被勾占严厉的目光逼视着,双手颤巍巍地弹起箜篌,只是声音难听,节拍又无法跟得上其他人,让其他乐师们一时不适应,跟着乱了节拍。 晏怀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 “大典还有五天开始,你自己看着办吧。”勾占毫不留情地说道,“要是排练出了问题,就是你拖累的整个歌舞班。” 眼看晏怀急得快要哭出来,勾占也不管,说道:“继续。” 其他人只好弹琴的继续弹琴,吹笙的继续吹笙,被晏怀带走了拍子也没有怨言,继续重来一遍,他们的容忍让晏怀更是愧疚,又见老班主在下面看着,勾占在看着,顾景行和奚央都在看着,他身上的汗瞬间湿透了衣裳,只得咬牙闭紧了眼,催眠自己其他人都不在,居然起了点效果,声音没有他暗自弹奏时灵动,但好歹找到了节拍。 只是勾占见他那副犹如油煎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和顾景行怡然自得的风度实在差得太远,又不死心地对顾景行说:“你真的不考虑拜我为师吗?我一看你那手就知道是一块弹奏乐器的好料子,你的指法、仪态都很适合。” 顾景行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真要他弹,连晏怀在人前弹奏的曲子恐怕都难以企及,他还是别贪心,乖乖演戏就好了。无奈勾占就跟牛皮糖一样,居然一二三四的列出了好几个进袖月谷的好处。 顾景行叹气,看来得使出杀手锏来才能让他安息了。 顾景行将他和奚央带到一个隔音很好的屋子,拿出一具箜篌,想了想提前预警道:“我要开始弹了。” 勾占和奚央居然都有点期待。 顾景行不忍心伤害他们,但拨出去的弦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收不回来了,只听得一声铮鸣,恰似弹棉花,又似挠玻璃。顾景行接连弹了几下,仿佛老鸹丧偶、野狗叫/春。 硬是吓得勾占捂住精贵的耳朵,他觉得自己的听觉可能受到了损害。 顾景行谦虚一笑,还是同样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和浮生梦界的手艺比起来那是一点儿没退步。 奚央倒是说道:“也挺有趣,很活泼。” 勾占不禁深思,问道:“奚央,我记得你修得是万法归一道吧,按理说,不该对乐理一道的认识偏差得这么夸张。” “修道者又岂能循规蹈矩?” 勾占决定暂时远离顾景行和奚央,以防自己审美被带偏,自此以后再也不提让顾景行进袖月谷的事。 而转眼间,就到了晋升大典的日子。 这一天,天玄宗内峰之一迎宾峰上飘红挂绿,瑶草喷香,灵花争艳,而人头簇簇,热闹非凡。 迎宾台上,奚央位于正上方的主座,但见他身着一袭黑色长袍,金线滚边,头戴双龙争珠紫金冠,双目有神且无傲,面庞有棱且无锋,越发显得整个人英气逼人。 左右两方,是各大宗派来的代表人物,桌前尽是灵酒灵果。再下去,是各小宗派的来人和弟子们。在外峰,也有筵席请外门弟子和诸多散修侠客共饮。 奚央在最上方,放眼几乎能扫遍整座峰。只是他并无多大喜色,驭兽宗押了角木晗来,等会儿会随贺礼一起上呈,交由他发落,而无黎此刻已徒步走进天玄宗范围内,正欲在山门前负荆请罪。而又有另一件他擅作主张的事,待他于庆典上实施。奚央对这些事向来不愿多管,可既是针对于他,也不得不一一处理好。 奚央有看了眼下方的满座宾客,想到顾景行还在后山处等候,于庆典开始后便前来奏乐。奚央眼神一闪,但愿顾景行能接受他的好意。 第20章 天玄 “令一者,壬申年生,生名奚央,于今日已受天恩二十五载,得天之幸,承师之育,护其本真,唤其不羁,终浩荡流兮,出神识,塑元婴,九重宫阙待遨游,幽冥地府浑不惧......” 一声镇山钟被敲响,十万山皆寂静,野兽灵禽伏拜,瑶草琪花摇曳,数万修士俱倾耳,听逐霄真人为弟子奚央述往看后。 “且见来日,愿你苦海得渡,尘界超脱,与仙齐名,与天同命!” 轰隆一声巨雷响,黑云瞬间笼聚,遮天蔽日,苍穹如盖如囚,狂风欲来未来,骤雨将下未下,狰狞雷电闪烁,犹龙怒云间,群鬼腾越。 此是道心之雷。奚央凝成元婴时,也有雷劫降临,是道体之雷,淬体炼身,修为一到,雷劫必降。但眼前的道心之雷,却只在元婴真人决心踏上修仙一途时才来临,无论仪式大小,无论有外人与否,元婴者必须直面幽幽苍穹,坚定道心,受道心雷劫拷问,是否真的敢与天争命? 元婴修为是修真的门槛,在元婴之前,练气也好金丹也罢,不过就是比凡人多了些灵力与手段,仅仅是修行。而进入元婴后,才真正窥视到修真的秘密,神识现,道心成,是修仙。修到极致,便是真。 众人于昏昏天色中,都去看位于最上方的奚央。 只见他一动不动,只仰头看雷云密布,星目随着雷电明暗不定,好似一场雷劫正于他眼中肆虐。并无以往元婴修士言语明志之行为,他只静静地看着雷劫。 不知这般过了多久,众人忽觉脸面一凉,天上有甘霖降下,而那恐怖雷云渐渐安息褪去,一时间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十万山这一方落着。众多散修忙静心打坐,这甘霖是道心雷劫残余的灵力所聚,对修为低的修士有很大好处,即使修为高的修士也能从中感悟一些天地法则。 “启。”奚央开口道,那雷云逐渐散去,雨也停了,天色青青,日光明明。他的大典开始,他的仙途也开始了。 雷劫不战而退。有些人心里惊诧,或许是战了,但他们没有看到。 “一颗道心浑然天成。”袖月谷三谷主叹道,他身后的勾占听了,也只能笑笑,明白奚央能二十五岁便能进入元婴境界,成为百万年来第一人,靠得不仅仅是空灵根,还有坚定的修真之心和纯粹的赤子之心,心无杂念,亦无畏惧,何愁无所成? 逐霄真人欣慰一笑,于奚央身边落座,此时庆典司仪才宣声道:“修真界万万宗派为令一真人敬贺!” 各大宗派一一上前送上贺礼贺词。袖月谷送上一件水月真袍,冰蚕丝织成,可挡元婴真人全力一击;一顶弦月冠,可助静心修行;一双流星逐月履,可渡弱水......并有其他宝物灵药无须细说。 沃雪王朝大皇子奉上一瓶万年雪精,奈何天来人是束秋母祖的师妹束冬真人,贺礼更为丰富。 千诀门因谈之昊犯下的错,此刻也不得不大出血,送了百部五行高阶口诀,木火土金水各二十五部,倒符合奚央的万法归一道,奚央也无意难为千诀门,毕竟害他的只是谈之昊个人,收了礼闭口不谈谈之昊之事,千诀门见此也放下了心。 驭兽宗献上千匹灵兽,又押着角木晗,当众让他向奚央跪下。驭兽宗宗主道:“门下弟子心术不正,让令一道友受惊。今已将这孽徒逐出驭兽宗,任由令一道友处置。” 奚央看向狼狈的角木晗,神色波澜不惊。 角木晗曾经也是天子骄子,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由人任意处置,心里又是羞恼又是怒,可细想,也是他当初鬼迷心窍自食苦果罢了,不能再喊冤叫屈,只得求奚央手下留情:“奚央,在古墓中我本无意害你,但先有真幻道人幻境作祟,又有谈之昊调唆在后,心魔入侵,才做了害你之事,事后我也后悔不已,谈之昊一直搜寻你的下落,可我不曾再继续加害于你,甚至劝说过他。我们相识多年,你也该知道我的为人,若不是诸种外因,我怎么可能干下这种背信弃义之事?” 奚央静静听他说完,弹指一挥,一道灵力从角木晗天灵盖进入,直冲灵根,他说道:“从此以后,你就做个凡人罢。” 角木晗浑身一颤,哀嚎出声,目露绝望,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来。 驭兽宗宗主神色不变,令人将角木晗拖了去,扔在十万山外。 此宗事一落,柴门门主上前,说道:“孽徒无黎正背鬼刺荆于山门处请罪,若得令一道友原谅,他自愿为仆,侍奉道友直至道友成仙。” 奚央这才眼神微动,运灵力于双目,遥看山门处,果然一男子赤膊跪在山门外,背捆数根五品魔物鬼刺荆,那黑色刺荆被日头暴晒,荆刺长得愈加疯狂,直刺无黎背部,吸血不停,鬼刺荆逐渐变为红色。 奚央但且看着,并无其他动作。 又过了片刻,鬼刺荆愈加茂盛,竟抽出红色藤蔓,长出红色叶子,无黎脸上早无血色,但不曾动过分毫,面向山门,低头不语。他精壮的身躯转眼被鬼刺荆吸得只剩皮包骨头,修为一落再落。 而那鬼刺荆吸足了血,暂停了片刻,又结出花苞,对血液的需要更加惊人,利刺生长,刺入五脏六腑,吸□□血。想必无黎此刻痛苦异常,但他依旧紧抿双唇一动不动。 忽然,无黎也忍受不了,仰头痛呼出声,与此同时,鬼刺荆的花苞蓦然绽放,开出碗口大小血艳艳一朵花,在日光下红得诡异。 奚央闭眼,默然了片刻,右手一挥,无黎背部鬼刺荆尽数化成灰,连那朵已成为四品灵药的花奚央也不曾留下,“你我义绝,自此以后,再无干系。” 无黎早已无丝毫人色,双颊凹陷,双目黯淡,身体如一把枯柴腐木,他听得奚央发话,前扑于地,气若游丝道:“无黎罪孽深重,请愿侍奉真人左右,以洗罪孽,以明道心。” 奚央不再理他,对着众宾客道:“望诸位尽欢。” 立于下方的内门管事心下了然,命人继续上佳肴灵酒,又让霓裳歌舞班前来奏乐。 而此刻无黎,虽虚弱不堪,但仍旧挣扎着起了身,继续徒步越过山门,看方向正是欲前往令一峰。柴门门主叹息一声,归座不言。 顾景行等人随着管事指引,到了迎宾峰后方一处石台,离宾客较远,声响也可传达。 顾景行看不见奚央,但奚央看他们却是清晰无比,他虽依旧神色淡然,但眼神温和下来,先前那番元婴真人的凌厉也尽数收敛。眼前那人,于他被背叛而心生愤怒之时,伸出援手,平复他一颗仇人厌世之心,保他道心纯粹。又在今日,他清算旧债断绝旧情时,为他箜篌而歌,为他晋升元婴而喜。 仅这两件事,就足够奚央将顾景行当做一生知己,纵然顾景行修为低灵根差,他也该保他一世无忧,顺他所有心意。奚央想,顾景行拿不到的东西,便由自己尽数送给他吧。 礼乐响起时,其实并无多少宾客在意,他们修行惯了,对享乐之事倒迟钝了很多。就是一些杂役弟子和袖月谷众多弟子很感兴趣,一边吃喝一边谈论,袖月谷三谷主自然也要细听几分。 勾占怕他听出异样,连忙举杯:“徒儿敬师父一杯,待徒儿回谷必要闭关,早日冲击元婴,才能不负师父教导之恩。” “你有此意就好。”三谷主喝了酒,又被勾占倒上一杯。 勾占笑道:“我看逐霄真人修为大进,师父也要抓紧了,莫要被甩下太多。” 三谷主失笑,只得又喝了一杯,勾占不依不挠地又倒了一杯:“我突然想起上回二师弟修炼时遇到瓶颈,师父可趁此有空解答他一番。” 在他身后吃吃喝喝赏赏音乐的二师弟一脸懵逼。 接下去,三师弟、四师妹没一个能逃得过勾占的胡说八道。 三谷主便道:“在奚央大典上说这些私事不好,等回了谷我再为你等讲道。” 勾占一听,礼乐即将到尾声,痛快说道:“那就回去再说。” 三谷主耳旁终于清静了些,就听门下几名弟子夸赞刚刚的礼乐有点意思,还有点袖月谷的风范。他微微一笑,连自家大师兄的手法都听不出来,回去确实该讲讲道了。 勾占不知自己那点猫腻全被师父看在眼里,还得意洋洋地朝奚央邀功,孰料奚央看也不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不知道的人以为他在看无黎或者静心修行,知道的人比如勾占,只得叹一声,唉,顾景行这礼乐都表演了几百遍了,他都看腻了,究竟还有什么好看的? 一曲奏毕,顾景行见无人发现异样终于彻底安心了,隐约听见周围的内门管事夸赞礼乐,他更为宽慰。还不等他下台,忽然听见庆典司仪说道:“令一真人今日即位天玄宗少掌门,特意大开山门,不问资质出生,收外门弟子十名。” 此言一出,外峰众人瞬间沸腾,天玄宗乃五大宗派之一,收徒之严格不是常人能及,对外峰众多宾客而言,他们虽散修得不错,但想加入天玄宗还是远远不够格。今日就是大好机会,若进了天玄宗,灵药法宝、秘笈功法,将都是上乘的! 顾景行心里却是一咯噔,朝前看去,看不见奚央,但他能感觉奚央在看自己。 奚央一拂座旁一朵灵花,十枚花瓣轻轻而脱,随风散开,多数飞往外峰,落于有缘人之手。 其中一枚飘飘荡荡,在顾景行面前缓缓旋转。 奚央视线自始至终就不曾离开顾景行,此刻见他并无喜色,甚至低头垂目,似乎不愿意接受这枚花瓣,奚央一颗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第21章 分歧 有九枚花瓣被人拿到,均由外门管事先后领了过来,参拜感谢令一真人。 顾景行沉默地看着眼前漂浮着的花瓣,耳边响着很多人羡慕的声音。他又抬头看了眼前方,依旧什么也看不到,可他知道奚央就在那里,就看着自己。 顾景行最终还是接住了那枚花瓣,握紧了掌心,周围一片恭喜声。 奚央被顾景行那一眼看得如坠冰窖,眼见一名管事带着顾景行走过来,奚央竟然有一点紧张,不敢再直视他。 而顾景行走到了前面,与那九人并排而站时,脸上已笑颜如花,双目发光,似乎是高兴极了,和其他人一起激动欣喜地拜谢奚央真人,一个个面红耳赤、心潮澎湃。好像顾景行之前的颓然只是距离太过遥远而产生的错觉。 奚央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知道顾景行其实一点儿也不开心,接下去的仪式奚央几乎是熬过去的,对上顾景行开心的笑脸越发无地自容。 十人被管事们带下去,准备前往外峰登记,分配住房和引领师兄。 老班主和霓裳歌舞班其他乐师正在迎宾峰外等顾景行,见他下来,都上前恭贺他。 顾景行无奈一笑,管事在他身边,他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我先和管事大人去受领弟子牌,等会儿去找你们。” 管事一边走一边说:“你们几人还真是幸运啊,要知道我们天玄宗十年才收一次徒,一次虽收上万名,但内门弟子不过数百,外门弟子不过数千,余下的全都是杂役弟子。尽管如此,仍有千万人从四方界汇集过来......” 是啊,何其有幸。顾景行想,沉默不言地跟着管事去了弟子阁,领了一只乾坤袋,里面是一些弟子服和弟子牌,又被登记长老问:“何灵根?” 顾景行道:“五行杂灵根。” 长老诧异地看他一眼,翻了翻弟子簿,发现并无适合引领顾景行的弟子,便说道:“你暂且先跟在我后面,等你进入练气十层,便可选一外门长老拜师。”说着,又拿出一本《五行录》给顾景行,“这本功法你也暂且修着,有问题可随时来问我。” “谢长老。”顾景行捧着一堆东西颇觉得不是滋味,出了弟子阁,日头已偏西,他没有去弟子峰找他的住所,而是直接去了霓裳歌舞班那里。 晏怀、裴竹等人都在外峰参加筵席不曾去内峰,因担忧作假的事都无心宴饮,只得一次次向来回跑路的杂役弟子打探内峰的情况,听得一切正常稍稍放下了心,又听几名女杂役弟子聚在一起说那礼乐真好听,尤其那段箜篌独奏,气势惊人,那位弹箜篌的乐师长得也非常不错等等。 晏怀听了,怔怔半晌,低声道:“若不是他弹的,曲子还好听吗?” 谁料杂役弟子修为也不赖,将晏怀的话听得清清楚楚,都笑道:“曲子好听与否难道还看人脸色不成?” 晏怀一愣,竟不知如何回应。 不多时,老班主和霓裳歌舞班领着天玄宗奖赏的一些物品,兴奋地归来落座,外门管事特意吩咐杂役弟子再上一些菜肴。 裴竹看了圈,发现没有顾景行,急道:“顾哥怎么没回来?难道被人发现了?” 说得晏怀也无心乱想,急急地问老班主。 老班主和众多乐师都哈哈大笑:“他可是走了大运,被天玄宗选为外门弟子了!” “啊?那他不和我们一起了?”裴竹瘪了瘪嘴。 老班主笑道:“你该为他高兴才是,入得天玄宗是多大的荣幸!我们在天玄宗表演一首曲子就足够在修真界混出一点名堂来了,说出去也是人人羡慕,景行能在这里修行,祖上有光了。” “可是他修的是愿力!” 老班主见裴竹似乎愤愤不平,意味深长地说道:“即使他修的是愿力,也能再修回灵力,他与我们这类人,是不同的,我也很喜欢这孩子,可他,我们霓裳不是他的出路啊。”他也没老到痴呆,奚央与顾景行如此亲近,勾占帮助他们改曲子,估计也是看在顾景行面子上,这顾景行认识那等大人物,小小霓裳歌舞班确实不适合他,他留在天玄宗有奚央关照,才是真的前途无量! 裴竹虽知道老班主说得有理,可仍旧闷闷不乐。后见顾景行来了,顿时委屈起来,她当初和顾景行死里逃生,不见了石成玉踪影,只认识顾景行了,她可还记得顾景行意气风发地说要带她一起成名呢。她不是一定要顾景行和他们一起四处流浪,可就是觉得不开心,甚至是替顾景行不开心。谁说灵力一定比愿力好? 可想起自古以来修行愿力的人,达到元婴都寥寥无几,裴竹又焉了。 顾景行似乎看出她的情绪,自己也没有摆出一副颓丧的样子,自然地融入他们,大家吃吃喝喝,有说有笑。大典散了之后,顾景行也如同往常一样回屋,让晏怀先去老班主那里待一会儿,又交给他一本《愿力修行基础》,让他先试试看能不能感应到愿力。这里的观众都是天赋不错的修行者,一般不会轻易透出愿力,但如果真的有愿力生成,那么一定比凡人更加纯粹浓厚。 晏怀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不善言辞的他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好回避。 顾景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倒了杯浓茶,坐在桌旁,似乎在等什么人。 奚央早就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大典结束便要立即离开,令一峰童子等他好久了,忙说道:“师叔,那个害你的无黎就在令一峰山脚下跪着呢,你去看看吗?” 奚央皱眉:“随他去吧。”说完,人影一闪,已经去了外峰。 童子揉揉花了的眼,回到人很少的令一峰,不满地骂无黎:“你看看你,师叔因为你不愿意回来了!” 无黎沉默不言。 奚央来到外峰,小心翼翼,走到了顾景行房前,不敢敲门,更不敢用神识去扫一扫。 顾景行看到门外被月光映得清清楚楚的人,无奈叹气,说道:“你进来。” 奚央这才轻轻推门进去,看到顾景行的脸色,心一沉,站在那里也不靠近。 顾景行见他一身黑袍玉带金冠还未除下,可他这个样子那有点元婴真人、少掌门的气概?顾景行心里那点气突然就散了,只是仍旧无法释怀,打算好言好语和奚央谈谈。 “令一真人。” 顾景行一开口,奚央心里就是一咯噔,暗想这次真的麻烦了。 顾景行继续道:“今日那外门弟子一事,是你安排的?” 奚央不出声。 “为何不事先问问我?” 奚央这才道:“我以为你会很惊喜。” “我不惊喜,辜负真人好意了。” 奚央盯着顾景行,眼神闪闪烁烁,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景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一点:“令一真人,我很感谢你为我考虑,但我实难承受,霓裳歌舞班不日就要离开,我会和他们一起。” 奚央不由一急:“你要离开?去哪里?” “不知,去向未定。”顾景行说道,“大约就是到处去看看,去表演。” 奚央顿时不知所措,忙凑到顾景行面前,像是表忠心一样,“其实外门弟子只是幌子而已,我不会让你待在外峰,你可去我的令一峰,无论何种功法、法宝、丹药都可以由你随意使用。”顾景行也是哭笑不得,难道奚央认为他是嫌弃外门弟子的地位不成?天玄宗弟子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可偏偏顾景行不想要。 “你也知我灵根,我即使在天玄宗又能修出什么来?” 奚央忙道:“天玄宗丹药无数,必能助你修行!” “能助我多少?筑基还是金丹?”顾景行看着奚央,不免有悲哀之色,“令一真人,你可曾有过修为滞涩之感?无论怎么努力,都汲取不到一点灵气,无论怎么修行,修为也不曾进步,二十年,过去二十年,我只修到了练气三层,你能想象这种速度吗?也许你到了化神,我还未曾筑基,你问鼎,我离金丹遥遥无期,而我,又有多少寿命可以慢慢熬下去?到最后,不过是黄土白骨罢了。” 奚央如遭雷劈,看着顾景行认命般地淡淡一笑,这才意识到,自己天赋之资,修到了元婴已有千年寿命,可顾景行现在比凡人好不了多少,不过百多年寿命,顾景行会在他面前慢慢老去死亡。 奚央下意识一把抓住顾景行的手,急切说道:“我不会让你老死的。” “你能改自己的命,还能改我的命吗?”顾景行正欲继续说却听得奚央说“我若不行,便去那地为你寻逆天改命之仙药”,顾景行脸色顿时一变,语气一重:“哪里!” 奚央被顾景行莫名凶起来的语气弄得手足无措。 顾景行想起父母为了自己的灵根身入险地而亡,这已经是他一生之最痛,听得那地就控制不住情绪,久久才静下来。 “令一真人,当日古墓救你一次,实属偶然,你帮我与霓裳瞒天过海,当日恩情也一一还尽了,你不欠我任何东西,无需再为我做什么来报答。你一句话能让我进天玄宗,想必我离开天玄宗也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假如我能借愿力修成元婴,那也有千年寿命供我活得潇洒快活,奚央,让我走吧。” 第22章 离开 奚央急道:“我并未以任何外物去度你我当时之情谊,即使非要称个斤两,为你所做之事于我而言,不过片刻功夫,算不得什么。” “于我而言已经够了。”顾景行看着奚央道,“你是天玄宗大弟子,如今又是元婴真人,天玄宗少掌门,你能记得我已让我受宠若惊,再奢要更多,是我太贪。外人会说我挟恩图报,即使依靠你修成了一些道行,我又如何能心安理得?不如让我另辟蹊径,借愿力修行,就算不能得道,也能问心无愧,死后也可安然赴轮回。” 奚央有万千话想说,可此时舌钝语拙,被顾景行真诚又坚定的目光一扫,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忽地,心中有所感应,望了眼内峰的方向,是逐霄真人在唤他。 “师父在喊我,或有急事,我先走了,这...等以后再说。”奚央忙推门离去,逆着月光飞往内峰,竟像是落荒而逃。 顾景行叹气,起身关门,见远处天玄宗内峰巍峨,月光萦绕,是人间仙境。 顾景行拿出那本《五行录》,就着灯光看了起来,背熟了口诀,便打坐修行。一夜过去,顾景行睁眼时满是疲惫,一整夜也不曾完成一个小周天。即使是天玄宗的功法,他也修不成气候,灵根太差,是天注定,人又如何能逆得了天? 顾景行索性丢了那本《五行录》,重新运转起愿力修行功法,不多时,便能感应到周围环绕的丝丝愿力,虽少但纯粹浓郁,顾景行顿时精神一振,连忙引那些愿力入体,仿佛百川如海,顺畅无比,顾景行感受着这令人畅快的速度,对于昨晚灵力运行的艰涩更是深恶痛绝。 又因顾景行早就在练气三层磋磨多时,今日得了些不俗修士的愿力,那层瓶颈被一下子冲开,顾景行索性静心打坐,全力冲击练气四层,也暂时管不了其他事了。 话说另一边,奚央来到逐霄峰,见过逐霄真人,问道:“师父找我所为何事?” 逐霄真人笑道:“原打算庆典过后便与你相谈,谁料转眼就不见了你人。” 奚央顿时尴尬不已。 逐霄真人也没细问他去了哪里,径直说道:“角木晗与无黎均由了你处置,谈之昊在古墓中未曾出来,只剩下绛云,你待如何?” 奚央垂目,不言。 “你虽已是天玄宗少掌门,但也无须为了宗门缩手缩脚,该如何处之,都由你。” 奚央便道:“绛云当日袖手旁观,我虽恼,但如今已入了元婴,古墓一事成了我的炼心石,也成了他们的耿耿心魔。我不欲去问罪绛云,以后便不相往来罢了。” “未囿于恨,很好。”逐霄真人赞道,“但你不计较,未免让别人看弱了你,你既已是元婴,去任何一个宗派也能得以礼遇。不日后,束冬真人会返回奈何天,她与我言,想邀你前去一观。那你便随着束冬真人一起前往,去见见束秋母祖,看她如何表态,若能为你开启一次奈何天,你的修为也可再进一步。” “具体何时?”奚央忙问。 “总不过这三两天。” 奚央沉默了片刻,这节骨眼上,他不想离开。 逐霄真人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将继续闭关,守墨长老会辅佐你管理天玄宗,你如不想打扰他,也可请教你子真师弟,你在管理一途实不如他,但你既修了万法归一道,就避不过权、利、情,你须得细细体味,虽不可放下修行,但也切记不可一味修行,元婴之后,修心更甚。想修心,必先苦其心,累其神。你知否?” “徒儿知道了。”奚央承应,与逐霄真人论了会道,转眼间就是天明,别了师父,奚央才缓缓步至外峰,又在顾景行房门外待了片刻,察觉里面毫无动静,才悄悄探了点神识进去,见顾景行正在冲击瓶颈,一时为他高兴,又见他依旧是修行愿力,那本《五行录》被放置在一旁,顿时又是失落。 在门外静静站了片刻,奚央知顾景行心意已决,不免伤感,也知愿力修行才更适合顾景行,只是愿力终不是大道。奚央失魂落魄了半天,直到有弟子前来寻他,说是束冬真人有话相谈。 奚央猜是昨晚师父提及的事,便让人守在顾景行门口,不准任何人打扰,自己才安心去待客峰找束冬真人。 顾景行冲击练气四层,这一冲就是三天。 而奚央原本要随束冬真人去奈何天的,也是一拖再拖,直拖到顾景行出关,第一时间去恭喜顾景行。 顾景行修为进了一层,正是心情舒坦之时,对奚央也再无前几日的疏离客气。 奚央笑了笑,可这笑在顾景行看来实在违和,似是强装的。又见奚央拿了一堆东西恭喜他进入练气四层,那架势仿佛顾景行不仅仅是精进练气一层,而是筑了基一样,顾景行本想拒绝,可听见奚央低着头一件件地从乾坤袋拿出来,又一件件的详细说明功用,顾景行心下明了,也就不再阻止。 “这件羽衣可助你短时间飞行,若遇到危险,不能硬抗时便逃走吧,日后我再亲自前去为你讨回公道。” “这瓶丹药,可生死人肉白骨,你好好保管。” “这天马箜篌......”奚央拿出了箜篌,顿了顿,又收了回去,“说好给你当做进入练气五层时的贺礼,那就由我先保管,等你入了练气五层,我亲自送于你。” 顾景行:“当初说是金丹贺礼。” 奚央一顿,望着顾景行,讨价还价道:“练气六层?” “你是少掌门,也挺忙的.....” “七层?” 顾景行无奈,说道:“好吧,那就七层。等我进了练气七层,一定大摆筵席,请你喝酒。” “好。”奚央这才舒心一笑,将满满当当的一个乾坤袋交到顾景行后,又特意拿出一叠信符郑重其事地交到他手上,“如果你有无法解决之事,撕开信符,我必有感应,会立即前去找你。” “嗯。”顾景行一一接过,见奚央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似乎想听他说些什么,可顾景行实在是无话可说,又不是生离死别。即使他去了天涯海角,以奚央的修为,不过十天半月就能飞到。 顾景行讪讪道:“不知晏怀有没有感应到灵力,我先去看看他。”他只得当做没看到奚央失望的神色,边走边笑地找晏怀和老班主他们。 老班主等人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如果不是奚央话说让他们等一等顾景行,他们想必也早离开天玄宗了,他们在天玄宗表演礼乐虽然没在正统修士那里掀起什么浪花来,但在娱乐圈早就声名远扬,老班主已经接到了好几个小门派的请帖,邀请霓裳歌舞班为他们的门主、门主夫人或者弟子的诞辰表演礼乐。 老班主得知顾景行真的要放弃天玄宗弟子的身份,一时不知是为他惋惜还是惊喜他仍能够留在霓裳。 顾景行见晏怀双目有神,便知他一定是感应到了愿力,笑道:“感觉如何?” 虽然已过了好几天,但提起这事晏怀仍按耐不住激动的情绪,话也说不完全,只会不断点头。 “那是真心爱你音乐之人的愿力,与我无关。”顾景行说道,又问老班主:“我们何时离开?” 老班主道:“我们已准备好,就等你了,你何时能离开那就何时走。” 顾景行沉吟了一会儿道:“那我们即刻就走吧。” 一旁默默听着的奚央陡然一惊:“这么快?” 顾景行笑道:“终须一别,早晚都一样。况且在天玄宗已经叨扰多日,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了。” 老班主也是这个意思,虽然因为奚央,他们歌舞班在这里也是被人客客气气地对待着,但他们终究与这里的修士是不一样的,与这里修行的气氛格格不入,还不如早些离开。他便立即叫人去集合乐师舞师们。 奚央怔怔,眼睁睁地看着霓裳歌舞班的人全都集齐了,即将离开。他又急忙去看顾景行,顾景行却是与裴竹说笑,不曾看自己一眼,顿时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多时,人、物都已准备好,顾景行这才对奚央道:“多谢真人连日来的照顾。” “不必客气。”奚央低声说,心内愈发惆怅。 顾景行洒脱一笑:“当日古墓能救真人一命,实则我之幸,只可惜我修为过低,与真人相交实在羞愧,等来日我修行有成,必与你把酒言欢、不醉不归。”说着,也拿了样东西赠予奚央。 奚央这才感觉到顾景行并未一味撇清干系,忙欣喜地收下礼物。 “我们走吧。”顾景行对裴竹他们说道,便和奚央告辞之后,一起离开天玄宗。 奚央送他们直至山门,站在山门处又目送他们远行,直到以他的修为也看不清人影时,才黯然地想到,他也该去奈何天了。 手里还握着顾景行送的礼物,奚央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只他曾送给顾景行的罗盘和几套女装。奚央立即想起古墓中情景,轻轻一笑,又闭眼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寄在送给顾景行的礼物上的神识依旧感应清晰。这才心满意足地返回内峰,着手去奈何天的事宜。等他从奈何天归来,就“顺路”去看一看顾景行。 离开十万山,顾景行回头一望,怅然了片刻便问老班主:“我们接下来去哪?” “去西方界吧。”老班主说,“我当年有一弟子在西方界成立了一个娱乐小门派,前几日传信给我,说愿意接纳霓裳歌舞班,我...想去看看。” 老班主身旁一位中年鼓手忽然皱眉:“您说的是杜高澹?他当初嫌弃霓裳无出路,不告而别,如今我们有了名气,又让我们去,是几种意思?” “唉,去看看也好。”老班主似有不舍,“西方界因为有奈何天大宗,女子相较于其他几界更多,也更利于霓裳发展。” 顾景行也说道:“去哪儿都一样,不论那门派有何居心,我们也不必忌惮。假使其他门路不成,我们不如拍个幻戏玩玩?” “幻戏倒确实比歌舞更受欢迎,但我们不曾涉及过幻戏,恐怕不会。” “幻戏?我会啊。”顾景行望着天高地阔,笑道。 第23章 奈何 顾景行和霓裳歌舞班等人搭乘灵船前往西方界,在一座城里停下。 “这是执博城,西方界数一数二的大城,我那名弟子就在这里立了一个宗门。”老班主对众人解释道,霓裳歌舞班近百人也是挺浩瀚一群,但一进了城就融入人海之中,也不起眼了。 他们顺着一条繁华大街一直往里走,到了西方界,顾景行觉得空气都湿润了很多,处处透露出委婉的气息,两边长街虽有很多高声喊叫,略显嘈杂,但所卖物品都精致美观,就连那热腾腾的包子都造型精巧。更别提那些店铺,多是首饰、衣服、胭脂等等,门帘也是珠串花绣,如害羞女子半遮脸。来往行人摩肩接踵,确实以女子居多,均美妆丽服,风情各种。这里爱美,崇尚美,也以生女子为荣。 奈何天在西方界是犹如仙境一般的存在,奈何天只收女徒,更添了些旖旎色彩。不过类似于奈何天这类正统宗派,一般都在重重山水之间,远离人烟,凡人很难得见真面目,于是对生女儿很是向往,假如能把女儿送进奈何天,那就是别人口中的仙女了! 而娱乐圈宗派恰恰相反,他们热衷将门派建立在大城市之中,越热闹越好,毕竟他们的生存根本是愿力,是大量的人。 顾景行沿街就看到好几个挂着娱乐圈宗派牌子的铺子,都在卖幻戏影石。 “应该就是这里了。”老班主走到这条繁华大街的尽头,又向左边人烟稀少的小巷子里拐弯,在一家门面并不大的店铺前停下,正抬头木牌匾上可不是写着“高澹门”三个红漆大字吗。 一名一身蓝色短打的小二正趴在桌子上发呆,见密密匝匝近百人在门口停下,连忙振起了精神,跑到门口吆喝道:“各位,是要买影石吗?我们家的影石可好看了,买了打发时间绝对不亏!” 老班主上前道:“我是来找你们门主杜高澹的。” 小二恍然大悟:“你们是霓裳歌舞班吧!”他转头就朝店铺后面的院子高声喊,“门主,霓裳歌舞班的人来了!” 不多时,一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一边大哭一边从里面走出来,走到老班主面前砰地就是一跪,高声喊道:“师父,徒儿不肖!不能在师父面前尽孝,多年来一直愧疚于心啊!” 老班主忙扶他起身,眼里水涟涟不知要说什么。 杜高澹顺势就站起来,抹了把眼泪,作开怀大笑状:“师父肯来,是我的福气,往后师父就长住在这里,让我聊表孝心。” “不了。”老班主摇摇头。 杜高澹一愣,急道:“难道师父还不肯原谅我吗?当年是我年轻气盛,被师父骂了一句就不辞而别的确是我的过错,但我已经知错了啊师父,多少半夜梦回之时都懊悔不已,我愿余生伺候在师父左右!” 老班主说道:“我也不曾怨恨于你,只是师徒缘分已尽,这是天定,你我皆无法。今日来看你就算了却往昔情分,你当你的门主,我继续拖着我的歌舞班。” 老班主看着杜高澹握着自己手臂的那双手,暗地里摇摇头,杜高澹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又亲自教授他鼓乐,他什么心思难道会看不明白?那双手白皙无茧,虽宽厚但无力,恐怕他早已放弃打鼓多年了。原本老班主以为他是真心悔改,如今看来,果真如其他人所说,不过是看在霓裳歌舞班现在的名气罢了。 老班主对等着的众人说道:“我们走吧,在日落之前去租间院子。” “何必那么麻烦。”杜高澹劝道,“我这里有不少空的厢房,各位师弟师妹们先进去歇歇脚吧。” 老班主摆摆手:“我们人多,不敢劳烦。”说着,就带领近百人离开。 杜高澹在原地不知所措,那小二见人都走远了,愁道:“门主,你都向城主府的管家夸下海口了,说一定能请到为天玄宗表演礼乐的霓裳歌舞班为他们的小姐十五及笄礼上演奏,如今该怎么办呢?” 杜高澹又是恨恨又是焦急,跺了几回脚才道:“这老家伙肯定是还记仇,说得好听什么不怨恨了,跟当年一样伪善。”他在原地急得直转圈,又道:“等我先备点礼物再去看看他。” 回头看了眼人丁稀少的高澹门,杜高澹更是又愁又急,如今只剩下他和小二两个人死撑着,门下弟子一个个出走,只能靠卖以前剩下的影石过活,若不能拉进霓裳歌舞班,他这个高澹门也算到头了。 执博城向来繁华,楼阁店铺比比皆是,又常有娱乐圈宗派来往,所以供人歇息的院子也有不少,只是都在郊外偏僻处,霓裳歌舞班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处中等大小的院子,环境一般,没什么假山花圃,但胜在房间干净、物什齐全,便住了下来,各自忙去了。 只见老班主坐在院中大槐树下的石凳上,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一名鼓手上前安慰:“我都说了那杜高澹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师父还千里迢迢来这里。” 老班主解释道:“我是想,万一他真心想改过,我毕竟将他从小养到大,也不忍心他流落在外,谁料他连根本都丢了。”他看了看面前这名鼓手的双手,又看了下自己的,都是一层层的茧,虽不好看,但都是有力量的手,像他们这些击打拨弦乐器的乐师,又有几个手是好看的?长了茧还算轻的,指节变形的也有不少。 老班主听歌舞班的那群人在房内搬动物品,又忙着打扫清理,呼喝声、拖曳声响成一片,老班主欣慰一笑:“现在霓裳也有近百人,比当初大猫小猫十几只好多了,来日还会更好的。离开的人就让他离开吧,有缘无分罢了。对了,景行呢,我们来商量一下他途中说的幻戏一事,如果真能借幻戏发展霓裳歌舞班,也很不错啊。人太多,只依靠歌舞表演的确很难养活我们。” 顾景行在离开天玄宗之后就开始考虑拍摄幻戏的事,霓裳歌舞班在天玄宗演奏礼乐也被天玄宗赏赐了不少灵石,他又得了奚央的馈赠,资金还算充裕,可以买几个母影石来拍摄幻戏。 顾景行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拍摄,事前工作必然要做充足。在来的路上,他就看了不少现在修真界比较流行的幻戏,基本上都是靠男女戏角吸引眼球,对故事情节、拍摄手法等倒不是很注意。在这里通俗来说,如果戏角全是知名的美女帅哥的话,那这部幻戏就成功了一半。 大部分幻戏都是根据话本、章回小说改编的,情节和表演方法都充满了戏剧夸张色彩,描述的基本上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情节过于单薄,冲突性不大,更无多少内涵了。 顾景行虽然不是编剧,但毕竟演了那么多戏,背过了那么多好剧本,在修真界写上一些故事性强的剧本还是没问题的。为了节约成本和宣传霓裳,他便以霓裳歌舞班为核心原型创作剧本,到时候这些人都可以演。 听到老班主喊他,顾景行就暂时放下手底下的工作,去和他们说了一番。 老班主不禁有些担忧:“歌舞班这些人,能演得了幻戏?” 霓裳歌舞班的人大多数都是老班主收留的孤儿。修真界太残酷,修士也学的无情了,自己灵根不行,生了儿女灵根太差的话就会丢弃,老班主老好人一个,遇到这类孤儿都会捡回去收养,从小就教他们跳舞或者乐器。也因此,这些人的相貌都参差不齐,长得漂亮的有好几个,但多数都比较中等,因为气质身材等原因才未泯然于众人,当然,丑成晏怀那样也不多。 顾景行笑道:“歌舞班的人很适合,漂亮的,清秀的,年幼的,年长的,男女也都各一半,一部好的完整的幻戏不就需要这些人吗?若是像我之前看过的一部幻戏,连个小丫鬟都倾国倾城,一个小厮都风流倜傥,虽说养眼,但故事的真实性就没了,看这部幻戏的意义又何在?” 老班主不是很懂幻戏,只看过几部,觉得演幻戏的人都应该美貌无双。顾景行长相也比不上现在一些顶呱呱的小生,可看他演弹奏箜篌时,老班主又觉得这人实在太厉害了,就连相貌无形之中也提升了很多。他不知道这是演技,只觉得顾景行能以假乱真。又见顾景行说起幻戏一事,神色自信,侃侃而谈间俱是胸有成竹,老班主便打心底里相信他,就让他负责了。 顾景行终于可以做自己擅长并且喜欢的事情,一时兴致勃勃,忙把裴竹、晏怀等人叫道一起。 “我当第一花旦?”裴竹瞪大了眼,愣愣地不敢相信,随即捂住脸,“顾哥,你照顾我的话就让我演个小丫鬟就好,花旦我演不了,更别提第一花旦了。” 修真界娱乐圈把男主角称为第一小生,女主角称为第一女旦,根据女主角的性格,分为第一青衣、第一花旦等等。 顾景行笑道:“你可以的,我的剧本可是特意以你为原型写的。” “可我......”裴竹纵然大大咧咧,这时候也畏畏缩缩了,没有女孩子愿意说自己外貌不如人,可这又是事实。裴竹若是真对外貌有信心,也不会去《生死时速》拼命了,“我觉得那位吹笛子的辛思笛姐姐,就长得很美,她才适合演第一花旦。” “她确实不比如今娱乐圈的女子差多少,我也有适合她的青衣角色。”顾景行对裴竹道,“但第一花旦也只有你才适合,我把剧本给你看看,你自己琢磨,究竟能不能演。” 顾景行将自己亲手写的一叠剧本给裴竹。 顾景行算了下依他们目前的资金和影响力,只适合拍些小成本幻戏,剧本内容当然偏重于男女爱情等小场面的故事,但与目前修真界盛行的才子佳人故事又有点不同。 男主角是正统门派的弟子,灵根不错,但生性懒怠,不肯下苦功夫修行,算是一个纨绔少爷。 女主角则是歌舞班的一员,处在修真界的最底层,修行艰难,但善良勤奋。顾景行看裴竹最近一段时间也跟着舞师学跳舞,虽无基础,但她有不错的修为,身形轻盈,倒也学得像模像样,跳起舞来更有一番活泼灵动。可以胜任这个角色。 故事主要以这两人为核心,描写他们从相遇相知到相爱,但两人身份差距太大,修真界又普遍瞧不起愿力修士,男主察觉自己爱上女主也是犹豫不决,后难掩真心,知道以女主的地位,宗门不可能同意他们在一起,便为了女主开始发愤图强、努力修行,希望自己有反抗的力量,但在他未成气候前就被宗门得知他们两人的事,强行拆散他们,甚至差点害死女主,男主以为女主死于宗门之手,又是懊悔自己又是仇恨宗门,因此走火入魔,走了邪路,危害修真界。最后女主死里逃生,感化了入魔的男主,但男主杀孽已造,为了谢罪,自废修为,两人成为凡人,就此避世,远离纷争,只羡鸳鸯不羡仙。 虽然情节有些俗套,但在修真界却很少见这些题材,而且灰姑娘的爱情母题的确更容易引起一些女子的共鸣。毕竟美女都是少数,更多的还是些平平凡凡的女子。 顾景行不是写不出更有深度的剧本,只是以霓裳歌舞班的演技,恐怕也演不出来。于是设置的女主形象较为单一,只需要天真善良活泼就可,男主倒是复杂了点,前期纨绔,中期有责任心,后期走火入魔,但顾景行演他倒没什么问题。更重要的是,剧本中以霓裳为原型的歌舞班始终是正面积极的形象,在幻戏中有多次正面表演,对宣传霓裳而言是个不错的办法。 况且,顾景行也有点自信,演而优则导,他对于电影拍摄手法也绝对不陌生,拍得好,任何一种感情都可以动人。 裴竹看了几眼剧本,便陷进去了。 顾景行看她挺入神,也不再打扰她,而是和晏怀说道:“我需要你写大量曲子,当做幻戏的背景音乐,剧本我也给你一份,你按照剧情谱写一些可以表现气氛的曲子,例如心动、惊险、哀伤、思念等等,你要是有困惑,可以随时来问我。” 晏怀接过剧本,点头答应了,立即回房开始琢磨起来。 裴竹看完剧本,竟然眼眶都红了,这个第一花旦确实不需要绝美的外貌,她是靠品质吸引别人的。裴竹想了想,又对剧本中描写的爱情十分向往,也不再抗拒演这个角色,甚至有点暗暗的期待。 顾景行又连夜将剧本印刷了多份,交给霓裳歌舞班的众人,对他们阐释了自己导演这部幻戏的意图,将剧本里主要的矛盾冲突都阐释了一遍,力求他们能理解。他们虽然对自己要演幻戏都十分惶恐,但在顾景行再三劝说和保证下,都决定试一试。 剧本和主要演员以及背景音乐都差不多搞定了,选景、服装、化妆、道具等方面的事情,顾景行之前在路上就一一想过,有了一些想法。现在没有美工和导演助理,方方面面都要顾景行亲自处理,忙得他连吃饭都没空。 歌舞班也有擅长化妆的,这方面倒省了顾景行不少功夫。修真界最不缺的就是山美水秀的地方,随便取个景,都是人间仙境。就是内景比较麻烦,女主的生活环境艰苦,拿这个院子就可以直接拍摄,但男主毕竟是大门派弟子,吃穿用住都得有气势点,搭棚子也是一笔大费用。好在奚央送了他不少宝物,可以拿出来凑个高富帅的样子。 顾景行正在纸上一一列出问题和解决办法,忽然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出去一看,原来是杜高澹。 杜高澹备了些礼物来看老班主,又邀请老班主的霓裳歌舞班加入他的高澹门,说是一定能让霓裳发展得更好。老班主拒绝后,杜高澹却恼羞成怒了,卖起惨来,哭着说老班主还不肯原谅他,要他以死谢罪才可以吗? 老班主对他这副无赖的样子更是失望透顶,不再理他,进了屋子关门,眼不见为净。杜高澹在外面嚷了片刻见没起到任何作用,只得灰溜溜地离开,回到高澹门时,小二慌张地跑出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城主府的管家来了,问你霓裳歌舞班来了没?” 杜高澹狠狠一咬牙,转眼又换上一副恭敬的神色,笑着走进去:“许管家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 “杜门主有礼了。”许管家抱拳道,“我们小姐的笄礼不日便到了,你说的霓裳歌舞班怎迟迟未来?” 杜高澹露出为难的神色,欲言又止。 许管家看出一点猫腻,当即严肃道:“难道有变?我可是在你再三保证下不曾去请别的奏队来,如今你这里出了问题,我可不好向城主和小姐交代。” 杜高澹连忙叹气,犹豫后还是说道:“那霓裳歌舞班已经到了,只是,他们......” “他们怎么了?” “他们说...霓裳歌舞班是为天玄宗那等人演奏的,一个小小城主的女儿怎么上得了台面,值得他们出手.......” “他们果真如此说!”忽然一道清脆的大喝声从角落里响起,杜高澹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店铺后头有一位十五六岁的娇俏女孩在玩弄一些影石,眉目清朗,身段秀拔,一身紧俏红衣,戴金佩玉,虽未长开,但也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此刻她怒瞪杏眼,咬牙切齿。 这可不就是城主的小女儿许含烟吗!吓得杜高澹连忙卑躬屈膝地说道:“许小姐,我不敢有半分假话,那霓裳歌舞班太不像话!” 许含烟气得小脸涨红,半晌说不话来,抽出缠在腰间的鞭子,愤怒地一挥,一张桌子当场化为粉末,她虽小小年纪但已经有练气十一层的修为,怒火一生,杜高澹半点儿也不敢喘气。 “哼!竟然敢瞧不起本小姐,你告诉我那个什么东西在哪里,我要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许管家在一旁未曾像许含烟那样生气,此刻拉住许含烟,劝道:“若是城主得知小姐闹事,想必会生气的。况且小姐答应过老奴,此次瞒着城主出府,不会惹事的。” 许含烟眉黛一横:“难道他就这样看着女儿被人瞧不起吗?” 许管家说道:“肯定看不得,不如我们回去和城主说了,再来处置他们。”说着,看了眼杜高澹,眼神意味不明,吓得杜高澹双腿一软。 许含烟想了想,自己马上及笄了,确实不好再抛头露面,只得带着满腔怒火回了城主府,准备去找父亲哭诉。但一回城主府,许管家就得知金鼎门的人前来自荐演奏礼乐,也没空去管霓裳歌舞班的事情。 许含烟见父亲在待客,不敢打扰,愤愤不平地回了闺阁,想了半天实在是气不过,将一张雕花楠木椅踢倒了之后,让丫鬟去招来几个小厮,让他们去打听霓裳歌舞班的下落。 那丫鬟听到小姐为什么生气,笑着劝道:“小姐,我今日看到金鼎门的人来了,说是专门为你而来,那其中有个叫做祁觅云的人,当真长得是仙人之姿,我倒从未见过这般美好的男子,而且金鼎门虽也是那些不入流的戏子门派,但做的大了,这修真界也有他们一席之地,比那霓裳可要厉害多了。既有了他们,你又何必去管那劳什子霓裳,也配让小姐待见?” 许含烟本是爱玩的性格,听丫鬟如此说,便要偷摸着去看看那金鼎门,暂且把霓裳歌舞班忘了,不过等再想起来,想必也是一番天翻地覆的闹法。 顾景行他们不知杜高澹在背后给他们下了眼药,依旧在筹划幻戏的事情,老班主进城购置了一些影石,回来时叹道:“我今日打听到原来执博城城主的小女儿即将及笄,想来也是需要礼乐的,只可惜金鼎门已经派了人来,霓裳倒错过这次机会了。那金鼎门原不擅长礼乐的,是幻戏大宗,但听说它收了个弟子,长相绝美又琴技高妙。” 顾景行听到金鼎门这名字不由恍惚了一阵,他当初也是有可能进金鼎门的,不过现在也很好,自由自在,他笑道:“反正我们机会还有很多。”也浑不在意那金鼎门,打算这几天走远点,取一些外景,再回来画分镜头剧本。 顾景行连续奔波了几天,终于在重重山峦间确定好了男主宗门的所在地,聘请了位画师,设计宗门样式,打算拿纸板、木头等轻便物体,搭一个模型。 这天,顾景行正在集市购置一些道具,忽然间某处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他好奇地看了眼,看见许多人正对着街上行走的一人指指点点,只见那人一身青色长袍,未曾多加装饰,但却仍旧引人注目,翩翩行走间如谪仙凌云。他对众人指点也不在意,想必是经历多了这般事情,无惊无喜,细长的眉眼轻轻扫着这座城,因为没什么表情,倒显得很淡漠。 这个人顾景行恰巧认识,正是他当日在金鼎门那里遇到的难得的美人!想必任谁看过他,也不会轻易就忘记。 顾景行想起老班主说的金鼎门,也许这人就是跟金鼎门一起来的吧。顾景行自然欣赏地多看几眼,听见周围人也都是在讨论这人实在出色,是他们平生之仅见。 顾景行正欲离开时,没料对方也注意到了自己,顾景行看到他眼神里也是一怔,原来他也记得自己吗?顾景行这时候倒不急着走了,他的剧本里其实有个人物很适合这个人来演。 祁觅云见顾景行笑着望着自己,心一动,也上前,道:“有缘。” 顾景行笑道:“我曾在金鼎门招生处见过你,令我印象深刻。” “我也记得你。”祁觅云淡淡道。 他身旁始终不离的那人见了顾景行却如同见了鬼一样,双目圆瞪,面如白纸,惹得顾景行频频看他。 祁觅云道:“刘肃,你若受不得日头,便先回去吧,我想与这位公子叙叙旧。” 那名叫刘肃的人,顿时回神,冷汗直落,不知道为何顾景行没死,还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祁觅云微愠地瞥了他一眼,他心脏直跳,说道:“觅云,你一人我不放心,我与你一起吧。” 祁觅云轻声应了声,对顾景行道:“可否赏脸喝杯茶?” “求之不得。”顾景行说。 三人找了一间三层茶楼,一进去自然又引起人轻声惊叹,他们进了三楼包厢才得了安静。顾景行便开门见山道:“我打算拍摄一部幻戏,想邀请你扮演第二小生,不知你可有意愿?” 祁觅云为自己斟了杯茶,还未说话,那刘肃就说道:“第二小生?你竟然让觅云扮演第二小生,那第一小生是谁?难道是你?” 顾景行笑道:“的确是我。” 刘肃也不知是骂他不知天高地厚还是笑他过分自信。 祁觅云这才道:“我演第二小生也并非不可,但不知,你拍何种幻戏?若是市面上哭哭啼啼情情爱爱的,我无兴趣。” 顾景行觉得挺有意思,看来这祁觅云也是个妙人,或者说金鼎门不愧是娱乐圈数一数二的门派,已经有了新的意识形成,对目前流行的故事套路已经厌倦,修真界娱乐圈的审美转变是大势所趋。 顾景行道:“虽是情爱,但也不同于一般情爱。” 顾景行便将故事梗概说了一番,而他想让祁觅云演的角色是另一个歌舞班的顶梁柱,与霓裳歌舞班最美的那名笛师辛思笛,互相爱慕。两人同是被人不屑的戏子,但又同是美人,才气横溢。初次见面时,便惺惺相惜。他们是同样的人,身份地位也相差无几,与两位男女主角正好形成鲜明对比。 然而因为他们两人才高气傲,却又命比纸薄,本质上是自私的又是自卑的,只敢爱自己,对对方的喜欢都猜疑不定,不敢轻易付出真心,谁也不肯踏出那一步,两人不停地相互试探,又因为害怕而若即若离,最后终究是没有修成正果。 这两人的结局与男女主角也形成了对比,一对是毫无隔阂、也无阶层悬殊,更是得到长辈亲友祝福的有情人,却在猜忌试探中渐行渐远;另一对身份天差地别,历经千辛万苦,即使成为凡人也要在一起,这两厢一对比,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祁觅云听了,竟怔怔半晌,神思不属,被刘肃暗地里一提醒,他才道:“故事倒有趣,只是,第一小生非是一种面目,你可扮得来?若我要演第二小生,那这部幻戏也须得是处处好的我才肯接。” 顾景行听了更为惊喜,这人第一时间不是质疑自己外貌能不能担当第一小生,而是直指演技,果然,大娱乐宗派的弟子就是不一样。 “南烟!”顾景行喊了一声,南烟是幻戏中的女主角,原来顾景行是直接表演一段给祁觅云看,演的正是男主角走火入魔的情景,这时男主时好时坏,情绪不定,甚至分不清现实与幻境,正是最考验演技的片段,“你是来催我的?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杀尽那些人,流成血河给你看。” 只见顾景行露出一些天真的笑意,好像情窦初开的少年,沉浸在自己为爱人准备礼物时的欣喜里,令人心暖。可一接触那眼神,就不禁遍体生寒,那是一双与笑容截然相反的眼睛,充满了阴暗、邪恶、疯狂的眼睛,好似他已看到血流成河时的场景!眼神和嘴角的笑意,还有他说话时温柔宠爱的语气,矛盾却又集于一体,让人生生发凉。 忽然,他又痛苦地皱起眉,回想起了女主死亡的一幕,眼神从疯狂里找回了一些神智,但却是极度的哀伤,充满了惶恐、绝望和思念,他良知还在挣扎,但又抵不过怨恨。他抱头哀嚎,这些挣扎的情绪是激烈的,必然伴随着面部表情的扭曲,然而顾景行巧妙地避了过去,保持住了这一个形象留给人的美感,又让那种悲伤到了极点的氛围在他的声音和动作中被观众得知。 渐渐地,哀嚎声小下去,他抬起头来,面上无悲无喜,眼睛里是一潭死水,他既没了爱,也没了恨,甚至失去了身为人的任何情感,他将灵魂卖给了魔鬼,彻底入了魔,无情得视万物为草芥。谁也不知道他刚刚经历了多大的痛苦才能变成这样,可恰恰是没看到,才让观众更加心惊胆战,在想象中为这份转变增添了自己能理解并能感受的程度猜测。 不过短短时间,顾景行就将主角从濒临入魔到彻底入魔演得细腻入微,成佛成魔其实就在一念之间。 “啊——”刘肃忽然惊叫出声,吓得倒退一步。 顾景行迅速间恢复正常模样,笑问:“如何?” 刘肃背后冷汗直冒,因为心虚,觉得顾景行那副模样好似是来找自己报仇的一样。 祁觅云端着茶杯,轻轻转了下,面向自己的那虎口处竟被茶水烫红了一块,他淡淡道:“尚可。” “那你可有意扮演那位第二小生?” 祁觅云看他一眼,道:“我不敢擅自决定,须与师门商量一下。” “好。”顾景行将自己的地址留给了祁觅云,“若你肯来,必扫榻相迎。对了,我姓顾,名景行。” “祁觅云。” 顾景行这才离去。 祁觅云从窗处目送顾景行远去后,才放下茶杯,那只手微微颤抖着。 刘肃立即道:“这人是邪祟啊!留他不得。” 祁觅云闭目不语,虎口处的疼痛迟迟而来。 顾景行本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演技让祁觅云信服,却不料他仍旧是高估祁觅云了。祁觅云入了金鼎门确实倍受重视,但无论是金鼎门还是祁觅云,对于修真娱乐圈的现状都只是模糊的了解,想要的改变也都是模糊的,他们或许开始注重演技和故事情节,但远没有顾景行了解得成熟而完善,所谓的演技也不过是摒弃了戏剧中常用的夸张手法,力求自然,离顾景行刚刚表现出来的细腻演技更是千差万别,祁觅云甚至无法形容自己刚刚所受到的震撼。 也是直到此刻,祁觅云才知道自己为何无端地抵触顾景行,这人实在是他的劲敌,完全抹平了外貌上的差距。 半晌后,祁觅云才道:“不急。我想看看,他还能做到何种地步。这部幻戏,演一下,也许对我有用。” 虽不想承认,可祁觅云还是做出了决定,顾景行的演技已经折服了他,并且他想看更多,或者是说,偷学更多。 顾景行纯熟的演技,无疑是让悟性本就惊人的祁觅云得到了启发。 顾景行不知自己曾两度受难于祁觅云,与他分别后,心情实在畅快,若是能拉他入伙,这部幻戏算是完美了。他又想着幻戏里的构图、配色、背景音乐、场面调度等重要因素,也不知,这些超前的技巧,会在修真界掀起何等大的波澜。 ...... 奈何天衔山抱水,雾气氤氲,处处是亭台楼阁,雕栏玉砌,处处是莺歌燕语,花红柳绿,日移花影,风吹皱碧,奈何天众多弟子,修行之余玩山戏水,若有凡人到此,必然被迷了心魂。说是仙境,一点儿也不为过。 那一顷如碧玉的映天湖上,有一湖心阁楼,从外看,琉璃瓦,凤尾檐,灵木壁,玉石栏,端的是仙子夜寐处凡人梦中无。可看里面,却是朴素之极,墙上干干净净,无任何装饰。 束秋母祖端坐于上方,面目沉静,不知她活了多少年月,单看眉眼,如少女一般年轻。可一听她说话,却是苍老沙哑,“令一,绛云便在这里。” 她伸出白玉般的手,点了点地板。 奚央不解。 束秋母祖道:“她出了古墓,我便知晓了一切。她自视无愧,但心魔已生,我让她去天玄宗认错,她却不知悔改,我便关了她在湖底思过。你,可满意?” 奚央道:“我本无意追究。” 束秋笑道:“你之无意得了上乘,若追究,反倒落了狭隘。但我奈何天,若不赔罪,也是落了下乘,逐霄让你前来,想必也是为了奈何天。” 奈何天之所以名为奈何天,是因为他们的法宝“奈何天”。“奈何天”里,可控制时间,里面十年,外面才一天,对于修士来说,又有什么比时间更宝贵呢?奈何天,却偏偏奈何得了天! 束秋起身,屏退众人,将奚央带至奈何天禁地,是一洞中湖,绿如暖玉,凉甚冰山。 “奈何天百年才开启一次,这次本该给绛云,由她冲击元婴。但她之错,也该她受,这机会便赠予你罢,你初入元婴,气息尚不稳,十天时间,百年历练,若能帮得了你,也算赎我管教不当之罪。” 束秋话音刚落,那洞中湖就兀自碧波荡漾,逐渐旋转起来,渐渐地露出深不见底的一条通道。束秋那副年轻的面孔慈爱地看着奚央,实在令人不习惯。 奚央本就是为了“奈何天”来的,也不再推脱,径直下去。 束秋在一旁打坐,为他护法。 外界十天,不过一眨眼便过,而奚央已经经历百年。 洞中湖又一次旋转而开,奚央缓缓而出,与进去时似乎无两样,但看他双眼精神内敛,气势收拢,如凡人一般。 束秋母祖感慨道:“你之资质,莫说绛云,奈何天也是无人可及。让束冬送你出奈何天吧。” 奚央此时也得恭敬施礼,开启奈何天想必耗费了束秋母祖大量精力,此刻需要休养了。 奈何天的弟子多数不能随意出去,好不容易进了次外人,都凑了上来围观热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奚央也不恼,对那些或娇俏或妩媚或冷艳的女弟子视而不见,在奈何天慢慢走着,徒步而行,那百年光景在他脑海里一一沉寂下去。 出了奈何天,奚央忽然心有所感,那副高深莫测、装神弄鬼的样子瞬间就变了,惊喜道:“顾景行怎生离我如此之近?” 第24章 幻戏 金鼎门本来是擅长幻戏,负责了市场上大量的影石输出,对于乐曲、歌舞等方面,门下弟子也各个会两手,但很难专精,和霓裳这类专业的歌舞班还是不能比。但招收到祁觅云之后,金鼎门发现祁觅云的琴技超一流,便以捧他为目的,训练了一支奏队,此次来执博城,就是为打响祁觅云出道的第一炮。 金鼎门在娱乐圈中做得规模很大,可能依旧很难被天玄宗、千诀门那些正统大宗派看上眼,但对于一些需要管辖大量民众的城主来说,多金且在低阶修士中有着巨大影响力的金鼎门,却是值得交好的对象。因此金鼎门到访,执博城城主也是客气招待,将他们都安顿在城主府内,不曾真的以“戏子”的身份看待他们。 祁觅云路遇顾景行后,也无心再继续游赏执博城风光,径直回了城主府的客房。他虽对顾景行说需要禀告师门,但不过是托辞,细想了一夜,他便与刘肃按照顾景行留下的地址去寻了人。 位于郊外的一处院子,其貌不扬,祁觅云和刘肃都难以想象顾景行会住在这里。刘肃上前敲门,问了是否有顾景行这人,得到准确答案后,两人才进去。 顾景行在屋内正画分镜头,听有人找他,料想除了祁觅云也没有他人了,当即笑着迎出去。此时院子里,霓裳歌舞班正在进行日常的练习,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即使见到祁觅云这样难得一见的美人,也不曾有人停下手上的练习。 刘肃边走边张望,对顾景行未死的疑惑转移到这个歌舞班上,他以为是这些人救了顾景行。祁觅云未曾东盼西顾,但脸色凝重,仅仅他这段时间听到的几小段音节,就非同一般。这看上去十分落魄的草台班子竟有这等技艺。 顾景行将他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笑道:“他们本色出演故事里的歌舞班,如何?幻戏的阵容你可满意?” “他们是?”祁觅云问道,技艺纯熟至此的歌舞班不该籍籍无名才是。 “霓裳歌舞班。” 祁觅云道:“原来这便是在天玄宗演奏过礼乐的霓裳歌舞班。” 顾景行将他们两人请进屋内,给了一份剧本给祁觅云,祁觅云略翻了一翻,发现剧本形式新颖,戏中人物表情动作等三言两语便有了,也不冗杂,一目了然,再适合幻戏表演不过了。祁觅云面上不显,心内实则震惊不已,一样东西若有了遵循的固有模式,想要打破又岂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可这顾景行,非但演得出神入化,故事编得精彩动人,就连写,也写得如此简洁明了。 祁觅云合上剧本,说道:“我会在执博城逗留一段时日,想来也无事需我烦忙,这幻戏我演了吧。” “合作愉快。”顾景行笑道,此时倒很想和他握个手。 顾景行又与他讲解了一番故事情节,约定好了拍摄日期,才送他们离开。回房时,却看见老班主正担忧地等着他,一见他便说:“刚刚那两人是谁?我看你将剧本给了他,能放心吗?” 顾景行便回道:“他们是金鼎门的。” “金鼎门?”老班主闻言却皱起了眉,“说上来,金鼎门与我们也是竞争关系,虽然我对幻戏不通,但我看了你的剧本也觉得与市面上那些幻戏有很大不同,你就这样给了金鼎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顾景行一笑,安慰老班主道:“那些故事我随手就能再编出几个来,更何况大家都是修愿力的,也不敢真的窃取了去,除非他们叫人仿写,反正等我们幻戏出了以后,这类故事模型也很快会被学了去,没必要藏着掖着。而且思笛的角色,虽然外貌、气质等方面,她都能胜任,但那些内敛的情感,她不曾演过幻戏,并不一定能演得来,如果有个金鼎门的弟子和她演对手戏,带带她,或许会更好,班里其他人也能跟着学一学。况且,后期宣传时,我们还能借金鼎门和他的名气,谁获利更多,还不一定呢。” 老班主也是笑道:“我见你年轻,生怕你上当吃亏,现在看来,原来你是有你的考量,是我多虑了。” 顾景行道:“我对这里的幻戏了解不深,还需要班主多多提醒照顾。”顾景行确实是这样想的,他虽然一梦四十年娱乐圈的精彩生活,但那毕竟太超前,不适合歌舞班这些完全零基础的人,顾景行也不奢望一口就让霓裳吃成大胖子。祁觅云既然是这里最大娱乐门派的优秀弟子,反倒比顾景行更适合做歌舞班的示范。 话说祁觅云与刘肃离开后,刘肃始终觉得心神不宁,顾景行不曾死在幽水涧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那人在幽水涧也不曾遇难,恐怕有难对付之处,你真要和他一起拍幻戏?不如趁他现在不成气候彻底断绝后患吧?” 祁觅云斜睨了他一眼:“我修愿力,自然要问心无愧。答应了他,自然会拍完幻戏。” 刘肃噤声,已心领神会,愿力修行最怕的就是愿力反噬,所以处处谨言慎行。祁觅云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对后一个问题却不表态,刘肃跟了他这么久,自然什么意思都懂得明明白白,这是先暂时观望,等日后再看其威胁性做决定。 祁觅云回到城主府,第一时间去找了金鼎门门主,将顾景行的剧本交于他一看。 金鼎门门主骆雪飞也曾是娱乐圈出名的戏角,儒雅温厚,气质翩翩,他初看剧本还不觉得如何,看到后来已忍不住连连叹息,又听了祁觅云说那顾景行的演技,想跟在他身边学习。 骆雪飞笑道:“我准你去拍这戏,但你不要太小瞧那人,能写得出这等幻戏,你又说他演得真切,想必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万不似外表那般单纯。你是我金鼎门多年来最看好的弟子,金鼎门能否再进一步,与那些正统宗派平起平坐,就看你了。” “弟子谨记。” 待祁觅云退出后,金鼎门门主身后一片阴影处忽然走出一个人,赞道:“你这弟子姿色倒是不错。” 骆雪飞笑道:“你看上他了?” 那男人似笑非笑:“你就如此看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骆雪飞虽如此说,但仍嗤笑一声:“我借愿力修到金丹已到了尽头,年老色衰是必然。你还有大把寿命,丢了旧的,找个新的,谁还能指责你不成?” “我一手将你抬到这种位置,还未腻,怎么可能丢了?”男人走近,正待动手动脚时,却被骆雪飞躲开。 骆雪飞能将金鼎门发展到如此地步,又岂是善人?只不过他不方便做、不能做的事都有人代劳罢了,如同祁觅云有刘肃,他身后也有这个男人。 “你冲击元婴可有望?” “哪有那么容易。”男人失笑,“像天玄宗令一那等人又有几个?我恐怕还得需要一二十年才能闭关冲击。” “一二十年......”骆雪飞心想,这也不过是他们两人最后的温存时光罢了,对男人接下来的动作也半推半就地滚到了床上。 ...... 又经过十多天的筹划,顾景行的第一部幻戏《只羡鸳鸯不羡仙》开拍了。 顾景行事先琢磨了好久母影石,才掌握了正确用法,须得将自身愿力融入进母影石中,才能触动刻在其中的阵法,阵法与影石共同运行,才能记录下眼前的画面。母影石和摄像机十分相像,并且比摄像机更容易拍摄,影石可以被人为操控,随意上下飞动,镜头自然更灵活,拍些险要场景时,也无需摄像师深入险境,不过也有限制,操控的人不能和母影石相距过远,如果拍摄高空俯视场景,还得亲自飞上天不可。 母影石还有个好处让顾景行十分满意,当他拍摄自己的戏份时,也不用脱离母影石,可以一心二用,边拍边演。 顾景行为了照顾霓裳里的人,是按照剧本故事一幕幕来拍的,没有图省事将一个场景的戏份全拍完,霓裳众人没有接受过训练,只得按照顺序让他们能够入戏。 第一幕是女主角南烟的出场。顾景行将母影石对准了远处天空,那边泛白的天逐渐转红,一轮太阳升起,天地一派静谧安详。开门吱呀一声,唤醒这个安静的世界,镜头开始转变,由远景拉成近景,女主角出现在镜头里,裴竹穿扮整齐,开门后对着微亮的天精神满满地笑了一下,便转身去喊同房的人:“起来,练舞啦。” 里面三人睡眼惺忪,不过还是挣扎着起床,穿衣梳洗,然后一起去练舞,这是霓裳歌舞班第一次整体出场,舞师练舞,乐师奏曲,这里特写和近景镜头相互交叉,既表现她们的辛苦,也表现了他们的成果,舞姿优美,乐曲动人。 这些戏份都算是霓裳的日常,他们演的虽然拘束了点,但也算比较自然,顾景行拍了四次,便满意了,再要求更多就是难为他们了。 接着便是男主的出场,相映成趣。顾景行在执博城外的群山中,找了个山头搭建摄影棚,当做男主的宗门了,看上去倒气势非凡,但全是木板纸板搭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好在顾景行写剧本时特意减少了宗门戏份,以免穿帮。 首先是一小厮苦口婆心地劝还躺在床上的男主东山赶紧起来修行了,要不然门主要生气了。 东山不耐烦,起是起床了,但却趁人不注意时偷偷溜出了宗门,边走还边骂道:“整天就是修行,无趣!这次我不玩个痛快就不回来了!” 此后便是东山进城,却遇见危险,被南烟所救,两人日常斗嘴间产生了感情。 裴竹原先觉得自己演得还可以,可一看了顾景行才知道何为“演”,是变成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顾景行平时挺文雅一人,演戏时无论眼神动作都活脱脱的是纨绔公子,痞气十足,受了伤躺在床上还流里流气的,将裴竹逗得是面红耳赤。 现在还未到祁觅云的戏份,但他也不曾离开,一直观摩着顾景行的行为,他看不懂顾景行为何要频繁地拍一些和故事情节无关的风景、小物品等,甚至对人物衣服颜色、门帘颜色以及角色的位置等都有些过分要求,不过他能看出顾景行演戏时的变化,那副样子若不是事先知道他的为人,还以为他就是这种人。 等他的戏份一拍完,又瞬间恢复正常模样,转换间毫无困难。 “不行。”顾景行突然喊道,让裴竹停了下来,“你演的是一个极其单纯善良的女孩子,面对别人的语言挑逗,你得既生气又害羞,并且还无害人之心,你刚刚太愤怒了,没有羞怯。” 裴竹只好又重新做了一遍,顾景行还是摇头,亲自上前,对裴竹说道:“我演示一遍给你看” 话音一落,顾景行便半低头,眼神斜睨着前方,既有委屈也有怒气,又有不敢上前质问的胆小和害羞,裴竹怔怔地看着,忽然觉得找到了一点启发。 而在其他人看来,却丝毫没觉得顾景行示范一个女孩子害羞的时候有任何违和之处,只觉得,是的,就应该这样。 祁觅云越看越是心惊,想起自己也与他有对手戏,也不知该期待还是畏惧。 第25章 相似 话说奚央一出奈何天,没了奈何天的屏障,他立即感知到了顾景行的位置,竟然离他那么近,就不得不“巧遇”一回了,一别多天,也不知顾景行此刻如何了。 奚央当即一点儿也不耽误,连飞带跑,穿林度水,终于来到了执博城郊外,远远看见一座不算大的四进院,奚央便知顾景行和霓裳歌舞班的人都在里面,他一时近人情怯,站在河边柳树下没进去,想了想,先用神识去探探情况。 只见顾景行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奚央急得差点破门而入,但随即发现他精气神十分充沛,不像是受伤的样子。正当奚央不明就里时,又见裴竹端了一碗粥进来,对顾景行说道:“吃吧。” 顾景行躺在床上笑嘻嘻道:“我的头好疼,胳膊也好疼,吃不了啦。你喂我吧。” 裴竹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又听见他哎呦呦地惨叫,就算知道是装模作样,还是遂了他的心意,一勺一勺地亲自喂到他口中。在这其中,两人小动作不断,眉飞色舞,明送秋波。 奚央一愣,就算他再不懂世事,也知道这两人气氛不对劲,他再看其他人时,发现老班主他们都围在屋外,看热闹似的,有的拍手鼓掌,有的高声叫好。 奚央默默收回神识,柳树枝在他脸上无情地拍打着。他也不知该进去还是该离开,倘若离开,他这么千里迢迢赶来,实在不甘心。可是进去的话,奚央不知怎的,一点儿也没有来时的欣喜了。他就那么站在那里,从正午一直站到日落时分。 今天一天的戏份都拍完了,祁觅云和刘肃也都回去了,顾景行趁着天色未暗之前准备之后几日用的道具,听见院子里其他几个搬道具的鼓师说道:“我刚刚出去看到我们对面那条河上好像站着一个人啊,好吓人,该不会是那条河上的水鬼吧?” “你什么眼神,那人明明是站在河边,没有在河上。” “可是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这里,会不会别有居心?” 顾景行听了,隐隐觉得不放心,修真界的强盗歹徒数不胜数,霓裳歌舞班也算是小有名气了,至少在外人看来,为天玄宗演奏过的歌舞班一定不缺钱。万一被盯上,他们这一群练气一二层修为的人很难抵挡,顾景行拿了件奚央送的宝物防身,对其他人说道:“我去看看。” 一打开大门,顾景行就看到了鼓师说的那个人,离得较远,只能看到一个黑影,在柳树下站着。顾景行在这边远远观望了一会儿,见那片黑影一直不曾动过分毫,心想,难道是鼓师看错了,那其实是一块木桩? 顾景行看了眼天色,只在天边有些红霞,日头已经彻底落了西山。顾景行想趁天未黑之前看个清楚,便径直往前走。逐渐靠近时,那黑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的确是个人。顾景行提高了戒备,又靠近了点,那人的身材、样貌都能隐约看清楚了,顾景行却觉得不太对劲,这人怎么那么熟悉?长得好像奚央啊。可是,奚央现在应该在天玄宗当他的少掌门才对。 顾景行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只好开口问道:“这位兄台.......” 在顾景行打开门时,以奚央的目力自然是立刻便认出他来了。他本能够在顾景行靠近之前就离开得毫无踪迹,可是看到了顾景行,奚央就心虚地动不了了,心里又紧张又期待,眼睁睁看他慢慢过来,这会儿见顾景行居然没认出自己来,奚央眼眸一暗。这才几天,就不认识了,你手上拿的东西还是我送的呢! 顾景行细细看了几眼,发现这个人无论是身材样貌,还是那副委屈起来一点儿也没元婴架势的模样,都和奚央如出一辙,他试探问道:“奚央,你怎么在这里?” 奚央这才尴尬得眼神直躲,转过身去,装作欣赏河景,道:“我奉师命前往奈何天,本打算近日便回,无意来至此城,又见此河风景秀美,可陶冶性情,我便落下一观,却没想闻到故人气息,想必是缘,我便顺缘在此等待。” 风景秀美?顾景行看了看那条令人乏味的小河,两岸只有稀稀拉拉几颗暮年垂柳,可能元婴真人的火眼金睛能看到凡人看不到的美景吧。顾景行浑不在意道:“故人指的是我和霓裳歌舞班吗?” 奚央道:“我已等待大半日,不曾有别人出现,想必就是你们了吧。” “那好。”顾景行笑道,“我们正在拍摄幻戏,你要过来看几天吗?” “幻戏?”奚央陡然精神起来,转过身,眉毛都快飞起来了,“是你演的?” “对,我和裴竹还有整个霓裳歌舞班一起演的。” 奚央一想正午时神识看到的那一幕,想必就是幻戏内容了,心里的郁闷立即跑得无影无踪,跟才来时一样兴奋,“我还未看过幻戏,去见识一下也好。” 顾景行将奚央带回大院,把老班主、晏怀、裴竹等一干人等吓得连忙过来拜见,按理说,他们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几位元婴真人,但无奈奚央实在太接地气,之前在天玄宗时,奚央就差和他们同住了,这会儿,奚央又突然驾到,愣是把他们慌得手忙脚乱。 奚央一看他们的样子,就暗道不好,这副场景就跟他当初去外门逛逛就把外门弟子吓得无心修行一样。奚央偷瞄了眼顾景行的脸色,生怕他怪罪自己,咳了声解释道:“我且来入世修行,你们走南闯北,于我有益,不必如此看我,就把我当做凡人吧。” 他说是这么说,但老班主他们又怎么能真的不在意,连忙恭恭敬敬地拜见,又听奚央说要在这里住几天,就急着去腾出主房来,但这院子本就不大,霓裳歌舞班又有近百人,还有一些房间布置成了道具房,拿来拍戏用的,其他人都是五六人挤在一间房内,现在想要腾出一间主房谈何容易? 顾景行见他们忙来忙去的也不好意思,对奚央低声道:“若是真人不嫌弃,可与我一间房。”老班主担心其他人影响顾景行创作,就让顾景行单独享受了一间屋子。 奚央面不改色地说:“我也不欲让他们辛劳,你既如此说,就依你吧。”其实耳根早就在夜色中悄悄地红了,当日古墓两人单独相处的光景又再次浮上来。 顾景行便让老班主他们都去休息,自己招待奚央,但招待到一半,顾景行想起明天戏份的相关小道具还没准备好,明天即将拍摄第二小生和第二青衣第一次相遇的戏份,可是很重要的。 顾景行便又让奚央先去休息,自己跑去扎竹篾。 奚央不想让顾景行觉得他太麻烦,老老实实地打坐。过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悄悄睁开眼盯着顾景行看,又实在没忍住,问道:“你在做什么?” 顾景行头也不抬地说:“明天有场戏需要下雨,我的修为不够,只能借助外物了。” 奚央连忙自荐:“我想必是可以引雨的。” 顾景行怔了一怔,奚央的确能够引雨,可是明天有祁觅云和刘肃两个外人在,顾景行不想让他们知道奚央是元婴真人,要知道元婴修为可是件很惊悚的事,尤其奚央还这么年轻。 顾景行说了这个顾虑后,奚央便道:“无事,我可悄悄让全城都下雨,无人能看出是我所为,我记得千诀门曾送我一部降雨诀。”说着,他从乾坤袋翻出那本口诀,刷刷地翻了两下,便学会了,又道:“我去河边练习一下,明日必定万无一失。” 不等顾景行回答,奚央人影一闪就不见了。 第二日,祁觅云与刘肃过来时,问道:“城外昨晚难道突降暴雨了吗?我见来路那条小河中水竟已漫出堤岸。” 老班主一脸懵逼,顾景行抢着道:“是的,雨下的很大,我估摸着等会儿我们拍戏时也会下雨,正好顺了剧本的场景。” 奚央眼神灼灼地看着顾景行企图邀功,顾景行失笑。 祁觅云和刘肃这才注意到奚央的存在,顿时都被惊了一下。 奚央为了照顾霓裳歌舞班的人,将毕身修为和气势都收敛得干干净净,又因为之前在奈何天内修炼十年,对元婴修为掌握得更炉火纯青,再无气息外露,已与凡人无异。但他的长相和气质毕竟在那,当目光一旦放在他身上,必定被惊艳。 祁觅云自认为相貌无多少人能比,谁料就这么轻易看见一个和他不相上下的人,又见奚央与他不同,更风采凛凛、俊朗飘逸,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刘肃更是不堪,愣了好久才知失礼,连忙回神,心里比祁觅云想得很多,他问顾景行:“此人是谁?” 奚央顿时皱了皱眉,这人的语气实在不好,对顾景行一点儿也不尊重。 顾景行倒没在意,笑道:“我的一位远方亲戚,看看我便走,与幻戏无关。” 祁觅云心中其实并没信几分,以奚央的外貌怎么可能是顾景行的远房,恐怕是他找来的戏角吧,也是难得,让他碰上了这等人物。 顾景行可不管他们两在想什么,说道:“开始拍戏了,今天要累一些,你们可能得熬夜。” 祁觅云与辛思笛的戏在晚上,白天还是拍顾景行与裴竹的戏份,正巧到了两人培养感情的阶段,那话语腻的,那眼神飞的,连老班主都叹息,要是他早点遇到顾景行,学上几句哄人的话,也不必单身一辈子了。 看得奚央是浑身不自在,可又忍不住不看,发现旁边人拿着一本剧本在背台词,奚央只好偷偷探出神识,分自己的心去看了几眼,谁料越看越是入神,看了几页后,奚央的耳根突然红了。 这故事中,因为男主受伤,女主相救,两人避难后产生感情的情节,怎么...怎么和他与顾景行在古墓中有几分相似呢。 第26章 示范 奚央想入非非地飘了一会儿,又将神识探进剧本继续看起来,看到故事里两位主角被师门强行分开,一阵心纠后突然想起来,他的师父恐怕也不会让他与顾景行过多交往,现在师父还在闭关,暂且无碍,可守墨长老比起师父来更迂腐。 才想到守墨长老,奚央就有所感应,悄悄回房,拿出少掌门令牌,上面一颗红色宝珠不停闪烁着,果然是守墨长老在催促他回天玄宗。 奚央将灵力贯注进宝珠里,对守墨长老说明,他在奈何天十年修行颇有收获,正需入世修行来沉淀心神。 他都这样说了,守墨长老还有什么办法呢,只得再三嘱咐,元婴修行不在一时一刻,强求不得,一旦入世无用也无需钻牛角尖,不如回宗门,有各位长老可以请教,并且,天玄宗还有大量事务正待他处理。 奚央答应着,脑海中已出现了守墨长老那一副时时刻刻穿着黑衣提着剑板着脸的模样,要是守墨长老前来押着他回天玄宗,他肯定是打不过化神修为的守墨长老。 奚央顿生危机感,又看了眼在外拍戏的顾景行,不能让悲剧重演,奚央立即盘腿打坐,努力修行。 努力到了傍晚,奚央还记得他有负责降雨的任务,连忙中断修行,出门看到顾景行他们也已暂停了拍摄,其他人在重新布置场景,将这院子布置成客栈的模样,他们穷,只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瞎折腾。顾景行则在院子中的石桌前给祁觅云和辛思笛讲解今晚的戏份。奚央慢慢走过去,然后坐在他旁边。 顾景行斜眼看了下奚央,没在意,继续给他们说:“今晚,你们第一次相遇,并且第一次相遇就有了感觉,你们一定要注意感觉,不是简单的欣赏对方,也不是一见钟情......” 奚央随着顾景行的动作从辛思笛看到祁觅云,又收回视线,紧盯着顾景行。 祁觅云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奚央扫他一眼时,他也看到了对方,让他不满的是,奚央不曾对他的长相表露出丝毫的兴趣或者敌意,就好像只是看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 就连顾景行也不止一次地对他长相露出惊叹的神色,这人又凭什么可以无视他? 夜色降临,天空一轮满月十分明亮,一点儿也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刘肃不耐烦道:“怎么还不开始?我和觅云还赶着回去。” “等下雨。”顾景行说道。 刘肃哼了一声,走出廊檐指着一天繁星和圆月说道:“等到明天还是明年?” 顾景行给奚央使了个颜色,奚央一点头,悄悄捏了个诀,大雨便倾盆而下,淋得刘肃是措手不及,连忙跑着躲进来,但又有风起,吹得雨水直往刘肃衣领里灌。 裴竹哈哈大笑着往屋子躲,正好拦住了门,刘肃再怎么样也不好意思对一个女孩子推推搡搡的,只好呆站在廊檐,瞬间就被淋成落汤鸡。 顾景行想忍,但还是没崩住笑了,暗地里朝奚央飞了个笑眼。奚央脸不红心不跳,看雨景看得十分出神。 这场雨来得极其突然违和,引起了不少人的讨论。执博城城主府内,城主正在宴请宾客,谁料一场雨突兀地下来了,外貌俊朗气势威严的许城主一挥手,众宾客头上的半空出现了一面透明的罩子,将风雨尽数拦在外面。 许城主笑道:“诸位请继续。” 一时底下有人在说月亮又圆又亮,天空一览无遗,更无乌云遮挡,这雨来得倒蹊跷。立即有人拍马屁道:“天降异象,想必是为城主千金及笄而贺啊。” 许城主大笑。 许含烟被许城主再三嘱咐,近日客多,要有点小姐的样子,不准乱跑,以免被人看了笑话。许含烟听进去了,但没安分几天,又开始骨头痒,一间小闺房根本不够她闹的,想起当初的霓裳歌舞班,气上来了,正好也想找个由头出去玩玩,立即把当日的小厮叫过来,打听霓裳歌舞班的事情。一听那歌舞班果真来了执博城,居然还在集市上大肆收购物品,把许含烟气得翠眉一竖,怒道:“还真不把本小姐放在眼里,我非得给他们一点教训看看。” 城外幽静,大部分人家都睡了,霓裳的院子里依旧灯火通明,顾景行从窗口处拍了些雨景,便让其他人各就各位,准备开始拍摄正戏。 顾景行操纵着母影石靠后,给辛思笛窗前赏雨一个中景,然后镜头慢慢推近,给她脸部特写,然而顾景行看到辛思笛的面部表情并不满意,虽然辛思笛身如瘦柳,面若丰花,横翠于眉,流云在颌,在霓裳歌舞班长相冠绝群英,就算放在娱乐圈也是大美女,但她毕竟只会吹笛子,没演过戏,对顾景行的讲解依旧不是很明白。 “思笛。”顾景行叫停她,“你不是在赏雨,你应该是透过雨在怜惜自己,你在戏中的身份前途未定、遭人冷眼,地位低下,一直随着歌舞班漂泊,现在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一个客栈,只能住不能留,明天依旧要出发,其实是很哀伤的。”顾景行尽量详细地给她说明那种自怜的情绪,实在是霓裳歌舞班虽然一直不温不火,但老班主对大家都很好,各个乐师舞师都是孤儿,也索性把霓裳歌舞班当做家一样,兄弟姐妹相亲相爱,没有那种孤苦的感觉,也难怪辛思笛演不出来。 被顾景行点拨了下,辛思笛酝酿了会情绪,比之前好多了,但离顾景行的预期还有一点距离,辛思笛的哀伤只停留在脸部表情上,眼神却不够到位。 顾景行只好指着窗外被雨打得十分凄凉的芍药花说道:“你看那朵花,原本开得正好,也许能有个人将它采摘,回去供养在花瓶中,但这场雨来得太突然,它的花瓣已经承受不了掉落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那片的雨忽然大了起来,瞬间就将那朵芍药花的花瓣冲掉了一半。顾景行惊诧地看了眼他身后的奚央,见奚央眼里亮晶晶的便知道是他搞的鬼,心想奚央在这方面还挺有领悟力。 或许是女子总是容易为外物感伤,尤其是辛思笛这般心思细腻的乐师,见一朵饱满艳红的芍药转眼就七零八落,不禁为它担忧,眉头微蹙。 顾景行再接再厉地营造气氛:“那些花瓣会被水冲走,不知道会在哪个角落......” 一股小水流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拐了个弯欢快地跑过来,将几片花瓣卷走,流到了屋檐下的阴影处,辛思笛再也看不到,不知那花瓣究竟是何命运。 “花有重开日,但那些花瓣却再不会有再红的时候,它们会在某个地方腐烂成泥。它就跟你在戏中的角色一样,本该由人怜惜呵护,又何苦经受风雨飘摇?” 顾景行立即摆手让人不要出声,辛思笛的情绪已经很到位了,那双含着秋水的眼睛此刻泛起了波澜,哀伤含蓄又深刻。顾景行操控了好几个母影石,从各个角度拍摄,以便他后期寻找满意的镜头。 祁觅云在后亲眼看着辛思笛情绪的转变,那些情绪由流于表面到深入骨髓,实在不得不令人佩服顾景行的教导能力。他也曾受过训练,去学如何演幻戏,也看过人拍幻戏,不过他学到的看到的,都只是表面的。他从来不知道会有人像顾景行这样引导戏角,对一个小情绪都扣得十分严谨。 雨停了,屋外月朗风清,红落绿折。辛思笛按照剧本说的,穿了件淡绿色披风,拿着自己的白玉笛,慢慢踱步至庭院中,月光本就撩人,白裙绿衣的辛思笛在夜色中袅袅婷婷,更显得迷人。顾景行特意给了这一幕远景,偌大一片庭院,那一个女子孑孑而立,衣摆在凉风中簌簌摆动。又有夜明珠在上空为她打光,衬得她将要乘风归去。 和辛思笛整日里一起玩耍的几名乐师此刻惊讶地捂住嘴,她们一直都知道辛思笛很漂亮,但却不知道她有这般的风姿韵味。更别提那些个男乐师了,更是惊叹不已。 此刻应该是睹物伤感,辛思笛将泛着月光的笛子送至嘴边。顾景行事先和辛思笛商量过,选定了一首伤感的曲子,呜呜咽咽,如空竹流水。 祁觅云此刻也被带到另一处,琴声响起,与笛声相和。 辛思笛一怔,听着琴音,忘了吹奏笛子。那琴声忽然急促起来,似乎是在催促她。辛思笛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继续吹奏笛子,初开始,笛音和琴音都有些断断续续,都在适应对方的旋律,渐渐地,那点滞涩也没有了,和谐得像是两人早已练习了千百次。 一曲奏毕,辛思笛的双颊多了些红晕,或许是风吹的,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按照琴音的方向走去,顾景行让母影石一路跟摇过去,转过一片竹林,她看到了位于另一个处庭院的琴师。 琴师自然就是祁觅云,一身淡雅青衣,像是竹仙临世,端坐于亭子里,双手按在面前的木琴上,抬头见眼前那人手中执有一管白玉笛,便知道这人就是与他相和的。 两人相视着,都心下明了,但谁都没有上前说话。 “停!”顾景行喊道。 辛思笛有些拘谨地回头。 “思笛没有问题。”顾景行说道,“祁公子的眼神不够......” 他话未说完,刘肃就跳出来道:“觅云哪里有问题?你不要信口胡说,他是我们金鼎门的重点培养弟子,演你的幻戏就是给你面子了,你别挑三拣四的。” 顾景行耐着性子给他们解释:“祁公子自然是不错的,但这场戏很重要,尤其他们两人的眼神更是重中之重,祁公子的眼神冷了一点,清傲有余,心动不足。” 祁觅云放在琴上的手略微僵了僵,这才是他拍的第一幕戏而已,到底是真的不足还是鸡蛋里挑骨头? 刘肃不屑道:“那你倒说说看,怎么演?我明明见觅云演得很好,那位小姐都脸红了啊!” 被暗指的辛思笛顿时不知所措,紧张地看向顾景行。 顾景行安慰地看她一眼,走到祁觅云面前道:“我并非故意为难于你,其实你刚刚的表现也可以,但我想,你应该并不满足于仅此而已。我把我的想法示范一遍给你看,你再决定如何演绎。” 第27章 比较 祁觅云没有言语,但是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将位置让给顾景行。 顾景行坐上去,让辛思笛也靠近些看,说道:“你和他的眼神应该有相通之处,你刚刚做的很好,但是还欠缺了一点意味,你也看看我的。” 说着,他将手放在琴上,只那么一顿,无形的气势便流露了出来,他长相不如祁觅云精致,穿衣打扮也不曾往清高那一挂上努力,但当他眉眼顺下去的时候,孤傲、冷淡,甚至是与世隔绝,这些与他平常无关的气息都那么明显,好像他就是这样的人,往日的热闹都是他假装出来的。奚央看到这般的顾景行,莫名地心一颤,虚虚浮浮的,没有安全感。 顾景行缓缓抬头,直视前方的辛思笛和祁觅云。他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不知是月色还是夜色的原因,似乎有什么在隐隐发亮,但若仔细去看,你找不到具体的东西,只能觉得心似乎被撞了一下。那仿佛是沉寂已久的潭水被石片打碎,泛起了如月光般的波纹。但也仅仅于此,不会有惊涛骇浪,因为怕潭底的淤泥被人看清,看清他不过是一个讨人欢心的戏子。 仅仅于此,也足够让人心动,更让人心痛。 刘肃是最不服顾景行的,已经准备好了随时挑刺,可看到这一幕,挑刺的话卡在喉咙里反倒把自己刺激得不轻,一个人就算对演戏没有任何了解,但也能凭感觉分辨出这人到底演得怎么样,让人感动还是让人出戏。竹林的背景,月光的渲染,还有悬在顶梁上的夜明珠打光,都让顾景行的外貌在此刻渡上了一层仙气,饶是刘肃在金鼎门看多了美女帅哥,与祁觅云朝夕相处,也不得不承认顾景行有着外貌难以企及的气质。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祁觅云无声无息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嫌弃他丢人现眼。 顾景行入戏快,出戏更快,瞬间,那副清冷的模样就褪去,对两人道:“大概就是刚刚那种感觉,也不必完全按照我那样来,你们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你们要记住,你们在戏中的角色和现实其实有很大差距的,虽然都是吹笛弹琴,但在幻戏中,那两个人孤独又怯弱,清高又自私,连动心也不敢动得太明显,但是一定要表露出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就是那种宿命一般的注定吧。” 辛思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顾景行又看向祁觅云,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祁觅云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试试看。” 顾景行让辛思笛从竹林那边重新来过一遍,这次两人都有了些感觉,眼睛里戏很足,尤其是祁觅云,那般绝美的样貌若是眼神有点波动,那会是极其撩人的。他抬眼看辛思笛的时候,细长的眉眼随着动作微微扬起,两人对视了片刻,就连辛思笛都被祁觅云带动,眼神里多了些小女人般的羞怯,很隐晦,但恰好是顾景行想要的效果。 祁觅云又垂下头,那双修长的手在月色下如玉温润,细心地将琴收好,准备回房。既不讨好眼前让他心动的女人,也不驱赶她,只按照往日里一般行动。可这循旧恰恰是异常,毕竟眼前是多了一个人,是与自己刚刚合鸣的人,哪能够当做不存在?刻意的忽略,让他的动作显得愈发欲盖弥彰。 这是他自己加的一段戏,想来他也是不肯只把顾景行当做一切的标准,想要有自己的想法和风格。 顾景行对他这一段加戏却是赞叹不已,演员不应该只是导演的玩偶,导演牵什么线就动什么,或许能拍出一场精致的戏,但绝不会是有灵魂的戏。毕竟演戏的是演员,演员与角色的契合,对角色的理解,很重要。 这祁觅云在演戏上的确很有天赋,如果生在现代娱乐圈,经过系统地学习,或许成就更出众。虽然太过精致的长相限制了他的戏路,但一招鲜也可吃遍天,演美人也能演到巅峰。 顾景行对自己的长相很满意,但此刻也是由衷地羡慕和欣赏祁觅云的外貌风姿。 奚央悄悄看了眼顾景行,又悄悄看祁觅云,对顾景行眼里的惊叹实在看不明白。 “很好。”在祁觅云抱着琴离开亭子后,顾景行鼓掌,“今晚的祁公子的戏就到这里,但现在天色已晚,祁公子和刘公子不如就暂住一晚?” “不用了。”刘肃毫不客气地拒绝,“觅云不习惯于生人一起。” 顾景行不在意地耸肩,反正他也是说说而已,这院子哪有房间给他们住。 送他们俩出大门后,顾景行又继续拍摄辛思笛的个人戏份,也顺便拍摄了些歌舞班的日常,直到三更天才拍完,连忙叫散了众人,让他们去休息,他自己回了房,修改之后几天的分镜头。 奚央在床上打坐了片刻,问道:“我今日引雨是否及时,可耽误你?” 顾景行忙里抬头笑道:“不愧是元婴真人,解决了我的大问题,比我事先准备的道具准确多了。” 奚央这才心安地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又说道:“那叫刘肃的,似乎对你并无好意。” 这次顾景行连头都懒得抬一下:“看得出来。我又不是灵石,不能让每个人都喜欢。” “他为何针对于你?” “不清楚。”顾景行说道,“人与人隔着两层肚皮,莫名其妙的恩怨多得是,也许他是嫉妒我长得比他好看也不一定。” 奚央赞同地点头,觉得顾景行的猜测很有道理,便继续打坐修行,不打扰顾景行了。但片刻后,又有一件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那叫祁觅云的,你对他似与他人不同?” 顾景行闻言忍不住叹道:“的确,我从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了,只可惜是金鼎门的,想要为我所用基本不可能。” 从没见过......奚央用神识头一次将自己扫了一遍,重点在脸,又与祁觅云的一一对比了下,当比到第十八根睫毛时,奚央看顾景行一直埋头苦写,连看自己几眼的兴趣都没有,顿时泄了气,也不比了,埋头苦修,他要用修为把祁觅云甩得远远的。 第28章 挑衅 奚央发愤图强了一夜,察觉修为有了一点精进后安了心,步入元婴后,修行速度虽慢了很多,但还在可接受范围内,至少奚央能感觉到,元婴绝不是他的极限,进入化神只是时间和机遇问题。 今日,需要拍外景戏。顾景行一大早就带着人往执博城里赶,戏份主角依旧是祁觅云和辛思笛,他们戏中的角色所在的歌舞班都四处流浪,在一家客栈相遇,又在同一座城进行表演。但谁料这城里有个地霸,仗着和城主有点表亲关系专门向外来商户收保护费。这种女子多男子弱且又没什么后台的歌舞班是他的最爱,要钱不算,还想睡个人。睡个人不算,还男女不忌。 地霸是顾景行友情客串的,贴个浓密大胡子,画个凶神恶煞的妆容,眼睛一瞪,能吓哭小孩。 他们赶到城里,搭起台子,先敲敲打打了一番,吸引了不少路人围观,老班主便说是在这里拍摄幻戏,需要各位走过路过的朋友们友情出演龙套。 既然有免费的歌舞表演看,多数凡人们都往这里涌,修行累了的修士也无可无不可地驻足观赏。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这场戏需要两个歌舞班出镜,顾景行原本打算将霓裳歌舞班一分为二,其中一半去为祁觅云当背景,但祁觅云拒绝了,从金鼎门叫了一些人过来,陪他演戏。 顾景行得知后笑了一下,这样也好,更真实。至于祁觅云有没有比较或者示威的意思,他懒得管,群众演员都是专业的,他还有什么不满呢。 老班主显然对祁觅云的行为很在意。老班主实在是十足的老好人,之前有人劝说霓裳可以去城主府自荐,以霓裳歌舞班的名气和实力也许能挤掉金鼎门,在城主小女儿的及笄礼演奏。老班主想也没想地就拒绝了,要是像天玄宗那类选拔性质,他愿意去。可是现在都听说城主钦定金鼎门了,他们在跑上门去自荐实在不道义。 但这并不代表老班主允许祁觅云带来的人压过霓裳的场子,霓裳是老班主大半辈子的心血,他不能让霓裳受委屈,在知道祁觅云会带自己人过来后,他就让歌舞班的人加紧练习,不能在今天输了面子。 祁觅云表面上风轻云淡,想必也会暗地里让金鼎门的乐队勤加练习。两拨人就这么无形地竞争起来。 待拍摄开始时,两个奏队都一齐发力。底下围观的吃瓜群众惊得目瞪口呆,他们原本只是想看看拍摄幻戏的热闹,对歌舞表演没抱多大兴趣,谁料一开场就让他们大吃一惊,那台上的舞师身材婀娜,衣裳飘飘,红绿相交,珠玉相溅;那乐师均气质沉静,丝竹管弦之声交叠而出,翻滚如浪,席卷观众的耳朵。 他们这是欣赏到了难得的歌舞表演啊!而且还是两场不相上下的极品表演! 虽说观众觉得不相上下,但当事人还是得比出个上下的。一个个都记得老班主或者祁觅云的吩咐,拿出浑身解数比个高低。 两个台子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被这么多人吸引来的,更多的是被乐曲声勾来的,靠近后都默契地不出声,静静欣赏歌舞。 顾景行笑了笑,摸了把又黑又硬的胡须,该他登场了。 只见他带着一群身形彪悍的人,无礼地推开围观群众,直接跳到台子上,直接往舞师群中一戳,将她们的步子都打乱,乐声也随之停了下来。 顾景行的口技再次发挥作用,他操着一口粗鄙嗓音骂道:“谁允许你们在这里蹦蹦跳跳的?” 老板将剧本背得滚瓜烂熟,连忙上前和顾景行对戏。 底下群中正听得入神,被顾景行打断了一个个义愤填膺的,但知道是拍戏,也只得忍下怒火。他们的表情正好符合戏中群中对地霸敢怒不敢言的气氛,顾景行连忙给他们一些特写,这些群众演员太给力了。 地霸对老班主的好言好语充耳不闻,直接狮子大开口要一笔保护费,老班主一开始是拒绝的,但后来为了息事宁人也只得出点血,但谁料地霸看到了辛思笛,一时色心大作,暗示老班主不通后,直接动手动脚起来。 辛思笛虽然知道这是顾景行演的,顾景行的手也借着错位并没有真的碰到她,但无奈他演得太真,硬是吓得她花容失色。 不远处的歌舞班看见这边喧闹也停了下来,地霸自然也不会放过他们,照例拿出背景来威吓一番,收了保护费之后看到祁觅云,眼里精光一冒,为了以示公平顾景行当然也要调戏一下他,捏脸摸腰的,祁觅云的脸当场就黑了。地霸似乎不满足吃点豆腐,一挥手,就让手下把辛思笛和祁觅云统统带回去。 两支原本对立的歌舞班因此团结起来,祁觅云和辛思笛也在共患难中逐渐相知。剩下的戏份不需要再借助群众演员,只需要回院子搭棚子拍摄就好,顾景行叫人收了道具,也没忘拜谢群演。 群演看表演还意犹未尽,连忙要求将歌舞表演完。 老班主和金鼎门那些人没有分出胜负,都心照不宣地继续演奏。当然,直到结束他们也没有比较出什么来,总不能直接叫观众投个票吧。不过他们都对对方的实力有了一点了解。 老班主佩服金鼎门不愧是大娱乐宗派,即使不擅长声乐也能打造出这么一支乐队来。吉林们那群人惊叹一个草台班子也能有如此实力,看来能在天玄宗表演也不仅仅运气而已。 他们都记住了对方,甚至心里都期待下一次真正的比拼。但谁也没想到,比拼那么快就会来。 祁觅云和刘肃演完了这场戏便径直回了城主府,顾景行他们慢悠悠地往回走。 执博城两场精妙绝伦的歌舞表演很快迅速传开,也传到了执博城城主府里,传到了许含烟耳里。 气得许含烟又是一鞭子抽碎了一张上好楠木椅:“你说霓裳有时间在大街上给那些凡人表演,却瞧不起我的及笄礼?我要是不抽花那些戏子的脸我就不及笄了!” 顾景行发现奚央一路上不发一语,似乎垂头丧气的,好奇得顾景行忍不住捣捣奚央的胳膊,问道:“你今日似乎有烦心事?” 奚央幽幽地看了眼顾景行还没卸下去的大胡子,低声问道:“你为何要去搂那祁觅云的腰?” 顾景行一愣,说道:“那不是拍戏要求吗。” “若你不这么拍也无关的。” “你不懂。”顾景行摆手道,“不这么拍,地霸的好色凶残怎么表现出来,难道一上来就绑了人回家吗?” “有何不可?” 顾景行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可能和奚央说不通,就不再说了。 奚央等了片刻没等到顾景行回答,侧眼看他时,发现他已经在和裴竹讲解明天他们俩的戏份,顿时眼神一黯,没精打采地跟在后面。 忽然,他抬起头看了眼前方,拉住顾景行的胳膊说道:“你看。” “看什么?”顾景行顺着奚央的视线看过去,什么也没发现,但随即一股灵力从奚央的手中传到顾景行的眼睛里,仿佛冰雪擦过一般,顾景行的视线顿时明亮起来,竟然一眼就穿破重重空间看到了歌舞班的院子。 那院门竟然四分五裂,木板碎了一地,一名着红衣的娇小女子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似乎是等得烦了,抽出鞭子猛地将院子中间的石桌抽成两半。 第29章 麻烦 来者不善。 顾景行看那女孩年纪虽小,但满面怒容、眼神凶狠,鞭子估计也是法宝,轻轻一抽,石桌石椅就瞬间粉碎,看得顾景行心疼不已,他最喜欢在这院中的石桌上给人讲戏了。 霓裳歌舞班向来与人为善,何时惹到了这种小怪物? 顾景行看了眼奚央,两人都是一脸茫然,但谁都不惊慌。奚央是因为一眼就看出这小女孩只有练气十层,他不动一个小手指就能打趴她。顾景行是因为旁边站着一个元婴真人呢,自从奚央来了,他晚上睡觉都可以放心地不锁门。 顾景行不动声色地走到老班主面前,和他低声说起院子里的那个小女孩。 老班主比顾景行还要惊讶,他走南闯北,自认为没得罪过谁,更何况那还是一个小姑娘呢。听顾景行描述那人穿衣打扮都是非富即贵的,霓裳歌舞班根本没机会接触这样的上等人。 “该不会是您的私生女找上门来了吧?”裴竹不负责任地猜测。 老班主瞪她一眼,说道:“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碰过女人,要真是私生女我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顾景行敲了下裴竹的头:“有人找茬,严肃点。” 裴竹斜眼看了下顾景行身后的奚大真人,虽然奚央的存在最初让他们战战兢兢,但此刻遇到危险时也和顾景行一样没把危险当回事。以奚央的元婴修为几乎能横行修真界了,要知道其他的元婴真人不是在各大家族里受着供奉就是在宗门里静修,再不济也是在各种险地福祉寻求机遇,谁像奚央那样游手好闲啊。 游手好闲的奚央一脸懵懂,看到裴竹悄悄斜睨自己,突然想起曾经在天玄宗他把裴竹吓得不轻,如今见顾景行和裴竹关系极好,生怕她会在顾景行面前告状,连忙从乾坤袋找出一株流光溢彩的胭脂凤尾花递与裴竹,客气道:“当日在天玄宗多有冒昧,此花是我在奈何天采摘,对于女子多有裨益,赠予你仅当谢罪。” 谢罪?裴竹更茫然,不敢接,更不敢不接。当初在天玄宗的事她早就不记得了,就算记得也不会认为那是奚央的错,元婴真人没个脾气还算元婴吗?没动不动怒火一起流血漂橹那就是仁慈了。 顾景行和老班主也是奇怪地看奚央,大概只能将原因归结到天玄宗少掌门财大气粗上面吧。 宝花的光芒在城外荒地上显得格外耀眼,裴竹左右看看,连忙心虚地拿衣袖挡住,一溜烟塞进乾坤袋里。迎头对上奚央和煦的微笑,她一哆嗦,悄悄躲到顾景行身边:“顾哥救我,我该怎么办?” 顾景行笑道:“给你你就拿着吧,就当...就当共同富裕了。” 许含烟在那一路人说说笑笑毫不在意间终于等到了人影,长久的等待把她的愤怒发酵得更加酸臭,不说一句就提着鞭子冲出院门,冷笑道:“本小姐还以为你们避难去了,居然还敢回来?” 老班主见这小姑娘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样子还没长开,也是挺可爱的,以为是什么误会,便和蔼笑道:“姑娘是哪家千金?霓裳歌舞班不知何时冒犯过姑娘?” “哪家?”许含烟一掐腰,红衣如火,衬得脸部都怒火翻滚,她吊着眼冷声道:“就是你们瞧不起的许家!” 老班主闻言更是一头雾水了。顾景行跟着霓裳歌舞班的时间不多,对此一直默然以对,可他听身后的辛思笛和几名乐师都在絮絮低语地讨论,基本上都是不记得什么许家。 许含烟见老班主还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无辜模样,更是气愤,扬起鞭子就准备对着老班主身边一名壮硕的鼓师抽下去,谁料抬起鞭子时就跟抬着万斤重的鼎一样。许含烟面露惊惧,漂亮的杏眼圆瞪,还没来得及尖叫就忽然被鞭子压垮,狠狠地五体投地式摔倒。 红衣裙角与灰尘顿时和许含烟迟迟发出来的叫声一起飞了个天旋地转。 老班主和众人往后退了一步,灰尘呛人。 许含烟狼狈地爬起来,一摸脸,两颗崩断的门牙沾着血出现在掌心,她愣了愣,下意识地往前走结果发现双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黏在地上,动弹不得,结果失去平衡又狠狠摔了一跤。许含烟趴在地上,越想越觉得害怕,忽然嚎啕大哭起来,这时候才像个孩子。 顾景行看着她娇小可爱的脸庞此刻是满脸血也有点不忍心,对奚央道:“是不是太重了点?” 奚央在天玄宗长大,虽不懂人情世故,但对天玄宗里严格的赏罚分明的制度倒了解得很深,丝毫不觉得下手重了,“若我刚刚不阻止,鞭子抽在他身上,以他的薄弱修为,经脉都可能被生生打断,若无高阶灵药修复,再无法修行。” 顾景行立即噤声,这小女孩这么小年纪就这么心狠手辣,要不得啊。 众人默默地看许含烟趴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大哭了许久,老班主也实在看不下去了,好言好语地问她:“许姑娘,我们霓裳与你无怨无仇,何苦一上来就刀剑相向?” 许含烟的两颗门牙断了,哭着时都呼呼地漏风,听老班主还在装无辜,又气愤又委屈又害怕,她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苦痛,大哭道:“你们霓裳了不起呀!不给我弹奏及笄礼乐就算了,我还看不上你们呢!我要让我爹把你们赶出执博城,让你们永远不准来我们的执博城,你们别想赚到执博城居民一分一毫的愿力!我还要让我爹和择慧城、拾灵城、撄锋城的叔叔们说,统统不准你们进去!” 老班主和顾景行面面相觑,这执博城城主不就是姓许吗?他也的确是有个小女儿要举办及笄礼,难道这女孩就是那即将及笄的城主女儿不成?可他们霓裳歌舞班来执博城时,及笄礼的礼乐事宜都尘埃落定了,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那差点被鞭打的鼓师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随即恨恨道:“师父,我看一定是杜高澹搞的鬼!难怪他一直要我们来执博城,肯定他和城主府达成个了什么协议,结果师父您没加入他的高澹门,他不想让您赚钱,自己又交差不了,不知道在城主那里说了我们什么坏话,才让这姑娘大打出手!我就说那杜高澹是白眼狼,当初就不该来这里!” 老班主一细想,除了这种可能也没其他原因了,一时连连叹气,不知是失望更多一点还是愤怒更多一点。 顾景行见霓裳歌舞班全体都在一致讨伐杜高澹,都没人管哭得就跟鼓风机一样的许含烟,他只好上前说道:“许姑娘,你也听见了,其实中间有误会,不如我们一起去问个清楚明白?” 许含烟瞪着他,可忽然感觉一双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浑身发凉,半句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双脚也被解禁,但是只能跟着顾景行一起行动,只好被动接受顾景行的建议,迷迷糊糊地就跟着霓裳歌舞班一起返回执博城,找到位于角落里的高澹门。 但果然不出所料,高澹门大门紧闭,杜高澹早就逃走了。 那名魁梧的鼓手气得把高澹门的大门踹倒了,吐了一口唾沫在大堂。 老班主忧心道:“不知这孽徒怎么编排霓裳的?执博城主会不会对我们产生误解?” 顾景行看向许含烟。 许含烟抽抽搭搭的,脸上的血已经结痂了,更显得可怕,无形的束缚让她汗毛直竖,只得乖乖地哭着说:“我爹还不知道,但是大管家知道。” 老班主沉吟片刻,说道:“那我们去向城主府大管家解释一下吧,毕竟霓裳还需要在执博城待很长时间,拍摄的幻戏也需要后期大肆宣传,若和城主结了仇怨,那就实在不妙。” 第30章 比试 城主府在执博城的西南角,大道宽阔,门墙威严,闲人都绕道而行。偶尔有两三辆豪华马车哒哒而来,在城主府正门递交拜帖,由人恭恭敬敬地领进去,想必都是从各处前来参加城主小女儿及笄礼的大人物。 许含烟脸上的血被清洗干净了,伤痕也被奚央拿药治愈了,只是门牙没补上,除了眼圈又红又肿,表面看上去还是之前那个骄纵蛮横的大小姐。要不然霓裳歌舞班明明是来解释误会的,架着他们凄凄惨惨的小公主,倒像是敲诈勒索挑衅的。 话说城主府内,临城撄锋城的城主大驾光临,又因撄锋城主与执博城常有往来,待许含烟犹如亲侄女,不像其他人来参加及笄礼不过是为了与执博城主交好。许城主自然也不会用寻常待客之道招待他,两人细聊了一会儿,许城主便遣人去叫许含烟过来。 谁料等了许久还不见人,许城主略有愠气,许含烟在自家无法无天就算了,连客人来了都迟迟不来见礼,不成体统。 撄锋城主倒是体谅一笑:“含烟还小,贪玩也是天性。” “不日便要及笄,还没个大家闺秀的模样。”许城主道,起身就要去亲自去找许含烟,看样子是要给好好教育一下许含烟,撄锋城城主笑着跟上去:“含烟不来看我,我只好去看她了,不枉她叫我一声叔叔。” 走至后院时许城主见他遣去的小厮正和许含烟身边的大丫鬟拉拉扯扯,当即轻哼一声,那小厮吓得脸色一白,立即跪下道:“城主大人,小姐她不在府内,我本想回禀大人,但巧秀姐说小姐很快就回来,让我再等等......” 巧秀丫鬟也连忙跪下。 许城主冷声喝问:“小姐呢?” 巧秀丫鬟一五一十地答道:“小姐去找霓裳歌舞班的人了。” “霓裳歌舞班?”许城主皱眉,“她怎么又和歌舞班扯上关系?你也任由她胡闹,我让你照顾小姐可不是让她胡作非为的。” 巧秀忙解释:“那霓裳歌舞班是为天玄宗演奏过礼乐的,之前听闻他们即将来执博城,大管家联系到他们,让他们为小姐的及笄礼演奏,但不知怎么回事,霓裳歌舞班又反悔了,还对小姐出言不逊,小姐有气,这才去找他们说理。” 许城主又让人去将大管家叫来。 大管家如实说道:“城内有个小娱乐门派叫高澹门,门主杜高澹是霓裳歌舞班班主的弟子,他曾来找我说是能请为天玄宗演奏过的霓裳歌舞班为小姐及笄礼表演,我想小姐及笄礼至关重要,礼乐自然也要最好的,于是暂且应下他,又因为并无定数所以未曾向城主禀报,后来那杜高澹说霓裳歌舞班反悔,我看他言辞闪烁便知其中有鬼,但那时正好金鼎门到访,城主又定下了他们,便没再这事上继续纠缠,不曾想小姐当了真,还找上门去了。” 许城主气道:“含烟肯定去霓裳歌舞班胡闹去了,她修为虽不算高,但那追魂鞭却是中阶法宝。那些乐师怎是她对手?你赶紧去收拾残局,若有伤亡,你多多补偿,切忌不可以势压人。”撄锋城主苦笑:“追魂鞭原是我送她防身,却没料到她却用来胡闹了。” 大管家正欲离开时,一小厮跑过来说是霓裳歌舞班求见大管家。 许城主听了,道:“必是他们来讨个公道了,将他们带进大厅,我亲自接见。” 老班主、顾景行以及奚央等五六人带着许含烟进去,其他人都等在府外,城主府大厅并不张扬,但细看又都是设计考究、用料精贵。许城主儒雅又不失威严,见到霓裳来人,也未曾摆出架子,连忙让下人上茶。 许含烟一看到许城主,顿时就哭着跑过去。她再也不想和那群人待在一起了,好像有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看着她,限制她的自由,甚至当她兴起诅咒恶骂的心思时,都会被那双眼睛察觉,然后通体冰凉,其实并没有多少痛苦,但这种仿佛被鬼怪监视的恐怖感觉让她头皮发麻。 许城主见那骄纵惯了的女儿忽然眼睛红肿委屈地跑过来,而不是第一时间责骂别人,心下诧异,又看霓裳歌舞班几人均气定神闲,既无愤慨也不羞怒,料想许含烟是碰到高人了。 他这才认真地打量了那几人,老班主年事已高,修为不过练气□□层,其他人也不过一二三层的修为。许城主见多识广,也没表面修为就看低了他们,能进入天玄宗演奏想必是有一二背景的,他当即说道:“小女顽劣,多有得罪。”又让人将许含烟带到后院,交给她娘亲管教。 许含烟恨不得远离这群人,跨出大门时心有余悸地回了下头,又感受到那种令人惊惧的注视感,她连忙跨大步跑开。 老班主也客客气气地向许城主解释缘由。 许城主笑道:“我已知晓前因后果,是小女莽撞无礼,我今日将于府中设宴款待贵歌舞班,聊表歉意。只是及笄礼上礼乐已和金鼎门定好,无缘与贵歌舞班合作,实在可惜。” 许城主厚道,老班主也不会仗着有奚央在救得理不饶人,连忙说道:“城主客气了。” 撄锋城主在旁一直默然不语,毕竟这是许城主的私事,但听到这里,哈哈一笑道:“霓裳歌舞班曾为天玄宗令一真人表演过,想来不同凡响,那金鼎门也是声名在外,不如让他们比试一番,由众宾客选出最好的那位为含烟演奏如何?” 许城主忙笑道:“焦兄说笑了,霓裳歌舞班与金鼎门都是府中贵客,怎能任由我们随意评判?” 撄锋城主说道:“歌舞一事,本就需断出个一二三流。许兄也不必太过守旧,听闻娱乐圈相互切磋比试也是常有的事,霓裳歌舞班不也是在重重选拔下进入天玄宗的吗?含烟及笄礼虽不及令一真人元婴庆典,但也不能太含糊,起码的比试也是要的。这位班主,你看如何?” 老班主面带微笑,心下却是有点不乐意,“霓裳不过一草芥班子,得城主赏识自当荣幸,只是许城主既已金鼎门约好,霓裳也不能横加干扰。” 许城主便顺势说道:“霓裳歌舞班美名远扬,何须在意我这一小小城池?虽不演奏礼乐,但也可参加小女及笄礼,算是缘分一场,也望班主多多担待小女。” 撄锋城主却道:“不如把那金鼎门的门主叫来,问一问他的意思?” 许城主不解撄锋城主为何如此执着,两人眼神交流片刻后,许城主已明了,心下叹气,怕是撄锋城主看到许含烟受的委屈不轻,连门牙都少了两颗,一个女孩子想必是自尊受了挫,撄锋城主这是要为许含烟出气,拿金鼎门挫挫霓裳歌舞班的锐气啊,毕竟都是拿歌舞表演来评判,霓裳歌舞班背后那位难道还能借此事发难不成? 许含烟是自己女儿,许城主如何不心疼,否则也不会第一时间就将他送到会医术的蕴娘那里,只是本就是许含烟理亏在先,他怎好再去问责霓裳歌舞班?只是撄锋城主一再要求,他再推辞下去恐怕是会让霓裳歌舞班认为是他瞧不起他们了,只得无奈地让大管家去将金鼎门门主骆雪飞唤来。 片刻后,一身白衣的骆雪飞和祁觅云都来见过许城主,他们在路上都已听大管家说清了前因后果。而恰好,祁觅云才刚刚与他说完白日里金鼎门与霓裳歌舞班暗里比试的事,未分出胜负,但骆雪飞问祁觅云可有胜算时,祁觅云略一思索,便说有六七成。他为了照顾拍摄幻戏,带去的乐器都是普通的,若是换上了金鼎门的上好乐器,想必赢面会很大。 顾景行见了骆雪飞又是眼前一亮,他以为金鼎门门主是老班主这种年纪的呢,没想到如此年轻儒雅、俊逸飘然,长相略逊于祁觅云,但他与祁觅云站在一起时,却比祁觅云更加吸引人。能在金鼎门这种看脸的门派做到门主果然不一般,若不是怕冒犯,顾景行真想走到正面多看几眼。 但是他这悄悄几眼已经被某个哀怨的真人看在眼里。 骆雪飞微一施礼,也不多言废话,开门见山道:“我听闻霓裳歌舞班大名已久,正感叹无缘得见时,听得城主召唤,料想是缘分,若能切磋一二,无论结果如何,金鼎门都无憾矣。金鼎门从一小小门派走到今日,也是从风浪里一一拼来的,从不畏任何比试。” 许城主本是想借金鼎门门主来打开局面,谁料他直接应了下来,许城主也只得硬着头皮去问老班主。 老班主不想生事,但金鼎门门主都这么说了,他再扭捏推辞岂不是让霓裳落了下风,便也说道:“霓裳歌舞班也久仰金鼎门大名,能交流心得,求之不得。” 骆雪飞道:“那便请城主选一时日。” 许城主见此,心下叹气,选了三日后比试,届时府内宾客与仆人以及后院众多女眷都会来欣赏评判,无论身份高低,一人一票。 顾景行听了,忽然上前道:“不如让两支乐队用帘子遮挡,观众只听声不看人,也不知道是哪支乐队表演,仅凭感觉去投票,以示公正如何?” 骆雪飞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想必这就是觅云提起的顾景行了,单看气质,果然卓尔不群。随即,他又看到了奚央,祁觅云也在他面前提及过此人,对他的相貌少有的称赞,他今日见了,的确英俊挺秀,和祁觅云倒是不同的风格,若是能加入金鼎门,与祁觅云相辅相成,也许能让金鼎门更进一步。 顾景行的提议并无过失,许城主为了让两支乐队都信服,也就采取了他的建议。 霓裳歌舞班谢绝了许城主留他们共赴晚宴的邀请,赶回城郊的院子。 顾景行立即去找了留守的晏怀,对他说明了今日一事,“晏怀,此次比试你要不参加,霓裳歌舞班可能就要输了,祁觅云日日混在这里,对我们的实力很了解,如果没有胜算,他们怎么可能答应比试。但祁觅云不知道你的实力,你要是参加,想必能他们大吃一惊。” “不是还有你吗?” 顾景行故作叹气道:“只可惜我已经和祁觅云说过,我不擅长乐器,若是突然上台比试,想必会引起他们的怀疑,要是被发现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晏怀从小长在霓裳歌舞班,自然把这个班当做家一样,听到霓裳要与人比试可能还要输,自然焦急,可要他上台表演,实在是......他急得脸通红,可一句豪言壮语都不敢说出来。 之前在天玄宗,勾占将晏怀拎出来放在歌舞班中间,倒起到了不小的效果,至少晏怀不是那么害怕在自家人面前演奏。顾景行想着这可能是一次让晏怀产生自信的好机会,便再接再厉道:“到时比试会有帘子遮挡,外人根本看不清你长什么样子,你只顾弹奏箜篌就好了。” “真的?”晏怀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当然。”顾景行又指着奚央道:“令一真人也会为你遮掩,要是到时出了意外,他施一个法术就能蒙蔽其他人的眼睛。” 奚央一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圣人留下的金口玉言,他即使贵为元婴,也只能打破自身的桎梏,又如何能为其他人改头换貌?如果说是配合幻阵,让其他人产生错觉倒有可能,但也无法长久,毕竟在场有不少金丹修为,他又不是主修幻阵,恐怕力有未逮。奚央又看顾景行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忽然就领悟了,斩钉截铁道:“我能!” 元婴真人一开口,晏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这才带了点惶恐和隐蔽的欣喜,在顾景行的注视下点点头。 “加油,看好你。”顾景行笑道,如果晏怀能从这次机会找回自信心,那许含烟也算误打误撞做了件好事。 第31章 惊喜 “娘,为什么我的牙还长不出来!”许含烟举着镜子龇着牙,瞧了半天还不见有动静,气急败坏地将妆台上的东西弄得乱七八糟。 城主夫人莫蕴娘曾是奈何天外门弟子,对医术一道也略有研究,她初看许含烟还以为是普通的摔断门牙,给她服了药,本该片刻就能再生,谁料等了一炷香时间门牙还未抽出来。莫蕴娘这才细细地输出灵力查看了一遍,越看越是不明白。 许含烟见莫蕴娘皱着黛眉,嘴一撇,快哭了。 莫蕴娘一头青丝盘成流云髻,眉目端庄,眼神如水。许含烟长得有几分像娘亲,只是神采间多了些跋扈,没有莫蕴娘的温婉。莫蕴娘察觉药效已入牙龈,但却无法催生新的门牙,仿佛那里被人特意施了法术,阻止再生一般。她心思玲珑,也如许城主一般猜测是霓裳歌舞班有着高人保护,这是给许含烟略施小惩啊。 莫蕴娘柔声安慰许含烟道:“也许过段时间便好了,算是给你一点小教训,若不想让人瞧出来,就端着小姐的样子,笑不露齿,行不动裙。” “我不干!”许含烟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嘴里黑洞洞的,别提多难看了。她越想越是委屈后怕,一头埋进被子里大哭。 莫蕴娘无可奈何,问道:“你给我细细说来,你究竟是如何惹了别人。” 许含烟顿时汗毛直竖,哭得更大声了,莫蕴娘用了灵力安抚片刻后,许含烟的情绪才稳定了下来,抽抽搭搭地说起那诡异的一幕。 莫蕴娘听了,沉思了很久,没再继续纠缠这件事,“等你及笄后,便入奈何天吧。” 许含烟立时红着眼爬起来,坚决地摇头:“我不要去!” 莫蕴娘略带责备地看了一眼许含烟:“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我在奈何天外门有一位好友,如今她已进了内门,前些日我曾探望于她,她说会向师父求情将你纳入内门暂且做些杂活,表现好了,成为内门弟子也未必不可能。” “奈何天要真是那么好,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你不是说你很快就要进入内门了吗?你都不愿意待的地方,却要我去受苦!我才不去,我就愿意留在执博城当我的大小姐!我才不稀罕奈何天呢!” 莫蕴娘像是被掀开了什么往事,低头沉默不言,半晌,她才道:“你爹一定会将你送进奈何天,你莫要逆了他的意思。” 许含烟气鼓鼓地摔掉铜镜:“不管你们怎么逼我,我都不会去的,执博城要是容不下我,我就去撄锋城找焦叔叔。” 莫蕴娘看着许含烟跑开,无奈地摇头,弯腰将铜镜捡起来,乍然看见镜子里自己的模样,不由眼神恍惚,她已为人妇多年,再无当初在奈何天天真烂漫的少女模样。 她轻轻叹气,将铜镜放回原位,又将被许含烟弄乱的物品一一整理好。 霓裳歌舞班自回了院子,便暂时放下了幻戏拍摄,连忙开始了乐曲排练,金鼎门可能是他们遇到的最强对手。晏怀白天没有亲临金鼎门和霓裳的演奏现场,但从顾景行给他的影石倒能窥得几分厉害,由不得他不认真对待,反倒因此,更觉得精神昂扬,和歌舞班其他人一起排练时没有多去想外貌,等一曲演练完毕,他才惊觉,心虚地看别人,发现其他人都斗志满满,全心投入演习中,也无人顾及他。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知不觉间,心理负担已经减轻了很多。或许和勾占送他的曲谱也有关系吧,他每次练习时都觉得很艰难,直到现在,他连曲谱上的第一首曲子还没有练会,但每熟悉一小节时,总会有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像是摸到了道一般,让他有着凌云俯瞰之感。 顾景行也因此暂时休息,不用忙着拍摄幻戏,不过让他真的躺着休息几天,他也做不到,只得好好筹划后期的拍摄工作,剧本上还有几个场景没有取好景,或许可以趁这几天出去找找看合适的地形,再依据具体地形修改剧本。 顾景行埋头理出了好几件需要着重准备的事,一抬头就看到奚央在对面打坐,这房间不大,也无多少灵气,实在是委屈了他。 顾景行看了片刻,见奚央睁开了眼,一点儿也不心虚,反倒把奚央看得不好意思起来。顾景行笑问道:“你已在这里逗留多日,天玄宗无要事等你处理吗?” 奚央还以为顾景行是催他走呢,闷声道:“天玄宗有守墨长老代为管理,再其次也有子真师弟,执法峰以守入道,以宗门为载体,越是为宗门付出心血,道心就越加坚固。” 顾景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修炼方法,“那你的少掌门一位为何存在?不如直接交给执法峰。” 奚央道:“少掌门本该由子真师弟晋级元婴后担任,但宗门为我万法归一道就将少掌门位置给了我,让我历权劫。” 顾景行更奇怪了:“既然天玄宗特意让你担任少掌门,那你怎么整日在外?能起到历练的效果吗?” 奚央语塞,想了半天,支吾道:“权劫乃是人心之道,修心不在一时,需寻得契机,我在宗门内外,其实并无影响。” 顾景行听得似懂非懂,元婴修行离他实在太远了,他挥了挥剧本道:“我近几日需要外出取景,也不知你何时离开,如不能送行,望谅解。” 奚央立即说道:“外出取景?我与你一起。” 顾景行还未说话,奚央又赶紧解释:“修心本该看遍山川,与你同行,能护你周全,也能洗练我之道心,应是两全其美。” 顾景行听了,颇觉惊喜,要是有奚央同行,也不用担心一些修士或野兽,当即感谢了奚央一番。 奚央面上端着,其实心里喜滋滋的。两人也不需要收拾什么,立即就准备出门,和老班主打了声招呼后,奚央为整个院子都布下了结界,防止有心人来打扰他们。 奚央拿出一把花纹繁复的长剑,往前一掷,那剑迎风便涨,从四寸直涨到三尺,可供两人站立。花剑在两人脚边浮着,奚央率先上去,对顾景行道:“你站在前面,若看中了什么地方想要停下与我一说即可。” 顾景行只看过别人御剑飞行,何时自己体验过兴致挺高地就站在奚央前面,不等他多适应,奚央就御剑直上云霄,强大的风力顿时让修为低下的顾景行难以站稳,往后直接撞在奚央身上,奚央忙扶住他。 飞到高空后,花剑逐渐平稳下来,顾景行也能睁开眼看得清底下云雾缭绕、山峦耸翠,当即惊喜地回头,和奚央说道:“能御剑飞行果真不一般,视野都开阔了不少,想必三天内就能找到合适的场景。” 因为在高空,又有狂风掠过,顾景行说话声便下意识大了些,但奚央的耳力并不受这些影响,听顾景行说话如在耳侧一般,又有风卷起顾景行的发丝绕在他脖颈、下颌,弄得他发痒,都忘记了他其实可以设个结界将风都挡在外头。 奚央看着顾景行兴奋的侧脸,一会儿指着底下的那山说太险峻,不适合拍戏,一会儿又说那条河倒是壮阔,若是拍个俯瞰镜头想必很棒.......不知不觉入了神,忽觉体内燥热,似有什么要破体而出,吓得他赶紧回神,压下那股奇异的感觉,不敢再多看。 顾景行第一次飞上高空,还不同于飞机那种封闭空间,感受着风打在脸上的快感,他又怎么能发现奚央的异常。很快便发现了一些蔚然深秀的群山,顾景行说道:“奚央,去那里看看。” 奚央立即听命,降下飞剑,陡然下降的失重感让顾景行又是一阵不稳,连忙紧紧反手抓住奚央的手腕,又嫌不够稳,歪了下身子,斜对着奚央,另一只手也绕过来抓住他。看上去,倒像是两人相对拥抱一般。 奚央呆呆地看了顾景行一会儿,耳根莫名其妙就红了。飞剑转眼就停在了山峰,顾景行松手跳了下去,奚央还有些意犹未尽的失望,跟着下了飞剑。 顾景行在山顶来回看了几眼,赞道:“这边风景独好。”又将具体位置记下,才与奚央再次上了飞剑,寻找下一个地方。 奚央发现每次上天或者落地时,顾景行总是把自己抓得很紧,恨不得贴上来,发现这个规律,奚央心里悄悄欣喜了一下,然后对取景这种事乐此不彼,简直比顾景行还要积极主动。 只可惜顾景行一直公事公办,也没想着带奚央去野个炊、戏个水,三天时间竟然粗粗扫一眼美景而不深入,跑遍了执博城方圆几万里,也只摘过几个灵果。 奚央也是不懂情趣的人,不会主动提出要求,只觉得每天和顾景行飞来飞去就很好了。 三天一过,霓裳歌舞班和金鼎门的比试终于要开始了。 许城主在城主府的观月楼设下筵席,请已经到来的宾客来评判,两支乐队在楼旁的两座湖心岛上演奏。府中众多女眷在湖的那边引水阁里观赏,府中若有不当差的仆人想要来看,也一律放行,可自行在花木亭台间找一位置。每人执有一朵白花,喜欢哪个,就放在对应的小船上,等比试结束,小船自会漂到湖心岛处,分出个高低。 第32章 结果 城主府灯火通明,湖心两座岛屿周围逐渐升起浓雾。霓裳歌舞班和金鼎门两支乐队乘坐灵船驶向岛屿,接触到浓雾后便隐去了影子,没人能看到究竟哪支乐队驶向了哪座小岛。 两支乐队做好准备后,浓雾之间忽然有灯光闪烁,众人都知道,这是演奏即将开始了。 观月楼里的宾客依旧该吃吃该喝喝,并未因为礼乐而特意停下来。这里都是各大小城的城主及其亲属,修为都在金丹以上,见多识广,无需因为礼乐而静心,他们即使推杯换盏、酣笑畅语,也能分辨出那首曲子好一点。 但在湖边的众多下人就不一样了,一个个很是兴奋。因为及笄礼即将到来,他们忙着招待来宾和准备礼仪事宜,难得在今晚可以放松一下,等真正到了及笄礼,他们恐怕也没有时间去欣赏礼乐。跟着各大城主来的仆人们没有机会进观月楼,也都入乡随俗和这些人一起在湖边围站。 城主府内的仆人都靠在假山上,或倚在栏杆上,演奏还没开始,他们就指着湖心的岛挺有兴致地预测结果。 “我猜还是金鼎门会赢,金鼎门可是现在最大的娱乐门派之一了,实力怎么会弱?而且他们一开始就是被城主钦定为及笄礼乐队的,说明城主也肯定他们嘛。” 说这话的是一名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很明显还是祁觅云的迷妹,眼睛闪光地惊叹道:“更重要的是,你们没看到他们的那个主乐师,看着就是一张很会弹琴的脸,太好看了,比女人都好看!” “对对对!”说到帅哥,大千世界的女孩子们都殊途同归,“祁觅云可是金鼎门重点培养的对象,如果不是怕树大招风,修真界第一美人的称号也叫得出来。不过,霓裳歌舞班也有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我前几天上茶的时候离他很近啊,就是那个一直木着脸不苟言笑的,简直是长了一张能让琴自己动的脸!” “我好像没看到霓裳歌舞班的乐队里有你说的那个人,也许不是乐师吧。霓裳里有个女子倒长得倾国倾城,唉,同为下等人,我们只能等日后出府找个老实人嫁了,她最起码可以找个有权有势的。” 有不是城主府的下人说道:“我听说霓裳歌舞班给天玄宗演奏过,实力不会差吧?那可是天玄宗啊,和奈何天齐名。而金鼎门却是以幻戏见长,能比过吗?” “金鼎门确实以幻戏见长,但是听说那祁觅云就是金鼎门新招收的弟子,在弹琴上很有一手,金鼎门为了捧他就特意组成了一支专业乐队。当初天玄宗选拔礼乐时,金鼎门的乐队还在磨合中就没有去参加,金鼎门和霓裳歌舞班究竟哪个厉害,恐怕还得比过才能见真章。” 咚咚咚,几声响亮的鼓声于夜色中突兀响起,让喧闹的众人都停了下来,屏气去看湖心,虽然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鼓声一停,铮铮琴弦动,第一支乐队开始演奏了。 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开始演奏的是谁,知道的人也不会到处扬说。他们都是凭着耳朵的感觉去倾听,不带任何偏见色彩,只见白雾轻翻,月色朦胧,乐声迭出,像是从仙境中传来一般。 顾景行站在小岛上,眺望对面的金鼎门,当然,他也什么都看不到。他问老班主:“他们弹得怎么样?” 老班主点头道:“不愧是金鼎门,比起三天前,这次他们显然准备得更充分。金鼎门的财力果然不一般,听这音色,恐怕祁觅云的那具琴比我们歌舞班全加起来还要贵。” 顾景行眯眼,又向浓雾深处看去。 奚央见顾景行真的很想看清对面,便轻轻抓住他手腕,将灵力顺着他手上的经脉一路输送到眼内。顾景行只觉眼前一亮,浓雾仿佛突然间就散开了,对面那座岛上的情形便一清二楚地呈现在他视线内。 金鼎门乐队大概有五十人,一个个也是俊男美女,其中的祁觅云更加显眼,穿了一身纯白衣裳,满头乌发被一根藏青色缎带绑在脑后,依旧没什么金银玉饰,清淡如兰。抚琴时,神情自若,双手拨弄着琴弦,有轻有重,有疾有徐,仿佛琴与身合,音自心出。他的容貌在此刻又焕发出另一种不同于平日的风采。 顾景行正看得赞叹不已,忽然眼前一黑,浓雾又密布。他有些奇怪地看身旁的奚央,见他背手而立,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他,反正他对乐曲不怎么通,听都听不出门道来,别提看了。他便索性走到后面去看霓裳歌舞班准备得如何了。 霓裳不愧是在天玄宗走过场子的歌舞班,此刻对手精妙的琴音就在耳旁萦绕,他们也不惊不慌,或低头检查自己的乐器,或与旁人说上两句。倒是晏怀,紧张得都快流汗了,一会儿擦手,一会儿擦箜篌。顾景行也没去打扰他,如果他真的看不开,他说上几句也改变不了什么,如果他正在努力做心理建设,顾景行自以为是的鼓励反倒会让他更紧张。 不多时,金鼎门一曲奏毕,四周掌声雷动,即使隔着一片湖,也能听到叫好声。 有通一点乐理的在场,不禁赞道:“妙啊,实在是妙,是我平生听过最好听的曲子。我敢打赌,今晚赢得绝对是他们,我实在难以想象,还会有比他们的曲子谱得更好,奏得更妙的!” 又是几声鼓响,下一支乐队开始演奏,情绪还很亢奋的人一时很难让自己静下心来。 老班主笑道:“该我们了,这些乐器不算上等,但也跟了我们好多年,有感情。” 霓裳演奏的自然不会是《问天曲》了,及笄礼不适合那么严肃庄重的曲子,更偏向于柔和轻快。一开始,这较为清缓悠扬的曲子并没有让观众耳边一亮,但听着听着,还沉迷在上一场表演的人们忽然安静了下来,如果说上一首曲宛如仙乐,那么这首就太接地气了,不知不觉间那种特殊的氛围也随着曲声蔓延开来,人人都欢喜愉悦,好似看到一女孩的成长,为她庆贺,为她期待。感受最深的无疑是城主府内的众人,她们看着自家小姐长大,由她胡闹,此刻也好像看到了那个调皮嚣张的小姐长大了,成人了,令人欣慰。 祁觅云像之前的顾景行一样,虽然看不见,仍眺望着对面的小岛。 “有点不一样。”祁觅云皱起了眉,“有箜篌声,谁在弹箜篌,是顾景行还是那个人?” 晏怀初弹时,还有些畏畏缩缩、束手束脚,但随着其他人的投入,乐声翻滚,让他也无暇胡思乱想,只得专注于箜篌。乐声渐浓,晏怀也更加投入,完全忘记了外界,眼里心里都只有他的箜篌,那箜篌声愈加空灵纯粹。 顾景行在一旁看着,晏怀的样貌的确是个实实在在的问题,和祁觅云的差距实在太大,但他此刻弹箜篌时,气度风采却没有输掉多少。如果能看破心结,前途不可限量。 “这位弹箜篌的人,才是霓裳歌舞班最大的底牌啊。”金鼎门门主叹息一声,“有此实力,也难怪让天玄宗青目。觅云,你低看他们了。” 祁觅云抿着唇,皱眉不语。 观月楼上,不少城主抚掌笑道:“果真不错,这两支乐队无论哪一个,都不算失了许城主你的面子。” 许城主笑了笑,看了湖心岛几眼,手中酒盅满了却未喝。 引水阁里,是众多女眷。许含烟拉着莫蕴娘的衣袖:“好娘亲,你就告诉我哪个是金鼎门,哪个是霓裳歌舞班好不好?如果让霓裳歌舞班得了第一,那我的面子往哪里搁?我不要让他们赢!” 莫蕴娘微笑道:“何必管谁是谁?你喜欢哪个曲子,就选哪个。” 许含烟撅着嘴,舌头舔了舔还没有动静的门牙,越想越是委屈,带着哭音道:“我一个都不喜欢!” “你是喜欢这首吧。”莫蕴娘笑道,“那便选他好了。” “万一选中霓裳歌舞班怎么办?”许含烟见曲子都快要弹完了,急得坐立难安。 “选中,便让他们为你及笄礼献上一曲,岂不好?” 铮铮,最后一小段箜篌独响,好似衣袂飘扬,风声猎猎,为这首贺曲拉上了圆满的落幕。 掌声不输于上一曲。 大管家高声说道:“大家看湖中两艘船只,红色花船是第一首曲子,黄色花船是第二首曲子,你们中意哪首,便将手中的花扔进去。” 观月楼上的大小城主、家主们倒是最先做出抉择的人。 “第一首仙灵飘逸,不错。”一朵花从楼上窗口飞出,稳稳地落在红色花船里。 “第一首虽好,但依我看,第二首更合时宜。”另一朵飞向了黄色花船。 一时间,众多都想好了,花朵如雨般纷纷落在两艘船只上。 许城主捏起案上的一支花,略有犹豫,还是抛向了黄色花船。 撄锋城主见此笑道:“我在这里,可能与老兄略有不同了。”说着,将花扔给了红色花船。 见大人物都做好了决定,底下的仆人,后方的女眷,也开始纷纷抛出花枝,一时倒看不出两支队谁优谁劣。 许含烟迟迟做不出决定,一会儿觉得第一首不像是霓裳歌舞班能弹出来的,一会儿又觉得第二首也不像是霓裳歌舞班的,更加纠结了,见周围人都决定得差不多了,许含烟又急又气,索性将那朵花捏成了粉末,气呼呼道:“我谁也不选,我的及笄礼上不准有声音!” 莫蕴娘无奈摇头,将自己的花扔给了黄色花船。 待投票全都结束后,大管家才到船上一一数清花朵数量。 众人还在等待中,奚央就悄悄对顾景行说:“我们赢了。” 顾景行不禁失笑,元婴真人就连数数都比别人快一点。 不多时,大管家就从花船里抬起头来,宣布道:“黄色花船更胜一筹!” 许城主听得这个结果,喝了一杯酒,似乎并不关心究竟谁来表演,只是眉头还是微不可察地皱了下,倒是撄锋城主大笑道:“我的眼光似乎比老兄要差一些。” 小岛上,骆雪飞轻轻叹气,似乎这个结果已经在他意料之中,他拍了拍祁觅云的肩膀,也不再言语。 祁觅云面无表情,眼神却沉了下去。刘肃在他旁边咬牙切齿地咒骂,听得祁觅云心烦意燥,冷声道:“别再说了。” 刘肃忿忿,可看到祁觅云冷淡的脸,只好乖乖闭嘴。 “黄色花船究竟代表的是谁呢?”大管家故意卖了个关子,才手指着身后的一座岛,浓雾随之散开,露出了上面的人,眼神稍微好点的,都能分辨出这就是霓裳歌舞班了。大管家回头看了看,笑道:“是霓裳歌舞班!” 绝大部分人只是为了凑热闹而已,不管谁赢谁输,立即鼓起掌来。 霓裳歌舞班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对此结果也没有激动得忘形。 好在城主贴心,没有立即将另一边的金鼎门周围的浓雾立即散掉,让他们黑了脸片刻,缓解了心情,才露面。祁觅云对顾景行淡淡道:“恭喜。”又不动声色地扫着收拾着乐器的众人,看到晏怀在装回箜篌,轻轻皱了下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顾景行。 顾景行对他和蔼地一笑。 两支乐队返回岸边,去见城主,沿途不少人犯着花痴,指着祁觅云和奚央就差喊男神了。 顾景行轻轻地捣了下奚央,笑道:“你看你把那些小姑娘迷的。” 奚央这才注意到周围许多女孩子看着自己眼里发光,不解道:“他们为何如此?” “因为你长得好看啊。” 奚央一愣,悄悄斜眼瞥了下顾景行,犹豫了大半天,才扭捏问道:“好看吗?” 可此时他们都快走进观月楼门口了,顾景行哪还记得早之前说了哪些话,“什么?” 奚央顿时泄气了。 顾景行忙笑着催他:“再不进去,那些小姑娘就得要非你不嫁了。” 奚央又眼前一亮,抓住机会问道:“那祁觅云与我相比,谁更......” 顾景行不等他说完,就说道:“年轻一辈,谁能和你比?”都修成元婴了,和他们不是一个辈分了。 奚央眨眼,偷偷地抿嘴笑。 远处引水阁,许含烟哭着闹着不要霓裳歌舞班。莫蕴娘本在安慰她,后看清霓裳歌舞班里顾景行的模样不由觉得熟悉,只是想了许久不曾想起任何线索来,她长日里待在城主府,又哪来的机会去见外人?实在奇怪。 莫蕴娘摇头笑自己老了,结果视线扫到奚央,更觉得心惊肉跳,许含烟拼命撒娇的声音也充耳不闻,脑中似有一根弦不停颤动着。 “这是......”莫蕴娘扶额,忽见湖对面的奚央回头一望,只觉眼睛万分刺痛,只得闭上,而另一幅模模糊糊的场景却逐渐浮现。 “娘,你怎么了?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莫蕴娘再次睁开双眼时,对面的霓裳歌舞班和金鼎门均已进入了观月楼,她在原地愣怔片刻,拉起许含烟的手往外走。 许含烟叫道:“娘,干嘛去?” “去见你爹。”莫蕴娘说道,又想起奚央身边的顾景行,皱眉沉思了片刻,叫住跟在身边多年的丫鬟,似顾忌身边有人,语焉不详地吩咐道:“你回去将前三个月下面人送来的东西整理好,拿给我看。” “是。”显然丫鬟理解莫蕴娘的意思。 第33章 奇怪 老班主在前,带领着霓裳歌舞班的乐师,拜见许城主。 沿途不少人都丝毫不吝啬地发出赞赏之声。 许城主笑道:“霓裳歌舞班果然不一般,小女及笄礼能有贵班演奏礼乐,实乃荣幸。” “不敢。”老班主忙说道。 许城主又看向骆雪飞,说道:“金鼎门同样不俗,让人如聆仙乐,但较之霓裳歌舞班少了些红尘气息,及笄礼还是热闹一点好。” 骆雪飞揖手道:“金鼎门输得心服口服。” 许城主点头赞叹,又让人赐了些金银宝物给霓裳歌舞班和金鼎门,在赏礼上倒没有厚此薄彼。两班人正打算退下时,却听得周围一些人喊道:“城主夫人。”他们也忙停下来,对来人作揖。 许城主一笑:“蕴娘,你怎么来了?” “带含烟过来赔罪。”莫蕴娘领着许含烟走到霓裳歌舞班前,目光自然放在老班主身上,但余光不经意扫过顾景行和奚央,敛眉顺目道:“小女含烟之前多有冒犯,望能与贵班冰释前嫌。含烟年纪尚小,下手不知轻重,但也绝无恶意,若非恶人挑拨,含烟纵然娇蛮也万万不会行那伤天害理之事。” 老班主连忙笑道:“既已知了前因后果,又无伤亡,我们又怎会怪罪许小姐。”老班主知道许城主礼貌待自己的歌舞班,不过是因为他的城主风范和个人性格而已,歌舞班不如这些传统修士,在一城之主之前更无多少地位,若他们真的因为许含烟不依不挠,没有奚央的话,恐怕最后吃苦的还是自己。 “含烟。”莫蕴娘转头,略严肃地看着许含烟,要她道歉的意味不言而喻。。 许含烟此刻早就又怒又羞地涨红了脸,低着头不肯看人。她知道是自己理亏,霓裳歌舞班里又有让她畏惧的神秘人在,她不敢继续耍大小姐的威风,可让她乖乖道歉,也无异于割肉挖心。 老班主见小女孩都快哭了,给她台阶下,说道:“霓裳歌舞班能为许小姐演奏,才是求之不得的,许小姐和城主夫人不要嫌弃才好。” 莫蕴娘笑道:“贵班曾为天玄宗令一真人奏礼乐,必是非同凡响,小女含烟能得贵班相庆,才是有幸。”说着,莫蕴娘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奚央,却见他面无表情,眼神也不知落在何方,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一般。 莫蕴娘急速垂下头,又对骆雪飞说道:“想必这位就是金鼎门门主了吧,果然闻名不如一见,风姿令人神往。” 骆雪飞神色淡淡,说道:“夫人过奖了。” “蕴娘。”许城主见莫蕴娘与霓裳歌舞班及金鼎门谈话过多,似觉得不雅,将莫蕴娘唤至上位,“焦兄来府已久,你们还没有好好叙叙呢,还不敬焦兄一杯。” 莫蕴娘一笑,举起酒杯道:“小妹未曾第一时间款待大哥,望恕罪。” 撄锋城主也举起酒杯,一口干了,大笑道:“大哥知道你为着含烟操心呢。含烟也是,都快及笄了,还不为你爹娘省点心。” 许含烟不满地嘟起嘴,走到撄锋城主旁边:“我哪里不省心了,要我说,直接不办什么及笄礼了,多省心!可他们没人听我的啊。” 撄锋城主失笑,“含烟本性不坏,就是贪玩了些,许兄也不要太为难她了。” 许城主哭笑不得:“她不来为难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霓裳歌舞班和金鼎门都退出了观月楼,老班主见祁觅云似乎兴致不高,也看在他和霓裳演了很多戏的份上,对他说道:“你们的曲子很好,弹奏的也很妙,只是太不适合及笄礼了,不要把自己放得太高,我们这类人,终究还是要取悦别人的,曲高毕竟和寡,如果真的不愿意迎合,也无须硬要为人表演礼乐。以你的相貌和资质,即使谁也不讨好,也会有很多人喜欢。” 祁觅云眉头如盖着乌云,老班主这一番话像是风将那乌云吹得更混乱。 时刻跟在他身边的刘肃急了,语气不快地道:“觅云天资过人,有什么是能难倒他的?” 骆雪飞微一嗔怒地看了眼刘肃,对老班主客气道:“多谢班主指教,觅云初次离开金鼎门,尚不熟悉其中规则,我也不精通乐理,无法教导他,让班主见笑了。听觅云说,他正与贵班合作拍摄幻戏,望班主多多提点。” 老班主道:“提点不敢当,祁公子人中龙凤,必定前途无量。” 骆雪飞与老班主倒能相谈甚欢,就是刘肃一脸不忿,祁觅云刚刚输了,无论是面子还是里子都过不去,神色冷淡,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不过两拨人临分手前,祁觅云问顾景行:“霓裳想必要为及笄礼做准备,幻戏是否还继续拍?” 老班主忙笑道:“我们霓裳歌舞班为及笄礼奏乐没上一百也有七八十,在拍完幻戏后再演练一二也差不多了,没必要拖延幻戏拍摄。” 祁觅云淡淡点头,不再言语,转身离开。 观月楼依旧热闹非凡,直到三更天才逐渐散了。 莫蕴娘回到房间,看到丫鬟已经捧着乾坤袋在那等着,见了她进来,连忙递上来。 莫蕴娘让她去房门外守着,捏着乾坤袋出了一会儿神才打开,里面是一些信件和影石,分门别类的装好,其中有几块影石单独放着。莫蕴娘没有任何犹豫就将那几块单独的影石拿出来,随意选了一个激活播放。 “因为那只蜘蛛还有一只腿正拍着胸口说,哎呀妈呀,吓死我了。”影石映射出来的画面,赫然就是顾景行第一次参加《生死时速》时的场景,旁边的裴竹很配合地哈哈大笑。 莫蕴娘看到这个姑娘,又略一回想,刚刚的确在霓裳歌舞班里看过这副面孔,看来并不仅仅是外貌相似,就是这人了。莫蕴娘再次看向影石里努力带动气氛的顾景行,怎么看也不过是为了愿力修行放下身段的普通人,“你如何与令一真人相识?又如何从幽水涧死里逃生?” 夜渐渐的深了,金鼎门的乐队因为输了,气氛一直很低落,身为门主的骆雪飞却没有多大情绪波动,回到房内也只坐在桌子旁,不言不语。 一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房内,在骆雪飞面前走了几段,见他不理不睬的,笑问道:“心情不好。” 骆雪飞抬眼看他一下,又撇过去,眼底一片淡漠的阴影。 男人伸手掰正他的脸,问道:“因为输给霓裳歌舞班的事?我问你可需要我出手,你说不用,如今给我看脸色,我倒是很冤。” 骆雪飞道:“我将金鼎门带到现在,什么风浪输赢没经历过。” “那你为何像个女人一样耍小脾气?”男人在他旁边坐下,好整以暇地给自己倒杯茶,一边喝茶一边好笑地瞅着骆雪飞的脸色,顿了顿,他放下茶杯,问道:“因为她?” 骆雪飞眉毛一扬,目光尖锐地瞪着那男人。 男人笑也不是,说也不是,只得叹气道:“我以为你早已习惯了。” “习惯的怕是只有你一个人。”骆雪飞讽刺道,“索性不过一二十年,我习不习惯,与你也无干系了。” 男人无奈,将手绕过去,环着他的腰,却被骆雪飞躲开,只见骆雪飞打开门,月光冷冷清清的,他指着外面道:“夜深了,就不送了。” 男人默然坐了片刻,才起身,一挥手,打开的门又紧紧关闭。 ...... 幻戏拍摄仍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需要拍摄的外景越来越多,群演不够,只得将霓裳歌舞班的人化个妆换身衣服,再去演个小角色。顾景行自己更是以身作则,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地痞恶霸,他都一一客串了个遍。 顾景行又戴上胡须,换了一身粗布麻衣,要演给逃亡的男女主一点帮助的山林老农。奚央看顾景行换装换得那么辛苦,说道:“你若是在天玄宗拍摄幻戏,天玄宗内外门十万弟子都可供你使用,何愁人手不够。” 顾景行笑笑,也没把这话当真。前几天他们取的景终于能拍上用场了,幻戏里男主东山与女主南烟的感情终于被师门发现,正统宗派怎能允许自家的优秀弟子与一舞女纠缠不清,便前来阻挠。东山与南烟不堪其扰,便一起逃入山林,师门一路追踪,甚至东山的师父也亲自出手,终于将东山与南烟逼到一座险峻山峰上,东山求情不成便与师父动起手来,却没想到在打斗途中,师门的一位弟子将南烟一掌拍下悬崖。 这场戏很重要,是男主性格大变的转折点,也是整部幻戏剧情的转折点,处理不好,男主的人设崩坏倒是其次,剧情衔接不流畅就实在影响观看体验了。在这方面吹毛求疵的顾景行自然不可能含糊过去,可真要较真起来,顾景行又觉得头痛了。 他本不是导演,只是演的多了,对一些拍摄技巧也懂得很多,应付之前一些叙事镜头倒绰绰有余,可碰到这种情感强烈对镜头语言要求更高的戏份,顾景行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顾景行尝试过用蒙太奇镜头使女主落下悬崖以及男主跪在悬崖上呼喊的两幕场景相互交替,但他事后看了,不尽如人意,实在太平淡了,虽然男主是痛彻心扉的,女主落下悬崖时也足够悲伤,但远远没达到顾景行想要的触人心弦的效果。只得又重新拍了一遍,用长镜头拍摄女主掉下悬崖的场景,辅佐音乐营造气氛,从构图和意境上来说比上一次要好一些,但对男主又忽视了。 顾景行便又用俯视镜头,将跪在悬崖上的男主和正掉下悬崖的女主一起纳入进画内空间,但这又不够细腻,情感太过虚浮,顾景行没看影石拍摄出来的成果就放弃了这个方法。 顾景行卡在了这个难题上,幻戏拍摄也随之暂时停了下来。他盘腿坐在悬崖上面,望着下面的云雾出神,身边摆着几个废弃的母影石。 祁觅云见他久久不动,拿起那几个废弃影石看了起来,对第一个蒙太奇镜头就惊讶不已,随后又看了其他顾景行尝试失败的结果,一时瞠目,这些都不能让顾景行满意,他究竟想拍出什么来? 第34章 出面 顾景行不拍了,霓裳歌舞班的其他人自然也无事可干,但既然难得找到了一处风景不错的地方,就琢磨起玩乐来。一群童心未泯的练气二三层奔入山林中,去欺负那些还没来得及开化的野兽,欺负完了,还抓回来放血剥皮,拿凉透的溪水一冲,就等着开火烤了。 活木生起火来,烟雾有点呛鼻,但一点儿也不妨碍烤肉的味道,热情的香味四处窜,窜到了发着呆的顾景行那里。 眼前飘动的云雾忽然有了烤肉般金黄的色彩,顾景行陡然回神,一回头,看到裴竹辛思笛她们拎着裙角,在火堆旁跳来跳去地拨动着火,企图让木架上的獐子肉熟透一点。 顾景行会心一笑,论厨艺,他还没怕过谁。当即将没有头绪的幻戏搁置在一旁,走到火堆旁,细细嗅了下肉香,有点糊味了,他笑道:“你们这样不行啊,不能专烤一面,得换换,里外要经常换,头尾也得换,毕竟火势最旺的只有那一小撮,得雨露均沾......” 顾景行正帮她们把獐子肉翻个身,却忽然被自己的话刺激,脑中灵光一闪,就跟獐子肉砰地一声掉在地上一样的让人措手不及。 得换换? 是的,要换。顾景行也不管溅起来的火灰蒙了自身一层,走到悬崖边,向下张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被白皑皑的雾气一遮挡,倒显得有几分婉约,其中蕴含的凶残和绝望也变得轻飘飘的。 可顾景行要拍摄出来的效果,却恰巧要让那份绝望细腻地呈现在镜头面前。 怎么呈现?那就打破轻飘飘的视觉观感。 顾景行将透明的低阶法宝灵犀筋绑在手上,裴竹一时看不懂他想干什么,这灵犀筋是她用的道具,摔下悬崖时,一头绑着自己的手腕,一头绑在悬崖旁的大树上,掉下去时也不必害怕,摔到半途自然会被灵犀筋吊住。再加上有奚央在这里坐阵,裴竹摔得那叫一个无任何心理压力,都快当蹦极玩了。 “换个视角拍摄看看。”顾景行说,转身背对悬崖,眼神里亮光一闪,身体直挺挺地摔了下去,尽管裴竹这么做已经很多次了,但顾景行陡然掉下去,还是吓得裴竹心跳加快,连忙扑到悬崖边。 奚央本就无时无刻不在盯着顾景行,但饶是他,此刻也是一急,连忙用灵力将顾景行包裹得严严实实,同裴竹一起站在悬崖边,看着顾景行的身影一直落入深渊,不知怎的,就觉得心跳虚了,光会跳着也没个章法。 耳畔的风声像是从身体里发出来的一样,嗡嗡响彻脑颅。顾景行盯着上方,笑了。这个角度就是他苦苦寻觅而不可得的。 不追求全景,也不需要特写,就以戏中女主的视角为镜头,不停地拉远,看着悬崖上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的呼喊从清晰到模糊再到不可闻;他的身形由触手可及变成一抹朦胧的影子,直至看不见。而终日缭绕的云雾被她打破,须臾散开,又逐渐弥合,悬崖上的风景与人,空中的飞鸟,都被渐渐聚拢的雾气遮挡,只剩下几笔似有如无的轮廓。 猎猎作响的风声,才是最精彩的背景音乐。尽管顾景行之前为了煽情,让晏怀写了首悲哀的曲子,但无疑雕琢气息太浓厚,倒显得不够深刻。又有什么音乐比得上这空洞的、刺耳的、似乎永不会停止但终究会停止的风声,更刺痛人心呢? 顾景行闭上眼,眼前一片漆黑。这幕戏,就以黑色为结尾。 灵犀筋到了极致,顾景行吊在半空晃晃悠悠,踩上了一块山石,借着灵犀筋爬上了悬崖。 裴竹的脸上还沾着木灰,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我自己做了那么多次,也没这次看着你掉下去让人觉得害怕,看着真渗人。” 顾景行笑道:“有他在,怕什么。”说着,眼神瞟了瞟一脸严肃的奚央。 “等我拍完这场戏,亲自给你们烤肉。”顾景行心情好,立即就让霓裳歌舞班的人动起来,把之前一幕戏拍完,从女主落下悬崖那部分开始时,影石就变了方位,直接落下悬崖,顾景行则半跪在悬崖边上,眼睁睁地看着不存在的女主掉下去。与此同时,他的一部分意识也附在影石上,从下落的角度看自己的表演,他的愤怒、惊恐也只在镜头里存在了短短一两秒,之后只能看得到轮廓,可这同样很考验演技,轮廓也能看得出来那人是在悠闲的赏风景,还是如被雷劈般的绝望。 这场戏终于完美落幕,顾景行一时很兴奋,撸起袖子就要秀秀自己的厨艺,嗯,这株草药有点辣,磨成粉当花椒应该不错...... 裴竹、辛思笛等人惊诧地发现顾景行不仅演幻戏有一套,烤起肉来同样利落,将一头獐子刷刷地片成一片片的,又将火堆摊平,从乾坤袋里翻出一张细密的捕兽网架在上面,这捕兽网虽然看上去是纺织品,但是是奚央送他的,凡火肯定烤不坏。 顾景行满意地看捕兽网在火焰下逐渐升温,却无融化的迹象,然后将厚薄相当的肉片一一扔到网上。 众人都被他行云流水的这一手给弄得发懵。 顾景行冲他们神秘一笑,见肉片都蜷曲翘起,两面发黄,肥油发光,又将磨好的“花椒”粉、盐粉等调料品往上一撒,便赶紧叫人拿碗来兜走。 裴竹拿手捻起了一块,也不怕烫,直接送到嘴里,咬了几口,拍手道:“好吃!” 顾景行谦虚地笑笑,一网烤肉片很快被分给众人,还不够,几名鼓师连忙去继续褪野兽的皮,洗干净了送过来。顾景行修为提升后,刀功也愈发了得,直接就着网,一片片削下去。 奚央见了这副模样的顾景行,忽又想起当初古墓中的场景,会心一笑,原先心里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出现的疙瘩又莫名其妙地散了。 顾景行将众人喂饱了才停下,端着一小碟烤肉送到奚央面前,“也不知道你还吃不吃这些东西。” 奚央修到了金丹便辟谷了,只偶尔吃些灵丹妙药,喝些灵露仙泉。修到了元婴,连灵药都吃得少了,上一次满足口腹还是在古墓中,他愣了愣,还是接过了烤肉,见顾景行眼神里似乎有期待,他便尝了一块。 “味道怎么样?” 说实话,奚央吃过的烤肉还没顾景行吃过的盐多,吃多了淡而无味的灵药,陡然吃了这些重口味的东西,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不过他还是点头道:“很好吃。” 顾景行得意一笑:“我这手艺没去炼丹简直是炼丹界的损失。” 奚央却把他这句戏言当了真,说道:“天玄宗也有炼丹峰,丹心长老虽多年不曾收徒,但若我开口,想必他也不会拒绝......” 顾景行忙摆手笑道:“我要真学了炼丹,厨艺界损失更大。”说着,他想尝尝自己弄出来的烤肉,回头一看,网上的肉已经全被瓜分干净了,只好从奚央的碟子里捏了一块塞进嘴里,两边的腮帮含蓄地咀嚼着,顾景行目露沉醉,又一次拜倒在自己的厨艺下。 吃完,他擦了擦手,让奚央好好享受这难得的美味,便去催着霓裳歌舞班的人,吃饱了喝足了,起来开工了。 奚央目视顾景行精神充沛地给大家讲戏,又低头看了眼还冒着热气的烤肉,也轻轻捏了一块放进嘴里,适应了这比较重的味道后,其实也很不错。 顾景行堵塞已久的思路被打通,灵感就好像开闸的洪水,奔腾得畅快淋漓。原本接下去的戏份是男主的黑化,顾景行本一时还有点虚,怕捏不准尺度,但被这么一卡,倒顺风顺水地过去了。 外景戏几乎拍得差不多了,他们终于可以从野外回归城池,好几天没在床上舒舒服服地躺一会儿了,顾景行一回大院,就往床上一躺,浑身骨头都快舒服得呻/吟了。 他斜着眼看奚央端坐在一旁,似乎有话要说,便以眼神询问。 奚央便道:“我见祁觅云偷偷用子影石刻下你曾用过母影石阵法纹路。” “哪一段?” “坠下悬崖那一幕。连你废弃的母影石也都刻录了下来。我将灵力附在他的子影石里,是否要破坏掉?” 顾景行一想,就猜到祁觅云估计是想拿他拍摄的那同一场戏的几种不同镜头去和人研究吧,他也不在意,在他梦中的娱乐圈,电影就是给人看的,好的导演拍出了好的电影,好的演员演出了精彩的角色,难道还能藏着掖着不成,那些技巧、手段也都寄托在电影里供人学习研究,能学去多少,就看各人的天赋了。 “由他去吧。”顾景行说道,双手枕住头,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话说另一厢,祁觅云带着几块他刻录下来的子影石去见了骆雪飞,将三段幻戏片段播放给他看。祁觅云隐约觉得,顾景行远比他想象得更加深不可测。 骆雪飞在看第一种蒙太奇镜头时,就皱起了眉头,后一段段看下去,直到最后的成品,一时间惊得不知该如何言语。他和祁觅云都不会用专业的眼光去解析这几种手段,但他们都有感觉。尤其是骆雪飞,也演了多年幻戏,对幻戏镜头有了些模糊的敏感度,他能感觉到这几种镜头给人的冲击都是无与伦比的,他在看第一种时就在惊叹,原来故事还能够这么表现,还有比这更精妙的吗?没想到转眼第二种就打破了他的认知,直到最后一种让顾景行也满意的镜头,骆雪飞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道如何评判,更不知道如何说出自己心中的惊骇。 沉默了片刻后,骆雪飞让祁觅云暂先退下,他一直等到夜深,等到那个男人来。 男人见了他这副脸色,与他长期形成的默契让他第一时间就明了地笑道:“有事需要我出面?” 第35章 燧人 骆雪飞还在出神,直到男人走到他身后,双手摸上他的衣领,他才说道:“也无需你做些什么,只要帮我查清一个人的来龙去脉,师承何处,经历几何。” “谁?” “顾景行。” “这人又是谁,想养在外面的小白脸?” 骆雪飞嗔怒地睨他一眼,道:“顾景行是霓裳歌舞班的一人,你至少见过两次的。” 男人笑嘻嘻地玩弄他的衣襟,不在意问道:“那个长得很不错的人?” “应该不是。”骆雪飞猜他指的是奚央,将其中一块影石拿过来,指给他看:“我要你查查他,越细致越好。” 男人俯身看了片刻,才想起顾景行是谁,不由惊道:“这人长相并无多大出奇的地方,比一般人自然是好上许多,在你的金鼎门也不过尔尔,和你新收的那名门徒更是无处可比。但是看他在幻戏中,竟别有一番风采,真是奇了。” 骆雪飞闻言沉默半晌,心想,这也正是他非要查清顾景行来历不可的缘由。 “我帮你查,那你可有报答我的办法?”说着,男人已经顺势解开他的衣带。骆雪飞敏感地一仰头,被男人矮身吻住,又一推,按倒到凳子上。 ...... 距离许含烟及笄礼还有半月,顾景行算算时间,幻戏可以拍到及笄礼结束后的一段时间,先让霓裳歌舞班以城主府表演一事在执博城内打出一些名气来,再趁势推出幻戏,也许能取到不俗的效果,之后就是凭口碑,看他拍摄的第一部幻戏是否符合修真界大众的胃口了。 对此,顾景行还有点小期待,便更加投入地拍摄幻戏,争取多一点时间准备后期以及宣传活动。 奚央对顾景行的行为虽看不懂,但无条件支持。每天除了修行,就是跟在顾景行身后,可惜好景不长,奚央收到了守墨长老的再三催促。 倒不是催他回天玄宗,而是让他前往南方界与西方界交接处的燧人氏族群。 修真界除各大宗派林立之外,还有城池、家族等势力共存。家族之中,又有三大隐世氏族最为人尊敬,分别是轩辕氏、燧人氏、有巢氏,他们不同于一般家族,更不同于宗门。三大氏族存在的历史实在太过久远,几乎人类诞生伊始,三大氏族的祖先就存在,并为人类的生存做出了无法磨灭的功勋,因此,这三大氏族的后人得以天赋灵根。 所谓的天赋灵根,是比单灵根更加纯粹的灵根,受天地意志的宠爱,几乎一出生就能感受到天地之中的灵气,修行也往往比普通单灵根更加无阻碍。 轩辕氏,祖先黄帝,有土德之瑞,原名黄地,后人为了以示尊敬,才尊称帝。而轩辕氏的天赋灵根就是土灵根。 燧人氏,钻木取火,功德无量,天赋火灵根。 有巢氏,构木为巢,逃得兽口,天赋木灵根。 这三大氏族的后人均是天之骄子,每每出现都是一方瞩目,但这个时代出了个奚央,成为不输于三大氏族的天才。而且天赋灵根虽厉害,但也并不是各个族人都有,通常百年内,每个氏族也不过出一两个天赋灵根者,成年前一直在氏族内修行,成年后有了自保的力量才会离开氏族到各处行走历练。 此次,守墨长老要求奚央前往燧人氏,便是因为燧人氏这一代的一个天赋灵根者外出历练,却神秘消失,尸骨无存,魂魄无踪。这种情况,可以说是已经身死道消了。 可那是一位已经修到金丹巅峰寻找结婴契机的天赋灵根者!即使面对元婴真人,虽打不过,但逃得性命却是无碍的,即使逃不掉,又有谁能让燧人氏后人无声无息地消失?难不成是化神修为甚至更高的问鼎老怪?但偌大修真界,凡是修为到了化神,也是个个有名的,谁又会去为难三大氏族的后人?三大氏族虽受天地意志宠爱时但是是实至名归,他们也不曾有争霸之心,只隐居在山水之间,从不和人结仇,甚至有时候一些大宗派还得有求于三大氏族,毕竟他们存在历史悠久,见识渊博。 燧人氏为此事震惊不已,势必要查出真凶,打算启用上古时代的寻源溯魂阵。其他一些大宗派也相继派出一些人前去协助。守墨长老对奚央说道:“你是天玄宗少掌门,此次其他宗派派出的也不过是元婴,你去,就足够了,也算当做历练一场。” 奚央又听守墨长老说此行仅仅只有几天,便答应了,他身为少掌门,总不能事事都推却,被守墨长老嘱咐了些要紧事后,奚央去找顾景行辞别。 顾景行正在伏案修改剧本,听说奚央暂时要离开,怔了怔,笑说道:“你确实在这里耽搁太久了。” 奚央默然了片刻,道:“我不日还会回来。” 顾景行一时倒无话可说了,想了想,才说道:“那祝你一路顺遂,等你回来,也许能赶上幻戏完成,让你看看我的作品究竟如何。” “我必会在那之前赶回来。”奚央忙道,“这期间若你有事,也可随时告知于我。我曾送你信符,你还未曾用过。即使我一时半刻回不来,也有天玄宗弟子在附近行事,我会让他们照料一二。” 顾景行笑笑,从乾坤袋里拿出那几张信符,摇了摇,“我记得,要是我遇上麻烦,肯定会向令一真人求救的。” 奚央这才满意一笑,想与顾景行再说几句,却又无话可说,在沉默下来的气氛里磨蹭了半天,才真的辞别,前往燧人氏族群。 燧人氏生活在苍莽森林里,参天大树处处都是,茂密遮天,外人误入,兜兜转转,依旧不得深入。奚央抵达外围,以他的修为自然能径直走进去,不过为了尊重,仍是以灵力通知燧人氏,不一会儿,就有一名高大威猛的燧人氏族人出现,察看了奚央的天玄宗令牌后,立即恭敬道:“参见令一真人,请真人跟我来。” 奚央随他进去,因是燧人氏出了大事,那人脸上戚戚然,也不曾多言。不多时,便走到燧人氏族群居住地,也是别有洞天,五步一亭台,十步一楼阁,溪水环绕,异草堆绿。天空被树枝遮盖不见天日,但目之所及却格外明亮,一处宽阔操场,一些幼孩正在练习法诀,均是火系法术。燧人氏虽与世隔绝,但也悠然自得。 奚央被人带进一处园子,略微一感应,便知道奈何天、柴门、轩辕氏等都派了一位元婴修士过来协助燧人氏开启上古法阵。 上古时代,以百万年前为界。据说上古时代,大能众多,修真界十分繁荣,同等修为下,上古时代的修士比如今的修士都要厉害几分。更不用说,上古时代每万年就有成仙飞升者。但百万年前,一场大厄难突兀降临,修真界彻底断层,上等修炼方法遗落,高明法诀法阵也都散佚得寥寥无几,即使有存,也很少有人能参悟明白。 当然,燧人氏这等源远流长的氏族比外界的宗派知晓得更多,上古典籍保存较为完善。即使开启法阵比较困难,但以他们氏族雄厚的底蕴看,凑齐开启法阵的人也算勉强,之所以向各大宗派寻求援手,想必是让大家一起看看,燧人氏天赋灵根者的失踪究竟是为何。 要知道,在几月之前,轩辕氏也有一名天赋灵根者诡异死亡。因此,轩辕氏这次来了不下五人,其中还有一位化神老者。 奚央想到逐霄真人向他说过,轩辕氏那位是在真幻道人墓中遇害的,变数太多,毕竟真幻道人也是上古时代的大能,要是那位运气极差,于幻境中迷失也有可能。就是不知燧人氏的,又有何种困境让他束手无策,难不成是传说之地? 奚央到了这里,又换了一人招待,才知道燧人氏的天赋灵根者根本未去任何险地,那人堪堪成年,离开燧人氏不过一月就突然遭难。这让燧人氏如何不惊怒?也难怪,他们非得使用上古法阵探根溯源。 第36章 意外 在奚央抵达燧人氏的四五个时辰之后,袖月谷、驭兽宗、有巢氏等等在修真界执牛耳的宗门氏族的人均已到来。 仅仅外来元婴修真就有四十余位,再加上燧人氏九名元婴修真,共五十人一起开启上古法阵。 奚央去其他门派的元婴修士并不熟悉,也未曾闲聊,只客气言语了几句。直到燧人氏派人来将他们带至祠堂。穿过园子,一直往后,逐渐远离人烟,又深入茂林之中,走着走着,似有晕眩之感。 燧人氏领头的那人解释道:“已入迷阵,各位真人,请跟我来。” 奚央见周围全是万年古树,枝干虬结,藤蔓如髯,分不清方位。奚央跟着燧人氏走了几段路,能觉察迷阵的灵力流转,但一细细品味,又觉得恍若错觉。迷阵,天玄宗也有,各处禁地外都有迷阵防卫,但奚央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虚幻的迷阵,不愧是燧人氏。恐燧人氏生疑,奚央没再继续纠结这迷阵,只跟着那人走。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周遭古树树龄越来越长,但数量却是越来越少,不多时,奚央等人面前出现了一棵真正顶天地里的大树,高不见顶,粗约千丈。不知何品种,枝叶寥寥无几,树皮层层干裂,若不是有隐约生气流转,怕是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棵死树。也不知这棵树究竟存活了多少年。 领路的燧人氏在这棵古树前恭敬一拜,道:“族主,各宗派道友都已到了。” “嗯。”古树里传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声音,就见古树前忽然出现一片红色虚影,像是火舌组成的一道门。 燧人氏转而对诸多元婴修士道:“真人,请。” 轩辕氏的五位修士率先踏进去,红影一晃,人便消失了。随后,其他人也跟着进入那道火门,奚央走进去时并无异样,只眼前一闪,就换了个地方,虽宽敞,但还是能看出是在封闭空间里。红光微亮,并不是为了照明,以元婴真人的修为,自然能一眼看出那些是蜡烛,也能看到蜡烛后供奉的牌位,均为风姓。燧人氏是称号,他们的姓依旧为风。 这就是燧人氏的祠堂,在古树腹内。 奚央仰头,头顶一片漆黑,但那供奉牌位处,越往上,辈分越大,而最顶端,想必就是燧人氏的上古祖先,只是以奚央现在的修为,根本看不到多高,强行去看,只觉得双眼刺痛。 等人全都进来后,位于上方的一老者开口说道:“多谢各位道友相助。” 最先进来的轩辕氏几人就在老者面前,其中一位化神修为的轩辕南说道:“风兄客气了,我轩辕氏不久前也有子弟遇难,本以为误入真幻道人的幻境。但不过几月,燧人氏又有一天赋灵根者遇难,想必都脱不了干系,我轩辕氏不得不来看看。若是有人在针对我们三大氏族,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风天韵微一点头,道:“实在是事有蹊跷,不查个清楚,任谁也不安心。” 其他如奈何天、袖月谷等人,对他们所言,并无任何表示。奚央听了,却觉得轩辕南似乎意有所指。不等他多想,风天韵就道:“事不宜迟,趁日落西山,阴阳交汇之时,借天地之变势,启上古法阵。” 此话一出,奚央周遭许多人便立即打起精神来,他们来此,除了为了帮助燧人氏,恐怕也有见识这上古法阵的意思。 风天韵从背后案上拿出一叠骨牌,依次发放给众人。奚央看不出这骨牌究竟是何种兽骨制成,但摸其质感,灵气逼人,又有繁复纹路雕刻在上,缚住灵力,无法逃逸。奚央看到骨牌上写着几行字,是法阵口诀,便按照上方所写,改变方位,在东南处盘腿坐下。 其他四十八人也均按照骨牌上所示,各自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组成了形似八卦的阵法,那叫风天韵的老者正好处于阵眼,当即盘腿运气,口中念念有词,拿出一只香炉,又拿出一柄铜镜,以及一枚玉盒。 那骨牌看上去精致无比,可与之配套使用的香炉和铜镜却古朴异常,甚至已经生了绿锈。 风天韵将玉盒打开,是一把平凡无奇的灰末,他解释道:“族中发现我那重孙遇难到赶到遇难之地时,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但却没有发现任何踪影,唯有这把石灰末。看上去并无奇怪之处,但恰恰惹人注意,便以此为媒,辅以重孙生前所穿衣物,寻魂探源!” 他说完,将灰末撒在香炉里,插上几支香。这几支香并非俗物,是风天韵遇难的重孙的贴身衣物火化成灰,又糅以高阶灵物庇木精华塑成。那把古朴铜镜忽然直直地立在半空,镜面照着那香炉上的烟火。斑驳的镜面显示的影像模模糊糊的,不甚明朗。 “诸位道友,请全力助我。”风天韵喊道,手中捏诀,灵力奔涌而出,全部灌注进铜镜内,那铜镜簌簌抖动起来,斑斑锈迹似乎是有脱落的迹象。 众人闻言,均捏诀,将灵力送入自己手执的骨牌上,只见骨牌突然大放异彩,四十九枚骨牌熠熠生辉,挣脱人手,升入半空,略低于铜镜,似是群星拱月。骨牌越来越亮,忽然迅速旋转起来,四十九枚骨牌按照各自的轨迹,如星辰般急速运转,越转越快,光芒绵延成线,将骨牌串连在一起,而铜镜在中间巍然不动。 奚央略一感受灵力输出的速度,不由感叹,难怪要求元婴真人前来,要是金丹修为,不出五个时辰,就得被活活耗干。而这上古法阵,需要连续不断地输出灵气四十九个时辰,才能使铜镜锈迹褪尽,显露出一丝线索。只有元婴真人,可以一边输出灵力,一边纳入灵力,维持如此长的时间。 奚央不再多想,他晋入元婴不久,不如这里的老牌元婴,只得静心凝神。 ...... 执博城,城主府,骆雪飞听着男人说那顾景行生在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镇,无任何师门,父母也只是练气十一二层的小修士,多年前也已身亡。顾景行苦修灵力二十年无果,后转修愿力,在愿力一途上还未展露多大头角,但看他目前的天分,出名是迟早的事。 清清白白的履历,看不出任何奇怪的地方,而这恰恰是最奇怪的。 难道仅仅是天赋而已?骆雪飞惊疑不定,又将那几块影石看了两遍,直摇头。他虽然不懂顾景行拍摄用的技巧,但他能看出,这应该是一套有系统的理论,几种拍摄手法大相径庭,但又有各自出众的效果,不是天分能够解释的。 男人看他愁眉不展,笑道:“他有奇遇也说不定,你要是好奇,我去抓来审问一番就好了。左右不过练气四层,还不是任你揉捏,收了当弟子也不错。” 骆雪飞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不要伤了他性命。” “你何时这么仁慈了?”男人一笑,捏了一把骆雪飞的脸颊才离去。 月朗风清,蝉躁蛙鸣,霓裳歌舞班都睡了。 自从奚央走后,顾景行每天晚上得检查一下门锁才能安心睡,但这普通门锁又怎么能挡得住金丹真人。但那男子靠近他们的大院,却还是停了下来,食指一竖,一道细微的灵力靠近院子,忽然见波光一闪,那道灵力消弭无踪。 “有禁制结界?”男人奇道。有禁制并不出乎他意料,歌舞班这类钱多修为低的到处跑的小摊小贩,最容易受强盗青睐,一般都会花个大价钱买点禁制阵盘回来护身。但霓裳歌舞班这里的结界看上去并不低级。 “毕竟为天玄宗演奏过,身价不是一般歌舞班可比的。”男人想道,倒没因为结界犯愁,他金丹巅峰的修为又岂会害怕一个无主的结界?立即运起灵力,缓缓送如结界内。而一碰到那层无形但的确存在的结界,男人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它,他送入的灵力根本无法化开那层结界。当即调动全身灵力,只见他面前如水波一般荡开一圈涟漪,涟漪层层往外,但结界却丝毫不动。 不出片刻,男人额头便冒出了汗珠,不由惊讶,这结界怎么如此厉害?但他既然已到了此,又岂能空手而归?男人腾出一只手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枚金色三角小旗帜,“筑基时有缘得此破阵金旗,当年弱小时不曾用过,如今修成了金丹,倒要用你了,我倒要看看这结界是否就难倒了我!” 男人一挥金旗,一阵金风吹起,那圈涟漪仿佛被狂风惊动,顿起波澜,男人见状大喜,用力挥动着金旗,同时不停输出灵力,灵力与金风相互配合,那层结界忽然露出一个破绽,男人立即钻了进去。 进入院子,男人回头望了眼外头,不禁想到,这么厉害的结界,霓裳歌舞班又怎么得来的?若不是他有破阵金旗,以他金丹巅峰修为也不一定能奈何得了它,这结界,竟然是元婴以下不得踏入吗? 男人顿时犹疑起来,但一想到骆雪飞还在等他,又心痒痒的。他想起之前许含烟在这里受挫,再加上霓裳歌舞班名不见经传却能为天玄宗演奏,他推测是霓裳歌舞班有一定的靠山。 这靠山大抵也是因为美色才帮助他们的吧,否则一介歌舞班,有什么资本能吸引强者?男人由此便想到辛思笛和奚央,若真是因为美色,也估计是这二人。虽说顾景行也算不错,但在这两人面前还是黯然失色了。他此行目标是顾景行,霓裳的靠山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他们,只要他处理得及时,想必也没什么大问题。 男人这么想,双脚已走到顾景行门前,径直穿过门,来到顾景行**前,而顾景行睡得正沉,一无所知。 男人微微弯身,借月光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张脸怎么看怎么不算绝色,和骆雪飞、祁觅云比起来实在平庸,但他对顾景行在幻戏中的表现感到惊艳,真是奇怪,难怪骆雪飞这么在意他。 男人就要伸出手去,想要掳走顾景行,却谁料忽然一股光芒从顾景行周遭射出,男人的手如同碰到火炉一般,刺痛无比。他猛地缩回手,惊疑不定,看了看手心,竟然黑斑点点,他大惊失色不敢在逗留,转身就跑,却见窗户外却有一黑影,惊道:“谁?” 黑影在窗外一动不动,男人差点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可是那份危险感逼迫着他不能安心。他捏起诀,缓缓往后退,正想打开门一逃了之,那黑影突然飘了进来,竟然真的只是一道影子!没有面目,没有身形! “什么鬼祟?”男人喝道,一道三昧真火从他手指喷向黑影,但对付鬼怪无往而不利的三昧真火碰到那黑影时,竟消失得无影无踪,男人大吃一惊,又是一捏诀,不过没攻击,而是飞行诀,倏地一下逃离房间。 黑影遥遥看了他一眼,男人闷哼一声从半空摔下,连血液都来不及擦,连忙祭出飞剑,迅速离开。 黑影似乎无意与他纠缠,飘到顾景行**前,顾景行身边的光芒像是看到了什么威胁,陡然大炽,映得整个房间亮如白昼。黑影静静看着,也不去挑衅那护着顾景行的光。 顾景行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被惊醒了,但又像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他努力地想挣扎一下睁开眼看看,但觉得眼皮沉重,身体更沉重,动弹不得。似乎有水蔓延过来,浸得他浑身冰凉,水似乎越来越多,越来越汹涌,顾景行感到自己在随着水浪沉浮。 他似乎梦到了幽水涧,水漫过顶,呼吸困难,又有一双手探过来扶住他。 “石成玉?”顾景行惊呼,“又是你。” 石成玉默不作声,提着顾景行往上游,但上方始终不见天日,好像不是在幽水涧,而是在深海。 不知过了多久,石成玉才幽幽说道;“愿力终是小道,你继续修灵力去吧,你是有造化福缘的人,修到金丹不成问题。” 顾景行立即反驳道:“愿力可以修到元婴。” “古往今来,几人能靠愿力修成元婴?姑且算你一个吧,算上了又如何?你修灵力,或许还能继续修下去。你修愿力,修到了元婴,就再无前途,更无退路。” 不等顾景行接话,石成玉又道:“谁说元婴一定比金丹好?元婴千年寿命,可深知无任何希望,可谓是人间炼狱。不如金丹几百年,活个痛痛快快,有幸便可结婴,不幸便去轮回转世,何苦于人间受难?” 石成玉转头看顾景行,顾景行惊悚地发现他的脸就像真的石块被风化一样,寸寸皲裂,散入水中,消弭无形。 “赠你一句劝,了去因果,我便过我的,你走你的。” 石成玉最后一声叹息,彻底消融于水中。 顾景行猛然惊醒,一身冷汗,他转头看了看窗外,明月已西去,大约是鸡鸣丑时了。顾景行下**,拿把毛巾擦了擦汗,呆坐了一会儿,喝了两杯冷茶,才重新睡去。 ...... 远在万里之外的奚央,忽然心有所感,眉头一皱,细细感受了一番,才明了是顾景行那边出了意外,顿时心一慌,他操控的那枚骨牌差点掉落,奚央立即稳定灵力。 风天韵问道:“令一小友有何事为难?” 奚央此刻也顾不上什么,道:“我有一好友恐生意外。” “既如此你先去吧,我唤一人前来替你。”风天韵也无任何不悦,“若三天后,你有时间,便来一趟燧人氏,若无,让天玄宗再来一人,这事可能关系到修真界,你们天玄宗万万不可缺席。” 奚央答应,等风天韵叫了一名元婴修为的燧人氏族人来后,奚央立即御剑飞行,赶往执博城。 不眠不休倾尽全力飞行了约四个时辰,奚央终于赶到执博城郊外,落在霓裳的院子外,一眼便察觉自己设下的结界被人破了,心一紧,神识扫到顾景行,才放下心来。但疑惑依旧不曾褪去,他曾以精血为引,在顾景行身上构出防护禁制,他此刻看去,顾景行周围的血气淡了许多,说明那防护禁制曾被大量消耗,来者不善! 而奚央又看顾景行神色不惊地与其他人继续拍摄幻戏,看来他不知自己曾命悬一线。奚央在外默然站了片刻,眼神微沉,谁会对顾景行不怀好意?飞剑缩小成正常模样,奚央执于手中,冰霜从他掌心突兀生出,覆盖了剑身,他脚下茂草倾斜向一边,似乎是被狂风所压。 不论是谁,逃得了第一次,逃不了第二次。(.. ) 第37章 生死 奚央推门而入,院子里熙熙攘攘的人都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顾景行惊讶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奚央点头,走到顾景行面前欲言又止。 顾景行奇怪地看他。半晌,奚央才道:“你跟我进屋,我有话与你说。” 顾景行让霓裳歌舞班其他人都散了,各自去休息,然后带着奚央从走廊往回边走边问:“怎么了?” 奚央低垂着头,没有立即回答他。 顾景行更觉得奇怪了,奚央虽然平时脸上表情也不多,但从不会像现在这样紧绷着,到奚央回来得这么快,顾景行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回了房,顾景行关上门,奚央才试探问道:“你昨夜可遇到什么事?” 顾景行看他问得着急,便细细思索起来,昨夜他拍完幻戏,和往日一样,琢磨下后续剧本和镜头便去睡了,如果非要提些异常的事,大概就是昨晚的那个梦了吧。稀里糊涂地梦到石成玉,又梦到那番奇怪的话。只是,这个梦境虽奇怪,也没必要特意说出来吧。 顾景行略一犹豫,还是摇头道:“昨夜一切如常。” 在关系到顾景行生命的紧要关头,奚央察颜观色的本领得到了空前的提高,他见顾景行神情有变,便猜到肯定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可又听他说一切如常。一时间,奚央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满心的着急和担忧都像是错付了一样。 顾景行看他忽然垂头丧气的模样,惊觉自己失礼,想了想又道:“昨夜与往日并无二样,就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但又醒不来,随后梦到了一件往事,一位故人。”“什么往事,什么故人?”奚央追问道,先前那番吃味就暂且不管了。 顾景行解释道:“我曾与裴竹还有另外一人参加过一档节目,那节目...有些冒险,那另外一人便因此负伤。后我与裴竹单独拍摄节目时,去了名为幽水涧的一地,谁料突发事故,我与裴竹差点命丧那里。负伤的那人恐怕不是一般人,亏得他及时出现相救,我和裴竹才得以逃生。我便是梦到了这件事,梦到了那人,那人对我说了些愿力是小道的话,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异常了。” “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何参加如此危险的节目?怎么从来没与我说过?”奚央急道,之前的委屈早就忘得干干净净,现在恨不得把顾景行拉过来,里里外外地检查一遍,看看没少什么才放心。 顾景行笑道:“过去好几个月了,反正也死里逃生了,多说无益。”他说是这么说,对罪魁祸首生死门门主却一直耿耿于怀,将来势必要讨个说法的,只是他现在不想麻烦奚央,也就说得语焉不详。 奚央道:“你看愿力修行苦难也不少于灵力,不如跟我回天玄宗,安逸修行,我必定让你晋级元婴。” 顾景行笑了一笑:“若图安逸,你当日为何要去真幻道人的墓?” 奚央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讪讪转移话题:“你说的那另外一人,是何来历,有何特征,与你可有仇怨?” “来历不知,只知晓他是石灵根,练气三层修为,但这些想必只是表面伪装的,具体如何我就不知了。”顾景行说道,又将幽水涧的危险和石成玉在幽水涧里的表现说了一番。 只是石成玉在幽水涧里露出的一手,对练气来说高不可攀,但对奚央来说也不过尔尔,难以判定那人究竟是何修为,师承何处。而听顾景行描述,那人也不像是与他有怨,怎么会在救了他之后又来害他?或许那场梦真的只是一场巧合。 顾景行看奚央颇为在意昨夜,问道:“你今日赶回来,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奚央看他一眼,不忍告诉他有人要害他的事实,怕他担忧,便说道:“也无大事,只是心有所感,不知是吉是凶,也不知是身边何人,等我再问问天玄宗那边,最近可有异事。” 不管如何,肯定是有人对顾景行心怀不轨,奚央既已察觉,就不能放任此事,近日都得和顾景行形影不离才成。 于是他和顾景行谈话后,立即向守墨长老说明,不能再去燧人氏了,只得让天玄宗再派一人前去。 守墨长老虽答应了,但话里话外都对奚央进行了谆谆劝导:“你是天玄宗少掌门,此事本该由你出面才最合适,也不是要你为天玄宗做什么,但你万法归一道以权开始,须得好生历练才是。” 奚央只得暂时装作看不懂的样子,将少掌门令牌默默塞回乾坤袋。 ...... “娘,我的牙还长不出来!”许含烟红着眼圈跑进来,捂着嘴还嘶嘶地漏气,“明天就是及笄礼了,我要怎么见人!” 莫蕴娘正在翻一本书籍,不曾抬头,说道:“你当初骄纵蛮横时,可想过别人是怎么看你的?” 许含烟快哭了,委屈地叫道:“我哪有骄纵蛮横!是你和爹说的,女孩子不能任由人欺负,我只是不让人欺负我而已。谁知道...是弄错了......” “不能任由人欺负。”莫蕴娘忽一叹息,问道:“你爹呢?” “不知道,整天看不到人。” “我去看看你爹吧。”莫蕴娘放下书籍。 许含烟急得直嚷嚷:“那我的牙怎么办!” “只是少了两颗牙,总比伤了元气强。”莫蕴娘说道,人已远去。不多时,就来到许城主的书房前,外头有两位守卫,本想拦阻,见是城主夫人,手上犹犹豫豫的,两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莫蕴娘推开书房门,许城主确实在里面,对莫蕴娘的靠近似乎一无所知,听门开了,脸色一变,见是莫蕴娘才放下心来,笑道:“蕴娘,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莫蕴娘温婉笑道:“明日便是含烟的及笄礼,想问你,是否还有遗漏的。” 许城主道:“你大可放心,宝贝女儿的及笄礼,做父亲的怎么可能不办得周到?” “嗯。”莫蕴娘应道,忽而皱起了眉:“你受伤了?” 许城主不在意一笑:“小伤而已,近日城主府忙于及笄礼,城里贼来盗往的,又有宵小觊觎我城主的位置,我抽空惩戒了他们一番,落了一点不碍事的小伤。休养几天就无干系了。” 莫蕴娘闻言拿出几瓶丹药,交于他,“这是我上次去奈何天,殷落送我的一些丹药,你拿去用了吧,别在及笄礼上出了意外。” 许城主接过丹药,沉默了片刻,道:“蕴娘,你可曾后悔离开奈何天?” 莫蕴娘轻轻一笑:“女儿都长大了,谈什么后悔。” 许城主也笑了,“是啊,转眼,含烟长这么大了。” 莫蕴娘从书房里出来,仰头看了眼日头,眯着眼睛,觉得刺痛,便快速返回卧室,屏退了众人,只留下大丫鬟,“我让你找的人可找到了?” “找到了,正在被送来的途中。” “嗯。”莫蕴娘揉揉额头,挥手道:“你先下去吧,别让人来打扰我,让我安静休息几个时辰。” ...... 许含烟及笄礼当日,霓裳歌舞班均早早起**,换上了统一的新服装,颜色款式略有不同,但整体看上去却挺和谐。 老班主在院子里清点人数,问道:“晏怀怎么还没到?” “快到了!”裴竹扒在晏怀门口喊道,看着屋子里的晏怀磨磨蹭蹭地穿鞋穿衣。 顾景行和奚央也在里面,顾景行惊喜道:“你已经打通了修真屏障,进入练气一层了?” 晏怀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顾景行笑道:“看吧,你修行用的愿力全是因为有人真心喜爱你弹奏的乐曲。” “那是因为他们不曾看到我的样子。”晏怀低声道,别扭地正了正身上这套白色滚金边的衣裳,只觉得太高调显眼了,他第一次穿这种衣服,哪哪都不舒服。 “难道你觉得喜欢你曲子的人都是这般肤浅的人?”顾景行反问。 晏怀不说话,也不出去。 顾景行无奈地叹气,对奚央使了个眼色,然后把房间的铜镜摆在晏怀面前:“放心,今天我们也是在角落里表演礼乐,一般人看不到你,即使看到了,还有奚央呢。” 晏怀看向那面铜镜,顿时瞳孔放大,那里面映照出来的哪是他那副丑陋的面貌,而是一个白白净净的人,虽说不是多好看,但也是五官端正,看得舒服,不似晏怀的长相令人生厌。 其实奚央不过是在铜镜上施了幻术,蒙蔽了晏怀的眼睛,他真实的长相还在脸上摆着。但晏怀一无所知,还以为元婴真人真的神通广大改了他的面貌,即使只能维持一天时间,也足够让他涕零了。 晏怀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地扶着铜镜,眼也不敢眨,也不知是激动还是难过。 裴竹在门边叫道:“哇塞,好帅!” 顾景行扶额,裴竹跟着他演了那么久的幻戏,演技怎么还是如此浮夸。 好在晏怀此刻迷迷糊糊的,敏感自卑的心态在此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一时察觉不出裴竹故作的姿态,反倒因此又多看了几眼铜镜里的人。 “走吧,不要迟了。”顾景行催促道。 晏怀这才挪动脚步,慢慢往外走,走至门口又回头看了眼铜镜,确定铜镜里还是那个白净的小生才敢踏出门去。 “哇!晏怀今天变好看了!” “玉树临风啊!” 顾景行看着那群乐师们嘴角直抽,浮夸的画风。 晏怀仍旧迷糊,被一通夸更是语无伦次,跟着歌舞班晕晕乎乎地到了城主府。 笄礼程序复杂,讲究诸多,霓裳歌舞班在其中也不过是起到一点小作用,多数时间是在等待,不过霓裳歌舞班也曾为不少人的及笄演奏过礼乐,唯一算作变数的晏怀此刻还沉浸在迷之自信里,都没失礼。 顾景行无所事事,看到祁觅云本想过去聊一会儿,可见他神色冷淡,连骆雪飞都似乎心情大不好的样子,顾景行也就识相地不去打扰了,免得让人以为他是去显摆了。 笄礼结束后,来宾都不曾离去,等着参加晚间的礼宴。 依旧在观月楼里,男宾女客欢聚一堂,霓裳歌舞班因为礼乐演奏也在邀请行列,换掉了演奏服便赶去观月楼。 晏怀面色红润,顾景行打趣道:“你今天表现得不错啊。” 晏怀激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左右看了几眼,生怕被人瞧出来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是假的。 顾景行失笑,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对面走廊走过去一个人,看上去有几分面熟。不等他多想,就听见裴竹忽然大喊大叫起来:“是他!顾哥,快看!” 她的声音引起了对面那人的注意,那人侧过头,仔细看了遍这边的情况,看清了顾景行和裴竹两人的脸,忽然神色一变,连忙急匆匆地离开。 顾景行也是神色一变,他已然认出了那人,正是生死门门主!他昨日才提起过幽水涧一难,今日就看到罪魁祸首,也难怪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快抓住他!他差点害死我和顾哥!”裴竹叫道,差点就自己冲上去抓人了。 歌舞班其他人还在莫名其妙当中,奚央当即一挥手,那人就被定在那里,又一收手,那人被隔空吸过来。 裴竹上前就是踢了几脚:“你差点害死我们你知道吗!狼心狗肺,枉我们给你赚了那么多钱,说翻脸就翻脸!居然还把我们骗到幽水涧,今天遇到你,就有仇的报仇就有冤的报冤!” 生死门主从百米开外突然被移到这里,不知发生了何事,惊惧异常,又动弹不得,吓得不轻,哪有以前威风的样子。看得裴竹解恨,又狠狠踢了几脚,直把他踹得翻倒过去。 “怎么了?”老班主问道,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裴竹这么生气。 顾景行沉着脸,他虽然对生死门门主同样记恨在心,可是突然看到他,还是觉得太过巧合了,总觉得不安。 奚央听到裴竹说起幽水涧三字,再看顾景行脸色,也明白了一二分。 果然,裴竹气不过地叉腰骂道:“他就是个畜生!我和顾哥以前在他门下当外门弟子,拍一些拿命去冒险的节目,我们勤勤恳恳地为他赚了不少钱,结果我和顾哥要离开了,他一边假心假意地说让我们为他拍摄最后一期节目,结果另一边把我们骗到十分危险的幽水涧,这还不算,他还在外面使手段,引了河水去淹我们,是怕我们死得不够彻底吗?” 裴竹说到气头上,眼圈儿都红了,双肩直发抖,那段在幽水涧的记忆实在让人后怕,要不是有石成玉这个奇怪的人来救,就算他们就九条命也不够在幽水涧逃生的。 歌舞班的人听了,一个个义愤填膺地指责生死门门主。奚央昨日还以为顾景行在幽水涧是意外,谁料是人为,他看向顾景行,却见顾景行脸色深沉,也不知在想什么。奚央虽为他不平,但顾景行未说话,他也只得暂且忍着。 生死门门主懵了一会儿,想起白日里那人对他说过的,“你得罪了一位你得罪不起的人,想要活命,就得老老实实按我说的去做,也不是要你撒谎,只避重就轻罢了。” 生死门主此刻被束缚住,内心恐慌,他筑基修为不说横行霸道,但至少也不会遇到什么就毫无反抗之力,但现在他的的确确是全身绵软,根本反抗不得,他当即痛哭流涕,恨不得以头抢地,“不是我想害你们的!害死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虽然你们不再继续入我门下,我也不开心,但实在没必要杀人灭口啊!” “不是你害的,难道是老天下雨河水自己淹的吗?是幽水涧自己走到我脚下的吗?”裴竹不解气地又踢了他两脚。 生死门主伏跪在地上,求饶道:“是金鼎门要害你们的!我一个小小宗门,怎么跟金鼎门那等庞然大物相比,他们随便捏一个手指就能捏死我,他们让我作甚,我只有乖乖照做啊!就说骗你们去幽水涧一事,也是他们出的主意,我当初在幽水涧外也不忍心,说没必要再倒灌水进去,可他们不听我的,我也无可奈何啊!事后我也常常后悔,幸好你们都相安无事,否则我要内疚一辈子!” “金鼎门?”裴竹咬牙切齿道,“我看着那个祁觅云和刘肃就不像是个好东西!” “等等。”顾景行蹙眉,到此时才说话,问道:“你怎么会突然来执博城?西方界与南方界相隔并不近。” 生死门主哭诉道:“自从你走了后,我的节目就再也比不过后来跟风的那些人,整个生死门也都走的走,伤的伤,我被逼无奈才来西方界的,后来又听说执博城最近有大事,我就想来碰碰运气,没想到才跟着宾客混进城主府就遇到了你们......” 顾景行不为所动,继续问道:“你说是金鼎门想置我们于死地,你可有证据?我们与金鼎门无冤无仇,他一个堂堂大宗派,何苦于我们一介散修过不去?” 生死门主哭道:“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不过我敢对天发誓,是金鼎门指使我这么做的,就算让我和金鼎门当面对质,我也敢的!对了,我记得一件事,他们无意中说漏了嘴,说你当初本来可以进金鼎门的,都已经进了第一轮选拔,可是有人看你不顺眼,暗地里叫人把你赶走了。是不是?” 顾景行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事的确发生过,但他从未和人说过,想必金鼎门也不会记得当初选拔的时候有他这么一号人,若不是有心人存心针对,这事怎么传到生死门门主耳里的? 奚央见此,再也沉不住气,他当初还在天玄宗等顾景行来找他,岂料顾景行被人构陷,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一时间又是心疼顾景行又是懊恼自己,他说道:“是真是假,去问问金鼎门便知。我倒要看看这‘堂堂大宗派’,与我天玄宗相比,到底有几分能耐。”(.. ) 第38章 了断 观月楼里,气氛正热烈,许含烟一身曲裾深衣,头发盘成髻,难得的少了些稚气,但她仍旧是一脸不开心,莫蕴娘正在劝她去给叔叔伯伯敬酒,忽然从楼梯空隙看见奚央一行人跨进了观月楼,正打算上楼来,她眼神一闪,注意到那群人是奚央在打头,以往霓裳歌舞班一群人都是老班主在前,顾景行和奚央并行在后。 莫蕴娘垂头低笑了一声,端着酒杯站起来说道:“今日是小女及笄,感谢各位赏光赴礼。”说着,她仰头将酒喝得干净,众宾客鼓起掌来,莫蕴娘忽然砸掉了酒杯,面目焕发出一种奇怪的光彩,她高声说道:“今日还有一事,需要各位做个见证。” 众多宾客放下酒杯,不解地看向她,就连许城主和许含烟也弄不懂她要做什么。 只见莫蕴娘缓步走至许城主面前,拿出了一支两寸长短的红翎小箭。 许城主神色陡变,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支箭。后方宾客看清了那支箭,也是个个哗然。 请战令是西方界的一种习俗,若有人持有请战令去挑战任何一城的城主,城主要么接了,与之一战,不死不休,活着的那人便重新接位城主。要么不接,但须得让出城主之位。 莫蕴娘一笑:“蕴娘虽是一介女子,但对城主一位也是心向往之,望许城主接了这请战令,与我一战。” 满堂的哗然渐渐歇了下去,人人都看向许城主,好奇他如何应。此时,奚央一行人也上了楼梯,但见气氛古怪,只站在那里,也未立即去找骆雪飞问个明白。 许城主脸色阴晴不定,强装笑颜道:“蕴娘,今天是含烟的笄礼,你莫要开玩笑。” “我不曾开玩笑。”莫蕴娘收敛笑意,眉目愈发显得硬朗起来,捧着请战令的手稳稳当当地停在许城主面前。 许城主默然了片刻,才幽声道:“我知你不是热爱权势的人,你如此做,可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我接了那请战令,你我便是不死不罢休的对手,夫妻一场,何苦闹得这般光景?” “夫妻一场?”莫蕴娘嘲讽一笑,“若你真把我当妻子,又为何把他请到家里来,你可有丝毫考虑过我的心情!” 那支小箭突然从她手里飞出,朝下方宾客席中射去,落在一人桌前,艳红的箭翎剧烈晃着,重重红影映着那人雪白的衣裳。 骆雪飞的脸色白得和衣裳并无二致。 席间众人都随之看向位于席位后方不起眼的角落,坐在这里就说明他本身地位并不是很高,再看他体态**、面庞精致,在座的都是各大小城主、家主,一个个察言观色都能成精,顿时心里都有了猜测,嘴上噤声,但眼神仍是不嫌事大地来回审视。 许城主眉毛跳了跳,怒道:“蕴娘,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今天含烟及笄,你做娘的是要让含烟蒙羞不成?” 许含烟这才如梦初醒,惊慌地叫道:“娘,你在做什么?” 莫蕴娘看向她,两张差别极大的脸上在此刻让人觉得异常相似,眉刀唇剑,铿锵有力。莫蕴娘从来不是那个温婉的人,而是当年在奈何天意气风发的逆天修行者! “娘做城主不好吗,你若不想去奈何天那便不去,没人可勉强得了你。” “可是,爹......”许含烟好似从没看过这样的莫蕴娘,惊得口齿不清,神智混乱。 “他不配为你长辈,你再不许叫他爹。” 许城主见莫蕴娘是铁了心地不管许含烟,沉声道:“蕴娘,我们多年相敬如宾,我不忍伤你,再不会接那请战令的。我要是早知你竟看得上这城主一位,让给你又有何妨,又何苦闹成现在这副模样,让人看了笑话。” “笑话?”莫蕴娘笑道,“你与那人行苟且之事可想过让人看了笑话?我无意于城主,但对你的城主之位倒是不夺不快!你休得婆婆妈妈,要么接了请战令,公平一战。要么就别怪我下狠手了。” 她每说一句话,骆雪飞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见气氛越来越僵硬,有人出来说道:“嫂子,许大哥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是不是其中有误会,你与大哥伉俪情深,不要被小人挑拨了感情。” 莫蕴娘冷笑一声:“是与不是,对天道发誓就可证明,你可敢?” 许城主沉默不言,片刻后才叹息道:“蕴娘你入了魔障了,先回去休息吧。”他朝身边几位城主略一点头,只见那几人起身,对莫蕴娘道:“大嫂,今天是含烟的好日子,大嫂身体若有不舒服还是先回后院吧,这里有我们照顾着就好。” 他们虽是如此说,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恐怕还要架着她回去。 “各位兄弟还是坐下来吧。”撄锋城主忽然笑道,与他坐一起的几人也都站了起来,与许城主那一党对峙着,“一则,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们实在管不着。二则,请战令是西方界公认的规则,各位也都是城主,不能带头坏了规矩,该接的还是要接。” 许城主沉着脸看撄锋城主,“看来焦兄与蕴娘,关系非同一般啊。” 撄锋城主只一笑,并不说话。 许城主又对莫蕴娘道:“蕴娘,你修为远不如我,要真是接了请战令,我即使想手下留情也不可能了,你非要走到这一步吗?” 莫蕴娘连连冷笑,似是不耐烦许城主百般退缩,道:“我前些日子去奈何天看我那姐妹,她除了给了我一些丹药,还教会了我一个小法术,无什么威力,只是好玩罢了。” 众人不解她为何说起不相干的事情,许城主确实心里一咯噔。 莫蕴娘继续道:“只是一个结印法,将灵印打入丹药,即使这丹药与我相隔万里,我也知它是何时被服用,与何物一起被服用。” 许城主猛地抬头盯着莫蕴娘,只见莫蕴娘冷笑一下,眼神志在必得。她昨日给许城主的那些丹药,有普通的疗伤药,有高级的补元药。许城主虽对她说只是受了轻伤,但却受了药后第一时间服用了补元药,岂不就是伤了真元?金丹巅峰的修为伤了真元,又何以和莫蕴娘金丹中期的修为相比? 许城主这时才是真的心慌意乱,但面上丝毫不显。倒是角落里一直未曾说话的骆雪飞在此刻走来,他怎能不知道许城主受了伤,又听莫蕴娘说了这些看似不相干的话,明白了他与许城主早在莫蕴娘的算计之中。 “我金鼎门虽是不入流的门派,但多一人也无大碍。”骆雪飞说道,眼神轻柔地看向许城主,“这城主之位不要也罢,和我一起离开西方界,何处不是逍遥?” 若说莫蕴娘此前之言,许城主还能狡辩过去,骆雪飞这么一说,事实就实在再清楚不过了。许城主一时脸上青红交加,略嗔怒地瞪他一眼。骆雪飞却不卑不亢地站着,丝毫不羞恼。他身后的金鼎门众人却是懵了。 莫蕴娘冷眼相向,“让你们双宿双飞去?那我几十年光阴错付,去问谁讨个公道?” “情爱一事本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哪有公道可言。”骆雪飞轻声道。 莫蕴娘冷笑道:“你以为我将他逼到这个程度,你再断了他的后路,他就会安心跟你走?” 骆雪飞这才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眼神一暗,语气高了点,对许城主道:“你还不与我走吗?” “他走不走我管不着,但你必须留下,给我个说法。” 观月楼后突然响起一道清澈的男音,众人不知谁此时还要掺进一脚,都往后看去,却看到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和一众歌舞班,初以为又是一起说不清理还乱的情感纠葛。 谁料那群人往这边走来时,莫蕴娘却是恭恭敬敬地迎上去,作揖道:“参见令一真人。” 这六字一出,众宾客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尤其是许城主、骆雪飞与祁觅云等人,脸色犹如被惊雷当头打了一遭般。 莫蕴娘看了眼奚央和顾景行,又看到他们身后还跟着畏畏缩缩凄凄惨惨的生死门门主。 奚央问道:“你认识我?” 奚央如此问,便是承认了身份。顿时,众宾客倒吸一口冷气,不知是否该相信。 莫蕴娘忙回答:“我曾是奈何天外门弟子,因当初同室姐妹入了内门,也侥幸去奈何天内门一观,恰逢当日令一真人到访奈何天,我随众多弟子远远瞻望过令一真人的真容。但真人神威,我出了奈何天便忘了真人模样,是不久前又见真人,才突然想起。” 不等奚央继续问,莫蕴娘索性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说来也是巧,我认出令一真人后,也认出了令一真人身边这位朋友,我知你曾在南方界抱邺城待过数月。” 顾景行奇道:“你怎么知道?” 莫蕴娘苦笑几声,眉梢全是对自己的嘲讽,说道:“实不相瞒,这生死门门主也是我派人引诱而来的。是因我发觉枕边人另有新欢,竟还是男人时,我便伤了心。叫人去查明,查到金鼎门门主身上,我在搜寻证据时,偶然发现金鼎门中人曾谋害过一位陌生男子,一时以为奇,便深入查了一番,查到生死门上,也查到顾景行道友身上,只可惜我查到时,顾道友已被骗入幽水涧多日,实在遗憾未能搭救。日后也因此常常叹息。谁料前几日又见顾道友,初时还以为我看错了,后拿到顾道友曾录下的影石才敢确认。我为道友庆幸之时,便又想起当日道友所遇之难,再看顾道友与金鼎门众人相谈甚欢,怕道友不明真相,但又不敢贸然说明,怕真人和道友误以为我挑拨离间,毕竟谁能想到金鼎门竟恶毒至此,连毫无恩怨纠葛的顾道友都要逼迫至死。只得先去寻来了证人才敢表明心意。” 顾景行早就料到生死门门主的出现必然不是巧合,可听见莫蕴娘如此说,他心里就算不痛快,觉得被人算计了,也不好发作。更何况,若不是莫蕴娘,他可能真的无法料到他当日幽水涧一事原来金鼎门才是真正的幕后凶手,他看对面金鼎门那几人的惶惶神色,便知莫蕴娘的话即使有假,也假不了一二分。 第39章 周全 莫蕴娘一番解释后,席上众多宾客的脸上也是精彩纷呈,金鼎门身为这起事件的主角,更是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 祁觅云神色苍白,刘肃更加不堪,双腿直打颤,想开口反驳,可看到奚央冷淡的表情和莫蕴娘卑微的姿态,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奚央望向金鼎门门主骆雪飞,问道:“果真如此?”他身上的元婴气势悄无声息地蔓延开去,压迫得这些金丹修为的大小城主们胸闷气短,先前一些谨慎的怀疑烟消云散,都垂下头去,不敢直视奚央。就算他不是传说中赫赫有名的令一真人,但这元婴修为确实实打实的。 骆雪飞心沉如石,第一时间却是看了眼低眉顺目的莫蕴娘,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怕,不仅仅是想逼得许城主毫无退路,是想把他两人都赶尽杀绝啊。至于顾景行一事,他也并非不知情,当初祁觅云才入门没多久,他对祁觅云也是事事留心,刘肃的小动作又怎么能瞒过他。只是这类事在修真娱乐圈实在是层出不穷,他并未深究原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岂料今日惹到了如此大的麻烦。 骆雪飞对奚央弯下半个身子,恭恭敬敬道:“真人明察,小人并不知真人所言何事,小人与顾道友并无恩怨,何苦丧心病狂于斯?” 奚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莫蕴娘立即说道:“想知道事实究竟如何,真人不如一试《问心法》。真人不理俗事,不知道像他们这类修行愿力的人,要么是极纯良无辜之人,要么就是极狡猾虚伪之辈。愿力本是至纯至善,但多数修行者却不敢问心无愧担了那至纯至善,因此说话留几分,表面上滴水不漏,实则伤天害理之事都由他人料理,企图谋暴利,又躲过了愿力反噬。比如这金鼎门门主,多少灭门灭宗惨案,都由我的那位枕边人代劳的!” 莫蕴娘冷笑几声,也不回头看那对奸夫淫夫的嘴脸,继续道:“但天道昭昭,岂容这等小人夺天地造化,即使钻营取巧避过了愿力反噬,躲过了众多拥趗者的质问,但倘若真人使用《问心法》拷问一番,以真人的修为想必是能直指道心,怎容他们再取巧!” 霓裳歌舞班里那生死门门主也见机行事,扑出来在奚央面前三跪九叩,指着刘肃哭道:“真人明鉴,当初就是那个人指使我陷害顾景行的,我一个小小门派,又素闻金鼎门动不动就灭人宗派,怎么敢违抗他们的命令,只好违背良心害了人命!真人,我有罪,但罪不该死,求真人饶命啊!”刘肃被那么一指,又被奚央一看,元婴真人的气势在眼神中更接近实质,刘肃当场吓得腿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心虚得一目了然。 祁觅云睫毛一颤,唇色发白,刘肃向来与他形影不离,他怎么也逃脱不了干系。 骆雪飞见事不可为,当即将自己摘出来,若是以往,他可能还会想办法保一保祁觅云,可如今许城主与他自己都自顾不暇,实在无能为力,不如早点撇清,“祁觅云与刘肃皆为我金鼎门新收弟子,他们所行之事并不是金鼎门授意,然,金鼎门也有监管不力之责,但金鼎门与顾道友等人绝无其他恩怨,更未有迫害之心,本该可以和睦相处。” 刘肃惊慌失措地回头张望,本想求救,可看见祁觅云那张苍白的脸,顿时犹遭雷击,乱了的心神在一刹那间抓住了一个目标,于绝望之中破釜沉舟,再回头时已抱了必死的决心,对着奚央和顾景行猛磕头:“是我做的!但与觅云无关,我看顾景行仪表堂堂,心生嫉妒,又怕他坏了觅云的前程,就提前下了狠手,是我丧心病狂,我甘受惩罚,但觅云实在无辜,他事后才知道我所作所为,一直心有愧疚,此次再遇,他才答应顾景行出演幻戏,以慰心中之愧啊!” 他的鬼话也不知几个人信了,不过他忠心护主倒令人刮目相看。 奚央看向顾景行,似是把一切决定权都交给了他。 顾景行看着哭天抢地的刘肃和面无人色的祁觅云,心中叹息几声。他知道刘肃看他不顺眼,也知道祁觅云对他有隔阂,却不知竟到了欲杀之而后快的程度,一时复杂万分。 裴竹在一旁愤愤不平地骂着:“一言不合就要杀人,你们还是人吗!” 顾景行听了,更是痛惜,又想起当日幽水涧死里逃生,仍旧心有余悸。 顾景行虽然只有练气四层的修为,又是戏子,但此刻也无人会小瞧他,奚央注视着他,也引得众多人注视着他,只等他一声令下。 顾景行叹道:“我的幻戏还未拍完......” 刘肃忽然大笑:“多谢道友,刘某愿以死赎罪!”他抬起手,掌心向内,眼里闪过一些不舍和恐惧,可他不死,怎平顾景行心中的不忿? 刘肃咬牙,一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只听得到一声闷响。刘肃眼珠微凸,口喷鲜血,身体瞬间倾倒下来,只还死死地盯着祁觅云,“觅云,我资质拙劣,修为低下,但一颗真心......” 不待他说完,一口气就咽了下去,死不瞑目。 祁觅云狠狠闭上眼,身体却在发抖。 顾景行兀自怔了一会儿,低头不语,他也曾经历过尔虞我诈,但哪有这般血淋淋?他即使在浮生梦界成了影帝,但在修真界,也不过是任人揉捏,这里,修为才是最重要的,君不见奚央一语慑全场,而他若不是靠奚央和石成玉,恐怕也早死了几回,还连累裴竹在幽水涧险些遇难。小人之心,防不胜防。 奚央听到那一句“一颗真心”忽然神魂一震,见刘肃对祁觅云以死相护,也是出神了一会,反复想到,这是为何?以他观之,刘肃为人跋扈嚣张,又阴沉狠戾,为何拼出性命也要护祁觅云周全? 奚央又看到顾景行难看的脸色,心中莫名又是一动,也想将顾景行保护得周全。只一心想着如何护他周全,来不及细想其他,就立即施了个法术,结了个灵印,罩住祁觅云,道:“你之生死全在我一念之间,若你好好与顾景行拍完幻戏,也许能苟活一段时日。若你仍有不轨之心,休怪我灭你神魂。” 一道灵印入体,祁觅云只觉得三魂七魄都被锁住,要是真有傲气,就该和刘肃一起以死谢罪。祁觅云苍白的神色下,也在犹豫,不如归去。但终究,他瑟瑟发抖的身体依旧在颤抖,不曾有丝毫决绝,终归是人,求生的欲/望让他彻底抛却了一身傲气。 第40章 领悟 “还有一事,我需要问个明白。”处理好祁觅云后,奚央的声音却愈加凌厉,双目看向观月楼的主席位,那一圈人均是有头有脸的大城主,但此刻,一个个噤声缩头,生怕自己的存在碍了令一真人的眼。 奚央一抬手,那里的压力陡然增大,他们个个都是金丹中期或以上的修为,但仍旧感到无丝毫反抗之力,只能憋着气忍受,胆战心惊的,不知为何奚央突然对他们发难。压力来得快,消失得也快,众多城主觉得呼吸顺畅,可还未松完一口气,就听得呼喇一声,席位上一人竟然被活生生扯了出去。 众人惊魂不定,小心翼翼地看向令一真人,只见奚央面前跪着一人,却是抱邺城的许城主! 许城主仿佛被千钧重担压着,肩头颤抖,脖颈根本直不起来,双膝压得木质楼板咯吱作响。 “真人,你这是何意?”头一个为他说话的正是骆雪飞,焦急之色不言而喻,反观许城主的原配妻子,莫蕴娘虽也有些惊愕,但却是事不关已。 “何意?”奚央反问道,垂头冷漠地看着许城主。众人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去,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那许城主被压跪在地上,左手撑着地面,右手却像是痉挛了一样,手腕翻过来,掌心朝上。掌心赫然可见一块黑斑。 奚央质问道:“这黑斑从何而来?” 许城主顿时滚落下黄豆般的汗珠,自奚央表露出身份后,许城主就大感不妙,他想起夜探顾景行遇到的结界,想必就是奚央布置下的,他恐被奚央察觉,一直都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但谁料,元婴真人有他想不到的手段,感应到这黑斑气息,竟然拿出了他! 许城主也不管奚央是否真的就是令一真人,反正这股元婴气势是作不了假的,他金丹巅峰修为,也自知不是对手,唯有乖乖招供,当即跪伏下去:“令一真人明鉴,前日金鼎门主因看到顾公子演技惊人,央我去查探一番,我们本也是好意,若确定顾公子身家清白,原是想纳他进金鼎门,帮扶他一把的。岂料真人神威,我被真人随手布下的结界震伤,便也知难而退了,再无其他心思。” 骆雪飞一听,也是明白了个中缘由。前夜许城主匆忙归来,只说不可再探,没说具体,骆雪飞不知他因此受了伤,再一想,莫蕴娘修为远不如许城主,却在今日非要挑战,想必是知道了许城主受伤之事。骆雪飞一时对莫蕴娘如此心狠暗惊不已,一时更为许城主担忧。也一拂衣襟,跪在奚央面前,诚恳道:“许城主句句属实,我本见顾公子天赋异禀,惊叹不已,想收入金鼎门下,才让许城主打探一番他可有师门,以免枉作小人。我与许城主敢对道心发誓,绝不曾有半分害人之心。” 奚央未言语,而是看向顾景行,却见了顾景行脸上木然,一时不知怎么是好,无形的压力让许城主更为紧张。 顾景行面无表情,心中却是格外失望,甚至是有些不知所措。他知修真界险恶,早年底层修仙,为争夺灵丹妙药也是看尽了人心叵测,但也有人是真情真性地与他们一家相处。后一梦浮生四十年,娱乐圈不可避免地充满了争斗和阴谋,但大多数人再坏也坏不到害人性命,顾景行只是早期吃够了苦头,后来地位渐渐稳固,又作风端正,与人方便,多的是人奉承。 顾景行初混修真界娱乐圈,多数印象还停留在浮生梦界,还未完完全全从那个世界解脱出来,毕竟生活了四十年,而他在修真界也不过才二十年而已。他知道斗争、阴谋都会有的,在第一次被生死门门主坑了一把后,顾景行就又一次提高了警惕,却没想到人命在这里也是不值一提。先有祁觅云刘肃,后有骆雪飞许城主......顾景行不知怎的,就有点怀念一梦浮生的世界。 许城主战战兢兢,心里拼命地想着自救之法,忽然想起那夜看到的黑影,他心中大喜,连忙高叫道:“真人,我愿意将功赎过,前夜我冒昧拜访顾公子,却不想遇见一诡异人物也在窥探顾公子,似鬼非鬼,似魔非魔,对顾公子和令一真人怕是不怀好意啊,我好歹也是金丹巅峰的修为,但遇见那人,却差点命丧黄泉,万请真人注意。” 奚央一皱眉,若有邪祟跟踪顾景行,他岂能发现不了。 许城主正抬头,看到奚央如此,心下一冷,眼珠转了几转,只得咬牙狠下心,今日只要能活命便足矣了,他便说道:“真人要是不信,我甘愿放开神魂,供真人搜魂一看,只求真人搜魂之后,饶了我等性命。” 骆雪飞肩膀动了动,转头看许城主,本有话要说,可一想目前处境,只得吞下去。 搜魂一法,有伤天伦,因此禁忌颇多,若是强行使用搜魂法,不仅被搜之人神魂颠倒,泯灭神智。施法之人也会受到反噬。但要是被搜之人心甘情愿地放开神魂,伤害就要小得多,再加上奚央修为比许城主高上一个大阶,奚央可以无碍搜魂,许城主也顶多元气大伤,不至于要了性命。 但奚央仍在犹豫,搜魂之法,终归不是正当的修炼法门。 顾景行此时却自嘲地笑了笑:“再多一个不多。”他一个区区练气的小虾米,能被这么多人觊觎,也算是与有荣焉。 奚央察觉他话里的语气,却是下了决定,对许城主到:“我答应你,搜魂之后若你所说属实,便不再为难于你。” “拜谢真人!”许城主喜道,连忙打坐念决,敞开神魂。 奚央见他差不多了,一道灵力运于指尖,随机源源不断地飞入许城主眉心。 许城主浑身剧颤,脸色痛苦,汗如雨下,但他咬牙,拍了自己几处穴道,硬生生地挺了下来。 奚央闭眼,以那道灵力为媒介,逐渐感应到了许城主的神魂,一些模糊的影像飞快闪过,在奚央与许城主两人的合力下,影像停留在前夜子时,奚央看到许城主破开大院的结界进入顾景行房里,被顾景行的贴身结界震伤,倒下时正好看到窗外一抹黑影! 奚央登时心惊。又看那黑影飘进屋内,看目标正是为了顾景行而来,许城主在黑影下毫无招架之力,奚央能看出,若不是黑影不想杀人,恐怕许城主也活不了。这似鬼非鬼的黑影果然大有来头,修为不凡。 奚央收回灵力,神色凝重。 许城主顿时浑身瘫软,面色发白,被骆雪飞撑住,他气若游丝地道:“真人,我所说乃是实话,那黑影实我平生之仅见,望真人小心。”转头又立即对骆雪飞说道:“我们快走。” 骆雪飞点头,招来几名门下弟子,打算离开观月楼。 奚央无意留他,反正他搜了魂,前因后果他都已知晓。实在是这搜魂看到的一幕令他大吃一惊,他也无法分辨那黑影究竟是何物,从黑影赶走许城主的手段看来,修为与自己不相上下,奚央更是心惊,无论黑影有何目的,这般鬼鬼祟祟总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顾景行那晚虽无大碍,但难保以后不被继续窥探,这怎么能令奚央放心?” “如何?”顾景行问道。 奚央回答:“我们先回去。” 顾景行沉默了下去,俄顷又笑道:“原以为能认识令一真人就是我人生之大幸,孰料多的是厉害人物想与我结识。” 奚央一时被他说得语塞,正不知所措时,却听得那边人声吵嚷。 原来是莫蕴娘拦住了想要离开的许城主和骆雪飞:“我可没同意你离开。” 许城主此时虚弱不堪,色厉内荏地说道:“莫蕴娘,你究竟想做什么?好歹夫妻一场,非要赶尽杀绝不可吗?城主之位,我拱手让你便罢!” 莫蕴娘讽刺一笑:“我当初连奈何天都说走就走,又岂会在乎这小小城主之位?” 许城主顿时气急败坏道:“那你现在可是埋怨我?当年可是你情我愿的,离开奈何天追随于我,也是你自愿的!” “真是可笑,我岂会沦落到怨天尤人?当初做了就是做了,即使所遇非人我也认了。”莫蕴娘道,“但你负我是事实,若我今天让你与他走了,自此以后与他双宿双栖,我这些年错付的时间,谁来给它们一个公道!” “那你待如何?” 莫蕴娘把完全吓傻了的许含烟叫过来,抽过她缠在腰间的追魂鞭,凌空甩出,噼啪一声,将空气抽得一振,“今日受我三鞭,此后你我再无干系。” 许城主的脸色顿时黑了,奈何天弟子本就是擅长鞭索武器,莫蕴娘虽离开奈何天多时,但想必这技艺未曾落下,许城主前夜被黑影所伤,今日又被奚央搜魂,怎么能禁得起三鞭? 然而莫蕴娘不给许城主拒绝的机会,手腕一转,鞭梢一抖,朝许城主打去。 许城主忙急急运起灵力抵挡,只听得铿锵一声,许城主勉强挡住这一鞭,但神色愈发憔悴。 “还有两鞭。”莫蕴娘丝毫不为所动,一抖一荡,追魂鞭再次席卷而去。骆雪飞及其金鼎门弟子本欲阻挡,又被撄锋城主带人拦住,骆雪飞纵然焦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第二鞭,莫蕴娘越来越勇,而许城主却是越来越不堪,艰难抵挡了片刻,还是招架不住,被鞭子抽了正着,顿时肩头血淋淋一道红,追魂鞭威力不止于此,许城主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 “娘!”许含烟大叫一声,吓得哭了起来。许城主毕竟是她爹,短短片刻发生这么多事,还是在她及笄礼上,她才十五岁,怎么能经受得起这突然的变故? 莫蕴娘道:“含烟莫哭,看清这些男人的嘴脸,以后可千万别上当受骗。”说着,她又再次扬鞭,冷漠地看着许城主,“还有一鞭,受得了,自此以后,你想与谁欢好,都与我无关。” 许城主此刻极度虚弱,神魂受损,再受一鞭,即使不死,恐怕也得修养上几十年,修为难以进步。他正要开口求饶,莫蕴娘却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毫不心软,更不手软,赶在他开口之前,狠命甩下一鞭。 眼看这一鞭要结果许城主的命,那骆雪飞却突然趁众人不备,绕过撄锋城主,挡在许城主面前。他也有金丹中期的修为,虽是都靠愿力修行而来,但也可与莫蕴娘周旋一二。可骆雪飞运起灵力后却不曾反击,竟是靠*凡胎硬生生地承受了这一击,胸前的衣裳瞬间破裂,一条血红的鞭痕横亘于胸口,他闷哼一声,直直地看向莫蕴娘:“我代他受过这一鞭。” “谁说你可以代他受过!”莫蕴娘忽然厉声道,先前的冷漠沉稳在此刻有了些疯狂,“我定下的规则岂容你信手修改,该他受的还得他受!” 莫蕴娘双眼发红,握着鞭的手微微颤抖。她终究只是个女子,当初为了爱离开奈何天,岂是说断就断的,眼见骆雪飞与许城主在她面前你侬我侬、情深意笃,于莫蕴娘而言,是何等的耻辱。 顾景行一行人看着这出闹剧,老班主叹息道:“这许城主何德何能,让莫夫人倾心,又得骆门主如此真心?” 奚央被老班主一语惊醒,看着许城主与骆雪飞惊奇道:“他们竟然是这种关系?” 老班主有些意外奚央的话,但面对真人也不敢放肆多言,只好附和几声:“骆门主风采倾城,却没想到对这许城主情有独钟,也不知许城主有何独到之处。” 奚央呆呆地听老班主的话,呆呆地看骆雪飞护住许城主,又想起事先刘肃以死保住祁觅云,脑海中一种朦胧的东西忽然被点透,他立即转头去看顾景行,但真的看到了,却又吓得立马别过视线去,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觉得耳边嗡嗡响,什么都听不真切了。 第41章 心虚 “莫蕴娘你休要欺人太甚!”许城主听莫蕴娘竟还不肯放过他,不禁动怒起来。 莫蕴娘冷笑道:“何来的欺人太甚?我说三鞭就是三鞭,多一鞭少一鞭都不行,岂容他人任意更改?”不等许城主说话,莫蕴娘看着骆雪飞又是一声冷笑,“若你执意替他,我便给你次机会,你的三鞭换他一鞭,如何?” “你......”许城主对莫蕴娘怒目而视,然而嘴唇颤抖了半天,除了一个“你”字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骆雪飞半垂眼帘,胸前的鞭伤渗出鲜红的血液,衬得他的脸色白如雪,淡如水,“那便依你。” 莫蕴娘斜睨了眼绝口不提反对的许城主,不知是笑他还是笑骆雪飞,声音里的轻蔑冷峭峭的,“这般人也该你看透了,何以值得你为他如此?” “值不值得,夫人不也不曾看透,何苦来笑我?”骆雪飞以不卑不亢的姿态来应对莫蕴娘的咄咄逼人,也不知是他入了魔障还是莫蕴娘落了下乘,“还有两鞭,我甘愿受了,望夫人说到做到,放我们离去。” “留你们有何用!”莫蕴娘似是气急,不再与骆雪飞多说,扬起追魂鞭,使了奈何天秘法,毫不留情地抽向骆雪飞。骆雪飞也是傲骨铮铮,竟一点儿灵力也不用,硬生生承受下一鞭,他的在白衣包裹下的略显清瘦的身躯晃了晃,连眼神都有些涣散,但不出片刻,身体和眼神都稳了下来,说道:“还有一鞭。” “他离心背德,是我无能,是他下作。”莫蕴娘道,“但你明知他有妻室却不知收敛,是为寡廉鲜耻;如今竟登堂入室,是为欺人太甚!这三鞭,该你!” 黑色追魂鞭倏忽一下从莫蕴娘手下弹出,飞电般地点在骆雪飞的蝴蝶骨上,不似先前抽得严严实实,蜻蜓点水一触即分,但骆雪飞却比之前更为狼狈,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雪白的脸色刹那变得灰白,被许城主撑住他才勉强没有倒下,半晌,他才对门下弟子幽幽说道:“我们走。” 金鼎门弟子连忙屏气搀扶着骆雪飞与许城主,小心翼翼地离开,连脚步声都不敢过分弄大。祁觅云本该也随着金鼎门离开,只是他现在已无人身自由,只能跟着顾景行。 莫蕴娘红着眼,双肩挺得笔直乃至于有点僵硬,见他们逐渐消失在黑夜里,她才回头,忽地粲然一笑:“让各位见笑了,大家继续坐。” 众多城主此时也是感慨颇多,哪有心情继续吃喝,但奚央还站在观月楼一角,他们此刻只愿尽量缩小存在感,一个个也就顺势坐了下去,默不作声地盯着酒席。 莫蕴娘又再三邀请令一真人和顾景行入座,顾景行心情不在此,奚央也是“心怀鬼胎”,坐不下来,客套几句就离开了城主府,回到郊外的大院。祁觅云自然与之同行。 霓裳歌舞班都知道祁觅云和刘肃都不是好东西,对他自然没了先前的友好,一路上都在嘀嘀咕咕地讨论和指责,这些话也没避开祁觅云,就差直接指着鼻子骂了,祁觅云听了,也只能当做没听到。 一回院子,顾景行是直奔自己和奚央的厢房,表情凝重地在桌边坐了片刻,却迟迟不见奚央的人影,他愕然,走到门口往外一看,发现奚央在院子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半天都没跨动一步。 “你怎么还不进来?”顾景行问道。 奚央一惊,抬头盯着顾景行,支吾了片刻又慢慢转过脸,盯着院子里的那颗老槐树,心虚得不敢说话。 顾景行倒是云里雾里的,一时不懂元婴真人的想法,说道:“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奚央这才一步一挪地慢慢走进屋子里,顾景行站在门边看他,奚央意识到这一点,擦着房门另一侧进去,和顾景行远远地相对着,看都不敢看顾景行一眼。 顾景行被观月楼里的几件事弄得心神不宁,一时间没有察觉到奚央的异常,关了门后坐在桌边,喝了一杯冷茶顾景行才问道:“许城主说的黑影,是什么意思?” 提到神秘的黑影,奚央这才找回了点主线,散乱又混杂的思绪终于艰难地理顺了一条思路,可他的回答仍旧让顾景行失望不已,“我也不知那黑影是何物。” “真的有什么诡异黑影?为我而来还是为你?” 奚央顿了顿,从他搜魂所见来看,那黑影明明就是针对顾景行的,好心恶意不知,但目标却很明确。奚央正想着一些委婉的措辞,忽然被顾景行直直地盯着,奚央心下一颤,顿时下意识地就乖乖如实说道:“为你。” 顾景行听此,自嘲一笑:“我自小和父母在南方界一座小镇长大,进入古墓之前见过修为最高的不过筑基初期的镇长,也只是远远见过一面。进入古墓后,虽人才云集,但除了你,其他人不过一两面之缘,我自认为与他们不可能再有交集。这么一回顾,我此生实在平庸无奇,不知哪里得了那些人的青眼。” 奚央低着头看面前青色的茶杯,余光又忍不住去看顾景行,看他说这番话时神色惨淡,心脏又是一抽,连忙抬起头,生怕他不相信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才说完不过几息,奚央觉得太失礼了,慌张地收回视线,左手放在桌子下,右手却不知往哪里放才好,在桌上搜寻了片刻,才看到救星似的拿起茶壶倒了杯水,也没喝,只继续紧盯着那图案寡淡的茶杯。 奚央却没意识到他之前就说了不止一次要保护顾景行的话,只是以前内心坦荡,该说时就说,毫不避讳,而现在做贼心虚,多说一句就觉得自己要被顾景行看穿了,紧张得不行。 顾景行依旧像往常一样,淡淡一笑,“我倒是想当面问问他们,总觉得自己活得不明不白的,要是他们解了我的惑,我也能安安心心地继续拍摄幻戏。” 奚央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巧少掌门令牌发出信号,奚央忙装作很在意地去看,是守墨长老发来的灵力讯息,说到他已经抵达燧人氏,虽然他已到,天玄宗有人参与,但他还是希望若奚央有空,还是去一趟燧人氏比较好。 奚央本因为顾景行周遭魑魅魍魉太多,对燧人氏一事再难分心,但今晚解决了祁觅云和骆雪飞,那黑影也显然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他正好趁此机会去问问见多识广的守墨长老是否知道黑影一类的传闻,早日寻到黑影的根才是解决之道。 于是奚央决定连夜赶去燧人氏,他绝不承认有他不敢再和顾景行独处一室的原因。 第42章 排斥 奚央走得很急,和顾景行说了一句后就起身要立刻出发,不过走之前也再三让顾景行安心,他即使离开,留在顾景行身边的保护手段也不会少,绝不会让顾景行受到任何伤害的。 顾景行自然是感谢的,送走了奚央,他站在门口看到老班主让人把院子南面那间用来堆放一些道具杂物的房间清理了一半出来,让祁觅云住。这间靠南的房间,背光潮湿又阴暗,一直堆了些无用但又舍不得丢掉的破损家具等等,一股难闻的木头腐烂的味道充斥着小小的屋子,搬东西的鼓师都差点被这味道顶了个跟头,捏着鼻子嘟嘟囔囔,大致是在埋怨祁觅云让他受了这份罪吧。 祁觅云自小娇生惯养,入了金鼎门也是被宠着护着,出门有宝驾,入则群呼拥,何时需要在这种方寸小地委屈过活?祁觅云站在门外,透着月光看到纷纷扬扬的灰尘,这灰尘也像是发了霉的,飞得都不痛快,病怏怏的。祁觅云的眼里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可他现在除了站在那里,接受任何降临在他身上的命运,他什么也做不了。 顾景行默然看了他片刻,什么也没说,转身关门回屋,心事重重。 他依旧在想许城主口中的黑影究竟是什么,他在桌边坐了片刻,心烦意乱,又觉得今天在城主府太乏了,去床边躺了会,烛火摇摇晃晃,顾景行想得深了,逐渐陷入睡眠,将睡未睡时,身体好像落空了般掉下去,忽然就惊醒了。 顾景行坐起来,听着门外歌舞班成员呼喝的声音,觉得这般惊醒的感觉很熟悉,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是石成玉吗?” 黑影出现的契机和他梦到石成玉几乎在同一时段,虽说顾景行对石成玉一直心有挂念,但之前从没梦到过他,偏偏是那晚,又梦得那般奇怪。石成玉的本体到底是什么也很难说,至少顾景行认为他绝不会像表面那样简单,否则也不可能去拍幻戏。 “如果是石成玉,也许没必要太担心,也不需要奚央查根究底。”顾景行想,虽然石成玉身份成谜、行踪诡异,可对他,却是的的确确没有恶意的。 “出来吃饭啦!”门外有人敲着锣大声地喊。 顾景行这时才想起在城主府观月楼被莫蕴娘、骆雪飞等事打断了酒席,他还滴水未进呢,也有点饿了,当即心情愉悦地出去吃饭。 院子里排了几张长桌,摆了一些饭菜,是霓裳歌舞班回来后现做的,都还冒着热气,对累了一天的乐师们来说,早就亟不可待了。城主府的苟且,和他们无关,他们只要吃好喝好表演好就行了。 晏怀也难得的出席了,脸上呈现出一种收敛又激动的神情,恐怕他还天真地以为奚央施在他身上的法术还没消退呢。 顾景行笑了笑,挤到他旁边,一边拿了个馒头先填肚子,一边问他:“感觉怎么样?有新的愿力吗?” “有。”晏怀脸色潮红地点点头,想与顾景行说那些愿力,不管说什么,只要提到它们就好了,可他又太过于激动,磕磕碰碰地倒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景行理解地笑笑,“加油,好好修行,早日筑基。” 席间陆续坐下了七八十人,没有祁觅云。祁觅云作为新来的,又让大家深恶痛绝,自然是没人会忽略的,大家都知道这人没来,但就是没有谁去喊他出来吃饭。 鼓师撸起袖子:“开吃了,开吃了,累了一天,饿死我了。” 其他人也乐得附和,开开心心地吃起来。 月往西去,众人才酒足饭饱,兼职厨人的乐师去厨房看了看,说道:“还有一碗饭,谁没吃饱?” 底下一个个撑得瘫倒在木椅上,都摇头。 厨师心疼地说:“这怎么办,难道要便宜那个黑心肠的吗?”他探头看了几眼,指着一个膀大腰圆的鼓师,“你明天还要练鼓,多吃点才有力气,来,这一碗留给你了。” 鼓师像拍鼓一样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道:“实在吃不下了。” “不行,你去散个步,消化一下再回来继续,反正你吃下去长出来的都是好肉,不怕浪费。”厨师说道,引得裴竹哈哈大笑。 厨师又特意大喊了一声:“厨房里还有几颗水嫩的青菜萝卜,谁饿了自个去弄。” 他这话喊给祁觅云听的,他可没虐待祁觅云,只是不乐意侍候他罢了。 在座的人都听得懂,抿着唇笑,要说对祁觅云的同情,他们是没有的,还为顾景行打抱不平呢,没上去揍一顿就不错了。 顾景行听了,也是一笑。这种时刻带着不屑与排斥的冷暴力,算是对祁觅云的另一种惩罚吧。顾景行做不到杀了祁觅云泄恨,可也做不到由他陷害了自己还继续任他逍遥快活,更何况,他是真心欣赏祁觅云,也因此为他的歹毒更加伤心。这几种矛盾的心理让顾景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祁觅云,也就放纵了霓裳歌舞班他们对祁觅云的冷暴力,这是祁觅云该受的,在他动了杀人之心后就该有这般的觉悟。 顾景行想,也许在这种惩罚下,他能找到与祁觅云正确相处的方式。 “大家好好休息,明天继续拍幻戏,争取早日拍完!”顾景行说完,慢悠悠地晃回屋子,他在城主府里觉得处处艰辛,现在想来,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他或许从影帝到如今的底层修士,落差太大了,连心理都变得有些怯弱。顾景行自嘲地笑,早点拍完幻戏才是正经,他的路,还没有真正开始呢。 一夜无梦,顾景行在鸡鸣时分醒来,顿觉精神抖擞。将剧本、分镜头剧本等拿在手里翻了翻,对今天一天的拍摄都有了个底,他们其实离杀青也不远了,只是最后一部分的戏份是重中之重,很多角色都在后面几段戏里有着爆发式的表现,顾景行很慎重,虽然他事先早已揣摩了多次剧本,但现在仍趁其他人还未完全起床时又琢磨了一遍。 等到开始拍摄时,顾景行也更加游刃有余。 今天拍摄的是顾景行和祁觅云的为数不多的对手戏,祁觅云曾十分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却万万没想到,变成了现在这幅光景。他麻木地化好妆,面无表情地听顾景行呼来喝去。 顾景行听裴竹小声说昨夜祁觅云并没有吃饭,他也没在意,继续忙自己的去了,换了身衣裳。修仙之人,几天不吃,离死可还远着呢,而他却曾经离死亡那么近。 顾景行饰演的主角东山在以为女主死了后走火入魔,堕入魔道,杀人不眨眼。女主所在的歌舞班也未曾幸免,不过好在东山本不是嗜杀的人,又对歌舞班有着模糊的记忆,在屠杀时清醒了一点神智,随后在入魔与清醒中来回交替,才没有将歌舞班屠杀殆尽,终于等到了女主南烟的到来,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悲剧。 顾景行与祁觅云的对手戏,就在这一段。祁觅云与辛思笛饰演的一对不停猜忌的有情人也终于走到了尽头,然而面对东山的屠杀,祁觅云与辛思笛饰演的这两个自私又自卑的人,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却忽然为了对方甘愿豁出性命,祁觅云拦在挣扎的辛思笛前,和入了魔的东山正面相对,这是这个连爱都不敢爱的懦弱戏子一生中最伟大的时刻,是没有经过思索的时刻,也许事后他也后悔,但此时此刻,却是心甘情愿的。 东山也因祁觅云和辛思笛,而回忆起了南烟,找回了片刻理智。 这场戏对顾景行而言很简单,但对祁觅云,尤其是如今的祁觅云来说却无比艰辛,他甚至觉得,顾景行放在自己面前的那把剑,真的会杀了自己。 第43章 最后 顾景行的眼睛是血红的,一路屠杀过来,身上的黑色华服却没沾染任何血迹,仿佛那些血都流进了那双眼睛里,红得好像奄奄一息的暮色。 他提着剑,剑锋饮了血,愈加雪亮,笔直地指着祁觅云的胸口,他握着剑的手一丝一毫都没有动弹,像他那双虽红但却仍旧波澜无惊的眼睛一般,他的声音自然也是这样冷漠的,“庸碌无能,你们如蝼蚁这般,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不如让我送你们去解脱。” “东山!”辛思笛被祁觅云拦住,在他背后悲哀地喊道,“你忘了我们也罢,难道连南烟也能忘记吗?她随你奔波逃亡,却落得死无全尸,你如何对得起她?” 辛思笛虽从未演过戏,但人长得好看,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气氛就有了,再加上事前顾景行不止一次地单独训练她,因此这段充满张力的戏也算是勉强胜任。 顾景行心里是满意的,只是另外一个重要的角色,却迟迟未接下台词。 剑的锋芒在日光下熠熠发光,让祁觅云觉得好似被某些强烈的东西笼罩着、注视着,动弹不得,浑身发冷。顾景行眼里的冷漠那么真实,杀意也那么刺骨。 辛思笛说完自己的台词,等着等着,却发现有些不对劲了,见祁觅云拦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极其僵硬,便偷偷地斜觑祁觅云,吓了一跳,他的脸色白得简直不正常。 三人如木头一样在故意弄得狼藉的院子内站立了片刻,直到祁觅云额头上的一滴汗滚落了下来,落地仿佛有声,惊醒了众人。 顾景行收回指着他的剑,难受地眨着眼睛,暂时结束了拍摄,一边拿湿毛巾捂住眼一边说道:“你演的是一位虽然柔弱但在生死关头为了心爱之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韧性的男人,而不是一位惊吓得走不了路的懦夫。” 他的声音没有指责,一如既往地像对待每个演得不如他意的人一样,但霓裳歌舞班的众多乐师都不约而同地噤声,他们总觉得顾景行其实是生气了。 “那应该是,飞蛾扑火一样的无畏,很短暂,但不可否认的是很壮烈,一生也许只有这么一次,在特殊的环境特殊的条件特殊的情感共同影响下做出的这个选择,可能下一次再同样的光景,你也不会这样做了。所以你要记得,把它演出一种光彩来,这是那个清高又怯弱自私的戏子,一辈子唯一一次向命运与性格作出的反抗。”顾景行说着,将湿毛巾放下,拿出镜子照了照,发现眼睛里的红色褪了很多,又让人去拿了些生葱,掰断了凑到眼底,顿时生理盐水滚滚而下,眼眶又红了一圈。 顾景行一边擦眼泪,一边感叹,修真界就是这点不好,不能用法力改变相貌也就算了,连美瞳都没有。 擦干了眼泪,又缓了一会儿,顾景行才说道:“继续来一遍。”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祁觅云,默默退到一个方位。 顾景行握着剑重新从门外走进。 歌舞班的人虽听说东山已经入魔,但毕竟也与他朝夕相处了良久,一时不相信,在东山走进来时,一名热情的乐师走上前,可不待他说话,东山手里的剑就将他劈成了两半。当然,这一幕并没有拍摄出来,需要在后期刻录一个幻境小阵法,将这血腥的一幕植入到影石里面,也算是特效了。特效的真实与否,就看阵法师的水平。 那人死后,不以为然的歌舞班众人终于惊觉东山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养尊处优但心地善良的小少爷了,一个个呆愣了片刻后发出惨烈的惊叫声,四散逃走,将桌椅门窗和自己都撞得狼狈不堪。 辛思笛饰演的笛师与东山交集本来就多,为人又温婉善良,一时没有逃开。东山的剑也因此指向了她。 其实四散奔逃的人在已经入魔的的东山眼里,和辛思笛并无任何差别,他将剑指向她,也并无任何针对之意,大概就是顺手吧。就像一个人踩死了一群蚂蚁里的一只,不是因为这只蚂蚁特别好看或者特别讨人厌,只是因为顺脚罢了。 祁觅云看到了处于危险之中的辛思笛,眼皮一跳。其实此时他与辛思笛在漫长的相互试探与猜忌中,双方都伤痕累累,他们难得的一点为别人的爱都在这其中被消耗得如同灰末,虽有余温,但却再无法燃烧了。 而死亡的狂风呼啸,让这点灰末以轻飘飘的重量绽放出了一场绚烂的奇迹,漫天火光。 祁觅云在刹那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没有选择逃跑,而是一边大吼着让辛思笛快跑,一边冲到了她面前,以自身拦住了那把剑。 而辛思笛对这一幕居然没有任何惊讶,只是抓住他的手臂,劝他离开或者生死与共。就好像她其实与祁觅云是感情深厚的情人,无论为对方做出什么,都理所应当,好像那些隐秘却刺人的怀疑不曾存在他们之间。 辛思笛的表现很有灵气,但祁觅云冲过来的决绝却让顾景行大失所望,那决绝太刻意了,而戏中人是下意识的,是他本身感觉不到的。 “这段戏有点难度,你们再酝酿酝酿吧,明天重新来一遍。”顾景行收了剑,洗了眼睛,对其他人吩咐了一些事情后就回房休息。 祁觅云低垂着眼帘在原地站了片刻,也回了那间窄小又阴暗的屋子。 辛思笛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哎呀,就差一点了,得赶紧拍完啊。”裴竹翻着后面薄薄的一点剧本,不无抱怨地说。 夜深,吃完饭的乐师门都酒足饭饱地散了,热闹一天的院子逐渐安静下来。辛思笛打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在里面忙活了一阵,端出了一碟炒青菜和一碟酱牛肉,外加一碗重新热一遍的白米饭。 辛思笛微微皱了眉,似乎很犹豫,但还是将这些饭菜送到了靠南面的那间房子里。 门没有锁,辛思笛敲了敲门,便推门而入。 祁觅云坐在床上打坐,抬眼看见辛思笛以及她手上捧着的饭菜也无任何表示,继续闭目打坐。 辛思笛将饭菜放在桌子上,轻声说道:“多少吃一点。” 没有等到祁觅云回音,辛思笛觉得有些羞赧,脸红耳热,低着头又说道:“顾公子才加入霓裳不久,但他真的是个好人,他虽和令一真人交好,却从不仗势欺人。我总觉得,我们跟着他好好演幻戏,也许霓裳能改变目前的样子,总会是件好事。祁公子你...如果放下对顾公子的偏见......” 辛思笛抿唇,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说了声打扰,又退了出去。 祁觅云过了很久才睁开眼睛,看了眼那些卖相不错的饭菜,依旧无下去吃吃看的打算,将目光放在窗棂上,看月光的影子一摇一晃。 忽然,又传来脚步声,一人推开门,祁觅云看见来人,瞳孔骤然一缩。 顾景行扫了下冷掉的酱牛肉,说道:“不吃的话让思笛带走,霓裳歌舞班生存不易,南方界西方界来回奔波,也只能勉强糊口,经不起浪费。”他索性坐下,拿起碗筷,自己吃起来。 祁觅云不知他来意,盯了他半晌,却看不出任何端倪,好似他只是为了来吃顿宵夜。 好不容易等他吃完,却又拿起桌子上的剧本翻起来,翻着翻着找了根毛笔在上面写些什么。祁觅云漠然地看着顾景行,任由他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像个主人一样。 “这个人,为什么会这样呢?”顾景行像是在对着剧本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祁觅云说话,“他能将琴弹得如此之好,一定聪慧无比,可偏偏看不透,不仅看不透别人,也看不透自己。其实有些选择不一定是非做不可,明明可以更好的,任何极端的手段都不会换来长久的如意。这两个人,应该可以在一起的,可是没有。” 说罢,顾景行叹一口气,放下剧本,像来时一样随意地离开了。 祁觅云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良久,才去看桌上的残羹剩饭以及那本剧本,上面似乎多了些密密麻麻的字,祁觅云犹疑片刻,拿过来一看,才知道顾景行在空隙处都写满了他对祁觅云饰演的那个角色的深层次分析:他曾经的经历造就了他的性格,如今的环境让怪异的性格变本加厉,而对爱情的顾忌则让他坠入黑暗深渊,再没了最后的救赎。 顾景行的笔墨着重分析了今天屡拍不成的片段,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行为,都写满了背后的原因,甚至加了些剧本上根本没有提及到的内容,让这个人忽然从纸上一跃而出,仿佛活生生地在祁觅云眼前发生过有关于这个人的一切。 祁觅云怔了很久。 第二日,拍摄进程如火如荼。顾景行神清气爽地去抹眼睛,然后掉着眼泪回来,他一抹眼泪,说道:“今天大家都打起精神,快点将幻戏拍出来,谁要是出漏子,跟我一起去抹大葱吧,这种滋味你们不经历一下不知道心疼我。” 裴竹捂着嘴笑:“东山哥哥,我马上骑宝马来救你。” 辛思笛有心事般悄悄瞥了眼跟昨天别无二致的祁觅云,收紧了眉头,随即在顾景行的命令下归其位,准备拍摄。 让辛思笛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祁觅云的状态比昨天好得不止一点半点,终于拿出了金鼎门弟子的本事。柔弱戏子隐藏的顽固,被他的表演打磨得像块宝石一样让人瞩目,唯一一点的顽固被搜刮出来,然后燃烧殆尽。 可是,要让他说,他那种不死不休的决绝与其是说对辛思笛的,是表演的,不如说是对顾景行的,不是东山,而是那个活生生的顾景行,掌握了他生死的这个顾景行。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好在,这场戏终于被顾景行认可了。 祁觅云与辛思笛纠缠不过,自认为逃不了了,辛思笛凄婉一笑:“大不了,陪你去死好了。” 这世界上所有情感到了极致处,大抵都是一样的。他们两人的的瞬间交心,让东山恍惚回想起了当初南烟和他一起逃过千山万水后,柔柔的一句:“大不了,一起死。” 东山眼睛里的红色,褪得像是日落时分,黑夜眨眼而至。 “很好。”顾景行终于松了一口气,将眼睛清洗干净,“接下来的戏都不能,大概还有两天时间就能全部拍完,到时候再处理一下就能推出去看看情况了。” 这么一说,参与拍摄的乐师们都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这是他们第一部幻戏。 其实顾景行也不比他们淡定多少,这是他浮生今生几十年来第一次导演戏,能不能在修真界娱乐圈又修行的可能,就看这一次了。 顾景行想着,握了一下拳头,他可是影帝啊。 第44章 快闪 在幻戏拍摄完成之前,顾景行觉得还有一件事他有必要上心一下。他在浮生梦界也见过不少类似的事情,其实很多人无法将演戏和现实生活清楚地分开,把握得好,是将现实的阅历代入到戏剧里面,让角色显得更加真实;而一旦把握得不好,则是容易将戏里角色的人生与自己的人生产生混淆,产生与戏中角色类似的情感。有些人拍了一部足够深刻的戏或电影,如果进入角色了却走不出来,谁也无法多加苛责,毕竟当电视剧和电影达到了艺术的范畴,其影响是深远的。 顾景行认为这类人是值得敬佩的,是好演员,因为唯有真诚地对待角色,才有可能感同身受地陷进去。但他也必须说一句,这类人绝对不是称职的演员。一个称职的演员要学会快速地入戏,也要学会快速地出戏。 但是对初学者也没必要太苛刻,稍微提点一下就好。顾景行想了想,敲响了门。 辛思笛开门见是顾景行,微微吃了一惊,问道:“是幻戏有问题吗?” “没有。”顾景行随意地笑道,“就是拍了这么久,幻戏终于结束了,感慨很多,来聊聊。” “请坐。”辛思笛略有点拘束。 按理说,凡是顾景行有些眼力,这种情况就不该进女孩子的闺房,但他愣是一脸无所谓地站了进去,眼睛没瞎瞟,随意聊了些幻戏相关的部分,就说到了他此次来的正题:“你今天和祁觅云演的那场戏很好,超过了我的想象,完全不像一个新人。” 辛思笛顿时有些羞涩。 顾景行继续说道:“你很适合演幻戏啊,拍完了这个还想继续拍其他的吗?如果你要练笛子的话,我也不会拉着你干苦力的。但是如果你有意愿往这个方面发展,我肯定要好好培养你,你的相貌和天赋都很好。” 辛思笛的双颊泛了一点红,轻声道:“其实幻戏拍摄也用不了我太多时间,吹笛的话,闲暇时都可以。而且,演幻戏,我觉得很有趣。” “的确很有趣。”顾景行也开心地说道,“演得越多,发现的乐趣也就越多。像这一次你和祁觅云演的是相爱的两个人,可能下一部幻戏,他就是你的弟弟,之后他会是你的兄长,敌人,甚至是继父也说不定。是不是很有意思?现实中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在戏中却可以这样精彩。”顾景行说着,似乎是觉得特别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 辛思笛配合地微笑着,片刻后收回了笑容,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顾景行又东扯西拉地说了几句,才起身离开。顾景行从门缝里看到辛思笛关门的情景,心想,她这么聪明,应该会懂吧。 顾景行随即想起了裴竹,这可能也是个隐患啊。他便顺路去敲开了裴竹的门。 裴竹正在屋里大声地练习即将大结局的戏份,看到顾景行,很是兴奋,拉着他就要他配戏。 顾景行看到这样敬业的演员,自然求之不得,陪她对了好久,直到裴竹喉咙都有点干了才停下。顾景行这才试探地问道:“你有没有遇上什么问题?” “问题?”裴竹歪头想了片刻,说道:“没有啊,我感觉自己演得超级棒。” 顾景行默然了片刻,又问道:“演戏有没有影响你的正常生活?比如影响了情绪,影响了某些东西某些人的观感?” “有影响!”裴竹用力地点头。 顾景行紧张地问:“什么影响?” “演戏让我生活充实了好多啊!”裴竹兴奋滴站起来,“之前总看他们一直演奏乐器跳舞,我只能打打下手,太无聊了!没想到拍幻戏之后我居然是第一花旦,每天都好忙好忙,好幸福!” 顾景行看她大大咧咧毫不做作的样子,心想,难道是自己太没有魅力了吗? 他无奈地笑,摆摆手走了。 后两天,整个霓裳歌舞班都弥漫着一种紧绷的氛围,但这种紧绷是让人精神亢奋的,他们激动紧张,同时又小心翼翼地完成最后一部分幻戏的拍摄。 南烟死而复生,东山找回神智,但错已放下,唯有赎罪。而祁觅云和辛思笛饰演的相互倾慕的一对,在从入魔的东山剑下死里逃生后,却没有在一起,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离开。他们那么清楚自己,为了对方奋不顾身的冲动只有那一刻,过后,他们依旧是自私的人。即使那一刻留下的感动足以让他们迁就对方,但终究有一天——甚至可以预见这一天来得很快——他们还是会丧失信任,像初识那般,相互猜忌怀疑,折磨对方也折磨自己。不如就此归去,带着对那人最好的记忆,怀抱着最幸福的记忆,孤独终老,至少这样,那个人在自己的心中,永远地美好。 母影石停在半空,远远地照着废去修为的东山与南烟携手走进茂密山林里,林深花乱,猿啼兽走,这不是世外桃源,但却因为住进了两个与世再无争的有情人,成了一处人人向往的净土。 落幕。 歌舞班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喝彩声,顾景行和裴竹也从林子里跑出来,和大家挨个拥抱了下。 “总算是拍完了。” “是不是现在就能看了?好想看看我们拍了什么东西出来。” 顾景行拿着母影石,笑道:“还没有呢,很多后期需要处理。” 接下来的事情只用得到少部分人,最忙的就是阵法师,不仅要将制作特效幻境阵法,还要按照顾景行的吩咐,将单独的乐曲阵法移植进去。 晏怀作为配乐的主要创作人,也全程陪同,一旦看到觉得有不符合幻戏内容的曲子,立即就不含糊地修改,重新谱曲,重新演奏,重新用母影石记录下,然后将阵法移到幻戏里。 在其他人都热火朝天的忙或者瞎忙时,祁觅云却在阴暗的屋子,事不关已般静坐,偶然听到当日在城主府的箜篌声在院内响起时,他略犹豫了番,将窗稍稍打开了一点,看到的却是晏怀坐在箜篌前,一指一指地弹动着。 祁觅云愣在原地,他一直以为当日那箜篌是顾景行弹的,毕竟他实在难以想象那种清灵的声音除了顾景行还有谁能弹出来,没想到不仅另有其人,还是晏怀这样显得有些丑陋的人。 祁觅云一时竟身心如遭雷击,摇摇晃晃,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幻戏拍完后,又足足用了两天两夜处理后期,这部幻戏总算是可以拿出去放映了,顾景行最后在片尾那里加了演职员表,凡是在幻戏拍摄中帮忙过,哪怕只抬过道具,顾景行也将他们放进了工作人员里。他还特意将配乐都罗列了出来,作曲者是谁,演奏者有哪些,都按照现代模式一一表明,好让观众知道,他们喜欢的东西就是由谁创造出来的。 顾景行想到了奚央,戏里的雨雪等场景都是他用灵力构造的,后来的取景也是他负责一路御剑飞行,这部幻戏的完成少不了奚央的功劳。顾景行一笑,将奚央的名字按照笔画顺序,放在一众歌舞班成员中间,一点儿不起眼,但的确存在。 当所有后期工作都完成后,当天夜里,顾景行将完整的幻戏当众放映,地点设在最大的那个院子里,有点像以前的幕布电影,霓裳歌舞班近百人都排排坐好,祁觅云依旧不合群,但这块幕布却是正对着祁觅云的房子,只需要稍稍打开一点房门或窗子,就能看得很真切。 不知道顾景行是不是故意的,但祁觅云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以及欣喜的“开始了开始了”的呼喊,他还是默默靠近了窗户,从那一点缝隙里窥着。 当幕布亮起来时,所有的声音在瞬间都消失了,天地一片寂静,暗沉的月光有气无力地撒下来,与夜色交融成一片朦胧的迷雾。忽然,出现了一股鲜明的红色光芒,幕布上跳出一轮鲜红的太阳,这幅远景镜头的构图极其开阔,起伏不平的地平线在晨光的渲染下愈加模糊,占了镜头三分之二的天空像逐渐晕染开的宣纸,红日的光辉慢慢侵占青灰色的天。 随着一声鸡鸣,镜头回到一座极其朴素的大院,这里的乐师舞师开始了一天的晨练,灵动又优美,赏心悦目。 底下的霓裳歌舞班呆呆地看着,第一幕就对他们产生了极大的震撼,这是不同于以往幻戏的角度,将景色拍得大气唯美,又与剧情相和谐,幻戏中有大量以景色为主的空镜头,不仅不让人觉得枯燥,反而更觉得心潮澎拜。整体色调淡雅,有时会出现艳丽的服饰装饰等,但并不俗艳,显得更加生动。 而剧情更是一反他们看过的才子佳人模式,东山与南烟的热情阳光,常常让人会心一笑,后期的转变也就更加地让人揪紧了心,剧情流畅完整,细节完备,当然,这些人还不懂用专业的眼光去分析,只觉得看得十分舒服,酣畅淋漓,是一种享受。时而响起的切合剧情的美妙音乐像阵阵海浪将他们的情绪堆叠到更高的高/潮。 裴竹看到幕布上的自己,也呆住了,双手捂着脸颊,只觉得脸又烫又红,她居然是这样的吗?为什么觉得好可爱啊! 顾景行看到他们的反应,也舒心的一笑,第一部作品,算是差强人意吧。 顾景行忽然往后看了看,似乎有人的视线长久地落在他身上,回身却空无一人,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顾景行笑了下自己,难道是祁觅云?他也没在意,继续看自己在修真界的第一部作品。 幻戏整整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内,无人喧哗,无人中途离场,几乎都亮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幕布,太神奇了。他们都围观了拍摄过程,甚至有时候觉得莫名其妙,但没想到拍出来的是这样神奇的效果,简直就像是亲眼看到了一个真实的故事发生在自己面前,又像是这母影石其实是记录了发生在某个角落里真实的事。 幕布里,东山与南烟的背影消失在山林中,出现了一列演职员表,这新奇的东西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时才敢说话,兴奋地从中寻找自己的名字。 当幻戏彻底结束,幕布暗淡下去,歌舞班还沉浸在一种亢奋的情绪迟迟不能平复,他们实在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激动与欣喜,刚刚,刚刚实在是太美妙的一段经历。 老班主见多识广,此刻也不停地摇头赞叹,“你说你会拍幻戏,我以为顶多像普通门派的影石一样,没想到,却是这样的,这样的......” 老班主似乎是不知道该搜刮出怎样的字句来形容,只好以笑来代替。 无人不惊叹,包括祁觅云。他的惊愕得不下于任何人,他一直都将顾景行看得很高,在拍摄期间他也不止一次地注意到顾景行的拍摄手法,实在令人惊讶。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当初还是小看了顾景行,他表现出来的不过全豹之一斑罢了,那些景色镜头,那些他以为无关紧要的装饰品,那些音乐,现在看完一部整体的幻戏,才知道每个都有所意义。 然而,这真的就是顾景行的全部了吗? 顾景行也笑了:“幻戏拍好了,接下来就是考虑怎么尽量多地卖出去。班主,你们以往怎么进行宣传的?” 老班主摇头道:“不怎么宣传,我们通常到了一个地方,就找足够大的空间摆台表演,有人看得好了,自然会和别人说,自然就有人陆续来了。” “这太被动了。”顾景行不赞成,话说酒香也怕巷子深,“我们需要主动一点。” 裴竹急急问道:“怎么主动?” 顾景行沉吟片刻,眼前忽然亮了起来:“你们恐怕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叫做‘快闪’的东西。” 抱邺城是西方界排名上游的大城池,人口众多,修真者也有不少。每天傍晚时分,在抱邺城的主街道总有大量冒险归来的修士蹲在两边,罗列自己的所得所获,然后或高声叫卖,或静待有缘人。这种传统延续了已有百多年,每当这时候,无数修士也会暂时放下修炼,来到主街道,一边休息一边物色合适的辅助修行物品,也有的以物易物,换出自己不需要的堆积物品。 总而言之,这里热闹非凡。 忽然,正在挑选药草的修士听到了一声鼓声。 第45章 反响 一声鼓声在嘈杂的集市其实并不突出,但这里的修士都在凶恶的修真界底层摸爬滚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求生的基础技能,因此鼓身虽弱,但是与集市的特有喧闹声格格不入,还是让不少修真者警觉地转身回头,看向鼓声传来的地方。 那是一位穿着劲装的魁梧汉子,头上绑着一条红抹额,威风凛凛,他握着鼓槌的手苍劲有力,双腿岔开,节奏感极强地一下下敲击着鼓面,一声又一声,咚咚咚的鼓声逐渐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力。 正当众多人不解他为何要在集市中心敲鼓时,又听得一声清亮激越的笛声,与鼓声相和。从人群中走出一位身着红裙的女子,身姿婀娜,体态轻盈,如果不是一支白玉笛横在她的嘴边,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这高亢激昂的笛声竟是这么一位柔弱的女子吹奏出来的。 似乎是知道众人的疑惑,从四面八方又响起几声笛音来,七名花容月貌的女子吹着笛走出来,拱月一般围在敲鼓的汉子身边。 路人被这莫名其妙的情景吸引得停住脚步。有些人忽然被人敲了下肩膀:“兄弟,请让一让。”他惊奇地让开,只见眼前这名长相不俗的男子穿过他,挤到前排,拿出古琴就坐下弹奏。这种情况,还发生在其他角落,陆陆续续地有男子女子走出人群,加入到演奏中。曲声也越来越和谐嘹亮,规模宏大。 众人听到这些一听就知道是训练有素的乐曲演奏,才知道原来这是要表演啊。不同于以往的搭台表演,这种新奇的出场方式让他们都暂时停下了脚步,即使对乐曲不怎么感兴趣的修真者也抱着好奇的心态看着。 这并不是结束。 人群中一齐走出二十余名穿着粗布麻衣的女子,妆容简单,青丝只用发带绑住,插了支低调的珍珠玉簪。 人群中有些人叫起来,这些女人之前就站在他们旁边,根本没引起他们的注意。 只见那二十余名女子围成一个半圈,对着围观众人浅浅一笑,缓缓抬手,放在衣襟上,轻轻一扯。 这出格的动作让周围人俱是一愣。在修真界,自然没有男尊女卑的观念,但女子要端庄得体的思维还是深入人心。这些女子的行为实在有点让人诧异。 忽然,那些女子用力一扯。人群中陡然爆发出不知是失望还是惊喜的叫声。 原来那些女子的素色麻衣下面穿得竟然是华丽的舞裙,伴随着久久不停的喊叫声,她们翩翩起舞,华丽的裙角飞扬,与美妙的乐曲相辅相成,醉人眼,迷人耳。 众人看得是目瞪口呆,霓裳歌舞班的本身实力就很强,极具观赏性,再加上这吸人眼球的出场方式和略微大胆的舞蹈设计,使得没见过世面的修真者都激动起来,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将中间的宽阔地带让给她们,时不时喝彩鼓掌,大声叫好。 顾景行自然在人群中围观这出他导演的快闪活动,只可惜他不会乐器更不会跳舞,只能干看着。顾景行自嘲地想,他除了演戏似乎什么都不会了。 乐曲临近终章,风柳腰身的舞师像觅食的锦鲤,身姿优美地聚于一点,又像牡丹怒放一般抛袖散开,围观的人群赫然发现那些舞师中间忽然拉出了一条横幅:《只羡鸳鸯不羡仙》于六月初五戌正时刻正新茶楼正式出售,敬请期待。 “《只羡鸳鸯不羡仙》是什么?”正当围观群众一头雾水心痒痒时,乐师们收了乐器,和舞师一起分散花花绿绿的纸张。 那些人接过来定睛一看,白色宣纸正面画了几个人物,正是幻戏的主角海报,画面上顾景行和裴竹营造出来的少年感十足,眼神里充满了青春活力的气息,这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主角风格抓住了不少修真者的眼球,只觉得眼前一亮,心神荡漾。而旁边的配角祁觅云和辛思笛则清冷出尘,相貌也不绝不输于以前那些幻戏的主角,甚至可以说更胜一筹。这两对奇妙的组合,要新意有新意,要美貌有美貌,怎么不让这群没什么见识的修真者大为惊奇。 再看背面,是点到为止的剧情介绍,悬念留得恰恰好。不说悬念,光这新颖的剧情就足够吸引人了,一时有人算了下时间,发现三天后才开始出售,顿时心急难耐。 此后三天,“快闪”在抱邺城各个角落上演。这种出人意料的宣传活动的本身就让人很感兴趣,不少人没见过快闪,但听人说过它的神奇,竟然有目的地在城内游荡,企图碰上霓裳歌舞班。但歌舞班只有一个,抱邺城那么大,仅仅是交易集市就需要修行者飞行三刻钟才能走个来回,能看到快闪的终究是少数。也因此,快闪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传得神乎其神。这下子,见过快闪的人对幻戏充满了期待,没见过快闪的在别人口耳相传下,对《只羡鸳鸯不羡仙》更为好奇。 六月初五戌正时刻正新茶楼。这个时刻地点,在抱邺城迅速传开。 城主府自然听闻了风声,莫蕴娘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让府内众人在城里或多或少地透露出当日霓裳歌舞班在及笄礼上表现非同凡响。既然有城主府的人出来说话,众多还在犹豫的人也下定了决心,买块影石来看看。 终于到了六月初五这一天,正新茶楼在抱邺城的东南角,平时来往的人相对较少,因此租金也比较便宜,才被霓裳歌舞班看中了。而这一天,以往门可罗雀的正新茶楼从早晨开始就陆续来了不少人,多数是年轻的男孩女孩,也有一些看上去老成稳重的修真者。 正新茶楼的老板激动得不能自已,开店头一遭看到这么多人,连忙把库存很久的茶叶、点心等全都搬了出来,要趁此机会大赚一笔。他又想起前几天老班主和他对茶楼租赁费用讨价还价,心里直庆幸,幸好没把价格咬得太高。 临近黄昏,霓裳歌舞班才从大院出发去正新茶楼,走近时吓了一跳,乍一眼根本看不到茶楼,全是人山人海。老班主根本没想到会吸引这么多的人来买影石,这才第一天呢。他以往出售乐曲影石,都是等第一波买回去的人听得好了,再向别人推荐,销量才慢慢好起来的。 顾景行对这一幕倒是有所预料,毕竟他是带来了全新的东西,如果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岂不是太失败了。 “他们来了!”眼尖的修士叫道,顿时无数双眼睛兴奋地盯着霓裳歌舞班众人。 “那个是东山!”有看过海报的立刻认出顾景行来。 “南烟在他旁边,还有他后面那两个绝世美人啊。” “真人和画像有一点不一样啊,真人看上去好像更成熟一点。” 顾景行见多了这种场面,十分淡定地挥手问好,影帝气势十足。其他人就没他这么气定神闲了,都努力按捺着激动的心情,保持着得体的步伐,穿过人群走进茶楼,一个个脸色绯红的。 “影石什么时候卖?”底下的人已经急不可耐了。 老班主好歹见多识广,勉强镇定下来,对着乌泱泱一片的人说道:“多谢各位捧场。在幻戏子影石出售之前,我有几件事必须提及一下,这部幻戏其实最大的功臣就是第一小生顾景行,话本由他创作,拍戏由他牵头,霓裳歌舞班从不曾涉足幻戏领域,但在他的引导下也算是不负期望地完成了这部幻戏。另外,还有更多的惊喜尽在幻戏里,希望大家不要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相信这部幻戏,会带给大家前所未有的体验。” 也不知多少人听清了他的话,反正都鼓起掌来,不停高声叫道:“影石!影石!” 老班主笑笑,连忙在正新茶楼内摆开一排桌子,几人分列其后,从乾坤袋里拿出子影石开始售卖,修士有序地排成几条长队。 老班主见大部分人都有想买的意愿而不仅仅是来看看热闹就作罢的,并且还有人源源不断地赶来,他琢磨着他们刻录下来的子影石可能不够,便吩咐阵法师在柜台后面加工刻录子影石。 近万块子影石很快就卖出去,面对着仍旧很长的队伍,老班主只好连连道歉,让他们先回去,明天同一个地方同一时间继续售卖。 与此同时,顾景行去雇佣了几个阵法师连夜赶制子影石。卖出了不少影石,资金终于回拢,有足够的金银去购置大量空白子影石。顾景行预计第二天,购买子影石的人只会多不会少,毕竟很多人还在观望之中,或者是对幻戏根本没兴趣。但是他有信心,经过这一晚的酝酿,关于这部幻戏的口碑会爆棚,在还没有盗版的修真界,绝对会吸引更多的人来一窥究竟,反正一块影石也不贵。 顾景行自然清楚这部幻戏还存在着诸多的不足,比如多数演员演技还是很生涩、场景也不够真实等等,但一个新生事物的出现,总是会将人们的容忍度升到最高。更何况,顾景行的不足,在修真界娱乐圈看来,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顾景行也没有料到,第二天的抱邺城对这部幻戏的狂热会高涨到如此地步。 第46章 狂热 顾景行雇佣了三个阵法师,和霓裳歌舞班的阵法师一起连夜刻录了近三万块影石,装了满满一乾坤袋。老班主想到这些影石即将换成钱,乐得皱纹都笑直了。 顾景行想的更多的是愿力,也不知道这部幻戏能让他的修为涨多少。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试水修真界的娱乐圈,能否在这条路上长久地走下去,就看这次的反馈了。 霓裳歌舞班众人又期待又紧张地再次进城,还没靠近城门,就远远望见一些人在城池外寻宝般到处游荡着,不等众人疑惑,那群人忽然嗅到了什么,各施手段齐扑霓裳歌舞班。 如果不是他们高声叫着“东山”“南烟”等幻戏中的名字,霓裳歌舞班恐怕要把他们当做不怀好意的匪徒了。 “这是怎么了?”裴竹被黑压压跑过来的人吓呆了。 顾景行也是一愣,这场面多像他梦里的情景,万千粉丝为他一人高呼。 粗粗看去,有将近千人飞奔而来,多数是年轻的男孩女孩,脸上有着狂热的神情,双眼闪闪发光,靠近霓裳歌舞班后,看到这些幻戏中熟悉的面孔,更为激动。但她们都算很理智,没有一拥而上,只在周围停下,将手里拿着的灵花异草掷到幻戏中角色演员身上,以示喜爱,并不停喊着那人在幻戏中的名字。 除了顾景行,霓裳歌舞班被她们热情的行为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其中一个在幻戏中因需要而出演丑角的乐师被扔了好几朵花,他呆呆地捧着,快要飘起来了。他以前帅气地弹琴也没有这么受欢迎啊。 “东山,东山!”人群中对顾景行的呼声最高,扔的花也差点将他埋了。顾景行的演技在幻戏中得到了体现,少年的天真,入魔的妄念,以及看破红尘的淡然,让这个人物层次感鲜明,因而魅力十足。即使有长相胜出他的祁觅云在,风头也没被抢走。 只是顾景行注意到大家都只喊他“东山”,而没几个叫他的真名。似乎是她们并没有分清幻戏中的东山与现实的顾景行,她们没有意识到这两个人并不对等。 “大家好。”顾景行游刃有余地同第一批狂热粉丝打招呼,“我是顾景行。” 人群停了瞬息,随即更大声地叫起来:“东山东山!” 顾景行一笑:“我叫顾景行,很高兴我饰演的东山一角能被大家喜欢。”他竭力地将他与东山划出界限,他能理解第一次接触这类幻戏的人的心态,即使在浮生梦界,也有不少年纪小的粉丝常常将剧里的角色和真人分不开。但是顾景行不能任由这种状况持续下去,第一部幻戏很重要,但绝不能将他的形象固定在东山这个人身上。 她们也不知听懂了顾景行话没有,只是随着他的话喊道:“顾景行,顾景行!” 其实要让她们自己说,也很难说清这种奇妙的感觉,为何要对着一个并不认识的男人高声呼喊他的名字,她们就是觉得他可爱,觉得看着幻戏里的他宠爱南烟,心脏就会怦怦跳,如果这是喜欢的话,为什么看他爱着其他女人一点儿也不生气,看到东山与南烟分开,甚至还会为他们心疼?就是觉得唯有高声呼喊,才能释放出自己的喜爱。 这些人里面不乏以前也喜欢追星的人,但却从没有这样奇怪的心理。 裴竹、祁觅云、辛思笛他们也一一和众人打招呼,引起一波又一波的高声尖叫。他们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饶是祁觅云一时也难以适应。 出城门迎接的都还是狂热粉丝,在城内还有很多理智的修真者,在霓裳歌舞班在众多粉丝簇拥下进入抱邺城后,那些理智的修士也丝毫不吝啬地表示了喜爱和赞美,他们都沿路说:“你们的幻戏很好看,让我吃了一惊。” 顾景行和老班主裴竹他们一路感谢过去,走到正新茶楼时,这里的人比昨晚更多。 很多人都是慕名而来。 昨晚买了影石的人回去,在修行之后抱着轻松一下的态度打开,一开场就出人意料,莫名地吸引人看下去,情节一波三折、不落俗套,有温馨有幽默也有伤感,看戏的人竟然随着戏中的人喜怒哀乐,当看完这部幻戏时,还觉得意犹未尽,这是他们以往看幻戏从未有过的体验。以前顶多是觉得这小生和花旦青衣都太好看了,看也看不腻。但这次,却对每一个人,每一个细节,每一首曲子,都很怀念,就跟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一样,记忆深刻,实在奇怪。 当他们决定睡觉时,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幻戏里的某个剧情,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或者觉得伤感,戏里的场面鲜明而生动地浮现在眼前,那些他们不懂的色调与构图以潜移默化的方式让他们感到愉悦,体验到了美学的快感。他们说不清这种愉悦究竟为了什么,但他们知道,这部幻戏,很好。 所以他们连夜与亲朋好友分享,第二天在街上遇到熟人,必定要提一句:“我昨晚看了一部幻戏,实在非同寻常啊......”伴随着这种话,他们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令人觉得舒适的开心神情,让听的人不禁心生好奇:我这好友一向沉稳,临危不惧,怎么如今倒像是怀春的少女一般? 这种好奇在接连听到街上的人都在谈论那部幻戏时,到达了一个巅峰,如果不弄清那幻戏究竟是什么,他们怎么也静不下心去修行的,正新茶楼?去一观也无妨。 还有更多买过影石的人今晚又来了,昨晚只是纯粹的好奇,对主演除了几个长得特别好看的之外,没怎么注意,今天越想越心痒难耐,一定要再来看个究竟,看看这些人究竟如何,是怎么演出那样的戏来的,为什么会让自己魂牵梦萦呢? 虽然人很多,但他们其实还没有追星的意识,不会拦阻,兴奋又不失礼貌地让开一条路,顾景行一行人没费多大力气就走进了正新茶楼。 很多人直直地盯着几位主演看,鼻子就是鼻子,眼睛就是眼睛,虽说长得不错,但长得不错的人修真界会缺吗?以往的幻戏连个丫鬟小厮都倾国倾城,可也没让他们记挂这么久啊。这么几个人,是怎么演出那么神奇的幻戏来的? 这次带来的三万块影石依旧一售而空,还供不应求。老班主只好对众宣布他们明天会在正新茶楼全天候地出售影石,剩下的众多没买到影石的人才略感遗憾地回去修行。 还有很多算是狂热粉丝,就坐在茶楼里也不走,寻摸着机会和霓裳歌舞班的人说两句话。 顾景行深知他们的想法,带着其他人故意和他们一起交流喝茶,说些拍戏时的趣事,粉丝们听得入神,双目炯炯有神。顾景行忽然想到,他们或许可以出个拍摄花絮的影石,一来继续培养人气,二来,也好让他们意识到,幻戏始终是幻戏,真人与角色其实并不一样。顺便,科普一下幻戏拍摄的过程也是好的。 顾景行将这个想法暂时记下来,目前还是得把精力放在《只羡鸳鸯不羡仙》上面,争取一举成名。 老班主数了数钱,划了一大笔去继续雇佣阵法师。 昨晚雇佣来的一位阵法师忽然说道:“要是大人不嫌弃,我还认识几位阵法师,他们和我一样,都只会小道,刻录影石可以,其他的就不堪大用了,也因此谋生艰难。要是大人愿意施恩,我们可以低价为大人服务。” 老班主一听,立即答应了。此时要让他立即找大量阵法师也是难事。 正新茶楼的老板这两天也是赚得盆满钵满,掂着银子乐不思蜀,转而想到霓裳歌舞班卖的究竟是什么幻戏,怎么吸引来这么多人,又想反正霓裳让他赚了这么多钱,他也照顾一下他们的生意吧,便预定了一块影石,打算数钱数得兴奋睡不着觉时,打发时间看一看。他不知道,自己的随意一打发,就是打开了一个新天地。 直到深夜子时,顾景行才得了空,霓裳歌舞班都没回郊外的大院,在茶楼二楼勉强对付一夜。 顾景行盘坐在地,静心凝神,当感受到到周围浓郁的愿力时,顾景行的一颗心才算是真正落了地,这部幻戏总算是没辜负他的期望。 愿力还在源源不断地增多,十分纯粹浓郁。顾景行心想,这一部幻戏如果经营得好,得到的愿力也许能让一次性进阶好几层。 顾景行总算是以他五行杂灵根的的身体,看到了修真的希望。 与此同时,霓裳歌舞班其他人也在感应愿力,无论是谁,只要在幻戏中出了力,都多多少少地获得了愿力,几位主演以及晏怀,得到的愿力十分丰厚。让他们都如置梦里,难以相信,惊讶了半晌,才努力地去吸收那些愿力。 祁觅云却忽然身体一震,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神色恐慌。他感觉到有一股灵力像锁链一样紧紧地缠在自己身体表面,阻止了他与愿力的沟通,他竟然吸收不了愿力,只有些微的愿力透过灵力的缝隙进入体内,微乎其微。 是奚央。祁觅云有些绝望地看向面泛红光的顾景行,凄凉一笑。 不知过了多久,东出的新日照进正新茶楼,祁觅云被陡然亮起来的天光刺痛了眼睛,这才茫然回神,不知是认命还是不甘地笑了,苦涩异常。他四顾周遭,人人都在吸收愿力。沉默良久,他才重新坐好,闭目打坐,汲取那点微不足道的愿力。 在熹微日光下,顾景行心满意足地睁开眼睛,虽只一夜,但他却能感觉到修为的明显提升,这般畅快淋漓的修行实在是一种享受。他又想起奚央,以奚央的天纵之资,想必从小到大也都是如此痛快地修行,不曾遇到过阻塞,也不会因此心烦意乱。顾景行有些揶揄地笑,难怪奚央活了这么大,依旧这般天真烂漫。 他却不知,在他眼里“天真烂漫”的奚央如今究竟面临着什么样的困境。 第47章 元凶 奚央离开顾景行后,连夜赶去了燧人氏部落。他御剑飞上高空,狂风裹挟着深夜的冷气将他的绸缎衣裳吹得猎猎作响,满脸的燥热总算是消退了一点。奚央回头望了一眼早已看不见的院子,一颗心脏又怦怦跳起来。 前路一片漆黑,奚央加快了御剑速度,不敢多想。 到燧人氏族群时,才犯天光。奚央让人通报一声,跟着小厮进了部落,还未深入就看到了幸子真。 “子真师弟。” 幸子真未料到奚央还会回来,当即见礼:“师兄。” 奚央点头道:“守墨师叔呢?” 幸子真答道:“师父在燧人禁地,不知何时出关。师兄不是有事在身吗,已经解决了?” 奚央尴尬得不知如何回答,生硬地转移话题:“去你房里坐一会儿吧,等师叔出来,我有一事需要请教。” 好在幸子真也不是穷追不舍的人,顺从地领奚央去自己住在燧人氏里的房间,给他倒茶。 奚央还未等茶水凉下来,便有燧人氏来人请他去禁地。他也无可无不可,又丢下幸子真让他形单影只一个人瞎晃。 追魂溯源法已到了尾声,奚央进去的时候看到香炉里的灰积了一寸厚,目前燃着的香也只剩下半截,而那悬挂在半空的古铜镜更不复先前模样,绿锈尽褪,镜面光滑如冰、清晰如水,随着烟雾腾腾,似有人形闪烁其中。 主持阵法的风天韵此时似乎并不紧张,笑道:“小友,别来无恙。” 奚央连忙恭敬行礼。 角落里,守墨长老出声道:“小辈不懂事,给诸位添乱了。” 风天韵笑道:“令一小友年少有为,令我等老翁汗颜。天玄宗实在教人有方。” “奚央,过来。”守墨长老看着奚央,随即道:“何堪大用?真正得了天运的不曾出去,否则哪由他逞名?” 轩辕氏的轩辕南瞥了奚央一眼,道:“守墨道友客气了,二十五岁入元婴,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做到?日后要是不像我那侄儿与天韵道友孙儿那般过早夭折,想来成仙也是有一分希望的。” 他的话里有些难言的戾气,似乎是对自己侄儿的死不甘。 守墨长老一笑带过,询问奚央近日行程。 奚央在守墨长老身旁盘腿而坐,注意到他面前那块骨牌相较以前更为精致,仿佛被灌入了生气一般,隐隐有光华流转,别样生动。奚央一一回了守墨长老的话,忽然想起让他挂念的黑影一事,想问守墨长老又觉得此处人太多,不好意思提及顾景行,又闭了嘴不言语。 守墨长老最见不得他这番婆婆妈妈的样子,哪有天玄大宗少掌门的风范,当即沉下了声音道:“有话便说。” 奚央便老老实实地说道:“本想请教师叔,可有什么生灵没有形体只以黑色虚影存活?” 守墨长老沉吟道:“黑色?若是灰色,必定是鬼魅无疑。黑属死,白属生,鬼魅生不能生,死不甘死,觅得邪路修行,只能介于生死之间、黑白之间。但却是黑色,既已死了,何来存活一说?难不成是魔气......” 奚央立即说:“弟子愚钝,但魔气与生灵之别,弟子还是能鉴别的。” “我也知是如此。”守墨长老道,“你何时见过这等东西?” 奚央沉默了几息,还是一五一十地招了:“我曾搜魂于人,从那人神魂中窥得这黑影面貌,百思不得其解......” 守墨长老果如奚央预想的那般动怒起来,脸色一沉,斥道:“你怎敢施搜魂法,有碍天和,害人害己,休要仗着你天玄宗少掌门的身份胡作非为!” 奚央忙道:“师叔息怒,听弟子将前因后果道来。我知搜魂法不容于世,但那人居心叵测,为求我饶他一命,说是有一黑影生灵跟踪于我,为了自证清白他心甘情愿任我搜魂。我想,我已然修至元婴,竟半分不知他所说何物,若不弄清,岂能安心?” 风天韵此刻也说道:“守墨道友切忌动怒,我观令一小友面相正气、行为磊落,必不是滥杀作恶之辈,想他也是有难言之隐才不得已施加搜魂法。他既提到那黑影,我们做长辈的,为他解了惑才是。” 守墨长老哼了一声,才正色道:“姑且不问责你,但若让我知道你在外生出歹意,污了天玄宗之名,我这执法峰峰主必是亲自押了你向天下人谢罪。” 奚央行谢礼,心下庆幸,幸好不曾提到顾景行,否则以师叔的性子也不知会怎的揣测他。 风天韵说道:“令一小友,你将你搜魂所见细细说来,让老朽帮你参谋参谋。我活了几千年,修为不如人,别的无话可说,但说起经历,却少有人比我见识多,我也曾四方界、海外诸岛一一闯了遍,除却那传说之地,哪有我不曾去的地方。” “多谢风前辈。”奚央道,便将黑影之事说了来,无法避免地提及顾景行时,奚央也尽量平稳诉说,以免被人看出异样。 在场五十人均竖耳聆听,听到后来,都疑惑地摇头。 风天韵也是苦笑一声:“我自诩见多识广,却也不知你说的黑影为何生物,不过等我结束这追魂溯源阵,去翻查古籍,若查到消息定第一时间知会你。” 奚央感激不尽。 守墨长老面色不虞,低头沉思。 不多时,幽暗树腹里突兀地刮起一阵阴风,只往香炉上吹,那支细小的香顿时香头一亮,眨眼烧了三分,眼看只剩下小半截,快要烧尽了。 风天韵当即端正神色,沉声道:“追魂溯源法已到最后一关,万望诸位道友不可懈怠,助我查找元凶。”他双手交错,迅速捏了几个指诀,那铜镜就忽然抖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会破镜而出。 其他人也都凝神,将灵力灌注与面前骨牌之中。五十位元婴真人,内含三位化神真人,大量的灵力让骨牌咯吱作响,似乎要承受不住,但它们还是硬生生扛住了,表面出现了些裂纹,但这并不影响它们发挥效用,忽然如星子如飞电般快速旋转起来,灵力透过骨牌溢出光来,光影又被极快的速度拖得极长。 五十枚骨牌相互交错,飞快跃动,将五十人中间的空地笼罩得如梦如幻,宛似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正在捕捉罪魁元凶。 以奚央刚进元婴期的修为,竟有点看不清那些骨牌的运转轨迹,只觉得眼前一片缭乱,心烦意乱。 忽然几十声噼里啪啦一起响起,骨牌瞬间碎成了齑粉,洋洋洒洒了一地。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向位于阵眼处的风天韵,只见他面前的香炉里,最后一支香已经彻底燃尽,一点明火一闪,归于满炉灰末。 重中之重的铜镜此刻大放光辉,耀眼得*俗眼根本无法直视。又过了几息,光芒消失,古铜镜不知为何又恢复成了以前那般锈迹斑斑的模样,而那掌心大小的镜面却光滑异常,只是仿佛石击清溪,波纹一圈圈剧烈晃荡着,看不真切。 众人屏息探头,终于等那剧烈的波纹停下来,一个翩翩少年模样的人出现在镜面之上。 就是他了。风天韵的眼眸微缩,正欲仔细辨别这人。 “怎么可能是他!”奚央却不顾失礼地惊诧一叫,三步两步赶到这铜镜面前,这上面笑意盈盈、面目清秀、眉目俊朗的人,不是顾景行是谁! 第48章 变故 守墨真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站在了奚央身旁,一面斥责他不知礼数,一面却暗自提高了戒心。他虽说在人前千般数落奚央,但奚央毕竟是天玄宗弟子,他也是看着奚央长大的,奚央为人、性情如何,他其实再清楚不过。他知道奚央不会说谎,更知道奚央若不是情急至极,也不会在这等场合,分不清孰轻孰重。 奚央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柄铜镜,准确来说,是盯着镜子里的人。 风天韵诧异了几瞬奚央的反常反应,沉声道:“令一小友认识这人?” 轩辕氏因为也有子弟不明不白地遇难,因此对此事格外关切,轩辕南有些阴阳怪气地说:“先前我轩辕氏派人到天玄宗问询,令一道友可是说不知我轩辕弟子遇难一事。” 奚央面对着风天韵、轩辕南、守墨三位化神真人的注视,顿时惊出几滴冷汗,心里一咯噔,他知这件事非比寻常,若是他没有处理好,一个不慎,顾景行就不知该如何洗清这冤屈了。 他从没怀疑过顾景行,即使上古法阵追魂溯源阵追踪出来的最后结果就放在他面前,他也坚信顾景行和轩辕氏以及燧人氏子弟遇害一事无关。一是顾景行的为人他信得过,二是以顾景行的修为实在难以和那般天骄扯上关系,更勿论加害了。 奚央冷静下来道:“我的确认识他,姓顾名景行,生于长于南方界一座小镇,练气四层修为,五行杂灵根,目前已转修愿力。”他的每句话都在替顾景行开脱,这样的资质若无意外,连奚央都不可能认识。 他的用意自然也被在座的人领会,只是这些人不如他了解顾景行,更愿意相信追魂溯源阵出来的结果。 风天韵尽量心平气和问道:“令一小友你与此人关系如何?几时结交?” 奚央丝毫不隐瞒:“我曾在真幻道人墓穴中得他相救,从那时便引为生死之交。后我于奈何天一赏,在西方界偶遇于他,因本宗无事,我又初入元婴,便在他身边住下,以炼道心。” 守墨长老听得眉毛一挑,他也是才知道奚央迟迟不回天玄宗,竟然是和这人在一起。 “真幻道人墓穴?”轩辕南忽然冷冷一笑:“以他练气四层的修为何以能闯过真幻道人的幻境,更别提救你一命,岂不是有鬼!我那乖侄儿在真幻墓中遇难,这追魂溯源阵也直指他,若是说与他没关系,莫不是在强词夺理?” 风天韵微一沉吟,没有言语,似乎是默认了轩辕南的说法。 奚央急道:“贵氏弟子遇害时,我正与顾景行朝夕相处,可为他作证清白。” 轩辕南别有深意地瞥了奚央一眼:“你为他表清白?那谁为你作证?” 奚央忽然停下来,眼神冷峻地回望轩辕南。 “轩辕道友是何意?”守墨长老终于忍不住寒声问道。 轩辕南讽刺一笑,却不再继续说,转而问风天韵:“风道友,你意欲如何?” 风天韵道:“自然先将他拿来问个明白,前后因果一问便知,若是他无辜,燧人氏也不会为难他。” “怎么问?”奚央追问,“要是他否认,你们是否会相信他?还是继续威逼乃至于搜魂?”以顾景行的薄弱修为,根本经不起神魂上的任何损伤。 风天韵沉默了几息,语气平静地说道:“令一小友,我知你爱友心切。燧人氏隐世避人,向来与世无争,但如今被人犯了逆鳞,燧人氏难再不闻不问,定是要讨个说法的。追魂溯源阵乃上古传下,诸多典籍记载其效用,不大可能出错。你可知这追魂溯源阵,追的是魂,溯的是源,即使改头换面、投胎转世,也照样追溯得到,令一道友莫不是被人骗了吧。” 奚央心下一冷,隐约察觉到一种难言的压迫,对方乃是化神真人,比他整整高了一个大阶,一旦流露出一些气势,雏鸟未飞的奚央,怎么也不能正面抗衡。 但奚央怎么能甘心就此放弃,在这种对顾景行绝对不利的情况下,他就更不能让顾景行落在他们手上了,否则百口难辩,他求情地看向守墨长老:“师叔。” 守墨长老也是为难,的确如燧人氏所说,他们向来不争不夺,今天不过是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捉拿元凶罢了,再阻挠未免强人所难、不讲道理。他自然是信任奚央的,可奚央偏偏又为人率直单纯,前不久才出现古墓中被人背叛一事,守墨摸不准那顾景行是否值得奚央深交,是否值得天玄宗出面保护。 没听到守墨回话,奚央便知大事不好了,心里没底,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看向铜镜里的顾景行。只是这一眼与先前大不一样,仿佛于黑夜中劈下一道闪电,让奚央一震,也让他看清了一些模糊的东西。 镜子里的人确实是顾景行,但眉梢眼尾说不上来的违和,连带着那委婉含蓄让奚央脸红心跳的笑容都显得不正常起来。奚央怔怔地看着镜面里的人,脑中飞快地搜索些模模糊糊不甚明朗的印象,连他师叔和风天韵说了什么都没有听见。 “是那个黑影!”奚央惊呼,连忙对众人道,“这不是顾景行,是我刚刚说的不明生灵!” 轩辕南毫无化神长辈的样子,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 就连风天韵也是宽容的神情里带了些细微的责备,“除非成仙,否则不可能瞒过追魂溯源阵。” 奚央放眼看过去,无一人肯信他。即使是守墨长老,信的也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他说的事。奚央如淋冷雨,他知道这上古阵法极其权威,不可能出错,可他也相信自己的感觉,“如果你们看过那黑影,就一定会明白的......” “什么黑影?”轩辕南冷笑道,“我轩辕南活了这么久,可从未听说过那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影子。莫不是你在扯谎?” 奚央对轩辕南一而再再而三的冷声针对十分不明白,此刻也是怒了:“我何必说谎?” “谎言之下必有其恶。说谎,自然是因为心虚。”轩辕南突然眼神森森地盯着奚央,“你与这叫顾景行的,在真幻道人古墓中,可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 “轩辕道友请自重。”守墨长老一声喝道,“奚央乃是我天玄宗堂堂少掌门,你若是有证据尽管拿出来,若没有,休得诽谤,我天玄宗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轩辕南吊起眉毛:“天玄宗至今有多少年?我那侄儿是轩辕氏天赋灵根者,哪里比不上你们天玄宗的少掌门,如今死得不明不白,做叔叔的为他讨个公道又如何?古墓之中,除了你们的少掌门,谁又能与我侄儿过上三招?今天你们又师叔弟子地一搭一和地说起什么鸟黑影,恐怕就是为此刻开脱的吧?” 他的话说得再也明了不过了。 奚央也是才知道,轩辕南竟然怀疑是自己谋害了轩辕氏的天赋灵根者。他一时气急,但很快又平复下来,当务之急是证明顾景行的清白,他得想办法让别人相信真的有黑影的存在。 但守墨长老常年坐镇执法峰,性格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对内严格,对外也据理力争,听到轩辕南这般侮辱奚央和天玄宗,他当即唤出一把铁剑与轩辕南对峙。那把铁剑两寸宽,一丈三寸长,剑身暗沉无光,也无剑鞘相佐,看上去不过普普通通的人间兵器,但化神真人又岂会使用凡铁? 轩辕南也立即掏出兵器,脚下却迅速退了一步。轩辕南不过是轩辕氏的旁支,而守墨能当上执法长老,其修为本领都远在轩辕南之上。 眼看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风天韵及时出面阻止,这古树是燧人氏祖传宝物,风天韵能从中借得力量。明显却不凌厉的一股无形力量横亘在轩辕南与守墨长老之间,风天韵苦笑劝道:“两位道友都请息怒,都是为自家小辈,心切情急都在情理之中。个中真相,待我们坐下说话,慢慢解开便是,何至于舞枪动剑?化神一怒,万里焦土,也该为我燧人部落着想才是。” 守墨冷声道:“我自不待言,只请轩辕道友好好说话,莫要气急败坏才是。令侄夭折已为不幸,若是动怒修为不得寸进,才更得不偿失吧?” 这话说得轩辕南脸色一黑。 他本是轩辕氏不受重视的旁支,修行到元婴巅峰已是极限。孰料他亲侄儿得天幸成了天赋灵根者,他们这一旁支顿时在轩辕氏扬眉吐气,轩辕南也借侄儿受轩辕氏族奖励的资源成功进阶化神。以轩辕南的资质和天性的确再难寸进了,只能凭借天灵地宝来堆砌。如今,他侄儿死了,他又从何得到轩辕氏重视!怎么不由他怒火中烧、气急败坏。 风天韵连忙摆手让两人坐下,又看向奚央。奚央虽天赋出众,但毕竟还未成气候,以风天韵的修为和地位实在无须多考虑奚央的想法,只是现在守墨长老正在气头上,看样子似乎要维护奚央到底。而奚央的师父逐霄真人在闭关之中,成功进阶问鼎期的可能性极大。问鼎真人,即使在底蕴深厚的燧人氏也难找出几个,风天韵权衡了片刻,便决定听奚央说几句,“令一小友,你口口声声说这人不是顾景行,我们将你的这位好友请来燧人氏一观便知,想必以我、守墨真人等几位的眼力,不至于分不清真人与假冒者。” “不是这样的。”奚央急欲辩解,却又不知如何说是好,镜子里的人当然与顾景行别无二致。若说不同之处,却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若非亲眼见过那黑影,又知道顾景行是何种人,恐怕难以分辨。 奚央欲言又止、左右为难,轩辕南又是几声冷笑。 风天韵似乎也不悦起来:“既然这样也不行,不知小友有何高见?” 奚央着急之下想起了许城主,既然他当初能用搜魂法从许城主神魂里看到那黑影,事到如今,也只能再搜一次许城主的魂了。想到这,奚央内心一阵纠结,他答应放过许城主,现在却又要搜魂一次,实在欺人太甚。可一想到顾景行,奚央又别无他法了。如果是搜顾景行的神魂,不仅什么都搜不出来——毕竟顾景行也不知那黑影的存在,更重要的是以顾景行的练气修为,神魂还未凝固,一旦被搜魂,只能落得个神智受损、痴痴呆呆的下场。 大不了,奚央倾尽自己全力帮助许城主修复神魂,再助他晋级元婴罢了。他看得出许城主是在意修为之人,以元婴境界再换一次搜魂,许城主也未必不会答应。 奚央暗下决心,便说道:“我去找当初我搜魂之人过来,你再搜一次魂便可一清二楚,知道我不是说谎了。” 风天韵沉吟点头道:“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我这追魂溯源阵对搜魂一事也有妙用。只是,他可愿意再次接受搜魂?短时间神魂受损两次,可是不小的伤害。” “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绝不强取豪夺。”奚央说着,却是看向守墨真人,寻求他的同意。 守墨真人也只得同意,再三吩咐道:“搜魂有伤天和,切忌留下因果,害人害己。” 奚央点头,说道:“给我三日时间,我速去速回。”说着,便要急着走。 “等等。”风天韵喊停他,低头念了几道诀。不多时,便有一年纪和奚央差不多大小的男人走进来,拜伏在风天韵身前。 “应兰,你随令一真人走一趟。” 风应兰点头答应,起身与奚央一起离开。 等两人离开,风天韵又唤来一人,吩咐道:“你去打听这顾景行的下落,暗中监视,只需不让他离开你视线便可,无须惊动他。” “是。” 守墨真人对这一行为,无可无不可。 奚央与风应兰快马加鞭地赶向抱邺城,到了城边,奚央放开神识遍寻城内各处,他猜想许城主与骆雪飞均受了莫蕴娘几鞭,不该立马离开抱邺城,应该会修养几天时间吧。 奚央的神识扫过城内,又开始向城外搜寻,经过顾景行所待的院子时一愣,随即回神,不做留恋,继续寻找许城主,不多时,果然在邺水边发现了许城主与骆雪飞的踪影,只是......奚央细细感受了一番,隐隐生出不安的感觉。 他和风应兰即刻前往邺水边。 邺水是条大河,穿过抱邺城中心,若要追溯起源头,可一直到奈何天仙山上。两岸土地沃饶、水草肥美,中间河水宽阔、平静如镜,风景更是独一无二。 奚央看到白衣胜雪的骆雪飞盘坐在岸边,身前是一只竹筏,许城主就躺在上面。 骆雪飞察觉有人接近,起身转身,看到是奚央也无多少惊讶,微微施礼,温文一笑:“本该早点起程,只心有所感,似有故人前来,原来是令一真人。” 奚央望向竹筏上的许城主,骆雪飞也随之看过去,白净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红晕,红得病态,红得不正常。 许城主已经死了,神魂俱消。尸体僵硬但面目安详地躺在竹筏上,随着细微的波浪起伏着,河水浸湿了衣摆,身上覆盖着鲜嫩的灵花灵草。 神魂已消了,再无魂可搜。 奚央静默半晌,问道:“他为何......” “情之一事,古来最为伤人。”骆雪飞淡淡一笑,双目凄迷,“若真人无事,我便走了。” 他踏上竹筏,手握竹篙,撑离岸边。一篙入水,两鱼簁簁,万里清波就此不回。 奚央的目光仍放在许城主的尸身上面,许城主虽然遭他搜魂,但他分寸把握得极好,不至于伤人太过,虽然后又被莫蕴娘抽打了两鞭,但许城主好歹也是金丹巅峰,又怎么会就此没了性命? 奚央细心看了许城主的致命伤,心中冒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测,他看向撑篙的骆雪飞,白衣裹着骆雪飞比前几天更为消瘦的身体,在河风中扑棱棱地翻飞着。 奚央想道,骆雪飞明明愿意以己命换他命,明明是心悦于许城主,如今却怎么下此狠手?下了狠手也罢,又怎么肝肠寸断、与世无留恋的绝望? “啊。”风应兰一声惊呼。 奚央也是立即看到撑到河中心的竹筏兀地冒出一簇火,转眼就烧得整个竹筏明亮焰焰,在河面之上,宛若绿叶上终开了一朵曼陀罗花。 奚央下意识就掐决,要救骆雪飞,眼前却浮现出骆雪飞凄凉地笑说“情之一事,古来最为伤人”。奚央愣在原地,忽然就悟了。 河中心的火灼灼燃烧,无惧水源,竭尽全力。烧得一切灰飞烟灭,随着河水,消散于天涯海角。 也不知过了多久,暮色暗暗垂下。河面上又归于风平浪静。 风应兰见奚央迟迟不动,便问道:“令一真人,我们接下来该去往何处?” 奚央垂目,不言不语。在夜色降临的那一刻,他眼里有光芒一闪,有一种决心在他心里种下。 “我们走吧。” “去哪?” “再去一个地方,便回燧人族群。” 风应兰跟着奚央来到了抱邺城外一座大院,院子里人声鼎沸,似有百来号人聚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奚央也不进去,在外远远地看着,风应兰见他不动,便也停下了,反正以他的金丹巅峰修为,在此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目运灵力,视线便清晰地穿透墙壁,看到大院天井里,众多人聚在一起,有几人位于上方,其中一位年纪轻轻、气度不凡的男人说了几句话,便打开了一件东西。院子半空陡然亮起来,一轮红日跳将出来。 风应兰吓了一跳:“这...这是什么?” 奚央笑着为他解释:“这叫幻戏,你不懂吧?看着便是。” 风应兰道:“我自幼在燧人氏里长大,除了修行便是修行,也听人说起过幻戏,但却直到今天才知幻戏是这般模样,倒也有趣。” 说罢,他也不再言语,安心看着幻戏里的内容,里面的舞师乐师都让他惊奇不已。 戏里顾景行最初出场,是在被窝里,被小厮喊起来修行,老大的不情愿,起床气让他的眼里尽是恼怒,但因为化妆,长相更加白嫩,这番恼怒倒显得有几分稚气和可爱。 奚央乍看顾景行这幅和平日里大不一样的模样,愣了愣,随即笑起来,耳根又开始泛红。 此后顾景行在幻戏里以“东山”这一形象极尽可爱、嚣张又流氓之事。有些是奚央看他拍过的,但现在看上去感觉完全不一样,有些是奚央没看过的,更觉得新鲜无比。看得奚央目光灼灼,一点儿也不眨眼。 后到东山入魔,顾景行作为影帝,煽情的功夫实在一流,不动声色中博人同情。看得奚央心中沉闷,心情随之起起伏伏。 这是风应兰第一次接触幻戏,还是顾景行出品的高品质幻戏,早就看得入迷了,把风天韵要他监视奚央一言一行的吩咐忘得差不多,恐怕奚央要是悄悄离开,他可能也不会发现。当然,奚央此刻只比他更入神,两人谁也不想离开。 当幻戏终于结束,风应兰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生怕再继续看下去,修仙的道心恐怕就要不稳了。他又看到顾景行,指着他问奚央:“这人便是那东山吗?” “是他。”奚央很自豪地回答。 风应兰细看了几眼顾景行,明明长相温润、气质温和,和幻戏里的东山实在大不相同,真是神奇。 奚央也在看着气色很好、笑得很开心的顾景行,神色变得愈加柔和。余光忽地看到幕布上显示的演职员表,“奚央”两个字在密密麻麻近百个名字里毫不起眼,但还是被奚央一眼捕捉到了,顿时心魂都为之一颤,又忽然顾景行知道有人一般地回头一望,奚央的目光便与他对视,顾景行不知,但奚央却记住了。 奚央眼神渐深,望着顾景行眼也不眨,一种决心越来越坚决。 奚央与风应兰天还未亮就返回了燧人氏。 风天韵见他们单独回来,便问:“你说的那人呢?” “死了。”奚央回答,不等风天韵脸色变化,也不等轩辕南开口讽刺,奚央坚定地说道:“搜我的魂吧。” 元婴真人与金丹修为的神魂又岂能相提并论?如果说练气筑基修为,神魂还未凝固;那么金丹修为就算是神魂初步巩固,但又不甚牢靠;而元婴真人的神魂就是极度凝练了,外魔难侵。更何况奚央浑然天成一颗道心,将神魂淬炼得愈发干净纯粹。 而恰恰是这般神魂,极难搜魂。 金丹的神魂凝而不散,固又有隙,因此可以纳入他人的灵力来进行搜魂,而又不至于神魂溃散。练气的神魂在被人接触后极容易溃散,而元婴是很难被人强行突破去搜魂,若要强求,只能看造化了。 守墨长老厉声道:“奚央,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奚央面不改色地说道:“我知,我意已决。” 第49章 搜魂 “你......”守墨长老看着奚央坚决的眼神只能叹气,这孩子几乎对长辈唯命是从,但若是有了自己执拗的地方,怕是他师父亲自来也不好使。守墨长老一方面为奚央如此重情重义而感到欣慰,另一方面又实在心疼他,要是那顾景行值得他这般做也就算了,怕只怕所遇非人。 “就依你。”守墨长老无奈道。 “多谢师叔。”奚央行了跪拜大礼,看得守墨长老更是无可奈何。 既然连守墨都同意了,风天韵自然就无任何顾忌,在座没人比他和轩辕南更想得知真相了。他连忙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枚玉盒,从中拿出一张青色小笺,说道:“此乃木母笺,是我燧人氏传下已久的法宝,令一小友你以精血在上写下你当日搜魂见黑影的具体时辰,借助追魂溯源阵便可只搜那段时刻的魂魄记忆,不会扰乱你的其他神魂。” 奚央点破食指,沁出一滴血珠,在木母笺写起字来,每写好一个字,上面青光一闪,红色的字迹便没入笺纸里,了无痕迹。 风天韵收好木母笺,道:“令一小友你先念段《太上诀》静心养气,我还需做一些准备。” 奚央闻言,便安心等待。 风天韵着人再取来一幅骨牌,又将铜炉里的灰末小心地装在玉盒里,以备后用。 守墨长老犹豫片刻,还是拿出执法峰令牌,发讯询问正在闭关的逐霄真人。 不多时,逐霄真人便有了回复,守墨长老将神识探入令牌内,逐霄真人的声音犹在耳边:“奚央已受过道心拷问,他的路由他自己去走,是好是歹,都是炼心。” 守墨长老担忧道:“他至今还未历权劫。” “过权海而不入,岂不是比历劫再破劫更高?奚央本性纯真,既然不愿历权劫,也由他去吧。” “怕只怕,他不是不愿历权劫,而是暂时被转移了心神,不知权为何物。若以后对权力食髓知味,怕是更难看破了。” “唉,若果真如这般,你我为长辈的,除了稍加点拨又能如何?强求他不得,日后受劫也当做不破不立了。” 守墨长老不再言语。 逐霄又传来灵讯:“待奚央被搜魂后,将他带回天玄宗,送到我闭关之地来。他心性纯良,道心天成,神魂怕是比一般人更坚固,搜魂之伤也更甚。” “可会耽误师兄闭关?” “冲击问鼎岂非三年五载的工夫?耽误不了什么。我助奚央修复神魂后继续闭关也不迟。” 守墨长老也就对奚央的行为更无可非议了。他本想嘱咐奚央一二句,却见奚央不好好地打坐念诀,躲在一旁,拿张宣纸,拿支毛笔,写些什么。写好了之后,再三审阅了几遍,没放进乾坤袋,反而是不嫌麻烦地揣进了怀里。 守墨长老幽幽地望着他叹气。 风天韵已将各项措施准备妥当,问道:“令一小友可准备好。” 奚央点头道:“准备好了,但我还有几句话想与师叔说。”他转身问守墨长老,“我们天玄宗缺钱吗?” 守墨长老:...... “不缺。”守墨长老道,“炼器峰、炼丹峰,每年均有不错的进项。” “虽不缺,但我私以为天玄宗弟子众多,支出巨大,其实我们还可以再发展一下其他方面。”奚央自顾自地说,“我此次入世修行,见诸多门派设立分派娱乐宗门,借卖影石赚得巨额利润,可谓一本万利万无一失。我那朋友顾景行近日才拍完一部幻戏,弟子见他潜力巨大,不如天玄宗也设立一个分派,周济本宗门。” 轩辕南等众人见奚央一本正经说的就是此等滑稽大事,都忍不住笑起来。 守墨长老瞬间阴了脸,道:“不行。你要是对顾景行有心报恩,天玄宗自可他收他为徒,护他一生周全,助他修行也不是难事。但绝不可让他败坏了天玄宗名头。” 他不愿当天玄宗门徒。奚央有些委屈地想。 “师叔难不成是瞧不起愿力修行?”奚央质问,忘了自己曾经也说愿力乃是小道,“我是天玄宗少掌门,有权做此决定。” 守墨长老气不打一处来,“前番日子要你回宗门,你推三阻四。如今知道自己是少掌门了?” 奚央脸不红耳不热地继续说:“况且我修行万法归一道,愿力修行如今在修真界又极为普遍,即使我不修愿力,也该了解愿力修行的机理,否则如何做到万法归一?” 守墨长老真是被奚央这冠冕堂皇的理由给气得不轻,直接住了嘴闭了眼,眼不见为净。但耐不住奚央一套又一套的说辞,气急地撂下条件:“你说他能为天玄宗赚钱,那我也不说多,只需他一月之内赚够一千颗下品灵石,天玄宗便为他设立分派。” “师叔,一言为定。”奚央喜出望外,终于解决了一桩心事,他才安心地接受搜魂。 风天韵将骨牌分发给众人,再次给了几条新的口诀。随即,他让奚央盘坐在阵引,身前摆放着古朴的铜炉,古镜放置于奚央脑后三寸位置。 “小友,我可开始了。” 奚央点头后,风天韵点燃插在铜炉里的三根追魂香,一股清淡宁神的味道便瞬间散了开去,周围的人闻之不禁为之一颤,遍身轻松。三根香冉冉升起青烟,奇怪的是,青烟只上升到奚央头顶心处便不再继续上升,好似上面有了一层无形的阻隔。 “诸位道友,开始吧。”风天韵说道,与众人一起念诀,调动灵力,骨牌跳将起来,缓缓运转。 位于阵引处的奚央忽然浑身一抖,脸色痛苦,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强行钻进他的脑内,深入最隐秘的地方,极其可怖和不安。奚央知道这是搜魂的力量,心里想着不做反抗,任由他们搜魂。但这般想法却丝毫无用,他的潜意识在抗拒这这股阴森森的力量,他的神魂早已竖起了坚固的堡垒,不让任何人入侵,即使是他的主人也不可以。 奚央浑然天成一颗道心,道心与神魂相辅相成。道心愈纯粹,神魂愈干净;道心愈坚定,神魂愈稳固。再加上奚央已修成元婴,经过了道心拷问,彻底踏上修仙路,神魂已经被赋予了一定的天地意志,不容侵犯。 骨牌忽然发出细微的吱呀声,竟像是要碎裂似的。 风天韵不禁大吃一惊,喃喃道:“这骨牌虽不是之前那副二品顶级灵兽骨制成,也好歹是四品上等灵兽,怎么如此脆弱?这奚央的神魂竟然已经坚固到这般地步吗?” 其他人也都心惊不已,这神魂坚固程度和他们这群步入元婴已久的人相比也不遑多让。 守墨长老更加注意,生怕奚央出了意外。 骨牌运转的速度由一开始的灵动迅速变得滞涩缓慢,且越来越难,仿佛陷入泥沼中。众多掌控骨牌的人也不敢多加灵力,怕骨牌承受不住,更生怕伤了奚央。 奚央也感觉到先前那股力量越来越弱,虽然神魂散发出愉快感,但奚央不能任由这样下去。他一咬牙,食指无名指并拢,直点眉心,将灵力源源不断输入进去。 顿时,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神色痛苦,冷汗滚滚而下。 “令一小友,莫要勉强自己。”风天韵及时出声道。 奚央置若罔闻,双指紧紧按在眉心,丝毫不动弹,瞬间,冷汗湿了一身。他面前的的三根香忽然大亮,燃烧的速度大大加快,而奚央的脸色愈加苍白。 守墨长老暗自戒备,准备一有不妥就将奚央解救出来。 奚央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一只野兽拼命挣扎,被内在的力量和外在的攻击一起夹击。野兽在哀嚎,似乎在控诉奚央这个主人的背叛。这种来自神魂的指控更让奚央难受不已,几近窒息,生不得,死不能。 终于,在奚央的意志和神魂的交锋中,外在的力量觑得一丝机会,长驱直入。 好像一根细长的针直接扎进他的脑颅,浑身凉透。奚央瞬间僵硬了身躯,再也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他面前的铜炉,三根香蓬蓬地冒出青烟,聚集在他身前。而他身后的铜镜光芒大盛,镜面没有显现出画面,反倒将光一直射向前,径直穿过了奚央的脑颅,投射在那层浓密的青烟上。 青烟飘忽扭曲,逐渐呈现出了一幅模糊的画面。正是奚央搜魂许城主所看的一幕,只是经过了两道神魂,影影绰绰的实在看不清楚。但在座的修为都非同凡响,凭这一幕似是而非的画面立即辨认出了那个黑影,是一种让人觉得心惊胆战的气息,好像洪荒遥远的野兽阴森森的鬼魂。 他们这才相信,奚央说的黑影不是魔气,更不是鬼魅,就是眼前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生灵。 奚央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众人惊讶的声音,心知搜魂已成功,再也坚持不住,晕死过去。 第50章 损伤 奚央仿佛行走在充满了软绵绵云雾的空间,上不见穹庐,下不见地狱,一片白茫茫。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走在这里,没人控制他的身体,他自己也控制不了,只能走着。 一直走。 意识里有种模糊的痛感,奚央只知道很难受很难受,可他说不上来为何难受,更说不上来因何难受,也就因此找不到办法缓解那种难受,只能无目的地行走着。 这里的云雾好像有生命,渐渐地往奚央这里聚拢,将他的前路后路都阻拦住,奚央想伸出手去推开它们,却发现丝毫推不动。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只好站在原地,任由那些云雾围过来,越来越紧地挤压他,逼迫得他不能呼吸。 奚央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反抗也不知道如何反抗,直到眼前模糊、似乎即将窒息而亡的时候,奚央身体里有一股蓬勃的力量冲开了那些纠缠不清的云雾,奚央顿时轻松,沉重的眼皮一下子便睁开了。 他看到了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第一眼看上去很眼熟,但没有立即想起来是谁。 “师兄,你醒了?现在感觉如何?” 奚央茫然地看着他。 那人也愣了愣,随即了然地笑笑:“师兄,我是子真啊,子真师弟。” “子真师弟。”奚央以缓慢的语速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几个字,眼底的茫然像晨雾般慢慢散去,“原来是子真师弟。”语速虽然依旧缓慢,但眼神里已经有了一些知人事的清明。 幸子真松了一口气,道:“好在还能认人,不算特别严重。等我去叫师父来,我们尽早回天玄宗。” “天玄宗。”奚央念道,对这个名词似乎没有多大的概念,只有种隔了一层的认知,知道它是自己的师门。然而他对这个师门的更多回忆与情感都处于一种混乱的印象中,以至于他无法表现出来而显得格外冷淡。 “我去喊师叔来。”幸子真看到奚央现在这般反应迟钝、动作缓慢的样子,暗自叹了一口气。 奚央缓缓扭头看他准备离开,却感觉怀里似乎有什么咯到了自己,他偏头想了想,才意识到可以用手摸一摸看。 是一封信。奚央拆开,原来是自己写给自己的信。 “我料想搜魂之后,神魂必有所伤,最可能莫过于愚钝、慢怠。于是趁搜魂前间隙,修书一封予我,切记以下几条......” 搜魂。奚央又慢吞吞地琢磨这个词的意思,等想明白了以后才继续看下去。 “山有木兮,心悦顾景行兮,既已成事实,改不得,换不得,更舍不得。于此,便再无顾忌。燧人氏怕不肯善罢甘休,顾景行终难自由。需得为顾景行寻求护佑,将他送入天玄宗,我方可安心闭关。首先必先得说服守墨师叔,其次,说服顾景行......” 顾景行。奚央看到这三个字,也同样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那人的样貌在自己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这就是搜魂之后最直接的恶劣影响,神魂受损,记忆与感知都大受压迫,出现了障碍。虽然还记得人,但却无法同步记忆中的感情,对外的认知变得缓慢,对内的表达也变得极为迟钝。 但奚央在记起顾景行之后,却突然有一种深刻的情绪出现了,他知道自己喜欢顾景行。若是他在清醒的时候,看到自己写下如此直白的话,肯定会羞得面红耳赤。但现在,他的感知比常人要弱很多,这番明显的自陈,却恰到好处地让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感情。就像是在他混乱的感情记忆中,有人给他理清了其中一条关于顾景行的羁绊,他把这条感情看得很清楚,因此很深刻。 更何况,这是他自己写给自己的信,他再相信自己不过了。 奚央看完全信,紧紧捏住了,一颗心脏砰砰乱跳,他自苏醒后,首次在茫然中找到了一个坚定的目标。 当幸子真再次回来时,奚央便立即看着他,慢慢说道:“我不回天玄宗,我要去抱邺城。” “什么?”幸子真莫名其妙,觉得奚央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对抗什么恶势力一样,“抱邺城是什么地方?师兄,你现在需要治疗,逐霄掌门还在等你。” “不。”奚央摇头,“去了抱邺城再回天玄宗。” 幸子真正一头雾水时,守墨长老也从燧人氏的祠堂商议好后续事件后赶了回来,还未进门就听奚央说不回天玄宗,当即气道:“堂堂少掌门,要在外待到何时?” 但他进屋后,看到奚央的眼神有搜魂过后的后遗症呆滞和执拗,责骂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奚央的神魂越坚固,在当时越让参与搜魂的人吃惊,奚央所受的苦就越多。守墨长老叹了一声,语气和缓地说道:“早日回天玄宗,逐霄师兄助你修复神魂,届时,随你去哪里。” “不。”奚央固执地摇头,与此同时紧紧捏着那封信。 守墨长老犹疑地看着信纸,觉得有点像当日奚央在搜魂之前写下的东西。要是在平时,他绝不会去窥探一丝一毫,但现在,由不得他不好奇。再加上此时的奚央单纯得不会掩饰那封信,守墨长老只需瞥一眼便看得一清二楚。 守墨看到开头就是奚央剖白对顾景行的情意,让他又惊又怒,到后来,看到的却是奚央处处为顾景行考虑,为劝顾景行加入天玄宗列举了一二三好几条理由,也是用心良苦,守墨长老哭笑不得,尤其是看到最后奚央不忘再三叮嘱自己别忘了拿一千块下品灵石去买顾景行的幻戏影石,直气得发笑。 影石不过用金银就能买到。一千块下品灵石虽对大派修真者不算什么,但对于修真娱乐圈来说却是一笔巨款,因此守墨才说如果顾景行能在一月之内赚到一千块下品灵石才同意天玄宗开分派,他倒不是贪这千块灵石,只不过是设下不可能完成的障碍罢了。孰料奚央胳膊肘往外拐得拉不回来,一千块灵石买下的影石,就算拿回去给十万天玄宗门徒一人发上一打还有剩。 守墨真人气极反笑:“那就去抱邺城看看,师叔亲自陪你走一趟,我倒要看看那顾景行是何方神圣。” 第51章 说服 守墨长老要带着奚央和幸子真去执博城,与风天韵告辞之后,风天韵让风应兰随行。 守墨知道风天韵依旧是不放心顾景行,虽说奚央以搜魂为代价让他看到了那个黑影的存在,但是那黑影毕竟是与顾景行有着某种未知的联系,看搜魂内容,看不清黑影对顾景行是好意还是歹意,但是不管如何,黑影会找上顾景行并且以他为替罪羔羊必然有其原因,这原因也许就是他们抓到黑影的关键。 风天韵交给风应兰一件他花费大量心血的法宝,可在关键时刻召唤他过去。 守墨长老对这一行为是默认的,若要是不准风应兰同行,怕是会让人猜测天玄宗与奚央果真不清白呢。 一行四人在执博城外落地,缓缓走进去。然而奚央已经亟不可待了,恨不得立即见到顾景行,然后拉着他就回天玄宗。 奚央的离开,除了有时候会让顾景行觉得有点不习惯以外,并没有什么不同,尤其是幻戏发行以后,受欢迎程度大出他所料,为了进一步的宣传,他几乎忙得不会回郊外的院子,一直住在正新茶楼里。而修为的不停上涨,让他在忙得天昏地暗里看的日子看到了让人欣慰的炙热光芒。在发行幻戏后的第六天,顾景行的修为正式进入第五层,这次晋级来得水到渠成,也因此并没有用掉太多时间。 几乎是一夜的正常修行过去,第二天,顾景行就发现自己晋级了。他初发现时,吓了一跳。再想想当年灵力修行二十年,不过练气三层,实在令人唏嘘。 顾景行的愿力上涨得远比其他人多得多,不仅仅因为他是主演并且演技出神入化,更重要的是他对于幻戏划时代的贡献,他在配色、构图、场面调度、叙事镜头等各个方面都给了修真界人士有关于幻戏美的启蒙,从艺术学与美学上说,顾景行做的事是功德一件。每当有人惊叹时,都有一份愿力交给了策划者顾景行。并且随着这部幻戏的越来越普及,顾景行的愿力将会上涨得更加快速。 就连城主府也被城里突然热起来的看幻戏潮流吸引,本来只是纯粹的听命为霓裳歌舞班造势,没想到做做样子排队买影石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从水军变成了自来水。 城主府内,讨论顾景行与东山的人越来越多。 莫蕴娘也是笑看这一幕,“没想到,他们还真有些本事。” 厅内另一人,撄锋城主点头,不过看他心不在焉的眼神,显然心思完全不在幻戏上,闲聊了片刻后,撄锋城主才状似无意地说道:“据密人报,有两人*于水上。” 莫蕴娘显然也早已得到了这个消息,神色一晃,不想多谈。 撄锋城主笑笑,说起别的:“蕴娘,今后你且待如何?” 莫蕴娘道:“修行一途已被耽误多时,该奋起直追才是,当年与我一起进奈何天的姐妹,莫不是都修行有成,我实在惭愧。焦大哥,修真界人心险恶,唯有实力才是根本。” 撄锋城主见她眼神坚定,不由微微叹气,说道:“我此次回去也欲闭关修行,下次再见面,不知是何年月。” 莫蕴娘道:“蕴娘在这里祝焦大哥早日修成元婴,焦大哥出关之日,小妹必定厚礼清酒相贺。” “也罢。”撄锋城主眸色黯淡,他暗示多次,莫蕴娘却是心意已决,半分机会也不给。他强行洒脱一笑:“蕴娘,别后保重,若再有困难,莫要逞强,大哥无能,但总归还有几分修为,再不会教人欺负了你。” 莫蕴娘笑道:“焦大哥恩情,蕴娘永记在心。” 终归只是恩情。撄锋城主点点头,心下再如何不甘,他也是不忍心多加为难。当年他与许城主一起遇见莫蕴娘,不曾主动,谁料便是错过了一生。 撄锋城主起身,要是他修炼至元婴,一生便还很长,未必不能弥补遗憾。 执博城内,万人空巷。 守墨长老带着奚央、幸子真以及燧人氏的风应兰入了城,城外冷清,但城内却格外热闹,男女老少,修士凡人,都走上街头,神色欣喜,小跑着往同一个方向跑。 幸子真被这别样的风气吸引了,拉住了一个从他身旁跑过去的小修士,问道:“请问道友,众人所为何事?有宝物在城内出世吗?” 小修士本不耐烦,一扭头看这四人个个气度非凡,便耐心说:“是霓裳歌舞班露天表演呢!今天还会有东山的扮演者顾景行出现,据说会表演一个小才艺。” 一听到顾景行,奚央的眼神就一亮。 小修士了然地笑:“这位道友一看就是同道中人,一起去看看?去迟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奚央眉开眼笑,重重点头。 守墨长老岁听不大懂小修士究竟在说什么,不过他们此行本就是来找顾景行的,也正好趁此机会,远远地观察一下这顾景行到底是何方神圣。 霓裳歌舞班表演地点在正新茶楼前的广场上,搭起了一座一米多高的台子,有的人慕名而来,看完表演正好顺路去正新茶楼买块影石。 此时,正新茶楼的一楼二楼临门窗的位置均被占满,表演台周围也是人满为患,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索性筑基期的修士直接御剑飞行,在半空中观看。 奚央一行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小修士懊恼地拍大腿:“还是来迟了,只能在后面模模糊糊看个身形了。” 老古董守墨长老忍不住了,问道:“你着急看别人是为何?一不能修道,二不能得取利益,三也不见得能与那人交好。” “你不懂。”小修士嫌弃地瞥了一眼守墨长老,虽然小修士自己也不太懂,守墨长老说的他都清楚,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反正在这过程中他觉得开心就好了,整天修行都快吐了。小修士不想多想,拉着奚央兴奋地讨论《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剧情:“诶,你觉得结局好吗?有些人说东山虽然入魔但也杀人无数,就这么自废修为就算揭过去也太黑白不分了,但我觉得吧……尤其顾景行那眼神太让人着迷了,就算他是个魔头也能原谅啊。” 他现在已经能粗糙地感知到戏角的演技了。 奚央是看过这部幻戏的,可是搜魂之后就忘得一干二净,不过听到小修士在夸顾景行,笑得很是灿烂,让小修士以为他是在认同自己呢。 倒是一旁的风应兰忍不住抓耳挠腮,他企图在守墨前辈表现燧人氏的高洁风范,因此寡言少语,不为外物所动,看到城内繁荣场景也故作高深,可这会儿说到那部幻戏就不能淡定了,他随奚央曾偷摸着看过一遍,这是他第一次看幻戏,还看的是如此高水准,印象深刻,很想和人讨论来着呢。 小修士还在喋喋不休。 风应兰终于放弃矜持,挨过去说:“其实我也觉得东山做得太过分,但毕竟入魔了,魔物是修士的大敌,在魔心操控下有所失控也是理所当然。如果东山在修心一道上有所造诣,也许不会这么容易入魔……”风应兰终究还是正派子弟,开口闭口都能提到修行。 小修士还想说,但台子上已经出现霓裳歌舞班的舞者乐者,开始开场表演了,他立马闭上嘴。 一曲歌舞毕了,顾景行上台,冲着观众微微一笑。 突然掀起来的欢呼声,让见多识广的守墨长老也惊了一下,这声势,他曾经在某个宝地出土时看到过。 小修士、奚央、风应兰,三个人,六双眼睛,发亮一样地盯着台上。 守墨长老的脸黑了一层。 幸子真还在状况外。 顾景行先是说了一番感谢大家支持的客套话,随即开始了万众瞩目的小才艺,只见他拿出红木的妆奁,说道:“我最近听闻许多人对戏里东山的性格转变很感兴趣,说是演得合乎情理又自然,多谢大家对我的谬赞,其实我能演好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服装和化妆也有很大的作用。所以我今天特意给大家展示一下,巧妙的化妆带来的神奇效果,不过我需要一位观众的帮忙,谁愿意上台配合,请举手。” 顾景行一直希望能完善修真界的娱乐体系,首先,必须引起他们对制作班底的关注,而不仅仅是关心演员。 刷刷刷,台下只能看得见手了。 小修士踮起了脚尖,把手举得老高,看他奋力的神情恨不得把手直接砍下来,甩到台上去。 风应兰有点跃跃欲试,不过正统的家族教育让他不好意思,随即他眼角余光瞄到令一真人居然也把手举得老高,比小修士还有过之无不及,当下风应兰二话不说,默默地抬起了手。 守墨长老的脸黑得就真跟墨一样。 顾景行在人群中找适合上台表演的人,首先不能太丑,要不然化妆没效果,也不能太帅,化妆只是锦上添花罢了,他慢慢地扫了一圈,扫过奚央那张令人惊艳的脸,心中喊了一句pass,继续扫。 等等! 顾景行猛地把目光转回奚央身上,接着又看到了幸子真,这才惊觉自己不是眼花了,原来奚央已经回来了,顾景行有些惊喜,对奚央遥遥一笑。 奚央更兴奋了。 幸子真发誓,他看到自己那无所不能、少年天才的奚央师兄,也学着那个小修士踮起了脚后跟,以便让手举得更高。 等到前面的人都回头看奚央这边时,顾景行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太过集中了,让大家误以为他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顾景行只好将错就错地伸手指向那边,说:“就是你,穿蓝布衣裳的道友。” 奚央低头看了看自己,他穿得是白色的啊。 他身边的小修士忽然一蹦三尺高,难以置信地大叫:“是我吗?他抖着蓝得发紫的衣服。 顾景行点头:“麻烦道友了。” 小修士激动得神情迷离,抓着奚央的手哆嗦了半天还是没说出一个字来,他想奚央一定懂他的心情,无需言语补充,于是他脚步发虚地挤过人群上台。 风应兰可惜地感慨:“差一点就能指到我了啊。” 奚央委屈地眨了眨眼,身上的白衣倏忽之间就变成了蓝色。可惜顾景行已经拉着小修士给他上妆了,瞧都没瞧奚央一眼。 幸子真目瞪口呆:以奚央的搜魂损伤,怎么能这么快就能运用法术了?按理说,他应该连法诀都忘了才对。 第52章 拉人 顾景行拿着唇脂、妆粉、石黛等物,在小修士普通但干净的脸上捣鼓起来,他认真细致地注意修士的脸型和五官的特点,从而针对性地化妆。 底下的观众也不觉得乏味,兴致勃勃地看着。一些比较大胆的女修士,就丝毫不顾矜持了,捧着脸陶醉在顾景行认真的神情下。她们不懂认真的男人最帅这个真理,但已经摸到了这个真理的本质内涵,理所应当地犯花痴。 约莫两盏茶的时间过去,顾景行终于直起腰,让到一边,将小修士的脸完整得展现在观众面前。 底下众人定睛细看,无一不发出惊叹之声。 只见原先那个年纪轻轻、脸庞稚嫩的小修士,陡然变得凌厉严肃,在妆粉的修饰下,棱角分明,唇色偏暗,眼角又被拉长,眉毛粗而黑,乍一看,像是年龄突然涨了十多岁,成熟了。 掌声雷动。 小修士被掌声吓到,终于从和偶像近距离接触的欣喜下回神,嘴唇哆嗦着:“好,好了啊?” 这一个怂怂的表情配上那副妆,实在有点违和。 顾景行也忍不住笑了,顺坡下驴地说:“总是一个成功角色的塑造,需要戏角本身再加上服装道具化妆打光等等各种因素的努力,一部好的幻戏,要感谢参与进来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展现在你们眼中的戏角,还是在只出现一个名字的幕后人员。” 顾景行说完,又朝奚央的方向看了眼,笑了笑,随即便下台,让裴竹继续上台,裴竹在下面已经上蹿下跳地在热身了,对出风头的事情她向来十分热衷。 奚央原本还在因为顾景行没选自己而闷闷不乐,被顾景行一个随意的笑,就给抚平了,闷着头就往人群里挤,要去茶楼里看顾景行。 他之前变衣服的法术还用得好好的,这会儿却像个凡人一样,硬生生地靠着身体挤。 守墨长老一直眯着眼看他呢,只好叹息一声,暗中用了法术,幸子真和风应兰也跟上,四人如同穿云过雾般,出了吵闹的人堆,而那些人对此一无所知,对着台上的裴竹叫女神。 茶楼里,顾景行已经去了包厢,没等奚央,也没留人迎接奚央他们。在他看来,奚央既然是元婴真人,就应该知道他在包厢的,随便捏个决就进来了。 只是,奚央一脸纯真地往茶楼里挤,被人又推了出来:“挤什么挤?没看到都坐满了吗?” 奚央愣了愣,茫然地回头求助师叔。 守墨长老表示不想理他。 幸子真见不得平日里威严的师兄这个表情,咳了一声,他暂时还没有神识,但多少也能感知到顾景行的所在,拽着他就要绕到茶楼背后,好带他进去包厢。 奚央却忽然仰头望了望,方向,正是顾景行的位置。 幸子真更加奇怪了,难道师兄受的伤不严重吗,怎么能一而再的用了法术?他也就不急了,想看看奚央能不能自己飞过去。 孰料,等了好久,奚央还是站在原地愣怔地仰头看。他这个大高个子,惹得茶楼里的人怨声载道,嚷嚷着还是给奚央让了路,否则让他这么杵在着,把他们的视线全都挡了。 奚央一喜,埋头往里冲到二楼,一路鸡鸣狗跳。 幸子真看了眼师父,守墨长老显然也在思索奚央的灵力问题,他的灵力在搜魂时已经耗干净,醒来后又忘了修行法门,按理说不可能再有灵力了,难道是空灵根的属性原因? 此事一时难得出结论,守墨见奚央马上就到包厢了,连忙追上去,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奚央就把自己卖给顾景行了,反正他现在觉得这个师侄怎么看怎么蠢笨。 祁觅云没在下面看热闹,因此第一个看到奚央出现,登时阴影浮现,身上的锁链似乎也随之剧烈反应,缠得他呼吸不得,他戒备地看着奚央。 然而奚央压根就没看祁觅云一眼,直奔直觉里指示的方向。 果然,顾景行已经备下了茶在候他,见奚央进来,发自内心地愉悦一笑:“回来了?你的事做好了?” 奚央不知道怎么回答,就那么坐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景行,心想:这就是顾景行呢,信上面写的那个喜欢的人,果然好喜欢。 顾景行有些奇怪奚央的反应,不待进一步询问,守墨长老和幸子真也一起走了进来。 顾景行是认识幸子真的,他在奚央面前不需要拘泥于礼数,可在幸子真面前还是得持晚辈礼的,连忙站起来拱手:“真人。”接着暗地里给奚央使眼色,让奚央给他介绍一下另外两人。要知道这两人能和幸子真平起平坐,肯定身份不一般,要是不小心得罪了可是大事不好。 奚央看到了顾景行在对自己挤眉弄眼,没能领略其中的意思,只觉得飘飘欲仙了。 顾景行拱起来的手很尴尬地停在半空,转也不是,收也不是。 为人师弟的幸子真只好帮忙解围:“这位是燧人氏的风应兰风道友,这位是我……”恰在此时,守墨长老传音给幸子真,暂不要暴露他的真实身份,幸子真到嘴边的话不知道如何圆润地转个弯,只好干巴巴地说:“这位不重要,就不用介绍了。” 顾景行:…… 这样对一个老人不太好吧。 顾景行拿出做主人的好客姿态,先是问候了风应兰,也给守墨长老倒了杯茶。 守墨长老眯起来的墨点般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顾景行的一举一动,没有看碟下菜,还算不错。 奚央早已按耐不住了,等顾景行一坐下来,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跟我回一起天玄宗吧。” 顾景行一愣,随即去看幸子真,只见幸子真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奚央还在天真地勾画未来的美好蓝图:“我让我在天玄宗专为你设立一个分派,举全宗之力助你修行愿力。” 顾景行觉得这话语法有点奇怪,不过不重要,顾景行抽回手,咳了一声道:“你虽是少掌门,但也无权任意为之吧,天玄宗乃五大门派,怎么会设立娱乐分派。” “师叔也同意了!”奚央扭头去看守墨长老,“师叔,是吧?” 守墨长老:…… 顾景行:……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这个不重要的人突然变成了奚央的师叔?顾景行震惊地捋清楚关系,奚央的师叔,也就是掌门的师弟,至少也是天玄宗的十二峰长老级别。 守墨长老见多识广,当场被自家侄子拆穿也没臊,高深莫测地说:“我确实答应过奚央,可以让你加入天玄宗。” 后半截的条件,守墨长老故意没说,像是在吊顾景行的胃口一样。 顾景行确实很惊,但没有喜,他看了眼眉开眼笑的奚央,收起心中怪异的感觉,对守墨长老说道:“前辈,晚辈曾无意救过令一真人一次,料想是令一真人高义,想要报答这小小恩情,晚辈感激不尽。但晚辈区区愿力小道,不敢奢望进入天玄宗,多谢令一真人和前辈好意了。” 守墨长老听明白了,顾景行这是不愿意进天玄宗啊。他这时,提眼细看了一番顾景行。威而不露的气势,让顾景行倒是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天玄宗长老的威严。 奚央有些急,但语拙说不出话来,忽然他眼前一亮,从怀中掏出那份自己给自己写的信,自以为隐蔽实际上赤/裸裸地暴露四双眼睛下,偷偷瞟了眼信上的内容,随即一本正经地说:“你加入天玄宗有三大好处。一,天玄宗在四方界均有驻地,可帮你尽可能多地扩散影石,收集愿力;二,天玄宗人手众多,高手如云,背依十万山,灵秀之地俯拾皆是,若你要拍摄幻戏,可省却大量人力物力;三,以你的实力,怕是容易引人觊觎,若加入天玄宗,就没此顾虑了,少有人敢得罪天玄宗。” 听得守墨长老胡子一跳,敢情天玄宗是为了方便顾景行拍摄幻戏的存在? “其实燧人氏族落的风景也很不错,你可以考虑一下啊。”风应兰忍不住说。 顾景行眼神含蓄地盯着奚央看了一会儿,然后低声问守墨长老:“前辈,恕晚辈冒昧,令一真人是否在修行特殊的功法?似乎与平日有些反常。” 幸子真嘴角一抽。不过他和守墨长老均没说奚央是搜魂导致,虽然奚央未曾叮嘱过他们,但以他们对奚央的了解,怕是不愿意让顾景行知道。 守墨长老只好含糊过去:“奚央所说也有道理,赤忱之心可鉴。你既然救的是天玄宗少掌门,天玄宗就不能不加以酬谢,我虽然答应奚央可以建立分派,但分派一途只会用于幻戏,不可从本宗获得任何丹药功法。并且,你还须在一月之内用幻戏赚到一千块下品灵石。若不能,我会赠你千块上品灵石,百株上品灵药,十件护身法宝,让你此后修行无忧,也算是报了你对奚央的恩情。” 奚央正要说话,守墨长老冷冷地补充道:“若奚央出手相助,算作弊。” 奚央闭上了嘴,不无愤怒地瞪了一眼守墨长老。 顾景行顿了顿,他听出了这长老对自己的不喜,以及希望他远离奚央的意思。大概是正统修士的通病,不屑于与愿力修行的人打交道,他们认为这是走捷径、懦弱的表现,修行一路,逆天而行,一旦退缩,就不可能成大器了。 顾景行恭敬但不卑微地说:“前辈,我无意加入天玄宗。” 守墨长老点点头,拿出一个乾坤袋,道:“我此前说的灵石灵药法宝均在里面,若你重新以灵力修行,让你修到金丹并无问题。若是执迷于愿力,前期进阶虽飞快,但终究难登大雅之堂,后期怕是无以为继了。” 顾景行没去接,浅浅一笑:“晚辈虽不想入天玄宗,但对那一月内赚到一千块下品灵石的期限很感兴趣。愿力是小道,但晚辈既已修了愿力,必定是全力以赴。说来可笑,晚辈有宏愿,希望证实愿力道并非一无是处,便从这一千块下品灵石开始吧。” 第53章 招商 守墨长老的墨色眼珠亮起了一线不明的光,意味深长地看着顾景行。 顾景行不为所动。 奚央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一而再再而三听到顾景行不想进入天玄宗,惆怅得不知如何是好。 守墨长老说道:“如果你真的能做到,老夫绝不会反悔,当即回去禀报掌门,为你设立分门。” “设立分门就不用了。”顾景行笑道,“我只希望前辈能除去对愿力的偏见。” 守墨长老轻哼了一声:“修真界以实力为尊,愿力修行者拿出得手的强者一个没有,无论何事,也不曾见愿力修行者发挥作用,若要人没有偏见,恐怕还得拿实力说话。区区千块下品灵石,不堪大用。不过,若你真的成了,我对你的偏见倒会摒弃八/九。” 顾景行笑了笑,让一位大宗派的长老说出这番话实属不易,算得上他的骄傲了,不过一切都建立在一月内赚够一千块下品灵石上,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影石用金银就可购买,灵石也可以,修真界除灵脉外,灵石分布不均,修真者时间宝贵,无力一一探寻,于是便有精明的凡人天南地北淘取灵石,换取修真者的一点安身灵药和大量金银。但尽管如此,金银购买灵石仍旧显得供不应求,顾景行即使赚够了足够的钱,也不见得短时间兑换到灵石。 顾景行微一沉思,想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迫不及待地想去实验下。他匆忙地告别守墨长老和奚央他们,就要找老班主和晏怀他们一起商讨相关事情。 奚央恋恋不舍地把目光追随顾景行而去。 守墨长老望着他,又哼了一声。 幸子真道:“师兄搜魂损伤后,像个三岁小孩,师尊何必跟他怄气。” “谁家的三岁小孩像他这样。”守墨长老一甩袖子。 执博城内,顾景行带来的热潮基本上已经到了盛极而衰的时候,会买影石的已经买了,不会买的再怎么也不会多看一眼,就在热度逐渐下降的时候,霓裳歌舞班又来了一次路演,不过他们这次没有推出新的幻戏,而是发了一些传单:招商启事。 “你是否震惊《只羡鸳鸯不羡仙》在执博城掀起的热度?你是否也在某个修仙的时刻感到囊中羞涩?你是否羡慕霓裳歌舞班愿力金钱双收?如果你足够大胆,如果你有想要发财的心,也会是你的!霓裳歌舞班诚招四方界影石出售代理方,让我们共同发财。” 这一份很像传销和微商的招商启事,又掀起了一圈范围不小的讨论,一些人没看懂,嗤之以鼻;一些人看懂了些,若有所思;还有一些人不管看懂没看懂,反正是他们喜欢的霓裳歌舞班发出来的,一定有深意! 不过招商启事上面的加盟费最低为十块下品灵石,让不少人犹豫了。灵石可是关系到修行的,让他们拿出点金子银子还可以,要是掏灵石无异于割肉了。 招商启事上写的地点时间也很显目,到了时间,还是有人如约而至。 顾景行早已在正新茶楼一楼备好座与好茶相迎。 守墨长老带着奚央他们在幽静的二楼包厢,静观顾景行的名堂。 奚央一脸的着急,要不是守墨长老和幸子真一左一右地夹住他,他恐怕恨不得现在就粘到顾景行身上去。要知道,在这两天,奚央的出现让霓裳歌舞班一众人战战兢兢。时常顾景行正与老班主相谈得好好的,奚央陡然冒出来,让两人都吓了一跳,忘了说到哪里儿了;时而顾景行拉着歌舞班全体人员开会,一个元婴真人也不回避地站在那里,虽然一脸傻相,但在众人心中这可是高高在上的元婴怪物啊,一个个不敢大声说话,这让顾景行怎么开会? 一来二去的,顾景行只好单独把奚央拉到一边,说:“你的修为如何了?我看子真前辈这几日均在打坐修炼,你身为师兄还是少掌门,更应该做好榜样吧?至少也该指点指点子真前辈。” 这是委婉地劝奚央该干嘛就干嘛去呢,别在他眼前瞎晃悠。 奚央没听懂其中的意思,但敏锐地感觉到顾景行不喜欢他,于是他落寞地在茶楼一角待了一刻钟,然后重整旗鼓,见缝插针。 守墨长老把这一切看着眼里,也嫌丢人,一把把奚央拽到了二楼,关在包厢里,不准他再出去丢人现眼,直到此刻,也没把他放出去。 奚央无比羡慕风应兰,因为风应兰现在就在顾景行身边。风应兰也是温室走出的一朵小白花,对幻戏充满了莫名的热情,一定要跟着顾景行,主动提出了维护秩序的请求。 顾景行心想,万一到时候谈不成,有个金丹巅峰的修者镇场子也好,大手一挥就同意了。 顾景行默默数了下,来的人约有四五百人,其中居然还有个凡人。 顾景行看茶楼外再无人来的迹象,一挥手,有人关了茶楼门,顾景行开门见山地说:“今日请各位来,是有笔生意想和大家谈谈。看各位的着装,无一不是商人或凡间权贵,想必对我要说的事情已经有了些看法。” “不错。”首先开口的是一位面色赤红血气旺盛的筑基期修者,年龄颇大,但眼露精光,“顾道友这几日可谓是大出风头,执博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使不通幻戏,也必定听过顾道友的名头。” 顾景行笑道:“大家也知道,霓裳歌舞班也就不到百人,若要一城一城地继续去宣传巡演,兜售幻戏,怕是力有未逮。” “所以,你想让我们帮你们去卖影石?” “不是帮。”顾景行摇摇头,“是合作。我把这部幻戏的刻录权、销售权出售给你们,你们自然可以从中获取利益,还是一笔相当大的利益。” 确实有人心动了,从执博城的火热来看,《只羡鸳鸯不羡仙》赚得盆满钵满,只可惜愿力一道最忌讳欺瞒诈骗,想要弄盗版基本不可能,即使用心照不宣地“相互送礼”的手法,也只能谋得一笔小钱,不可能做大。 还是那面红老者问道:“这刻录权、销售权的价格,是否就是你说的十块下品灵石?” “是的。”顾景行点头,眼看着底下众多人都明显意动,莞尔一笑说:“当然,十块下品灵石能买到得仅仅是刻录权和销售权,我们还须得立一份协议,保证你们卖掉的影石收益,与我五五分账。” 这个条件无疑就显得苛刻了,一些人能忍痛拿出十块下品灵石,但此后居然还要再分收益,这就有点不能忍了,他们活到现在还没见过如此小气的手段。在座的四五百人大都不满起来,嘈嘈杂杂如苍蝇乱舞。 其实,他们这也是第一次遇到招商加盟的形式,以往的幻戏,要么被掌控在娱乐门派上,他们自有销售渠道;而一些小作坊出品的幻戏,能回本就不错了,哪里还需要招商。 来这里的商人都是极精明的,看出了其中的商机,但又是第一次接触,紧张又激动,而顾景行又能以现代商业模式制定一套完备的对他们而言的陌生销售体系,让他们一时间无所适从,乱了分寸。风应兰在顾景行的指示下,适宜地咳嗽了一声,杂音顿无。 顾景行这才说道:“这还只是一个方面,十块下品灵石只能购得十块城池的销售权,也就是说,你只能在十座城池的范围,销售我出品的幻戏,超过这个区域,就得另外加钱,当然,这十块城池可由各位指定。” 底下心动的人此刻已经抖着胡子、鼻子冒着热气了,对顾景行周扒皮的作风十分不齿。 顾景行还在自顾自地说:“除了这种方案以外,我还为各位老板设置了另外两种选择,一是五十块灵石的包年套餐,你只需用五十块下品灵石,就可购得幻戏的一年销售权,在一年间,你所得的任何收益都无需与我分账,销售区域仍旧是十座城池;二是一百块下品灵石的终身套餐,只需要一百块下品灵石,你就能购得幻戏的所有权利,想卖就卖,反正与我无关了,永远不用和我分成。” “哼。”有人不满地冷哼一声,“顾道友说得好听,谁不知道幻戏层出不穷,你今天能卖得火热,也许第二天,就无人问津,被其他更好的幻戏给夺去了热度。” 顾景行微笑道:“所以我才开价一百块灵石。” 那人一时无语,扭过头去,企图用这种不那么挑衅的方式来表达他的不满。 有舍不得幻戏也舍不得灵石的人讨价还价:“影石不过十两银子就能购得,但一块灵石,却需要十万两黄金,还有价无市,顾道友,你这有点狮子大开口了。” 顾景行也不恼怒,伸手从旁边老班主的手上接过账本,慢条斯理地说:“这是我们霓裳歌舞班这段时间的进项,据初步的不严谨的统计,在半个月内,我们销售出了四百多万块影石,也就是说,赚得了四十块下品灵石。而这仅仅是在一座执博城,执博城足足有五千万人。类似于执博城的大城市,在每一界,都有千百座以上,其余的一二千万人口的城市更是比比皆是。这一笔账,大家自己算吧。” 顾景行这么一说,也被修真界的人口给吓到了。 其实在古早以前,修真界人口并不多,修者与凡人也是分居,修者在钟灵毓秀的宝地,凡人在穷山恶水之地,当然,这里的穷山恶水只是相对于修者而言,毕竟修者修行需要灵气。后来因为少有人飞升,大量灵气没被消耗,修真者越修寿命越长,后代也就越多,凡人也在飞速发展,人口更是以惊人的速度激增。 而修者必然有后代是凡人,但凡有点良心,也不会抛弃自己的子女,只好一起生活,凡人子女也只能嫁娶凡人,这样逐渐发展下去,就形成了修者凡人混居的家族状态,很可能你在大马路上遇到的一个普通凡人,太爷爷还是个厉害的修士。 在座的几百人也被这一笔账给吓到了,执博城居然有近十分之一的人购买了顾景行的幻戏,按照顾景行所说,十块下品灵石购得在十座城市的销售权,就能赚到四百多块灵石,分给顾景行一半,再刨去成本人力等,应该能赚两百块下品灵石!而如果选择五十块灵石的包年套餐或者百块灵石的终身套餐,有些人都不敢算了。 一时间,不满的嘟囔声全换成了吸气声,俗话说得好,百分之百的利润就能让商人疯狂,更何况这是一本万利啊! 守墨长老眼里也是精光一闪,这顾景行,还真不一般。假若换成天玄宗,天玄宗在各大城市均有驻地,如果全部投入销售,也是一笔惊人的数据,虽还是远远比不上炼丹炼器的收益——毕竟丹药武器,自家人还需要用,但幻戏就可以卖得毫不心疼了。 不过守墨长老也是想想作罢,他们天玄宗还不缺这点钱,驻地也只是为了收集修真界大小动静,以便掌控全局,哪有精力去做这种事。 “对了,我是一个诚信商人,我说的十块城池,是一种衡量单位。比如找不到执博城这么大的城池,便划两座小城池给你们销售。现在加盟的伙伴,可免费得到我提供的宣传手段,即使不能取得执博城这么好的成绩,但卖出去两三百万也不成问题。另外,我还可以再附赠一个小小的创意。”顾景行忽然勾起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第55章 答应 顾景行生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躲。 躲得远远的。 顾景行与奚央认识不长,但自认为还算了解他。在他看来,奚央为人正派但不谙世事,不一定知道男欢女爱之事,否则为何奚央知道自己喜欢的竟然同是个男人,一点儿都没有震惊,以他的正派出身,只要稍微了解情爱之事,也不该如此镇定地接受。或许他只是单纯地感谢自己的救命之恩,想与之交好罢了。 因为顾景行对奚央也极其欣赏,若能成为至交,自当得意。顾景行能分辨这种情感的单纯性,但奚央不一定能。 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两人离得远远的,时间一长,想必奚央也能自然而然地明白。 可是在这关键时刻,先不说情况模糊、真相难辨,他还处于未知的危险之中,单单让顾景行不管疑似受伤的奚央一走了之,他也是做不到的。 若他真的能决然地离开,奚央也就不会喜欢上他。 顾景行叹了一口气,他在浮生梦界演过无数为情所困的人,什么棘手感情没体验过?但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除了一筹莫展,别无他法。 顾景行起身,没想干什么,就觉得烦,随便走走。却在站起来的那一刻,眼前的屋子恍惚间全都变了样,有云雾弥漫进来,瞬间就遮挡住了一切,天上地下,白茫茫一片。 顾景行举目望去,心里却没觉得害怕。 “这是你们的劫数。”从云雾深处又像是在顾景行耳旁传来这样的声音,略苍老的男音,沉静平淡,没有敌意。顾景行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一点熟悉。 “你应当与他一起,勘破劫数。”那声音又说道。 “什么劫?”顾景行大声问,他有点受够了完全被蒙在鼓励的感觉。 “奚央的劫,是空灵根的道劫,你助他勘破世间悲欢,助他修成正果、得道飞升,也不枉他对你真心相倾。而你的劫,也是道劫……”那人幽幽叹息一声,“你自己应当清楚。” 顾景行皱眉:“我不清楚。” “你应当清楚的,你本该早就注意到那个祸患。”那人说道,“我算不出你的劫该何解,但奚央却是你将愿力小道转化为修真大道的关键所在,你和他一起,总是没错的。” 顾景行听出那个声音有消失的迹象,连忙问:“我该怎么帮奚央?怎么做才算能勘破劫数?” “顺其自然。” 顾景行还想再问清楚一些,伸手去企图抓住那人,却猛然踏空,顿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顾景行茫然地抬头,还是那个熟悉的房间,熟悉的茶桌,桌上的杯已冷了水,茶叶好似在杯底生锈一般。西窗外已经亮了,堪堪能看到月稍沉进西山。 哪有什么云雾缭绕,哪有什么声音,他这一觉,竟然在桌旁睡到天明。 顾景行对着窗外的天光入了神,久久才将一颗心拉回来,去想晚上那个似梦似幻的场景,他确定说话的人声音有点熟悉,他绝对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半会儿,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也不重要了,顾景行在思考那人话里的“劫数”,奚央的劫与他的劫。假如奚央的劫是七情六欲的劫数,是修行路上必经的,那他自己是什么“应当清楚”的劫?顾景行是真的不清楚,丝毫没有头绪,他这一生,除了在真幻道人的墓中得到了浮生一梦的奇遇,其他的可以说是平凡无奇,修为至今不过练气五层,在修真界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天道为何要给他降劫? 顾景行不想再考虑下去,种种未知的危险和困境,让顾景行如同温水里的青蛙,舒适安详。纵然别人告诉他如何的危险,他除了茫然和不知所措,又能怎么样?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不考虑自己,转而思虑奚央。听那人的语气似乎和奚央很熟悉,不应该会对他图谋不轨吧。 不过不管怎么样,顾景行想弄清奚央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顾景行想从守墨长老那里得知真相恐怕不太可能,至于幸子真,看上去大有其师的风范,顾景行把目标转向了最可疑的燧人氏风应兰。 顾景行特意早早地去拜访风应兰。 风应兰因为幻戏的原因一直很喜欢和顾景行相处,总觉得无时无刻不在涨见识,当即一点架子也没有把顾景行请了进去。 顾景行单刀直入:“你知道奚央怎么了吗?” “知道啊。”风应兰一点儿也没有为奚央保守秘密的想法,爽快地说:“他被搜魂了。” 他的话轻飘飘的,却在顾景行头顶炸响了惊雷:“奚央不是元婴修为吗?怎么还可以搜魂!” “对啊。”风应兰点头,“所以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顾景行有些失魂落魄,喃喃问道:“他被谁搜魂了?为什么要搜他的魂?他的师叔不管吗?” 这就涉及到自己部落了,风应兰再口无遮拦也不会瞎说。 顾景行立即拿出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乾坤袋,往桌子上一倒,滚出几十枚晶莹剔透的影石,他的脸上写满了蛊惑:“我看你似乎对幻戏很感兴趣,这是我搜集的自幻戏出现以后最好的作品,个个都是精品佳作。” 风应兰眼前一亮,他自从看了顾景行的《只羡鸳鸯不羡仙》,就有点迷上幻戏了,他这两天也上街买了些其他娱乐门派的幻戏影石,只是一个个太辣眼睛,风应兰看过顾景行的珠玉在前,怎么也接受不了那些粗制滥造的玩意,郁闷了好久。 他最羡慕奚央了,虽然奚央和他一起看过幻戏,但是奚央被搜魂后失忆了啊,这两天捧着顾景行的幻戏看得津津有味,就跟第一次看一样,让风应兰也有点想要失忆的冲动。 这会儿,被顾景行亲自挑选出来的幻戏,一定有可取之处,至少能解决他的戏荒。风应兰当即就把影石揽入怀中,与此同时还安慰自己,他不是大嘴巴,反正奚央被搜魂这事他不说,守墨长老和幸子真还是会说的,再不济,等奚央恢复后也会说,既然顾景行迟早会知道,那么再早一点有什么关系呢…… 风应兰咳咳嗓子:“这事,说来就话长了,得从我堂兄的突然身死说起……” 风应兰知道的其实也不大清楚,比如他就不知道黑影的存在,他只知道奚央被搜魂是为了证明顾景行的清白,他也就这样对顾景行说了。 顾景行听完,神情极度复杂,他没想到燧人氏的子弟能和他扯上关系,顾景行当然知道他没有杀人,也没那个本事杀人,但为何燧人氏的古法会显现出自己的模样,他也不知道,难道这就是那人说的劫数?而奚央代替他搜魂,导致神魂受损,宛若三岁幼儿,更让顾景行无言以对。 奚央如此对他,他怎么能报答得起? 顾景行忙问:“奚央的伤严重吗?” “当然了。”风应兰肯定地点头,“元婴修为,神魂坚固非凡,根本难以搜魂,可结果确实令一真人还是被搜魂成功,想来应该用了不少极端的手法,个中艰苦,恐怕你我永不能体会。” 顾景行更为自责,关切道:“能治好吗?” 风应兰说:“天玄宗的掌门逐霄真人,应该可以治好奚央,毕竟是化神巅峰的修为,再说了,天玄宗内还有问鼎大能的存在。只是奚央迟迟不肯回天玄宗,倒令我意外,拖得越久,他的伤就越严重啊。” 提到逐霄真人,顾景行浑身一颤,他想起来了!难怪他觉得昨晚的声音很熟悉,现在再回忆,想必就是逐霄真人的,他曾经参加奚央的元婴大典,逐霄真人在开典前为奚央念过颂词,那声音气势恢宏,如洪钟大吕,传遍天玄宗十二内峰,一百二十八座外峰,当得印象深刻! 顾景行失魂落魄地离开风应兰,往回走,脑子里被逐霄真人、奚央、燧人氏等事弄得一塌糊涂,几乎成了一团乱麻,剪不开理更乱。在他五迷三道时,却乍见奚央穿着一身蓝地雀纹的锦衣蹲在他的屋子前。 看见顾景行,奚央立即站了起来,陡然亮起来的神色和明丽的服装一样扎眼。 顾景行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还没说话,奚央就等不及了先说。 “你想好了吗?” 顾景行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顿了顿,他才道:“你知道你所受之伤吗?” 奚央诚实地点头。 “那你为何不回天玄宗?”顾景行几乎有点气了。 奚央说:“我想和你一起回去。”接着又问了一遍:“你想好了吗?” 顾景行的呼吸都乱了起来,重了起来。 奚央偷瞄了一眼顾景行,然后笑着拿出一把箜篌递给他:“给你的。” 顾景行看清那是一把熟悉的凤尾箜篌,他蓦地就想起他当初还在天玄宗的时候,奚央非要送他这把珍贵的箜篌,后来好说歹说,奚央才答应等顾景行练气五层时再当作贺礼相送。也不知,此时的奚央是记得那段记忆,还是临时起意。 顾景行细细摸索着箜篌,偶尔撞击出来的弦声依旧没有章法,可看奚央的表情,却像是顾景行专为他一人弹奏了天籁之曲般。 顾景行满腔的苦涩,郑重其事地对奚央说:“我答应你,随你一起回天玄宗。” 奚央的眼神刹那间就明亮灼人。 顾景行不敢直视,心道,至少要等奚央恢复正常,他才能放心,才好两人一起坐下来,心平气和、理智地好好谈。 第54章 成功 顾景行的欲语还休让底下坐着的一众人都心痒难当。 最先表态的居然是位于角落里衣着华丽但毫无灵力的凡人,他一直被在场的修者有意无意的忽略,直到他起身说话,别人才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那人已有五六十岁年龄,但看到顾景行这般年轻的修士也得执晚辈礼:“顾仙人,下人乃是执博城的下城主,我愿意拿出我仅有的一百块下品灵石,来参与您说的加盟。” 所谓下城主,其实是凡人的统治者,与真正的城主府在明面上是平行的,但下城主在城主府的丫鬟面前都得低声下气,他负责维护凡人的利益,并且处理好凡人与修仙者的矛盾,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卑躬屈膝。他见识了很多的修仙者,知道修者上天入地的神通,除了畏惧,更加向往,他也希望自己家族能出一个修仙者,因此暗地里收集灵石,以备后用。 可是在看到顾景行的幻戏在执博城内掀起热潮时,下城主改变了些许想法,或许愿力修行更适合他的家族,毕竟他也知道灵根者万里存一,不如愿力修行来得简单。他想参与加盟,一方面是为了接触了解相关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看中了其中的利益,苟活的凡人有时候能比修仙者更能豁得出去。 顾景行笑了笑:“恭喜下城主,第一个加盟的人有彩蛋,我可以免费赠送你霓裳歌舞班拍摄幻戏的花絮集合影石的相关刻录权、销售权。其他加盟商就得需要付出五个下品灵石才能获得。” 这让其他缩手缩脚的人大为懊悔,恨不得一掌灭了那下城主,只可惜修真界明文规定,不可滥杀凡人,尤其是下城主这类需要和修真者打交道的官员。 有人失去了这个彩蛋,对顾景行说的那个小小的创意更加好奇。 顾景行又露出那个古怪的笑意:“十两银子对修士以及权贵凡人并不算什么,可还有大量的平民不可能花这么一大笔钱就为看一场幻戏。没有这部分人的市场,对我们修行愿力的人来说是巨大的损失,对各位来说,也少了很多利润。” “顾道友,那你说怎么办?凡人吃喝都是问题,我们总不能强行要他们购买影石。” 顾景行摇摇手指:“不一定要购买影石。有些娱乐小门派,为了扩大知名度,会在茶楼或者酒店试映一段时间,只是这试映只针对修者。大家想想,如果你们建造一个比茶楼更大的观赏空间,可以容纳大量凡人,共同欣赏一块影石,收取便宜的门票钱,例如几文钱,这样可以用同一块影石,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播放,让无力购买的影石的凡人可以花一点小钱,就能看一次幻戏。这样的空间,可以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叫影院。” 这种新奇的构思让他们都有些惊讶。 顾景行说道:“也许这样几文几文的小钱,各位不放在眼里,但是想必大家多少都会有凡人后代,大可以将这生意承包给他们,可以让他们一生富贵,也不劳你们时刻操心。” 下城主是最为开心的,没人比他有更多的凡人亲戚,当即拿出一个巴掌大的一次性乾坤袋,他没有灵力,只能购买修者炼出的封存一点灵力的乾坤袋,用过一次就得作废,通常都拿来存储重要物品。他把乾坤袋交给顾景行,按耐住心里的欣喜:“顾仙人,这就是一百块下品灵石,我要购买终身套餐。” 顾景行点头,拿出一张巨大的修真界地图,铺开来,问:“你想要哪十座城池的销售权?” 下城主当然选择在执博城周围的大城,他毕竟是凡人,无力跑太远。 一旁的裴竹拿出一张契约,让下城主按了血印,契约就此生效。 其他人一看下城主选择地都是人口多、经济发达的城池,再也坐不下了,虽说两座小城池可以抵一座大城池,但购买力还是不可能相比,更何况在两座城池售卖也麻烦,他们当即都涌上来要报名,免得被人选走好地点。 顾景行接着说明除了幻戏外,他们还有花絮影石以及霓裳歌舞班和晏怀为幻戏制作的背景乐曲专辑影石,都是五块下品灵石的价格。 他们对花絮还有点兴趣,对乐曲专辑就没怎么放在心上,购买者寥寥无几。但晏怀对此已经十分满意了,对顾景行感激不尽。 当然,还有很大一部分人不舍得灵石,外加对这个新奇的合作方式顾虑重重,没有去买,他们打算看看这些加盟人的情况再做决定。 顾景行对此笑而不语,等合伙人赚得盆满钵满了,还想用十块灵石买销售权,做梦去吧。 直到深夜子时,加盟商都登记得差不多,地方也挑好了。 顾景行一看账本,乐了。总共有五十人买了十块灵石的普通套餐,五个人买了五十块的包年套餐。三个人买了一百块的终身套餐,这就已经赚到超过了一千块的下品灵石,不过才一晚而已。 风应兰不需要当保镖了,到了二楼,往奚央那个包厢一坐,兴奋道:“真是有趣啊,没想到真的卖出了这么多钱。”说完,他目光灼灼地看其他人,显然对这几天的经历大感新奇和过瘾,不知道他还记得不记得燧人氏长辈们对他的谆谆嘱咐:切切观察顾景行。 幸子真面目严肃地点头,顾景行确实出乎他意料了。 “是啊是啊。”奚央满脸的自豪,容光焕发,盯着守墨长老,怕他反悔似的说:“这下顾景行可以和我一起回天玄宗了!” 守墨长老看不出什么神情,淡淡道:“我身为执法峰的长老,向来有言必行,从不朝令夕改,我自然会向掌门申请设立分派。但那顾景行,未必愿意随你回天玄宗。”守墨长老果然是一个不慈祥的长辈,毫不留情戳穿了奚央。 连风应兰都有点可怜奚央了,人都傻了,何必呢。 奚央愣了愣,随即委屈起来,好半晌,才喃喃道:“我去找他,让他和我一起去,他会走的。”此时招商会已经结束,顾景行回了自己房间,没人在,要丢人也就在他一人面前丢,守墨长老也就随他去了。 幸子真却有些担心:“师尊,要是顾景行不愿和师兄离开,怕是师兄也不肯走,他的神魂损伤禁不起耽搁啊。” 守墨长老凉凉地说道:“你以为你师尊是摆设吗?” 嬉皮笑脸的风应兰立即板起脸,悄悄摸了把不寒而栗的手背,心下想:天玄宗能成为五大宗派之一,不是没有道理的。 顾景行在房间里想着账单发笑,一笔巨财啊,巨财意味着更高质量的幻戏。听到敲门声,他笑容都来不及收就去开门,看见奚央,还乐呵呵地打招呼,谁让他心情好呢。 奚央的眼神亮起来,这几天,难得顾景行给了他好脸色看,于是觉得有很大希望地说道:“你跟我回天玄宗了,师叔已经答应给你设立分派。” 顾景行无奈道:“我说过我不去天玄宗,你们天玄宗是名门正派,与我的愿力道实在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 奚央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急了,只好从怀里掏出信来,去瞄一眼上面写的话,企图用自己以前的智商说服顾景行。 顾景行早就对这张纸很奇怪了,当下探头问道:“你这是什么?” 奚央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时手就僵硬在那里。 对修者来说,一目十行几乎是刹那之间的功夫,不过几个呼吸,顾景行就看清了上面的每字每句,当场就愣在那里。 “山有木兮,心悦顾景行兮,既已成事实,改不得,换不得,更舍不得。于此,便再无顾忌。燧人氏怕不肯善罢甘休,顾景行终难自由。需得为顾景行寻求护佑,将他送入天玄宗,我方可安心闭关。首先必先得说服守墨师叔,其次,说服顾景行......” 短短的信内透露出来的信息,几乎让顾景行神魂震颤,迟迟回不过神来。 等顾景行还不容易夺回思维能力,再看奚央那张面红耳赤的脸,情绪极度复杂。 一是为奚央的变相告白而心神失守,二是为“为顾景行寻求护佑”这句话而心惊不已。 顾景行这才意识到,奚央如今表现出来得就像是三岁稚童,又有幸子真和那位师叔跟随左右,如此大的阵仗,怕是奚央受了伤才导致这样子,不是练功的原因。而奚央是天玄宗少掌门,又是元婴真人,谁能伤得了他?难道是信里提到的燧人氏,可顾景行想到燧人氏的风应兰,和幸子真等人的关系并非是针锋相对。 顾景行想不明白,只能大致猜测到与自己有关,而奚央为了保护他才受此重创。那封信的语气,是如此接近安排后事的遗书。 顾景行顿时懊恼自己,这几天居然只顾着招商的事情,没怎么对奚央上心。 奚央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和我去天玄宗吗?” 顾景行无言以对。奚央更加着急了,话语卡在嘴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顾景行只好说道:“你让我想一想。” 奚央忙不迭答应,好像顾景行说想一想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跟他走。 顾景行送走奚央,关上门,这才有些虚脱地瘫软在座椅上。种种迹象,都让他难以平静。他感觉仿佛有一双冷漠的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他不知为何总有危险窥视着他,他只想安稳地修行愿力罢了,但麻烦却一桩接着一桩地来,他没去惹,可连躲也没法躲。 这些倒也罢了,反正顾景行孑然一人,无牵无挂,如果不是愿力,怕是活不过百年就得老死,或者更惨的在某个险境就身死道消,死又有何惧?让顾景行头痛的是,奚央的心意。 第56章 分派 当顾景行向霓裳歌舞班宣布,他们将要并入天玄宗设立的娱乐分派时,众人脸上神情各异,红蓝青紫闪个不停,最终归为一个瞪眼瞪嘴的夸张:好像在做梦。 天玄宗在修真界的地位,就如同皇帝一样让他们高不可攀。他们前段时间还在街头卖艺,这会儿突然说可以加入天玄宗,这转折让人措手不及,尤其是听说天玄宗居然还要设立娱乐分派,简直就跟听到了皇帝老儿要摆臭豆腐摊一样玄幻。 “大家做好准备,我们尽快出发。”顾景行说,“以后有天玄宗做靠山,前途无限。“ 顾景行随意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就离开了,说实话,顾景行自己还是懵着的状态,他虽然答应奚央跟他一起回天玄宗,可是天玄宗乃传统大宗,如何能接受得了愿力道?即使接受了,又该怎么让愿力道与天玄宗的传统大道和谐共处,就如一滴油滴进水池里,只会格格不入。 霓裳歌舞班倒没想这么多,只觉得祖坟冒烟,祖先积德了。他们要去的可是天玄宗,说出去能自带金光护体、十里锣鼓庆贺的。 裴竹浑身上下的肉都好像长了翅膀,轻飘飘的,要飞上天去了,神情迷幻地说:“我还记得我当初离开家时,他们都说我这长相,除了嫁给城主家的傻儿子,修行愿力就是个饿死的下场。没想到我今天不仅成了女神,还可以加入天玄宗,再回家,连城主见到我都要恭恭敬敬的吧!” 心情最复杂的莫过于祁觅云,他这个人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尴尬,他不属于霓裳歌舞班,甚至是和顾景行有仇,身上还有奚央设下的修行锁链。去天玄宗,只是让他的处境更加水深火热罢了。可是凡是修真界中人,无一不对天玄宗在内的五大门派神往。听到顾景行宣布这个消息,他第一念头就是顾景行疯了。现在他只觉得,是自己疯了。 祁觅云暗中打探过金鼎门的情况,前门主骆雪飞身死,掌门之位被骆雪飞的师弟蔺方所夺。祁觅云对蔺方不熟,只记得他在骆雪飞的光芒下显得其貌不扬,似乎不堪大用,没想到在金鼎门遇难时,如此迅速地采取行动,怕也是一个有野心肯隐忍的人。 想及此,祁觅云苦笑,他现在无门无派,无根无依,想这些作甚。 人群中,辛思笛将担忧的目光掠过祁觅云,又很快与周围人谈笑。 与此同时,加盟顾景行幻戏的众多商人也逐渐奔赴各个目标城池,开始第一步宣传,致力于将执博城的幻戏热带到其他城池。 守墨长老拿出天玄宗自制的高阶灵船带着奚央、顾景行一人赶回天玄宗。顾景行担心奚央伤情,本想让守墨长老带奚央先行一步,但奚央不肯,似乎是生怕顾景行半路反悔,顾景行怎么承诺也没用,只好作罢。 好在这灵船也不是凡物,飞行速度比起市场上常见的要快上许多,至多五六天就从西方界抵达了十万山。 这五六天内,顾景行白天伏在岸上奋笔疾书,奚央赖在他房里不走,顾景行见他不出声,乖乖地坐在那里,就随他去了。顾景行在制定进入天玄宗后的计划书,一来,他觉得虽然有奚央和那位看上去很厉害的长老作保,顾景行也不敢肯定天玄宗能毫无异议地接受他们,他必须得想好办法应付这种局面。二来,如果真的加入了天玄宗,他也得好好利用这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霓裳歌舞班的小作坊模式已经不适合他们了,除了要扩大规模,还得对他们进行系统的表演培训。 晚上,顾景行就打坐修行愿力,这段时间,各大商人的宣传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顾景行的周围源源不断地有愿力生成,修为竟然又摸到了练气六层的边缘,想来这么持续四五天天下去,进阶极有可能。顾景行面对这飞一般的速度,不得不感慨颇多。 霓裳歌舞班其他人也多多少少地增长了修为,晏怀是增长较慢的,但晏怀对于现状已经十分满足,哪怕只有一丝愿力也至少证明有人在欣赏他的音乐,和外貌无任何关系,纯粹地欣赏乐曲。 顾景行觉得晏怀是在厚积薄发,现在观众还不怎么注意到背景乐,但随着他们美学素养的提高,晏怀必定炙手可热。 灵船在天玄宗恢弘古朴的山门前停下,已有身着黑衣臂缠袖带的守卫弟子上前打算盘问,一看是守墨长老走下来,当即一个个拜道:“拜见执法长老!” 守墨长老略一点头,让幸子真找外门执事,将顾景行、风应兰等人好好安顿下来,说完,也不让奚央和顾景行告别一下,拎着他的胳膊,倏忽之下就飞到了天玄宗内峰。 守墨长老没去逐霄峰,而是在十二峰内兜兜转转,寻到了一处水涧,以脚跺地,那水涧闻声分流,露出万丈深渊。守墨长老带着极不情愿的奚央一起跳了下去。 等两人脚着地,一处幽静的洞府现于眼前,洞门已开,里面传出人声:“进来。” 守墨长老始终板着的脸也柔和下来,恭敬地往里走。 一白发白须的老者正盘腿坐在蒲团之上,见了他们,微一点头,随机仔细端详奚央。 奚央慢慢想起来了,当即行跪拜礼,喊道:“师父。” 逐霄真人笑道:“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师父。”说着,食指连弹几下,几道霞光飞出,涌入奚央眉心。 奚央浑身一颤,眼神闪烁不定,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逐霄又是一侧手,点燃了洞府的偏室内的一座香炉,薄烟缓缓升起,道:“你先去偏室修行静心诀,待我与你师叔说完话,再为你治疗魂伤。” 奚央乖乖听令,在安魂香的味道下打坐,不出几个呼吸,奚央已物我两忘。 逐霄真人这才看向守墨长老:“此行何如?” 守墨长老道:“燧人氏的天赋灵根者死得极为蹊跷。我与风道友,均看不出端倪来。” 逐霄真人点点头,似乎不愿再说此话题。 守墨长老道:“掌门师兄,师弟答应奚央让天玄宗开设分派,主修愿力。不知掌门师兄可否同意?” 逐霄真人道:“我说过,在我闭关期间,一切皆由你做主,无须问我。” 守墨长老复杂地道:“我只怕我这一举,引起天玄宗大乱,乱了弟子们的潜心修行,更让其他门派看了笑话。” “天玄宗立派百万年来,何须怕人笑话。况且,你这一举,做得对,我支持。”逐霄真人意味深长地说。 守墨长老惊讶:“师兄?” 逐霄真人幽幽叹息一声:“自从百万年前的劫难后,仅有两位圣人飞升,第一位圣人飞升在劫难后的第十万年,第二位圣人在劫难后的第四十万年,距今已六十万年再不曾有人得道成仙。即使是大乘修者寿命也不过九万年。六十万年,多少天才绝艳之辈绝望地死在仙途脚下。这修真界,怕是被这古往今来的无数天骄的陨落,笼罩得难以喘息。” 守墨长老神色变了变:“师兄何必说这丧气话,以师兄资质,必定飞升。” 逐霄摇头:“师弟,你说我与沉雪师祖的资质相比,孰优孰劣?” 守墨长老不言语了。 逐霄道:“以沉雪师祖的天资尚且花了八万年而求仙无门,误入歧途杀生无数,如今被镇压在十八层囚牢之下已有一万年,怕是大限也将至了。呜呼哀哉,我辈又何如?”逐霄低头,看脚下土地,目光寸寸往下,好似透过无穷深渊看到了那个镇压在天玄宗底下的沉雪师祖。 守墨长老急道:“师兄,万不可有此种想法……” 逐霄真人大笑道:“师弟不必急。我若真无斗志,又岂会起道号为逐霄?我虽看得明白,但须得一试才肯死心。只是,我看得通透,其他人未必。前几日,我夜观星象,南斗主生,却星光暗沉,北斗主死,却红得诡异。我看这修真界,早已死气沉沉、戾气沉沉,多少人历经辛苦,抛却七情六欲,却不得正果,何尝不让人绝望?二三十万年也罢,如今六十万年过去,无一人飞升,叫修士如何不愤慨?假使天道降下意志,明说不准成仙,倒也罢了。怕只怕现在这种境地,有一线曙光,却遥不可及,多少人为了这一线曙光,疯狂到失去理智。沉雪师祖,不外如是。我犹记得当年沉雪师祖,屠杀数十座城池,浑身浴血,指天骂道:‘你若不让人成仙,又何必留道仙门?你既留了仙门,我一己之力冲撞不开,便以兆兆鲜血祭之!’” 守墨长老神色暗淡:“沉雪师祖当年被众星拱月,不亚于奚央。” 逐霄真人也面露悲痛:“沉雪师祖怕只是一个先兆,难保其他大乘修者不堕入魔道。我看,轩辕氏、燧人氏的天赋灵根者相继暴毙、尸骨无存,也与此有关。能让你和风道友看不出端倪的人,肯定在问鼎修为,甚至是与飞升只差一步的大乘修为!” 守墨长老一惊:“那该如何是好?” 逐霄真人苦笑:“要是一人也无须顾忌,五大门派有至宝镇压,联手除去大乘修者也无虑,怕只怕,修真界,上上下下,都走入歧途啊!无人飞升,可又是灵气充裕、灵草遍地,那么以修真为毕生追求的修真界就成了一滩暗里汹涌的死水,一旦被惊雷炸响,便发出滔天恶臭!那时,即使有五大门派,又如何抵挡得了?也许,又是一场类似于百万年前相互屠杀的大灾难。” 逐霄真人右手随意翻动,空中竟有灵气显形,在他指尖绕成一滴乳白的灵露。逐霄真人一弹指,灵露坠地,旋即,有嫩芽萌动,开枝散叶。这里的灵气竟然以充裕至斯! 守墨长老若有所思地问道:“难不成,灵力修行已至末路,愿力修行反而是条新路?” “非也。”逐霄真人道,“愿力修行终究是小道,投机取巧罢了。你我都知个中缘由,想要修到大成,难。” “那师兄同意天玄宗设立分派,是有何用意?” 逐霄真人苦笑道:“想必你也注意到与你随行的燧人氏小辈,他本在燧人氏潜心修行,老成持重。出了燧人氏,见了幻戏,倒活泼了很多。若是人人皆如此,不再以修行为全副身心,大抵也就不会为不能成仙而执拗到入魔。” 守墨长老一愣:“玩物丧志?” “若是真正有心修行的人,又岂会为这外物而丧志?”逐霄真人道,“推广幻戏,针对的是修真界绝大部分的平庸修士,让他们有乐可取,淡化修行的苦闷。他们不入魔道,修真界的根基便还在,便能世世代代传承下去。而少部分塔尖的修者,如奚央,便不沉迷幻戏,一心修行。奚央的天资,虽常常被人嫉恨,但要是他能飞升,倒也能安抚一众修者。” 第57章 异议 守墨长老承认逐霄真人说得在理,叹息道:“当年愿力起源也是此般道理,在灵力修行一途遇阻,才从佛法中借鉴愿力修行。” 逐霄真人说道:“愿力让无灵根者得以修行,让短命修士得以长寿,这群人知道愿力不过小道,但似乎比正统修士更乐天知命,无偏执之辈。他们的涌入恰巧是一股活水,给修真界的死水注入新的流动之力。我有时冥思,若修真界一开始就不存在修行法,该是何种模样?短短凡人百年光景,又是何种滋味?是苦是乐?是否有百万年前的那场大灾难?” 要是顾景行在场,一定能给逐霄真人最准确的答案,没有修行法门,没有长生,人类依旧存活,将外物研究到了极致精巧,世世代代地传承。 守墨长老说道:“那我便去着手分派之事。” 逐霄真人点头,道:“此事想来不会顺利,你多担待。” 守墨长老道:“掌门既已同意,料想他们不会反对。” 逐霄真人却是笑而不语,顿了顿,才道:“那顾景行,是奚央的劫数,万万把他留下。” 守墨长老惊道:“怎么说?” 逐霄真人望了眼侧室打坐的奚央,说道:“奚央成也空灵根,败也空灵根。他以此年修至元婴,古来少有,拜空灵根的澄澈无欲所赐。但修为到了元婴,不可再一味修行,历经百劫才能化神。但却又是空灵根,让他道心洁净,不入世俗,不惹尘埃,又哪里来的劫数?先前古墓一行,他被好友背叛,但不曾怀恨在心,纯良如旧;后又给他少掌门之位,他无心掌权。却是只有一个顾景行让他牵怀挂肚,是缘,也是劫。” 守墨长老面色凝重,他可是看过奚央如何在乎顾景行,略有些着急地说:“怕是奚央,不肯把这当做劫去渡。” 逐霄真人笑道:“所以,这才是劫。等他肯去渡劫,便是破劫的那一日。” 守墨长老叹息,心内却在思考逐霄真人的话,修仙便是这种吗?斩断所有世间留恋,孑然一人,真能超脱自在?他也是从元婴走来,虽是惊心动魄,但此时回想过去,却是蒙上一层迷雾,看不清道不明,仿佛不是他的往事般。修仙,便是斩断过去我。 “况且,渡不渡,也不由奚央决定。”逐霄真人的眉间稍稍多了些纹路,“那顾景行,身上孽力缠绕,奚央不渡他,他也要渡奚央。” 守墨长老无心深想修仙奥义,忙问:“何种孽力?” 逐霄真人也有些迷茫,道:“看不真切。此前我并未注意,但近几日,我神游在外,观他愿力磅礴,这才看出端倪来。他的愿力,来得奇怪,愿力几乎与孽力纠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愿力就是孽力,孽力就是愿力!他要修愿力道,便摆脱不了孽力,来日必定被孽力反噬,这是天道意志。我特意为他卜了一卦,发现一线生机,竟然在奚央身上。” 守墨长老惊讶:“愿力虽是小道,但比灵力更加受天地秩序的束缚,不得违心,不得掺假。若顾景行的愿力来途有碍天伦,便不会产生愿力。但既已有愿力加身,便是名正言顺,天道又为何用孽力惩戒?” 逐霄真人摇头:“天道难测,大约也就顾景行自己才知道一二,随着修为精进,他必能察觉。罢了,后辈事由他们自己去解决,你去吧,我为奚央修补神魂,约一年才能出关,宗内之事,劳师弟费心。” 守墨长老当即行礼退下,出了深渊,直奔逐霄峰而去,敲响了晨钟暮鼓,不多时,从天玄宗除逐霄峰、执法峰、令一峰外的九座内峰里,各飞出一道祥光,落在守墨长老面前。 当先是炼器峰的炉争真人,身高七尺,虎背熊腰,撑得黑袍紧紧裹身,浑厚的声音几乎响彻云霄:“守墨,叫我等来何事?难道奚央被困燧人氏,需我等去营救吗?” 守墨等九位峰主全都来齐了,才把他们请入逐霄大殿中,沉声道:“奚央无事,已送入掌门师兄闭关之所,一年后出关。此次叫大家前来,是有一事要宣布,我此行带回一班愿力修行者,与掌门商议过,决定开设分派,扶持愿力修行。” “糊涂!”炉争当即大喝一声,“天玄宗乃是正统大派,竟然也学那些利欲熏心的小门小派开设愿力分派,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怎么么对得起列位祖师爷!” 其他人还在被守墨长老的话惊得出神,此刻被这一吼,也连连反对:“守墨,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守墨长老反问。 专精武器的十八峰峰主剑胆真人,怒而不显地道:“此举是败坏天玄宗百万年来的名声!” 守墨长老不为所动:“掌门、少掌门均已同意,多说无益。” 炉争的眼珠一转,他虽然看上去五大三粗,但心思却极为细腻,否则如何在烈火中炼得出毫无瑕疵的极品武器来,他立即站起来,气势汹汹地问:“守墨,我知道你的性格,怕是你也不愿意开设分派,你老实说,是不是奚央那兔崽子的想法?掌门师兄溺爱奚央,难道你也任由他胡闹吗?” 此话一出,其他人也有了想法,剑胆真人道:“掌门师兄当初要立奚央为少掌门我就颇觉不妥,奚央虽少年天骄,但对事务一概不通,这不,奚央在位已有多月,但几乎不在宗内,甫一回来,便提出这等荒诞的念头,我是不可能同意的。守墨师兄,我看子真师侄远比奚央更适合当少掌门,只要守墨师兄肯带头,我们愿联手弹劾奚央,移位于子真,否则由奚央胡闹下去,怕是会毁了天玄宗。” “当是如此。”竟有不少人附和。 守墨长老的眉毛紧紧皱起来,听得剑胆真人这等挑拨的话语,心底无名火起。直到此时,他才深刻感知逐霄真人说的修真界的“戾气沉沉”,看这群师兄弟,面色愤慨,眉目挑动、暗中传音,毫无修真者的超脱。 守墨长老知道他们也都是为了天玄宗着想,可他难以接受他们的这番姿态,好似是被漫长的修行压得古板又顽固。 守墨长老一挥手道:“掌门已同意,我只来宣布此事,并非与你们商议。” 炉争和剑胆都面露愠色,沉声道:“守墨师弟,你当真要看着天玄宗堕入俗尘?要天玄宗众多弟子得知此事,该作何感想?怕是不再以天玄宗为荣,反以为耻吧?其他修真者又该如何看天玄宗,怕是会说天玄宗已日暮西山,空壳一座,竟然扶持愿力!既然要设立分派,岂不是什么人都能加入天玄宗,一群贪生怕死、好逸恶劳的愿力修行之徒,仗着天玄宗的名头,为非作歹,你教天玄宗颜面往哪里搁?” 守墨长老也怒了:“你不问我带来的愿力修者是何人,不问掌门师兄为何同意开设分派,不问缘由就大肆反对,便是为了天玄宗好?” 炉争和剑胆被驳斥得一时无话。 这时,一名身穿白衣的仙子起身。 守墨长老侧目道:“丹心师妹有何话说?” 这正是炼丹峰的丹心真人,只见她檀口微张:“掌门师兄与守墨师兄都已同意,想必是有深意,师妹无想法。只是峰内有一炉丹要出炉,我先退了,来日将这炉丹作分派贺礼。” 一缕白光闪过,丹心已不见了人影。 守墨长老这才露出些微笑意,望了望其余表情各异的八人,说道:“已成定局,多说无益。再过几日,我让愿力修行者代表与你们一见,算是就此开了分派,诸位,请回吧。” 炉争与剑胆面面相觑。 守墨长老也先走一步,神识一扫,看到幸子真把顾景行安排在外峰的一座待客峰,当即飞了过去。 幸子真最先感知,立即起立道:“师尊。” 顾景行有些急奚央的情况,但还是按耐住了,恭敬行礼。 守墨长老也知他的意思,说道:“奚央无大碍,一年后出关。另外,掌门已同意设立分派,扶持愿力,你做好准备,不几日,与各位峰主见面,怕是会遇见刁难。” 顾景行还没如何,幸子真就倒吸一口气,他是真没想到掌门会同意扶持愿力,毕竟在五大门派中,几乎一致对愿力嗤之以鼻,就连他自己,也不太看得起愿力修行者,也不知奚央如何说服得了掌门。同时他也心知,顾景行遇到的“刁难”,怕是不简单。 顾景行先是震惊,随后也意识到了幸子真所想。不过奚央一年后再出关,他必须得等到奚央出来再做打算;而且天玄宗如此大的背景,若是能抓住这次机遇,恐怕能让修真界重新审视愿力,也好让娱乐行业走上正轨,走向艺术美学的道路。当然,前提是挡住天玄宗众多正派修士的异议。 顾景行当即严肃地点头:“多谢长老提醒。”他此时感觉守墨长老对自己的敌意消散了很多,反而是他在天玄宗少数的支持者了,让他大为心安。 守墨长老对幸子真说道:“你这几日,多多照拂他们。” 幸子真领命,但直到第二天,他才知道师尊为了特意提点了照拂二字。 原来那几峰峰主回峰后都大发雷霆,对自己的徒子徒孙们痛心疾首天玄宗的未来。一时间,天玄宗要建立愿力分派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 底层弟子是不信的,在他们心中,天玄宗威严赫赫,怎么会做这种有损门面的事情。倒是峰主的直系弟子,对此深信不疑,一个两个地暗中来待客峰打探情况,或加以讽刺几句。 待客峰从山脚到山顶均是亭台楼阁,院房与山间风景和谐融合,美不胜收。但顾景行无暇观赏,也嘱咐霓裳歌舞班这几日待在院中,不要出去。 顾景行第一次遇到来探听情况的炼器峰的弟子,还想和他们坐下来好好谈谈,但那几人目中无人,冷嘲热讽,最后还是幸子真出面赶走了他们,顾景行才得了清净。 顾景行也就不再奢望用言语说服他们了,其实顾景行能理解他门,这相当于一个名师云集、设备齐全、大名鼎鼎的高等学府,要接纳一个不上档次的技校。原本他们能加入天玄宗,是凭借绝佳的天赋和刻苦的努力,如今却听说无灵根、投机取巧的人也可以和他们得到一样的待遇,换位思考,顾景行自己怕也不太愿意。 顾景行只好拿浮生梦界的思维做了一份详尽的策划书,希望能让天玄宗看到愿力修行的潜力和希望。要知道,顾景行可是看过浮生梦界娱乐至死的巅峰状态,他相信娱乐的能量。 第58章 约定 转瞬间,就到了顾景行与诸位峰主见面的日子。 守墨长老叫幸子真来带顾景行上逐霄大殿,逐霄峰高耸入云,山高壁陡,不到金丹修为,登山如登天。 顾景行换了身月白色地银线沿边的深衣,倒也爽朗大方。只是他在逐霄殿凝神等了许久,却除了守墨长老外,只有零星两三个峰主来了。 守墨长老吩咐幸子真:“去敲晨钟。” 幸子真领命,在逐霄殿外的廊檐下敲击一口灰色大钟,不一会儿便回来侍立在守墨长老下方。 顾景行没听到声音,想必唯有峰主才能听见。 过了一盏茶时间,还是无人前来。幸子真悄悄抬眼看顾景行,他坐在左侧下首位置,微微垂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守墨长老沉下脸来,微怒地拍了一下座椅扶手,起身亲自去敲钟。 顾景行还是没听见声音,但却觉得双耳鼓胀得难受,心跳也不稳,隐隐的难受。 似乎是守墨真人有怒气在其中,很快有人声由远及近:“让师弟久等了,实在是有一柄重要的剑阵之眼要出炉,抽不离身。” 又有另外一个洪钟大吕般的声音炸响:“我那个小徒儿要闭关冲击金丹中期,为师自然也要好生叮嘱几句,误了时辰,望师兄恕罪。” 接着很快几位峰主到齐,无一例外不是有要事在身,好像那些要事偏偏都挑在了这一天。 那几个人一边大笑说着恕罪的不诚心的话,一边跨入殿内,在两边各自的席位上做好,好似没有注意到顾景行这个人似的。 顾景行心中却不由放松了一些,要是这些人直说不乐意来,倒还大气一点,一个个化神修为,耍什么小手段,落了下乘,所谓的峰主,也不过是修为高罢了。 守墨长老坐在右侧第一个,对顾景行微微点头道:“此人便是顾景行,等设立分派,由他管理。”接着,又为顾景行一一介绍了几位峰主。 炉争真人笑里带刺:“原来是五行杂灵根,难怪要修愿力。” 剑胆真人与他唱双簧:“练气六层的修为本连我天玄宗烧火做饭的都难当,如今却能掌管一方分派,着实是造化啊。” 顾景行还是昨天进阶的六层,他也不恼,装作听不懂似的微笑。 倒是丹心真人出乎他意料,少有的温和,问道:“你会炼丹?” 顾景行受宠若惊,连忙道:“以前学过,无奈天资有限,难成大器。” “这便对了。”丹心真人道,“我闻你身上有药香缠绕,想是练了多年。以后若是有空,可以去我炼丹峰山观赏一二。” “多谢丹心真人!”顾景行激动得起身拜谢,他虽一心修行愿力,但若能在炼丹一途有所精进,也是可喜可贺的事。 守墨长老道:“今日见面,让顾小辈为你们说说愿力分派的事,你们要听便留,不听便罢,本就是知晓你们一声。” 炉争真人笑得红光满面,道:“当然要听,事关天玄宗,咱们怎么也得上心才好,否则不见得哪日,天玄宗就沦为笑柄了。” 守墨长老给了顾景行指示的眼色,顾景行会意,立即拿出几张纸,递给在座的十位峰主。 炉争捻起那张纸,好像是白丁不懂文字般,粗鲁地抖了抖,才凑到眼前,看到三个大字“策划书”,接着看到前几句话,敏锐地抓到其中一个数据,大笑出声:“一年内愿力分派为天玄宗赚到两千万下品灵石?” 顾景行点了点头,这个数据是他仔细算出来的。修真有四方界,每一界类似于执博城的几千万人口的大城市约有两百个,四方界,便是八百个。一二千万人口的城池,加起来有上万座,其余小城市数不胜数。更何况还有无数海外岛屿,购买力惊人。以《只羡鸳鸯不羡仙》为例,假如这部幻戏能在全修真界推广,除去与代理商的分成与制作经费,可以赚取二十万的下品灵石! 顾景行要想一年内尽多地赚钱,最好的是拍摄集数长的电视剧。顾景行假定自己在一年时间内,应该至少可以出品一部五十集的电视剧,每集自成一块影石,以周播的形式,每周贩卖。有天玄宗这个五大门派做噱头外加《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预热,每一集至少不会输于《只羡》的销量,在四方界可以赚到至少二十万下品灵石,那总共五十集,约有一千万下品灵石! 这绝对是一笔大数目!再加上其他衍生项目,比如晏怀和霓裳歌舞班的歌舞专辑、拍摄花絮,拍戏之余可以弄一档综艺节目或者借助天玄宗的情报渠道搞一档新闻联播,《只羡》也还有巨大的市场潜力,因此顾景行仔细考量后才定下一年两千万下品灵石的目标! 这可绝对是一笔大数目。 炉争真人却是不屑一笑:“我只消花上十天半月,炼出的小玩意便可卖出五千万的灵石。上品。” 顾景行不卑不亢地道:“敢问炉争峰主,您在练气六层的时候,也能炼出此等价格的武器吗?” 炉争真人一怔,不怒反笑:“确实不能。但那又如何?天玄宗不差这点钱。” 顾景行直视着炉争真人:“这一年仅仅是两千万,待我扩大规模、规范流程,下一年,将是四千万,再下一年,是八千万!不出二十年,我们也能赚到五千万的灵石,上品!更何况,愿力一道,不仅是金钱,我可以夸下海口,二十年,再为天玄宗添上百名金丹修者,即使此后再无进阶可能,但也绝对是天玄宗护宗传教的主力军,敢问炉争峰主,您也能如此吗?” 炉争真人饶有兴味地看了气势咄咄的顾景行一眼,化神的气息稍稍流出一点,差点逼得顾景行身形不稳,幸好守墨真人及时出手,一缕气从背后托住了顾景行。 守墨真人拉下脸来,正待斥责。一旁观战的剑胆真人眉眼一斜,不动声色地送出一股剑气。 守墨长老连忙护住顾景行。其他人有样学样,这逐霄大殿俨然平静之下蕴含狂风暴雨,两派对峙。丹心真人与其他两三位对愿力分派无多大异议的人,相互换了眼色,都叹一口气,帮助守墨长老和顾景行。 幸子真忍受不了,退后到守墨长老背后寻求庇佑。这些峰主平日里未免吓到徒子徒孙,气息一直收敛得一干二净,平时不觉得多恐怖,此时才泄出一点儿,就叫人胆战心惊。 顾景行在两股气息中备受折磨,恍如风暴海啸中一片飘摇的叶子,被左拉右扯,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炉争原本打算只是给一点小颜色让顾景行看看,但守墨长老的插手,让他与剑胆都起了逆反心思,愈演愈烈,到了此种地步,谁也不好首先收手,苦了顾景行了。 顾景行身形摇摇晃晃,面如蜡纸,冷汗滚滚而落。他握住了拳,屈辱地想:这就是修真界,弱肉强食,修为低者,不过蝼蚁,休想安身立命! 就在这僵持之时,顾景行的乾坤袋突然爆裂,现出一把描金点翠的凤尾箜篌,发出金光罩住了顾景行。但不过须臾,凤尾箜篌也一并炸裂,灰飞烟灭。 隐蔽幽远的逐霄真人闭关处,逐霄正在为奚央疗伤,却突然奚央身体一震,吐出一口鲜血来。 大殿两边的人借此机会,齐齐收手。 炉争看那箜篌的飞灰,神色严肃道:“竟然有奚央的精血在内,却是任性!殊不知这一伤,碍了多少修为!” 守墨真人也是脸色一变,讽刺道:“奚央自出师以来,不曾伤在外人手里,却被众多师叔伯重击,等他出关来,叫我等老脸该如何交代?” “罢了罢了。”炉争似乎也在羞愧,他并不想成心刁难顾景行,只是他自幼长在这里,早已视天玄宗为家,见不得愿力末道玷污天玄宗,“看在奚央面子上,随你去吧。哼,不过,要是你以天玄宗名义为非作歹,那就休怪老夫无情!要是一年内,你未曾赚够两千万下品,又该如何?” 丹心真人弹了一丸药送进顾景行嘴里,幸子真又及时扶他坐下,此时顾景行气息不稳,肺腑发疼,捂着胸口,但不愿弱了气势:“但凭处置。” “好,记住你今日所言。”炉争真人道,似乎是无颜留在此地,腾身离开。 顾景行看大殿上那一把灰末,不由担忧起奚央。要不是为了奚央,顾景行怎么也不肯忍今天之辱,惹不起,躲总算可以吧。只是他既已答应了奚央一起回天玄宗,便不能不辞而别,须得等奚央一年后出关,顾景行看到他安然无恙。更何况,他这几日也听到不少人暗中议论奚央,说他不通事理,要扶持愿力给天玄宗丢脸,不适合当少掌门等等话语。顾景行也不忍心奚央被贬低,愿用一年时间来让众人看看,奚央不是在胡闹。等到一年之后,是走是留,就全凭他自己决定! 幸子真将顾景行送回待客峰,没和霓裳歌舞班的众人说起今日在大殿的情况,唯恐他们担心,只说到分派已立,天玄宗即将拟书,以告天下。 成了分派,自然要选驻地,住在待客峰始终为客。 顾景行不愿在天玄宗眼皮子底下,但也不能隔太远,于是在一百里外选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好地,要不是天玄宗内峰外峰需要符合护宗大阵的要求,这等好地也不会便宜了顾景行。 选好地,幸子真便通知外门管事喊一批杂役弟子过来建造亭台楼阁,供霓裳歌舞班众人休息外加处理事务。 在这时间,顾景行也没闲着,他需要做得事情太多太多,毕竟从客观上来看,整个霓裳歌舞班,会拍摄幻戏的也就他一人,会演戏的也不是如何多,大多演技粗糙。顾景行需要招聘一批会拍摄幻戏会演戏的人来调/教,好减轻他的压力。 这事急不来一时,等驻地建造好了,再开始选拔。当前任务是解决五十集剧本的事情,顾景行不是编剧,如果非要写五十集剧本出来也不是不能,可那得花费太多时间,顾景行的时间太过宝贵,花在这上面不合适,但剧本又是一剧之本,容不得含糊,又得认真对待。 顾景行想到了改编,如今修真界大部分幻戏也是由话本、传奇等改编而来。只是话本、传奇也大都篇幅短小、情节简单又千篇一律,改编的价值不是很大。 顾景行在发愁之际,看到了位于天玄宗外峰一栋十分辉煌气派的建筑:藏书阁。 顾景行的眼睛渐渐亮起来,天玄宗百万年来,英雄豪杰层出不穷,随便一段往事都惊心动魄、曲折动人,要是藏书阁有书记载了一二,也许能改编出一部天玄人物的传记系列。 第59章 开始 顾景行一头扎进了天玄宗的藏书阁。 天玄宗有三座藏书阁,一座在逐霄峰后山,除掌门外无人能进;一座在内峰,只有内门弟子才能观看借阅书籍;而在外峰的藏书阁,是最大的一座,但同时也是价值最小的一座,基本上功法术诀都是中下品,不说烂大街,但也确实常见。只是给外门弟子作启蒙用的。 顾景行觉得要是有记录前辈往事的书籍,大概也就只会在外峰这座藏书阁了。 藏书阁里人不多,总共六层,书架按五行顺序摆放,顾景行专门往人更少的地方钻,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些因为避尘阵没积灰但看上去就无人问津的线装书,都是些杂书,杂到根本没有标识可以统一安放,只好堆在这里。 顾景行蹲下来翻了几本,什么《灵根与性格分析之我见》、《姓氏命理》等等,翻开看序跋,都是天玄宗的弟子无聊之下写的,兜兜转转也在藏书阁有一席之地。顾景行耐心翻了许久,也没找到有价值的书籍。 正当他不解之时,在藏书阁当差的杂役走了过来,挺有礼貌地问:“你要找什么吗?” 声音还挺好听。顾景行心想,扭头一看,是个穿着灰色布衣的年轻人,长相一般,但笑呵呵的,看上去很和气,没像其他天玄宗的人那样对他嗤之以鼻,顾景行对他立时有了些好感,笑道:“仰慕天玄宗已久,想找些历来的前辈传记看看。” 灰衣杂役笑开了:“天玄宗乃百万年大宗派,有专门记载史事的人,这类书籍也一起存放在藏书阁。” 顾景行眼前一亮:“在哪里?” “六楼。”杂役说,“我带你上去吧。其实很早天玄宗设立第六层古籍室,本就是宣扬天玄宗厚重底蕴,以前辈之光耀后世之人,只可惜大多数人是为了功法来的,不曾上去六楼,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忘了六楼还有那些史书。” 顾景行听到他话里有可惜之意,细瞧了他几眼,发现他身上穿的衣服和天玄宗的杂役弟子大不一样,灰扑扑的,腰间也没有标志性的蓝绦,一边随他上楼一边好奇问道:“你是杂役弟子吗?” 那人很羞愧地笑笑:“我不够资格当弟子呢,只是个普通的杂役。因为我父亲是外门执事,我才能留下来看管藏书阁,否则以我的资质,早就该被赶出天玄宗了。” 说话间,六楼已到。卷轶之浩繁,不通日光,让顾景行一时间几乎花了眼睛。好在这里的史书也有严格的体制,顾景行直接寻到了人物列传那片,顺手就拿了一本《知北真人传》,翻看起来。 这书似乎是知北真人的弟子所著,内容详实,几乎是从知北真人的幼年开始记述。顾景行随便翻了几页,便觉得传奇色彩浓厚,也是,能加入天玄宗,并修为有成,得以著书流传后世,哪有简单的人物? 顾景行接着去翻其他的,喜不自胜,几乎本本传记都精彩非凡,或许也有后人稍加美化的原因。也有的是元婴真人冲击化神前,为渡心劫,提笔回顾一生,留下的记录。此种记录最为平实,笔调冷淡,但其中蕴含的惊险跌宕稍加品味,就令人难以忘怀。顾景行只要稍稍以剧本的格式改编一下,或者换种叙述法,会显得更加有趣味性,演成幻戏也一定动人心魄。 顾景行当即先拿了十本左右,打算回去细看,先选出几本合适的来改编,最好三集结束一个人物故事,不会吊得观众失去胃口,也能足够详实地拍好一部人物传记。 这部幻戏的名字顾景行也都想好了,就叫《天玄地杰传》。 不过还有个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顾景行扭头问还在的灰衣杂役:“我能把这些故事拍成幻戏,在修真界出售吗?” 杂役啊了一声:“原来你就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愿力修者!” 顾景行谦虚地笑了笑。 杂役挠头:“我也不知道,这没有先例啊。我得问一下阁主。” 阁主也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再上问管事,一层层问上去,问到了守墨真人那里。 守墨真人略一沉吟,只说若有涉及天玄宗秘法之事要隐去,其他随意。 解决了版权问题,顾景行开开心心地在灰衣杂役那里办好借阅手续,忽然仰头笑嘻嘻地问:“你有兴趣和我一起修行愿力吗?” 杂役愣住了,半晌才说:“我能修行愿力吗?” 顾景行笑道:“你的声音不错,有潜力。要是有意愿的话,可以去分派驻地找我,我叫顾景行。” 杂役呆呆地望着顾景行远去,喃喃念道:“声音?我的声音?” 他低声说了几句无意义的话,好似要仔细听听自己的声音。他从小到大,父母长辈、亲人朋友,谈论的只有两个字:灵根,灵根,还是灵根!从没有人评判过他的声音如何。 顾景行回到百里外的驻地,不过半天时间,驻地的建筑已经有了雏形,虽说天玄宗的杂役弟子都不愿意来帮忙,但是他们终归只是最底层的弟子,奚央之下第一人的执法峰大弟子幸子真都亲自去点人了,他们也只好乖乖地过来为什么鸟分派搭屋宇,还得尽心尽力地往豪华庄严那方面拾掇。 顾景行看到这么快的速度,心里一喜,连忙拉住一个要休息的杂役弟子:“想在修行之余找个兼职,赚点零花吗?” “什么?”杂役弟子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顾景行笑得很有蛊惑性:“我看你们手艺不错啊,我拍摄幻戏需要大量的背景,亭台楼阁、庙宇宫殿、廊桥幽洞等等。” 杂役弟子听懂了:“你是想让我们给你造完了驻地建筑后,还给你们造拍摄幻戏用的东西?” 顾景行点头。 杂役弟子甩手就要走。 “有工钱的,灵石!”顾景行喊道。 杂役弟子的脚生生地停在了半空,虽然他加入了天玄宗,虽然他羡煞了老家的父老乡亲们,可是他也缺钱,修仙是入不敷出的无底洞,尤其是杂役弟子,每月的宗派例钱只能勉强修行,要是有点上进心,就会在门派内到处找活计以赚取灵石,因此每个杂役弟子多多少少都会点手艺。 杂役弟子装作不在意地随口一问:“多少灵石?” 顾景行想了想,说:“一个月两块下品灵石。” “不行,太少了。” 顾景行解释:“其实我拍摄幻戏需要的布景不等同于现在你们做的事情,只需金玉其表败絮其中。你们也不用挑选好的石头,不消注重构造防止坍塌,只要有个形状在那,能坚持拍摄一两个月就算过关,这对你们来说很容易吧?” 岂止是容易,简直是太容易了!杂役弟子暗想,这几乎只要找一堆破烂,随便捏诀组装在一起就可以,就算要倒,他还可以用法力支撑着。做起来轻松又快捷,不耽误其他干活修行的时间。 杂役弟子还想讨价还价:“也不是很容易,三块灵石我可以考虑一下。” “那就三块灵石。”顾景行一口答应。 杂役弟子张了张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顾景行拍了拍他的肩膀,塞了一块下品灵石当定金:“你十天后来我这里报道。” 杂役弟子挠挠头,走了,心里一直在琢磨,在看到天玄宗宏伟的山门时突然领悟了,他居然用三块下品灵石就把自己卖了一个月,要是那顾景行是个黑商,把他关在小黑屋里,黑天白日地要他不停地做工,岂不是太亏? 天玄宗很快拟好公文,向整个修真界宣布,天玄宗已经建立愿力分派。 一石惊起千层浪。 同为五大门派的其余四大门派,纷纷修书来问缘由,守墨长老这几天忙得头不离桌,一直在回复各大门派的书信,守墨本想说说逐霄真人的那番言论,但一来怕引起恐慌,引起恐慌也罢了,怕只怕其他人不信,还要暗中嘲讽天玄宗;二来也想到,若是其他门派有人和逐霄真人有同样的顾忌,想必也能从天玄宗的举动中看出缘由,信的人无须说,不信的人说了也无用,守墨长老干脆统一回复说天玄宗固守灵力百万年,如今想换换新口味罢了。 其他门派自然不信,可不信又没有办法,总不能撬开守墨长老的嘴。他们只好暗中派人注意天玄宗的动静,尤其注意那个在天玄宗百里外造驻地的歌舞班。 就连那些愿力娱乐门派都开始自我怀疑起来,他们居然能和天玄宗扯上关系?自我怀疑之后是高度的自我膨胀,好像他们也和顾景行一起加入了天玄宗一样。 其余的平民百姓、想要修真的人,都有种天塌了的感觉,天玄宗三个字一下子从云霄之上掉到了泥土之上,让他们不得不好好思量一下还有没有去天玄宗学习的必要。虽然他们去了也不一定能进天玄宗。 顾景行趁此修真界大惊的时机,抛出了招商启事以及招聘启事。要对外出售继续《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销售权以及下一步幻戏的销售权,并且,还要招聘各种人才:会拍摄幻戏的、会演幻戏的、会化妆的、会制作衣服的、会制作道具的……总之一句话,天玄宗新建立的愿力分派什么人都缺。 招聘过后就是要准备考核面试了,对化妆、服装、道具等人员的考核还算容易,毕竟霓裳歌舞班也有精通的人,顾景行只需要交代几个关键点就可以交给他们去做。 可是考核导演和演员就得顾景行亲自上了,并且招聘到的也还是不合格的,需要顾景行后期培养,在准备这些事的同时,顾景行还得一边弄剧本,尽快拍摄出《天玄地杰传》的第一个系列故事,好让第一批招录进来的导演和演员能跟在他身后直接学习,改变固有的修真界娱乐圈的思维,之后才好□□导。 想起这些冗杂的事,顾景行就头疼。 疼着疼着,事情也在有序地进行。不过令顾景行尴尬的是,没几个人来参加招聘,他头疼的东西都成了笑话。 修真界甫一看到顾景行的招聘启事,总觉得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不敢轻举妄动。即使有几个动心的人,也在思虑,既然是天玄宗分派招收人员,想必对修为、灵根要求也很高,这么一想,他们蠢蠢欲动的心也安分了下来。全都一致决定,先观望观望再说。 顾景行坐在空旷的豪华的大殿内,叹息一声。 裴竹坐在台阶上看远处已经很久了,念叨着:“怎么没人来呢?这可是天玄宗啊。” 顾景行咬着牙:“没人来就算了,我们先拍,等拍出来了,他们想来也没这么简单了。” 第61章 顺利 南方界,托月小镇外三里的小村,村头一家很是喜气,今天是李老汉七岁的孙子孙女的生日,李老汉决定给孙子们买糖吃。谁料小孙子却摇头说:“我不要吃糖,我要去看幻戏,看仙人们在天上飞来飞去!” 李老汉骂道:“幻戏是你能看得起的吗!要十两银子的呀!”李老汉犹自记得年轻时在员外家作仆人的光景,有一日他给公子小姐送茶,却无意看到他们拿着一块石头,不知弄了什么法术,石头竟然跳出几个人,在那一方咿咿呀呀说起话来,吓得李老汉差点泼倒了茶。 扎着双髻的孙女喊道:“隔壁的狗子说在镇子上只要五文钱就能看!” “狗子那是骗你们的。” 李老汉终究还是拗不过孙子孙女,带着他们去镇上找什么“影院”。街头随便拉个人一问,居然就问出了方向,看上去像个几层的茶楼,李老汉颤巍巍地上前,问守在门口的大汉:“这是是看幻戏的啊?” “五文一个。”守卫直接答道。 “是仙人们会飞来飞去的幻戏呀?不是街头怡红院小兰拉二胡唱的戏?” “是是是,有仙人,会飞。” 老汉还是不信,探头往茶楼里看,好像里面蹲着吃人的野兽,专门骗小孩子,一口吞一个呢。 “买不买票?快开场了。”守卫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孙子孙女在吵,老汉没办法,掏出十五文钱买了票,就当这十五文哄孙子们开心好了。 守卫拿出三张记了号的纸递给他们,“在三楼,找标号一样的位置坐下就行了。”说着话,守卫瞄了眼两个兴奋得脸通红的小孩子,补充说道:“看仙人的幻戏可不准吵闹知道吗?要是吵闹可是能被仙人听见,把你们抓走的。” 小孩子立马捂住了嘴。 李老汉探头探脑地护着孩子往楼里走,只见里面不像茶楼有桌有椅,只有好几排木椅密密麻麻地挨着放,上面坐满了人,好像等着什么似的也不出声。 李老汉心里打鼓,上了三楼,找到位置坐下。 忽然,门窗都被人拉下黑布,变得一片漆黑。李老汉心一跳,想到,这是要关门做啥啊?不等他多想,前面垂下一片巨大的白布,布上忽然出现了光,一轮红日跳了出来。 李老汉晕晕乎乎,日头不是被挡住了吗,怎么从前面跑出来了呀!怎么还有人躺在上面睡觉呀! 东山携着南烟的手走入山林,轻柔的乐曲响起。 黑布被撤去,李老汉的眼前又亮了起来,但他双腿却都软了,站不起来。 两个小孩子的脸红得就像水洗过的柿子,眼睛里亮晶晶的,但都捂着嘴,不敢叫出声来。 李老汉迷迷糊糊地听前面有人说:“这幻戏真好看啊!” 原来这就是幻戏呀。 …… “既已为父报仇,我此行就算入不了天玄宗也甘愿了。” “你想去天玄宗?” 雪千山笑道:“对啊,天玄宗十年一次的收徒大会要开始了,你要一起吗?想来你的资质倒比我更有希望得天玄宗的青睐。” “要是入了天玄宗,你要多久才能出来?” “修行有成的话,最起码四五十年吧。” 知北将剑搭在肩上,余光扫了眼雪千山明媚的笑脸,随即将视线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十万山,漫不经心地道:“既然到了天玄宗脚下,去看看也无妨,这江湖,我有点腻了。” 母影石将特写镜头给了那把朴拙的剑。 知北真人早已作古几万年,但这把剑还留在天玄宗,供后辈继续使用。这剑本是凡铁,但因与知北闯荡良久,才有了灵气,成为宝物。顾景行本想借剑观摩一下,但剑被十八峰的弟子带出历练,顾景行只好按照书籍记录的,细致复原。 顾景行随后扬了扬手,表示可以停了。 这一幕拍完,后面就到了在天玄宗的戏份,他们该返回了。 顾景行准备去换衣服,听到晏怀喊他,想必是生意上的事情,走了过去。 因为顾景行说霓裳歌舞班全在拍戏,没时间应付那些代理商,只好委屈晏怀帮忙了。晏怀想着顾景行对他的照顾,只好赶鸭子上架地逼迫自己去和别人打交道,以往二十年没说过的话量几乎在这五天倒了出来、那些商人走南闯北什么奇人怪事没看过,只是稍微长得丑一点的晏怀压根不值一提,相处起来那种平常的态度让晏怀也没一开始那么拘束了。 “有两个人找你。”晏怀说。 “人?”顾景行奇怪,只是人的话,似乎没必要特意通知他。他随晏怀走了几步,看到了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身穿布袍,一根木簪束发,朴素异常,敢情是当初顾景行在执博城认识的正新茶楼的夏老板;另外一个人就更有意思了,金丝披风,桃红襦裙,不过及笄年华,还未完全张开的脸犹似春花含苞待放,与夏老板格格不入,竟然是莫蕴娘那个骄纵的女儿许含烟。 看到顾景行,小小年纪的许含烟还有些害怕地往夏老板身后躲了躲。 顾景行笑道:“你们怎么来了?夏老板不开茶楼,也想做幻戏生意了?” 夏老板连忙作揖,热情笑道:“你们一走,茶楼没生意,想想就关了。前些日子听说你们加入了天玄宗可喜可贺啊。”说着,他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开口:“我千里迢迢赶来十万山,确实是因为幻戏,我想跟你后面学学。” 顾景行有些惊讶:“学演戏?” “不。”夏老板窘迫,“我是想跟你学拍幻戏。” 顾景行一愣,随即笑了。 夏老板连忙解释:“我年纪一大把,灵根资质也差,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并不指望愿力修行来延年益寿。只是看到你在执博城拍的幻戏,让我大受触动,我开茶楼也见过了不少人和事,就想跟你学学,怎么把那些事拍出来,也算我这一生没白活。” 顾景行听了,点头以示明白,接着看了眼许含烟,问道:“你又是为了什么?” 许含烟一开口,让顾景行差点憋不住笑了,这小女孩两门牙还是缺着的,说话就漏风,不知道是不是牙的原因,气势也弱了很多,没有以前那副趾高气昂的骄纵,低低地说:“我也想跟你学拍幻戏。” “你娘肯同意?” “我离家出走了。”许含烟低着头说,竟还显得很可怜。 莫蕴娘与许城主之间的变故,莫蕴娘固然心痛,可受伤害最大的其实是许含烟这个孩子吧,原本以为和睦的父母,突然刀剑相向,父亲还与男人有染,最后惨死,这对年幼的备受宠爱的许含烟是难以接受的打击。在天翻地覆的城主府,许含烟度日如年,她不是恨莫蕴娘,也不知道该不该恨父亲,年轻无知且容易钻牛角尖的她只好选择离家出走。 许含烟一离开城主府,就看到城内的幻戏一片火热,好奇之下去了当初霓裳歌舞班驻扎的正新茶楼,听说老板要去十万山找顾景行学拍戏,漫无目的的许含烟决定跟随。 一老一少,也就这么结伴而行了。 顾景行饶有兴味地看着闷头不语的许含烟,看样子家庭变故让这个不可一世的小女孩也懂得了人间艰辛,顾景行笑了笑,说道:“那就跟我一起回去吧,正好缺人。不过我得事先说一句,拍幻戏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得吃苦。” 夏老板和许含烟的眼神都亮了起来,连连点头。 天玄宗的弟子最近很不开心,因为他们总是能看到被他们不屑一顾的愿力修行者们到处乱窜,要是问他们在干什么,他们一准回:取景。 顾景行在这里是深刻地感觉到了背靠大树好乘凉,要是换作以往,拍摄这部幻戏,最少要花大价钱去准备道具和布景。这会儿依附了天玄宗,随手一拍就是各种宏伟的建筑。外峰一百二十八座,座座顶天立地、灵雾缠绕,远景美妙绝伦,近拍大殿威武、院舍精致,山麓练功场上,弟子们挥汗如雨,山顶闻道台上,弟子虔心打坐。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顾景行真想拍拍内峰的景致。 其实顾景行拍摄《天玄地杰传》还是有很大的限制,虽然人物都已作古,但当时的门派都还存在,或更兴盛,或龟缩一隅。一些涉及门派斗争、*、丑闻的桥段都要避免,免得给天玄宗带来外交纠纷,还要小心不给天玄宗抹黑。知北真人一生何其精彩,但顾景行也不过是选取了其中一段格局小的过往。 在天玄宗拍完戏份后,霓裳歌舞班一头扎进了十万山里,开始拍摄知北寻找雪千山的戏份。十万山连绵不绝,蔚然深秀。沟壑洞穴,峡谷险峰,应有尽有,随便选取一个地方,再稍微布置一下,就像极了书中的宝地。 风应兰等了好久的角色“庄舟”也终于上线,磨掌霍霍。 顾景行让风应兰来演这个角色也有深意,虽然风应兰不曾演过幻戏,但他是燧人氏的骄子,一身贵气浑然天成,稍微安静一下,也有庄舟的儒雅之气。当然,顾景行更看重的还是风应兰的金丹巅峰修为,一来打戏更精彩,二来,奚央不在,要是想来个风雨天气或雪花飞舞,还得风应兰出手。 在顾景行一行人如火如荼地拍摄幻戏时,他们也听说了另外一个消息。 金鼎门,推出了一部全新的幻戏,也得到了修真界的热烈追捧。 顾景行慕名去买了一块影石,发现金鼎门推出来的幻戏在故事构造上借鉴了他的《只羡鸳鸯不羡仙》,但只是合理的借鉴模仿,远远不到抄袭的程度。顾景行也没在意,他的剧本虽说是原创,但也是因为在浮生梦界耳濡目染的结果。顾景行也想更加完善修真界的娱乐机制,一开始的蹒跚学步是被允许的。 愿力道虽然是小道,但是却接受着比灵力修行更严苛的天道规则,任何作假、抄袭违背良心之事,都不可能摆到明面上来。金鼎门的幻戏能大规模推广,说明是被天道认可的,否则在别人写完剧本的那一刻,就会被天打雷劈。 天道最是恩怨分明。即使有人演的是穷凶极恶的反派,只要演得好,与正派情节相互交融,即使观众观影感觉不好,但天道还是能感知到这个人在幻戏中的作用,从而将愿力赐予他。这些严苛的赏罚分明的规则,让顾景行感到,如果修真界的娱乐圈一旦发展起来,将会以极快的速度繁荣壮大,因为不会有沧海遗珠,任何人都能得到应有的回报,有能力的人在愿力鼓舞下,只会更加出色。渣滓都被淘汰,留下的都是精品。 金鼎门因为是固有的大娱乐宗派,宣传手段和能力都比顾景行的小作坊要厉害的多,他们推出的新幻戏几乎瞬间就席卷了整个娱乐圈,因为得到顾景行的启示,这部幻戏故事情节曲折丰富,一改往日的古板套路,得到了高度赞扬。 但是在赞扬的间隙,人们还是忍不住将金鼎门与顾景行的幻戏进行对比。这才惊觉,顾景行的那部幻戏究竟有多么好!他们说不上哪里好,那些打光、配色、镜头、节奏他们统统都不懂,但是看的时候就感觉舒服、惬意。以前他们也觉得好,比其他幻戏好太多,但是没个具体的参照物,也就没了具体的概念。而金鼎门的幻戏一出,这才有了个衡量的标准。 金鼎门是公认的大门派,这次出来的幻戏也是公认的好,和以往的幻戏大不一样。可是和顾景行的一比起来,却又差了太多。观影感觉,就好像以往的幻戏是粗糙的水煮白菜,勉强能吃;金鼎门这次细致地熬了一锅味美的排骨汤;可是再品尝顾景行的幻戏,却宛如吃了满汉全席。 原先懵懂无知的观众,两厢一对比,对顾景行的幻戏更加喜爱,对顾景行即将出品的幻戏也愈加期待。 顾景行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几天的愿力突然变得极其浓厚,心想,难道他有什么伟大的事迹流露出去了吗?他随意腹诽了两句,看了眼窗外浓重的夜色,继续拿起影石看已经拍好的戏份,进行剪辑和后期处理。大概还有十天,《天玄地杰传》的第一个系列故事,就能推出了。 第60章 拍摄 《天玄地杰传》的第一个系列就是顾景行当初在藏书阁看到的第一个故事,关于知北真人的某个青年时期。 顾景行之所以选择这个故事开篇,实在是因为它太具有典型性了。知北真人少年天才,桀骜不驯,一把剑闯荡江湖,遇红颜知己雪千山,因为雪千山一心想入天玄宗,知北才随她一起加入天玄宗,但他天性自在,不服管教,惹得天玄宗一外峰不得安宁,同门师兄弟怨言不止。雪千山劝说多次无效,一怒之下,独自出走。 知北真人只好外出寻找,时遇妖兽作乱,天玄宗派遣当时大弟子庄舟除妖,与知北真人半路相遇,结伴同行。庄舟乃天玄宗正规教导出来的弟子,温润有礼,修为强大但从不恃强凌弱,人格魅力折服了知北真人,也影响了他。两人一路追寻妖兽踪迹而去,历经磨难,也遇到了知北苦苦找寻的雪千山,原来这妖兽出世是为了有元阴之体的九名女子,雪千山正好是其中一位。 雪千山欣喜知北的改变,自愿作妖兽的诱饵,三人一面捕杀妖兽,一面抵挡来自未知的袭击,感情渐渐深厚。谁料他们牵扯出当时一个丑闻,那妖兽是一名门正派的门主所养,为的是练邪功。门主杀人灭口,亲自追杀,庄舟为救知北与雪千山身死,尸骨无存。 知北与雪千山带着庄舟死讯赶回天玄宗,负荆请罪,自愿入噩谷修炼十年。出关后,两人一路奔赴当年门主被天玄宗追杀后逃入的百难毒泽,亲自斩杀门主,在庄舟衣冠冢面前谢罪。 顾景行改编的剧本就到这里为止,爱情、友情、师门,均有较大的描述,夹杂叛逆、成长与归顺,都是吸人眼球的关键点,再加上其中多次面临生死的惊险与宏大的打斗场面,想来拍出来会是通俗易懂但剧情精彩的商业类型片。 顾景行看书上记载的后续情节多少有点意兴阑珊,雪千山要想修行有望就得保持元阴之体,与知北真人没有更亲密的发展,后来两人齐齐勘破情劫,进阶化神,以往深入各自肺腑的记忆与情感倒成了修为的一部分。他们各自占据天玄宗一座内峰,再相遇,不过是同宗。 看得顾景行唏嘘不已,索性也就不继续拍了,在最灿烂的时刻戛然而止,给普通人留点美好的幻想。 裴竹只看了顾景行印出来的剧本,兴奋地鼓掌:“我是不是要演雪千山?” 顾景行摇头,指了一下辛思笛:“雪千山思笛来演。” “啊?”裴竹有些失望,但很快还是由衷地笑着说:“思笛姐姐漂亮多了,演让知北真人一见钟情的美女才有说服力。” 顾景行笑着敲了一下她的头:“不让你演,是怕观众对我们形成固定的屏幕情侣思维,以后要是想改变就难了,放心,下一系列你是第一花旦,并且,还是绝对的主角。” 裴竹立马精神起来。 辛思笛也有些受宠若惊:“我可以吗?” “不可以我怎么会让你演。”顾景行笑道,“不过这雪千山颇有点侠女的英气风范,你多注意点。” “嗯。”辛思笛温顺地点头,接着问:“那庄舟谁来演?”她的眼神下意识地飘向角落里一声不发的祁觅云。 顾景行懂她的意思,但他并不打算让祁觅云来演庄舟。祁觅云在顾景行认识的人中,外貌与演技都算得上上乘,他不舍得让祁觅云继续演配角,留到接下来的系列演一个主角吧。否则这个连续剧,那么多男主角,总不能靠顾景行一个人来扛,就算顾景行扛得住,但是观众也会审美疲劳的,得启用其他人。 那庄舟这个同样重要的角色,该让谁演? 顾景行眯着眼,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对幻戏的一切充满了谜之兴趣正在到处扣扣摸摸的风应兰。他咳嗽了一声,鬼魂一般飘到风应兰身后,笑眯眯地问:“感觉怎么样啊?” 风应兰懵懂无知中:“很有趣啊,这就是母影石吗?这么小的玩意居然能拍出那么多的东西来,神奇。” 顾景行笑嘻嘻地说:“光看,是看不出幻戏的神奇的,想不想体验一下?” “体验?”风应兰一愣,“怎么体验?” 顾景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拿着剧本用食指弹了弹:“我这里有个重要的人物,看你对幻戏挺感兴趣的,想让你过把瘾。” “可是我不修愿力啊!” “没让你修愿力,就让你演。”白演,顾景行在心中补充说。 风应兰眨了下眼睛,愿力不等于幻戏,拍幻戏不等于修愿力……似乎有扇新世界的大门正朝着他缓缓打开。 搞定了演员,剧组很快就开工。 顾景行在天玄宗外峰取了很多景,尤其是天玄宗那巍峨的山门,几乎成了这部系列连续剧的最大标志,每一个系列的开头,总是由山门开始。 从山门开始,往外拉伸,镜头一直到十万山最近的一座小城,顾景行饰演的知北真人,拿着一把剑回鞘。他刚刚就用这把没什么出奇的剑打败了江湖上盛传已久的第一剑客,那个人过中年隐居于此的剑客,在十多岁的知北倨傲年轻的神情下,瞬间变得苍老了。 知北没说话,转身就走。 在围观人群之中,突然跳出一个身穿豆绿地碎花半臂湖绿襦裙的女子,将剑尖指向那名落败的剑客:“你当年害我父亲,要不是你在比武中泄露那绝命一击,我还认不出你!” “你父亲是谁?”剑客慌张问道。 “雪满江!受死吧!” 本欲走的知北,却忽然反手甩出剑鞘,击中女子的手腕。 女子的剑应声而落,愤怒地看向知北。 知北扬起下巴道:“他已与我比过一场,体力不支,你若是想要寻仇,明日请早。” “我要是不呢?”女子问。 知北勾起一抹轻狂的笑意,手腕微抖,剑锋在日光下一闪:“那便问问我的剑同不同意。” 女子不与他废话,脚尖一点,将掉落的剑踢回自己手上,刺向剑客。 知北飞身挡住剑客,与女子战在一处,女子的身手虽也矫健,但实在不及知北,不多久,便落了下风。但知北却也没下重手,反倒猫戏老鼠般逗弄着女子。 女子火起,借机放出一个疏漏,被知北近身,当即往头上一抹,一枚附有灵力的金簪就刺向知北。 知北却是像早已料到一般,笑盈盈拦下这一击,顺手把金簪收入怀中,道:“这礼,我就收下了。” 演到这里,一幕结束。顾景行做了个手势,对面的辛思笛和其他人都停了下来。 “行吗?”辛思笛有些急地问,让她的舞蹈底子使剑不成问题,她就怕没演出顾景行说的那份英气。 “很不错。”顾景行笑道,辛思笛确实让他惊喜,换了身衣和发型,以往的柔弱果然就褪了不少,配上她用心并且天赋不错的演技,像模像样。 辛思笛这才放心下来。 裴竹演不成女主角,就稍微化了妆掩藏在人群中当群众演员,这会儿也大力鼓起掌来:“思笛姐演得太棒了!今天不继续拍了吗?我还想继续看呢。” 顾景行收拾东西:“别忘了,今晚我们还有招商加盟会。” 这段时间,经过初步代理的《只羡鸳鸯不羡仙》,在西方界数千座城池掀起不亚于执博城的热潮,并且代理商在宣传的时候总要补上一句“这就是天玄宗的愿力分派拍摄的幻戏哦”。那些持观望态度的人,不管看不看幻戏,总会掏钱买一个观摩一下,观摩的后果通常就是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顾景行在半个月内,修为再次晋级了一层,已经到了练气七层的修为。 而《只羡鸳鸯不羡仙》只在西方界部分区域火热销售,修真界还有大片的地点等待挖掘。那些第一批代理商感觉十座城池已经满足不了自己了,他们要扩大销售范围;而在这些销售的城池里,一些精明的商人也看到了商机,从第一批代理商那里得知了加盟流程,都动起心来;尤其是西方界的一些人买了影石,会带到另外三界,赠送亲友或一起观摩,其他地界的人没看过这部幻戏,但大名已经如雷贯耳。 市场需求正嗷嗷待哺,商人们纷纷将信函送到天玄宗分派,询问何时再开代理。 顾景行索性就就近把地点定在了离天玄宗最近的一座小城池,拍幻戏的间隙,顺便去办一下加盟的事情。 顾景行到时间往当地最大的酒楼赶去,只见三层酒楼,密密麻麻全是人。顾景行想要抬起来迈进去的腿又收了回去,冲着酒楼大喊一声:“加盟的条件想必大家已经打听清楚,这次稍稍改了,翻倍!十块灵石变二十块,五十变一百,一百变两百。” 酒楼里顿时哗然。 顾景行不理,心道,之前他广发邀请函,在分派驻地眼巴巴地瞅人来却没人来,这会儿火热了都赶来,要以那么低廉的价格买下销售权,没门。他顾景行可记仇了呢。 当即就顺手抽了几把椅子一把座子,在酒楼门口坐下,又让裴竹和老班主拿出的厚厚的契约,喊道:“契约已经拟好,明码标价,拿灵石过来就签,否则免谈。另外,我们即将出品的下一部幻戏,在一个月后就可以开始出售,现在也可以早早签约,免得到时人太多,轮不到你们。” 酒楼里叽叽喳喳,企图和顾景行讨价还价。 “没人?”顾景行面无表情地说,“没人我们就回去睡觉了。”说着,就要起身。 “唉唉唉!”酒楼里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窜出来,是第一批代理商中的一个,他们见过真金白银的利润,因此更加狠得下心来豁出去。 顾景行微微一笑,和他选定城池,每选一个,顾景行就大声念出来,唯恐酒楼里的人听不到。这些城池无一例外都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城,听得酒楼众人心疼不已,就像是挖去了一块大肥肉一样。 要是酒楼里的人都联合起来压价,顾景行倒也真没办法,但就是先到先选这个杀器,让酒楼就像个破旧水桶一样,人全都流出来,灵石也流进了顾景行的口袋。 两个时辰过去,顾景行拟好的两千份契约居然全都签订完。顾景行拍拍手,对酒楼里还在张望的人说道:“要是还有意愿加盟的人,之后可以去花间客栈找一个叫晏怀的人,记住,五天内哦,五天之后我们就去十万山里拍摄幻戏,到时候想找人是找不到的,大家抓紧时间。” 顾景行不紧不忙地说完,和裴竹、老班主都心满意足地回去。从《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火热,他们似乎能预感到《天玄地杰传》的风靡。 一年之内两千万,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第62章 火爆 邢修真是一名修真者,也是一个商人。从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他的父母对他抱了多大的期待,只可惜这世界灵根差的人比比皆是,在大街上随便一砖头下去能砸死五六个有灵根但还不如没有的。邢修真不幸就是被砸中的一员。 兢兢业业修行了三十多年,还停留在练气三层,邢修真时常抱着名字黯然神伤,不过也算上天优待,他的儿子是双灵根,资质不错。为了供养儿子,邢修真开始转行当商人,凭借着三十多年来的阅历和眼光,在某个地方淘一些当地盛产的矿石或草药,然后去相对匮乏的城池进行倒卖。他那三十年的眼光其实不太好,赚得不多,偶有亏本,但好在安全,日子过得紧巴巴,儿子修为也稳步增长中。 邢修真也满足了。 直到他去执博城倒卖了北方界的冰灵花,小小赚了一笔,于是买了一块市场上被说的神乎其神的影石,打算带回去给儿子作礼物。 然后,就此深陷下去。他那漫长枯燥的倒卖的讨价还价的悲惨岁月在情节曲折、感情充沛的幻戏中得到了巨大的抚慰,当看着幻戏最后一幕东山与南烟携手的背影,老大不小的邢修真也流出了感动的泪水。 抱着好奇的心态,邢修真去了所谓的招商加盟大会,被前一秒看得痛哭流涕的“东山”几句话鼓捣得神魂颠倒,稀里糊涂地就掏了十块灵石加盟,等他回神,才发现自己居然花了所有的身家买了一部幻戏的销售权! 邢修真差点当街以死谢罪,没了这十块灵石,他儿子下个月的修行丹药从哪里买啊!不过长期倒卖也有过亏本的经历,邢修真很快清醒过来,不管怎么样,既然买了就得去卖,不说回本,至少要赚回个六七成。 邢修真抱着决绝的心态出发了,因为要省钱,坐的是最低等的灵船,直到半个月后他才达到他的目的地。他没钱弄宣传,只好在街头拉住一个人兜售:“兄弟,看幻戏吗?上好的刚出炉的幻戏,十两银子,不,九两银子一块,九两你买不了吃亏,九两你买不了上当!” 那兄弟鄙夷道:“你消息落后了,普通的幻戏谁还看?都在看《只羡鸳鸯不羡仙》,那影石别说十两银子,二十两都买不到!我们这城,压根就没得卖!不过幸好,我在执博城有个叔叔,好不容易才买到一块《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影石,说是等他看完了会寄过来给我看两天!” 邢修真一愣,随即满脸深沉地说:“不瞒你说,我卖的就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半个月后,邢修真捧着三十块下品灵石痛哭流涕。这三十块灵石要给顾景行分成一半,但还有十五块的盈余,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在半个月内回本还有得赚! 邢修真想起当初签订契约的时候是十座城池,他还有九座城池没有去走一趟,连忙把儿子老婆七大姑八大姨一起喊上,分头行动。 一个月后,邢修真一大家子抱着两百多块灵石痛哭流涕,他们做梦都没见过这么多灵石。 因此在顾景行放出消息,将会出售第二波销售权的时候,邢修真想也没想揣着灵石就出发了。那个在酒楼里第一个窜出来的人就是他,尽管价格翻倍,他还是毫不犹豫就买了。他修为不高,眼光也不行,看人也没多大本事,他只能看得到眼前的利益,他只知道包里揣着的两百多块灵石是顾景行的幻戏给他的,他也就无条件地相信顾景行,顺便把下一步幻戏的销售权也一并预定了。 这一天,邢修真收到消息,说是顾景行的第二部幻戏已经完成了,请各位代理商前去十万山天玄宗分派驻地领取。邢修真收到消息的时候,正有老顾客到他新买的店铺来问:“邢老板,我把东山和南烟已经看了十几遍了,啥时候出新的啊,昨天去看了什么金鼎门的新幻戏,据说号称是修真界前所未有的幻戏,呸,什么玩意,连东山的脚趾甲都比不上。我听坊间传闻,东山又要出新戏了,你赶紧去引进啊。” “那不叫东山,叫顾景行。”邢修真说着就收到了消息,当即说道:“新戏马上就来!” 邢修真没有丝毫耽误,坐着最快的灵船就赶去了,他现在,不缺钱,也能被人叫老板呢。 从霓裳歌舞班那里接过影石,邢修真回到自家店铺,多大后院,先自己过瘾,嘿嘿,他也是顾景行的一枚老迷弟呢,喜欢他带来的钱,也喜欢他带来的乐趣。 天玄宗巍峨的山门一出现,邢修真几乎感觉到了神魂的震颤,那是无数修真界梦寐以求的圣地,资质极差的邢修真连加入门派都不能,何谈去瞻仰一下天玄宗呢? 在这一瞬间,邢修真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好像回到了当初年少修行的日子,看到幻戏里的知北高傲狂妄的样子,邢修真不禁感叹一句:和东山完全不一样呢,尽管长着相同的脸,几乎要忽略这其实是一个人演的。 待到雪千山出场,邢修真一时间没把这个英气的侠女和前一部幻戏的忧郁娇弱的辛思笛联系在一起,只连连夸赞好看。 “既然你不愿服从管教,又何必来天玄宗?为我?我不稀罕。”雪千山抹着眼泪,对知北的任性又无奈又心痛,在与知北吵架的第一个晚上,雪千山接了一个师门任务,连夜离开了天玄宗。 邢修真看得连连顿足:哎呀,这个知北,人姑娘是为了你好,你怎么不知道呢。 正急着看后续,却不料光幕上显示“未完待续”四个字,接着影石一黑,没了。邢修真一愣,随即才发现这次霓裳歌舞班给自己的居然是三块影石,他连忙继续播放第二块,情节果然是连着的。 庄舟的儒雅与帅气,知北的强大和改变,雪千山的英勇与识大体,无一不让邢修真激动。他们三人历经的磨难,那些闯过的生死险地,件件都让邢修真的心脏随之起伏,在妖兽扑出来的那一刻,他甚至忍不住惊呼出声。看到庄舟身死,涕泣涟涟,看到知北与雪千山最后为庄舟复仇,也不禁动容。 等三块影石都播放完毕,邢修真才从如痴如醉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惊觉已然过去了两个时辰。这一部幻戏,居然如此之长。 顾景行本来打算把一个故事分做三集播放,一周出一集,但他考虑到现在在关键时刻,恐怕不适宜吊胃口,索性就一次性把三块影石全都推了出去,等这个故事收到效果,让大家认可他,认可《天玄地杰传》,下个故事就可以开始周播了。 邢修真隐约明白了霓裳歌舞班说的系列连续剧的意思,不由得对下一部故事更加期待。在他看不见的空气里,愿力在他周围升腾,奔赴向顾景行、辛思笛、风应兰、晏怀,每一个配角,每一个幕后人员,凡是让这部幻戏更加完美的人,都得到了愿力,无论是幕前还是幕后。 邢修真握手,他直觉地认为这部幻戏能比《只羡》得到更大的成功,因为这里面关于修行的追求,关于历练的艰险,关于天玄宗的真实场景,都是修真者喜爱的。 邢修真立即让下人开始宣传——他现在有钱,能雇佣得起人了。 短短三天内,四方界,成千上万座城市,都掀起了一个风暴。一开始,代理商都按照顾景行给出的建议,打着“超越《只羡》的新幻戏”“天玄宗的前辈真实传记”等旗号来宣传。 早有很多对幻戏痴迷、对顾景行痴迷的人,在新幻戏出来的第一时间就买了,兴致勃勃地躲在屋里观看,却迟迟没有走出来,能隐约听见屋子里拼命压抑的笑声、哭声、惊呼声,乃至于最后一声感慨的叹息。他们的情绪几乎被幻戏掌控。 一些人抱着看天玄宗到底搞什么鬼的想法买了些影石,这些人大部分是各大宗派,对于天玄宗突然建立分派,他们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这次买影石,也是出于观察的目的,虽然看完后,嗯,还不错,挺有意思的。呦,这个知北我听师父说过的,他当年一拳打倒了祖师爷爷…… 还有一些散修,听到“天玄宗前辈的真实传记”等言论,也将信将疑地买了三块,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妈的,太刺激了!知北真人太帅了!庄舟太好了,死得太可惜了!那些冒险太真实了,比他们经历的远远要凶险,让他们热血沸腾。 一名散修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幻戏,忽然听到知北真人与庄舟论道的一段戏,知北真人这是第一次被庄舟折服。这名散修眼睛一瞪,脑子里似乎有火花闪现,噼里啪啦,随着庄舟的话语,火花越来越大,快要冲破什么东西跳出来。 散修立即盘腿打坐,他能感觉到困扰了他近十年的练气屏障松动了,他似乎……要筑基了。 天玄宗众人无疑也十分关注这部幻戏,打算看一看,可是如果买的话,岂不是让顾景行那群愿力修真者赚到了钱?最终他们决定只买一块,一起看,不让他们赚钱。 看完后,一名弟子砸吧嘴:“也就那样,倒是知北真人的名头我听过。” “对,要不是知北真人,这幻戏恐怕不堪入目。” 如果没有愿力从他们周围升起,跑向不远处的分派驻地的话,也许更有说服力。 夜深,一名天玄宗弟子左看看右看看,没人,猫着腰溜出去,到最近的一座城里,往早已打探好的地方走:“老板,给我来三块《天玄地杰传》的影石。”他白天挤在人堆里看,有个细节没看清,心里就跟猫挠似的。 结果探头进去,几十名和自己身穿相同校服的人面面相觑。 代理商无需再辛苦宣传,因为《天玄地杰传》的名气就像是野火燎原一样,沸腾了整个修真界。 时时有人讨论:“你看过《天玄地杰传》吗?里面的场景据说是在天玄宗里拍的,这辈子能看到天玄宗的模样,也甘心了。” “是吗?我得赶紧去买!” “你看过《天玄地杰传》吗?知北太帅了,雪千山也好美,庄舟大师兄也帅得惨绝人寰,看着他们的脸,就是一种享受。他们的友情,爱情,太让人感动了。” “是吗?我得赶紧去买!” “你看过《天玄地杰传》吗?据说有个散修看了之后,直接从练气到筑基啦!” “是吗!我得赶紧去买!” 无数的看不见的愿力从四方界蒸腾升起,好像浓雾起于大河,被风吹往同一个方向,十万山的方向。 第63章 继续 愿力如荒荒油云,穿山越海而来。 霓裳歌舞班上上下下都笼罩在愿力之中,举手抬足间都能引起愿力的流动,旁人看不清愿力,但作为愿力的承受着,自然看得是清清楚楚,他们从未看到过这么多的愿力一起袭来,起初,他们还以为遭到了什么袭击。 他们几乎都抛下了手头上的事,立即打坐吸收愿力,好不容易吸收了一层,又有更多的丝丝缕缕的愿力从修真界四面八方涌过来,让他们感觉到了甜蜜的烦恼。 作为主创者,一手操办编剧、导演、主演等事项,顾景行无疑得到了最多的愿力回馈,淡金色的愿力因为浓郁而显得极其耀眼,几乎快要呈现实体化状态。顾景行在吸收愿力时,能感觉得到愿力携带的喜爱之情,如暖流入体,绕了全身一遭,将每个穴窍、静脉都洗刷一遍,最后归拢于丹田,佰川纳海,等愿力海浩瀚汪洋的那一天,便是他筑基的那一天。 曾经对顾景行来说遥不可及的筑基,现在看来,已经在屈指可算的年岁里了。 风应兰也理所当然地得到了愿力,他并不吸收,只拿手指戳着玩,戳一团,就在想,这是哪个人对他的喜爱?再戳一团,又想,不知道燧人氏的亲族能不能看到他演的幻戏?想来是不能的,他们就知道窝在林子里修行,一点儿乐趣也不懂。风应兰考虑着,自己是不是得囤一堆影石,等回到燧人氏,给他们一人送一个当礼物。 这些不被吸收的愿力,四十九个时辰之后就会消弭于天地之间。 霓裳歌舞班无人不欣喜激动,唯有一人例外。祁觅云冷眼观着他们的丰收,他没参演,也不曾做过幕后工作,自然没有愿力而来。就算来了,他身上还有奚央布下的锁链,吸收不了多少愿力。 祁觅云不知道顾景行有把他留作之后系列故事男主角的打算,见他宁愿用风应兰,也不肯让自己来演,还以为顾景行就这么冷藏他了。 祁觅云不懂顾景行,看不懂顾景行拍摄幻戏的一举一动,也看不懂顾景行对他的处置,顾景行对他的杀心居然也能容忍,不曾报复。现在看来,顾景行这种恍若无人的无视比起一刀了断性命更让人备受折磨,祁觅云在一群兴高采烈的人中间,沉默得像块潺潺春水里不曾融化的冰。 他看过金鼎门新推出的幻戏,不禁感叹新掌门蔺方真人不露相,可是看到顾景行拍下来的《天玄地杰传》,除了沉默不作他法。 那么多愿力掠过十万山,自然瞒不过天玄宗的几位峰主,也瞒不过天玄宗隐秘角落里恍若亘古永存的一些存在,但他们不关心,已经有七八万年的岁月从他们眼前走过,除了飞升和宗派大难,没什么能让他们在意。唯有修为尚且没有臻至化境的峰主们感叹几句。 在某处深渊,逐霄真人睁开眼睛,微微仰头,看着浩浩荡荡的愿力经过。在那愿力潮水中,有一股极其纯粹浓郁,但又极其狂暴,那是愿力与孽力在纠缠。 逐霄真人自语道:“这才多久?”接着,他看了眼兀自打坐对外界毫无知觉的奚央,奚央的神魂竟然已经好了大半。 逐霄真人笑了笑,这次搜魂也并非全是祸。他本打算花一年时间,不停地用灵力辅助药物,帮助奚央修复神魂,但他只是帮奚央残破的神魂立在一起后,它们仿佛有引力吸引,自动运行,自我修复起来,比起逐霄真人的灵力修复竟然还要快上许多,不出半年,奚央必可出关。 逐霄真人惊奇了片刻,想是空灵根的原因。其实若要培养一个绝佳的空灵根修者,是顺其自然,不加任何干涉,最好在其出生之际,就丢入灵气充裕的山林,与野兽灵草作伴,在道心稳固之前不沾惹任何世俗,一切顺心而为,不受任何拘束。只可惜凡人的幼儿期太长,身体又十分脆弱,即使是空灵根,不加修行也是不能抵御外来伤害,在幼儿期,必定要接受父母的照顾。又有哪个父母能说一切照顾都是顺应幼儿心意,怕是强加了自己的心意在里面。这与空灵根的培养变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次搜魂,让奚央神魂受损,心智回到幼儿期,以可以自保的成人体质体验了一把幼儿的任心而为,也算是小小的造化,弥补了空灵根的缺憾。 “早日出关也好。”逐霄真人思忖道,“你既然能解他的劫,便早日去解,否则以他的成长速度,孽力反噬只怕难以收拾。” 天光渐亮,顾景行在一夜的修行中清醒过来,感受了一下浑身充沛的力量,不由露出轻松的笑意,练气八层指日可待。身体周遭还有愿力源源不断地靠拢,但顾景行无心继续吸收了,等晚上再修炼,现在重要的是继续拍摄下一个系列故事。 裴竹忍了一晚没去打扰,这会儿见顾景行醒了,立即颠颠地跑过来:“今天是不是要拍缺月真人的戏啦?” 顾景行点头。 裴竹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这个缺月真人是个女人,一生传奇的女人。而这部戏,也是个绝对的大女主戏。 缺月原先没有名字,只是一介凡人,跟着夫姓,她自小受三纲五常的教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精通绣活,嫁给未曾谋面的丈夫后也本本分分,做好为人妻子的职责。但无奈丈夫不知为何迷恋上缥缈的修仙,变卖家产,到处寻仙,果真让他收购到了一本传说中的修仙法门,日夜沉浸其中。 缺月不忍丈夫就此陷入歧途,偷了法门想烧掉,没想到自己随意看了几眼,就做到了丈夫几年不曾做到的引气入体,这才相信,原来世间真有仙人。丈夫嫉恨缺月灵根出众,后又认识一道貌岸然的筑基修者,为求筑基修者赐药,丈夫欲把貌美的缺月送给他当炉鼎,当时缺月已有身孕,丈夫竟丧心病狂地强行让缺月流产。缺月在筑基修者那里遭受了惨无人道的两年,后被天玄宗一女弟子解救,女弟子看她可怜,外加天资不错,便带回天玄宗,求自己师父收了她当弟子。 缺月自此以后展露不错的修行天赋,但也只是不错,毕竟天玄宗天才累累。而一个貌美并且体质适合双修的女修者,总是会比男人修行得更加困难,缺月受到各种言语甚至行为上的轻浮调戏,每每历练,总会有人做些下流事,用她当过炉鼎的往事加以羞辱。 缺月忆及往昔,一怒之下,当众毁容,甚至连身体也不曾放过,又在伤痕上撒了药粉,伤疤永远不好,自此以后变成了人人嫌恶的丑女。缺月这才得了安宁,含泪苦修,百年之后大器晚成,修成金丹,又以极快的速度晋级元婴、化神,开始在修真界有了立足之地,她不求飞升,只在各处斩妖除魔,救无辜人于水火之中。虽相貌丑陋,但仍被凡人称为活菩萨。 裴竹看到剧本之后,就深深迷上了这个故事,也深深地敬佩这个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女人,急切地想把这位传奇女性的故事演出来,让更多人一起感动并铭记她。 顾景行大手一挥,修炼一夜的霓裳歌舞班立即行动起来,准备拍摄事宜。 夏老板和许含烟拿着小本跟着顾景行身后,顾景行这会儿不用演主角,精力多了,可以在一边拍摄的时候一边指点他们两人。 “我给你们看的书怎么样了?” 两人连连点头:“倒背如流。” 顾景行这才满意一笑,他之前趁晚上将导演的一些基础知识写下来,比如镜头、场面调度等等,集结成书,先交给他们两学习一下,并对比着《只羡鸳鸯不羡仙》,分析每一个镜头的种类。 夏老板和许含烟这才清楚地知道,拍摄一部幻戏多么不容易,居然要考虑如此多且杂的东西,安那些新鲜的名词他们闻所未闻,弄懂也耗费了很长时间,不过,这让他们对于学习拍摄幻戏有了更大的向往,因为,这些东西,实在很有趣。 “这段时间都跟着我,你们也一并把心神送进母影石。“顾景行说着,一丝心神涌入母影石,母影石的镜头便在顾景行脑中浮现,这实在比前世的摄像机要方便很多,他也不着急一口就让夏老板和许含烟吃成胖子,先让他们了解摄影的知识,好在以后能充当摄影师的角色,帮他分担一点拍摄任务,等摄影做长了,会对导演有更深刻的理解。 “那个,你。”顾景行回头,把给他做道具的杂役弟子呼唤来,递给他一叠图纸,“这是接下来要用的布景,按照顺序来,一个月之内完成就行。” 图纸虽厚,但对于杂役弟子来说也没多大麻烦,他还以为顾景行会强行要求自己没日没夜地工作呢,现在看来还不错,三块灵石赚得不亏。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老是你你你的叫。”顾景行随口一问。 杂役弟子立即后退一步,像是良家妇女捂住胸口一样牢牢捂住名字,死也不开口,他怕自己给顾景行做道具的事情暴露出去,被同宗们取笑。不过,他有点疑惑:“我怎么也感觉到了愿力?我不修愿力的呀!” 顾景行理所当然地说:“你给幻戏做了好看的道具,让故事更加真实,当然有愿力了。要不,你考虑一下,给我做长工?凭你这手做道具的能力,还修什么灵力。” “哼,妖言惑众。”杂役弟子警戒心很强,不再和顾景行搭话,扭身就要走,结果差点吓得摔成大马趴,不远处一个着白衣的人缓缓走来,不是天玄宗弟子是谁! 杂役弟子连忙拿图纸捂脸,余光悄悄看见那弟子穿着白衣统一制氏衣裳,但腰间系的却是黛色丝绦,不似杂役弟子的蓝绦,也不是外门弟子的青绦,居然还是内门弟子! 那人走近,毫无倨傲之意,客气问道:“请问哪位是顾景行顾公子?” 顾景行当即看了他一眼,见来人长相温润,没有嘲讽恶意,答道:“我便是。不知有何事?” 谁料那人竟双手画圈朝前,弯下腰,行了个大大的谢礼,在杂役弟子快要把眼睛瞪出来的时候说道:“多谢顾公子。” 顾景行奇道:“为何谢我?” 那人笑道:“我姓庄。” 顾景行心里有了些猜测。 果然,那人继续说道:“庄舟乃是我的祖先。我原出生在北方界,也本想为沃雪王朝效力,但家父偏偏让我来天玄宗,说是庄家一脉曾有无限荣光在天玄宗,曾有一人名庄舟,修为气度不输于当世豪杰,无奈早夭,除了庄家后人无人记得。家父让我来天玄宗,是为了展现当年庄舟风采,我本不在意,孰料看了你的幻戏,才知庄家先人光风霁月、舍身成仁。我谢顾公子,让他被人记起。” 在他说话的时候,有愿力从他身上生成,围在顾景行身边。天玄宗内门弟子的修为不俗,愿力自然也比凡人更加浓厚,顾景行看得到这几缕愿力几乎已成了纯正的金色。 那人说完,又行了一次谢礼,这才离开。 顾景行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间看到了故事里的那个庄舟,他的脚步愈加坚定、稳重,祖先荣光永远照耀他的修行之路,让他道心稳固。 顾景行忽然笑了笑:“这就是拍戏的意义,多有趣啊。” 无论什么载体,黑暗还是光明,谴责还是颂扬,总得给人留下些什么东西,才能称得上艺术,才值得无数人前赴后继地追求。 第64章 情报 天玄宗外峰,管事们住的地方比弟子们要更加家常一些,往往是个二进的院子,门口还有影壁遮挡。能担任天玄宗的外门管事,修为自不必说,对于人际关系的处理也相当有手段。廖嘉平作为一名管事,不无骄傲。只是,资质极差的独子,让他时常扼腕叹息。 即使他是管事,认得内门几位真人,能讨得来一些功法、丹药,但也没法让独子在修为上有多少精进,只好让他去天玄宗藏书阁当个杂役,勉强留在天玄宗,受他庇佑,否则早就被赶出天玄宗出去了。天玄宗虽大,但也从不养闲人。 这日,廖嘉平回到院子,听独子廖寻的屋内传出奇怪的声音。他靠近细听,男女皆有,听对话像是市面上流行的幻戏,当下怒了,一脚踹开门,果然看到光幕上天玄宗分派顾景行那厮的样子,心下暗道:这人不知得了什么好运,居然能说服天玄宗为他开设分派,这也倒罢了,如今却来祸害他的儿子! 廖嘉平狠狠瞪了眼廖寻,怒其不争道:“你天资本就极差,应当多多用功才是,怎么也学凡人散修,看这些寻欢取乐的东西,担心消磨了意志!” 廖寻初初有些慌乱,正待收回影石,听到父亲责骂,先前迟迟不肯下定决心的念头突然就坚定下来了,他眼眶一热,说道:“父亲,愚儿何曾不用功?” 恼怒的廖嘉平一滞,当真是无话可说。他可是看着儿子这二十五年来是如何用功的,几乎不眠不休,可天赋限制,再用功也不过如此。与少掌门相比,同样二十五岁,廖寻不过练气五层,奚央却是人人尊敬的元婴真人了,天赋如同鸿沟,不是人力所能跨越。 廖寻跪了下来,咬牙道:“父亲,我想改修愿力。” “你敢!”廖嘉平气道,险些一掌拍下。廖嘉平正如天玄宗绝大部分人,正统且古板,对愿力道极度瞧不上眼,认为其不过是下九流的玩意,修愿力与凡间戏子无二。 廖寻丝毫不惧,看样子是铁了心:“我这二十五载勤勤恳恳,苦修甚似柴门,可修为这般,恐怕此后难再突破,百多年必定老死,让父亲为我收尸了!” 听得廖嘉平身体一颤,廖寻是他独子,是妻子耗费生命产下,他几乎把对妻子儿子的爱都灌注到一人身上。他已是筑基巅峰,进入金丹也不是不可能,可儿子的资质,想要筑基都难如登天。迟早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廖寻道:“况且在天玄宗,眼看着同辈之人修为长进、前途无量,我却如顽石难动,日日都在诛心,还不如让我回到凡间,做个富贵公子,一生逍遥快活也好。” 廖嘉平眼里水光闪动,他又何尝不知道廖寻在天玄宗内过得苦,可是既然入了修仙门,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苦修尚且有一丝渺茫希望,要是不修,那就真的是不到百年就化为一抔黄土。 廖寻见父亲动容,继续游说:“前些日子,我曾在藏书阁有幸与分派顾公子见过一面,他说我若是想要改修愿力,便可去找他。父亲,愿力虽是小道,但要是能让我筑基,多侍候父亲百年,小道正道,又有何关系?况且天玄宗愿意扶持愿力,也许是看出愿力道的不凡也不一定。” 廖嘉平无话可说,不愿让独子堕入末流,可也不忍心他就此痛苦绝望下去。 廖寻猛地磕了几个头,将影石交给廖嘉平,乞求道:“请父亲看完这部幻戏,再重新度量顾公子等人,愿力道不是以色侍人,不是投机取巧。” 廖嘉平犹豫片刻,接过影石,心不在幻戏上,只是想着借此时机,思考该如何安置廖寻。 但等幻戏开场,晏怀与老班主联手谱写的乐曲响起时,廖嘉平不自觉就被吸引去了目光,接着心内不停惊奇。 戏内有大量的天玄宗外峰的场景,廖嘉平身为外门管事,再熟悉不过了,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新鲜感,但不知为何,看着幻戏里的场景,生出了一些陌生的惊喜,明明是一样的场景,但在顾景行的镜头之下呈现出了另一种美感,那些日光、月光、天空光,被顾景行运用着逆光、侧光、侧逆光等手段,全都成了风景的一部分。一些平凡无奇的场景,也被拍出了令人惊叹的美妙。 廖嘉平不知道其他幻戏是不是也这样,反正这一手摄像的技术是震惊到他了,越是熟悉那些场景。就越是震惊。 等到故事情节开场,也是修真者的廖嘉平便沉浸到波澜起伏的情节里。 廖寻见父亲如此,暗暗地笑了起来。 等看完幻戏,廖嘉平长长吁出一口气,半晌没说话,但看面目对愿力至少是对天玄宗的愿力分派有了一点改观,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纯粹贪图享乐烂俗之作。 廖嘉平语气软化了,说:“我见幻戏里那几人,均美貌过人,你的长相难以企及,要是拍幻戏,怎比得过他们?” 廖寻笑道:“顾公子说了,我的声音不错,想是他有其他章法,才会这么说。” “声音?”廖嘉平沉吟,他也是此刻才注意到独子的声音,确实如金玉撞击般清脆,顿了顿,他才轻声道:“那你便去试试吧,要是委屈,便回来。” “多谢父亲!”廖寻喜出望外,立即要去分派驻地找顾景行。他一会儿生怕顾景行不记得他,一会儿想起当日在藏书阁见到顾景行的光景,父亲也说他美貌过人,可是那次见面,廖寻却无多大惊艳之感,毕竟天玄宗秀美之人颇多。少掌门相貌可排第一,再把他见过的师兄弟拉出来,顾景行也许就要排在百名开外了,当然这百名开外也了不得,气度也非同小可。 可是在幻戏里,不知为何,廖寻就觉得顾景行似乎长得更出众一点,某些瞬间,甚至比少掌门要有过之无不及。与真正的金丹真人风应兰对戏,也不曾落了下风。 廖寻胡思乱想到了分派驻地,见一群人都在一起,似乎在演幻戏。 顾景行对裴竹的表演十分满意,他原先还以为裴竹的性格演缺月真人这种内敛温柔的女性有点难度,准备好大力调/教了,没想到裴竹的表现出乎他意料,拿着针线有模有样地刺绣,看见丈夫整日神魂颠倒,眉心也蹙着,忧思颇重但又顾忌丈夫尊严不便多说。各种妻子的小情绪演得惟妙惟肖。 顾景行想到第一次见裴竹是在一档十分危险的冒险节目里,想来一名女子不得已立于危墙之下,也是有说出口的苦难过往。裴竹是对缺月真人有了感同身受的体验。 顾景行不住地点头,顺便轻声给身旁的夏老板和许含烟解说一些专业知识。 看到廖寻,顾景行立即认出了他,等裴竹的一幕戏演完,顾景行喊了暂停,走到廖寻面前,笑道:“你终于来了?” 廖寻有些激动,面红耳赤,没想到顾景行还真的记得只有一面之缘的他。 顾景行问道:“决定改修愿力了?” 廖寻重重点头。 顾景行笑了笑,说:“你先跟着我一起看看幻戏怎么拍,等过两天我给你找个新项目,适合你声音的。” 廖寻眼前一亮,几乎要对顾景行千恩万谢了。 顾景行说是过两天,但拍完了今天的戏份之后,给众人交代了一些话,就立即去了外峰,找到专门管情报的何管事。 何管事一撩眼:“借我的情报给你拍幻戏?门在那边,请出。” 顾景行不气馁,他眼馋天玄宗的情报部门很久了,他知道天玄宗在四方界大部分城市都有大大小小的驻地,一方面是为了给外出历练的天玄宗弟子提供方便或救援,要是发现了适合修仙的好苗子也会提拔上来;另一方面是为了收集四方界的情报,比如一些宗派、家族的动静、宝地的出世、大能的突破等等,好将全修真界的动向把握住,顺便给天玄宗弟子提供惩奸除恶的任务,加以锻炼。 任何一个宗派存在百万年之久,坐到了数一数二的位置,不可能是闭门造车、一味修行,必然要将触角伸向全修真界各个角落,确保自己有足够的掌控力,这也是权力与手段的交锋。 但其实各个驻地的情报大部分都是留作备用,或者对天玄宗没什么大价值,顾景行的打算就是拿这些无伤大雅的情报弄一档长期的新闻联播。 顾景行厚脸皮地跟何管事笑道:“不是拍幻戏,而是选一些不重要的情报做成合集,卖给全修真界的人,让他们也了解一下修真界的动态,毕竟都是修真界的一员嘛。” 何管事不为所动。 顾景行只好放大招了:“利润五五分成。” 何管事的眼皮终于舍得放出眼珠了,正眼瞧着顾景行。 顾景行给他算账:“天玄宗的驻地特别多,想来花费也不少,总不能一直仰赖宗内的补给,得利用自身得天独厚的条件来创收才对。您看吧,你们提供给我的情报,我七天弄一次合集,然后由各个城池的驻地来销售,我想凡是修者,尤其是散修,都想了解一下整个修真界都在发生些哪些事情,他们的购买力可是惊人的。我初步估计,一年至少可以赚一千万下品灵石,要是驻地肯豁出去宣传一下,绝对赚很多。” 何管事心动了,顾景行说中了他的心事,他的情报部门穷,太穷了。首先是人多,四方界那么大,凡是有规模的城池都有天玄宗的驻地,每个驻地人口在几个到几百个不等,都得发月例的;其次是不怎么受重视,搜集情报不像其他管理吃喝穿住的部门,有明确的花销和明确的作用,导致情报部门想要像宗内申请补助都不知怎么列举理由。他现在已经很难招到人了,天玄宗的弟子都不愿意去驻地,油水少还辛苦。 但何管事还是面不改色地说:“容我考虑一二。” 等顾景行走了,何管事差点从交椅上跳起来,连忙联系了另外几位管情报的管事和执事,将顾景行的提议说了一遍。 其他人俱是面面相觑。 “大家怎么看?”何管事问道。 一人有些结巴地开口:“一千万下品灵石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何管事道:“我查过了,他们的幻戏受到了热烈的追捧,市场不成问题。” 又有人问:“我们如此做,是不是有点给宗内蒙羞?” 何管事道:“掌门都同意设立愿力分派,想来应该不算蒙羞吧?” 他们都有点心动,但都放不下架子。 何管事道:“不如我们上报内门,如果内门都无意见,我们尝试一下?” 这个提议得到了众人的同意,何管事立即去内门,与内门管事商议,然后再一路上报到守墨真人那里。 守墨真人看是顾景行的主意,再说,这也算造福修真界的好事,便同意了。 何管事几乎是飞奔着,去和顾景行说了这个好消息。 顾景行果然如此地一笑,对廖寻说:“你的工作来了。” 第65章 意外 虽说何管事的情报部决定和顾景行合作,但也不能让顾景行插手到情报行业里,只能由何管事筛选后,将一些不涉及隐秘的消息送往分派驻地。 顾景行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反正他的目的就是新闻播报而已,又不是想要称霸修真界,那些何管事捂得严严实实的隐秘,顾景行不感兴趣。 何管事很快就送来一批影石和竹简。话说回来,影石的发现和运用,方便的不仅仅是愿力修行道,对于各门派收集情报、寻找证据也是一大利器。 顾景行翻看了一下,影石里有视频记录,一般是各城驻地人员随手拍下的修真者打斗、争夺宝物或者某个门派举办庆典的场景,还有少部分是对密地的探寻。竹简里记录的则是文字信息。 顾景行挑选了一些觉得有价值的信息,组成了第一期新闻联播的内容。 好在新闻联播不需要顾景行多费心思拍摄,只要拿块母影石往那里一放,保证能拍到廖寻的上半身即可。 一所十分空旷敞亮的屋子,只一面墙上挂着天玄宗山门的画像。廖寻穿着一身精致的锦袍,头发干净利落地被束在颅顶,坐在顾景行专门为他打造的长条桌后,看到顾景行在对面放下母影石,顿时就有些紧张。 顾景行冲他微微一笑,示意开始了。 廖寻捏着顾景行为他写的新闻稿,手指濡湿,磕磕巴巴地念道:“各位…观众大家好,今…天是丙申年六月初七,欢迎收看…天玄宗愿力分派为你播报的《新闻联播》节目……” 顾景行扬了扬手:“放轻松点。”说着,就靠过去为廖寻作示范,面无表情地对影石念道:“今天是丙申年六月初七,欢迎收看天玄宗愿力分派为你播报的《新闻联播》节目。首先向你介绍这次节目的主要内容,南方界宝灵宗举行掌门换位大典;西方界临河谷五品妖兽肆虐,已被天玄宗弟子收服;近日传东方界一平线出现四品转生花,已被证实为谣言……” 顾景行一口气说完,站了起来,说道:“就这样,什么都别在意,你只负责把信息传递出去就好。”这是第一次拍新闻联播,廖寻紧张他能理解。他知道修真界对新闻没什么概念,所以他这一次很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从新闻信息的挑选到稿件的编写,都是自己来,他希望第一次做好一个规范,以后廖寻就能按照这个规范自己来。 顾景行太忙了,白天拍戏,傍晚抽半个时辰的空隙给夏老板和许含烟讲解导演知识,接着改编下一个故事的剧本,晚上吸收愿力修行,实在没多大空再盯着新闻联播,他打算是让廖寻一个人承担起这个节目,因此对廖寻的要求也高了起来。 廖寻看了顾景行的示范,心里有了点底,重新开始一板一眼地念。比之前那次好多了,但语速还是不太正常,停顿不协调。顾景行没说话,等他将一期节目播报完,顾景行给他放了一遍他自己念的内容,指出了其中一些较大的错误,后一点儿也不心疼母影石一般让廖寻继续重新念一遍。 如此反复了几遍,廖寻也趋于麻木了,那点紧张早在一次又一次地练习中烟消云散,最后一次是酣畅淋漓地播报完。 顾景行终于满意地点头。 将第一期新闻联播弄出来交给何管事后,顾景行带着裴竹等人外出取景拍戏了。甫一近城,顾景行还没来得及看清城池名,就被接二连三响起的惊叫声吓了一跳。 顿了顿,顾景行嗅嗅鼻子,露出一个十分享受的表情:“这才是影帝的待遇啊。”这众人围观惊叫的场面,他多久没看到了?自从告别浮生梦界,从修真界娱乐圈一个小透明做起,受到的大部分都是冷遇。上回在执博城,也曾火热过一遍,但他当时仍忙着到处推销,没细细品味众星捧月的感觉,这会儿终于再次体验了一次。 对比起上次拍《天玄地杰传》的无人问津,这次受到的追捧无疑让霓裳歌舞班众人都乐在其中。 “是顾景行!顾景行来了!带了好多人,来拍幻戏了!” 随着第一个人的喊叫,看到顾景行的人越来越多,顿时如同流水一样从城内涌到城门口,接着是更激动的叫声:“真的是顾景行!还有辛思笛、裴竹,风应兰……”那人简直像是如数家珍,把霓裳歌舞班报得上名的人统统喊了一遍。 顾景行很开心他们能认清真人,而不是只代入角色,这证明他在每部幻戏后大字体地注明演员、职员并不是没有用的。修真界的娱乐圈尚不发达,他不想让观众陷入现实和幻戏的泥沼里,必须在承认幻戏是虚假的前提下去欣赏幻戏,否则容易引起混乱。 城门守卫军远远地看百来号人走近,本想拦住询问一番,一看到顾景行那张熟悉的脸,顿时激动得脸色发红、双腿发软,哪还记得去盘问。他旁边一个守卫不屑地瞥了一眼没出息的同伴,接着双眼迷离地看辛思笛:“真人比幻戏上还要美啊。” 顾景行一行人进入城池,本该宽阔的城门口此时已密匝匝挤满了人,放眼望去,广场、街道甚至屋顶上都是人,人人脸颊酡红、眼冒春光。好在修真界的人还没开启追星模式,追上去要签名合照之类的,都很自觉让出一条道。 顾景行冲他们笑了笑,潮水般的叫声瞬间就掀翻了一只飞过去的九品灵鹊。 “我好喜欢看你的幻戏!”有人大喊。 这一喊开启了某个机关,告白的话层层叠叠地砸过来,期间还伴随着手绢、鲜花、水果等等表示爱意的物品。 有人闭关修炼,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人群裹挟到这里,呆呆地问怎么了、顾景行是谁?结果被周围人怒目相向,吓得不敢再出声,也跟着乱喊一通我喜欢你,末了,在心中悄悄抹汗:这是邪教啊。 顾景行一边挥手一边感谢,果然做多了影帝,面对这种场景就是游刃有余,仿佛他生来就该受此荣耀。 再看辛思笛、裴竹等人,神色也没比围观群众好多少,仿佛置于仙境,难以置信地感叹:“这么多人,居然真的都认识我们?” 顾景行笑道:“能让我们几天之内就晋级一层的愿力,可想而知背后有多少人。” 从《天玄地杰传》第一个故事推出以来的七八天内,愿力就如同浓雾一般久久不散,并且源源不断地产生,并且《天玄地杰传》还带动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销量,双倍愿力让霓裳歌舞班众人都修为大晋级,而顾景行则是最大赢家,修为已然到了练气九层。这么快的修行速度背后站着的是规模巨大的追星人群,几乎是修真界一次盛大的狂欢,就如同浮生梦界□□十年代电视机初步普及时火热的那些电视剧,即使后来电视泛滥、技术精湛、网络盛行,想要达到那种全民娱乐的程度,也不再可能了。 顾景行推测这种程度的愿力至少会持续半个月左右,半个月后热度会下降,但是没关系,那时候顾景行会推出新的幻戏,让飞快的修行速度得以继续保持。顾景行心想,也许不到半年自己就能冲击筑基期了?虽然练气后期所需要的愿力越来越多,几乎呈倍增长,但感受着愿力的浓郁以及眼前狂热的人们,顾景行挺有信心。 顾景行原先还挺担心这么多追捧的人,会不会耽误拍戏。但这群人都挺乖的,顾景行对他们一解释将要在此取景拍戏,需要安静并且足够的空间时,他们眼前一亮,二话不说就自动退后一大步,并且恳切地表示了对新戏的期待和支持。要是有少数有脑残倾向的粉丝想要冲上去和偶像说话,也会被旁人拦下来,开玩笑,他们看完《天玄地杰传》第一个故事,压根没过瘾,就等着新戏出来呢,怎么能让别人来破坏! 这一城的城主收到“全城动乱”的消息时,心情很复杂。想他一城之主,平常出门,民众毫不关心,如今一班戏子到来,居然让全城那么多人头脑发热。这也就罢了,城主惆怅地看了眼手上的几块影石,民众不散,他怎么好去见顾景行、辛思笛等人表达喜爱之情呢,这很有损他的城主威严啊! 顾景行这两天是在无数围观群众灼灼目光下完成拍摄的。作为主演,裴竹还很羞涩,一开始面对这么多粉丝,不好意思放开来演,但被一众男男女女表白多了以后,也能面不红耳不热地坦然接受仙子的称号了。 顾景行倒很意外地发现这两天有一些愿力格外浓郁,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细细一感受,能察觉这些愿力就是来自这座城池。顾景行推测,可能是和他们和观众有了近距离接触有关,以前的愿力至多是看了幻戏,由衷地感觉好看,是单纯的欣赏;而这次顾景行的真实出现,则刺激到了他们的心弦,面对幻戏上的人和真实的人,感情总是不一样的。 顾景行心想,以后倒可以借拍戏取景的时机多多走一些城池,不能单靠代理商宣传,他们的亲身出现,比任何宣传手段更好用,吸收到的愿力也更加浓郁。 恶名在外的曲连峰内,一名着白衣系金绦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奔跑,忽然一个踉跄,扶住了树,吐出一大口鲜血来,三品妖兽噬骨狼的吼声在身后响起,离他不远了。 “难道真的逃不出去吗?”男子凄惨地一笑,他是天玄宗十八峰倍受峰主宠爱的小弟子,虽说天资比不上奚央,但至少也羡煞无数旁人,年纪轻轻就已是金丹初期修为。这次出来历练,听说曲连峰里有珍贵的五品灵狐,心想即使是四品妖兽他也有一战之力,便进来看看,没想到却遇见了可怕的三品妖兽,远不是他的修为能抵挡的,他用尽师父赠予他的法宝,落得个伤势严重,终究还是没能逃出去。 男子已绝望,但天玄宗素来的教导让他不肯束手就擒,从乾坤袋里翻出最后一柄宝剑,打算与噬骨狼不死不休。 噬骨狼步步逼近,长约三寸的獠牙滴着遇骨必蚀的毒液。 男子举起长剑,脑海里回放一套上好剑法,当即不管不顾地使了出去。长剑递到半途,男子手臂一抖,竟觉得这把剑愈来愈重,重到他难以把握。男子心慌,暗道连天也要灭他不可,连死前反扑的机会都不给他!他身为十八峰的弟子,一旦没了武器在手,也就是任人宰割的命。 正当他满心绝望之际,那把平凡的剑居然大放异彩,金光闪耀。 男子一愣,忽地被拖曳向前,已经不是他在使剑,而是剑在掌控他。 噬骨狼直觉地感到危险,后腿紧绷,打算立即转身逃走。 但那把剑是如此之快,快比闪电,携带着金光数道,当头朝噬骨狼劈去。三品妖兽连哀嚎都不曾发出,就被斩为两半,彻底没了生息。 男子呆呆地扑倒在地,望着那把重新又归于平凡的剑,惊诧不已。他想起了这把剑的来历,是他出去历练前,在十八峰的藏兵阁选的三柄武器中的一个,说是知北真人留下的宝物,原先不过凡铁,被知北真人长久温养,得了灵气这才称得上宝物。 不过材质终归是凡物,再如何也不会脱胎换骨,在修为深不可测的知北真人手里无所不利,可在金丹修为手中,不过也是普通的宝物,否则也不可能由他随意带走。 而从刚刚的斩杀噬骨狼的情况看,这把剑,说是极品也丝毫不为过。 男子惊疑不定,不过总算死里逃生,来不及细想,收起这把剑,男子立即赶回天玄宗,要到师父那里问个清楚。 第66章 惊喜 小师弟匆匆吞了颗丹药,来不及细细疗伤,就一路奔逃回天玄宗,在山门处差点扑倒,还是被守门弟子搀扶着回了十八峰。 十八峰的大弟子正欲下山,迎面撞见凄凉的小师弟,大惊:“你怎么了?” 小师弟摆手,只说道:“带我去见师父!” 大师兄忙向守门弟子道谢,一面给小师弟把脉,一面带他去找师父剑胆真人。好在小师弟看上去凄惨,但仔细号脉后,可以看出并未伤及金丹和肺腑,大师兄稍稍放了心。 一路到剑胆真人的静修室,小师弟在门外就高声喊道:“师父!师父!” 室门打开,剑胆真人在安魂香内打坐,缓缓睁开眼道:“有何要事?”他看得出来这小弟子受了伤,但伤也不算重,没到非要寻他的地步,想是有其他要紧事。 小师弟果然两步跨进去,跪在剑胆真人面前,后怕不已地说道:“我在曲连峰本欲抓到五品灵狐,却不料遇到了三品妖兽噬骨狼!” 剑胆真人还未说话,一旁的大师兄就惊讶出声:“三品!饶是我也没法安全脱身,师弟,你可是遇到了重大机缘才逃脱的?” 小师弟神情凝重起来:“的确遇到了一件奇事才得以逃脱,但是不是机缘就难说了。” 大师兄一脸好奇,剑胆真人就淡定多了,他修行到这个地步,什么险难没遇到过,多少次死里逃生、机缘福运,才能成就一个化神。 小师弟郑重其事地从乾坤袋里拿出那把朴实无华、平平无奇的剑。 大师兄把脸凑近,以他深谙十八般武器道的修为,也一时看不出这剑有什么出奇之处,值得小师弟如此认真对待。 剑胆真人倒是一眼认出了:“此乃知北真人的随身武器,本是凡铁。知北真人几万年前曾也是十八峰峰主,这把剑倒也赫赫威名,但除了知北真人,无人能发挥效力,于你来说,不过普通的宝物,以你的剑法道,约是五品吧。” “我知道,我知道。”大师兄又恍然大悟地忙点头。 剑胆真人奇异地看他一眼:“你如何认得?” 大师兄眼一愣,随即支吾道:“前段时间找剑谱,无意间看到过知北真人的书籍,有点印象,有点印象。” 剑胆真人见他语焉不详,但也懒得追问,看着小弟子。 “可是!”小师弟的手在抖,好像这把剑分外灼热一般,“我遇到噬骨狼,只剩这柄武器,本想拼死一搏,却不料这把剑突然大放金光,不受我掌控,一剑就把那噬骨狼劈成两半!” “哦?”剑胆真人这才上了心,三品妖兽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不过在翻手之间就可灭掉。可是一把普通的宝物能有此威力,倒不能不小觑。 剑胆真人从小弟子手中接过剑,怀疑道:“难道知北真人在剑里留下什么奥秘?”他的神识扫过剑身,一块有点灵气的金属罢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剑胆真人更为疑惑,又细细感受,没能察觉到奥秘,倒在剑身表面感受到了些许附着的愿力,疑道:“剑上怎么有愿力痕迹?你曾携带它去了哪些地方?” 小弟子老实说道:“我从藏器阁选中这把剑,便一路向西去往了曲连峰,中途不曾半点转弯。” 剑胆真人摩挲着剑刃,陷入深思。 倒是大师兄一惊一乍,神色变幻不定,抓耳挠腮的,似乎有话要说可又不知道如何说起,悄悄看了眼小师弟,又偷偷抬眼瞧师尊。 这幅样子实在没有半点天玄宗弟子的庄重,剑胆真人呵斥道:“咨牙俫嘴,成何体统。” 大师兄麻溜地就跪下了:“师父,我关于此剑有一个猜测想说,万万请师父不要发怒。” “何怒之有?” 大师兄道:“我本来没认出这剑,但您老一说是知北真人,我便恍然大悟,无他,因为我看过宗内分派出的幻戏,正是说知北真人的!”许是怕瞧不上愿力道的师父生气,大师兄又忙解释,“我并不是存心去看幻戏,而是想若是他们出的幻戏狗屁不通、有辱天玄,我便代师父给他们一个教训,没料……其实还挺好看的,当然,这是沾知北真人的光,他们幻戏故事就是讲的知北真人的一段往事,这把剑频频出现,我又听师父提到剑身有愿力,难不成和这幻戏有关?” 剑胆真人的脸果然就阴了下来。 小师弟听得迷迷糊糊,立分派时他还在外历练,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师兄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又想起了另一桩往事,忙说:“师父,你还记得十几年前,外门大比,知北真人的这把剑就是作为奖品奖给了外门弟子,可惜的是,那名资质不错的外门弟子在外遇难,这把剑连同其他武器被同门带回,兜兜转转回到了藏器阁。如果不是这次幻戏有关,这剑那次为何不发威,偏偏赶在这时候?” 剑胆真人不知何表情,淡淡扫了一眼大弟子,问道:“你可有那幻戏?” 大师兄咳嗽了两声,装作不怎么记得、找了好久、才翻出那三块就在乾坤袋显眼处的影石,递给剑胆真人。 剑胆真人手一挥,影石便放出刻录阵法表现的视频。 小师弟登时瞪大了眼睛,连还在吐血都无暇顾及。大师兄也津津有味跟着重新回顾了一遍,以往他都是偷偷摸摸看的,不爽。 待播放完毕,小师弟天真地拉着大师兄:“这是什么?怎么如此有趣?是宗门弄的吗?为什么要弄这东西?” 大师兄尴尬无比。 剑胆真人脸上像是罩了一层乌云,冷声道:“此事不可儿戏,我且去与炉争师兄商议。未曾有确切消息前,你们不得胡乱猜测,须守口如瓶。” 大师兄和小师弟忙称是。 剑胆真人把影石和宝剑收下,立即去了炼器峰,找炉争真人。 炉争正在给弟子炼一把防身用的护身镜,听得剑胆真人传音说有要事相商,当即吩咐几个弟子照看炉火,自己出去会客。 炉争本不甚在意,但见剑胆神色不虞,惊奇道:“师弟有何困扰?” 剑胆真人说道:“大事!” 炉争一怔,立即在密室与剑胆真人详谈,等剑胆将宝剑古怪一事备陈后,他也惊疑不定地接过幻戏和宝剑。 他先是看得宝剑,他炼器成道,对器物本质最为清楚,细看了一段时间,他确认这把剑自炼成后就不曾被再次锤炼过,只不过日日被知北真人携带,得了灵气罢。而表面上确实附着愿力,看痕迹,附着的时间并不久,与顾景行推出幻戏段时间,不谋而合。 炉争从炼器出发,剑胆从用器出发,都否决了宝剑的变故与它本身以及知北真人的关系。 “难道真是愿力?”炉争摸着下巴,将影石也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等看完,剑胆真人道:“师兄,你觉得愿力一说有几分可信?” 炉争没立即说话。 但剑胆已经懂了,不知该笑还是该叹:“如果是真的,对修真界而言,可是一场大冲击。” 修炼之人,除了资质天注定外,丹药、宝物、功法都是外物,都是能够寻求到的,因此对这三样也就更加痴迷狂热。宝物是护身杀敌的利器,对修者而言,地位极其重要,即使是修炼法术的,也得有几样宝物傍身才可安心。君不见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神兵利器反目成仇、六亲不认!假如得知有种简便的方法能让宝物更上一层楼,关键时刻更能救命,岂不是整个修真界都得疯狂?怕是能彻底改变愿力道的末流地位。 炉争和剑胆都想到这一层,对视了一眼,神色怪异。 愿力对宝物的加成,在天玄宗影响最大的竟然就是他们。炉争以炼器入道,剑胆以用器入道,都与武器修为攸关,假如武器更加厉害,他们无疑是获利最多的。可恰恰他们是最为反对天玄宗开设分派最为强硬的人,之前也放任座下的弟子们对顾景行等人嘲讽。 要是真的,他们不得拉下这张老脸去跟顾景行道歉,再谋求和谐的相处关系?他们化神修为是不在乎外物了,可是峰下的数百成千弟子不能不管,天玄宗的整体武力也不能不管。 剑胆尴尬地咳嗽一声,问道:“这事我们是该当做隐秘留在天玄宗,还是告知修真界?” 炉争道:“不急,兹事体大,尚未完全确定,不能动摇人心,等顾景行他们的下一部幻戏的效果出现,再决定该如何处理。” 剑胆同样想法,也打听好了:“我问了座下大弟子,他们下一步幻戏说的是缺月真人,她的武器是一把绣花针,还在我的藏器阁里。” 炉争点点头,顿了顿,问道:“你大弟子怎么知道分派的动静?” 剑胆一愣,连忙捏来一个理由:“他是怕分派肆意妄为,辱没天玄宗,因此一直密切关注着。” 炉争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在外拍戏的顾景行完全不知他的幻戏将会给修真界带来何种影响,他只凭借本心,拍摄他喜爱的幻戏,力求在有限的条件下,拍出最好的效果来,对每一幕场景,包括灯光、服装、场景等以及演员的演技都精益求精。 当夜晚感受着浓郁的愿力,顾景行也就欣慰了,就如同在浮生梦界看到配得上影片质量的票房和评价一样欣慰。 顾景行在这座城池内看到天玄宗的驻地门口挂出了一张牌子:出售修真界新闻联播。 顾景行都被这简单粗暴的宣传方式给惊呆了。 好在天玄宗在修真界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它的每一个动向都引人注意,在各个城池的驻地前,几乎每天都有人要来来回回走上十几趟,就希望驻地里的人能慧眼识珠,把自己这颗淹没在砂砾中的珍珠给识出来,然后当宝贝一样送往天玄宗。他们也是第一批发现天玄宗摆出来的东西,第一时间跑上去刷存在感,一问,才十两银子,果断掏钱买。 蹲在驻地外,他们就打开了影石,先是一脸懵逼,后来才慢慢领悟到这是什么东西,他们不知道怎么说,但无疑都很兴奋。 修真界太大了,他们知道有四方界,有十万山,然而大部分人都没去过,都是听前辈说的。即使筑基就可以飞行,但也难以飞过这广袤的土地。他们就像生活在井里的青蛙,瞧着天空,知道外界很大,但不知道大到何种地步。 而天玄宗推出来的新闻联播,无疑是将外界的广阔浓缩在一个点上,让他们可以窥一斑而知全豹。这对于眼界心胸的开阔,几乎是前所未有的。除了那少数几个大宗派弟子,又有几个人能得到关于全修真界的认知呢?看得到天高地阔,才能更坚定本心。 天玄宗的新闻联播还为各个散修或有志于修仙的人提供了去处,除了少数天骄,大部分以往就近找一个门派或家族投靠,也许压根不适合自己,在新闻联播上,他们将看到形形□□的门派,从而有个目标前去。也会看到无数个特色地域、凶险历练之地,各取所需。 而修真界过大导致的信息闭塞,也将被天玄宗解决,一些谣言、以讹传讹的夸大其词都会被天玄宗辟谣,避免一些人上当受骗、盲目送死。 有些较为感性的散修,看到影石里记录的另外一地的风情,激动得差点痛哭。 而廖寻字正腔圆、娓娓道来的声音则恰到好处地平复了他们激动的心情。 因此,新闻联播几乎不需要任何宣传,就在修士之间风靡。这不是玩物丧志,不是不务正业,是有利于修行的,一时间,几乎修者人人手上一枚新闻联播的影石。 连凡人,因为同样对修真界向往,也要花不多的银子去买一份看看,这辈子注定肉/体凡胎走不了多远,能看看远方的风景也是好的。 他们感谢天玄宗的大义,感谢讲解的廖寻,感谢制作这档节目的人。 愿力,冉冉升起。 给廖寻,给顾景行,甚至也分了一部分给搜集情报的人,更多的,是涌向了十万山内的天玄宗。 十万山数个隐蔽的角落,一些与周围岩石并无二致的存在睁开了眼睛,精光一闪,齐齐仰头,看着修为低于问鼎就不可能看见的护宗大阵,淡金色的愿力涌入大阵中,成为其中一部分。 这些愿力的能量比起支撑护宗大阵的灵力阵法太微不足道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它们的的确确是百万年以来,第一次为护宗大阵提供外来的供养。 第67章 大会 天玄宗那些神秘古老的存在,都睁开了他们的眼睛,死水般的表情映出了愿力的微弱光辉。 无害,甚至是有益。 他们很快得出这个结论,不过毕竟涉及到天玄宗的根本护宗大阵,饶是他们也不敢怠慢,数人神识迅速沟通后,由一人将异变消息传到掌门令牌里。他们不问世事,不知道这一代掌门是谁,他们只认掌门令牌。 传完消息后,他们再次陷入休眠般的入定修行中。 深渊之下的逐霄真人感知到令牌动静,面露惊奇,立即拿出来,将神识探入其中,面色忽然就变了。当即捻了个繁复的手诀,将灵力灌注进掌门令牌中。以逐霄真人的修为同样看不到护宗大阵,不过他毕竟是掌门,可借助令牌调动阵法。 灵光大作,逐霄真人借着这光,往头顶看去,头顶不是山石,不是星汉,而是层层嵌套的机关、前呼后应的阵法、相互贯通的法纹,以山川涧谷的大势气运为骨架,以阴阳五行的八卦方位为血脉,引天地灵气,蕴天地意志,构成了涵盖住整个天玄宗的大阵! 一旦外敌来犯,这平日不显的护宗阵法将会如沉睡的巨龙般苏醒,粉碎外敌,捍卫天玄宗上上下下十万子弟。 逐霄真人细细地看,果然在阵法的光耀之外发现了一些微弱的愿力,十分自然地融入到阵法之中,没有被阵法排斥。 “愿力?”逐霄真人喃喃自语道,“难道与那顾景行有关?”他随即使了一手占卜之术,算出这愿力的来源就是天玄宗推出的新闻联播,当即面色古怪。 逐霄真人也是哭笑不得,他本想安静闭关冲击问鼎,孰料变故接二连三地发生,先是奚央破金丹成元婴,后奚央又遭搜魂、遇命定劫数,现在又因为奚央的劫数牵扯到关系到护宗大阵的要事。 “罢了罢了。”逐霄真人起身,看来这闭关只能暂时告一段落,他给还在修复神魂的奚央留了一道口信,便立即出关回到逐霄殿中,敲响召唤各大峰主的晨钟。 峰主们一听声响,居然是掌门号令的九九之数,不肯有丝毫耽误,均惊疑不定地赶往逐霄峰。他们都知道掌门在闭关修炼,如今出了关,想是遇到了什么大事,难不成闭关失败?守墨真人则是立即想到奚央,难道奚央神魂出了意外,不能修复? 大家几乎前后脚地踏入逐霄殿,神色紧张,立即看向大殿之中的逐霄真人,见逐霄真人神情淡定,提的心吊的胆全都放回了原位。 守墨真人急切问道:“掌门师兄,你为何突然出关?奚央如何了?” “奚央无大碍。”逐霄真人道,“我此次出关,是因为收到了师祖的消息。” 几位峰主又紧张起来,能被逐霄真人称呼为师祖的,拿出去一个都是毁天灭地的存在。 逐霄真人将护宗大阵与愿力的融合备陈来。 众人一时惊讶得不知如何言语。 炉争与剑胆面面相觑了片刻,才由剑胆上前一步,说道:“说起愿力,我这几日也有了新发现。”他于是便把知北真人的宝剑突然借愿力发威的事说了来。 逐霄真人果然如此地点头:“想来便是分派所为了,愿力道果真不能小觑啊,天地不仁,万物皆为刍狗,又岂会为修行道分出个三五七等。” 剑胆与炉争都分外尴尬,想起他们日前的竭力反对,愈显得气量见识都极小。 炉争闷声道:“掌门师兄是不是早就瞧出愿力道的不凡?否则为何同意设分派?” 逐霄真人失笑:“我是真不知,设愿力分派也是有其他缘由。愿力能有如此效力,实乃阴差阳错,不失为惊喜。” 守墨真人问道:“掌门师兄出关是为了此事?” 逐霄真人点头道:“此乃惠及修真界之大事,天玄宗不能独享。你去广发请帖,署我法印,说天玄宗一月后举行修真大会,请各掌门无比前来。” “是。” 一无所知的顾景行还在兢兢业业地拍戏,戏份已经拍到缺月毁容,顾景行让人给裴竹做了可以贴在脸上的伤疤,形象十分逼真。顾景行一边拍摄后面的内容,一边将拍好的戏份进行后期处理。 母影石在记录下当前场景的同时会在影石内部形成独特的法阵纹路,每一段纹路都对应一段视频,将这些纹路都刻录到子影石上,便可以进行无止境地复制。而将纹路错开,便可以剪辑镜头,灵活运用蒙太奇手法,或加入其他纹路,就相当于加入特效、加入背景音乐等等。 顾景行为了更好地完善幻戏,自己也抽空学习了粗浅的阵法,足以应对影石的法阵。 等第一集剪辑好后,顾景行立即发通知,让各地的代理商前来领取第一块影石。和顾景行有活动的代理商几乎个个赚得盆满钵满,让一开始犹豫而没有下决定的人懊悔得肠子发青。顾景行消息一出,修真界各地的代理商乘坐最快的灵船赶来,不过却只从顾景行那里拿到了一块灵石。 顾景行笑道:“以后一周一块,我边拍边播,三周演完一个故事。” 代理商明了,这样一来,有足够的时间宣传,供市场消化,并且酝酿口碑,让更多人提起对幻戏的好奇心来。否则一次就是一个故事,看得太快,反倒不太利于积累观众。 不过这周播的方式,就苦了代理商了。有的代理商位置较远,飞来顾景行身边就需要七八多天,如此往返恐怕要落人一大截。后来顾景行会说到处拍戏取景,才安抚住远处的代理商。这些代理商留下一个小厮,等一周后的下一块灵石,自己就先回去宣传《天玄地杰传》的新系列了。 顾景行不禁感慨修真界地大物博有时候也麻烦,没有传说中的传送阵法让沟通变得很艰难。十万山在正中央,还好一点。而修真界的南北两端,想要跨越,坐最快的灵船也需要近一个月。顾景行想到了天玄宗与各个驻地的联系,似乎十分及时,出售新闻联播的时候也相当迅速,想必天玄宗有特殊的联络方式,等这次回天玄宗可以去打听打听,就是不知道天玄宗肯不肯说。 顾景行除了继续拍戏,也会去街上到处走走看看,买一些其他门派出品的幻戏影石,想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娱乐体系受了他多大影响。 顾景行出品的幻戏一本万利,火爆的前景自然会引起无数人羡慕,很多门派都有意识无意识地模仿顾景行,并且在模仿之中也加入了创新和自己独特的理解,让顾景行不由惊喜。虽然他们出品的幻戏还非常的粗糙,但是只要保持着向上的活力,以人类的智慧,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让修真界的娱乐圈欣欣向荣。 顾景行的新戏自然是众人翘首以待的,代理商才将宣传打出去,便引起万人空巷,刻录的第一批影石很快就售罄,连忙雇佣新的阵法师,加班加点地刻录。 众人心满意足地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打开影石,看到是熟悉的裴竹,激动起来,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只羡鸳鸯不羡仙》,但迟迟没看到顾景行出场,都有些奇怪,等看了一段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部幻戏的内容怕是和以前的幻戏都不一样,没有爱情,没有帅气的小生,而是一个女人的故事。 起初,观众们意识到这一点,都难免失望,毕竟他们看幻戏以来,甚至是顾景行出品的两部幻戏,都少不了爱情与风花雪月,他们以为所有的幻戏都应该这样,如果不是,那一定不好看。但秉承着对顾景行的信任,对裴竹的喜爱,又因为幻戏画面足够美,他们都坚持看下去了。 等第一集完了,打出“未完待续”的字样时,众人还回不过神来。 他们这才意识到,原来一部幻戏好看的理由,不是爱情,不是男男女女的纠缠,只要故事足够精彩,便会让人废寝忘食。而缺月真人苦难又坚强的经历,在顾景行的镜头语言表达下,无疑是精彩的,令人叹服的。 当他们看到最后一幕缺月自毁容貌时,心都随之揪了起来。没有后续内容,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跑到代理商那里去问,得知一周后才有新的内容出来,又急又盼,简直觉得度日如年。实在等不下去了,只好一头扎进修炼里,等入神修炼了几天后,一睁眼,新的幻戏出来了,生活真是幸福。 其实除了顾景行外,霓裳歌舞班众人对新的幻戏都不太看好,也和观众出于同样的理由,没有美人,没有美妙的爱情,第一集还好,裴竹好歹长得可人,等到第二集第三集,裴竹完全是顶着一脸狰狞丑恶的伤疤来演的,观众真的会喜欢吗? 浓郁的愿力告诉了他们答案,观众喜欢,非常喜欢,甚至一些女修者的喜爱完全超过了前两部幻戏。因为这部幻戏表现的正是一个女人的伟大形象,它告诉了全修真界,女人并不是弱者。也让修真界的众人关注到了女性修者的处境,原来修真界对女人如此不公,一时间,众人对炉鼎嗤之以鼻。 恰巧天玄宗的新闻联播爆出某地方有座小宗派以收弟子的名义强行抢占女弟子做炉鼎,已被天玄宗弟子教训过,解救出了一批女性修者。但大家不解气,在这宗派附近的修者,不约而同地拎着武器就打上门去,小宗派原先还想趁天玄宗弟子离开后换个地方重整旗鼓,没想到一夜之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顿时吓得四处逃窜,怕是没个百年时间修养,是不能出来露面了。 裴竹是这场幻戏除了顾景行得利最多的,可是顾景行看她似乎并不开心,经常坐在窗前做着打坐的姿态,但并没有在吸收愿力,眼神怅然地望着远方,那沉默低落的样子和往日活泼好动的她实在不像,倒更像那个戏中毁容的缺月真人。 顾景行揣测道:难道是入戏太深,出不来了? 正想着办法开导时,顾景行却突然收到守墨真人的来函,说是天玄宗将要举办修真大会,邀请顾景行作为天玄宗愿力分派的一派之主参加。 顾景行看着那极度客气的“诚邀”以及“一派之主”几个大字,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第68章 动静 顾景行带着霓裳歌舞班众人一齐返回天玄宗,看到空空的分派驻地居然有好几个天玄宗弟子在那里不知做什么,腰间系着的黛色丝绦十分打眼,居然是内门弟子。 顾景行怕他们是来捣乱的,让歌舞班等人都停下,他自己先打算问个明白。 还不等他上前,那五名弟子就颠颠地跑过来,略一作揖,恭敬地喊道:“顾小掌门。” 顾景行当即退后一步,默默地瞧了几眼这些弟子的制氏衣裳和标志性的腰绦,心想,不会有人胆大妄为到在天玄宗山门脚下假扮天玄宗内门弟子吧。 那弟子又说:“守墨长老让我等在此恭候小掌门多时,请小掌门移驾天玄宗内峰,有要事相商。” 顾景行将信将疑地问:“小掌门是指我吗?” 当头一个弟子笑了:“你是天玄宗分派的一派之主,当然是小掌门了!要是别派的弟子遇见你,在逐霄掌门不同时在场的情况下,也得恭恭敬敬喊你一声掌门呢。” 顾景行回头,发现霓裳歌舞班一群人也是茫然得厉害,压根给不了他安全感。顾景行喉咙发痒,不知该怎么应对,如果来一顿冷嘲热讽,也比这么恭维一通,让人觉得正常。 弟子又说了一遍守墨长老有请。 顾景行心想先去见守墨长老好了,到了那里,自然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弟子们将他一路领到执法峰,沿路显然还有很多弟子和顾景行一样懵懂,不知为何内门弟子突然对一个修行愿力的人如此恭敬了。 见了守墨长老,顾景行再也不能忍这种古怪的氛围了,当即问道:“长老,叫我前来所为何事?” 守墨长老眯着眼微微一笑,笑得顾景行头皮发麻,只说道:“天玄宗不日将举办修真大会,想让分派为各派掌门献演歌舞,以表我宗诚意。” 顾景行想起奚央的元婴大典时,霓裳歌舞班也演奏过礼乐,以为和那次差不多形式,便立即应下了。 孰料守墨长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补充道:“这次是让你们在各派掌门面前表演。”他着重强调了“面前”两个字。 顾景行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要知道元婴大典那次,霓裳歌舞班也不过是在犄角旮旯里演奏乐曲而已,而这次的修真大会,来的都是各派掌门要人,虽然人不多,但要比元婴大典更为庄重,怎么会让他们当面表演歌舞? 顾景行想了想,困惑地问道:“长老,我能否问一句,为何让难登大雅之堂的愿力道在各派掌门面前献舞,想来他们也无心观赏歌舞吧?” 守墨长老看顾景行的样子,知道他必定也不了解愿力对武器亦有效果,卖了一个小关子:“你到那时便知道了。”说完,便让顾景行回去好好准备,万万不要在客人面前露了怯。 顾景行依旧一头雾水地返回分派驻地,把这个消息与霓裳歌舞班众人说了。 他们无一不惊得目瞪口呆,本以为能加入天玄宗就是不可思议了,没想到今日迎来了更为诡异的一幕。要他们去那些万人之上的掌门面前表演歌舞,这对于以歌舞为生为毕生执念的人来说,自然是巨大的惊喜,可是向来被压迫歧视惯了,陡然让他们昂首挺胸地为元婴化神真人表演,也不可能不惶恐。 顾景行惊归惊,可他一不会跳舞,二不会乐器,这是基本和他没关系,术业有专攻,顾景行丢下这个重磅消息就没话了,其他问题只好留给老班主和晏怀、辛思笛他们头疼去了。 晏怀无疑是最紧张的一个人,他到现在还未真正抛头露面地演奏过。虽然最近幻戏的被追捧,让他的乐曲也被人喜爱,从而走上了愿力修行之路,稍稍多了些自信,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变化了,不再如以前那般瑟缩。因为修行对体质的改善,让晏怀看上去顺眼了很多,脸上闪现着健康的白色光泽。晏怀以前也白,但却是不见日光的病态苍白,白得似乎连血管都能看清。 顾景行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说:“我看好你哦。” 晏怀差点双腿发软跪下了。 顾景行想了想,安慰他说:“不用在意外物,想必那些鼎鼎有名的掌门不会凭相貌看人。对了,你知道天玄宗内峰的炉争真人吗?他长得便有欠公道,可内峰那么多峰主,也不见谁笑过他,可见实力才是最重要的,你只要好好奏出乐曲来就好。袖月谷应该也会来人,勾占真人也许会看在你这次的蜕变上,再给你一次加入袖月谷的机会。” “真的吗?”晏怀哆哆嗦嗦。 顾景行很肯定地点头。 逐霄殿内,炉争真人本与逐霄、守墨、剑胆等人观察缺月真人留下的法器花雨针在愿力之下如何变化的。化神修为已能初步天人感应,在如此近的距离下,顾景行的“炉争”名讳一出,炉争真人便立即感知到,竖耳细听,气得眉毛一跳。 他是长得不如掌门师兄儒雅,也不如守墨师弟硬朗,可他也是逼不得已。从小修炼炼器道,与炉火日夜相伴,常日炼器修行更需要强健的臂力体力,因此面色被火熏得发红,身体肌肉发达,魁梧似熊,穿着白衣也没办法飘逸,这怎么就有欠公道了? 炉争真人哼哼了两声,他不就是当日在大殿对顾景行不客气吗,居然在人身后诽言,当不得大丈夫。 收到天玄宗请柬的各门各派,也一个个震惊不已,修真大会已多年未开了,但一开,便是涉及整个修真界的大事!尤其是他们看到署名是逐霄真人,均大吃一惊。他们可都是知道逐霄真人在闭关冲击问鼎期的,难道他已经成功问鼎了? 众门派又很快推翻这个结论,进阶问鼎的动静不会小,不可能瞒过其他门派。假若不是此事,又有什么重要事情值得逐霄真人在关键时刻出关?可若真的重要,又何必在修真大会前留下一个月的时间?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按耐住困惑之心,耐心等待一个月后的修真大会。 霓裳歌舞班为修真大会的歌舞急得头顶升烟脚底打滑,好不容易定下了曲子和舞蹈,排练起来却是心理压力颇大。光想想要面对一群掌门人就觉得手脚放不开,一颦一笑都想拿捏得庄重一点,如此顾虑重重,导致歌舞四不像。 就连顾景行这个门外汉都听出了他们的曲子有滞涩之感,舞姿也不如何流畅动人。顾景行也着急起来,他虽然不懂歌舞,但最起码要对得起“一派之主”这四个字,不能让这样的歌舞去修真大会堕了名声,得想办法安慰大家。 果真让顾景行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在大家排练之时走进去,说道:“你们不用紧张,自己吓自己。元婴、化神也没什么可怕的,不信?你们想想奚央啊!修真大会,就相当一大群奚央看你们的歌舞,有什么好担心的。” 众人啊了一声,他们可是被奚央看过不少次的,也许是奚央“平易近人”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尤其是奚央搜魂之后的表现实在是“可爱至极”,他们当时装作不在意,可私底下还是觉得有趣的。霓裳歌舞班众人闭着眼睛代入了一下奚央的脸,果然放轻松了很多,心理包袱顿时都被丢掉了不少。就连晏怀都松了一大口气。 他们都没怎么接触过筑基以上修为的人,要不是顾景行带来的奚央,怕是他们看过的最高修为,也就是远远飞在半空的筑基期。因为不曾了解,所以一开始他们都将掌门化,处处担惊受怕,又经过顾景行一“提点”,立马就将掌门人从云霄之上拉到了泥土之上。 曲子逐渐流畅起来,如流水潺潺,起初小股,后来越汇越多,发出滔天的水声。那些身着锦绣华裳的舞女,正是河面上的洛神,以柔软的身姿展现出人体的美妙。 顾景行满意地一笑,心想,奚央还真是帮了大忙。 天玄宗一处深渊之下,闭眼打坐、全然不知外界的奚央忽然眼皮一颤,眼珠滑动,心中有所悸动。本就飞速的神魂修复速度陡然加快,快到显现出一道清光,浓郁灵气飞扑而来,二者合一,在奚央周身飞旋,滋养神魂与肉/体,他要出关!他感觉到了,顾景行在想他念他说他,他要出关,赶紧出关! 斩眼间,修真大会如期而至。 早就等得焦躁的各派掌门几乎都早早赶去天玄宗,路上偶遇其他人,都结伴而行,相互探讨天玄宗开修真大会的目的,只是各种猜测摊开一说,都不具备可能性,这么多大能也没能揣测出天玄宗的意图。 千诀门门主说道:“天玄宗先是设立愿力分派,滑天下之大稽,如今又不知为何召开修真大会,这修真界五大门派的名头,是不是太过儿戏了?”也不知道他是纯粹看不过眼天玄宗,还是因为谈之昊陷害奚央一事如鲠在喉,不挤兑一下天玄宗,似乎心里不痛快。 袖月谷这次来的是二谷主,三谷主与勾占因有私事缠身,都不曾前来。袖月谷与天玄宗向来关系良好,听了千诀门门主的话,二谷主淡淡地道:“逐霄道友不是信口开河之辈,他要开修真大会,必有重要缘由,我们又何必臆断,去了便知。” 千诀门门主暗自哼了一声,问道:“不知你对天玄宗开愿力一派有何看法?” 二谷主眼神微闪,想起当日他也曾这般问过大谷主,大谷主当时略一沉吟,如是回答:“活修真界于暮气死水之中。” 不过这话,二谷主懒得与千诀门门主说,只说道:“各派各有修行法,天玄宗分派已立,你我如何看,怕是影响不了半分,又何必多看?” 千诀门门主面色不虞,知道袖月谷与天玄宗素来交好,也不再讨无趣,去与驭兽宗宗主相谈去了。 第69章 告知 修真界四方界凡是排得上号的门派掌权人均已到了十万山。 修真大会人人可开,但若是邀请函发出去,无人来参加那便尴尬了。也唯有天玄宗这等五大门派才有让四方涌动的权威,不过,这也是在长久年月下积累的威严,要是这次天玄宗召开的修真大会,就是喊人过来论论道喝喝茶就贻笑大方了,怕是很长一段时间,天玄宗都要遭人诟病。 觊觎五大门派的地位的大有人在,要知道这不仅仅是显威风的名号,更受天地气运所眷顾。 修真大会在第二日至阳之时举办,天玄宗弟子将各掌门安置好。有人向弟子打听此次修真大会所为何事,弟子们比这些掌门人还茫然,守墨长老也是昨日才刚刚知会他们将举办修真大会,让他们做好准备,切莫丢人。 “我倒要看看天玄宗弄什么玄虚。”千诀门门主不快地忖道。 翌日,北方界沃雪王朝的大皇子、小公主,南方界袖月谷的二谷主,西方界柴门的门主,东方界奈何天的束秋母祖,以及众多门派掌门各带着几个得意弟子聚集到逐霄峰逐霄殿。 这逐霄殿也是个法宝,可大可小,平日里不过普通议事殿,这会儿,内部空间扩大,祥云绕梁,如意攀柱,正上方是逐霄真人的宝座,左右两方各是内峰峰主的小座,下面两排坐着各掌门,案几上灵露仙果摆满,端的是堂皇气派。 除了逐霄真人,其他人都已到齐。顾景行也以“一派之主”的身份被守墨真人拉着,与各峰主坐到了一排。顾景行以为又要像上次一般被炉争剑胆真人挤兑一番,没想到才坐下,除了素来和善的丹心真人冲他一笑,其他峰主莫不是和颜悦色,就连炉争和剑胆都微微点头示意。就是炉争那张欠公道的脸愣是挤出慈祥来,实在不忍多看。 顾景行云里雾里。 下边的各大掌门,陡然见峰主那多了一个年轻的生面孔,并不是奚央,都稍加注意了一番,居然是个修愿力的练气十层小儿!一些人无不是暗骂天玄宗糊涂,设愿力分派也就算了,如今在修真大会这等场面,居然让一个修行愿力道的与他们平起平坐,天玄宗自毁名声,也辱了他们。 殿上气氛一时微妙起来。 顾景行明显地察觉到了迫人的气势,顿时如坐针毡。 恰在此时,逐霄真人踩点而来,有掌门已按捺不住,当众问道:“逐霄道友,你叫我们前来,究竟有何事?玄虚弄了不少,叫我等好生思虑” 逐霄真人微微一笑,道:“必定有要事告知,才会叨扰各位。不过,我与众位难得一聚,今日不胜欣喜,不如请我宗新设立的分派歌舞助兴。” 话音一落,殿外就有人让等候已久的霓裳歌舞班进殿。 列位掌门,有修养好的不动声色,静观其变;脾气急的,已撂了黑脸。他们苦求修真,脱离凡尘,活了几千上万年,自是睥睨苍生,如今没想到却要同那世俗的皇帝权贵一般,看一群蝼蚁搔首弄姿。 千诀门门主不快地问道:“逐霄道友这是何意?” 逐霄真人顾左右而言他:“诸位欣赏便是。” 霓裳歌舞班进了巍峨大殿,大气都不敢出,扫一眼众多掌门,牢记顾景行的话,在心底里给自己拼命地催眠:全都是奚央,全是胖的瘦的高的矮的美的丑的奚央,不用怕。 晏怀却比别人多了道程序,先是悄悄抬眼看与顾景行坐在一起的人,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长相凶恶丑陋的炉争真人,心底松了一口气,长成这般也能得道,果然天道仁慈,一视同仁,晏怀彻底相信了顾景行安慰的话语,随后才开始催眠自己。 炉争真人眉毛一跳,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霓裳歌舞班在催眠下很有效果,各自携带乐器找好位置坐下,舞女踏步向前,乐声一起,便摇动身姿,如流云飞出,似镜水无痕,袖飘带舞,风柳腰身。 但席间众多掌门多数无心观赏,这等不加任何灵力的乐曲在他们看来与其他自然界的声响并无区别,少数几个想看看逐霄掌门弄这一出有何用意,认真看了几眼,并未发现深意,愈加糊涂,都费尽心思揣测去了。倒是袖月谷的二谷主看得津津有味。 等歌舞毕了,逐霄真人特意夸奖了一番,让这群没见过世面只见过奚央的歌者舞者激动得面红耳赤,出殿时,浑身一轻,飘飘欲仙,好似什么多年沉疴涣散殆尽。 殿内,几个掌门不耐烦了,驭兽宗宗主说道:“歌舞看罢,道友该说正事了吧。” 逐霄真人又是一笑:“不急,歌舞虽好,毕竟太雅,不如再让弟子相互切磋切磋。” 驭兽宗掌门胡子一抖,正欲说话,千诀门门主忽然像是来了趣味,问道:“不知天玄宗想让谁来切磋?可是守墨道友的弟子?” 千诀门门主注意到了,奚央今日没来参加大会,以他少掌门的身份假若有空是不可能不出席的,想必前段时间听闻奚央神魂受损的传言是真的。若奚央不能出战,天玄宗其他弟子倒也不必太过忌惮,也就守墨的弟子幸子真值得小心应对。而他自己的大弟子谈中义近日修为进阶,想必对上幸子真也有一战之力,若是赢了,可是值得拍掌庆贺的好事。 千诀门门主还是因为谈之昊与奚央一事耿耿于怀,他不觉得谈之昊在真幻道人墓穴与奚央刀剑相向有何不妥,弱肉强食罢了,他也不为千诀门因为谈之昊在元婴大典上给奚央赔罪而恼怒,无他,也是弱肉强食,千诀门不如天玄宗,谈之昊又不如奚央,只得赔礼道歉。 他耿耿于怀的只是,自己宗门弱了些而已,虽然千诀门在他所属地界,名声也是远近遐迩,可到底不如天玄宗的一呼百应。千诀门多年来一直想让宗门更进一步,但总是缺那么一口气,被五大宗派压得死死的。凡是有能比过天玄宗的,千诀门总想一试。 “不是子真。”逐霄真人笑道,微微转头看向自己右侧一人,“是他。” 众人随他视线一起看过去,顿时人人面露古怪。 顾景行保持着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原则,安心坐着看戏。等察觉到逐霄真人与各大掌门看得都是自己后,惊得差点把桌子给掀了。 开什么玩笑,先不说他修的是愿力道,他本身修为也才练气十层而已,这些大宗派带过来的弟子哪个不是金丹后期金丹巅峰,他还不如人家一根大拇指。 千诀门门主哈哈一笑:“逐霄道友,开什么玩笑。” 顾景行对这句话深有同感。 逐霄真人面不改色地说道:“并未说笑。顾景行乃我天玄宗分派掌门,与诸位弟子切磋,也不算辱没了各位。” 顾景行:……这个掌门他不想做了。 顾景行悄悄地拉守墨真人的衣袖,想问问逐霄真人究竟在搞什么鬼,守墨真人却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顾景行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心想,难怪天玄宗能培养奚央来,现在看来,上梁不正,怎么能求下梁正? 千诀门门主好笑不已:“区区练气,何谈切磋,怕是咱们不小心挥袖也会让他粉身碎骨吧。” 逐霄真人道:“究竟如何,比过一场才知道。” 千诀门门主看逐霄说得极度认真,暗自怀疑是否有阴谋。他的大弟子谈中义小声道:“师父,不如让我去,试试深浅。” 谈中义乃谈之昊的大哥,而谈之昊在古墓一去不复返,想来对天玄宗也有怨言。 千诀门门主看了眼逐霄镇定自若的神色,又看顾景行明显的不知所措,更加糊涂了,也只好让弟子上前一试,不管逐霄有何后手,总不能让一个练气期的修者打败金丹修者吧,即使拿出天玄宗的镇宗之宝,以顾景行的修为也根本发挥不出威力来。 千诀门门主这么想着,便冲着谈中义一点头。 谈中义立即离了席,拱手作揖道:“顾道友有幸让天玄大宗设立分派,想必有常人不知的过人之处,谈中义无才,想讨教一番。” 逐霄真人点头道:“景行,你去吧。” 顾景行面无表情,动也不动。不是他不给天玄宗面子去应战,而是他给不起,他这个小身板上去一碰就得死。 守墨真人递过一个木匣,说道:“放心去,在天玄宗里,必会保你无恙。”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那个明晃晃的木匣,暗想,难道真的是镇宗之宝? 顾景行也以为如此,否则逐霄真人为何非要他去送死,明明前段时间逐霄真人还托梦让他随奚央一起回天玄宗,帮奚央勘破劫数的,他一死,奚央的劫怎么办?顾景行咽了口口水,打开了木匣,惊讶地喊出声。 下边的众掌门当即急不可耐地探出神识,想一窥究竟,却不料看到的却是一把一寸长的针,至多不过四品。 顾景行有些傻眼,不是镇派之宝,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缺月真人的花雨针。他知道这花雨针只是五品灵器,先不说在他手里能不能对付金丹修真,就说他这修为能不能用得起来还未知。 顾景行差点把这把针倒扣在守墨真人脸上,却在触到花雨针的那一刻,一股神秘的悸动从指尖一直传到天灵穴,他浑身一颤,神魂发出一声愉悦的长啸。 这种感觉如此熟悉。顾景行双目发直,彻底陷入了与花雨针难言的共鸣之中。他知道,这是愿力,愿力为他与花雨针做了媒介,让他与花雨针好似一体,如臂使指。 原来花雨针上附有浓厚的愿力!并且,这愿力来源,是因为他。 顾景行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他懂了逐霄真人为何开这修真大会,为何非要他与金丹修者切磋,因为愿力道远不止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愿力能让灵器复活,发挥出超凡的威力! 顾景行能感觉到花雨针上蓬勃旺盛的愿力,能感觉到花雨针渴望战斗的欲/望,上前应战的不是他,而是花雨针。 顾景行遵循花雨针的意志,缓缓站了起来,走到正中间,与谈中义相对。 谈中义双脚并拢,一只手背在身后,笑道:“未免别人说我以修为压人,我让你双脚与一只手,再让你一招。” 顾景行觉得他的狂妄很有底气,可是今日有点可惜,不能让他装逼成功了。 顾景行从木匣中将花雨针一根根拿出来,共十八根,根根璀璨夺目。顾景行将花雨针握在手中,好似透过它们,看到了这如今籍籍无名的花雨针在几万年前那个面貌丑陋的缺月真人手中所向披靡的凛凛威风,今日,也许能再现那威风一二分。 谈中义还在很客气地笑。 千诀门门主忽然心中一跳,预感到一点儿不安,不等他出言提醒,顾景行已将那花雨针扔出。 霎时间,十八根花雨针金光大现,照得整座逐霄殿都金碧辉煌。花雨针分出幻影重重,四方上下均是凌厉的针影,如漫天花雨,绚烂夺目,铺天盖地地朝谈中义攻击而去。 谈中义脸色大变,顾不得先前说的让脚又让手,连忙掐几个诀,朝花雨针反扑而去,只是他的反击在花雨针下脆弱不堪,几层防护均一点就破,谈中义惊得连连后退,全身灵力都调动起来,双手掐诀掐得飞快,他才修炼成功的三品法诀混元诀也一口气打出了七道,好歹是防住了。 不等他缓口气,花雨针的金光只那么顿了一顿,便再次飞落而下,谈中义一个不慎便被几根针刺中,花雨针饮血,沉寂万年的凶气变得更为强悍,来势更为凶猛。被层层花雨幻影金光压住,好似谈中义面对的不是练气修者,而是远古大能,骇得他神色惊惶。 正在这关键时刻,千诀门门主一抬手将谈中义拉了回来,一手拂去花雨针。花雨针纵然得了愿力,但无强悍的主人操控,面对化神修为的千诀门门主还是无多少抵抗之力,金光瞬间消弭,幻影消失,十八根花雨针一一落在了地上,黯淡无光,依旧是那个五品灵器。 可在座的众人再也不可能把它当做普通的五品灵器来看待,刚刚在顾景行手上发挥的威力几乎接近二品灵器。以他们的修为,自然能看出刚刚的金光便是花雨针大发雄威的根本,竟然是愿力?他们本该早就看出花雨针表面附着愿力,可对愿力天生的歧视倒让他们忽略了那一点违和,直到愿力发威,他们才正视了愿力。 他们总算是看到了逐霄真人的深意! 逐霄真人微微一笑,如他所料,被愿力加持的花雨针,在顾景行手中能发挥出比一般人更为强悍的力量,远比那次剑胆的小弟子使知北真人的宝剑更加震撼,或许和顾景行是让花雨针得到愿力加身的恩人有关。 顾景行有些心疼散落一地的花雨针,走过去将之一一捡起,放回木匣中。众多掌门均无声无息地看着他的动作,内心不知如何波澜起伏。 顾景行感觉到花雨针表面已经没有愿力了,想来是被消耗干净。愿力对灵器的作用只是一次性的,只能让它重现一次当年的威风,不过,若是以后缺月真人的幻戏继续流传,仍旧有源源不断的愿力为花雨针加持,让它日后再显威能。 半晌的沉默后,袖月谷二谷主才说道:“逐霄道友开修真大会,便是为了此事吧?究竟为何,请逐霄道友不吝为我们解惑。” 众掌门一致看向逐霄真人。其实修为到了化神,除了天地至宝,武器便不大重要,用一根柳枝与一品灵器并无多大差别,这时候比拼的是对道法的认识。这也是知北真人一直用凡铁铸成的剑,缺月一直用五品灵器花雨针的原因。可是刚刚那一幕,无异于一种新的认识,让他们大为震惊。 逐霄掌门从未想过藏私,便将顾景行拍知北真人、缺月真人的幻戏导致他们的武器也得了愿力一事说来,“愿力对武器的加持,你们刚刚也看到了。” 袖月谷二谷主点头:“原来愿力道大有文章,以前怕是我们误解了。” 千诀门门主恍然大悟,不无恶意地揣测:“难怪你们天玄宗好端端地设立愿力分派,想必是早已知道了此事。” 逐霄真人瞧他一眼,道:“这便是欲加之罪了,我们也是不久才误打误撞知道愿力的奥秘,一得知,便立即召开修真大会,怕诸位不信,便索性弄了这场切磋,请诸位道友一看究竟。” 千诀门门主脸色难看。 其他掌门人亦都各有心思,愿力对灵器的加持是对修真界修行体系的一次更新,须得及时应对,否则落了下风,恐怕要落于人后了。他们不知道天玄宗到底何时得知愿力奥秘,但他们知道天玄宗对愿力的探索肯定已经走在他们前面,要是不尽快追上,怕是会让天玄宗占据愿力的优势,从此一家独大。 剩下的四大门派,无不慎重对待。这种持续了几十万年的五大门派的平衡局势一旦被打破,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因为愿力,恐怕也要掀起一番修真界的不小的地位更替,抓住机遇便乘风而上。 虽说各大门派最重要的还是顶尖力量,可那些问鼎、大乘修为的大能基本上只有震慑作用,不会轻易出手,如果门派之间开战,还是要靠筑基金丹这等中坚力量,对这些中坚力量来说,武器,便又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即使不为战争,只为了平日里历练寻宝多一份保障,发展愿力也有必要。剑胆真人的小弟子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若不是愿力,怕是他会殒命于曲连峰,天玄宗也要失去一个未来的元婴真人。 这里的各个门派每一年不知道有多少有潜力的苗子不幸遇难,如果能避免这份损失,对宗派的实力将是大大的提高。 千诀门门主甚至在想,要是谈之昊如古墓前,有这么一把武器,也许奚央就命丧他手了。 在座各位虽是修者,但也是一派之主,在其位谋其职,因愿力人心浮动再自然不过,他们追问了逐霄真人关于愿力的更多事情,逐霄真人所知也不多,无可奉告。 众人立即意识到顾景行可是愿力分派的掌门,一定对愿力深谙其道,原先不屑与练气小修说话,这会儿一个个倒以平辈论交。只可惜,顾景行知道的比逐霄真人还少,更无话可说。 这场修真大会后半期在众人焦灼的心情中度过。 大会一散,无数消息从天玄宗飞往四方界,他们都须得与自家宗内一干人等好好商讨。 第70章 出关 修真大会散了后,逐霄真人将顾景行留下。 顾景行作揖,有个问题早想问了:“不知令一真人情况如何?” 逐霄真人笑,对顾景行用的尊词似乎颇为揶揄,说道:“无碍,奚央很快就能出关。” 顾景行这才放心。 逐霄真人道:“此次能发现愿力的妙用,你乃是最大功臣,你可想要什么赏赐?” 顾景行修愿力,天玄宗的赏赐无非是丹药功法,与他无用,不过略顿了一顿,他说:“我想要这把花雨针。” “好,便送你。”逐霄真人点头,又问:“你对愿力道有何看法?” 顾景行几乎没有多想便回答:“我把愿力道当我毕生的修行之道,在我看来,灵力愿力并无区别,都只是一种手段。我修灵力不成那便修愿力,取巧也罢,短视也好,既然选择了愿力一途,必当钻营下去。愿力对灵器有效用,不过是修行的额外惊喜,有自然是好,没有也不会改变我修行的初衷。” 逐霄真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顾景行,说道:“我看得出来你身上的灵力痕迹颇深,想必你才修愿力不久,半途改修道法,不是有大毅力便是有大气运,是否是从真幻道人墓中得了机缘?” 顾景行一惊,但还是老实答道:“确实有关。” 逐霄真人早已料到,但得到确认也不免唏嘘。 顾景行觉得奇怪:“真人?” 逐霄真人说道:“你可知真幻道人的来历?” 顾景行摇头,虽然真幻道人的墓穴每隔段时间便会出世,引得无数修真神往,但关于真幻道人的来历倒不曾听人说起。 逐霄真人不以为奇,解释道:“这也算是一桩修真秘闻,怕是除了轩辕、燧人、有巢三大隐世家族外,只有我天玄宗等少数几派才知道一二。真幻道人本是百万年前的大能修者,离飞升不过一步之遥,因为修行幻道太痴,竟迷失了真我,道心半真半幻,这飞升一步迟迟不能跨过。后发生一场席卷全修真界的大祸乱,一时生灵涂炭。真幻道人因之勘破虚妄,得到机缘,飞升成仙,但不知为何,又被仙人打落至修真界,据说仙人还曾发出真言,永不许真幻道人成仙。不久后,传出真幻道人陨落的消息,毕生宝藏葬入古墓中。” 顾景行奇怪道:“仙人这般不讲情理?既然已飞升,为何还要打下?” 逐霄真人摇头道:“不知。时间太过久远,个中秘辛早已无人可知。就连我说的这段传闻,也不见得有几分真,真幻道人是否飞升,是否真是被仙人贬谪,均不得而知。但不管如何,真幻道人都手段通天,一手真假相融幻境本领更是旷古绝今,有真有假,半真半假,多真少假,谁又能分得清?辨出了再多真,落入那一个假,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听得顾景行不知为何冒出了冷汗。 逐霄真人语重心长地说:“真幻道人,非正非邪,从他那里的得到的机缘,要小心处之。” 顾景行总觉得逐霄真人话中有话,但逐霄真人不肯明说,他也不好追问,只诺诺了几声。 回到分派驻地时,顾景行看到霓裳歌舞班众人在兴奋地讨论逐霄殿内表演歌舞一事,风应兰听得无比羡慕。 顾景行被这其乐融融的气氛给带动,不去过多思虑,也去大大夸奖了他们一通后去找到裴竹。 裴竹与他一样,歌舞都不擅长,虽然跟着学了一段舞蹈,但还是不能登台表演,因此这段霓裳歌舞班轰轰烈烈的排练时间,裴竹一直闷在屋里发呆。 顾景行看裴竹依旧神思不属、面色黯淡,将装着木匣的花雨针递给她,说道:“打开看看。” 裴竹沉默地望了一眼顾景行,才有气无力地接过木匣,打开一看,愣住了。 她自然一眼能看出,这就是缺月真人一直使用的灵器花雨针,不是拍幻戏仿照的,而是真的曾伴随缺月真人好几万年的武器。裴竹难以置信地扭头看顾景行,看到他温和的笑脸,忽然就泪如雨下,痛哭出声。 顾景行心疼地摸摸她的脑袋,语气和缓但却又带着点残忍:“缺月真人已经作古四万年了,早就成了一捧黄土。我们演戏的,不过是让她浮光掠影地闪过这人世间,该走的,早就走了。我是顾景行,你是裴竹,我们都活着。” 裴竹将花雨针抱在怀里大哭。 顾景行不再劝说,轻轻推出房间,叹息一声,演员最怕入戏太深,舞台上的悲欢喜乐,演得再真实,可都也只是白纸黑字的无情,看则看矣,爱则爱矣,终归是梦幻泡影。 顾景行出去后,对众人说道:“我们要准备继续拍戏了。”说着,将剧本分发给众人,确定角色。 “你,演第一小生。”顾景行对祁觅云说。 “我?”祁觅云吃了一惊。 顾景行笑了:“你白吃我的,白喝我的,怎么,不想给我干活?” 祁觅云垂下了头,情绪复杂,他以为顾景行故意不给戏让他演,却不料留了个第一小生给他。 顾景行也懒得关心他怎么想,接着分配下一个角色:“思笛,你演第一花旦。” 辛思笛点头,翻开剧本,却看到一开始的人物介绍,第一花旦是第一小生的亲妹妹,这同样不是一部传统的爱情戏码,讲的是一对兄妹在天玄宗的传奇故事,也就是说,她和祁觅云要演一对兄妹。辛思笛忽然就想到了当初顾景行和他说过的:演戏是件有趣的事情,可能这次和别人演恩爱情深的夫妻,下一次便是兄妹。 辛思笛看了眼祁觅云,又去看顾景行,接着把眼垂下,默默地翻着剧本。 顾景行把一个挺重要的男二戏份给了一个平时在歌舞班不怎么显眼的鼓师,把他给高兴坏了,连连问道:“我也能演第二小生?” 得到了顾景行连续的肯定回答后,他才安心地摸摸胸口,转身拿个铜镜对影自怜,企图看出自己这几天的相貌有翻天覆地的长进。 顾景行其实是看他在上一步幻戏的小配角中表现得不错才决定培养他。如今才拍了三个系列故事,歌舞班里拿得出手的几个人都演过一遍主角了,就算他们演得不烦,观众恐怕也要看腻,审美疲劳了,总是那几张脸在眼前晃来晃去,再好看的故事也要打个折扣。 “大家先回去把自己的剧本好好琢磨,只要演得好,不管谁,不管长相如何,都可以演第一花旦第一小生,反正我们的故事那么多,什么类型都有,肯定有适合大家的戏,慢慢来,谁都不要急。”顾景行鼓励道。 他这话让霓裳歌舞班其他人都兴起了一股希望的火苗,其实看着辛思笛裴竹她们的修为大幅增长,出门大受欢迎,怎么也有点羡慕的。只是她们都和辛思笛从小一起长大,习惯了她的美貌总是容易受欢迎一些,也习惯了自己的平凡,羡慕归羡慕,但对自己认识也深刻,安安分分地接受自己的戏份,没奢求太多。 如今顾景行说谁都可以演第一花旦小生,将他们固有的看法打破,有了希望就有了更大的动力,再加上正午还在化神真人面前表演过歌舞,一时间自信心都有些膨胀了,按耐不住欣喜地回屋看剧本。 顾景行觉得这是好事,只要演技站得住脚,无论如何都会有出头之日。在浮生梦界,不少长相一般甚至丑陋的演员,照样红火,在更看重演技的大屏幕上,这些以演技立身的演员比长相好看的明星有更高的票房召唤力,这种召唤力才是真正的实力,不会因为时间而变得脆弱。长得好看的人现实生活中总能见到,可是观众决定隔着屏幕隔着距离看一个故事,必然要看到现实中难以触摸的东西才会满足,这种东西就是演技,演技让真实更真实,让奇幻更奇幻。 在顾景行准备拍摄幻戏的时候,其他掌门人也在积极地打探以往他们根本不屑的愿力道,先是把顾景行出品过的几部幻戏以及市面上较为流行的幻戏全都买了来,打算作深入地了解。有几个心思玲珑的掌门,已经让门下的人去接触如今比较大的几个娱乐宗派。他们知道隔行如隔山,要想尽快地将愿力用到灵器上,光靠他们这群修行灵力的门外汉,怕是会花费相当大的功夫,不如学习天玄宗的做法,设立分派,让那些擅长拍摄幻戏的愿力修者帮助他们经营。 金鼎门便是收到了柴门的邀请,希望将他们并入柴门分派。 愿力能提升灵器的威能,很快之间就在修真界传遍开,人人惊奇。愿力一道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毋庸置疑。至少目前带来的改变是,那些修行灵力的宗派弟子为了一窥究竟,都去市面上打听了几部受欢迎的幻戏,买了来研究一下。 倒间接地给顾景行带来了一大笔收入与愿力。 天玄宗地底深处,一个打坐的身影突然睁开了眼睛,神目如电,很快又将这光芒收敛了回去,长出一口气:“总算是可以出关了!” 这人,正是奚央。 奚央利落起身,眼神一片清明,再没了先前的痴傻,但因为可以出关见到的顾景行的那份喜悦,倒还与以往如出一辙。 他踏步出去,正欲施展飞行诀时,脸色忽然一变,先是发红后又变白,最后无比颓丧。他想起了了自己搜魂后做的那些蠢事! 奚央不敢动了,从怀里掏出自己搜魂前给自己的写的信,无比艰难地看了第一句,顿时就羞得面红耳赤,一想到顾景行把这封信一并看去了,恨不得再转身去闭关个几百年。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要真将他关进去几百年不能见顾景行,怕也是要造反的。 “他知道了……”奚央喃喃地念道,又羞又怕又紧张,“他会如何看我?” 第71章 难过 奚央把信纸盖在了自己脸上,懊恼地想,修真界男女思慕为正统,喜欢男子的都是许城主、骆雪飞以及帮祁觅云为非作歹的刘肃之辈,要是顾景行以为他也是这般不知廉耻的人,深觉受辱,避他唯恐不及,该如何是好?以他的口拙,怕是解释不清。 奚央还在忸怩,又猛地想起一件事,他闭关之时曾口吐鲜血,想是落在外界的精血被毁。他放在外面的精血只有护着顾景行的那具凤尾箜篌! 这当头,奚央哪还有什么心思扭扭捏捏,立即飞到半空,放开神识,搜寻顾景行的踪影。他虽然没尽过天玄宗少掌门的职责,但用起少掌门的权力倒没含糊,这神识当即覆盖住了整个天玄宗,要是一般的元婴修者,怕是要被守墨真人一巴掌拍下来。 奚央一惊,他的神识竟然探到了数十位化神修者,还有其他陌生的元婴修为的人遍地都是,天玄宗出了什么事吗?神识扫到逐霄真人,见师尊安稳端坐于逐霄殿,这才放心,继续去寻顾景行。 逐霄真人感知到,奇道:“比我预料的还要更早出关啊。看这神识也远比闭关前更为深厚,想是修为有了长进,空灵根果然不俗。”逐霄真人正待与奚央神识沟通一番,却不料,奚央只是那么顿了一顿,就立即转开。 逐霄真人怔了怔,察觉奚央的意图后不禁失笑,空灵根啊空灵根,不俗。 其他感知到的各派掌门都不由感叹:外界传言说天玄宗分外宠爱奚央,果真不假。要是在他们宗派,谁敢这样仿若无人地展开神识窥探? 不过转念一想,要是奚央这般资质的人肯加入他们的宗派,由他胡闹也不是不可以。 等奚央扫遍整个天玄宗,没有发现顾景行的身影,脸色顿时就变了,吓得差点掉下云头。幸好神识没来得及收回,扫到天玄宗百里外的分派驻地,那熟悉的身影不是顾景行是谁! 奚央大喜,顾不得瞻前顾后与小羞涩,流星般划过天玄宗上空,一道身影就落在了顾景行身后。 顾景行见祁觅云演得好好的突然怔住,许含烟更是吓得惊叫一声,躲到了夏老板身后,疑惑道:“你们干什么?” 见众人视线都一致看向自己身后,顾景行也扭过头去,陡然看见一个大活人在那里,心猛地就是一跳,没闭过气去算他修为高深。 奚央还努力地装矜持,说道:“你们都在啊。” 顾景行一时不知是喜是气,无言了片刻,对祁觅云他们说道:“今天的戏暂停,你们先自己琢磨一下。”接着复杂地看奚央,问道:“你出关了?” 奚央欣喜地点头。 顾景行看得出来他的眼神清明,不复以前的痴傻,心知他的神魂损伤已被修复,放了心,避无可避地被另一件事引去了注意力。 奚央见顾景行不说话了,也变得紧张起来。一开始因为担忧顾景行而生出来的莽撞坦然瞬间就萎了,这会儿不敢再直视顾景行的眼睛,眼神躲躲闪闪,整一个做贼心虚。 顾景行看他这样子,更加觉得无以言对,在心底叹息一声后,顾景行决定要和奚央好好谈谈,说道:“你跟我进屋吧。” “好。”奚央小声地答应,怕是这时候顾景行不管提什么要求,奚央估计也会不过脑子地答应。他随顾景行进了院子,把霓裳歌舞班一众人关在外头,只剩下他们两人。奚央这才愈发觉得尴尬。 “坐。”顾景行说,又礼节性地给奚央倒茶,这才神情严肃起来,与奚央面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知道你被搜魂了。” 奚央猛地抬头。 “因为我。”顾景行说到这,不无感动,奚央对他的好,他都看在眼里,而他对奚央做的不过是当初在古墓中对他的一次救命之恩,该还的奚央早就还了,他又何德何能值得奚央如此?顾景行叹道:“你能告诉我,我因为什么事连累你吗?” “不是连累。”奚央脱口而出,接着面红耳赤,讪讪地说:“你不曾连累我。燧人氏一族疑心到你,以你的修为又怎么会是凶手,怕迟早还是得怀疑到我身上来,我也是为了自证清白。” “怎么会怀疑我呢?”顾景行不解,“在这事之前,我甚至不曾听说过燧人氏的名字。” 奚央见他面色不虞,安慰道:“你放心,不论谁要害你,我一定会护你周全。你如今也加入天玄宗了,宗门也会保护你的。” 顾景行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感动归感动,情感一事,要是不说清楚,倒是一种伤害。顾景行真心待奚央,也就愈要早日说个明白。他略思考了下措辞,神情有别样的严肃。 奚央看着他,忽然就有了预感,心脏跳得厉害,他知道顾景行要说什么,更知道说出的话一定不会让他开心的,他着急、慌乱,不知所措,怕极了顾景行要说的话,好像是宣判他的死刑一样。奚央以往平静无波的眼里变得晃晃荡荡,脑中灵光一闪,转移话题道:“你的修为已经练气十层了?进展还真是飞速啊。” 爱情让人变得傻,也让人学会狡猾。 顾景行一怔,到了嘴边的话被这一出截住了,干笑了两声,一时看不透奚央是故意的还是误打误撞。 奚央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抓着修为这个话题不肯放:“我初遇你,你还不过练气二层。改修愿力不到半年,便进阶了八层,想来是你不适合灵力,在愿力一途倒是如我在灵力道一般,要是你早日修行愿力,应当早就筑基结丹了。”说着,奚央就去乾坤袋拿东西送顾景行,当做晋级礼物,也不管送的东西适不适合修行愿力的顾景行。 顾景行默默地看着奚央拙劣的演技,更觉得心头沉重,缓缓开口道:“奚央……” “这就是分派驻地吗?”奚央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不看顾景行,反而去看周围的门窗天井,“我出关时没在天玄宗见到你,担心你离了天玄宗,原来你们都在这里。这里也好,灵气充裕,风光秀美,与天玄宗遥遥相对……” “奚央!”顾景行喊道。 奚央不说话了,垂下了头,仍不肯看顾景行。 顾景行长出了一口气,似乎也觉得自己颇为残忍,但还是说道:“谢谢令一真人厚爱。但我,只愿一心修行,不问其他。” 奚央还是不肯说话。 顾景行感到了一丝无可奈何,好像在哄一个小孩子般,咬了咬牙说:“逐霄真人说,我是你的劫数。奚央,你在天玄宗修行这么多年,被修真界尊为天骄,你该知道劫数是什么意思。劫,是用来渡的。你二十多年修到元婴,古来少有,以你的天资想必很快就能领悟,愿你早日得道成仙。” 奚央这才抬起了头,一脸的不肯相信,道:“我要去问问师尊。” 可是他也知道,顾景行不会骗他。 奚央不敢再和顾景行独处,尽管他舍不得这么快就离开,他还不知道顾景行在他闭关期间做了什么,有没有人欺负他,凤尾箜篌为什么碎了他也不知道,可他怕顾景行再说话,每说一句话,都是要把他赶走。 他要自己先走了,不要让顾景行来赶。 奚央逃似的离开分派驻地,他虽然口上说要找师尊,但其实没有这个念头,虽没有这个念头,但还是不知不觉地走到逐霄峰。 奚央望着逐霄殿片刻,还是走了进去,喊道:“师父。” 逐霄真人早已看他良久,对奚央的难过明了几分,当即语气和缓地说道:“奚央,你结丹之日,我曾问你修仙是为何?你那时说不知道,别人修仙,你便也修。如今,你为元婴,可知道你为何要修仙了吗?” 奚央摇头:“还是不知。” 逐霄真人道:“你已受过道心拷问,怎么还说出这等无知的话来?” 奚央执拗道:“徒儿是真不知,若修仙是为了渡劫,这仙不修也罢。” “胡闹。”逐霄真人斥责道,“有人修仙是为了长生,你可愿长生?” “长生有何用?” “长生便是大自在。” 奚央念着“自在”两字,说:“我不要自在,我要顾景行。” 逐霄真人无奈摇头:“顾景行可愿要你?” 奚央被毫不留情地戳中痛处,一时委屈无比。 逐霄真人说道:“修仙便是为了你不受顾景行之苦,超脱爱憎别离,无怖无忧,方为大自在。” “不苦。”奚央说。 “不苦你何必来为师这里?” 在情感上毫无经验的奚央根本辩驳不过逐霄真人,索性就不去辩了,垂眼抿嘴,不发一词。 逐霄真人摆手:“你去吧,尝透了苦,便会理解为师今日这番话。” 奚央不走。 “你还有何事?” 奚央说:“师父,你能不能为徒儿与顾景行占卜一卦?” 逐霄真人说道:“占卜一道,非空中楼阁,而是据今日蛛丝马迹推演来日困虫之网,今日无踪无影的事,又如何去占卜?” 奚央怔怔半晌,才说:“徒儿走了。” 逐霄真人看他的背影,颇觉好笑,又问道:“当真不苦?” “不苦。” 第72章 奇怪 奚央闷头回到自己的令一峰,这座专划分给他的内峰,冷清得可怕,连主人都不愿意待着这里,还有什么人气呢。 小童子像往常一样坐在门槛上,门前的小凳子上摆着一块影石,正在播放顾景行的幻戏。童子一边咬着乳白的灵枣,一边笑得咯咯响,眼角余光见一人从山下走来,还以为出现了幻觉,定睛一看,惊喜得跳了起来:“师叔师叔!你终于回来了!” 奚央微微点头,他心情不好,不想说话。 又有一人听到童子的叫声,疾速从后峰闪出,看到奚央的身影,才放下速度,缓步走来。 奚央望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你在,我便在。”来人身穿灰色布衣,赤着一双脚,不是无黎是谁。他当日在真幻道人墓穴对奚央刀剑相向,事后负荆请罪,自愿为奴,奚央不允理会。无黎就在这令一峰住下了,誓要赎罪。 童子撇撇嘴:“他好烦的,怎么说也不肯走,不过他在后山种了好多果子和药草,师叔,你要吃吗?”童子将一把个大又又饱满的灵枣递给奚央。 奚央看了眼没接,他向来不怎么管令一峰的土地规划尽管灵气充裕、土壤肥沃,也只是大片大片地荒着,这讨喜的灵枣想来不会自己长出来,应该是无黎精心侍弄的结果。奚央有点不懂无黎了。无黎所在的柴门虽然信奉苦修,但无黎好歹也是柴门的大弟子,何必为难自己,苦修也不是这么个修法。 奚央向来不知何为委婉,这么想,他便这么问了:“你与我为奴,没有怨言?” 无黎垂眼道:“既为赎罪,怎敢有怨。” “我不需要你赎罪。” 无黎道:“但我魔根深种,罪不赎,修为不得寸进。” 奚央反问:“关我何事?” 无黎双手合十,道:“与你无关,我罪孽深重,乃自取灭亡,但求令一真人允我侍立左右。” 奚央看了卑躬屈膝的无黎一会儿,忽然问:“你想杀我是为了修仙,如今求我也是为了修仙,你修仙是为了什么?” 无黎道:“修仙自当是为了不受世间诸苦所累。” 奚央立即道:“为了不受苦,你便自讨苦吃?我不找你寻仇,你大可以离了我这令一峰,找个地方逍遥快活,又何必多此一举去修仙?” 无黎愣住。 奚央哼了一声,不知道在对谁说:“都说修仙为了自在,我说是徒增烦恼。”奚央不理无黎,就要进令一殿,顿了顿,一挥袖子,将童子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影石拿了来,他刚刚看到顾景行了,这一定是顾景行新拍的幻戏,他还没看过呢。 顾景行自奚央离开后,继续把祁觅云他们叫出来拍摄幻戏,他在浮生梦界做演员,现实里也经常遇到令人头痛的烦心事,但一旦工作,还是会将自己融入到角色里,不让现实干扰到自己。可今天,顾景行却觉得自己的职业素养,不那么可靠了。 时常拍着拍着就走了神,坐在交椅上明明眼睛还看着演戏的几个人,但思绪却已经不知道飞哪里去了。等他们一幕戏拍完,等下一步指示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双眼失神的顾景行。 众人面面相觑,犹豫了良久,辛思笛还是喊道:“顾公子?” “什么?”顾景行猛地回神。 辛思笛说:“拍完了。” “哦。”顾景行揉了下额头,去看母影石里记录的场景,顿时懊恼得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那简直像是他在打瞌睡时拍下的玩笑。 “今天先歇着吧。”顾景行无奈地说,他这个状态再继续待在这里也是浪费大家时间。 辛思笛和裴竹对视一眼,都不免有些担忧。在她们眼里,顾景行是个神奇的人,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但往往呈现出来的效果让人惊叹,她们想象不到顾景行究竟是怎么想出这些法子的,顾景行已然在她们心中被神化,今天这般低落的样子,她们几乎没在顾景行身上看到过。 顾景行怏怏地回屋,不想打坐吸收愿力,就直接往床上一躺,睁着眼睛想心事。 想奚央。 算上浮生梦界的四十年,顾景行也活了六十年了,阅历也算不凡,可情感的事倒真没怎么亲身体验过。不知道在浮生梦界是不是有现世的执念,一心扑到了演戏上,即使周围不乏追求的人,男女都有,但顾景行压根没在意。他演过百转千回的情感,可那些情感,都有剧本告诉他该如何做,他要做的是演绎,而不是选择。等真的降临到自己身上,顾景行才发现,选择才是最难的事情。 更何况,他演过的戏中,又有多少比奚央更深情? 那可是元婴真人啊,他何德何能值得被如此深情? 除此之外,顾景行也在忧心愿力。乍一看,愿力对灵器有着令人惊奇的效果,必然会导致愿力道大受重视,修真界的娱乐也必然会随之发展。可是,如果拍摄幻戏只是为了给灵器加持愿力,那么,这个娱乐圈,还能正常发展吗?会不会沦为灵器制造的工厂,冷硬、唯利是图,何谈艺术? 顾景行烦,奚央也烦。 偌大的修真界不以他们的喜忧而转移,为了名,为了利,为了长生,无数人奔波劳苦。而愿力的新用途无疑是这个时段的修真界最为关心的事情。 愿力修行者因为被重视,而扬眉吐气,走在大街上都抬头挺胸,恨不得被所有人看出来他是修行愿力的。 有宗门的修者,希望宗门尽快推出被愿力加持过的武器。但这武器也难得,如何分配也是个大问题,有人说应该给修为弱但资质好的护身,有人说应当直接比武,有能者居之,反正门派里一片吵吵闹闹。 至于那些以往为了赚钱而设立过愿力分派的宗门,笑得合不拢眼,似乎已经看见了自家门派一飞冲天的场景。 散修们的心情就更为复杂了,那些宗门弟子本就比他们有优势,如今再被愿力护持,散修想要从宗门弟子手里夺取机缘就更为艰难了。不过再一想,要是他们也有这么一把武器护身,也是一件大好事!他们现在也只能庆幸,他们不像宗门子弟那般歧视愿力修行者,希望愿力门派能照顾一下散修。 不管众人如何心思各异,各大门派对愿力道的探索已势在必行,当他们下定决心做某件事时,速度总是快得惊人。 修真界凡是出品过幻戏的门派都被正统门派联系了遍,依附的依附,不肯依附的,也放出言论,高价定制愿力武器。金鼎门理所当然地并入柴门,也算是一飞冲天。 在顾景行的第三个系列故事的第一集还没拍完时,市面上就瞬间涌出了近百部的幻戏,柴门、奈何天、千诀门等等,都以极快的速度推出了可以搜集愿力的幻戏,他们迫切地希望研究一下愿力武器的原理和具体威力,好以后大批量制造。 修真界的娱乐市场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 这么说吧,当你走在大街上,每遇到十个人,就有八个人向你推销影石,价格还前所未有的便宜,只需要一两银子,大门派不在乎灵石,只求被更多人看到幻戏,多多地贡献愿力。如果不是因为不想太过掉价,他们可能会免费送出去了。这种情况也有发生,一些小门派竞争不过大门派,只好让手下弟子领着装满乾坤袋的影石,一个村一个村地送。 众人摩拳擦掌地等候着普通灵器摇身一变,成为通天彻地的神器。 一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 别说神器了,他们专注的灵器根本就没有得到愿力。 哦。柴门的一把武器倒是多了些愿力,但那数量少得,连影石的本都没回来。奈何天最为哭笑不得,他们为了更好地为灵器服务,演幻戏的都是从门内精挑细选出来的美人,灵器得到的愿力少得可怜,演戏的美人倒收获了不少愿力。奈何天企图让美人把愿力过渡到灵器上,但百般试探都不得其法,只能眼睁睁地看四十九时辰过了,那些愿力消散在空中。 广大修真界的热烈期待顿时齐刷刷被浇上了冷水。 各大门派在自家宗内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试探地询问其他门派,结果一来二往,发现全在试探,原来他们推出的幻戏都没得到愿力的反馈,愿力少得根本启动不了武器,更别提如在天玄宗那样,大发神威。 各掌门秘密探讨了一下,觉得不是他们的问题,一致把矛头指向了天玄宗。 天玄宗必然隐瞒了什么重要信息,才导致不能成功地让灵器得到愿力。甚至是愿力可能对灵器根本就没有作用,这一切不过是天玄宗编造出来的阴谋。至于为了编造这个阴谋,他们不知道,但想必是为了图利益。 除了袖月谷不曾表态,其他几大宗派,都隐晦地去质问天玄宗了。 其中以千诀门叫嚣得最为厉害,直接让弟子散布针对天玄宗的言论。毕竟他们贪多,一次性拍摄了好几部幻戏,虽然灵石没有亏多少,但那种满心期待却狠狠落空的悬殊,让千诀门门主差点走火入魔。 修真界的和谐不过是表面的,一旦涉及到切实的利益,各大宗门都会露出自私的嘴脸。尤其经过百万年前的那一场涉及整个修真界的*,这场相互之间的大杀戮几乎耗尽了所有的良知与道德,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走到了冰点。要知道,在修真界,为了得道飞升,再光风霁月的人都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 天玄宗便有前例,那当时名声不输奚央的沉雪真人,平日里儒雅无双、惩恶扬善,却在大乘修为后,为了飞升,残忍屠杀数十座城池,以血祭天,凡人修者一概不放过,那一场恶杀,几乎染红了那些城池的天,冤魂如云,惨叫如雷,血流成河! 他们可都知道沉雪虽被天玄宗制住,但并没有直接击毙。万一是沉雪再次得势,或者天玄宗内有人效仿沉雪,欲屠戮修真界,想出了愿力的阴谋。他们却都忽略了,要是一般大乘修者也就罢了,以沉雪的天资修为以及对天玄宗的了解,天玄宗能制服他并困住,已为不易,想要彻底灭杀神魂,恐怕要耗费天玄宗几十万年的底蕴。 不管事实如何,天玄宗有所隐瞒,已经成了他们心中的定论。 一时间,本无私共享愿力奥秘的天玄宗倒成了众矢之的。 第73章 直接 逐霄真人面对雪片似飞来的询问信书,不无嘲讽地一笑。天玄宗一发现愿力奥秘,没想过任何隐瞒便告知全修真界,结果却换来如此满怀恶意的试探。 逐霄真人也不恼,活了这么久,他什么事情没遇到过,人心最是险恶。逐霄真人随便看了几眼来信,没回复,先让他们干着急一会儿吧。 虽然逐霄真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幻戏没有为武器产生愿力。 奚央在躲了顾景行几天后,还是跑到了顾景行面前,很有少掌门气势地说:“宗内这几日不□□生,师尊让我来镇守分派。”实际上逐霄真人发现有别的宗门探子不敢再天玄宗内活动,倒全都跑到分派上窥探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想打探一下愿力的秘密。逐霄真人还在和守墨真人讨论是不是该为分派建立守护阵法并派遣弟子去护卫,奚央听了,没等他们商量出什么来,已经麻溜地下山了。 顾景行愣了愣,问:“天玄宗能有什么不安生?” 奚央有底气,丝毫不慌地回答:“他们的幻戏不曾产生愿力,以为宗门有所隐瞒,天玄宗倒不在乎,但师尊怕他们会诘难你们。” “哦……”顾景行这几天忙着忧虑和拍戏,倒没怎么注意其他门派的事情,心想等会儿拍完戏应该去城里看看情况。只是,目前这情况,很尴尬啊。 毕竟就在不久前,他变相拒绝了奚央,虽说顾景行很乐意和奚央做不成情人那就做好朋友,可是时间太短,总觉得怪怪的。 奚央耳朵都心虚地红了,但还是一脸严肃:“你去拍戏吧,有我在,没人敢打扰你们。”说着,就像模像样地放开元婴真人的气势,俨然一个门神镇守在此。 霓裳歌舞班众人打了个冷颤。 顿了顿,奚央为了要表示一点作用,左右看了看后点评道:“这驻地风水极好,但唯独左侧无山林遮挡,太过空旷,一眼便将分派看了去,不好。” 奚央从乾坤袋拿出一块巴掌大的黑印,朝左侧抛去,那黑印见风就涨,瞬间就长成了几千丈高的山峦,轰地一声砸在左侧空地上,像是平地长出了一座大山般。 脚下的土地震动,顾景行觉得眼前视线好像都黑了几分,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等动静平息下来,他扭头看了眼凭空出现的大山,神色恍惚。 霓裳歌舞班一众人以为要地震,四处乱窜后发现没什么事,就是他们的少掌门随手扔了个法器,表情相当复杂。 翻天覆地印/心里苦。 它本是魔修的四品武器,翻天覆地无所不能,帮助主人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平了多少危机。只可惜在奚央面前失了手,被拿去炼化了,这也就算了,翻天覆地□□里想,跟着奚央想必跟着从前那位主人更刺激,奚央杀遍天下无敌手,它也能借机天下闻名。谁料跟了奚央这么多年,没被用过几次就算了,好不容易这次出来透透风,却要变成吉祥物遮阴挡阳,嘤嘤嘤! 可吓坏了那几个奉命来监视天玄宗娱乐门派的探子们,差点被黑印给撅过去,看到是奚央,他们就更加不肯逗留了,在外界眼里,奚央还是很有威信的,毕竟是最年轻的元婴真人。一个个抱头鼠窜,逃回宗门,如实报告,并且隐晦地说,令一真人在那里守着,再让他们去探消息,就跟送死差个改名的距离。 其他宗门一看,果然有猫腻!否则小小的分派何须少掌门亲自出手保护!几个掌门人一合计,决定稍稍地问责一下天玄宗。 逐霄和守墨还在计划从护山大宗引出一个分支护住分派,忽听得一声巨响,神识立即都探了过去,片刻后,逐霄和守墨面面相觑,最终都无可奈何地苦笑。 “由他去吧。”逐霄真人说,又收到好几封加急信书,他随意瞥了一眼,冷笑一声。但还是让人送了个口信,问问顾景行其他门派为何迟迟没有愿力产生。 顾景行本就有点好奇,这会儿立即叫人去市面上买了些许影石回来研究一下。 等看过了两眼,顾景行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让来送口信的人把原因带回给逐霄真人:因为难看。 太难看了! 简直不能称呼为幻戏,在长达一个时辰的幻戏里,基本上只有一个剧情,企图向观众传达一个真理:他们的家的灵器很厉害。 只能看到一把剑或者一把刀再或者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被一个人握着,那个人的脸都几乎拍得看不清,灵器才是主角,遇神杀神,遇魔杀魔,就没有它杀不了的东西,上可射日月,下可搅湖海,画面倒是很有冲击性,山崩地裂、灰尘满天,伴着霞光万道、飞花如雨,但是顾景行通篇看下来,眼睛都花了,还在想,刚刚那把灵器叫什么名字,劈天裂地无量神剑?还是烈焰夺命屠龙宝刀? 又假又大又空,浮夸到令人发指。这种东西,能产生愿力那才是奇闻。 也只有柴门的分派金鼎门出品的幻戏稍微好一点,毕竟金鼎门也算是老牌的娱乐门派了,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沦落成为灵器服务的下场,虽然故事情节还算可以,演员演得也不错,但从头到尾,只要男主出场,必定给男主手上拿着宝剑特写镜头,从剑柄特写到剑鞘上的每一颗灵珠。 顾景行看到男主与妖兽斗到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刻,难得地为修真界的幻戏热血了一把,结果宝剑出鞘,再给一分钟的特写,从左边刃,到右边刃,无一放过,这还没完,男主换个执剑的手势,再来一遍特写。 那点好不容易被调动起来的激情热血被这特写硬生生地耗干净了,看到宝剑终于斩杀妖兽,顾景行只能冷冷地呵呵两声。金鼎门学会了用特写镜头是好事,但也经不住这么滥用。 这种恨不得直接把灵器摆在镜头正中央让观众硬生生地看上一个时辰的垃圾,没有愿力再合理不过了,观众也是有脾气的,冲着大门派的名头去买了影石,结果就给他们看这种东西?没孽力反馈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顾景行原先还担心愿力对灵器的加持会不会让修真界的娱乐行业太过迅猛地发展,导致泡沫式繁荣而使得幻戏仅仅停留在表面,没有上升到美学的机会。看过了这些幻戏后,顾景行放心了,天道再公平不过,该给多少就给多少,愿力是投机取巧?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宗派们一试便知。 奚央没去顾景行看幻戏,把目光停在那座翻天覆地印变成的大山上,微微皱着眉头。 翻天覆地印喜极而泣:主人,你是不是不舍得我了,看到了我的能力了,快把我收回去,带我去杀敌,带我去除妖,咱们一起称霸修真界啊! “太丑了。”奚央叹息了一声,这座山黑黝黝光秃秃,没有植被,与周围的深秀灵山相比,丑得辣眼睛,顾景行整日面对这座山,怕是会心情不好。奚央忧虑中,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掐诀往自己的令一峰送了一道消息。 无黎很有身为奴仆的自觉,收到信后立即赶了过来,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平静到了有一种苦相。但他对于近日传得沸沸扬扬的愿力分派还是有点好奇的,至少那位小童子经常在他面前喋喋不休地说顾景行如何如何好看,幻戏如何如何精彩。他还在想,奚央把他叫来这里作甚。 奚央问道:“你甘愿为我奴仆?” “自然。” “好。那我给你一次机会。”奚央点头,指着那座光秃秃的山,“你去把那里填上土壤,种上仙花灵草,记得多种点灵果树木,要是他拍戏累了,可以顺便休息,吃点果子。” 无黎扭头看去,这一刹那间金丹颤抖,他几乎立即想起了前几日奚央对他说的话:我不找你寻仇,你大可以离了我这令一峰,找个地方逍遥快活,又何必多此一举去修仙? 无黎闭上双目,慢慢地朝山那边走过去。 翻天覆地印像是个被色狼步步逼近的小姑娘,委屈地哭了起来。 逐霄真人收到顾景行冷冷四个字的回复,不禁哑然失笑,原封不动地还给了那些焦急中的掌门。 因为难看? 他们不信! 这东西还分好看难看?什么是好看,什么是难看,你说出个一二三来,我们才信。 恰在这时,迟迟没有相关动作的袖月谷终于推出了一部幻戏,几日后,幻戏出现的那把古琴铮铮自鸣,妙音直传十万里,袖月谷内百花齐放,千鸟归来,金光万道,这是愿力的光。 叫嚣得很厉害的宗派突然就闭嘴了,这一巴掌打得好响,看,人家的幻戏就能给灵器加持愿力。 千诀门门主企图挣扎:“袖月谷与天玄宗关系素来不错,也许……” 等那些门派把袖月谷出品的影石买来一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乎,真的很好看呢。 这个“好看”,绝对是表面上的那层含义。 顾景行特意看了袖月谷的幻戏,也得感慨一句:好看。 好看在配色与背景,剧情倒显得很薄弱。顾景行打听了一下,拍摄这部幻戏的是袖月谷内一名画师。 “难怪。”顾景行恍然大悟,袖月谷的幻戏其实剧情很简单,一男一女一边谈恋爱一边行走天下论道,要是闭上眼听声音绝对能睡过去,但是你一旦睁开眼,绝对会发出惊叹的声音。 幻戏里的每一帧画面,每一幕场景,每一处山水,都有着水墨画的飘逸与灵动。这是来自于一个画师独有的审美,他不是在拍幻戏,更像是在作画,以山水为墨,以天地为布。 顾景行敬佩不已,他其实只是个演员,对于电影的其他制作肯定不如演戏那么专业,至少在配色与摄影上绝对比不过这位画师,如果这人不是袖月谷的,他肯定会忍不住去挖人。不过这倒开阔了他的思维,他可以考虑招收几名画师来培养。 等顾景行把祁觅云与辛思笛位为主角的新一期《天玄地杰传》推出去之后,修真界众人再次见识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好看”。 剧情一气呵成,看完后酣畅淋漓,好似自己也随主角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一样。 被大门派荼毒了好久的观众们几乎是哭着去买了顾景行新一期的幻戏,赶紧洗洗眼睛,要瞎了。果然顾景行依旧没让他们失望,剧情□□迭起,又不乏兄妹情深,背景音乐更是一如既往的给力——虽然很多观众还没有觉醒对音乐的重视,但对比那些大门派出品的幻戏,观众们隐隐摸到了一点审美取向,相信更多的幻戏出来后,观众会很快意识到音乐的不同,也会带来截然不同的观赏效果,到时候,就是晏怀与霓裳歌舞班一飞冲天的时候。 如果说袖月谷的幻戏是小众文艺片,顾景行出品的则更加偏重于商业性,自然也会得到市场更多的青睐,尤其被大门派折磨良久后,观众的愿力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不要钱似的一股脑飞往十万山。 其他门派看得好生羡慕,然后把顾景行已经出品过的几部幻戏全买了来,等熬夜看完后,不得不承认,幻戏真的有好看与难看之分。其他门派想要拍好幻戏,没有袖月谷那高超的审美,就得学着顾景行来。 这一认知,给顾景行带来的收获是大把大把的灵石以及更加浓郁的愿力。 是的,那些大门派弟子只想看看顾景行的幻戏与自家幻戏的区别在哪里,哪能料到,一不小心就奉献了愿力出去。 顾景行发现,自己居然要筑基了。 第74章 阿赏 顾景行感受着体内充沛得快要溢出来的愿力,唏嘘又感慨。曾经进阶一层都让他欣喜若狂,没想到短短半年来,他已然触摸到了筑基的屏障。 只不过冲击筑基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情,毕竟愿力比灵力要温和柔软的多,想要冲开那一层薄薄的屏障,光靠愿力的细水长流很难。顾景行打算《天玄地杰传》的下一个系列故事,他来主演,一次性推出三集,然后趁愿力发酵最丰盛的时候闭关,一鼓作气筑基。 顾景行把原本打算拍摄的剧本暂时放下,挑一个更加合适的剧本,最终,他定下来了无尤真人的故事,在看完无尤的一生后,顾景行从中择取了几件比较典型重要的经历改编,并且决定,把这拍成一部爱情悲剧,悲剧往往更打动人心。 其实也不算悲剧,而是每个修真者必经的未来。顾景行以往拍摄幻戏,总是将情节截取得恰到好处,将年轻修者的意气风发、爱恨情仇都表现了出来,这让那些资质差又平凡的修士与凡人看到了一个精彩的修真界,为此热血沸腾。 可是,在剧本之外的故事,那些真人的未来,没被顾景行拍出来的戏份,是那么冷漠残酷。顾景行看过了那么多天玄宗前辈的故事,各有各的精彩,可是却都有一个殊途同归的结局,那就是看破。看破情爱,看破欲/望,曾经生死与共的人,曾经恨得咬牙切齿的人,都被他们看破,没有遗忘,但就是不爱了也不恨了,为了修仙长生,把能抛弃的都抛弃了,只剩下自己,像一块极度透明但也极度寒冷的坚冰。 顾景行这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编写的《只羡鸳鸯不羡仙》太过理想幼稚了,多少鸳鸯为了飞仙,各自两两相忘。 顾景行这次决定把无尤真人的看破一起拍出来,更重要的一点是,无尤喜欢的是男人。修真界那么大,总有几个同性恋的,顾景行特意把他挑出来,也是想拍给奚央看。 奚央有不输于任何一人的天赋,化神指日可待,他终究会如那千百个天玄宗前辈一样,将一切执着都看破,除了飞升,再没有执念。奚央这几日以镇守分派的名义待在这里,顾景行怎么不会看出他那拙劣的演技下隐藏的真正目的,可顾景行已经说过一次,再和奚央捅破窗户纸地谈谈,顾景行觉得没那个必要了,只好以这样的方法隐晦地告知奚央。 只是,这个故事太残忍了,对于顾景行而言,看完了自己编写的剧本,也难免心情沉重,这就是修仙的代价。 无尤真人是个孤儿,性格乖戾,被天玄宗一位金丹真人发现资质不错,便引回了天玄宗,与同门一位师弟关系很好,向来孤苦无依的无尤越来越亲近这位师弟,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对师弟的喜欢超越了同门情谊后,无比恐慌。至少在当时还很年轻、实力不强的无尤看来,男男之爱有悖伦理,是要被师父师兄们指责甚至可能会赶出天玄宗。 无尤为了阻断自己对师弟的喜欢,他悄悄地从一位师兄那里得到了情种的炼制方法,以十滴心头精血炼成了情种,种在了师弟身上。他一旦靠近师弟,便是烈火焚烧般的痛苦。 无尤千辛万苦地避开师弟,为此不惜深入各大险地,在不停地冒险与杀戮中绷紧神经,麻痹自己对师弟的思念,一段时间后,果然感情就淡了很多。可是师弟不知道无尤的用心,对无尤突然不理他了而万分难过。 可是世事无常,一次无尤进入凶名颇大的罪人岛上,久久未回。师弟担忧无尤,竟然只身前往罪人岛,于无尤受困时出现,救了他。两人在罪人岛历经诸多磨难,被无尤压制住的感情再次不受控制地涌现,而师弟也在之前长久的思念中认识到了自己对无尤的感情,相爱是如此顺理成章。 无尤每日都受情种折磨,但他是那么享受被师弟爱着的感觉,一旦爱上,就食髓知味,再不能受理智控制。他想,不如就这样吧,忍受痛苦和师弟双宿双飞,要是天玄宗容不下他们,他们就留在这罪人岛,做别人眼中的“罪人”。 无尤和师弟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决心要和师父坦白,没想到还没见到师父,反而遇到教无尤炼制情种的师兄。师兄告诉他,情种也称为“死劫”,是一些极端修者常用的修行方法,以爱作劫。他越爱这个人,就越想杀死他,只有杀死他,灭掉情种,才能破劫,才能提升修为,否则修为永远停步不前,直到老死。这是不破不立的局。 原来那师兄早就嫉妒师父处处维护无尤。无尤自以为自己对师弟的不伦感情没人能看出来,但却都被师兄看在眼里,当无尤隐晦地打听遏制情感的办法,师兄就将情种的炼制方法教给了他。 无尤要么杀了师弟证道,但会因为残害同门而被宗门惩罚;要么修为不得寸进,然后看着自己爱的师弟渐渐强大,寿命长久,而自己就这样老死,以白发苍苍、面目枯槁的形象腐烂。这对于修真者来说,是最残酷的惩罚。 师弟决定自己也不修行了,与无尤一起老死吧,两人隐居于凡人城池中。 可是不能修行是一回事,能修行却不修行又是一回事,师弟看到昔日同辈一个个超过自己,一个个化神问鼎,怎么能甘心?可他又舍不得无尤,在无比矛盾中,他想,也许他修为更高深了,或许可以找到解除情种的方法。即使找不到解除情种的办法,修为高一点也好安身,毕竟他和无尤以前得罪的人也不少,到时候如果无尤要死,他也一起跟着死好了。师弟瞒着无尤开始继续修行。 师弟没敢细想,如果真的到了无尤死的那天,他是不是真的有勇气把毕生修为以及长生的希望放弃,陪他一起死,或许,不到那一天,师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究竟会怎么做。 无尤虽然不能修行了,但修为还在,甚至比师弟知道的还要深厚一点,毕竟他福缘很多,无尤很快就感觉到了师弟在偷偷修行。无尤当时不知该作如何心情,他一方面恨师弟背信弃义,一方面又爱师弟,不舍得他陪着自己死,师弟资质不错,应该有很好的前途的。可是,可是他怎么甘心啊? 每日情种的折磨以及对师弟猜忌和深爱的矛盾,还有修为不能寸进的绝望,让无尤越来越痛苦,情种被他的痛苦滋养,也就越来越壮大,变本加厉地折磨无尤。 直到某一天,无尤升起了杀死师弟的心!杀了他,一切痛苦都没了! 无尤为这个念头出了一身冷汗,可是一旦生出这种心思,想要彻底忘记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恶毒的念头时常跳出来叫嚣。 师弟感觉到了杀心,为了自保只能继续修行。 间隙已出,两个人再无以前那般的亲密无间。他们是爱人,也是敌人。 在广袤的修真界,在修士长久的岁月里,在得道飞升的巨大诱惑前面,一切都难以经起考验,包括至死不渝的爱情。 无尤终于还是杀死了师弟,师弟那绝望但又早已料到的眼神,成了最后的印象。 无尤在情种死去、灵气运转、无比轻松的那一刻,突然抱着师弟的尸体痛哭,大喊:“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作下要杀师弟的决定,他以为自己早已看破,等师弟死了,他后悔了。 后来,无尤又得知师弟早已叛出宗门,他并没有犯下弑杀同门的大罪。无尤将永远不能得知师弟是不是早已料到会死在他手里而故意叛出宗门,是不是故意瞒着他修行,好让他下定狠心去杀了他。如果真是这般,师弟死在无尤手上,是欣慰还是失望…… 无尤根本不敢想,原来人心经不起任何考验,他几乎走火入魔。 但最后,在走遍了修真界南北之后,阅过无数河山之后,无尤还是看破了,灭杀情种带来的修为飞进几乎让他一步跨入化神期,他曾经的痛苦与后悔都被看破,曾经的刻骨铭心的感情被看破,师弟只成了坟墓里的一具尸体,再没有其他含义了。他去上坟时,也再没了以往的撕心裂肺,他只是祭奠一下记忆中不甚深刻的过往。 顾景行将剧本编写完,内心有着一股郁气久久不散,在顾景行看来,联系师弟的一些小动作以及话语,师弟之所以叛出宗门,一开始绝对是一腔激情为了无尤着想,要牺牲自己成就无尤,可是在漫长的平凡日子后,师弟的激情也被磨掉了,他修行,只是为了自己。在修仙面前,爱情就是如此脆弱。无尤在杀死师弟无比后悔,他的后悔是那么真诚,甚至想一起赴死,可最后还是云淡风轻地抛于脑后。无尤与师弟都是难以用简单的爱与不爱、好与不好来评判,他们爱着对方,可是也不少于这份爱地向往长生。 爱是短暂的,可是长生却是永恒。 这就是修真界,无比残酷但又是常态,漫长的生命带来的是人性的凉薄,万物惧怕时间,无一例外。 顾景行将剧本发给大家,他演无尤,能演师弟的自然只有祁觅云了。众人这回兴致勃勃地翻开剧本,却是越看越不对劲,等到最后一页看完,他们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才有人相互交换着眼色,脸上都明显地写着愕然和没有消退的哀恸。 顾景行静默地等大家缓过神来才说道:“你们都研究一下自己的角色,五天后开拍。” 在一众人中的面面相觑后,最先说话的却是存在感最低的祁觅云:“你要拍这样的戏?” 顾景行看他一眼,说:“你要是不愿意演,我不勉强。” “不是。”祁觅云否认,随即有些吞吐地说道:“这应该是你的筑基之作,一定程度上而言,这部幻戏也许没有前几部受欢迎。很多人会在得知是两个男人背德的故事,可能根本不会买,更别提愿力了。” 顾景行不在意地说:“我知道。” 祁觅云见此,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其实顾景行的一言一行,他都很难看懂,但最后却都取得了难以想象的成功,哪里轮得到他多加置喙。 更何况……祁觅云捏着剧本的手微微发白,颤抖。这两个人的故事多么有趣啊,无论是无尤还是师弟,都不同于以往他演过的人,他们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明亮、热烈,最后却化成了一堆冷灰。祁觅云深深地被这样的角色吸引,被结局“打动”,他想去尝试演一演这种角色,可是又恐惧着,但顾景行的存在倒让祁觅云安心。想到这里,祁觅云才意识到,似乎是他认识顾景行后,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幻戏。 在顾景行准备新戏的空当,分派突然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勾占没了顾景行第一次见他时的潇洒自在,虽然仍旧在笑着,但眉目里始终困着难以言说的烦扰,他来十万山,没去天玄宗,反而直接来到分派,一来就把奚央和顾景行拉到一个房里,紧闭房门,似乎有话要说。 而勾占带来的另外一个人,长久地微垂着眼,沉默不言、面无表情。 顾景行的目光却难以从这人身上移开,他一直认为祁觅云的五官相当完美,长相也几乎是顶级的。但他看到眼前这个男人时,却不得不感叹一句,山外有山。这个人的外貌让任何一个挑剔的人都找不出瑕疵来,似玉雕精致,如琪花天成,第一眼看去,几乎要被摄去魂魄。他很俊美,但美得恰到好处,能让人一眼看出是个男人。即使他淡漠而孤僻,也让人怦然心动。 顾景行这种爱好审美的人,没办法立即就视若无睹,顶着奚央无比幽怨的眼神,顾景行看了一遍又一遍。 勾占拉着奚央,急切地说:“奚央,帮我一个忙。” 奚央说道:“上次修真大会,你没有随三谷主前辈来,我料想你必定遇到了困难。” 勾占无奈地点头,似乎是个中有极其复杂的隐情,但他没有细说,而是指着身旁的男子说:“他是阿赏,花自赏。我想把他留在这里一段时间,请你顺手照料他。等我处理好袖月谷的事情,立即把他接回去” 奚央这才第一次把正眼给了花自赏,看到那张艳若桃李的脸,跟看到大街上随便一个人没有任何区别,他没问任何原因,对勾占道:“好。” 似乎是因为说到自己,花自赏微微抬起了眼,露出了微狭的眼角和淡褐的眼珠,眼波冷漠如深渊,但却无端地勾人。 顾景行又是一阵感慨,真正接触修真界,才发现集天地灵气的美人之美远远超越他的想象,根本难以用言语形容,看着他,就好像看着天地的宠儿,灵而妖。 远在百里之外,四万八千丈之下的天玄宗十八层囚牢,一处符箓层叠的密室,巨大的锁链紧紧束缚住的那人,轻轻抬起了头,于蓬头垢面中睁开了眼睛。那眼睛,似乎也落满了万年的灰尘,没有丝毫的光彩。 “我又感觉到了你的气息,远不止一股,来得,正好,我还没死。” 第75章 无尤 “阿赏,这里绝对安全,等我解决袖月谷的事情,我便回来找你。”勾占临走前情意深深地对花自赏说。 花自赏依旧那般冷漠地望着不知何物,没有回答,好像他并没有听到勾占的话一样。 而勾占也没有一定要花自赏回答,说完又再三嘱咐照顾奚央和顾景行好阿赏,阿赏修为不好多担待,阿赏脾气不好多担待…… 一口一个阿赏,勾占眉间蹙着,但眼里却是缱绻的。 奚央倒没多想,连连点头答应好友。但顾景行却是一眼看出了勾占对花自赏的感情怕是没那么简单,他不禁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勾占时的情景,那时候,勾占当是风流倜傥,飞眉总是带着些狂傲的笑意,但却又愿意屈尊指点霓裳歌舞班,甚至愿意给晏怀一次加入袖月谷的机会,活得痛快之极。可如今的勾占,一直扬着的眉梢柔和地服帖下来,说话间也没了那份恣意,但多了许多温柔和情意,顾景行不知道这样的改变对勾占来说是好还是不好,他也没有资格评判,只是勾占身为袖月谷的大弟子,怕是因此而产生的麻烦也不少,或许这就是勾占一直困扰并将花自赏送来天玄宗的原因。 勾占没有在分派多留,着急回袖月谷的姿态像是他其实是掩人耳目逃出来的。 直到勾占走,花自赏也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指望奚央来照顾客人基本不可能,顾景行只好试探地问花自赏:“我去给你准备房间,有介意的地方吗?” 花自赏缓缓抬头看顾景行,说道:“安静。”声音很轻很低,听不出温度来,但只从音色上来评判,倒是很好听。 原来不是哑巴。顾景行小小地腹诽了一下,想着符合花自赏要求的地方。分派驻地远离天玄宗,都挺安静的。但顾景行从看过的寥寥几眼中得到的对花自赏的认知,想必他说的安静应该不止于这种程度。 分派占地挺大,房屋楼舍也多,但大部分是顾景行原本规划用来当做教学楼、摄影棚以及员工宿舍的制氏建筑,虽然顾景行先前的大招聘以绝对的失败告终,这些建筑都空着,不过用来给花自赏休息也太埋汰人了,就算花自赏愿意,顾景行都不舍得让他住那种地方。 想来想去,顾景行想到了晏怀住的地方后面还有一个院子,晏怀性格本就孤僻,再怎么改变也还是喜欢躲在角落里,他住的地方本就够偏了,在他后面的那所院子更加安静,几乎是分派驻地的边缘了。 顾景行把花自赏带到那所院子,领着他看了几眼周围环境,问道:“还满意吗?” 院子青瓦红墙,半边临水照影,半边倚山弄竹,时有彩蝶飞舞,间或翠鸟啼鸣,天井内数盆鲜花恣意开放,池塘里几尾红鲤跳波跃动。 花自赏点了点头。 顾景行笑道:“那你就住在这里,要是还缺什么,随时和我讲。” 花自赏轻声嗯了一下,自顾自地推门,找了个向阳的屋子,作为卧房。 安排好花自赏,顾景行就得全部精神投入到《天玄地杰传》的拍摄中,这次无尤真人的故事,在各个方面都比以前的戏更难一些,首当其冲的就是演技。 顾景行扪心自问,想要演出无尤真人的真实内心,对他而言也是有难度的。毕竟在浮生梦界,顾景行演过的角色中,再高高不过权倾朝野,再低低不过杀人犯火。而无尤真人,是有志于飞升的修者,在他杀死师弟时,活了近千年,到后来真正看破情劫,已经是几千年之后。这么长的寿命对于顾景行几乎是难以想象的,想要把经历过的千年时间浓缩于无尤的一言一行中,顾景行确实感觉到了挑战,但是,与此同时,他又很兴奋。 才从浮生梦界回来的那段时间,看到了修真界娱乐的粗糙,顾景行也兴奋,但这种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这里没有重量级的影后陪他对戏,没有绝佳的导演与他一起撞出思维的火花,没有各个领域的领军人物将电影打磨得更加完美,一切都靠他自己来操办,他获得越大的成功,就越觉察到一丝空虚,他不满足。 现在,他转换思路了,既然这里没有浮生梦界那般成熟的体系陪他一起挑战艺术的高度,那么他就挑战自己。 当顾景行决心演好一个角色时,他所能为之付出的努力绝对让人震惊。顾景行不仅仅揣摩剧本,他更多地是去天玄宗藏书阁,搜罗一些问鼎、大乘真人的史料记载,在厚厚的卷宗中首先感知时间,在长河一般的往事中,借着一点点的文字留下的微弱光芒,站在长河下游溯望。 无尤的师弟一角相比起来就容易多了,演的人是祁觅云,他的水平不错,但也只是相对于修真界其他人而言,想要完美地驾驭这个角色也有难度。这意味着顾景行在为自己的表演全力以赴的同时,需要掌控母影石,还需要带动祁觅云,并在场下给他适当的指导。 顾景行觉得很有压力,但体内的热血仍按耐不住地沸腾,要不然,这个怎么会是他的筑基之作呢?付出的艰辛,天道不会忽略,到时候,所反馈的愿力也就越多,让他真正地踏入筑基,足以摆脱沉重肉/体的束缚,御剑飞行,这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境界。 到了开拍时间,顾景行前所未有的严肃,这让霓裳歌舞班众人也不约而同地绷紧神经。顾景行看到祁觅云神色里有着疲倦,想来他这段时间也没有少努力,顾景行走过去说道:“别把这幅样子带到戏里。” “我知道。”祁觅云不好意思地偏过头,他不知道在跟谁较劲,跟自己或者跟顾景行,反正他不愿意让自己被顾景行瞧不起,因此为了这部幻戏,几乎付出了全部的心神。 好在幻戏一开始是顾景行的戏,整体氛围也比较和谐。祁觅云微微休息了一下,气色便好了很多。其实一开始无尤与师弟相处间的小情绪,显得很是美好动人,即使无尤决定避开师弟,也有一股直白热烈的气在那里,好演。真正难度的戏份是在无尤和师弟相互提防揣测又相爱得深刻那里,他们爱,他们恨,他们折磨对方也折磨自己,爱长生,也恨长生。 奚央还不知道顾景行将要拍摄什么样的一个故事,只是看到顾景行和祁觅云亲亲密密的,有些纠结地缩在角落里,他答应过顾景行不去打扰他,只好躲着看了。 除了顾景行和祁觅云,也有一个人在为无尤烦恼着。 晏怀弹奏着箜篌,眉毛紧紧皱着,最后实在忍不了,又恼又急地垂下手。他是在为无尤真人的故事编写曲子,他按照剧本的情节来,无尤的孤苦,无尤的心动,无尤与师弟的情愫,无尤避开师弟的历练,他都可以细腻地接着乐曲娓娓道来,或凄凉或幽怨或惊心动魄,他都可以谱写弹奏出来,可是看到无尤与师弟的猜忌,他迷茫了,他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明明他们在罪人岛都可以为了保护对方而死啊。 而到无尤走遍修真界寻求超脱的这幕戏的背景音乐,晏怀更是毫无头绪,顾景行对他说过想要万千汹涌最终归于平静的感觉,可是怎么才能平静?无尤杀死了最爱的师弟,为什么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平静?究竟什么样的乐曲才算平静? 晏怀没有喜欢的人,可是光代入地想一想,他就觉得不能接受,不能够看破,他几乎困在了顾景行的剧本里,找不到头绪,毕竟在半年之前,他还只是一个凡人。 顾景行好歹有浮生梦界的演技支持,而祁觅云因为长相自小就被父母督促,为了修行愿力培养方方面面的能力,比起灵力修行也并没有少吃多少苦,多少能懂得修真的辛苦和残酷。而他,自卑的凡人,不了解修真界,也就不能了解无尤。 晏怀没办法突破自己,只好拿出勾占曾送给他的曲谱,当初勾占说若是他能弹出曲谱记载的十首曲子,便考虑收他进袖月谷。过了这么久,晏怀也才会弹前两首而已,还不是很熟练。 晏怀翻到第三首,他想着,袖月谷的曲谱非同一般,也许会有修真界的清冷残酷,能让他稍微一点地去了解无尤真人,得到一些灵感,好写出满意的曲子来。 断断续续的箜篌音传到了他身后的院子,到这里时,声音已经弱得几不可察。 花自赏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修为才练气三层,耳力并不好。他站在窗子前,百无聊赖,用指尖轻轻地敲击伸进来的一根树枝,树枝有节奏地来回摆动。 “少了一个。”花自赏说。 他身前身后,屋前屋后,并没有人。 顿了顿,花自赏浅褐色的眼眸浮现一丝淡淡的嘲讽:“你料错了。” 就好似刚刚有人回答他了一般! “尽快送来。”花自赏说了这么一句,就再也没有说话,好久之后,日落西山,在这边窗子已照不到日光,花自赏才没有任何感情地说道:“难听。” 晏怀正在竭力地研究勾占给他的剧本,入神了不知多久,忽然听到吱呀一声响,房门被人推开,晏怀吓了一跳,扭头看去,看清微醺的霞光下站着的那人,神情不由恍惚了一下。 他认识这个人,前几日勾占来的时候身边就带着他,漂亮得让人说不话来。晏怀本想去感谢勾占赠谱之恩,但看到这个人,便不敢再前进一步。他太美了,差点让晏怀慢慢想开的自卑翻涌着冒出来。 也幸好,他太美了,美得让人生不出心思去比较,好像他本该就这么美,没有公平可言。 花自赏走进来,瞥了眼箜篌,说:“难听。” 第76章 难听 晏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个人的嘴唇吐出的两个字,比刀子还锋利。 花自赏逆着光一步步走过来,把本就避阳的房间遮得更加昏暗。 晏怀听着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更加害怕,明明是花自赏口出不逊,晏怀却在自责,好像他的曲子真的难听到了污了花自赏的耳朵。宽大的袖摆撩过晏怀的脸,那只白如暖玉的手越过他,拿到了放在绣墩上的剧本。 花自赏将晏怀翻开的那页折叠,接着从头一页页翻看起来。 晏怀不敢出声,僵着背,视线紧紧地盯着箜篌的底座,身旁男人身上的香味混合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在书本翻页的沙沙声中,让他头脑发晕,快要一头栽倒过去。 忽然,花自赏说道:“你刚刚弹的曲子是袖月谷的。” 没有疑问,晏怀啊了一声,还是答道:“是的,勾占真人送我的曲谱。” “你认识他?”花自赏的语气没有好奇,似乎晏怀答不答他都不在意,他又翻了一页。 晏怀愣愣地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说:“也不算认识,是勾占真人可怜我,送了我一本曲谱,只要我可以全都弹出来,他就会再给我一次加入袖月谷的的机会。” “再?”花自赏难得地在话里表露了情绪。 “嗯。”晏怀口干舌燥,想起那段往事就羞愧得抬不起头,要一句句说出来,更像是在接受酷刑。可他做不到在这么漂亮的人面前撒谎、遮掩,只能如实陈述,否则就是对花自赏的玷污。 他从顾景行代他在人前弹奏说起,一直说到被勾占真人赏识,最后因他无能让勾占真人失望。 说完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只有花自赏不疾不徐地翻书的声音。 “以貌取人。”在晏怀以为花自赏不会再发表意见的时候,花自赏却说了这样一个结论。 晏怀急得脸色发红,连忙给勾占真人辩解:“不是的,不是的。勾占真人看到我的真实相貌虽然错愕,但绝不曾失望,是我太无用了,是我辜负了勾占真人的好意。” 花自赏微不可察地嗤笑一声,不再言语。 晏怀不安极了,好像是在花自赏面前说勾占真人的坏话一样心虚,明明他没有任何偏向地叙事,花自赏得出这样的结论不关他的事。他还想说点什么,可在花自赏的沉默下,他连声音都没有胆子发出来。 花自赏将剧本从头到尾地翻看完,盯着第一页上顾景行的名字似笑非笑,一半的神情都融进了夜色中,看不分明。他将剧本翻到折叠的那页,指尖来回摩挲着淡淡的折痕。 过了好久,花自赏才将剧本丢回绣墩上,偏下腰,蹲在箜篌前,随手拨拉了几根弦。 看得出来,花自赏应该不懂箜篌,甚至是不懂乐器,他的指法不甚正确,更像是懵懂无知的孩子随便玩一玩而已。 晏怀平日里最不能接受别人碰他的箜篌,而花自赏这样无动于衷地戏耍是他最为厌恶的,晏怀微微张了嘴,却像是吞进了一口寂寥的夜色,更加地沉默。 晏怀不知道是绝望还是醒悟地想,有什么关系呢,像花自赏这样的人,什么都不需要懂,他站在那里,其他的东西都会迁就他。 铮,铮铮…… 生涩的箜篌音突然流畅起来,而花自赏的表情还是那般冷淡,指尖拨动得那般随意。 晏怀惊讶得瞪大眼睛,星辉灿烂,天色泻墨,他仿佛一念之间去往了另一个世界,眼前有一条氤氲的河水在流淌,河水里飘着尸体飘着坟墓飘着睁着眼睛的活人,这是一条名为时间的长河。 它应该缓缓地流淌,可在箜篌的声音之下,它越来越波涛汹涌,好似几千几万年的时光飞一般地逃窜消逝,那么快,那么急,所有的生命都在时间的冲刷下分解、消弭,又新生。可那么湍急的河水,却没有任何声音,越是汹涌,越是平静。天翻地覆、山崩水枯、沧海桑田,面临时撼动神魂,在流动间已然成了昨晚的月色一般平淡。眨眼间就看过了十万年。 晏怀一个激灵,浑身冷汗地清醒,眼前只有绝美的花自赏在信手拨弄箜篌,毫无章法和技巧,但听上去,却不知道为何很顺耳。 连声音都在迁就他吗?晏怀想。 花自赏停了下来,斜睨了晏怀一眼,说道:“不自量力。” “啊?”晏怀愣住。 “企图弹出时间的旋律,不是不自量力是什么?” 晏怀眨了下眼睛,听出来了,他是在嘲讽自己为无尤真人看破一切的那幕戏编曲的想法,晏怀顿时羞愧得面色通红,却没有想,同样练气三层的花自赏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他,难道就因为漂亮吗?漂亮得时间都来讨他欢心? 花自赏自顾自地说道:“时间会摧毁一切,技巧,法则,生命……这些东西都不应该出现在乐曲里,只有平静的情感,爱或者恨都会平静,但平静不等于不存在,平静甚至有一天会去恐吓时间。你做的全都反了,追求技巧和旋律,却摒弃情感,愚蠢,难听理所应当。” 晏怀被说得狗血淋头,下意识地想,这个人在胡说八道,他不懂箜篌,不懂音乐,只是一个长得格外好看的男人而已。他喃喃地反驳:“可是景行说不应该有情感……” 花自赏的视线落在那本被他随意丢在绣墩上的剧本,好似透过剧本看到了写剧本的人,淡淡的话从他带着嘲讽角度的嘴里吐出:“他懂什么。” 晏怀瞠目结舌。 “送来了。”一缕幽幽的声响被被夜晚凉风递进屋内,珍珠帘拢哗哗地响。 晏怀却是一无所知。 花自赏还在勾着那抹细微的讽刺的笑,也不知在笑谁。 在十万山相隔遥远的南方界扶陟城,城主府里很热闹。 唐空霁被父亲逼着闭关修炼了近乎半年,把从真幻道人墓中得到的福缘都消化了干净,修为跃到了筑基后期,结丹指日可待,总算是被父亲放出来透透气了。 出来后,他却突然发现世界变了样,父亲以往看到愿力修者就恨铁不成钢地怒骂,这会儿居然在城主府隔壁建了一座院子,特意招待愿力修者,说是要为唐空霁留一个保命手段。 唐空霁还是从表妹宓琴那里得知了愿力的新妙用,惊讶了好久,感慨道:“这也好,也算是给那些灵根无望的人一条出路。” 宓琴撇嘴,表哥就是这样,滥好人,比起姑父还有过之无不及,姑父心地虽善,但好歹分得清是非,也懂得衡量权势,该为自己着想就为自己着想,而唐空霁,完全是傻里吧唧地瞎好心,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唐空霁感慨完就开始想心思,要去哪里行侠仗义呢?想到行侠仗义,他自然就想到了在真幻道人墓中帮助过的一对姐妹花,不知道姐姐的痼疾有没有被月光莲治好,不知道妹妹的修为有没有进步,不知道她们还记不记得说过要改日上门拜访道谢的话。当然,唐空霁不是惦记着她们的礼,而是想知道她们有没有走出困境,毕竟不知何时才能再遇见。 不过也就想想作罢,他帮助过那么多人,也都想知道那些人后来怎么了,但知道得越多不一定是好事,比如他经常发现一些人装苦装弱骗他,还是看缘分吧,缘分到了就能相见。 唐空霁正感慨着,就见表妹宓琴一脸神神秘秘地走进来。 “什么事?”唐空霁突然就来了兴趣,他直觉地感到表妹遇到了让她十分气愤的事情,作为表哥自然要帮她解气,这一趟出关,就从表妹开始行侠仗义吧。 宓琴手里握着一块影石,说:“给你看样东西。” 影石在灵力的催动下弹出一块光幕,唐空霁好奇地望过去,只见七个大字:只羡鸳鸯不羡仙。 宓琴在南烟出场的那一刻,就立马指了上去:“这个人,真名叫裴竹。”说着,就用一股沉痛的目光看着唐空霁。 “哦。”唐空霁还盯着光幕,丝毫没察觉到什么问题,他的注意力不在南烟身上,而是在东山那里,他总觉得,演东山的男人,他好熟悉啊,好像在哪儿看过一样。 宓琴咬咬牙,怒其不争地说:“表哥,她是裴竹!” 被表妹的目光像插刀子一样插了满身,唐空霁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裴竹这个人,恍然大悟地说道:“她就是那个要和我订婚约却在我从古墓中出来后就突然逃走的人啊,长得还行啊,很可爱啊,没有裴萱说得那么不堪。” “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了吗?” 唐空霁莫名其妙,望了望表妹,又望了望幻戏中的裴竹,想了想说:“既然她不想和我成亲,那就算了吧。” “这不是算不算的问题。”宓琴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裴竹临走前对裴家人说,她宁愿死也不肯嫁给城主家的傻儿子,你的名声全都毁了你知道吗?” 是的,唐空霁就是城主家的傻儿子,在扶陟城早已名声大躁,早在裴竹将这个外号公之于众之前,城主家的傻儿子就在扶陟城居民里私下流传,据说傻到你只要躺在大马路上哀嚎,他就会丢给你价值百块灵石的丹药。 傻儿子的城主父亲也傻,傻到年轻时被裴家一人救过就放话说要倾家荡产来报答,终于,裴家来“讨债”了,不要灵石,不要灵器,只想和城主结成亲家,世世代代交好。 明眼人都知道,落魄的裴家是想附着城主府当长期的吸血虫呢。城主还是一口答应了,将自己的独子配给了裴家。 但裴家呢,长女裴萱水木双灵根,算得上不错,轮不到顶级,但胜在体质特殊,为地灵之体,正好与水木灵根相辅相成,生生不息。裴家人不舍得送出裴萱,在他们看来,裴萱将来是要去五大门派的,要嫁人也要嫁奚央那样的少掌门,哪能在一个小小的城池里委身。只是裴萱修行需要大量物资,裴家人拿不出,只好将主意打到扶陟城城主身上,裴家毫不犹豫地送出次女裴竹。 裴竹和姐姐一样,也是双灵根,这可以看出裴家的血缘还是蛮好的,裴家也因此口口声声对外界说,和唐空霁联姻,绝不算辱没他。只可惜裴竹是水灵根与火灵根,属性相冲,修炼起来事倍功半,又没有丹药、功法辅助,几乎沦为废柴。 裴家父母道貌岸然地说为了她好,姐姐裴萱故意让出结亲名额,让裴竹彻底对裴家失望,终于下定决心离家出走,这也是顾景行后来在生死门遇到裴竹的原因。 唐空霁还是一脸无所谓,脑子里不停地纠结,这个东山一定在哪里见过。 宓琴生气了:“你一个少城主被人这样戳着脊梁骨骂你甘心吗?一定要找到裴竹,让她给你道歉,你再写一封休书,取消婚约,这才解气!” “你不要这么想嘛,换成你你愿意嫁给一个没见过的男人吗?”唐空霁苦口婆心地劝,“而且修真界人海茫茫,你去哪里找她?” “她就在天玄宗呢!这幻戏里的人全是天玄宗分派的,去那里一定能找到她,也不是要你为难她,就讨个公道而已,凭什么你好心帮别人,却让人家那样说你?”宓琴愤愤不平。 “天玄宗?”唐空霁一愣,“话说天玄宗十年一度的收徒大会也快开始了,十年前我还小没赶上,这次父亲一定会让我去参加的。” “对啊。”宓琴幽幽地说,“还会特意让你带着裴萱一起,让你照顾好她。” 唐空霁抖了一下,他向来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但实在不怎么喜欢裴萱,总有种“腻”的感觉,想到要和裴萱同行,唐空霁头痛了,再一眼,瞥到幻戏里的东山,依旧觉得眼熟,但还是想不起来是谁。 好歹筑基修为,记忆力没那么差吧。唐空霁绞尽脑汁,想不出关于东山的任何具体形象,但那股熟悉感怎么也挥之不去,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吗? 这么多缘分加在一起,好像是在召唤他呢。 唐空霁略一思考了下,对表妹宓琴说:“走,我们先去天玄宗!” 第77章 到访 “师弟,你说这次我能得到师父赞赏吗?”无尤双手抱怀靠在槐树上,微垂着头,声调冷清。他向来不爱和人诉苦,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师弟,他总是容易打开心怀,只有绷着的声线让他维持着虚张声势的孤傲。 一席飘逸白衣的师弟正在捕捉一只停在花瓣上的五彩云梦蝶,闻言,眼睛仍旧紧紧地盯着蝴蝶颤动的翅膀,将声音逼成一条线,送进无尤师兄的耳朵:“放心啦,师兄你做得很好,师父一定会大大地夸奖你。” “师父似乎并不喜欢我。”无尤不知不觉又将内心的苦闷吐露了一点。 师弟说:“怎么会,师父是因为喜欢你才会把你带回天玄宗的,只不过师父向来不苟言笑罢了,就像你一样……”师弟一边说,一边将灵力外现,织成一张严密的网将五彩云梦蝶的四面八方都围住,随即双手靠近,合拢,终于把五彩云梦蝶困在了手心。 他开心得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一个可爱的弧度,说:“师父和你真的很像,我感觉得到,师父很喜欢你,也感觉得到,你虽然和我在一起不冷不热的,但我知道你其实对我很好,很喜欢我的。” 无尤的心一颤,迎着师弟真诚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慌张起来。师弟说的喜欢只是师兄弟之间普通的情谊,可无尤还是难以抑制想到了另一种层面——他渴望的又害怕的那层面。 师弟毫无所觉,献宝似地将合拢的双手举高:“这只五彩云梦蝶送给师兄,应该对师兄很有帮助。” 无尤愣在那里。 “师兄快接啊。”师弟笑意盈盈。 无尤下意识地就伸出手。 师弟立马将双手放在无尤的掌心上,小心翼翼地抽出左手,右手则微微拱起一个弧度盖在无尤手上,五彩云梦蝶在两人的掌心之间拼命地扑打着,想要逃出去,轻柔的翅膀不断地扇动着两人的手心,痒痒的,麻麻的。 师弟像个孩子咯咯地笑。 无尤却像是被什么击中一样,一股细微的痒从掌心一直传到心脏,心脏骤停。 无尤受了惊吓般立即抽回手。 五彩云梦蝶死里逃生,扑啦啦地飞走了。 “啊。”师弟有些失望,仰头看着五彩云梦蝶越飞越远,刺眼的日光打在他的侧脸上。 恍惚中,无尤也看到了命运如同这云梦蝶一样,越飞越远,不知终途。 …… “很好。”顾景行笑道,那般宿命的氛围眨眼消散,祁觅云还没来得及反应,等回过神,顾景行已经去吩咐大家准备下一场戏了。等给其他人一一打过招呼,说清注意事项后,顾景行才对祁觅云说:“继续保持这个状态,别急着师弟以后怎么转变,先把眼前的演好,后续的我会指导你。” 祁觅云点点头,对顾景行说的“指导”一词没有多大排斥感,因为他知道顾景行到底有多能耐,尤其是与他对戏时,感受得更加深刻。一旦开始拍戏,顾景行就不再是顾景行了,他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他想要成为的人,连带着他会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在他的言语、表情、眼神中,似乎真的有面冷但心热的师父、表里不一的师兄,让祁觅云不由地跟着一起去相信那些人的存在。 顾景行见他一直沉默,只会点头,乐了,问道:“你怎么理解师弟这个角色的?我看你戏里一直在笑,可我在剧本上并没有这么写。” 祁觅云有些慌:“错了吗?” “当然不是,你演得很好。”顾景行笑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想的。” 祁觅云松了口气,想了想,才组织起言辞:“我看了剧本,就觉得师弟这个人的轮廓已经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可是还不是很清晰。我就想,像他这样出身好、天赋不错,一直被父母、师兄们宠爱,一定会活得很开心,因为开心的事情很多,不管遇到什么,都会心情舒畅,即使遇到困难,也会解决,所以我觉得师弟应该经常笑,毕竟,他总是开心的。” 顾景行点点头,听上去有点表现派的味道,“你的思路挺对的,不过也许可以尝试一下其他办法,比如告诉自己,你就是师弟,你被很多人宠爱,被无尤深爱着,而不是去模仿你脑中的那个师弟形象。” 顾景行靠得太近,让祁觅云不由得紧张,当他说到“被无尤深爱着”,祁觅云的脑中出现的无尤却是顾景行那张脸,祁觅云退后了一步。 顾景行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要是做不到也别勉强自己,找准一个方向就行。”不得不说,祁觅云演暖心的师弟还是演得挺好的,丑人想要暖,得拼命,美人想要暖,只要笑就够了。 说着,顾景行已经冲其他人打手势,准备拍下一场戏了,下一场是配角戏,无尤和师弟都不出场,祁觅云站在一旁琢磨顾景行的话。 角落里的奚央默默地搓着衣角,他还没看懂这个故事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看到顾景行那么亲近曾经想要害他的祁觅云,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后又听到顾景行说什么被无尤深爱着,突然就悟了,无尤是顾景行演的,是男人,祁觅云演的也是男人!奚央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紧张起来。 以前他只顾看着顾景行,没去探究一下剧本,这会儿,连忙探出神识,去翻看不远处辛思笛手中拿着的剧本,不过几息时间,便翻阅完毕。 奚央愣在那里很久。紧张的神色完全消弭,只剩下不知如何言说的空虚。他又慢慢地看了遍剧本,逐字逐句。 他看懂了。无尤与师弟最后的离心,像是修真界必然的后果,想要修行,就得抛弃一切,即使你不想抛弃,可是你命由天不由你。与其垂死挣扎,不如早早看破。这是顾景行对他说的。或许顾景行选择这部幻戏作为筑基之作,是在说明他也有着同样的决心,他虽然只修愿力道,但也向往天地大道、永恒长生,甚至为此不惜忘情绝义。 奚央抿着唇,第一次对顾景行恼怒起来。 顾景行在指挥拍戏中,无意识扭转视线,看到了奚央。 奚央表示他很愤怒,恨恨地瞪了顾景行一眼,然后赌气一般地负手就走,躲在自己屋子里,在顾景行压根不知道的情况下,和他生闷气。 顾景行一愣,随即该干嘛继续干嘛。 奚央的气没生太长时间,因为他布置在分派的结界提醒他有陌生的一男一女在接近,他连忙探出神识去查看,登时愣在了当场。 随即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堂堂元婴真人也慌了。 那那那一男一女,可不就是他曾在真幻道人墓中遇到的吗,只不过当时他与顾景行都男扮女装。难道是他们已经识破伪装,特意来讨个说法的吗?奚央忘了,即使别人真的识破,也不敢上赶着来天玄宗找元婴真人少掌门要说法。 反正奚央一回想起在古墓中穿女装的日子,就开始脸红、头脑发晕,有种黑历史即将被戳穿的绝望感,他顾不得再与顾景行生气,也不记得说过绝不在顾景行工作时打扰他,立马窜出去,一把将顾景行拉到一边:“他们来了!” “谁?”顾景行一脸茫然,心想刚刚奚央还对他没好脸色来着呢。 奚央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说。 不等他说清楚,外面已经有守卫跑进来喊道:“顾小掌门,有人到访。” “谁?”顾景行又问,扭头看向分派大门。 一男一女在守卫的带领下走进来。 顾景行:……惊慌。 奚央:……惊慌。 他们还没来得及将眼前震惊得七上八下的画面固定下来,就听到裴竹一声大叫,脸色就跟看到了鬼似的,指着那两个人,手指哆哆嗦嗦:“你你你们来干什么?” 宓琴心头一把怒火烧起,要不是因为在天玄宗脚下,就要和裴竹大打出手了,当即冷冷瞪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说:“看望故人。” 唐空霁倒还挺镇定,对着裴竹微微一笑,好像真的是来看望故人一样,随即将视线固定在顾景行身上,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了,不过他还保持着礼仪,拜揖道:“在下扶陟城唐空霁,见过顾掌门。”顾景行吓出去的魂魄幽幽地归位,眼神躲闪地问:“你来此,有何贵干?” 唐空霁还没说话,裴竹就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跳在顾景行和奚央身后才有了点安全感,然后才有了底气,气势汹汹地对着宓琴和唐空霁说:“你们休想把我带回去。”裴竹当初得知父母要把自己嫁给城主家的儿子时,特意搜寻了唐空霁的画像,把那张脸深刻地记住了。 顾景行和奚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明白了一点:裴竹有故事。不过让他们开心的是,幸好唐空霁不是来找他们的,虽然顾景行当初没害唐空霁的意思,但怎么也算是骗了他,尤其还在他面前嗲声嗲气地好几天,如今顾景行回想起来,都有点尴尬。 “裴小姐。”唐空霁很温和地说,“我绝对没有要带走你的意思,其实我听闻你因为与我联姻而离家出走,我还好生愧疚了一阵,如今见你无事,还有幸加入天玄宗,我也放心了。” 裴竹一愣,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啊,看来这唐空霁与传说中的的很相似,果然人傻钱多。 宓琴瞪了表哥一眼,不甘心地说:“我表哥不跟你计较,但你必须给我表哥道歉,还有,必须要在这张解除婚约的纸上说明是你的原因。” “怎么回事?”顾景行有些好奇地问裴竹,之前裴竹因为拍摄缺月真人的故事,一直陷在缺月真人的生平中,迟迟走不出来,眉间一直有着几缕忧愁,如今被这两人一逼迫,倒回复了以前生机勃勃的面貌。 裴竹脸色涨红,只好把家丑说了一遍。 顾景行恍然大悟,不知该不该感叹是缘分。 唐空霁一直保持微笑,很大度。即使裴竹说到以为城主的儿子很傻时,他也没有丝毫的生气,等裴竹说完了,他才对着顾景行说道:“顾掌门,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顾景行:……惊慌。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说。 “是吗?”唐空霁愈发觉得奇怪,“可是我总觉得顾掌门很眼熟。”说着,他注意到了顾景行身旁的奚央,眼里又有了困惑,“这位公子,看上去也很眼熟啊,我们真的没见过吗?” 奚央:……惊慌。 “没有。”奚央很心虚。 唐空霁挠头,眼神在顾景行和奚央中来回扫视,大有不想起来不罢休的气势。 顾景行怕他真的想起来,连忙把奚央推出来挡枪:“这位是天玄宗少掌门令一真人,你们见过的机会应该不是很大。” 果然,唐空霁与宓琴一听奚央的名号,顿时都低下了头,恭恭敬敬的,不敢再直视,“见过令一真人。” 顾景行给奚央使眼色:拿出你元婴真人的气势来,闪瞎他们的眼。 第78章 抱邺 奚央接收到了顾景行的眼色,但能不能领悟其中的意思就不是顾景行能掌控得了的。奚央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几息,随即脸上现出坚定的神色,身上一直收敛的气势放了出来。 看来是懂了。顾景行松了一口气。 只见奚央严肃地说道:“我想起师尊有话要交代我,先走一步。”一转身,飞走了。 顾景行目瞪口呆。 没了元婴真人在这里,唐空霁和宓琴都放松了很多,也敢直视顾景行了,眼里探究的意思不言而喻。 顾景行头大,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一把将身后的裴竹拉出来挡着,嘱咐道:“这是你的私事,我就不好干预了,你带着他们找个隐蔽的地方好好谈谈,尽快解决,不要浪费人家的时间。” “哦。”裴竹似懂非懂,总觉得顾景行话里有话,但一时琢磨不出来什么意思。不过确实要和唐空霁说清楚的,要不然婚约在身,以后容易被裴萱挤兑。 顾景行“情深意切”地嘱咐完,就立即对祁觅云他们说:“赶紧拍戏,这一幕很重要,不要耽搁了,尽量在日落之前拍完好休息。”说着,就很急地三步并作两步走开,离唐空霁远远的。 这幕无尤都不会出场的戏很重要吗?祁觅云默默思考着,难道顾景行在这幕戏里设计了什么深意? 晏怀还在练习着箜篌,不知怎么的,他虽然觉得花自赏说得不太对,但还是忍不住按照他指示的那般去做,放弃技巧,追寻平静的但能恐吓时间的情感,可是,无尤真人看破一切后,还能有什么情感吗?对长生的追求吗,不不不,那不应该是平静的。 晏怀思考着,琢磨着,弹奏箜篌的声音断断续续,不成腔调。 这杂乱的声音在空气中细微地飘荡着。 花自赏在自己院子的右边六角亭上,伏着栏杆,用一根带着花苞的花枝逗弄池里来往的鲤鱼,那红艳的鱼宛若火焰在水里绽放,自由自在,只是游到亭子边,总是不由自主去咬那根花枝,来了一条,又来一条,为了花枝开始争斗起来,鱼头攒在一起,搅得水花翻滚。 “都来了呢。”花自赏轻轻地说道。 那原先斗得不亦乐乎的鲤鱼突然一下子散了,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般。 铁链哗哗响。 欣赏鲤鱼惊慌窜逃姿态的花自赏突然仰头,怔怔了半晌,淡褐色的眼眸流露出一丝困惑:“你听到了吗?” 过了几息,花自赏嗤笑:“你似乎,没那么无所不知呢。” 风将池水吹起白色涟漪,那是鲤鱼翻白的鱼肚。 顾景行“忙碌”之下把原先两天的戏份在一个下午内给拍完了,是时候开始考虑外出取景拍摄了,这次,顾景行把地点定在了一座熟悉的城池,抱邺城。 裴竹曾在抱邺城住过一段时间,而顾景行也是在抱邺城加入生死门,拍摄《生死时速》,与裴竹和石成玉搭档,开启了修行愿力的第一道门。那里有着特殊的意义,虽然顾景行也差点在抱邺城的幽水涧死亡。 想到这件事,顾景行便又想起了石成玉,是石成玉将他与裴竹从幽水涧救起,他远不如表面那么简单,当时的受伤估计也是装的,他连幽水涧都能轻而易举地穿过,还会怕拍摄节目的那些小儿科险境吗? 顾景行想想就作罢,石成玉要是不主动出现在他面前,他怕是永远看不到石成玉的真面目,他也不想管石成玉究竟有何目的,只要没有伤害他的心就好。 顾景行将这个决定与霓裳歌舞班众人说了,他们不知道抱邺城有何意义,都无可无不可地答应,反正他们以顾景行为准,要不是顾景行,他们恐怕还在各个城池里到处跑,到处表演,赚取一些微不足道的金银和愿力,哪像现在一个个都至少是练气五六层,甚至连筑基都不再是奢望,只要他们肯下苦功夫,得到顾景行的承认,便会出演主角。 祁觅云的眼皮颤了颤,抱邺城,也是他与顾景行结下仇怨的地方,甚至,顾景行差点间接死在他手上,这趟抱邺城之行,恐怕不太那么好受。 裴竹倒是会意一笑,接着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说道:“我把唐空霁和他表妹安顿在我那个院子里了。” 顾景行大惊失色:“你没把他们送走!” 裴竹这才琢磨出顾景行白天那些话的意思,原来是要把他们送走啊,她莫名其妙:“他们大老远跑过来为什么要送走,他们是来参加天玄宗的收徒大会的,就先在这里住一会,而且我发现那个唐空霁也不是那么傻,就是他表妹看我不怎么顺眼,不过没关系,可能是嫉妒我吧,我大度地忍了,勉为其难施舍给他们两间屋子。” 重要的是,裴竹在谈话间发现他们也不喜欢裴萱!顿时就跟遇到知音一样,差点激动地结拜。要知道,裴竹从小到大都被裴萱的光芒压着,所有人都喜欢裴萱而不喜欢她,这会儿终于遇到两个知己,裴竹还想多留他们一会儿,没事喝喝茶赏赏月,再说说裴萱的坏话,人生一大快事! 顾景行无可奈何地摆手,随便吧。其实他是看裴竹的神色亮丽了很多,或许之前裴竹迟迟走不出缺月真人的阴影,是因为缺月的凄惨往事勾起了裴竹的辛酸回忆,而裴竹演缺月演得那么好,恰恰是因为有共鸣。如今,有认识她的人来一起帮她纾解那段痛苦的记忆,也是好事。 奚央事后偷偷摸摸地回了分派,他的理智本来是想跟顾景行生气冷战来着的,但是唐空霁的意外出现愣是将他们逼迫到了同一战线,他也就顺水推舟地将生气的事情往后挪挪。 推开顾景行的房门,奚央迎面就看到了皮笑肉不笑的顾景行,不等顾景行开口质问,奚央就欲盖弥彰地抢答:“师尊是真的叫我回内峰,宗内十年一次的收徒大会快要开始了,师尊让我也出面,说是元婴已经可以收徒了。” 说着,奚央的脸就可疑地泛红。他不是在因为说谎而心虚,而是想起了师父对他说可以将顾景行收作徒弟。奚央当然拒绝了,若是和顾景行成了师徒,那须得执师徒礼仪,要是将来他与顾景行违背师徒纲常……岂不是要被人唾弃。奚央已经开始想入非非了,尽管顾景行前有婉言相拒,后有拍戏相劝。 顾景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奚央的脸色,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不过他不怎么在意,决定向奚央透露一个噩耗:“唐空霁还没有走!” 奚央慌得红脸一下子白了。 “我们得想想办法。”顾景行摩挲着下巴,不得不说,唐空霁的出现,确实将他与奚央的关系又重新拉回了得知奚央心意前的亲密时期,顾景行不会刻意冷淡。 “要不?”顾景行的眼神一亮,咬牙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你就把唐空霁收作弟子好了,然后命令让他在令一峰凿个洞,闭关百八十年,不修到元婴不准出关,也许那时候他就把我们忘了?” 奚央一愣,真的开始思考起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远在裴竹院落的客房打坐的唐空霁,忽然打了个激灵。 “我收徒有个要求,他没达到。”奚央为难地说。 “什么要求?”顾景行来兴趣了。 奚央闭嘴,不说。 顾景行只是开玩笑而已,看奚央挺较真,连忙打断他的思路,说了要去抱邺城取景的决定。 奚央当然要跟着去了。 顾景行明白他这次出门和以往可能不太一样了,毕竟各大门派都在研究愿力,要是没奚央在一旁保护,顾景行怕会有其他门派的人来打扰,于是想想也就同意了奚央跟随。 接着,顾景行想到了另一件挺麻烦的事情,花自赏。 勾占把花自赏交给奚央照看,总不能顾景行把奚央和霓裳歌舞班一众人全都带走,留下空荡荡的分派驻地给花自赏吧。不知道花自赏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去抱邺城,顾景行这么想着,以花自赏的性子,他觉得悬。 没想到花自赏很爽快地就同意了。 后来,唐空霁和宓琴听到裴竹说要去抱邺城,便打算一起跟去,裴竹大喜过望,这次无尤真人的戏,她是到处打酱油的龙套,没什么重要戏份,因此一直挺无聊,要是有这两个人一起去,没事开开茶谈会论论道,顺便再论下裴萱,那就完美了。 顾景行十万个不情愿,不过看着裴竹的面子上还是同意了。 这下再无后顾之忧,众人乘坐着有天玄宗标志的灵船,一路南飞到抱邺城。他们本打算直接进城,找个院落休息,但是在灵船上看到抱邺城旁的玉楼山影子后,顾景行决定先在玉楼山停下。 他以前和石成玉、裴竹第一次录《生死时速》的节目就是在玉楼山,他还记得山里有很多独特的风景,他打算在里面找个风景秀美的场地作为幻戏里无尤和师弟隐居的地方,既不远离世俗,但也相对静谧,玉楼山正好符合戏里的描述。 顾景行走在前头,奚央护在他身边,风应兰……是的,燧人氏的子弟在幻戏的世界里不可自拔,跟着顾景行天南地北地瞎跑,早已经把长辈要求监视顾景行一言一行的嘱托忘得一干二净,这会儿正在队伍末尾,与奚央一前一后,负责整个队伍的安全,甘之如饴地充当保镖,只为从顾景行手里拿到一个角色。 忽然一阵沙沙声,顾景行还没反应过来,奚央就一扬手,灵力成网,将从林中扑出来的东西困住,那雪白的小东西咿呀呀地在半空中蹬腿,尖叫起来。 裴竹惊喜地大喊:“是小飞!” 顾景行也看出来了,被奚央困住的东西是一只飞电狐,飞电狐是玉楼山的特产之一。顾景行与裴竹曾在节目中抓到一只飞电狐,不舍得伤害,就一直养了下来,还经常带着飞电狐出镜,靠卖萌吸引了一批女粉丝。只不过后来石成玉受伤,顾景行与裴竹被生死门门主骗往幽水涧,便失去了那只飞电狐的下落,裴竹为此念叨了好久。 而一细看,眼前这只飞电狐可不就是他们养过的那只! “是小飞。”顾景行也肯定了,这只飞电狐的眼神很有灵性,他不会认错。 奚央见他们都认识,便收回灵力。 小飞受到了惊吓,吱呀一声叫,朝顾景行这边飞过来。 顾景行笑着准备伸手抱住的时候,小飞却是停也不停地跃向了顾景行身后的花自赏,在他的肩膀上蹲了下来,这才安心地歪着脑袋,转着滴溜溜的黑豆眼珠看这一群黑压压的人。 花自赏斜睨着眼睛瞧了它一眼,也没赶。 “小飞也会以貌取人啊。”裴竹不服气,跑去飞电狐面前,“小飞,我是裴裴姐姐啊,他是顾顾哥哥,还记得我们吗?” 飞电狐的黑眼珠里闪烁着光,终于是认出了裴竹和顾景行,当即欣喜地在花自赏肩膀上蹦跶,一会儿跳到裴竹头上,一会儿跳到顾景行怀里,接着又跳回花自赏肩膀上,玩得好不开兴。 第79章 看到 意外和熟悉的飞电狐相遇,让顾景行感到了一丝完满的征兆,似乎他将取景地点定在抱邺城,是个很好的决定,从这里开始修行愿力,也将从这里跨入愿力修行的第一个意义重大的阶梯。 顿时,顾景行的劲头更足,专门往密林里面跑,企图找出最适合无尤和师弟隐居的地方。 唐空霁与宓琴在被顾景行安排在队伍的中央,用顾景行低着头装深沉的话来解释,是前有奚央,后有风应兰,中间他们两个筑基期的修者保护,想来这一大队练气期的人马会很安全。 其实顾景行只是想让他们两个有多远藏多远,要不是队伍末尾实在危险,他肯定要把他们安排到最后面去。 唐空霁和宓琴正担心自己跟着来给他们添麻烦,可以充当保镖发挥点作用,他们再开心不过了,在队伍中央十分敬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比奚央还要积极。 因此,直到飞电狐的出现打乱队伍的步伐时,唐空霁和裴竹才第一次见到花自赏的真容,登时都不约而同地呆了呆,大概见到花自赏还无动于衷的人大概也就是奚央了,任何外貌皮囊在他眼里走过,就如同在他的空灵根上走过,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太美了。”宓琴情不自禁地感叹。 唐空霁同意地点头,不过没多加评判,又把视线转向了顾景行和奚央,喃喃道:“我一定见过他们,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了,可是假如我见过令一真人,绝不会忘记才是。” 宓琴拉过唐空霁小心翼翼地嘱咐:“表哥,你以后别这么说了,要是被令一真人听到,也许会让为你故意的,想要攀亲带故,恐怕会影响你进入天玄宗。” “表妹,你知道你表哥我从来不会说谎的。”唐空霁很愤怒自己的为人被怀疑。 宓琴撇嘴:“我是知道你不会说谎,可难保……”宓琴若有所指地瞧了瞧唐空霁的脑袋,难保你脑子不会记忆错乱,她第一次觉得外人说唐空霁傻,也许可能大概有那么一点依据。 这么想着,宓琴想起来什么似的,又看了眼花自赏,依偎在他肩膀上的那只雪白的飞电狐竟然被他衬得失色,宓琴双眼渐渐迷茫:“我忽然也觉得他好熟悉啊。” “别开玩笑了。”唐空霁终于逮着机会刺刺一直不肯相信他的表妹,“这样的人,看一眼,哪怕隔着很远的距离,也会印象深刻,无论过多少年,再见面一定能一眼认出来,哪里有熟悉一说?” “对啊。”宓琴承认,“可是,我真的觉得很熟悉。表哥,我有一点懂你的心情了。” 唐空霁不吃这一套,扭头说:“你要是对人家有意就明说,别拐弯抹角,表哥会给你做媒的,放心。” 以往说起宓琴的婚事,宓琴重要暴跳如雷,但这次,她却没听见一样,疑惑地盯着花自赏的背影,究竟哪里熟悉呢?一定不是长相,这样明艳脱俗的相貌,不会被轻易遗忘的。 似乎受够了这样的困惑,宓琴悄悄地将裴竹拉到后面来,问道:“那个长得很漂亮的人是什么来头?” 裴竹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花自赏,虽然奚央、祁觅云以及辛思笛长得也很漂亮,但要是花自赏在,漂亮这个词总是会先轮到他的,否则宓琴就会这样问了:那个长得很漂亮但不是最漂亮的那个人是谁。 “他叫花自赏,应该是袖月谷的弟子吧。”裴竹其实也知道得不多,只看到他是被勾占带来的。 “袖月谷?”宓琴惊疑不定,大美人再加上袖月谷的身份,对她这个区区小城城主的侄女来说,基本上可以说是刻骨难忘的。宓琴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表哥传染了。 顾景行很快找到一个理想的位置,在一大片竹林之间,他终于肯心满意足地去抱邺城。 抱邺城对顾景行的印象远在《只羡鸳鸯不羡仙》之前,当初顾景行、裴竹以及石成玉的综艺节目在抱邺城当地也是火过一阵的,甚至是带动了这个城市的搞笑娱乐综艺节目的潮流。后来顾景行加入天玄宗分派,天下皆知,抱邺城自然也搜罗到了顾景行早期的节目影石,顿时这个城市的居民都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只可惜生死门门主得罪了顾景行,被莫蕴娘抓去赔罪,吓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侥幸逃过一死,他再不敢出售有关于顾景行的任何东西来赚钱。以至于顾景行早期的影石千金难求,就一直没办法被扩散开,也只有抱邺城的居民自嗨自乐。 当顾景行裴竹一行人来到抱邺城的时候,这里的居民比其他地方更加的热情,就好像看到落魄的状元郎衣锦还乡一样。 霓裳歌舞班其他人看到这里居民的心情格外激动,都快掀翻屋顶了,一时不明所以。 还是裴竹按耐不住兴奋和骄傲,将之前在抱邺城的经历大说特说了一番,末了,还意犹未尽地感叹:“要是石成玉也在就好了,以前说好我们三个人要一起拍幻戏的。”不过她也就是感慨一下而已,她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细腻着呢,从幽水涧一事她也可以看出石成玉的不一般,他不可能和她委屈在愿力道上。 飞电狐听出了石成玉三个字的意思,高兴地在花自赏肩膀蹦蹦跳跳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花自赏伸出手摸了下它的皮毛,飞电狐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你也想石成玉啊。”裴竹逗弄着飞电狐的小鼻子,笑道:“放心,他过得肯定比你这个小不点要好。” 飞电狐像是没听明白一样,湿漉漉的小眼睛露出一丝困惑,扭头去看花自赏,又扭回来不解地看着裴竹。 “你呀,真是有了新……”裴竹本想说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但意识到不能和花自赏开玩笑,愣是把后来的话吞了回去,为避免尴尬,她捧起飞电狐朝围观人群挥舞,小飞电狐陡然四脚朝天,吓得直哆嗦。 花自赏无波无澜地看了眼飞电狐和裴竹,没说话。 显然围观群众中还有不少人记得这只萌物,顿时惊喜地嗷嗷直叫,用着节目里裴竹喊飞电狐的名字高呼:“小飞,小飞!” 飞电狐哪受过这架势,腿不蹬了,手不抖了,一口气能爬五棵树。 顾景行一行人找到地方安顿下来后。就立即开始拍摄幻戏,顾景行感觉到在抱邺城获得的愿力更加凝练,甚至有种特殊的温暖感觉,或许是抱邺城的人对他也有种特殊的情感。他要趁着这股愿力十分凝练的时候将体内其他愿力再尽量压缩,然后尽快拍好幻戏,引入庞大的愿力群,一鼓作气冲击筑基。 而幻戏部分越演到后来,剧情就越紧绷,除了顾景行和祁觅云越来越严肃外,其他人也受到感染,在拍戏时总能感觉到一股沉重的气氛萦绕着,他们不知不觉就同样绷紧了心弦,这种微妙的气氛让拍戏的进程倒加快了不少,一旦入戏,演起来便酣畅淋漓了。 让顾景行很满意的是祁觅云的表现,原本他很担心祁觅云驾驭不了与无尤有了二心的师弟,那种既爱又惧的距离,要把握得恰到好处,要像一把没有杀死人的刀,□□会死,只能留在伤口上,让两人承受长久的苦痛折磨。 而祁觅云完成得很好。 这种效果,正是顾景行要把外景地点定在抱邺城的原因之一。但凡祁觅云有一点良心,在初遇并且差点害死顾景行的抱邺城里,祁觅云面对顾景行肯定会不自在,这种隐隐约约并且想要极力隐藏的不自在一并代入了幻戏中,变成了师弟对无尤的复杂情感。 顾景行也算是巧用了在浮生梦界学到的三大表演体系之一的方法派理论,即情绪记忆。他将祁觅云与师弟相似的情绪调出来,调动真情实感运用到幻戏中。顾景行怕和祁觅云直接说不明白,索性也就瞒着他了。正是祁觅云看不透顾景行的想法,那种不自在才更隐晦和深沉,让幻戏呈现的效果更好。 “好厉害!”宓琴和唐空霁一起坐在台阶上看,眼睛闪闪发亮。她这是第一次看到顾景行演幻戏,以前看影石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在现场观看,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平日里温润的顾景行陡然之间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长相还是那个长相,可气势、眼神,甚至说话的细微的语气都不一样了,这青天白日的大变活人让宓琴惊讶得目瞪口呆,顺利成为顾景行的迷妹一枚。 唐空霁敷衍地点头,宓琴一看他发木的眼神,知道他肯定又在琢磨到底在哪里看过顾景行了,宓琴自己都不纠结为什么会对花自赏有熟悉感了,当即说道:“会不会你在哪部幻戏上看到过他,所以才觉得熟悉啊?” “在你给我看之前,我从没看过幻戏的。”唐空霁摇头说,顿了顿,像是终于肯定了什么,“我觉得,我应该是在真幻道人的墓中,看到过他和令一真人的。” “我和你一起去真幻道人的古墓的啊。”宓琴说道,“怎么你有印象,我就没有?” 唐空霁一字一顿地说:“我仔仔细细地梳理了从我小时候记事以来直到现在的所有记忆,我确定在其他时候我绝对没有见过他们,但唯独在真幻道人墓里,因为幻境很多,经常一步真实一步幻境,真真假假,虚实交替,让人头脑混乱,记忆也不是特别明朗。所以我觉得,要是真见过他们,一定就是在真幻道人墓中。” 宓琴不屑一顾,但忽然,她的脸色也变了:“表表表哥,我觉得,我似乎也是在真幻道人墓中见过他。” 唐空霁知道她指的是那个特别漂亮的花自赏,他特别不喜欢宓琴总是在他后面鹦鹉学舌,他说对顾景行和令一真人有熟悉感,宓琴也说对花自赏有熟悉感,他说在真幻道人墓中见过他们,宓琴也说在真幻道人墓中见过花自赏,就像是在故意跟他抬杠一样。 唐空霁正准备好好教育表妹一番时,却发现宓琴的神色发白,手指颤抖着,“表哥,你知道我的眼睛……” 唐空霁一怔,立即领悟了。 宓琴的灵根为三灵根,不算特别出众,但唐空霁的父亲一直以来都很信任宓琴,并且宓琴也毫不心虚地来天玄宗参加收徒大典,自然是因为有过人之处,那便是她的眼睛。 她天生一双小衍灵眼,能在偶然的机会之下看到一个地方几炷香之前的场景,不过这种机会很少,而且也大多鸡肋,比如看到一棵树,现在和几炷香之前完全没什么差别,有时候宓琴都不知道自己的小衍灵眼捕捉了到了东西,但从小到大总会遇到几次偶然中的偶然,看到十分诡异很有价值的事情。只要宓琴好好修炼,到元婴之后,便有机会将小衍灵眼修成大衍灵眼,也许到时候便能掌控有心地使用灵眼,一眼看穿时间,追溯过去的真相。 而唐空霁听表妹特意提到小衍灵眼,想必是花自赏和她的小衍灵眼捕捉到的场景有关? 宓琴的瞳孔由黑转白,整一双眼睛都是白的,乍看上去有些吓人。 一幕熟悉的场景浮现在宓琴的脑中,真幻道人墓中,一个穿土黄色衣服的男人,还有一团黑雾?黑雾渐渐靠近那个男人…… 宓琴忽然凄厉地大叫一声,双手捂住眼睛,脑海中的场面灰飞烟灭,再不能继续想起任何东西,两行红得诡异的鲜血从她指缝中流下来。 第80章 方法 宓琴恐怖尖利的叫声传遍了整个片场,沉浸在幻戏里的人瞬时被惊醒过来,惊恐不定。 “表妹!宓琴!你怎么了?”唐空霁一把扶住快要晕倒的宓琴,变故发生得太突然毫无征兆,让他除了不停地发问,什么也做不了。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宓琴捂着脸凄厉地哭喊,因为恐惧和痛苦,也因为这一双眼睛是她的立身根本,一旦被毁,她将被不停前进的修真界无情抛弃。 奚央迅速靠近,当即喂了一丸丹药塞进宓琴眼里,说道:“松开手,让我看看。” “我的眼睛……”宓琴早已六神无主,看不到,听不清。 “松开。”奚央运用了点灵力在声音里,见还不管用,直接伸手握住宓琴的手腕,强制地拉下来,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挂在她的眼角。 “不!”宓琴的眼陡然见光,刺得痛呼一声,下意识地拼命挣扎。唐空霁看到奚央,才回过神来,连忙帮忙按住宓琴不停乱动的身体,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别怕表妹,我是表哥啊,令一真人在救你,救你的眼睛。” 奚央已经将灵力运到左手上,掌心出现一层淡淡的白色光晕,他将左手贴在宓琴的眼睛上,丝丝缕缕的灵力瞬间就渗透了进去。 好似一股温暖的水轻柔地洗刷着进了沙子的眼,宓琴渐渐地不挣扎了,只是双眼还控制不住地流出眼泪。 奚央略略感受了一下宓琴受伤的眼睛,问道:“小衍灵眼?” 唐空霁立即点点头,焦急地看着奚央:“怎么样了?” “无碍。”奚央说。 “啊?”唐空霁觉得自己似乎没听懂令一真人的话。 奚央说道:“只是表层伤害导致流血,小衍灵眼并未被破坏。你让她自己打坐自观便知。” 唐空霁刚刚看表妹的反应,已经做好了凶多吉少的准备,没想到结果却是如此轻描淡写,他连忙安慰宓琴:“你的眼睛没有事,你自己看一下。” 浑身颤抖的宓琴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连忙打坐,将灵力送进双眼,灵力畅通无阻,小衍灵眼发出泛白的光。宓琴终于肯睁开眼睛,眼前的奚央,围观的风应兰、顾景行、裴竹等人她都看得清清楚楚,表情不知是惊是喜,她的眼睛真的一点事都没有,除了流了两行血,丝毫不影响小衍灵眼的修行。 可是她之前明明感受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要把她弄瞎的意味是那么锋利毒辣,因此宓琴受到伤害后已经彻底绝望了,都没想着自行疗伤。 “怎,怎么回事?”宓琴茫然地求助奚央。 奚央也不清楚,问道:“你的眼睛为什么会突然流血?” 宓琴下意识地摇头。 风应兰猜测:“会不会是小衍灵眼的缘故?自古以来,天生小衍灵眼的人并不多,它究竟怎么修行,有什么别的特殊之处,都没有人知道。” 奚央立起身,缓缓扫了一下四周,随即放开神识,绵延千里,他的神识覆盖范围之内,多得是凡人和底层修者,最高修为不过是抱邺城城主,金丹而已。没有人能够在他的眼皮底下如入无人之境地伤害到宓琴,即使他的师尊逐霄真人,或许可以轻而易举地拿走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命,但绝不会让奚央毫无所察。 “或许吧。”没有发现意外,奚央暂且同意了风应兰的猜测。 只是,一股近乎于缥缈的不安,悄悄地在他心里落下。 唯有宓琴,感觉到了彻骨的冷意,一个威胁如同一把刀,悬在了她的头上。 大院二楼,圆桌上摆着一盘下人送上来的梅花糕,花自赏似乎对这梅花糕很感兴趣,但却不吃,拈了一块在指尖把玩。 “你为什么阻止我?” 花自赏极淡地说:“我说过,我只要一个人的命,和其他人无关。” “她看到了你。” 花自赏将那块梅花糕捏成粉末,撒在一口小茶杯里,浇上茶水,在翻滚的茶水中间,他看到了自己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笑得像哭,他说:“我要的,不就是被人看到吗?” 没有人再说话。 花自赏端着那杯浓稠的茶水,走到窗棂前,能听得到下方吵嚷的声音,无人注意到他。花自赏自嘲地笑,将混了糕点粉末的茶水尽数倒在窗子下的结了花苞的白牡丹盆景里。 呲呲呲,泥土吸干了水分。 那高贵典雅的白牡丹突然疯长起来,绿叶抽长,花骨朵涨大,不过几个呼吸,小小的花苞便竞相开放,却是开出了血一样的艳丽颜色,碗口大小的牡丹像一朵朵火焰摇曳,要烧掉什么才肯善罢甘休。但不过转瞬间,这瑰丽的一幕就即刻凋零,开得如火如荼的牡丹纷纷枯萎,像个已经走到暮年的老者,曾经存在的灿烂都像是虚幻,只有眼前的苍老才是现实。 花自赏无动于衷地看着,末了,才凉凉地说:“没有人看到,开给谁看?” 牡丹像是听懂了,掉落了一地发黑的花瓣。 在花瓣落地的那一瞬间,奚央的不安终于开始浮了上来,如同在日光下漂浮的灰尘,奚央清晰地感觉到了。 他从来没有怕过,即使在真幻道人墓中被谈之昊、绛云等人背叛,差点逼上死路,他也不曾像现在这般不安过。因为顾景行在他身边,他接受不了自己保护不好顾景行,甚至不能接受让顾景行认识的这一群人在他的眼皮底下受伤。 奚央沉默了两个时辰,天才的骄傲终于被他放弃,他找到顾景行,提议回到天玄宗。 顾景行诧异,说道:“幻戏还没有拍完呢。” “回天玄宗再拍,十万山多得是玉楼山这般的地方。”奚央的表情很认真。 让顾景行也不由地紧张起来,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奚央,他有时候觉得奚央不谙世事,不像个元婴真人,可到了这时候,顾景行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奚央。 “明天就到了无尤杀死师弟的戏份了,上午拍完,我们下午就回去。” 奚央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师弟,你过来一下。”无尤坐在竹屋外,在凌晨的秋风吹落一片竹叶的时候,无尤的眼神一直随着那片月牙般的叶子飘移,竹叶落到溪水里,他似乎听到了噗地一声轻响,像一个信号。于是他呼唤了在屋内的师弟。 他的呼唤和秋风一起吹进了师弟的耳里,师弟觉得很冷,奇怪,他为什么有还会怕冷?他早该不怕了。师弟的表情就像是那片落进了溪水里的竹叶,被冷水包裹着。 师弟走了出去,走到无尤面前,喊道:“师兄。” 无尤抬头冲他微微一笑,师弟有些呆了,他很久,没看到过师兄这般子笑了,上一次,是在罪人岛,他们共同落难,躲在湖泊底下时,在昏暗的水底,师弟就看过无尤这样子笑,对他笑,当时无尤还说:“师弟,连累你了。” “师弟。”无尤将师弟拉在怀里,脸贴着脸,微凉的掌心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下颌,锁骨,最后停在心脏那里。 师弟浑身的血液都骤停。 “让我取回情劫好不好?”无尤的声音如同一个受伤的幼崽在哀求,可是他的利爪已经伸进了他最爱之人的心窝。 师弟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冒出了一堆汩汩的鲜血,扑通一声,他支撑不住跪了下来,仰视着一脸悲哀的无尤,他忽然就笑了,气若游丝地说:“你不会……” 他闭上了沉重的眼皮,溪水里流淌着的竹叶被一条鲫鱼吞进了肚内。 师弟死了。 无尤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是黄昏之时,他还在等师弟究竟想说些什么,可他永远不会知道了。那原本可以温暖他手掌的血液,变得让他愈加冷。 冷得瑟瑟发抖。 峰峦那边的天际,一大摊鲜血肆意妄为地流淌,晚霞被染红,太阳死了。 无尤颤抖着,将师弟抱在怀里,跪着,对着死去的夕阳哭喊:“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顾景行终于演完这一幕,真实的眼泪还在他的脸上,心里好像落进了两座坟墓一样喘不过气。好半晌,他才从地上爬起来,他的双腿已经跪得麻木了,他强颜欢笑地拍拍同样出不了戏的祁觅云肩膀:“你的戏份都拍完了,完成得很好。” “回去吧。”顾景行对奚央说,为了尽快赶回天玄宗,他们在玉楼山拍戏,顺便把所有人都一起带来了,好拍完戏就即刻赶回去。 众人上了奚央拿出来的灵船。 唐空霁一把拉住差点跌倒的宓琴,担心地问道:“表妹,你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宓琴僵硬地摇头,闷着头就回灵船上自己的屋子,立即把门关得紧紧的,可是恐惧感还是如跗骨之蛆,她正和那个人同坐一条灵船上! 宓琴知道自己不能缄默,任由那个人在这里,无人对他起戒心,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可她不敢说,连想也不敢想,生怕自己还未说出口就死于非命,没人会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那太可怕了。 可是,但凡一个修者,逆天修行,总不会轻易放弃。 宓琴拿出笔墨纸砚,闭着眼打坐了片刻,将全身大部分灵力都逼到右臂上,忽然,她睁开眼睛,一咬牙,右手执笔沾墨,而左手却是狠狠地劈向自己的右肩膀。 剧烈的疼痛差点让她喊叫出声。 整个右臂暂时与身体脱离了神经联系,只剩下本能,而充裕的灵力让这份本能得以留存很长时间。这该是很诡异的一幕,宓琴已经感觉不到右臂的存在,可右臂居然还会自行运笔作画。 宓琴不去看那只手在画什么,也不想任何有关的事情,她开始默念修行的心法口诀,慢慢地吸取外界灵力补充自身,她只是在修行打坐,她“什么也没做”。 等到宓琴开始察觉到右臂的存在,立即中止了作画,拿一张纸将那幅画严严实实地遮盖住,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想。 宓琴不知道这样“自欺欺人”的手段会不会引起那个人的注意,可是她没有方法了。 与宓琴相隔十数个厢房的风应兰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波动。 第81章 图腾 是图腾。 这股熟悉的波动是图腾传出来的。 很多宗派或者家族都会设立图腾,作为凝聚子弟的一种象征性符号,然而真正有灵性的图腾却只有三大隐世家族,因为这三大隐世家族诞生于人类的蛮荒时期,在那个愚昧、落后、脆弱的时代,图腾往往代表着对生存的渴望、对生命的敬畏,有着原始又强横的力量,后来三大隐世家族又分别为人类繁衍生存做出了重大贡献,天地赋予其亲和力无双的灵根,也为他们的图腾赋予了灵性。 这种灵性,只有三大家族的血脉才能感受得到,其他外人,任由他手段通天、法力超绝,也不可能感应到丝毫,这便是天地的绝对意志,违抗不得。 风应兰陡然感觉到这种来自血脉的颤动,惊疑不定,又细细感受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没有感觉错,这才缓缓站了起来。这股波动没有那么深刻,风应兰知道这并不是来自于他自己的氏族燧人氏的图腾,否则他现在一定忍不住想要膜拜的冲动。只有些微的熟悉感,风应兰认为这图腾大概是轩辕氏或者有巢氏的。 难道有轩辕氏或者有巢氏的子弟经过? 风应兰察觉这股波动一直很稳定,似乎距离他并不远,一直停在那里。风应兰顺应着血脉的悸动,往外探寻,推开木门,一间一间屋子地走过去,最终在宓琴的屋前停了下来。 “奇怪。”风应兰低吟,他不记得这间屋子住的是谁,正因为不记得,所以他知道这里面的人无关紧要,怎么会有图腾的灵性波动? 涉及到三大隐世家族,风应兰不可能瞎糊弄过去,犹疑了片刻,他还是抬手敲门。 宓琴被吓了一跳,背后立即出了一层冷汗,那轻轻的敲门声却像是催命的铃声一般刺耳。 “谁?”宓琴干哑着嗓子问。 “是我,风应兰。” 宓琴松了一大口气,她听裴竹说过风应兰的,是一个脾气很好并且热爱演幻戏的金丹真人。 门被宓琴打开后,风应兰认出了她,准确地说是认出了她的小衍灵眼,可他无暇想其他,他的全部注意都被屋子中央那里的桌子给吸引了去,他清晰地感觉到属于三大家族的图腾就在那里。 宓琴也几乎立即感觉到了风应兰的视线所在,脑子如同被雷轰过一般嗡嗡作响,只剩下一个意识:他知道! 宓琴不知道风应兰到底知道什么,可她有一种感觉,自己做的事情被风应兰察觉了,宓琴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她只知道自己决不能在这里,她不能看到自己究竟画出了什么东西,不能想不能说,宓琴感到了巨大的恐慌,在风应兰走向那副画的时候,她转身逃开。 要是外面有人在场,看到风应兰走进一位女孩子的闺房,没过多久,女孩子就无比惊慌地夺路而逃,怕是会产生不好的联想。 可此时,无论是风应兰还是宓琴,都顾及不到礼仪了。 风应兰终于走到桌子旁,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张盖着的白纸,看到了一幅十分抽象的画。 似乎有两个人,一个处于被迫害,一个正在施加迫害,迫害的那人没有面目没有形状,像是作画的人粗心,将一团墨渍弄了上去。而被迫害的那个人,也同样看不清五官,可风应兰知道他是谁。 因为那人的腰带上缠着一条金线绣的龙。龙,是轩辕氏的图腾,也唯有三大氏族的天赋灵根者才有资格将氏族图腾绣在衣服上,以求祖先庇佑。风应兰他自己尽管修为不俗,但因为不是天赋灵根,没有资格携带图腾。按照这个依据,画上的人想必就是半年多前在真幻道人墓中无故消亡的轩辕氏天赋灵根者。 风应兰只是一时爱玩,但不傻,能被燧人氏族长派出来监视顾景行,也足以说明了他在燧人氏里的地位。在看到那副画的一瞬间,风应兰就意识到了事态严重。 风应兰猛地回头,却没看到宓琴的身影,一愣,他将那副画收进自己的乾坤袋,就要出去找宓琴问个清楚,比如她为什么要画下这一幕,那一团乌黑的东西又是什么?他也许,能从轩辕氏的受害经历中,找到燧人氏的天赋灵根遇害的真相。 迟迟找不到躲起来的宓琴人影,风应兰只好回屋,将自己的发现通过密信传回族内。 顾景行在灵船的船舷处,看外界飞速遁逃的风景,被凌厉的风吹得脸颊发痛,好长一会儿,被无尤真人笼罩的悲剧阴影终于散了开来,打算返回船舱时,一回头看到一个人影在身后不远。 顾景行笑着冲他点头。 花自赏微微颔首,在顾景行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却突然问道:“你是在为无尤感伤?” 顾景行脚步一顿,沉吟了片刻才道:“为无尤,也为像无尤一样,成千上万的人。” “你懂无尤吗?”花自赏缓缓绕到顾景行身前,褐色的眼珠多了点淡淡的嘲讽,“你才活了几年,为那些活了近十万年的人感伤?你以为无尤是什么样的人?真的看淡了一切吗?你又以为岁月是什么魔鬼?它不是魔鬼,它是死的,而无尤是活着的。” 顾景行惊讶花自赏无缘无故的尖锐,不过转念一想,无尤真人这部幻戏有个敏感的题材,即男男相爱,他用来劝告奚央,但作为旁观者的花自赏,其实也一不小心被牵扯进来了,毕竟花自赏和勾占之间,明眼人都能看出一点不寻常来,花自赏看不过去这不幻戏情有可原。 顾景行没生气,说道:“我只是按照史料记载来编写剧本,我不懂问鼎大乘的境界,我只是为了能够筑基而已。” 花自赏淡淡一扯嘴角:“总有那么多愚蠢的人妄想揣测他人。” “那你觉得无尤是怎么想的?”顾景行对花自赏的语气有些听不下去,不由反问。 花自赏扬了下睫毛,道:“我说了,你也不会懂。” 顾景行气结,说道:“我理解你和勾占真人……” “他不在,说他做什么。”花自赏的语气冷了下去。 顾景行觉得自己在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埋怨,花自赏似乎对勾占把他托付给奚央照顾有怨言,顾景行顿了顿,还是决定避开关于勾占真人的话题,但这话题一避开,顾景行就不愿意招惹花自赏这个古怪的性格,无话可说了,顾景行就道:“外面冷,还是进屋吧。” 花自赏像是没听懂他的话外之音,又极为怪异地说:“你是怎么做到变成另外一个人的?” 顾景行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 花自赏说:“你不认识无尤,只看过别人字面上的记载,却变成了他。或许不是真正的他,但也绝对不是你自己。” 顾景行明了,他说的是演技,顾景行不知道怎么和处于落后娱乐体系里的花自赏解释关于演技的含义,想了想,顾景行才说:“这就和戏剧一样……” “不一样。”花自赏打断了他,“唱戏的人洗了妆,换下衣裳,他还是他。而你,谁知道,现在你是在演,还是真的?你不觉得,你很可怕吗?” 顾景行被他的话弄得瞠目结舌,但要是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是他从没去过浮生梦界,没有见过出神入化的演技,没有感受过演戏成为常态的娱乐圈,或许也很难接受一个人能够转换自如地变成任何一个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可以是任何人,确实有点难以捉摸。毕竟,他在浮生梦界成为了最有说服力的影帝,他的演技,几乎甩开了修真界一个根本性的层次,不理解很正常。 顾景行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修真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有着千种面孔的怪物。 顾景行犹豫片刻,说:“我把这种能力称之为演技,只是一种技巧,而不是本能。技巧需要用到的时候才会调出来,而在平时,它就是死的。就像法术对于修真者而言,需要调动才能使出来,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警戒状态,会消耗灵力,会累的,我也会累的。” 虽然不得不承认,顾景行在浮生梦界见到过很多把演技运用到现实交际里面的演员,将自己打造成另外一个人,隐藏起自己真正的情绪,对厌恶的人和颜悦欢笑,对仇恨的人虚与委蛇。可是,顾景行不愿意,虽然对他而言,演一个人人喜爱的“木偶”其实很容易,可是就如他所说,他会累的。 顾景行其实很喜欢在浮生梦界的一个作家说的话,他说人的能力份额都是有限的,写作份额同样如此,用完了就再也写不出东西来,即使勉强为之,也不可能是篇好文章。于是在他晚年毅然决然地封笔,读者求他继续写,他说自己已经不会写作了,他的写作份额用完了。 换个概念,用在演戏上也同样合适,人的演技份额都是有限的,如果滥用在欺骗伪装上,滥用在烂戏里,迟早有一天会将份额消耗干净。因此顾景行只接他觉得好的戏,只演自己想演的戏,不为钱,不为利,不为讨好别人,不浪费演技份额,所以他成了影帝。 花自赏不知有没有理解顾景行的意思,眼皮微微垂下,看不清眼色。 顾景行转身要走,花自赏又说道:“如果你是真的你,那我劝你,不应该修行愿力。” “可是我已经修了。”顾景行答道,这类话很多人对他说过,可他既然已经决定修行愿力就不会因为别人的话而轻言放弃,即使不为修行,只为了演戏,他也要一直演下去,这是他,存在的意义啊。 “将你完全不了解的东西引到体内,你会后悔的。”花自赏轻描淡写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有一天,它会在你体内造反。” 他的话像一道惊雷,让顾景行莫名其妙地心慌,似乎是体内的愿力被窥探到了机密,躁动,不安。 第82章 成功 顾景行走了。 花自赏表情寡淡地伏在船舷边上,冷寂得像个雕像。只有飞速行驶的灵船裹挟着风打在他密而多的睫毛上,投下来的阴影在那一弯小小的卧蚕处颤动,才让人感觉到这精致的面孔是个活人。好半晌,他才轻声问:“他在幻境中得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花自赏不无讽刺地一勾唇角,“那可是你的幻境,他身上还有你种下的幻种。” “他进入的幻境是以浮生一梦石为媒介,再加上那个密室位于墓阵灵法最薄弱的地方,离开了我的探寻范围。我留下的幻种也无法窥视他的幻境记忆,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还有什么能挡住你?天,还是地?” 那个声音很长时间没有答复,似是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你想救他?” 花自赏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你救不了他。虽然我不知道他在幻境中得到了什么,但他得到的东西一定违逆了这个世界的意志,他的愿力与孽力,根本分不开,他的修为越是高,孽力反噬得就越严重。很可能,在他筑基后就会迎来孽力的第一次反噬。” “你不是说,这个世界意志过于霸道,不可能容忍任何欺瞒。如果违逆了这个世界,那为什么还能产生愿力?” “大概是妥协的结果。”虚空之中的声音也不太确定。 “谁和谁妥协?能让天地意志妥协的只有和它同层次的存在,谁能做到?仙也不可能做到。”花自赏逼问,似乎是不相信那人说的话。 “我不知道。”那个声音已经有点恼怒了,“你为什么要救他?只因为一片月光莲?那种东西,在我的墓中,到处都是。” 花自赏缓缓地拉下脸,漠然道:“你懂什么。” 虚空中传来讽刺无比的笑:“你又懂什么?你要知道,你不是人,你不是鬼,你什么也不是。至少我曾经还以人的形态存活过,而你呢?我玩弄得就是人心,对于人,我了解得比你多。” 花自赏的脸沉了下去,随即轻描淡写地又戳中那声音的痛脚:“玩弄?你不是说进过你墓中的人都会被种上幻种,所有心思任你窥探吗?怎么奚央却没有幻种?” “他是空灵根,纯粹无比的空灵根,幻种无处生根。” “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出了你的意料,你觉得,你还有几分胜算?” “千千万万颗棋子,只有一两颗出了问题有何关系?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你那可怜的小情人……” …… 花自赏的那句话,在顾景行心中留下了长久而阴冷的印象,一条细长的蛇,悄悄盘踞在那里,让顾景行猛不丁就突然胆寒。 一路平安地抵达天玄宗,顾景行才微微放下心,继续拍摄无尤真人最后的戏份,除了寻找风水宝地将师弟掩埋,建造坟墓外,主要就是讲无尤真人走遍千山万水最终看破红尘的故事。好在十万山绵百万里,南山北山气候和景观差异极大,只在十万山范围内,也可以拍出行走天下的感觉。 奚央全程陪同。 顾景行不无感动,甚至在思考自己拍摄无尤这部戏对奚央而言是不是太过分了,可顾景行没有好的办法,对于太过纯真且执拗的奚央来说,要是不决绝一点,恐怕没办法让他死心。而即使顾景行拍摄了无尤的戏,他看奚央似乎也没多大触动。这让顾景行十分头痛。 而且顾景行有时候也会想起逐霄真人曾对他说过的,他是奚央的劫数,而奚央也是他勘破道劫的关键。他的劫又是什么?和花自赏说的,有关联吗? 顾景行像是眼前始终被遮住了一层迷雾,每个人都语焉不详地透露两三句,还有人在背后窥伺着,甚至裹进燧人氏的纷争里。这对于在相对透明又人权的浮生梦界活了四十年的他来说,实在难以接受,时常产生为人鱼肉的悲戚感。可他又太清楚修真界的残酷了,灵根的低劣几乎让他从小受尽折磨,他父母也因此死亡。修真的路上,死亡的人永远没资格悲戚,他只能走下去,即使看不清,也要一直走下去。 跨越了千座山,顾景行拍完了无尤的最后一幕戏,当天晚上,他就不眠不休地开始了剪辑。他要尽快筑基,筑基才算是跨入修真的门槛,可以御剑飞行,真正地脱离凡人,有了自保的能力。 插/入后期背景音乐的时候,他从晏怀那里拿过母影石刻录下阵法时,听了一会儿,不由大为惊喜,晏怀作出来的曲子实在出乎他意料得好,一些适合且旋律动听的背景音乐对剧情的加成决不止一星半点,顾景行对这部幻戏更期待了。 面对顾景行的赞赏,晏怀脸红,支吾地说:“还是花公子提点我的。” “他?”顾景行有些惊奇,花自赏看上去不过练气几层的修为,但似乎格外神秘。也对,要不是有过人之处,勾占真人又怎么可能喜欢得上花自赏,即使花自赏容貌无双,勾占怕也不是光光看外表的人,花自赏懂乐曲,再理所应当不过了。 花自赏的神秘倒让顾景行想起了石成玉,同样练气两三层的修为,但都有外人看不懂的手段,就连飞电狐,都格外亲近石成玉和花自赏,以前在抱邺城拍摄节目时,飞电狐就喜欢赖在冷着一张脸的石成玉肩膀上,和如今来着花自赏如出一辙。 顾景行的脑子飞快地闪过什么东西,他一愣,再想,却捕捉不到了。 难道是太累了?顾景行自语,想到只要把背景音乐阵法刻进去就可以推出幻戏了,顾景行当即又重新振奋起来,将脑海中多余的杂念剔除出去,一心一意地完成幻戏的后期制作。 第二天,各地的代理商就如约到了天玄宗分派驻地的待客大厅,领取新的影石。最近一段时间,市面上影石呈井喷式的状态,无论大小宗派,都要涉足愿力一道。这些代理商们,原本只代理顾景行的幻戏,但看着市场越来越大,索性也承接了一些其他门派的影石,在各个城池都开了店铺,专门出售各式各样的影石,倒有点浮生梦界cd行唱片行的雏形。 只是幻戏影石虽多,但能火爆的却寥寥无几,代理商们都再也没见过当初顾景行的幻戏出品时的火热场景,甚至因为难看的幻戏太多,很多观众已经不愿意去他们的店铺购买影石了,怕浪费时间。他们急需顾景行的幻戏来让自己的店铺继续盈利。当然,他们也从中得到了教训,不是每个影石都能赚钱的,在一度亏本之后,他们都已经决定亲自看过幻戏才决定要不要代理,不求大爆,只求不要招骂就好,免得毁了自己店铺的名声。 不过顾景行这次却抛出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这部幻戏说的是两个男子的感情故事,不是友情不是亲情,居然是爱情! 各大代理商们足足愣了一炷香的时间,虽然在修真界也不乏断袖分桃之人,不过那多数是魔教中淫邪的魔头,还有一部分是修为小成、放荡不羁的修者,他们可以无惧外界流言,和同性耳鬓厮磨,谁要看不顺眼,刀剑伺候。 可是对于幻戏的受众而言,比如凡人,比如修为只有练气的修士,再比如一些门派的外门弟子,对他们来说,两个男子的背德之情,是万万不能接受的,这就直接决定了这部幻戏绝对会损失一大批市场,甚至会招来骂声。 代理商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何顾景行要拍这种不讨好的幻戏。 顾景行却只是微微一笑:“各位在出售的时候一定要说明内容乃是两男子的感情之事,有愿意看的自然会买,不愿意看的,也不需要勉强。” 代理商们这才惊觉顾景行的修为已经是练气巅峰了,他们恍惚还记得半年前见到顾景行时才练气四五层吧,愿力修行竟然如此之快?一瞬间,他们都动了要去修行愿力的心思。再转念一想,他们这段时间接触的愿力修者也不少,愿力修行快是快,但只是相对灵力修行而言,又有哪个人能快到顾景行这种令人惊诧的速度?不过联想到顾景行的几部幻戏的火爆程度,愿力飞涨又实在是情理之中,要知道,顾景行的第一部幻戏《只羡鸳鸯不羡仙》现在的销量都要比其他门派的一些新出的幻戏要高上很多。 难怪他有胆量拍一部有违纲常的幻戏,人家有这个实力主导市场,而不是他去迁就人。 代理商各自回去后,照例先自己观看一番,到时候再组织宣传话语。 尽管他们对两个男子的感情,实在提不起多大兴趣与好感来。但为了生意,只好按捺住心中的一点不适,硬着头皮看下去。 看到无尤对师弟动情,他们鸡皮疙瘩下意识地起了一层,说不上来的反胃感。顾景行又演得分外细腻,那种备受折磨却又无法操控感情的绝望以及夹杂着心动的窃喜甜蜜,在无尤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们一方面骂着活该,一方面又忍不住叹息,替无尤觉得可怜,当他们意识到这种想法时,都不禁悚然,立即安慰自己,是因为顾景行演的,才会觉得可怜,爱屋及乌罢了。 师弟为救无尤沦落罪人岛,两人相依为命…… 观看的人到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虽然这两人感情不容于世,但至少对彼此都是真诚的,他们扪心自问,即使是对亲人,都恐怕做不到舍命相救,他们有什么资格嘲笑这两个人?只因为他们,不爱女人? 情种的爆发,两人的离心,无尤的杀手…… 后续种种情节出乎了代理商的意料,没有相亲相爱,没有携手杀敌,只有无穷无尽地猜忌和折磨,一切都如日落西山一般,无可挽回地降临下冷漠的黑暗,两个曾经那么相爱的人,最终成为了敌人。看到无尤最终看破一切的平静,他们久久回不过神来,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故事?为什么无尤放下了一切?师弟白白死了吗? 等满面泪痕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为两个男人感到可惜,可是他们在观看之前,明明是厌恶的啊。 再静下来心来细想故事情节,又不可避免地升起巨大的悲哀,这就是修仙啊,这就是修仙啊! 断情绝义,任由往事再好再美,一转身便可由它凋落成一滩烂泥,除了长生那条路,其他的都是虚妄!可是古往今来百万年,又有几个人得以飞升?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即使此生无缘飞升,也要狠下心去斗一斗,争一争,会后悔吗? 君不见,大叫着后悔的无尤,也看淡了。 代理商在久久的沉默之后,都有志一同地写下顾景行那句极为简单的话当作宣传语:两男子的背德之情,愿意看请付十两银子,不愿意看,请君随意。 第83章 真实 很多人走到代理商们新挂出来的牌子,随意扫了一眼,看到是顾景行出品的幻戏都不由一喜,正准备掏钱时,仔细再看下面一行介绍,伸进口袋里的手就僵在了那里。 背德乱礼之情…… 一时间,他们的脸色变得精彩纷呈。 他们自然是愤怒和尴尬的,虽然他们都知道修真界存在着爱恋同性的人,尤其是凡间贵族们,娈童成风,但至少那仍旧像阴影一样被忽略,上不得台面,修真界始终以阴阳相调为正统。顾景行突然把阴影搬到众人之前,要他们去观看,撕开平日里漠然无视的和谐表面,最直接的反应就是触及到了他们的底线,引起本能的反弹,他们没有时间去思考同性相爱对或不对,只是下意识地低声咒骂,没人会对一个新的“阴暗”的东西抱着和蔼的态度。 可另外一方面,顾景行在幻戏领域的权威又让他们对这部幻戏充满了好奇,虽然顾景行不过出品了四部幻戏,但每一部都以绝对优势压倒了众多修真界的幻戏,其他门派越是努力地拍摄,就越是突出顾景行的超凡,他们坚信,这部幻戏一定如前几部一样精彩,甚至,还要更精彩,因为这涉及到了令人难以启齿的情感,他们想象不出顾景行会怎么将这样的感情用幻戏表现出来。 他们恐惧着并且好奇着。 肯第一时间掏钱买幻戏的人寥寥无几——这大概就是顾景行脑残粉的雏形了,不管偶像演了什么拍了什么,都无条件支持! 一块影石不过十两银子,不值一提,但是买与不买,却是代表了他们的态度。他们看不上违背伦理纲常的感情,不屑去看这种故事。与修者相比,凡间倒是对顾景行的幻戏没有多大排斥感,他们对修真界的一切充满好奇,管他是什么爱。 不管如何,顾景行新出来的幻戏,虽然没有很快地引起购买热潮,但是讨论度却是比起之前几部幻戏只高不低,多得是谴责和批评,被一些人自发抵制,有的激进分子甚至要去砸了影石铺。也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被其他门派授意,散步针对顾景行甚至是天玄宗的言论。 “顾景行是不是疯了?男女阴阳相济,是天意,是道,他为什么要拍两个男人?不怕道心紊乱、走上歧途吗?他自己不顾修行,却想让我们看,是想乱了我们的道心吗?我本来就觉得幻戏一物太过无趣,白白浪费了修行的时间,如今一看,愈发觉得顾景行包藏祸心!” 他们迟迟收集不了愿力,想拉着顾景行共沉沦。当然了,他们嘴上这么说,暗地里还是会悄悄购买影石回去研究,研究自己的幻戏和顾景行到底差在哪里。 还有一群人,平日里和常人没有不同之处,但在顾景行的这部幻戏出来之时,都莫名地紧张起来,面无表情地去购买影石,还通常当着掌柜的面说一句嘲讽的话:“我倒要看看被他们传得无所不能的顾景行能拍出什么东西。” 走出店铺后,他们握着影石的手心都湿了,心脏砰砰跳个不停,那颗与他人并无二样的心脏藏着不敢启齿的感情,在烈日炎炎下,拼了命地躲藏。 那些原本骂得很厉害或是心中排斥的人,也渐渐地觉得心痒难耐,这种心痒其实一开始就存在,被一时的理智与愤怒压住,随着讨论的剧烈,就再也难以忍受了。对一种新的东西,好奇是人的天性,即使是恶的,即使是丑陋的,但还是想看一看。正如顾景行经历过的浮生梦界,在1919年那般封闭落后的年代,第一部公映的同志电影《与众不同》引起巨大轰动,引起无数谩骂和忧虑,但还是接连不断地破了票房纪录,最终被全面禁映。 修真界可没有禁映这回事,因此,在顾景行的预料中,随着时间发酵,无尤真人的幻戏必然会迎来“与众不同”的热潮。 但很快,顾景行的这部戏几乎让所有购买过的人都失望了。 顾景行的脑残粉们想看到是如同《只羡鸳鸯不羡仙》那般轰轰烈烈至死不渝的感情,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可这部幻戏的残忍就在于把曾经轰轰烈烈说好至死不渝的感情捧得高高的,然后狠心摔成一堆碎片,刺得看的人遍体鳞伤。 那些心有隐晦感情的同类人悄悄看这部幻戏,是为了得到安慰,为了告诉自己,就连天玄宗的前辈大能都和自己一样呢,但最后从幻戏得到的却是深沉的绝望,连无尤那般厉害的人都看破了,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抱着批评目的看的人,看到泪眼潸潸,看得心中苦闷,他们居然同情他们最为不耻的两个男人,看到最后两人的结局,本该拍手叫好,抬起来的手却是忍不住抹着眼角。 抱着学习研究目的看的人,本是想找出愿力的奥秘,却看得神情恍惚,他们修真,就是为了放下一切吗? 失望,无人不失望。 可是在失望之下,在无比的难受之下,蕴含着最纯粹的愿力。它们缓缓升起,一如他们沉重的心情,浓雾一般,风吹不动,雨打不散,笨重但又坚定地飘往十万山。 这部幻戏是一部真正的悲剧,修真界的人从未看过悲剧,虽然他们的身边无时无刻不在死亡和争斗,但没有艺术手段将这种现实中血淋淋的悲剧表现出来,他们的心就好像被一层因为习惯而固化的壳给保护住了。顾景行的幻戏,用艺术的手法,用悲怆的象征,用蒙太奇镜头,用音乐,将悲剧细化成了丝丝缕缕无影无踪的东西,钻进了那固化的壳,让他们失望,让他们痛,可是痛过后,心脏却能呼吸了,有着陡然轻松的快/感,好像是把心脏里的陈年积水都哭了出来般。 这便是悲剧的美学意义,将痛感转化为审美快/感。 顾景行在接触到这些因悲剧而来的愿力时,甚至能感受到其中的不平静的情感,让顾景行自己都不由得怀疑,他拍的这部幻戏,究竟在说些什么? 是在说修真必须看破一切吗?那他拍摄这部幻戏的初衷到底是什么,是支持还是反对。当然是支持,顾景行可是拍给奚央看的,是为了告诫他。可是幻戏的整体悲剧性,却让看破成为了一种悲剧,那还值得看破吗?他甚至不知道观众再看了这部幻戏后会产生如何的反思和领悟,似乎有什么在偏离轨道。 这部幻戏出自于顾景行之手,可已经不归他掌控了, 顾景行也在迷茫着。 “等你筑基,我有一句话要同你讲。”奚央说道。 顾景行问:“什么话?” 奚央抿嘴,顿了一会儿才道:“说好等你筑基出来再说的。” 顾景行不在意地点头,最近几天的愿力十分浑厚,正是冲击筑基的大好时候,他确实应该要找个隐蔽安静的地方闭关了。 风应兰自从从宓琴那里得到一幅画后,就一直在留心这个女人,只是宓琴一直在躲着他,偶尔遇到,双眼里也充满了恐慌,他还没来得及问,宓琴就说:“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次数一多,风应兰也就察觉到了一丝端倪,他明白宓琴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说,甚至不能想。这个猜测让风应兰不禁背后发凉,好似背后有一双窥视他的眼睛,他连忙向氏族里回报自己发现的一切。 而燧人氏也在加紧研究风应兰送来的画作和其他消息,这幅画至少让他们肯定了杀害轩辕氏和燧人氏的是同一人。究竟是何人在针对他们? 燧人氏一开始其实也是怀疑五大门派的,毕竟在修真界,也只有三大隐世家族才能威胁得到五大门派的存在,一旦灭了三大家族的天赋灵根,他们就无所顾虑了。三大隐世家族一直知道自己的天赋灵根过于变态,怀璧其罪,为表没有争霸之心,他们一直隐居着,甚至在这次传出愿力妙用的时候,他们虽好奇,但也不曾掺和进去分一杯羹,就怕让人生出忌惮之心。可怕就怕,他们有隐世之心,但其他门派却无消停之意。 这一幅画和先前搜魂奚央得到的信息不谋而合,他们倒都打消了对五大门派的怀疑,这黑影极其毒辣和霸道,非鬼非魔,能杀人于无形,不是五大门派可以拿出来的手笔。 只是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疑惑,这黑影又是什么? 燧人氏族主凤天韵略一沉吟,说道:“这几日,我遍翻古籍,倒发现了一种和这黑影很相似的东西。” “请族主赐教。” 风天韵一字一句道:“不死魂灵。” 四字一出,在座皆惊,忽然有一人神色大变:“不好!他这是要夺五行灵根,抢天地造化!快通知应兰,让他好生戒备!” 十万山,顾景行在筹划闭关筑基,分派又迎来了一位贵客。 正是勾占。 奚央问道:“你师父允你出谷?” 勾占看上去消瘦了很多,闻言淡淡一笑道:“再不许我也出来了。” 奚央却是眉间添了一丝忧虑,他最知勾占的师父袖月谷三谷主何等正派拘礼,怕是不会允许勾占和花自赏多加交涉,也不知勾占如何从中斡旋。 “阿赏呢?”提起花自赏,勾占神色就亮了一分。 “在最后一个院子。”顾景行将勾占带到花自赏的院子,便和奚央先离开了。 “阿赏。”勾占在外就喊道。 屋内的花自赏微微抬头,不冷不热地说道:“你还回来作甚?” 勾占笑道:“你生我气了?”走进去,在花自赏对面坐下,眼里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花自赏却是满面冰霜。 “我有什么资格生你的气。”花自赏自嘲道,“除了一副皮囊,我有什么能得勾占真人的喜爱?怕是我老了,丑了,莫说生气,怕是勾占真人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 “阿赏,你怎么又说这种话。”勾占微微皱眉,他极不喜欢花自赏谈起外貌时的口吻,不只是厌恶自己的外貌,还对他没有信心。 花自赏直视他道:“你敢说,你不是看中了我的这副皮囊?” 勾占有些无可奈何,这否认的话他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可花自赏就是不肯信他。 不等勾占再重申一遍,花自赏就道:“那晏怀,你如何解释?” “晏怀?”勾占一愣,才意识到花自赏说的晏怀是什么人,他奇怪道:“你怎么突然提起他?” 花自赏却像是料到了什么一般:“你若不是嫌弃他的外貌,又何至于误把顾景行当做晏怀时要收徒,见了他真面目,却又出尔反尔?你现在,却连他的名字都忘了。” 勾占莫名其妙:“我没收晏怀进袖月谷,不是因为他长相不好,而是因为他没有袖月谷的风华,我可以不看皮但要看骨,他的骨头都是软的,我收来何用?我也说了,等他能弹奏我给的曲谱,便会给他一次进入袖月谷的机会。” 花自赏却偏偏不信,讽刺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他一凡人,何时才能弹好你们袖月谷的曲谱,不是刁难人是为何?” “阿赏。”勾占站了起来,“你为什么总是纠结于相貌不放,我承认最开始的确是被你的外貌惊艳,因此生了倾慕之心,但我又岂是只看外貌之人,这好几月的时光都不够你看清我吗?而且,这副长相是你的,我爱它,也就是爱你。” “不是我的。”花自赏冷冷道。 勾占一愣:“什么?” “我说,这外貌不是我的。”花自赏也缓缓站了起来,“你爱我,还是爱这副皮囊?你不清楚,让我来帮帮你,我脱去这皮囊,你是否还爱我?” 他的手按在了勾占的心脏上,脸上的皮肉随着他说的话,一片片脱落,滑下,鲜红的血液将皮肉染红,如同一层层怒放的艳花,花瓣飞在半空,露出了丑陋的狰狞的内里。 花自赏面目模糊地笑道:“你在害怕,你看看你的心跳得多么快。你为什么害怕,你不是说,爱我,不爱这副美丽的皮囊?你说谎。” 好似百花齐放,一瞬间,绽放了无数艳丽的红色花瓣,将花自赏紧紧包裹着,那些都是他的血肉,血的腥味凝固在这小小的空间散不开,凝成了一股浓郁的花香。 “我之前借石之体化形成/人,只保持人身两个月。我这次借红牡丹之身成/人,保持人身五个月,我只取了性命就走。你不该对我动情,更不该对着不属于我的皮囊动情,勾占,你若真的爱我,便将你的命与金灵根都送与我吧。” 红色花瓣纷纷飞舞,没了那面貌无双的花自赏,只有一团黑雾,瞬间席卷了勾占,花瓣凋零,落下一地花粉,这香味馥郁的屋子空荡荡的,再无任何人。 第84章 一人 袖月谷内,檀香冉冉,静心修行的三谷主忽然从打坐中惊醒,多年来早已处变不惊的心猛跳起来,他忙掐指一算,神色蓦然白了三分,幽静洞府碎石走沙,狂风四起。 看守魂灯的弟子惊恐地敲响大钟,借着传音阵法大喊:“勾占大师兄的魂灯灭了!” 惊起一片哗然。 十万山天玄宗,奚央边走边对顾景行道:“你去我令一峰闭关筑基吧。” 顾景行笑了笑:“我修愿力,并不需要灵力充裕的地方闭关,筑基也会比灵力快很多,在分派一样可以。” “筑基岂能儿戏?”奚央严肃地说,“令一峰有九重阵法守护,无人可以打扰。” 顾景行无奈地推开屋门,想着怎么找个理由拒绝奚央的好意,却是一打开门就看到了在桌子上蜷缩着的飞电狐。 “你怎么在这里?”顾景行走过去将飞电狐抱起来,这才发现飞电狐肚皮下还压着一件东西,是个古朴的灰色木匣。顾景行咦了一声,打开木匣。 几道清凉的光幽幽地散发出来,木匣中躺着一片晶莹透明的玉色荷花花瓣。 “月光莲?”顾景行惊讶出声。 奚央走近,看了一眼木匣里的东西,摇头道:“是月华莲。” 月华莲是月光莲九开九谢后,凝聚太阴光华而生的品种。月光莲是六品灵药,但月华莲却已经是三品了,并且还可遇不可求。 “哪里来的?”顾景行惊异不定。 飞电狐在顾景行怀里钻来钻去地玩耍,又跳在他的肩膀上,吱吱呀呀地像是在说些什么,绒毛弄得顾景行耳朵发痒。顾景行正准备把飞电狐抱下来的时候,脑中有火花噼里啪啦地闪过,照亮了迷雾中影影绰绰的一些端倪,他瞬间就愣在了那里。 这月华莲既然放在他桌子上,姑且就认为是谁“送”给他的,为什么偏偏送他月华莲,此事必有因果。在顾景行记忆里,他曾经有两片月光莲,是在真幻道人墓中,唐空霁送给他们“姐妹”治疗哑疾的,在出古墓前,顾景行把其中一片月光莲送给了奚央,而另外一片,则是在抱邺城拍摄《生死时速》节目时,石成玉受伤,他拿月光莲去换了几颗救命丹药给他。 这月华莲肯定不是奚央送的,奚央不懂惊喜的套路,他要送也会当面送。那么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深浅莫测的石成玉。 石成玉在悄无声息的时候来了,为什么今天来?为什么送的礼物,像是做个一干二净的了断? 飞电狐在顾景行的肩膀上总是格外活跃,毛发瘙痒着耳廓和脖颈,可顾景行记得飞电狐在石成玉肩膀上却很乖巧,那是一种亲昵而又尊敬的样子,而在花自赏肩膀上,也是如此乖顺的姿态。 顾景行一萌生出这个可怕的念头,差点将月华莲摔在地上,扭头对奚央说:“我们快去找勾占真人!快点!” “怎么了?”奚央还在问,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抓住顾景行的手臂,飞到了最后那间花自赏的院子。 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近乎于滞固的冷默。 奚央的元婴直觉,已让他感知到了这里面并无一个人,在临近屋子时,奚央拦住顾景行,一弹指将屋门打开,微风轻轻地卷着,在阳光明媚灿烂的南屋里,飘飘洒洒着一捧泛红的粉末,诡异的香味随之沉浮。 在外面看着的两个人,在日光照射下,脸色发白。 顾景行肩膀上的飞电狐飞扑进去,在地上嗅了嗅那花粉的味道,忽然呜呜地哭叫起来。 “我叫师尊来。”关键时刻,奚央还是能拿出元婴真人的镇定来,立即掏出少掌门令牌,正准备输入灵力时,天玄宗方向已飞来两道流光,眨眼间就落在两人面前。 正是逐霄真人和守墨长老。 “师父!”奚央喊道。 逐霄真人神色也不太好,看了看那空荡荡屋子,眉毛皱了起来:“无力回天。” 奚央忙问:“师父,您知道什么?” 逐霄真人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接到袖月谷大谷主密信,说是勾占那孩子在我们天玄宗遇害。” “勾占已经?”奚央猛地扭头去看那屋子飞扬的花粉,好似能从那光影之间在看到那个笑得恣意潇洒的人。明明在几炷香之前,他们还曾交谈过,听得到那人一如既往地洒脱道:“再不许我也出来了。” 奚央在原地恍惚了很久。 顾景行的肩膀颤动着,他知道,勾占真人是被花自赏害了,花自赏就是石成玉。他原先一直以为石成玉就算再神秘,但至少没有恶意,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在这修真界,他天真得像个笑话。 风应兰急匆匆地跑进来:“我听说勾占在此……”话还未说完,他看到了逐霄和守墨,看到了神色怆惶的奚央和顾景行,看到了那阳光之下却分外诡异的屋子,脚步就停在了那里,喃喃地道:“还是迟了。” 逐霄真人问道:“燧人小友似乎知道些什么?” 风应兰拜揖答道:“是族中长辈传密令于我,让我提醒五行单灵根的修者多加注意,我才收到密信便听人说勾占来了,我想勾占是金灵根,怕也是年轻一辈最纯的金灵根,便立即来通知,孰料还是晚了一步。其中缘由我不清楚,但估计也与我燧人氏天赋灵根者遇害有关,等我把勾占遇害报告回去,族中长辈应该会亲自来贵宗说明。” 顾景行听了风应兰的话,却是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心悸。他与风应兰都前后脚到这里,不管是谁,哪怕快上那么一点,就有极大的可能让勾占免于厄难,可偏偏,就差了那么一点。这一点,究竟是天意如此,还是花自赏有意安排?如果是有意的,那就太可怕了,他似乎将一切都掌控在手心里,不紧不慢地露出獠牙,等别人发现时,已经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地晚了。 逐霄神情上的郁色更浓,伸手在这屋子的四角打上灵印,封印了这小小的一方空间,那本随风飘扬的花粉纷纷落了下去,一动不动地沉在地上,逐霄说道:“等袖月谷三位谷主来,再来此一探究竟,现在你们都与我回逐霄峰,此事,怕是非同小可。” 众人点头,奚央却是突然对顾景行道:“你去闭关筑基。” 顾景行一怔,不能理解地问:“奚央,勾占真人遇难,你让我去闭关?” “你若是不尽快闭关,愿力便很快消散。”奚央垂着眼,不知是何情绪,“勾占是我好友,又在我天玄宗遇难,我身为少掌门,难辞其咎,我一人出面就可以了。” 顾景行的心一颤,声音哑了起来:“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躲起来,而且,我认识花自赏,月华莲应该就是他送我的。” 逐霄看了眼顾景行,果见他周遭愿力丰沛近乎实质,说道:“顾景行先与我们一起去逐霄殿,袖月谷三大谷主很快就到,与他们说清后,你就立即去闭关,此事与你无关,没人会为难你。” 风应兰想起来什么似的:“我觉得,应该还有一人值得在意。” 宓琴在逐霄殿内望着一众人,身体哆嗦个不停。 风应兰安慰道:“我知道你对那个东西很害怕,但在这天玄宗逐霄峰内,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说出你知道的一切。” 逐霄真人也点头,和蔼道:“在我这里,无人可以伤得了你。” 宓琴这才战战兢兢地说:“我不知道花自赏是什么,我只是在真幻道人的墓中,小衍灵眼曾捕捉到一副场景,有一团黑雾瞬间就裹住了一人,那团黑雾给我的感觉,和花自赏给我的感觉十分相像,当时,我只不过才回忆起这场景,灵眼就差点被毁,我不敢说出来,只好以暂时断臂的方法画出了一幅画,被风真人看了去,之后我就一无所知了。” “又是真幻。”逐霄与守墨相视一眼,均心头沉重,勾占此事怕是与真幻脱不了干系。 忽然,两人又是齐齐抬头看向外殿,三道白光如流星般划来,正是袖月谷三位谷主。 大谷主和二谷主尚且神色镇定,那勾占的师父三谷主却是满目怒色,一进门就大喊:“占儿呢?占儿尸身在哪里?” 逐霄真人微微作揖,道:“老道无能,未曾护住勾占尸骨。” 三谷主身体一晃,睚眦欲裂:“占儿他!” 二谷主扶住三谷主,低声劝告道:“三弟,冷静。” “占儿尸骨无存,你让我如何冷静?”三谷主惨笑一声。 “查明真相,让占儿洗净怨气,投胎往生才是。”二谷主说,问逐霄真人:“可否请逐霄道友将事情细致说来,袖月谷遇到此□□,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逐霄知晓得也不多,将从风应兰和宓琴那里得来的消息说了来。 三谷主冷声道:“是那叫花自赏的男子?我见过他,当日看不出任何端倪来,隐藏得可真是深啊!居然能让占儿发不出任何求救就道消命陨,哪来的手段?可怜占儿对他一片痴心,宁愿与我顶嘴,甚至要离开袖月谷都要找了那人去,若我遇着他,必要他粉身碎骨,给占儿陪葬!” 逐霄道:“轩辕氏,燧人氏,均有天赋灵根者也这般无声无息身死道消。” 大谷主二谷主均是悚然一惊,猜疑不定。 一直在一旁静默的顾景行,闻言舌苦地开口:“害死他们的,应该是一个人。” 风应兰低头,接着抬头道:“我收到族中长辈消息,他们已得知那花自赏是什么存在,目的几何,现在正查找几部古籍确认,明日便赶来天玄宗,与诸位真人商议对策,族主还说,这次怕是修真界一场大难了。” 第85章 追究 在燧人氏的大能来到天玄宗之前,逐霄殿在座的几人将目前已知的信息整理了下。 对花自赏知道最多的无疑是顾景行,但即使是他,也不知道花自赏是什么来头。 顾景行将自己保留下来的《生死时速》节目的影石拿出,播放给他们看。 “这个人就是石成玉,也就是花自赏。”顾景行指着影石里他与裴竹中的一个男子说道。 袖月谷三谷主当即眉头皱了起来:“长相平平无奇,修为也仅是练气三层,不知石成玉与花自赏到底哪个才是他的真面目。不过老夫倒是有一句话想要问你。” 顾景行隐约知道他想问什么,点了点头。 三谷主厉色道:“你说你是看到月华莲才将石成玉与花自赏联系在一起,可那花自赏为何要送你月华莲?月华莲虽说不甚珍贵,但对于老夫来说,却要也要花费一番不小的功夫才能找到。” 顾景行垂眼,平静地说:“我曾有两片月光莲,一片送给令一真人,一片卖了换来丹药给石成玉。” 奚央郑重其事地从乾坤袋拿出一盒玉匣,里面放的正是另外一片月光莲,为顾景行证明清白。 三谷主却是不客气地说道:“占儿对花自赏百般疼爱,却被他害得尸骨无存,你不过送了一片月光莲,他倒是对你情深义重。” 顾景行望着被奚央保管得格外细致的月光莲,还没如何,奚央倒先生气了:“望前辈说话自重。” 三谷主笑道:“令一,你可还记得你被燧人氏搜魂一事,缘由不就是你护着的这人。那燧人氏的追魂溯源法追到的就是顾景行的样貌,即使他不是杀害燧人氏的真凶,怕也是脱不了干系。” 奚央站了起来,愤愤不平道:“燧人氏已搜了我的魂,证了他的清白。勾占在天玄宗遇难,我本愧疚,也明白三谷主爱徒心切,但妄加揣测不是君子所为,请前辈慎言。” 三谷主不与奚央辩驳,对逐霄真人说道:“逐霄道友,你看你这弟子,是否与我的占儿,颇为相似?” 逐霄真人眼神微凝,这几乎是在指责顾景行与花自赏一般,蛊惑了奚央。 袖月谷大谷主而二谷主相视一眼,神色凝重。大谷主当即上前拉下三谷主,带了歉意说道:“让逐霄道友见笑了,我这三弟近年来一直修身养性,却不料被痛失爱徒打击,又回到了年轻时候那般莽撞狂妄的性子,请顾小友不要放在心上。” 三谷主眉毛一竖,本还想再说,被大谷主一抬手用气势压住,这才勉强闭了嘴。 顾景行没有说话,脸色有些白,这场景是他早已经预料到的。 逐霄真人肃声说道:“等明日燧人氏的几位道友过来,再做定论。如令一所说,勾占在我天玄宗遇害,天玄宗自然要为他讨回公道,不会饶过真凶,更不会让人平白受冤。” 三谷主鼻翼翕动,对逐霄真人的话不置可否,道:“我要去占儿遇害之地一看。” “早已封印妥当,就等你们前来。”逐霄真人将他们带到花自赏的屋子,满地花粉一如既往,飞电狐在封印外呜呜地叫着。 三谷主触景伤怀,又怒又哀地唤了一声“占儿”。 大谷主走进去,持着一方袖月谷宝器魂归砚沿着花粉边缘走了一圈,神情略有复杂,颇为心酸地道:“占儿并无怨气留下。” “什么?”三谷主怒目圆睁,气得手抖,“占儿这是心甘情愿被那花自赏害死吗!他怎么这么傻!” 他们还在这里探寻蛛丝马迹,奚央带着顾景行先行离开了,路上,奚央又对顾景行说起之前那个要求:“你回去便闭关吧。” 顾景行沉默了会,才摇摇头:“我想明天听听燧人氏怎么说。” “等你出关,我再转告与你。” “不行。”顾景行的语气很轻但很坚决,“勾占真人对霓裳歌舞班有恩,又是在分派遇难,我做不到安心闭关。而且……”说到这里,声音格外苦涩,“石成玉救过我的,他救过我和裴竹,幽水涧那次与他无关,他大可以一走了之,可他还是暴露了自己。” 奚央眨了眨眼,小心地问:“你不相信勾占是被花自赏害了?” “不。”顾景行摇头,“我只是想知道,花自赏为什么要杀勾占,他不应该是心狠手辣的魔头,我曾与他谈论过勾占真人,他的语气有怨,但那怨应该出自爱才对。我就是想知道花自赏的目的。” 虽然知道后,顾景行什么也做不了。 奚央低着头,没再继续劝,将顾景行送回房里后,奚央返回令一峰,将自己关在了只有四壁的修行室内,整个人好像浑身精气神都泄了一般。 真幻道人墓中之变,绛云、无黎纷纷与他相背,勾占已经是他唯一的好友了。大约自此以后,他再也遇不到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正如修行路上,繁花星辰,一一凋零坠落,最后只会剩下他一个人孑孑独行。 夜色,坠得缓而悄无声息。眨眼间,十万山都已成了黑暗下的幢幢乌影。 袖月谷三谷主告辞了两位谷主,独自于屋中握着勾占熄灭了的魂灯,欷歔感伤,低头垂泪。忽然,他浑身一颤,缓缓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起了一层薄雾,渐渐的,再看不清那黑色的瞳孔,只剩下一片惨白惨白的黯淡的光。 他将魂灯纳入怀中,唇齿间蹦出毫无音调的话语:“占儿,为师为你报仇,宁可杀错一万,不会放过一个。” 他起身,一步跨出内峰,再一步,踏出外峰,来到分派之前。 与此同时,黯然的顾景行隐隐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莫名地不安,但又有种多年痼疾要被除去的爽快。在他感知不到的身后,一朵惨白的光从他背后挣出。灵力与法术的光多莹润耀眼,这朵光,却是灰白而暗沉的,好像是被夜色染了一层。 这样的光,还从无黎、唐空霁、宓琴身上齐齐脱出,瞬间各就各位,落在分派四角,刹那间,四朵光相互连接,一阵奇特的波动从四朵诡异的光身上朝外荡去,无声无息,组成了四象隔离大阵,将这分派驻地与世隔绝,任那天玄宗多少大能,都感知不到这里的变故! 三谷主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又是一步,这四象隔离大阵却像是恭迎主人般,自动裂开一道缺口送他进去。 “怎么不取我的,忘了还是不放在眼里?”天玄宗十八层牢笼之中,一蓬头垢面的男子盯着手心那一朵灰白的光焰,那光被困在他掌心,孤立无援,拼命挣扎着却逃脱不出去。 “这幻种,留在我身上快十万年了,真幻,今日正好与你了个因果。”男子一握手心,那朵光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灭掉。他一挥手,身上缠绕的锁链刺啦一响,无数符文、法阵熠熠发光,抑灵击魂法术作用在男子身上。但那男子却是毫无反应,继续挣脱,每牵扯一次,那符文上的光就黯淡下去一分。 顾景行忽然心有所感,猛地抬头,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外,被月光印在窗绢上。 “谁?”顾景行立即戒备起来。 “取你性命的人。”那人影陡然穿过门,叠叠而来,露出一张阴气森森的脸和一双惨白的眼睛。 “三谷主!”顾景行大惊,他见三谷主和白日里见到的大为不同,不由疑虑重重,想要发问,那三谷主已阴测测笑道:“休要解释,我这就送你去黄泉路上与我占儿赔礼道歉!” 他抬手为爪,灰白的光萦绕五指,将一根根抚琴折花的手指映得如同鬼爪,呼啸着朝顾景行头颅抓去。 顾景行骇然,全身都被化神修为的气势压迫住,动弹不得,连喊叫都不能,死亡的阴影瞬间就笼罩他的头顶,阴寒的爪风堪堪碰到头皮,就断了数根头发,头皮多了五道生疼的血痕。 就在这千钧之际,忽然一块黑印破窗而来,高叫着“我翻天覆地印终于有用武之地”,一头朝三谷主的爪子撞去。 火花一闪,鬼爪不过停了一停,那翻天覆地印却是被弹退,在地上哎呦呦地滚了好几圈,身上还带着无黎新填的泥土和才播的花种,撒了一地。 顾景行趁此时机,往后退去,但这点距离丝毫给不了他安全感,这个三谷主给他的感觉太诡异了。 三谷主冷笑道:“区区器灵,也妄想阻我。” 翻天覆地印吓得哇哇大叫,早知道上阵杀敌这么可怕还不如乖乖被培土种花,安心当分派的吉祥物呢。但事到临头,也不能退缩才是,否则辱了它自封的修真界第一器灵的称号,翻天覆地印壮胆一吼,继续雄赳赳气昂昂地朝三谷主撞去。 奚央早已将翻天覆地印炼化认主,几乎是在翻天覆地印与三谷主交手的那一刻就感知到,他眸光一闪,心跳加快,立即朝分派驻地飞去。 三谷主一掌拍在翻天覆地印上,惨淡白光如跗骨之蛆纠缠在印身上,翻天覆地印疼得哭天喊地,跟个疯子一样乱撞乱碰,却在堪堪到达三谷主面前时,突然飞速地拐弯,宝光大现裹着顾景行就要逃跑。 化神修为的三谷主岂会让小小器灵逃走,一掌推出,阴风死光排山倒海而去,将翻天覆地印和顾景行都打翻在地,狼狈不堪。 这里的动静不小,但沉沉夜色笼罩的外界,死了一般安静。 顾景行不过是被掌风扫到,就口吐好几口鲜血,浑身剧痛,倒在地上起不来,修为的巨大差距宛若鸿沟,让顾景行彻底绝望了,他只能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三谷主讽刺一笑,双眼里白雾涌动:“不说其他,我只不过杀个还未筑基的蝼蚁,需要何种理由?” 他一步步踏近,像是一步步踏在顾景行的心上,欣赏着顾景行身体的痉挛和脸上面对死亡本能的恐惧。 翻天覆地印大喊大叫地恐吓,想再反扑一次,却无奈印体内里已经四分五裂,忽然它惊喜大叫:“我主人来了!” 一道白光破空而来,长剑嗡鸣,剑尖直指三谷主命门,奚央落在三谷主面前,将顾景行护在身后。 三谷主这时才露出志得意满的表情,仿佛垂涎般地盯着愤怒的奚央:“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第86章 激将 “这里是天玄宗,你要做什么?”奚央拿剑指着三谷主,左手翻转,一团温热的灵力将顾景行扶起,确认了顾景行没有受伤,奚央才放下心来,眼神凌厉地盯着三谷主,他自然也能一眼看出三谷主的不正常。 快变成鸡零狗碎的翻天覆地印无声地呐喊:也关心关心我啊。 三谷主讽刺地道:“天玄宗?我倒要看看这如今的五大门派有什么能力。”他的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厚重的乌云挡住月亮,周遭更为深沉了一些。 “我要杀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轻松。”三谷主惨白的眼里涌动着兴奋的浓雾,“但我更愿意在你灵力用尽的时候,活生生地抽出你的灵根。”他抬手一握,狂风猛地倒卷,将衣裳吹得猎猎作响。 奚央束起来的长发在空中飞扬,他的剑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稳。 “躲远一点。”奚央头也不回地对顾景行说,剑尖火花闪烁,雷声轰轰,一条火龙在剑刃翻滚,随着一声剑鸣,火龙喷涌而出,奚央随之将剑递出,剑后发,却先至,直指三谷主的咽喉。 三谷主轻蔑一笑,一手握住剑尖,一手掐住火龙,不过瞬间火龙嘶鸣几声,化成一缕黑烟,剑也从剑尖开始寸寸碎成齑粉。 奚央果断弃了剑柄,飞身退后几丈,两手捻诀,三谷主身后一颗大柳树迎风就长,千百根枝条恍若人手,簇簇而来,将三谷主裹得严严实实,但不过须臾,抽长的枝条就断成了截截枯枝。枯枝落地,底下那层土却像是活了过来,时而拱出山包,时而陷下深坑,烂如沼泽,滑似地龙,企图吞噬三谷主的双脚。 三谷主不甚在意,脚尖一点,那鬼魅般的泥土一僵,像是干旱了几年,出现大道大道的裂纹。 “都是些小伎俩,不过如此。”三谷主呵呵地笑,“空灵根便是这般无用吗?” 奚央见种种手段都奈何不了三谷主,甚至连片刻也无法抵挡,神色凝重了一些,但也没大失分寸,指尖倏忽出现一滴血珠,奚央遥遥一指,那血珠好似空降流星,裹挟着千钧之势飞弹而去。 不过殷红一滴,却像是万海奔腾,天上地下,均是滔天血浪。 三谷主这才露出一点有意思的笑容,闲庭漫步地拍出两掌,巨大的掌影顶天立地,峰峦般巍峨,将汹涌的血海镇压得动弹不得,那一滴急速飞行的血珠,颜色转眼就黯淡下去,飞行势头也变得缓慢。 奚央在弹出那一滴血珠后,丝毫不在意有没有收到成效,转身遁走,带着顾景行就要往天玄宗内峰跑,但在离开分派之际,却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任奚央百般武器千种法术都奈何不了分毫。 奚央这才有点慌了神,他来时明明畅通无阻,想必那“三谷主”早有预谋。 “奚央?”顾景行也有些急,奚央不过才元婴修为,但那个三谷主已经是修行了好几千年的化神了,能做到袖月谷谷主的位置,更不是普通化神可比,在年轻时,也不输于现在的奚央多少。更何况,这个三谷主看上去很是诡异,人不人鬼不鬼,似乎更加可怕。 奚央却是对顾景行一笑,原本握着他手腕的手顺势往下,紧紧握住了手,轻声道:“不用怕。”既然逃不了,那就只能迎难而上了。奚央从乾坤袋拿出几件护身的顶级法器给顾景行,才转身面对着三谷主。 三谷主露出一切尽在掌控中的笑意,看戏般看着两个在四象法阵边缘的人,至于那滴已经黯淡发黑的血珠,他已经完全不放在眼里。 血珠来势渐弱,垂了下去,却在下垂的片刻,陡然分出一黑一红两道影子,红色直直下坠,成了死去的血,那黑色却清扬上升,是水之灵痕。 与此同时,那碎裂的金剑,熄灭的火龙,断开的枯枝,皴裂的大地,都分化出一道白的、红的、绿的、黄的影子,金之灵痕,火之灵痕,木之灵痕,土之灵痕,与那黑色水之灵痕遥相呼应,将三谷主团团围住。 三谷主这才收起了笑容,黑雾绕在掌心,接连拍出五掌。 那五道五行灵痕飞快转动起来,斑斓多姿,但眨眼间,已不见了任何色彩,于虚空之中荡出一道透明的波纹,柔如风,却锋利异常,将三谷主拍出的五掌割成两半,以千军万马之势朝三谷主横扫而去。 三谷主连连退后,扔出层层叠叠的法诀掌印,但却是仍被那道透明波纹给扫到胸口,登时吐出了一口鲜血。 三谷主抹去嘴角血液,笑道:“好一个万法归一道。” 奚央脸色发白,身体摇晃不止。 “可惜了,你还是火候不够,堪堪练成五行归一,居然还需要以五行法术为骨,以精血作媒。”三谷主虽然吐了血,但神色比奚央却是好上太多,眼里看不清瞳孔,唯有雾气缭绕,“假以时日,等你真的练成了万法归一,也许能真正地无视修为差距,与我一战。但现在,你除了受死,别无选择。” 三谷主逼近奚央和顾景行,一抬手,却是将顾景行遥遥控住,随即扔到了一边。身娇体弱的顾景行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咔咔断了几根骨头。 “你!”奚央气得眼睛发红,扭身要去看顾景行,三谷主又是一指点出,一道指影像是碾压蚂蚁那般朝顾景行压去,奚央只好一掌将这指法破解,见三谷主还要针对顾景行,只能暂且忍住担心,回身迎上三谷主,几乎将毕生所学都施展出来,一时间,掌风激荡,拳影重重,灵光耀天,法术焚地。屋舍墙宇尽皆崩坏,走石飞沙迷乱人眼。 顾景行浑身疼痛,按住了胸口,忍住想要咳血的欲/望,一脸焦急地看着那团他根本看不清的战场,虽然看不清,但从灵光闪烁白雾涌动来看,奚央已经处于下风,或者说,奚央在三谷主面前一直就没有占到过上风,修为的巨大差距难以弥补。 顾景行望了望天玄宗的方向,一片寂静,似乎他们这里被扔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没有援手。顾景行已经深陷绝望,而越是看奚央,越是觉得苦楚,要不是为救他,奚央也不会遭此大劫。 反观三谷主,仍旧一脸闲适,猫戏弄老鼠般,任由奚央拼尽全力。或许终于是腻味了,三谷主狠厉一笑,信手拈来一缕潮雾,瞬间,天地震动,山河变色,天仿佛在降,地仿佛在升,要将中间一切事物碾压成齑粉。 奚央倒飞出去,砰地一声摔倒在地,神色惨白,血色全无。 三谷主满意地笑道:“你现在还能施展出法术来吗?” 奚央恨恨地瞪着他。 三谷主笑了笑,灰白的眼里居然也能看得到恶意:“你为什么不通知你的师尊?是不是发现连你们天玄宗的密令都送不出?” 奚央没有说话,三谷主继续问道:“那好,为何你在最初发现分派有异动的时候为何不先通知别人,非要孤身一人前来?” 奚央一刹那变了脸色。 三谷主哈哈大笑:“你太自大了,令一,你的道号也如此狂傲呢。百万年来最年轻的元婴修者,古往今来最为纯粹得空灵根,被多少人奉承,还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吗,你是不是以为你来了,就一定能救得了他?想必你都忘了,在这修真界,区区元婴,不过是一介草芥。奚央,你要记住,正是因为你的狂妄,不仅害了你自己,也害了他,你本有机会救出他的。” 三谷主弯下身子,影子盖住了奚央,他阴测测地一指顾景行,“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奚央的眼睛里清晰地浮现慌乱和悔恨,手指颤动起来,甚至不敢看顾景行一眼。的确如三谷主所说,是他,害死了顾景行。要不是他太自大,要是他能第一时间通知师尊…… 三谷主笑了,眼睛正对着奚央的眼睛:“记住这种不甘心,记住你的懊悔,让你的空灵根,也充满这种不甘的夙愿,去与仙斗,去与天斗。” 在三谷主的眼睛里,奚央看到了顾景行被杀死的那一刻,被手爪洞穿头颅,鲜血流了一地,顾景行的眼睛睁着,死不瞑目,好似在控诉什么,怨恨什么。 奚央浑身都颤抖起来,身体表面像是失控一般,灵力外泄,时隐时现。他本已经将灵力消耗干净,泄露出来的灵力是他血肉里的本源,这是道心破裂的前兆。 “奚央!“顾景行一声大喊,他不知道奚央怎么了,可他看到三谷主的眼神那么疯狂,总觉得大事不好。 奚央一个激灵,从三谷主制造的幻境中挣脱而出,他扭头看了眼还活着的顾景行,突然释然一笑,说道:“我说过,会护好你的。” 再转过头去,奚央的双眼燃了火似的,外泄的灵力却是不减反增,笑得,那么了无遗憾。 顾景行脸色一变,心跳骤停,他也曾修过灵力,他也曾看过几本灵力书籍,认得出修者自爆。 死亡,好歹还能投胎转世,自爆,却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尔敢!”三谷主一声大喝,他万万也没想到这奚央竟刚烈至斯,一旦自爆,魂魄都散了,灵根自然也是无影无踪,他也顾不得元婴的自爆会让自己也一并卷入爆炸之中,不死也得重伤,当即就要阻止奚央。 只是,三谷主这具身体也不过才化神修为,想要杀死元婴容易,但想要阻止元婴自爆,却是难上加难,而这元婴,还是被他激过一场的奚央。一心赴死的奚央,大乘以下无人可挡。 忽然,一只手毫无阻碍地跨过四象法阵,轻轻按在奚央天灵穴之上,奚央满身躁动的灵力瞬间被平复,摇晃的道心静止下来,一股柔和的灵力灌注进他的体内,莹润着干涸的空灵根。 那只手后,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 第87章 沉雪 这个男人,如同死了一般散发出腐朽的气息,长裳落满了灰尘,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面貌。披散凌乱的长发挡住了大半个脸,那双灰色古朴的眼睛好似成了装饰物,没有波光闪动。像一个行将就木的凡夫老者。 可就是这个快要死去的人,如入无人之境地跨越过四象法阵,轻描淡写地压住想要自爆的奚央。 三谷主谨慎地退后一步,无暇再挂着笑容,目光聚在一起,盯着那个古怪的男人。 顾景行看了那奇怪的男人一眼,还是忍痛爬到了奚央身边,看到奚央闭着眼,但气息平稳,一颗快要跳出来的心重重落了回去,不知有没有落到原位,还是充满了后怕惊慌,一股无处着力的情绪,在空旷的胸膛里,如雨前密云飘荡。 “你不记得我了?”从男子的喉咙里发出鹞子般难听的声音,收回盖在奚央天灵盖上的手,缓缓抬起头来,让三谷主看清他那张枯老丑陋的脸,“可我,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你,真幻。” 真幻二字,字字如雷似电。三谷主眼神一凝,细看了片刻,才在绷紧的脸上牵出一丝不甚在意的笑容:“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沉雪真人,你还没死。” 沉雪垂着眼唏唏地说道:“未找你了却恩怨,怎敢死?” “你与我有什么恩怨?” 沉雪猛地抬头,灰色的眼紧紧地盯着三谷主:“当年你做的好事,都忘了吗?” 三谷主仰头哈哈大笑:“我只记得当年有一人大肆屠戮数十座城池,造下杀孽无数,被自家宗门关押几万年。” 沉雪笑了,笑声犹如夜里被风吹破的窗纸,刺耳又阴森,“那不就是拜你所赐。” 三谷主神色陡然一凝,双眼里浓雾涌动,一层又一层地翻滚,好似在那浓雾背后有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要出世。 阴风带着血腥气刮起,耳边响起层层不休的哀嚎,脚下濡湿,那是流成河的血液,幢幢鬼影飘忽,骷髅成山,冤魂嘶鸣,从骨山血海里伸出一双双男女老幼的索命的手。 顾景行握住了奚央,浓郁的血腥味几乎让他作呕。 沉雪淡淡道:“你的幻境对我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伴随着他的话音,那些哀嚎着的鬼影灰飞烟灭,流淌的血液瞬间蒸发,周围还是那个寂静到可怕的黑夜,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给牢牢锁住。 三谷主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眼里的浓雾似乎淡了一些,他嘲讽地笑:“那是幻境吗?那是你曾经亲自犯下的杀孽!” “是你还是我?”沉雪缓缓向前一步,抬起手,明明他的动作那么慢,也没有带有丝毫灵力,但三谷主却像是被什么法术束缚住,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老树一样的手捏住了自己的咽喉。 三谷主第一次露出惊慌的样子:“你成仙了!” “拜你所赐,我这副业障缠身的躯体堕入地狱,不得飞升。”沉雪没有丝毫表情。 三谷主不知是惊还是喜,又连连咳出几口鲜血,“你纵然修为已够成仙,但你寿命已尽,又不得飞升,不出片刻,你就要身死道消,这是仙在惩罚你!你若是愿意,我有一法可助你脱去肉/体……” 沉雪加重了力道,三谷主接下来的话被噎在喉咙里,“像你这般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躲着暗处,企图再搅起一场大杀戮,以修真界亿万戾气为媒,制造出欺瞒天道意志的幻境,借以瞒天过海,重登仙界吗?” “你知道些什么?”三谷主大吃一惊。 沉雪不答,反而说起旧事:“三万年前,我苦修不得飞升,却不知为何频频让我看到血祭飞升之法,甚至道心动摇,动了杀戮之心。后来竟神智丧失,大开杀戒。被困住后,才逐渐清醒。这不见天日的三万年,我苦苦冥思,终于让我找到一丝端倪,我竟然在体内发现了幻种。我金丹时曾去过你的古墓,那时候就被你种下了幻种,直到大乘巅峰修为才发作,是也不是?” 一旁的奚央缓缓睁开眼睛,脸色依旧苍白,但全身暴烈的灵力均已被安抚住。顾景行这才安心,低声问:“那人是谁?” 奚央对他浅浅一笑,能与顾景行都不死,自然是最好不过。而后奚央才摇头,沉雪一事在天玄宗内讳莫如深,别说顾景行了,连奚央都不知个中因果。 顾景行没再继续问,在他想来,也许这个神秘但可怕的男子是天玄宗某个神通广大的前辈,三谷主在他手里,也只能束手就擒。他继续听沉雪与三谷主的对话,听不太懂,但他总觉得,涉及隐秘颇多。 三谷主唿喝地滚动喉结,讽刺地笑:“我的幻境向来以真为源,无真,便无幻,要是你不曾有血祭之意,又怎么会被我幻境蛊惑?沉雪啊沉雪,别人都说你一生光明磊落,不过是表象罢了,当把成仙机会放在你面前,你也会成为魔鬼。人心啊,便是如此,生来肮脏,却妄图用一副皮囊遮掩。” 沉雪不为所动道:“我已受了恶果不得飞升,你诸多诛心之法于我无用。我今日,必要取你的性命,只可惜,你只有分/身前来。” 三谷主大笑:“要是我真身前来,你又如何奈何得了我?” 他的笑声截然而止,沉雪的手盖在他天灵盖上,三谷主顿时浑身抽搐,惨白的双眼里好似油滴进了水里,响起沸腾一片,浓雾滚滚,被一股力量牵拉撕扯。在三谷主极度的苦痛中,双眼里的雾气慢慢像潮水一样退去。 沉雪放开昏死过去的三谷主,掌心里已多了一团拼命挣扎的白雾,沉雪默然地看了片刻,五指一握,一道惨厉的叫声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沉雪转过身去,看了眼奚央和顾景行,对顾景行身上的愿力微一皱眉,对奚央说道:“天玄宗能有你这般弟子,乃大幸,我有负天玄宗培养,今日救你一命,也算与师门了却因果。” “你是哪位师祖?”奚央虚弱地问道。 沉雪微微一笑,干枯的脸皮上几乎看不出笑意,“罪人一个,要留何名?只可惜真幻未死,否则一死何以足惜。” “刚刚那人是真幻?百万年前那位真幻道人?” 沉雪点头。 “他有什么目的?”奚央追问,“为什么要杀我们?” “我也不知他有何目的,但想来,无非是搅乱修真界,浑水摸鱼,造欺天幻境。” 奚央还想再问,沉雪却摆手道:“我阳寿已到尽头,苟延残喘多时,终只灭掉真幻一个分/身。无奈何,真幻留待后人去解决。”沉雪拿出一支一尺多长的黑色羽毛,扔给奚央,“日后若你还遇上真幻,想必这物能有大用。” 说完,沉雪身上的腐朽气味愈加浓厚,他仰头,乌云不知何时散了,露出满天星辰。他那张苍老黯淡的脸,迎着星光,似乎在无声质问。 三万年前,他也曾浑身浴血、发狂地问天,问天为何不让他成仙,他现在已明了。 运转着的漫天星辰在他灰色的眼里投下运行的轨迹,成了他眼里唯一的波光。 他忽然笑了,闭上眼。 最后一点残存的生气,随风散了。刮过枯藤老树,幽幽几声叹息。 天玄宗内呼呼划过四道灵光。 逐霄、守墨、袖月谷大谷主、二谷主表情凝重地赶到。 “沉雪师祖!”逐霄见到那站着的死去的人,惊呼出声。 “怎么回事?”守墨赶紧看了下奚央和顾景行,三谷主二谷主连忙将昏死的三谷主扶起。 奚央面色苍白,身体极度虚弱。逐霄道人从见到沉雪师祖的惊讶中回神,道:“先给奚央疗伤。” 逐霄殿内,奚央在侧室运功疗伤,自爆引起的灵力躁动被沉雪安抚住,只是元婴本体与浑身经脉受到的极大损伤,不是一时三刻就能恢复得了。与奚央相比,顾景行只是些外伤,吞了些灵药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安顿好奚央和三谷主,逐霄等人才从顾景行的口中得知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天玄宗脚下,化神修者近旁,差点被人无声无息地灭掉少掌门,这手段让他们也不由心惊。 听得顾景行说完,逐霄神色凝重:“真幻果真未死,百万年了,手段该如何通天?” 袖月谷大谷主道:“原来当年沉雪屠城竟是受真幻蛊惑,不知此次真幻出现,又要带来何种灾难。” 一时静默。 逐霄才叹气道:“百万年前,真幻究竟所遇何事,为何不死,我等都不甚了解,等明日燧人氏前来,可以一并问个清楚,他们该是知道的比我们多。” 其他人也无可奈何地点头,涉及到真幻,他们这些掌门,都还是小辈而已,百万年前的秘辛,他们知之不详,不如等燧人氏来了,一起商讨清楚。 顾景行沉默地听着,眼神时不时看向侧室。 夜不将眠。 终于在第二日卯正时分,燧人氏到来,领头的正是燧人氏族主风天韵。 他们都无心叙旧,一进逐霄殿,风天韵便说道:“谋害轩辕氏、我燧人氏以及袖月谷弟子的,应当是不死魂灵。” 逐霄一惊:“真有不死魂灵?” 风天韵苦笑道:“若不是种种证据表明,我也难相信。” “什么是不死魂灵?”顾景行和风应兰同时问道。 风天韵叹息一声,道:“修真本为长生,但若只是为了长生,便还有另一种方法,以两位大乘修真神魂献祭,让一名未受尘世影响的胎儿活生生化掉肉/体,便是不死魂灵,不死不灭,但也永不能修行,不能成仙,永在修真界飘荡。” 风应兰吸了一口冷气:“两位大乘修真的神魂?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献祭两名大乘?要真有这般本事,又何须炼成不死魂灵,虽说是不死,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有何意思,不如直接飞升成仙。” 风天韵道:“我们之所以今日才来,便是为了查不死魂灵的身份,献祭两名大乘修真,应当能掀起一番不小的动静,不可能瞒过所有人,肯定有证据传下,我们翻找了一夜古籍,才找到一个唯一的可能,是百万年前那次。” “又是百万年前?”顾景行觉得头皮发麻,昨晚到今日,他已经听了不少这个时间,真幻是那时,花自赏也有可能是那时,他忍不住问道:“百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时间?” 风天韵闻言,眉目低垂,眼神深沉,哀戚道:“百万年前,是一次天地同悲的大灾难。” 第88章 往事 一百万年前,修真界远比现在繁荣,每几万年便有人飞升成仙,那时候天道对成仙也不曾像现在这般要求严苛,允许人保留七情,无须断情绝义,每隔二三十万年,更有夫妻、兄弟、父子甚至一大家子齐齐飞升的佳话出现。 但尽管如此,对于芸芸众生来说,飞升依旧不可望不可即,修炼成仙的永远是那几个天之骄子,绝大部分人终生挣扎在修真路上,要么惨死,要么不甘心地老死。倘若不曾有仙,仅仅百年岁月,他们也可活得有滋有味,但一旦有仙,便是在眼前立下了一根真实的标杆,千年万年的寿命与之一比,还是短! 心有不甘,但在天道之下,不甘也只能咽下。 直到百万年前那一天,仙人降下神迹。 那些飞升成仙的人突然再次降临修真界,送给修真界一则口谕:血祭于天,便可快速飞升。后又留下一套祭祀法阵。 一开始,修真界虽然震惊仙人的神迹,但对于血祭一法,都有志一同地说是无稽之谈,即使有人想较真,也不敢公然商议。这事,成了秘而不宣的一个不能碰触的点,成了众人默契维护着不敢打破的平衡。谁也不敢将自己的求仙之心,放在血祭之法前一鉴究竟。 谁料一个没落十万年的古老家族,在看到十万年前威名赫赫的仙人祖先降下神影后,沉寂多日,忽然疯了般大开杀戒,肆意屠戮数十座城池,当晚,这家族的族长浴血飞升,血红之光照耀万里。 这一动,像是星星之火,扔进了早已摇摆不定波涛汹涌的草原,一场席卷修真界的大火,就此腾腾而起,瞬间燎原,不可阻挡。人心,在这场大火里,烧得极彻底。 困在大乘期、寿命将尽的末路修者最为疯狂,也最为可怕,他们举手抬足间都有一座城池灰飞烟灭,他们所过之处,男女老幼无一存活。没人能挡得住将死之人成仙的唯一希望。他们曾经于洪水干旱之中救过那城池的百姓,今日却来残忍地收割性命;他们曾对眼缘之人善意讲道指点迷津,今日却在徒子徒孙们苦苦哀求下毫不留情地打散神魂。 当后来人们发现,修为越高者的血液祭天效果越好,杀戮,就不再限于凡人之中,整个修真界,但凡是人,就没有一个能逃离这个被杀戮充满的世界。 要想成仙,你就去杀人,杀的多了,你就能飞升;要是你还有良知,不肯屠戮,可为了自保,你要反抗,还是要杀人,你不去杀别人,别人便来杀你祭天。你不杀人,修为赶不上杀人的人,还是免不了被杀的后果。 这是一个坏人变成魔鬼、好人变成坏人的世界。杀戮,成了这个世界唯一的主题,相互残杀,整整持续了四年。在这四年里,偌大的修真界无时无刻不充满着血腥和惨叫,地上的泥土早已被血液染红,又成了硬邦邦的一块;天上飘着的是红色的血云,落下的是血雨,废墟绵延不尽,一片阴魂笼罩的昏暗世界。 辉煌的宗派在杀戮中灭亡,昌盛的家族在杀戮中衰败,无数修真秘法失传,人口锐减。修真界到达了极度虚弱的年代。 真幻道人,在此中,便属于困在大乘期、寿命将尽的末路修者。但他不杀人,他利用前所未有的全修真界失去理智的疯狂,编造了无数的幻境,让血祭飞升变得更加触手可及,他让本就疯狂的人更加疯狂,他让本还保有一丝良知的修者在幻境中弃守本心,他对这一场屠杀推波助澜。 血祭之法让真幻道人的幻境终于臻至圆满,得以飞升。 顾景行听着风天韵语气沉重地说着百万年前的杀戮,背后一层接一层的冒着冷汗,毛骨悚然。那个世界,彻底堕落成了地狱。人全死了,能活下来的只有魔鬼,或者变成魔鬼。 “为什么会有血祭之法?”顾景行干哑着嗓子问,这种可怕的修炼方法为什么要被仙人赐下来。 风天韵眼里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伤痛:“根本没有血祭之法,那只是,仙人骗修真界的手段。” “什么?”顾景行和风应兰惊讶地喊道,除了他们,在座的几位都对百万年前那段历史有一定了解,没有惊讶,但脸上无不出现极为复杂的情绪,似羞耻,似忏愧。 风天韵沉重地点头:“是的,没有血祭之法,那些因为血祭之法而飞升的人,并不是飞升成仙,而是被仙人以特殊手法充做容器,携带血祭之力上仙界,做了他们的武器……” 百万前的修真界到了极度虚弱的时候,但杀戮依旧没有停止。转变,是从真幻道人被贬谪的那一天开始的。 真幻本已飞升,但又被仙人打落仙界。当时修士还在奇怪时,却不料从真幻开始,有仙人相继被打落下来,真幻好歹侥幸逃脱一命,而后来被打落的仙人几乎是当场死亡,尸体全部被堆积在一个地方,也就是现在修真界人人谈之色变的传说之地——死无葬身之地。 修士们发现,那些被打落死亡的仙人,都是曾经降下神迹的仙。 修士们惊恐无比,开始怀疑,他们的杀戮,是否做错了。他们通过陆陆续续的消息得知了一部分真相,后来有真正的仙人降下神谕,让修真界众人彻底醒悟过来。 根本没有血祭之法,这不过是那些飞升者为了野心而想出来的丧心病狂的手段。 原来在仙界,除了飞升成仙的人,还有大量与天地同寿同源的仙,他们诞生在仙界,一出生便是仙,无须修行,他们无欲无求,恬静闲适地生活,初飞升的人在看到这些美好的仙人时,都不由感叹不愧是仙界,这就是仙界该有的样子。 那些真正的仙无欲无求,可飞升上来的人,虽脱了凡体,但还是凡心。漫长的仙界时间,让他们对平淡无趣的生活麻木了,他们的野心膨胀,开始渴望权力,渴望统治仙界。 可是飞升者终究是少数,修为法术更是比不过那些真正的仙人,他们便想出了血祭之法来抵抗真正的仙人。他们相继在修真界投下分/身,传播血祭之法,当有人真的开始血祭时,那个人的躯体便成了盛着血祭之力的容器,足够多的血祭之力会被飞升者感应到,然后牵引他们飞升仙界,在飞升过程中他们其实已经死了,活物是不可能被引上仙界,他们血祭了无数人,最终也成了血祭的一部分。 当飞升者得到足够多的血祭之力时,便开始了对真正仙人的扑杀。这些仙人无欲无求,更无害人之意,哪里知道飞升者对他们有残杀之心,一时间均毫无防备,伤亡惨重。仙人们自保尚且来不及,更别提兼顾修真界了,只好任由修真界继续相互杀戮下去。 真正的仙人们毕竟与天地同源,法力之高深,远不是飞升者可以想象,时间一长,终是被仙人们夺回上风,开始清洗飞升者。将飞升者都打落下去以后,这些仙人们才降下神谕,谴责飞升者。 虽然仙人们没有明说,但从那场相互屠戮之后,至今百万年只有两人飞升,并且还要断情绝义、无欲无求才有一丝飞升的希望。风天韵和逐霄等人都认为这其实是仙人对他们的惩罚,前人造下来的巨大杀孽,他们都是要偿还的,成仙,难。 这一场飞升者的惊天骗局,让仙人们失望之极、痛恨之极,更让修真界陷入了如履薄冰的地步,毕竟,活下来的只有魔鬼,魔鬼和魔鬼就算变回了人,也还是会记得成为魔鬼时可怕的模样。他们再难彼此信任,他们小心提防,在衰弱的修真界重头慢慢修行。血的味道,将成为永远笼罩在修真界之上的讽刺。 顾景行按住发着抖的手,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花自赏,不死魂灵,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此刻,风天韵脸上的疲惫更重,比说起百万年前的灾难更为悲哀,“在那场疯狂的杀戮中,还是有一些人保持冷静的,其中有一对闻名遐迩的夫妇,均是大乘修为。” 顾景行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他似乎预感到了风天韵要说些残酷的事情。 “那对夫妇,本就与世无争,修行到了大乘,本可以一起飞升,但却不想那女子突然有了喜,他们决定压下修为,等生下胎儿,看他成/人,再考虑飞升一事。女子怀孕七个月的时候,修真界掀起了那场大波澜,修为越高,献祭效果越好,理所当然的,这对夫妇,成了很多人的目标。尤其女子怀孕,身体虚弱,男子又得护着妻儿,处处受限,是难得的‘好机会’。” 听到这,其实他们都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不忍再听下去,可那段历史真实存在,不容逃避。 “当时修真界的三大门派,二十几位即将老死的大乘修者,一起围攻那对夫妇。那对夫妇走投无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为了护住唯一的血脉,他们献祭了自己修为,将还未生出来的才初步产生意识的胎儿活生生地化去肉/体,成了不死魂灵。那对夫妇以这般极端的手段,让他们的孩儿在围攻之下活了下去,并且长久地活了下去。” “花自赏,就是这个胎儿?”顾景行干涩地问。 凤天韵叹息:“我们查遍古籍,也只看到一个记载。若那花自赏真的是不死魂灵,想必就是这一个了。” 风应兰急切地问道:“那他为什么要杀死轩辕氏、燧人氏、还有勾占,是要复仇吗?报百万年前的那场仇怨?” 凤天韵摇摇头,道:“若我们没料错,他杀人,应当是为了集齐五行灵根,夺天地造化,炼一副人身肉/体。人虽说是肉/体凡胎,但哪怕一个凡人都是受天地意志而生,不可被复制,不可被人为制造,除了百万年前记载的古法‘五行生一法’,没有其他办法造出人体。而不死魂灵虽说不死,但终究无形无状,他是人,但从未做过人,这般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他想必,是想重新做回人。” 第89章 抉择 他是人,但从未做过人。 顾景行想起了石成玉和花自赏这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可原来没有哪一个是他的真面目。 他们以为的加害者,其实也是个受害者。这个认知,伴随着百万年前那段疯狂而迷乱的历史,让在座的人心头沉重,这都是人犯下的累累罪行。 逐霄真人沉吟道:“若是不死魂灵真的是为了五行灵根,那么他已经收集了轩辕氏的土灵根,燧人氏的火灵根,以及勾占的金灵根,他的下一个目标,大约就是木和水灵根。” 袖月谷大谷主点头道:“他选的灵根都是最好的,木灵根想必会选择有巢氏。至于水灵根……” “沃雪王朝。”有几人一同说道。 有巢氏乃天赋木灵根,无人能出其右,既然不死魂灵都选了天赋土、火灵根,想必不会用其他木灵根迁就。而水灵根,最富盛名的就是北方界沃雪王朝。北方界与其他几方略有不同,因为北方处严寒之地,寸草难生,凡人与底层修者本生存艰难,是沃雪王朝建立起笼罩整个北方界的御寒大阵,因此沃雪王朝对北方界的控制力极强,北方界众人也十分信服沃雪王朝,类似于凡间的帝制。或许因为地界的原因,沃雪王朝出现的水灵根与变异的冰灵根也是最纯粹的。 风天韵道:“我去告知有巢氏,让他们加紧防备。至于沃雪王朝,与你们都是五大门派,就由你们去交涉。” 逐霄真人应下,暂且揭过不死魂灵,说起了另一件让他心头不安的事:“三大隐世家底蕴深厚,令我等钦佩,老夫对于真幻道人略有疑惑,可否请风道友解惑?” 风天韵道:“知无不言。” 逐霄真人微一叹气:“昨夜,真幻道人附身于袖月谷三谷主,差点将我宗少掌门以及分派掌门害死。” “什么?”燧人氏几位无不是大吃一惊。 “不仅如此。”逐霄真人说道,“就连三万年前,我宗沉雪师祖屠城一事,也是被真幻蛊惑,真幻百万年未死,难道也是不死魂灵?” 风天韵惊异道:“真幻道人果然还活着!逐霄道友,你且细细将昨夜之事说来。” 逐霄真人事无巨细地备陈一遍。 风天韵闻言思索片刻,不确定地说:“他不应当是不死魂灵,据古籍记载,真幻道人被仙人打落下来,但他毕竟已然成仙,有何种手段我等皆无法揣测。或许他有特别手段,存活百万年之久。他昨夜一行,听言语之间,是为了令一小友的空灵根。至于空灵根究竟有何用处,我却不得而知了。真幻毕竟活了百万年之久,还曾经历过百万前的繁荣修真界,阅历之丰富,秘法之广泛,远不是我等可以望其项背。但从沉雪前辈的只言片语看,真幻飞升之心不死,甚至想要欺瞒天道,怕是以后还是会做出丧心病狂的事,他的幻境连大乘修者都可蒙骗,我们不得不防。” 逐霄真人与袖月谷大谷主均郑重地点头。 风天韵犹豫片刻,又说:“我本以为轩辕氏在真幻道人墓中被不死魂灵杀死是巧合,现在看来,却不一定,也许不死魂灵与真幻联手了。” 随后他们商议了些如何防备真幻以及驱除入过真幻墓中众人的幻种,否则等幻种齐齐发作,后果不堪设想。 顾景行也无心听了,眼神一直在侧室游移,他在担心奚央,也在想花自赏和勾占的事。 不知何时,他们商议完了,逐霄真人将袖月谷谷主与燧人氏几人都送出逐霄殿后返回,对魂不守舍的顾景行道:“你今日便去闭关筑基吧。” 顾景行回神,道:“可是奚央……” “奚央已无大碍,少则三天,多则十天,想必就会醒来。”逐霄真人和蔼道。 顾景行张了张嘴,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坚定地摇头:“我不能现在去闭关。” 逐霄真人道:“再不闭关,你的愿力便要消散了。” 其实已经消散了很多,但他推出的无尤的幻戏虽然被大部分人口头抵制,但口碑却在慢慢发酵,引得看的人越来越多,明目张胆来买的人也越来越多,后继的愿力始终蓬勃着,可要是再不吸收,那些愿力怕是不够他冲击筑基了。 顾景行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还是垂着头,语气很轻但很坚定地说:“我不能在奚央疗伤的时候去闭关,筑基也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事情,等奚央好了,我再拍一部幻戏就行。” 奚央昨晚为了救他,宁愿放弃轮回选择万劫不复的自爆,即使是虚惊一场,可奚央现在还伤着,还在疗伤,他怎么能做得到安心冲击筑基。要是奚央伤好后,出了关,不见他,会何等失望?顾景行做不到这般绝情。 逐霄真人见劝说无效,也就不再劝了,甚至转过身后还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至少他那个傻徒儿的一腔真心没有白白倾付。 顾景行在逐霄殿一连等了五天,侧殿才终于有了一点动静。 顾景行连忙站起来,走到侧殿门口,过了片刻,侧殿的门才缓缓打开,露出奚央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奚央似乎是没料到能看到顾景行,愣了一愣,接着,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你没事就好。” 顾景行嗯了一声,有很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看着奚央笑得很单纯的脸,顾景行更为苦涩。 奚央望着顾景行却只有满满的开心,过了一会儿,奚央才后知后觉地惊讶问道:“你还没有筑基?” 顾景行勉强说道:“没看到你完好,我怎么能闭关筑基。” 奚央眨了眨眼睛,说:“我没有事的,你应该去闭关,你现在,已经无法筑基了。”顾景行周围的愿力已经散了很多。 顾景行笑了笑:“没关系,我再拍幻戏就行。” “那想必会浪费很长时间。”奚央似乎有点懊恼自己耽误了顾景行一次筑基的机会,但眼里却是亮闪闪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一个小小的弧度。他的理智知道顾景行没去闭关的损失有多大,但却按捺不住开心的情感,他欣喜于自己被顾景行慎重对待。 就像是顾景行的理智也知道,在确认奚央没有性命之忧的情况下,大可以抓紧闭关筑基,可情感,让顾景行在这里等了五天,只为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奚央。 奚央的情绪向来不会隐藏,因此顾景行一眼就看到了奚央的开心,他笑了笑,心底里有一股温热的水在流淌,有点暖,也有点窒息。 顾景行努力驱赶那一点不舒服,问道:“你现在怎么样了?” “没事了。”奚央摇摇头,“等我再疗伤几次,应该就可以完全好了。” 顾景行微微点了头,似乎就无话可说了。 奚央瞪着眼半天,才说道:“我去与师尊说一声,回令一峰疗伤,你要和我一起去令一峰看看吗?” “好啊。”顾景行答应。 偌大的令一峰,人口凄凉,顾景行看只有守门童子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以及无黎在这里,不放心奚央,也就住了下来,等奚央好后,再回分派,准备新的冲击筑基的幻戏。 奚央在屋子里准备闭目疗伤,但他望着屋门陷入了沉思。 他在想,这门要不要用法阵锁起来。打坐疗伤需要安静,忌讳被人打扰,但奚央担心顾景行会不会来看他,这几天顾景行看他的频率还挺高,他怕顾景行到时候来这里被挡在门外。他不愿意看到任何有意无意的事情,导致顾景行的心意落空。 想了想,奚央还是没有锁门。要是顾景行来了,看到他在疗伤,不会打扰到他,也不会让顾景行有吃闭门羹的机会。 奚央终于心满意足地运行心法,调理受损的静脉,并将丹田之中的元婴放出来,受日之精华温养。 两个时辰过后,奚央悠悠睁开眼睛,正巧听到屋门被敲响,一定是顾景行,奚央笑着想,立即说道:“进来。” 却不料奚央一低头,看到了在自己胸前三寸位置打坐的小小元婴,一愣,还没来得及收回,顾景行就推门而入,也一眼看到了那小只元婴。 顾景行眼前一亮:“这是你的元婴?” 奚央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只元婴,只有巴掌大小,但长相却和奚央如出一辙,因为体型小的原因,元婴的五官和脸颊显得很圆润。奚央总觉得被顾景行看到自己的元婴,有一点难以言说的尴尬。 顾景行没察觉到奚央的别扭,倒是很有兴趣地靠近,望了一眼那小小的元婴,又望了一眼,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声:“能让我摸摸吗?”顾景行以前只在书籍上看到过关于元婴的记载,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元婴的真正样子,凡是修真者,就不会不对元婴感到好奇。 奚央的脸刷得一下子就红了,但他从来学不会拒绝顾景行,脑子还没转清楚,口里就已经下意识地说道:“好啊。” 顾景行喜形于色,连忙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奚央胸前的元婴放在手上,细细观察着。元婴闭着眼睛,被顾景行抓住手上也没有任何反应。 当一件不太好看的东西被缩小后也会变得很可爱,更何况是奚央这种本来长相就非凡的人,缩成了巴掌大小,脸颊圆润,穿着小小的衣袍,神色却格外正经,怎么看怎么可爱。 顾景行本来只是纯粹地对元婴好奇,但看到后来,却是对元婴的样子爱不释手,对着这张和奚央一模一样的小脸,顾景行莫名地心痒痒,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元婴肉嘟嘟的脸颊。 元婴没反应,但奚央整个人都木了,眼睛发直。 元婴本与神魂相连,元婴感知到的东西更为放大地传输到本体身上。 “好可爱。”顾景行感叹,天马行空地来了一句:“他的衣服是怎么来的?” 奚央脑子里迷迷糊糊,一片混沌,完全没听到顾景行说些什么。 “能换衣服吗?还是需要定做?” 奚央见顾景行好奇地扯了扯元婴的衣服,看样子似乎有扒开来一看究竟的想法,奚央吓得浑身一抖。 第90章 失控 嗖地一声,顾景行眼前一花,已经不见了小元婴的影子,他惊讶抬头询问地看奚央。 奚央面红耳赤地捂着丹田,支吾地说:“衣裳是灵力凝结的。” “哦?”顾景行来了兴趣,“这么说,元婴身上的衣服可以随时变换?” 奚央傻白甜地点点头,全然不知噩梦已来临。 顾景行两眼发光:“看看。” “啊?” 顾景行提议:“元婴呢,出来表演一下换装?” 奚央的脸都白了。 “怎么了?”顾景行关切地问道。 被顾景行的眼神这么一盯着,奚央的脸又红了回去,不争气地将元婴从丹田里放了出来,末了还问:“换什么衣服?” 要是元婴有自主意识,怕是会一气之下叛变主人。 顾景行指着自己说:“和我一样的吧。”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银线滚边,与奚央元婴本身的白色衣裳倒也没差太多,让奚央没多大抵触。 于是堂堂元婴真人让他的元婴在光天化日之下表演了大变服装。几乎眨眼的功夫,元婴身上光芒一闪,衣裳就与顾景行别无二致。 变完后,奚央才后知后觉看到眼前自己的缩小版和顾景行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竟然有种莫名的和谐感,让奚央心脏砰砰乱跳。他还不知道情侣装的概念,但显然已经有了穿情侣装的心情。 看得顾景行惊奇不已,兴致不减:“换个颜色,红色怎么样?“顾景行这么一说,才想起奚央平日着装多白色、蓝色等浅色系,最隆重的一次怕是元婴盛典上的黑色锦袍,倒从来不曾见过他穿张扬的色系,“就红色,看看红色效果怎么样?” 反正都变了衣服,再换个颜色,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奚央抱着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意念操控灵力,让元婴换了身耀眼红装。 奚央本身的长相偏俊朗,若要说美,可能比不过祁觅云和花自赏,但要提起英气,却是数一数二的,这时换了身夺目的红衣,将英气掩饰住了几分,有种别样的妖异气质。顾景行忍不住鼓掌,一会儿看看小元婴,一会儿抬头看奚央作对比,直到把奚央看得不好意思才作罢。 顾景行唔了一声:“再来个橙色?”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奚央连纠结都没有,爽快地变了。 “黄色!” “绿色!” …… “紫色!” 顾景行耍猴似的让奚央依次表演了彩虹色系,这才心满意足,顺便得出了一个结论:人长得好看,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顿了顿,顾景行的眼里露出些调戏般的笑意,拉着声音道:“咱们在真幻道人墓中换的衣服也挺好看,再来一套?” 奚央瞪着眼半晌,才意识到顾景行说的是那套女装,当即又羞又恼地收回元婴,不给看了。 顾景行哈哈大笑,也不再逗弄奚央了,虽然他觉得奚央这样子实在很好玩。 与奚央随意聊了几句,顾景行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我记得你说过,等我筑基出来,有话对我讲,是什么?” 奚央记起这件事,默默地看了眼顾景行,说:“你还没有筑基。” “非要等筑基才能说?” 奚央想了想,摇头。 “那就现在说吧。”顾景行道,“你这样让我很好奇,没办法安心闭关啊。” 奚央垂着头,似乎心里在做着很大的斗争。 顾景行等了片刻,见奚央没有想说的意思,便道:“不说也没关系,我先回分派了,裴竹、晏怀都还不知道勾占真人遇难的事,我回去告知他们……”顾景行此次来也主要是为了为回分派驻地和奚央打声招呼。 奚央却以为顾景行生气了,连忙抓住他的衣袖,一五一十地坦白:“无尤为他师弟建造的坟墓尺寸应当是双人墓,无尤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仙了,他看破的不是情,而是命。” 而他的最终归宿,是与师弟一起被埋在同一捧黄土之下。 顾景行直直地看着奚央,像是没理解他的话,但脑子里却翻江倒海,掀起震天裂地的咆哮,将一切都淹没、摧毁。 原来,这才是真的无尤吗? 他的幻戏,竟然是拍错了方向,他作为一个编剧、导演、主演,却是彻彻底底弄错了主旨。他以为无尤看破情劫、忘却一切,却原来,无尤看破的是这唯长生是图的修真界,看破的是捉弄人的命运。 顾景行忽然想到了幻戏里,无尤杀死师弟时,师弟那句未说完的话:“你不会……” 你不会成仙了,即使你杀了我,夺回了情种。因为你爱我,你比想象中更爱我,你比爱长生更加爱我。 这一点,是师弟死亡的那一刻看到的,是无尤在师弟死后才明白的。 什么情劫,什么修仙,什么长生,都成空。他最爱的一直只有师弟,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师弟。 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告诉他,摔碎一样东西才是知道有多爱的方法。无尤最终将这无常的命运看破,而爱情,在他的心里永存。 混混沌沌间,一段简单、平静但震颤人心的旋律在他耳畔响起,一声声,一声声,流过时间的躯壳。 是晏怀为无尤的幻戏谱写的最后一段曲子,用在无尤最后行走天下的背景音乐,顾景行当时听了爱不释手,认为这就是他要的平静,认为这符合极了无尤的心境。可在此刻重新回忆起,顾景行却从这旋律里听到了隐于平静后的激烈,是无尤对命运的愤怒,是无尤对师弟的思念,是无尤看透命运后的对命运的恐吓。 哦,顾景行想起来了,晏怀曾经说过这曲子被花自赏点拨过。 是了,是了,唯有花自赏,活了百万年的不死魂灵才能看透命运与时间,比他更有资格去揣摩无尤的真心。 顾景行又想起花自赏对他说过的话:“你才活了几年,为那些活了近十万年的人感伤?你以为无尤是什么样的人?真的看淡了一切吗?你又以为岁月是什么魔鬼?它不是魔鬼,它是死的,而无尤是活着的。” 顾景行错了,从头到尾都错了。他才活了几年,才什么修为,凭什么妄自揣测别人?凭什么断定,爱情在长生面前不堪一击? 顾景行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接着,他想到了奚央。奚央是出于什么心情什么目的说出这一番话?顾景行拍无尤这部幻戏,存了劝告奚央的心思,却最后结果是这般,被狠狠讽刺。 顾景行去看奚央的眼睛,想从那双向来不懂隐藏的眼睛里看到他的想法。 顾景行看到了,那双黑白分明、目光澄澈的眼里,透露出平静但坚定的眼神,和他以往每一次看顾景行都差不多的眼神,和那晚面对真幻道人毅然决定自爆一样的眼神,为了顾景行什么都可以的眼神。 奚央仿佛在说,不要让他看破情劫,他看不破,像无尤一样看不破。 顾景行感觉到了一股窒息般的难过,与奚央四目相接。 奚央好像被什么击中,体内有一股蓬勃的力量,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金色的、璀璨的。 这是愿力,属于元婴真人全心全意的愿力。 肆意汪洋的愿力瞬间席卷了顾景行,争前恐后地想要挤进他的身体,成为他永恒的一部分。 “不……”顾景行抑制不住地颤抖,他的身体在抗拒这股愿力,或者是说,是他身体里的愿力在抗拒奚央的愿力,两股愿力不相上下地争斗,却让顾景行在其中备受折磨,眼前璀璨的金光让顾景行什么也看不清,除了奚央那双澄澈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快变得惊慌,奚央一跃而起,抓住顾景行:“你怎么了?” 他看见顾景行的手背此起彼伏地涌现红斑,他将袖子捋上去,惊恐地发现顾景行的胳膊也如此,一道又一道的红痕浮现又消散,接着更为炽艳地出现。甚至,连脖颈上、脸上,都出现了可怕的红斑,就好像,顾景行的体内有什么东西在造反,要脱离本体。 “顾景行?”奚央的声音都乱了,而顾景行的眼神已经溃散,全无焦点,对外界的呼唤不闻不答,唯有扭曲的神色表明他正在经受极大的苦痛。 奚央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张,他一把抱住顾景行,离弦一样飞离令一峰,还未靠近逐霄殿,就大喊:“师父,师父!快救顾景行!” 逐霄真人被奚央的呼喊惊到,连忙出殿。 奚央抱着顾景行,焦急地跪在逐霄真人面前:“师父,你快看看他怎么了?” 逐霄注意到顾景行的异常,伸手诊脉,眉头顿时紧锁:“他的孽力在反噬!不该这么早的。”他又潜心诊断一番,察觉到了围绕在顾景行周遭庞大无比且极度纯粹的愿力,正是这愿力引起了孽力的剧烈反应,找到病根后,逐霄连忙用灵力包裹着顾景行,将两股愿力硬生生隔开。 终于,顾景行不再发抖了,身上的红斑也渐渐偃旗息鼓,可顾景行却是昏死了过去。 “师父?”奚央将顾景行抱得紧紧的,内心的恐慌还无法平静。 逐霄真人皱眉,他很早就察觉到顾景行的愿力与孽力难分彼此,也知道这将是顾景行的一个大劫,却万万没料到,顾景行还未筑基,便遭到了孽力的反噬。 逐霄真人将目光投在依旧围绕在顾景行身边的愿力,这些愿力正在不断地冲撞着他裹在顾景行身上的灵力,在消耗灵力。他在这愿力上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正是他这个傻徒儿。 奇怪的是,奚央给顾景行的灵力却不含丝毫孽力,是那么纯粹,没有任何杂质,这或许就是顾景行体内的愿力与奚央的愿力不相容的原因,一个与孽力纠缠,一个纯粹无比,自然处于对立面,只是苦了载体顾景行。 逐霄设下的灵力保护层正在被奚央的愿力消耗着,迟早失去作用,而且灵力与愿力终究不同道,逐霄没办法一直帮顾景行安抚住孽力的反噬。 要想根治这次突变,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让奚央收回他那庞大的愿力,不去孽力冲突,只是这难如登天,哪有送出去的愿力再收回来的道理。 第二个办法,则是将错就错,用奚央纯粹无比的愿力去冲淡顾景行体内与孽力相互纠缠的愿力。 逐霄叹息一声,他曾经算到奚央是顾景行破劫的关键,却一直没算出奚央如何帮他破劫,直到今日,他才窥得天机。 第91章 孽力 “师父?”奚央小心翼翼地看着逐霄真人的脸色,生怕看到什么让人心惊胆战的讯息。 逐霄真人冲他微一点头,安抚了他,道:“将顾景行搬到侧殿休息去,我有话同你讲。” 奚央忙遵命,握着顾景行的手不肯松开,恳切地望向师尊。 逐霄真人不知该喜还是该忧,问道:“你可知他为何如此?” 奚央摇头,但随即脸色一变,尴尬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可能和我有关。” “是的,你对他的愿力太过磅礴。”逐霄真人直言不讳,“以他现在仅仅练气修为的躯体根本无法承受一个元婴真人给予的愿力。” 奚央有些懊恼:“师父,那该怎么办?” 逐霄真人说道:“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即使无法承受你的愿力,他大不了不接收好了。他之所以出现排斥的现象,而是因为他体内的愿力,实际上与孽力纠缠,与你纯粹的愿力极为抵触,孽力反噬了。” “孽力?”奚央变了神色,“为什么会有孽力?” 逐霄真人摇头:“此事我也不清楚,大概也唯有顾景行自己才知道孽力究竟为何而来,这得等到他醒来我们才知道。” 奚央扭头看昏死中的顾景行,肤色苍白,眉头紧皱,即使没了意识,身体还是本能地感觉到苦痛。奚央的心一抽,问道:“他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逐霄真人凝重道:“要是不解决两股愿力的冲突,怕是永远醒不过来。” 奚央慌了:“要怎么解决?即使要仙丹神草,我也要去给他寻来!” “不要仙丹神草,你就可以救他。” 奚央一愣,不过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只要能救顾景行就好,哪怕让他去死,“怎么救?” 逐霄真人说道:“他体内的孽力本该到筑基以后才显现端倪,此次发作得这么快,是你的愿力诱发,这说明你的愿力其实是孽力的克星,只要让你给顾景行的愿力被顾景行吸纳,借机冲淡孽力,不仅可以醒来,还可以压制住孽力。” “可是我的愿力不是与景行体内的愿力不相容吗?怎么才能让他吸纳?” “是不相容,凭借顾景行的练气修为也无法容纳你那庞大的愿力,所以他需要帮助,需要一个外在的媒介,帮他引导你的愿力。”逐霄真人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望着奚央。 奚央明白了:“我就是那个媒介,可以帮助他?” “是的,就看你愿不愿意帮他了。” 奚央觉得师父的话很好笑,当即态度坚定地说:“我当然愿意帮他,怎么帮?” 逐霄真人缓缓吐出两个字:“双修。” 吓得奚央舌头都放不准位置了:“男男男男子也可以双修?” 逐霄真人古怪地看了眼奚央,他没想到这个徒儿已经单纯到这个地步,看来性教育普及还是很有必要的。不过话说回来,难道奚央这么一心一意对顾景行,竟然是什么也不图吗? “你等我片刻。”逐霄真人说道,灵光一闪,他人已去了内峰的藏书阁。 剩下奚央在逐霄殿内目瞪口呆。 逐霄真人回来时,带着一本从藏书阁角落里找到了的男子双修法诀,扔给奚央。 奚央还迷糊着,下意识打开,一看见扉页上两个极其抽象的纠缠的赤/裸男子画像,吓得立马合上了,惶恐地抬头看逐霄真人。 逐霄真人这才解释道:“他周围磅礴的愿力是你给的,你虽无法再收回来,但暂且充当容器,缓缓渡给顾景行,还是可以的。你与他双修,和他神魂相接,引导他控制体内孽力与你的愿力一点点融合,孽力与愿力不再排斥,他自然就醒了。甚至有一天,你纯粹的愿力会完全淡化孽力。” 逐霄真人叹息,如此这般,奚央解了顾景行的孽力一劫,可奚央必是越陷越深,到时,他的情劫该如何去解? 奚央呆呆地听着,逐霄真人说完了许久,还不见奚央回应,追问道:“你可听明白了?” “我我我我我……”奚央茫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张脸红得如火如荼。 逐霄真人道:“你可愿意?” 奚央失魂落魄,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支支吾吾半天没个声响。 看得逐霄真人怒其不争,当即沉声说道:“是与不是,你倒是给我一个答案,顾景行由不得你这般婆婆妈妈下去。” 奚央却是落寞地垂下头,低声道:“他还昏迷着,若是我强行与他双修,我怕他……” 逐霄真人无奈叹气:“你就没有想过,为何以往你没有给他愿力,却偏偏在今日失控?” “啊?”奚央真没想过。 “他要是对你无意,又怎会引得你愿力失控?堂堂元婴修为,若是连自身愿力都无法控制,谈何修仙。”逐霄真人叹道,该说,在这人情薄弱、你争我夺的修真界,谁人能像奚央这般倾心以待?又有谁能抵挡得了奚央这般全心全意的付出? 奚央愣了愣,等意识到逐霄真人的话时什么意思后,本以为不能再红的脸又红了几分,握着顾景行的手慌忙松开,但又害怕似地再握住,手指颤抖着,已无处安放,什么外物都成了多余的。他的眼睛眨着,看着顾景行的脸却好像要哭了出来,亮晶晶的。 “今夜子时,你习得双修之法与他双修,助他吸纳愿力,明日,他便能醒过来。此后,每月上弦月下弦月子时,再与之双修,冲淡孽力。”逐霄真人说完离开,容奚央一人冷静。 直到黄昏之日,奚央才抱着顾景行返回令一峰,将守门童子和无黎都赶走。 守门童子泪眼汪汪:“师叔您不要我了吗,让我们去哪儿啊?” “去种树。”奚央神思不属,分派驻地在右面,他却指了左面,“翻天覆地印上的树都没了,再种一遍。” 无黎眉毛一跳,强忍住想要离开的冲动,默念柴门苦修心经,拉着哭唧唧的守门童子前往分派驻地。 奚央就那么坐在门槛上,屋内是躺在床上神智昏迷的顾景行,屋外是越来越暗的天色。 月出斗牛,树影珊珊。 奚央还保持着黄昏的姿势呆呆地坐在门槛之上,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直到月光将他的影子一直拉到离顾景行很近很近的位置,他的眼珠才微微转动了下,接着动了全身,他缓缓地扶着门站了起来,双腿如同踩在浮云之上,灵魂与身体时而融合,时而分开,他像个喝醉了的人,走到了顾景行的身前。 月光照亮了顾景行的侧脸。 奚央害怕地闭上眼睛,可眼前却是冒出了更多顾景行的脸,开心的,生气的,严肃的,从他在真幻道人墓中第一次见到顾景行时至今的一幕幕,走马灯般飞过去绕过来,奚央又睁开了眼睛,活生生的顾景行就躺在他的面前。 奚央的手颤抖着,慢慢地伸向顾景行,距离越近,抖得越是厉害。终于,仿佛是过了百万年之久,他的指尖碰到了顾景行的脸,野火,瞬间就将奚央的理智烧得灰飞烟灭。 黑影遮住了月光,看不清顾景行的脸,奚央俯下/身,庄重而虔诚让自己与顾景行更为贴近,直到肌肤相亲,他轻轻贴住了顾景行双唇,鼻息纠缠着,奚央快要哭了。 奚央发出呜咽般的哭声。厚重的乌云飘过去挡住月亮,天地间一片寂静黑暗,偌大的令一峰仿佛跌进了无人的梦境。 灵鹤停在屋檐上的声音,让顾景行从混乱一片的梦境中醒来,刺眼的日光让他又立即合上眼皮,半晌,才重新睁开。茫然了几瞬,他认出了眼前的屋子是他在令一峰住的地方。 怎么回事?顾景行一方面觉得浑身说不上来的难受,一方面却有种发自心底的舒畅,他干哑着嗓子咳了几声。 “你……醒了?” 顾景行听到奚央的声音,四下里去寻找,却没见到奚央的人影。 “我在屋外。” “怎么不进来?”顾景行扶着额头起床,问道:“我怎么了?” 奚央还是没进去,隔着遥远的距离回答:“师尊说你的愿力里有孽力纠缠,难分彼此,昨日是孽力反噬,已经暂时解决了……”嘴唇开合了几次,还是没说出究竟是怎么解决的。 顾景行陡然一惊:“什么孽力?” “师尊说你应该清楚。” 顾景行怔住了,他自从修行愿力后,自然会对愿力进行深入地了解,他知道此间修真界最为公平公正,愿力有便是有,无便是无,不会让人巧取豪夺,更不会容下欺诳,怎么会容许产生愿力,又伴随孽力? 顾景行连忙内视丹田,却惊悚地发现自己已然筑基! 奚央似乎是感觉到他的惊讶,解释道:“昨夜助你冲淡孽力,因愿力丰沛,顺便助你筑基了……” 顾景行完全沉浸在震惊之中,根本没注意到奚央话语里的别扭和不正常。顾景行脑子里的最初混乱过去后,他敏锐地想到了浮生梦界,那个与修真界格格不入的世界,他的演技,编剧和导演能力都是来自于浮生梦界,似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属于这个修真界,会被天地意志认可吗?难道孽力的产生与这点相关? 顾景行思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个可能,具体为何,他只能继续摸索。只是浑身与周遭缭绕的愿力都已不见,想来是全部被用去筑基了,他此刻的身体被榨得一干二净,想要摸索愿力也无从下手。 顾景行立即翻身下床,对自己身上一丝不苟的衣服略为惊奇后没有多加在意,他立即出门,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奚央,眼光随意一扫,再一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我要去分派,准备下一部幻戏,看看孽力是怎么形成的。” 顾景行跨步就走。 奚央在后头,茫然无措地望着,欲言又止。 第92章 百炼 顾景行回到分派驻地,这里的气氛自从顾景行与奚央消失后就变得莫名沉重。 他们一觉醒来,看到的就是顾景行的院子一片狼藉,活不见人。天玄宗内峰的管事派人过来修葺也不曾说明原因,只说道顾景行与奚央如今都在内峰,安全无恙。 老班主、裴竹、晏怀等人都是失魂落魄了好长时间,后来老班主找到幸子真,虽没问清楚具体缘由,但知道两人确实没有出任何意外才稍稍放下心。 无形之中,顾景行在他们的心中已经有了无可替代的地位。 见到顾景行手脚健全地回来,他们才终于阴转晴,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勾占的死讯在顾景行舌边绕了很久,才被他用很委婉的方式说了出来。受过勾占点拨之恩的霓裳歌舞班众人难以置信,在他们眼里,勾占是袖月谷的大弟子,是高高在上的金丹真人,却没料,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顾景行让他们休息几天,五日后,就要继续新的幻戏拍摄了。 顾景行看着他们悲哀的神色,微微叹息,躲进了被修好的院子里,关门时,他看见远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影,是奚央。顾景行有些奇怪奚央怎么今日与他总是遥遥坠着,却不靠近。不过顾景行仍旧是没有多想,关了门,从一叠天玄宗的地杰人物史里挑选一个合适的剧本来拍摄。 顾景行内视丹田时,虽看到已经筑基,原本无根的愿力于丹田位置形成一座金黄色的愿力台,内似须弥芥子,此后再有愿力绕身便能极快极多地被纳入愿力台内,等形成九座愿力台,就能冲击金丹。但毕竟筑基时顾景行毫无意识,他总觉得愿力台过于虚浮,没有稳重感。 顾景行要拍摄新幻戏,一是为了弄清楚逐霄真人所说的孽力,毕竟这事关他的修真大道,二便是为了稳固愿力台。 顾景行这次在剧本挑选上,斟酌了很久。他才在无尤那部戏上栽了一个跟头,愈发谨慎起来。现在想想,阴差阳错之下没有吸收因为无尤那部戏而产生的愿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否则对一部理解错误的戏而吸纳与之相关的愿力,难保不会影响他的修行。 顾景行终于决定好了下一部幻戏的剧本,一个很简单但是很难得的故事,而剧情也和顾景行之前拍的幻戏略有不同,讲的是一名道号为百炼的炼丹师的执拗一生。 百炼本天资不错,但能入天玄宗的又有几个废物呢?他引以为傲的天赋在一群天才中不足为奇,更何况他还选择了自己其实并不擅长的炼丹道。一开始,百炼只能在炼丹峰当个锄草杂役,每天照看些最低等级的草药。与百炼同乡并一起加入天玄宗的另外一人修习的是法术道,那人原本处处被百炼压上一头,如今终于扬眉吐气,在百炼依旧是个杂役弟子的时候,那人已然成为了内门弟子。 某一日,那人与百炼偶遇,便略加讥讽,其实那人也并无多大恶意,不过是心直口快外加被压抑多时罢了。但百炼却因此被激起逆反之心,放下大话说要炼出传说中的的“十转还魂丹”,当场收获讥笑无数。要知道,十转还魂丹据说是仙丹,虽然药方极为普遍,但多少年来,无数炼丹大师层出不穷,也不过炼出了数枚九转还魂丹而已,一般要是有炼丹师能炼出七转以上的还魂丹,已经是各大门派家族的座上之宾了。 事后,百炼愣是出了一身冷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大话实在太大了。其实他也对自己的炼丹道失望了,此次离开炼丹峰本是为了为了去找外门管事,想换个道学学,谁料半路遇上同乡,被气得大放厥词。 不过,百炼这人最大的毛病大概是就是死要面子且固执,既然大话已经放出去了,索性一咬牙,就钻到炼丹的牛角尖里不肯出来了,他死也要死在炼丹炉里。第二日,他虽未到达元婴境界,就对外把道号改成百炼,此举自然也引来不少笑话。 但百炼不管不顾,一心钻研丹道,五十多年之后,居然也小有所成,但离大师还是有很远的距离。师门也不能再无偿供养他学习炼丹了,他开始外出寻找药材。与当日讥讽他的人在险境相遇,因为同宗倒也理所当然形成联盟,那人得知百炼居然还在炼丹都不由大吃一惊。 两人借由此次历练经历,化敌为友,那人把自己历练所得的草药都送给了百炼,百炼也常常为那人无偿炼丹。又是百多年后,那人已元婴境界,百炼堪堪进阶金丹。那人曾感慨道:“你的资质比我还要好一点,要是不炼丹,今日也该元婴了。” 百炼却是微微一笑,浑不在意,他始终愚钝但也始终坚持着。现在支持他在炼丹一道走下去的,已经不是当初年轻气盛的厥词,而是一股单纯的顽固。 他如此顽固,以至于日日炼丹,月月炼丹,心心念念的全是炼丹。 千年过去,那人冲击化神失败,最终陨落。百炼在他墓前难过许久,在一股顽固炼丹的背后,又多了一股信念,他要炼出十转还魂丹,复活他这位唯一的好友。 百炼认识的人,曾经对他嘲笑的修士一个个老死,他的师父、同门师兄弟也一个个陨落,他靠着执念,在一炉又一炉的丹药里,慢慢增长修为。 但百炼终究天资有限,化神之后再难进阶,眼看寿命将尽,他吞下一粒延寿丹,白白增加了一千年的寿命,但代价是修为不得寸进且日日受百虫钻心之苦。 百炼还在炼丹,炼出了七转、八转、九转还魂丹,但始终没办法炼出十转来。在这千年寿命即将用尽时,百炼一口气不甘,竟然使用秘法,以自身为炭,以血液为煤,以神魂为焰,燃烧生命与轮回,作最后一搏。 他已不在意生死,不在意转世,只有顽固的执念成了他存在的全部意义。 这最后一炉丹,引来天降雷劫,浩荡兮欲盖八荒,四方万里无不为之震惊。 雷劫过后,只有一粒丹药立于天地之间,光华流转,药香浓郁,灵力充沛。只可惜,这依旧不是十转还魂丹,它是九转还魂丹,距离十转不过那么一线之隔。 百炼失败了。 但百炼最后却是带着一抹微笑,化成一股青烟,自天地间永远消散。他至死也没能炼成十转还魂丹,可他无怨无悔,他的顽固得到了一个否定的答案,但这至少是一个答案,可以毫无遗憾地消逝。 这颗品相极好的九转还魂丹,在二十万年后的今天依然是炼丹界无法跨过去的一座高峰,是天玄宗炼丹峰的镇峰之宝,百炼已无可能再轮回,但他的名字却随着这颗九转还魂丹流传了二十万年,也必将继续流传下去。 顾景行之所以选择这个故事,正是被百炼的顽固所打动。和无尤那复杂深沉的感情比起来,百炼的一生显得很简单,但同样难得,或许更适合观看他幻戏的对象。在修真界,有几个像奚央那般天纵之姿的人?甚至像百炼这样天赋的都不多,很多人踏上修仙路的那一刻,基本上就预感到了自己的下场,但他们仍旧前仆后继地踏上这条无归程亦无终点的道路。 如此惨烈的一生,须得像百炼那般固执坚持,须得像他那般豁达才好过完漫长岁月,要的不是长生,仅仅是一个答案,肯定或否定。 正如顾景行踏上的愿力修行道,愿力道出现以来,虽然代表着捷径、快速,但没有未来也是公认的,至多不过修行到金丹,入了元婴的,至今没有。顾景行修行愿力,也将面对着一道横贯终生的天堑,他到时候该如何面对这天堑?或许该从百炼身上得到启示。 顾景行收好关于百炼的记载,这次拍摄百炼的故事不能随便搭棚取景了,炼丹需要专业。顾景行想向天玄宗申请一下借用炼丹峰的场地,正好顾景行以前对炼丹也挺热爱,修行愿力后无法在炼丹一途多加建树,这次靠演百炼的机会,过过干瘾也好。 顾景行很满意这次的选择,打开门,看到远处一个小黑影还在那里,顾景行正打算与奚央商量一下借用炼丹峰合不合适的问题,往前走了几步,却不料,看到那黑影果断地往后退了几步。 顾景行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走了一炷香时间,发现自己与黑影的距离还是一开始那么远,当即又好气又好笑,不走了,直接冲奚央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那黑影扭扭捏捏了半晌,还是靠了过去。 看得那翻天覆地印上的守门童子满头雾水,问无黎:“师叔这是干什么呢?” 无黎目不斜视,默默培土,说:“不知道。” “哎呦呦,你轻点。”翻天覆地印大叫,“我是立过功受过伤的器灵,对我客气点!” 无黎拍了一摞土过去。 奚央往顾景行那边走,但视线一直在到处游移,就是没敢多看顾景行一眼。 顾景行这会儿终于是看出了一点不对劲来,问道:“你怎么了?” “没有。”奚央猛地摇头,整一个做贼心虚的典范。 顾景行怀疑地看他一眼,暂时不追问了,说道:“我有点事想问你……” “什么?”奚央紧张得快要转身逃跑了。 第93章 炼丹 “我新一部幻戏想借用炼丹峰的场地,不知道天玄宗有没有什么忌讳的地方?”顾景行说道。 奚央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点头道:“随便用。” 顾景行莫名其妙,想了想扭头往前厅走,奚央亦步亦趋地跟着,谁料顾景行突然扭头,正色发问:“奚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奚央一怔,眼神躲躲闪闪,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顾景行已经从他神色里看出了心虚来,当即语气更加严肃:“关于孽力?” 奚央更加绝望了。 “其实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我体内的孽力没有被解决,只是暂时被压制了对不对?也许不久后,会再次发作。” 奚央茫然地眨动双眼。 顾景行已经转身继续走开了,垂着眼看地面的石子,一边踩一边说:“这方面你完全没必要瞒我,虽然不知道孽力究竟是什么,怎么来的,但只要我继续修行愿力,孽力总是不会那么容易解决,我有心理准备。” 奚央跟上去,脸红了一片,小声说道:“虽然没有彻底根治,但已经找到了办法,会慢慢解决的。” 顾景行直视奚央的眼睛:“什么办法?” 奚央触电似的立即把头低下去,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顾景行释然一笑:“不用骗我了,我会自己想办法。” “我……”接下来的话在奚央嘴里迟迟没办法吐露,他不敢说。在他的心中,充满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好像他就是中了真幻道人的幻境一般,昨夜躯体相依,越是温暖,他就越是害怕,怕一说出口,眼前的一切,都砰地一声灰飞烟灭,顾景行会对他齿冷,会抗拒他,光想一想,奚央就感到了一股沉重的绝望。 这绝望沉重到扯着他的脚步,不敢在白日里多靠近顾景行一点。 奚央只能坐在翻天覆地印的峰顶上,遥遥地看着分派驻地。无黎和守门童子在他脚下任劳任怨地培土播种。 顾景行在改剧本,自从筑基后,本就博闻强识的思维变得更加恐怖,几寸厚的书籍三盏茶的时间便能看完,思考速度也变得更加迅疾。要将百炼的故事改成剧本,在浮生梦界不花上三四个月恐怕难以拿得出手,但在修真界,顾景行脑海里仿佛能自成一个时间加速的世界,将他想要的故事走马观花般上演,再记录下来,便容易多了。 才三天,他就将一个完整的剧本编好,并反复检查了几遍才发给霓裳歌舞班的众人。随后,他去找内门管事说了要借用炼丹峰的请求,内门管事没这个权力直接答应,请示了炼丹峰峰主丹心真人。 顾景行对温婉的丹心真人很有好感,在他一开始被其他峰主排斥的时候,唯有丹心真人对他表示过友好。果然如顾景行所料,内门管事请示过丹心真人后,没有遭到任何为难就被应允了,得知顾景行要拍摄的是百炼的故事,丹心真人甚至还让她的一个弟子前来协助顾景行。 得到丹心真人发话,顾景行在炼丹峰基本上算是畅通无阻了。 炼丹峰和其他内峰最大的不同,是还有很多座子峰,上面大片大片地种植着草药,故事的开端便在这些子峰上。顾景行学过炼丹,但是对培育草药并不如何熟悉,索性也就留在子峰上观摩那些锄草杂役的动作。直到两日后,他才离开炼丹峰,去分派把霓裳歌舞班的人都带去炼丹峰,准备开始拍摄新的幻戏。 在开拍的那一天,丹心真人的弟子忽然飞来,送上了几本书籍给顾景行,说道:“师父她说,料想你拍摄百炼真人,必要拍摄他炼丹的模样,但百炼炼丹手法均为天玄宗秘法,不可外传。但师父又说了,那些前辈开创的秘法不能外传,她自己创的炼丹手法倒没有此种忌讳,于是都赠予你,借由幻戏传给修真界有志于炼丹的修士,谁若是能从此中收益,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顾景行一愣,随即狂喜。他当然知道炼丹时会不可避免地涉及到各种隐秘,包括手法、火候、精微的分量等等,都是各个宗派的不传之秘。当初顾景行学习炼丹,不过学的是最为普遍的炼丹手法,拿到手的丹方也相当粗糙,基本上只靠慢慢摸索才能找到一点心得,但是在摸索过程中,会浪费大量时间和珍贵的草药,因此炼丹师都急切想寻找一个师门加入,会少走很多弯路。 顾景行在打算拍这部幻戏时,就没想过会拍具体的炼丹过程,只准备用其他方面来侧面描写,如虚化场景、丹炉火焰遮挡、远景拍摄等等,只要表现出百炼的顽固就好了。 他万万没想到,丹心真人会无私至如此程度,竟然愿意把自己炼丹手法无偿地传授给全修真界。顾景行远比在场的其他人更为感激丹心真人,不仅仅感谢她让这部幻戏更加真实、细节更加完善。 顾景行双手交叠,对丹心真人的弟子深深一拜:“我替全天下的散修炼丹师,感谢丹心真人高义。” 那弟子倒不好意思了:“师父说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你若是还有其他问题,可随时找我,若我无法帮你,我会禀报给师父,让师父帮你。” 顾景行感激不尽。 自此,顾景行白日里同霓裳歌舞班的人一起拍摄幻戏,晚上便窝在房里,研究丹心真人给他的几本炼丹心得。他越是研究,越是惊喜,原来炼丹里学问竟然这么多,甚至某种草药的细微处理都会让最后炼出来的丹药呈现出大相径庭的效果。现在想来,他当初学习的炼丹技巧实在是粗糙得可以,浪费药草又浪费灵力,成功率又极低。 顾景行不由唏嘘,要是他早点学会丹心真人的炼丹手法,怕是会在炼丹一途上小有所成,也就不会修行愿力了。不过顾景行既然决定了修行愿力,道心也很坚定,这点可惜不过是片刻怅然而已。更多的,顾景行是替修真界那无数挣扎在底层的修士庆幸欣喜。 顾景行能预想得到,这部幻戏的推出,会引来一股狂热的追捧,不仅来自于对内容的喜爱,还有那么多炼丹散修将会把这部幻戏当做教科书,他们将会少绕很多弯子,也许会有那么几个人就因为少走了些弯路从而在老死之前顺利地抵达更高峰。 顾景行想到那一幕,由衷地笑了笑,这也是拍摄幻戏的意义啊,他无缘继续炼丹,但至少可以让有志于炼丹的人更好地走下去。 想及此,顾景行就更为投入地学习炼丹,好将正确的手法在拍摄幻戏时娴熟地传递给观众,他几乎彻夜不眠,筑基后,倒也无须日日休息,顾景行还撑得住。 奚央快撑不住了,望着头顶弯弯一轮细月,焦虑不安中。再过两日,便是这个月的上弦月之期了,又到了该双修的日子……可是顾景行他不睡觉! 奚央扭头看着灯火通明的院子,时不时还能看到一炉丹火烧得太旺,蹭的一下让整个屋子都亮如白昼,比奚央惨白的脸还白。 于是无黎和守门童子总是看到奚央焦灼地走来走去,时而皱眉,时而嗟叹,某一次甚至挥手将一块假山拍成一堆粉末,顺便用粉末填平了旁边无黎才挖不久的种植了荷叶的小湖。像极了到春季就有某种异常的动物。 无黎看着那块好不容易找到的具有观赏性的石头就那么成了碎末,默默地压下想要转身就走的冲动,认命地钻进十万山,继续寻找装饰翻天覆地印的石块。 上弦月之日,终于还是到了。 顾景行对炼丹的热情丝毫不减。 第94章 药沉 “奇妙。”顾景行聚精会神地盯着炼丹炉里一颗颗逐渐圆润的褐色丹药,内心充满了愉悦。他正在炼制的是一种十分初级的九品丹药聚灵丹,市面上只需几块灵石便能购买到,但这却是顾景行有史以来炼过的最为高级的丹药。他以往炼丹不过是用一些不值钱的凡间草药来练习,至多也就炼过一些效果不错的疗伤药,连品级都评不上,对凡人而言是灵丹妙药,但对修者来说,还不如自己疗伤来得快。 丹炉内光华一闪,又逐渐内敛于丹药之中,一股清香幽幽传出。 顾景行一喜,这是炼成功了,他立即拿出几个精致的镶金玉瓶,一粒粒地将丹药分别装进去,再小心翼翼地塞进乾坤袋,这郑重的姿态,好像他炼出的是什么极品丹药。 顾景行沉浸在炼丹成功的喜悦之中,鼻尖萦绕的满是聚灵丹的清香味,他没有注意到在这股药香味中,还有丝丝缕缕的芙蓉花香,醉人神魂。 等顾景行将九枚聚灵丹都收好,却突兀地感觉到了一阵从心底里涌上来的疲乏,还不等他生起去睡一觉的心思,就双手一垂,头一歪,倚在椅背上就直接睡了过去。 丹炉底下的火噼里啪啦地响了几声,彻底熄灭了,一两缕青烟冉冉升起,在静谧的屋里悄无声息地消散。 屋外,细如眉的上弦月布下黯淡昏沉的光,若有似无地勾勒出那个立于屋外的人影。 奚央满脸呆滞地看着手中已经燃了一半的芙蓉香。 这芙蓉香,虽然品级不高,但却是十分稀少的宝物,一来是制作成本昂贵,所需几味原料都是极其难寻的灵草;二来是它能够无知无觉地侵入修士身体,催眠元婴以下的修者。据说当初炼制出这芙蓉香的人,是个浪荡的好色之徒,对寻常修士视若珍宝的灵草不甚在意,耗费大量灵药才炼出这芙蓉香,意为在蝉噪蛙鸣的夏夜池塘,也能让美人伴随荷花清香安然入眠。 名字虽诗意,但一般用了芙蓉香的场合无不伴随着杀人夺宝等龌龊事情,以及像奚央这般……夜半采花。 奚央愣了好久,才魂不守舍地将剩下的芙蓉香收回乾坤袋,脸色极其苍白,忽然,奚央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你在做什么?”奚央浑身颤抖地质问自己。 他居然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迷晕了顾景行,奚央几乎不敢靠近那扇门,他说过要好好保护顾景行,但他却是第一个罔顾顾景行意愿的人,奚央接受不了自己的行为。 奚央差点想夺路而逃,可他不能,顾景行体内的孽力不仅是悬在他自己头上的一把刀,更是让奚央恐慌不已,只要能救顾景行,奚央做什么都愿意。 奚央迈动沉重的双腿,推开门,他好像推得不是门,是一堵长满荆棘的墙,碰一下,都仿佛刺在了心上,鲜血淋淋,奚央控制不住地颤抖、恐惧以及羞愧,眼神渴望但又害怕。 顾景行就那样静静地靠在椅子上,安然沉睡,对一切毫无所知。那天真安详的睡容,让奚央内心的罪恶更为昭彰,无所遁形。 奚央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类似于呜咽的声音,眼里浮现泪光,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惶恐不安。他踯躅地上前,每一步几乎都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当走到顾景行面前,将这个人的面容都收入眼中,无法言说的难过好似潮水将他淹没,没有任何立足点。 奚央是个溺水的人,抓住了顾景行的手,半跪在他身前,喃喃道:“对不起。” “师尊说你对我也有意,我不知是否是师尊在安慰我,诓骗我……”奚央将顾景行的手贴在自己的眼前,遮住自己的视线,忏悔般地说道:“其实我很开心,我愿意和你如此。若你也开心与我如此,我想必是死也甘愿了。” “但你大抵是不愿意的,我不知该如何与你坦白。要是你不愿与我双修,你体内孽力该如何是好;倘若你为了孽力委屈与我双修,也是极不开心的,你这般好,想必不开心还会装作开心的样子。”奚央将头埋在顾景行的双膝上,委屈极了。 “我宁愿你一无所知,不必受我牵累,要是日后你遇上心仪的女子,也可以与她在一起……”奚央顿了顿,又改口,“还是不要遇上了。你修行愿力,长生罢,怕是没有女子能陪你长生,还是不要遇上好了,免得日后心伤。” 奚央双眼通红地抬起头,凝视了顾景行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横抱起他,将他送到床榻之上,睫毛颤动,缓缓垂下头,近乎虔诚般地在顾景行唇上轻轻一点。 屋外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如絮语如愁思。 “等为你消除孽力,我愿以死谢罪,护你清白。” 磅礴而纯粹的愿力从他身上蒸腾而起,在顾景行周围欣喜地缭绕。他无时无刻不在爱顾景行,这一秒比上一秒更爱。 顾景行神清气爽地醒来,嗅到清晨雨水浸润过的泥土苦味,不由得怔了怔,他昨晚竟然累得直接说过去了吗?顾景行低头看到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惊讶,他怎么会到床上来,不过身上的衣服倒是完好,连外衣都没脱。 难道是奚央? 顾景行觉得那么深的夜,只有奚央能发现他累得睡过去,当然了,也只有单纯的奚央做得出把人送到床上却不帮忙脱掉外衣的事。 殊不知奚央只是太过心虚,心虚到欲盖弥彰地将衣服为他一件件穿好,以此表明他“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顾景行只觉得精神很好,内视一番丹田,发现那座愿力台竟然比昨天稳固了一些,不由一喜,他这几日忙着炼丹,对于零零散散而来的愿力并没有吸纳多少,愿力台能有此变化想来是量变引起质变的结果。 顾景行翻身起床,先是从乾坤袋里拿出昨晚炼的聚灵丹,好好欣赏了几分钟才心满意足地收回去,更为愉悦地继续今天的幻戏拍摄。 出门时,顾景行特意在周围找了找奚央的身影,但今日却不似往常,顾景行找了好久也没看到奚央那标志性的遥远的身影。 不过顾景行没在意,想着今天总能再遇上,便去前厅与霓裳歌舞班众人汇合,前往炼丹峰拍戏。 他身后的屋顶上,落寞地坐着一个人影,正是他遍寻不见的奚央。 顾景行在前厅看到晏怀,当即按捺不住欣喜,神秘地从乾坤袋里掏出装着聚灵丹的玉瓶,递给晏怀:“送你的。” “什么?”晏怀被这精致的包装给吓到了,打开一看,半天没认出来。 顾景行眼一转,又看到裴竹、辛思笛、老班主都在,连忙上前,过年发红包一样,一人发了一瓶,转眼就送了八枚聚灵丹出去,差点没忍住将最后一枚也人,幸好想起了这枚是要留给奚央的,顾景行意犹未尽地收了回去。 裴竹好奇地观察色泽,嗅嗅味道,再捏捏触感,不太确定地下结论:“聚灵丹?” 顾景行眼前一亮,郑重地点头。 裴竹哦了一声:“可我修行愿力,要聚灵丹有什么用?” 顾景行一怔,讪笑道:“这是我炼的第一炉丹,给大家做个纪念。” “厉害了。”裴竹说了一声,接着就将聚灵丹收回乾坤袋,末了还补充一句:“瓶子挺好看的。” 其他人也同样动作同样表情地将聚灵丹收好,他们之所以收好不过是因为这是顾景行送的。老班主问道:“我们出发了吗?” 顾景行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不由觉得意兴阑珊,只好归结于隔行如隔山,他们不懂炼丹的乐趣,不懂第一次炼成丹的快乐。 “走吧。”顾景行笑着挥了挥手,但他们至少懂得在幻戏里炼丹的乐趣。 百炼这部幻戏中,除了百炼本人是绝对的主角,其他人都是走马灯般出现又消失,大概也就百炼的同乡一角,戏份还算比较多。顾景行把这个角色给了霓裳歌舞班里一个其貌不扬的乐师,乐得那个乐师好几日没有睡好觉,对于顾景行曾经说过的只要能演好就会有戏拍的话更为信服,整个霓裳歌舞班都充满着一股希望极大的拼搏劲。 顾景行满意地拍完一天的戏份,正打算返回分派驻地时,丹心真人的弟子突然到访,说是丹心真人有请。 无论是出于敬佩还是感谢,顾景行都欣然应允,他让霓裳歌舞班先回去,自己则跟着丹心真人的弟子一路上了炼丹峰主峰,被引到丹心真人的居所。 远远靠近,便能闻到一股清苦的药味,闻之提神静心,这是经年累月才能存留下来的味道。 顾景行微低着头,跟随那名弟子一路深入到木制的阁楼里,顾景行有些奇怪,按理说炼丹兴火,应当忌讳木头才对。 那名弟子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解释道:“到了师父这等境界,是能顺应由心底掌控火焰。炼丹峰还有祖训,若是峰主炼丹之时烧毁了木楼,哪怕只烧了一小块木屑,都是会被逐出去的。” 顾景行了然,穿过几扇门,终于是到了丹心真人的住所,看上去与普通女子的闺阁无异。 那名弟子在外禀报,从内传出一道清淡的声音,宛若始终绕于鼻翼的药香:“进来吧。” 那弟子朝顾景行微微一笑,打开了门,示意顾景行进去。 顾景行感激地点头,恭敬地走进去,药香味更加浓郁了。 一名白衣女子正在翻看着什么,听见脚步声抬头朝顾景行微一颔首。 顾景行当即拜揖:“见过丹心真人。” 丹心笑道:“无须多礼,你是分派掌门,若仔细说来,你我还是平辈。” “晚辈不敢。”顾景行连忙恐慌地说,这才看到丹心翻看的书籍,正是他编写的剧本。 “坐下吧。”丹心目光示意她身前的一把椅子,笑问道:“你为何会注意百炼真人的生平?” 顾景行不敢违抗,坐下后才答道:“一是因为我也学过炼丹,虽不堪造就但也诚心向往之;二是所感百炼真人的执念,他能凭中庸之资,炼出九转还魂丹,叫我钦佩不已。” 丹心真人微微点头,说道:“你可愿意继续学习炼丹?” 顾景行一怔,意识到丹心真人是什么意思后,难以抑制地涌现出欣喜,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苦笑道:“晚辈愚钝,怕是无缘炼丹大道。” 丹心真人说道:“你是五行杂灵根,资质确实拙劣,但你在炼丹一途上却是天赋不凡。近几日,我观你应当是看过我的炼丹心得,也应当领悟颇深,你不曾得我指教,能如此表现,着实令我吃惊。” 顾景行愣了愣,意识到在炼丹峰怕是没有什么能瞒过化神真人的神识。被丹心真人夸奖,他自然是欣喜不已,若是换在半年多前,他怕是会喜极而泣也不一定,只是他已经修行愿力道,注定不会在炼丹上耗费大量心血,他资质有限,无法兼顾愿力与炼丹。 丹心真人似乎是对他的心思了然于心,说道:“我并无轻视愿力道的意思,但愿力道无几人开拓,修到金丹便是极致。我也听说愿力可让灵器吸收,可这毕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灵器于愿力道又有何用。若你钻研丹道,能有百炼一半毅力,我保你修到元婴。” 顾景行沉默,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瞬间的心动,愿力还有那诡异的孽力隐患在,哪有丹道来得安心,修行愿力虽还能炼丹,但无灵力催动灵火,将无法炼出高阶丹药。他的父母也从未动过让他修行愿力的念头,为了能让他在灵力道走下去,以身赴险,最后不幸遇难,要是能在丹道有所小成,想必父母在天有灵也欣慰了。 可他无法避免地想起浮生一梦的那四十年,那璀璨无比的四十年,他是演员,是影帝,为戏而生,为戏而死。如果重新修回灵力,那浮生一梦,就真的成了一场梦了。顾景行怎么能甘心。 丹心真人并不催促顾景行,笑着等他答复。 半晌,顾景行才站起来作揖道:“多谢真人好意,但晚辈皈愿力道心意已决,若是三心二意,在灵力愿力间徘徊,怕不管修什么道,都不堪大用。百炼真人不就是一心修行丹道,才能有所成就的吗。” 丹心真人并未因被顾景行拒绝而生怒气,只道:“若你日后还有心研习丹道,大可以再来找我。” “多谢真人。”顾景行客气道。 丹心真人微微一笑,瞥了眼剧本说道:“我看你会拍百炼炼出九转还魂丹,那时,你与我说一声,我将九转还魂丹借与你。” 顾景行这次真的是狂喜了,也无须按捺:“百炼真人的那颗九转还魂丹?” 丹心真人点头。 顾景行惊喜不已,但还是道:“九转还魂丹是炼丹峰的镇峰之宝,就这么借我拍戏,要是有什么闪失……” 丹心失笑道:“在天玄宗内若是一颗丹药我都护不住,何言炼丹峰峰主?也正好,我看峰内弟子们近来多惫懒,教他们见识九转还魂丹,好督促他们安心修行。说来更是忏愧,二十万年来,炼丹峰众多子弟,竟无人超越不过化神修为的百炼,也当好好鞭笞我自己了。” 顾景行再三感谢,心中激动不已,道具的真实事关一部幻戏的成功上限,或许修真界对于幻戏不甚严苛,但顾景行一直是拿浮生梦界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 丹心笑,自从顾景行进来她便能察觉到的一丝若有似无的芙蓉香味再次钻入鼻尖,她微一皱眉,见顾景行并无异样,略一沉吟,拿出一截食指大小的黑色木头递与顾景行。 “这是?”其实顾景行已经隐约认出这是什么了。 果然,丹心说道:“药沉木。” 顾景行当然知道药沉木是什么宝贝,凡是炼丹者都以种出药沉木为荣,这乃是炼丹师每次炼丹后残余的药渣堆积在一起,千年万年才能从药渣里长出来的一小截木头,这小小一截木头的背后,蕴含的是炼丹师近乎一生的所为。除此之外,这药沉木,还可辟百毒,是很多修士梦寐以求的宝物。 “贴身放好,无毒可侵。”丹心意味深长地嘱咐顾景行。 顾景行接过药沉木,放进了乾坤袋,打算回去后找个香囊装好再贴身放着,对丹心真人又是千恩万谢。 第95章 九转 顾景行从丹心真人居所出来的时候,看到了熟悉的小小黑影,伶仃地立在远处。想来是奚央看到霓裳歌舞班众人都回去了,不放心他,所以露面了吧。 顾景行不自觉露出笑意,朝奚央挥挥手,快步走过去。这次奚央没有再退。 一只镶金的玉瓶朝他飞过去,奚央手忙脚乱地接住,实在不像一个元婴真人该有的架势。 “是什么?”奚央握住了玉瓶。 “我炼的聚灵丹。”顾景行得意地笑。 奚央双眼发亮,好似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当日你曾在真幻道人墓中说过你会炼丹,原来是真的。” 顾景行谦虚一笑,奚央的反应终于弥补了他早晨没有得到回应的遗憾。 “给我吗?”奚央小心翼翼地发问,好像顾景行一旦否认,他就会很自然地装作不在意地把聚灵丹还给顾景行。 “当然,特意留了一枚给你。”顾景行说道。 奚央抑制不住地弯起嘴角,将玉瓶慎重地揣进怀里,这宝贝的程度与昨晚顾景行的样子如出一辙,都把这聚灵丹不当聚灵丹,当成是能救命的还魂丹。 他的珍重,显然很好地取悦了顾景行。顾景行舒心一笑,与他并肩往分派驻地走。奚央带给他的喜悦远没有早上期待的那么大,但是却格外轻松。 顾景行意识到这一点,脚步顿了顿,在奚央疑惑的眼神下,笑了一笑,继续走。 因为,他修行的是愿力啊,被人肯定炼丹的能力,值得开心,但不值得狂喜。想起早上那不无炫耀的姿态,顾景行嘲笑了自己一番。是啊,一炉丹炼出九枚成丹来,多么了不起,对于一个没有系统学过炼丹的人来说,算得上天才了,难怪他沾沾自喜到忘记自我。顾景行已然不清楚,自己这段时间,日日夜夜地研究炼丹,究竟是为了演好幻戏,还是为了炼丹本身,炼丹上展现出来的天赋让顾景行飘飘然了。 如果不是今日丹心真人那么一问:修行丹道还是修行愿力道。怕是顾景行将要迷失在这沾沾自喜里。 顾景行又想,丹心真人今日究竟是真心想收他为徒,教他丹道,还是看出了他的浮躁,特意敲打他? 顾景行猜不出答案来,这也不甚重要了,反正他已经坚定了要修行的路,再无退路。 幻戏拍摄进程十分顺利,已经到了最后一幕,百炼拼死一炼十转还魂丹。 顾景行禀报了丹心真人,果然丹心真人带着镇峰之宝以及一众炼丹峰弟子来到顾景行的拍摄场地,他们一层又一层地将顾景行围在中间,就等着看传说中的九转还魂丹一面。 也好在演戏的是顾景行,见过大世面,要是换成霓裳歌舞班里的人,怕是紧张得不能动弹。 顾景行朝镜头外的奚央点点头,正式开始拍摄。奚央又被他拉来当道具师,会在顾景行必要的时候帮他施法,比如起火。当然,奚央也是乐在其中。 百炼身前是一支伴随他很久的炼丹炉,上面每一道痕迹,百炼都清清楚楚,他神色沉静,伸出左手来,掌心向上,炼丹炉刷地一声飞到在他掌心上方停住,毫无预兆地,百炼掌心冒出了一簇红色的火焰,摇曳闪烁,貌不惊人但其中蕴含的热量却让这一片空间都微微扭曲,这燃烧的是百炼的精血和神魂。 炼丹炉似乎是感觉到了主人的决绝,发出嗡嗡的悲哀鸣声。 百炼不为所动,右手娴熟地朝炼丹炉里抛进一支支灵草,每一个步骤,他都烂熟于心,他不仅在现实中练习过成千上百遍,在睡梦中、在冥想中,也曾摩想过无数次,这已然成为了他的本能,深刻地镌刻在每一寸思想里,只要他活着,就不会忘记。 百炼在迅速苍老,黑发苍白,皮肤干枯,唯有那双眼,于平静之中永恒地发亮。 炼丹炉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一声,表面裂开两三道纹路。 “坚持住。”百炼不知是对炼丹炉说,还是对自己说。老化的皮肤呈现出扭曲的血管,血管里的血如同那奔流到海的溪流一般,欢快、永不退缩地奔腾到掌心,化作燃烧的火焰,炼丹炉的草药被融化,融合,蒸发掉一些杂质。 炼丹炉滴溜溜地转起来,不仅是主人,就连它,也对炼九转还魂丹烂熟于心。 掌心的火焰渐渐微弱下去,百炼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炼丹炉后继无力,眼看要失败了,炼丹炉忽然自燃,火焰继续摇曳,位于中心的一颗丹药飞快地旋转。 百炼虚弱一笑:“老家伙,我们一起……”他那混浊的双眼,热切地注视着那颗丹药,他感觉得到,这颗丹药比他以往炼过的每一颗都更加纯粹精湛,几乎完美无缺,那其中蕴含的能量让每一个感知到的人都忍不住为之疯狂。 百炼的笑意越来越大,他一生中炼过的最好丹药即将破开火焰出世。 就在此时,丹心真人拿出一只千年寒冰玉瓶,打开瓶塞,将一枚晶莹玉润的白色丹药弹到正在演戏的顾景行身前,恰好与戏中的九转还魂丹破开火焰相衔接。 这九转还魂丹一出,便有霞光万道,瑞气千条。这盛大场景,是奚央也无法弄出来的。 炼丹峰上上下下全部弟子的心神都被这一枚小小的丹药给牵引住,移不开目光,没有炼丹师不为这枚修真界最为顶级的丹药迷醉,九转还魂丹没有香味,因为几乎完美,不泄露任何味道。但在场的人,似乎都闻到了浓郁的香味,痴痴迷迷、飘飘欲仙。 为它倾付一生心血与轮回希望的百炼,更是如此,只是在轰隆隆雷劫声中,在绚烂霞光中,百炼看清了那枚丹药,脸上的笑意就瞬间僵在了那里。 这是九转还魂丹,不是十转,他终其一生都没炼出十转还魂丹。 须臾,百炼又笑了,与先前不一样的笑容,带着些许遗憾,又带着由心的释然,溘然长逝。九转还魂丹的霞光将百炼留给世间最后的笑容,照得熠熠生辉。 顾景行抬着头,闭着眼,九转还魂丹的样子还在眼前的黑暗打转。 他也遗憾,他也释然。 遗憾的是要和炼丹道说再见了,无法在炼丹一途崭露头角真的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但这修真界,哪有十全十美,世间万法,如何取舍,与其念念不忘、惴惴不安,不如释然。 顾景行睁开眼,冲丹心真人一笑,示意已经拍好了。 丹心真人将九转还魂丹收回,对顾景行一点头,就带着那群被九转还魂丹震撼得神思飘忽的炼丹峰弟子们回去,想来,再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这群见证过极品丹药风范的弟子会热情空前高涨地投入到炼丹之中。 顾景行看着那么一群乌泱泱的人在炼丹一途上走着,会心一笑,接着转身,对着霓裳歌舞班的人喊道:“拍完了,咱们回去,明天都休息,后天也休息!”他们这一群人,也有自己的道,在无人问津的愿力道上砥砺前行。 其他人休息,顾景行还不能,他得做后期剪辑,靠刻录阵法补上特效和背景音乐,并认真地添加演员表、职员表,还在幻戏结束之后,添上一句:鸣谢丹心真人无私传授炼丹秘法。 两天后,顾景行才将完工的影石交给闻讯赶来的各地代理商们,并从代理商那里拿了一些目前市场上口碑较好的其他门派出品的幻戏。 白天,顾景行在看这些幻戏,发现他们确实进步不小,没有一味地表现灵器,好歹有了故事,能让灵器和情节相辅相成了,但整个叙事模式和镜头语言,都能看得出来在模仿顾景行的幻戏。 顾景行想着,他已经筑基了,是时候扩大分派的规模了,不能再他们霓裳歌舞班小作坊干活,可以考虑招收新人,编写一些表演教材,开办表演课程,其他的诸如导演、打光、服装等等,他也力所能及地教给大家,希望能开拓其他人的思维,万万不要被他的导演和表演模式给固化住。 当晚,顾景行沐浴焚香,在屋内静心打坐,今晚,将是愿力最为丰盛充沛的一晚,他需要好好研究,弄清楚那孽力究竟是什么东西。 奚央也在顾景行对面的屋子里打坐,他已经从师尊那里得知花自赏和真幻的来历。袖月谷三谷主清醒以后,得知自己被真幻附身,险些杀死顾景行和奚央,羞愤不已,差点一怒之下去找真幻拼命,被袖月谷大谷主二谷主好生安慰下来,毕竟真幻道人的幻境是连大乘修真都能骗过的,三谷主羞愧之下,回了袖月谷闭关,苦修之后必要找真幻为自己为勾占报仇。燧人氏的几人也带着风应兰去往有巢氏了,一来让他们小心戒备,照顾好天赋灵根,二来也是为了互通有无,看看有巢氏是否对不死魂灵以及真幻有其他见解,好共同对付这两人。 奚央低头摸索着一根三寸长的黑色羽毛,这是沉雪师祖临死前送给他的,说是假使以后再遇见真幻,此物有用。沉雪师祖说有用,那便是肯定有用,只是奚央暂时没能看出这黑色羽毛有何妙用,看上去平平无奇,也无灵力波动,注入神识也看不出端倪。 奚央请示过逐霄真人,逐霄真人除了能看出这乃是一种鸟的羽翼,也看不出多大妙用来,只让奚央收好,好好琢磨。 奚央有空便拿出来琢磨一番,他想,要是真幻还欲加害顾景行,凭他一己之力恐难护得顾景行周全,早日弄清这黑色羽毛的奥秘,便多一分抗衡之。 代理商收到顾景行的影石,先是自己观看了一遍,其中也有对炼丹爱好或者家属是炼丹师的,当即激动得脸色发红,甚至动了藏好这部幻戏不去出售的自私念头,不过这念头也就转瞬即逝,不说那么多代理商都有影石可以刻录,恐怕到时候天玄宗还会来追究他们的责任。 他们感慨之余,只能再次惊叹丹心真人的大方,这一举措怕是要在修真界掀起一番大波澜了。不过再仔细一想,顾景行的幻戏掀起过的大波澜又哪里少了。 远的不说,就说目前一直一周一发的新闻联播,就让整个修真界在悄无声息间,产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最大的体现大约就是最近各个门派都陆续召开的收徒大典,各门派陡然发现以往就近投靠师门的人不见了,但也多了一些千里迢迢从其他界奔波过来的修者,他们都从天玄宗的新闻联播影石里,知道了遥远地方的门派特色,针对性地选择了适合自己的门派。就连凡间,因为“影院”的推广,对天玄宗愿力分派赞叹不已。 代理商隐隐觉得,天玄宗有超脱五大门派成为第一门派的征兆,不过他们不敢多想,更不敢多说,他们都是商人,老老实实赚钱就好了。他们当即把丹心真人公布炼丹秘法当做宣传噱头打了出去,不论真假,都吸引了一大批爱炼丹或不爱炼丹的人来凑热闹。 影石一售而空,代理商们让阵法师加班加点地刻录。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喜欢戏角的人看幻戏,看得是顾景行,顾景行的表演从不会让她们失望;喜欢剧情的人看幻戏,看得是故事,而这些天玄地杰的传记足够精彩、动人;而那些将信将疑为了所谓的炼丹秘法而来的人,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 是真的!幻戏中,清晰无比地展现了百炼炼丹的过程,那些他们耳熟能详的丹药,聚灵丹、汇灵丹、筑基丹……都在百炼的手中诞生,那巧妙的手法,那足以点石成金的手段,让这些在炼丹道旁辛苦摸索的散修激动得面红耳赤,恨不得跪下来叩谢丹心真人,当然,也感激将这一切表演出来的顾景行。从今以后。百炼真人当是他们一生的追求所在,九转还魂丹也不仅仅是一枚丹药而已,将会是这些炼丹师的信仰和依托的一种象征符号。 倒是其他门派,看了幻戏,惊讶道:“丹心真人疯了吗?” 顾景行感受到了庞大的愿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源源不断。 顾景行闭目感受着这些愿力,想从中发现孽力的踪迹,但从外界感知一无所获,顾景行略一犹豫,将一小缕愿力引进体内,从周身经脉穿过。 他感觉得到,这些愿力毫无恶意,发出者应该是喜爱他,喜爱他的幻戏的,那么孽力从何而来?顾景行引导愿力进入丹田,放置于愿力台上,在愿力被逐渐吸收的细微过程中,顾景行终于是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愿力中还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意味在里面。 当顾景行发现这种意味时,一瞬间,好似在仰望苍穹,他被无限缩小,缩小成一个渺小的微不足道的点,在苍穹之下,在浩大无垠的虚空之中,顾景行赤条条一个人。 身体一阵痉挛,顾景行颤抖着睁开眼睛,眼里满是巨大的恐慌,刚刚那种渺小的感觉几乎深入骨髓,让顾景行在一刹那间甚至生出了想要死亡的的原始冲动,只要死亡才是面对那种东西的最终归宿。 顾景行大口大口地喘气,浑身的血液发冷泛寒,他隐隐知道那是些什么东西,是无时无刻不在俯视芸芸万物的苍天,是天道,是不容违抗的绝对意志。 孽力是天道给他的惩罚。 顾景行早就有这个猜想,不过直到此刻才被验证。他总觉得浮生一梦是那么真实,不可能是浮生一梦石产生的幻境,他从未听说过浮生一梦石能给人制造幻境中人从未见过的东西。浮生梦界里的长久历史、微妙细节,都不是幻境能够做到的。 如果不是幻境是什么?是真实的世界?与修真界无关、独立存在的世界,那个世界也有天地意志吗?因为那个世界独立存在,所以顾景行将那个世界的东西带过来,便受到这个世界天道的惩罚?既然有仙界,有修真界,也有可能有其他世界,三千小千世界,三千大千世界。 生出这个猜想,顾景行背后流下一道冷汗。如果孽力真是因此而来,他能做什么,去抵抗天地意志? 炼丹峰内,丹心真人坐在炼丹炉前,一些愿力不请自来。 丹心真人温和一笑,伸出指尖,那些愿力便在她指尖欢快地缭绕,这些愿力是那群散修炼丹师对她的感激之情。丹心不需要愿力,但也因为它们而觉得开心,像个女孩般微笑着,拨弄指尖,甚至想把愿力投进炼丹炉内,吓吓它们。 忽然,丹心仰起头看天。 漆黑的天,正滚动着厚重的乌云,如同地面那些厚重的涌动的愿力般,一起朝天玄宗迭迭而来。云层中,惊人的恐怖能量在翻滚、咆哮,只待一声响,便降下万道雷电。 是雷劫。 是丹劫。 第96章 十转 当滚滚雷云靠近的时候,天玄宗内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压抑,他们惊慌地从打坐中惊醒,奔出屋外,看看是什么情况。 顾景行兀自为自己的猜测心惊胆战中,陡然听见几声闷雷响,不像是寻常的雷雨天气。正疑惑间,屋门被打开,奚央闪了进来。 “怎么了?”顾景行忙问。 “雷劫。”奚央答道,走到顾景行身边,一旦有异动,他会保护好顾景行的。 有奚央在身边,顾景行胆子也大起来,两人一起走出去,看天边浓云滚动,天玄宗十万弟子也都在看那片汪洋恐怖的劫云。 那一大片黑压压的漫无尽头的云在朝炼丹峰移过去,顶天立地的炼丹峰在劫云之下,分外昏暗弱小。 顾景行太熟悉那炼丹峰的位置了,担心地问奚央:“看样子是炼丹峰,谁在渡劫?” 奚央喃喃道:“是丹劫。” 丹劫远比人劫更难得,修者从破金丹凝元婴开始需要渡劫,但丹药却只有抵达二品等级以上才会经历雷劫,丹劫最凶险也不过相当于修士的元婴雷劫。像眼前这般声势浩大的雷劫,奚央还从未看过。 岂止是奚央未曾看过,就连逐霄真人、守墨真人,都见所未见。 其他几峰峰主都聚集在逐霄殿,惊叹道:“那是何种丹劫?” 逐霄摇头,道:“静观其变。” 大概只有丹心真人知道是何种丹劫,十转还魂丹的丹劫! 十转丹药,在修真界从未出现过,以至于在炼丹师公认中,十转丹药不可能存在于修真界之中,虽然在理论中可以被炼出,但一定受到了某种神秘限制,那大概唯有到了仙界才能被炼出完美无缺的十转仙丹来。 丹心真人震惊地看着那一只骚动着的寒冰玉瓶,里面的九转还魂丹正左突右击地冲撞瓶身,仿佛在渴望出来,渴望去迎接它等候已久的使命。 炼丹峰上上下下一片沸腾,弟子们慌忙奔走,尽量远离雷劫范围,一边逃一边惊慌地议论:“那是什么东西?” “丹劫丹劫!” “什么丹劫这么可怕?难道是师尊炼出了仙丹来吗?这样的丹劫,能渡过去吗?” 雷劫声势越来越浩大,引起的已经不仅仅是天玄宗弟子的注意了,相近的门派无一不震惊,初以为是天玄宗又有人从化神进阶问鼎期,正感慨不已、猜测是何人时,却觉得这雷劫颇为奇怪,略一思忖,才意识到这般恐怖的雷劫竟然是丹劫,何种灵丹妙药,能引起如斯雷劫? 其他四大门派、三大隐世家族均有人感应到位于四方界中央的惊世雷劫,纷纷打开天眼,遥遥相望。 炼丹峰被厚重劫云笼罩,不见丝毫天光。狂风咆哮,雷云滚滚,千钧雷电即将倾盆而下。 砰地一声,寒冰玉瓶炸裂,一颗莹莹发光的白色丹药冲天而去。酝酿已久的雷劫一触即发,轰隆降下,炼丹峰瞬间亮如白昼,山影伶仃。水桶粗细的闪电狰狞如恶龙,朝九转还魂丹狠狠劈去。 枣般大小的丹药无所惧怕,硬生生承下这一击,还魂丹震动半晌,终于还是稳稳停在半空,幽幽闪光,雷云涌动,更多的雷劫,即将劈下。 “是九转还魂丹!”饶是逐霄真人也不禁脱口而出,“居然是九转还魂丹的丹劫!” 守墨真人惊疑不定:“它既然已是九转,还要渡什么丹劫,难不成要十转?” 此语一出,众皆沉默。 逐霄真人当机立断道:“前往炼丹峰,要真是十转丹劫,我们都要小心戒备,修真界还从未出过十转丹药,若有意外,需先转移众多弟子。” 诸位峰主纷纷点头,飞往雷劫之地,在雷劫范围外,将炼丹峰团团围住。丹心真人也从炼丹峰上飞出,停在众人之间,逐霄真人问道:“师妹,何种情况?” 丹心真人神色颇为恍惚:“九转还魂丹,怕是要十转了。” 果然如此,逐霄守墨他们早有预料,但听见丹心真人确认,还是不免震惊。 剑胆真人奇怪地道:“丹心师妹,九转还魂丹怎么好好地就要十转,是师妹发现了何种诀窍吗?” 丹心真人复杂道:“二十万年来,无人窥得十转玄机,我又何德何能窥破。但我猜想,恐是和愿力有关。” “愿力?”剑胆真人惊呼。 丹心真人将顾景行拍摄百炼真人生平、借用炼丹峰以及九转还魂丹一事细细说来。 众人听罢,不知作何感想才好,略一感应,确实察觉得到磅礴纯粹的愿力与那雷劫一般,以九转还魂丹为中心,浑浑滚去。愿力一道,原先在他们看来,不过是贪图快捷、因小失大的末道,却不料愿力先是对灵器有惊人的效用,如今竟又对丹药产生推力,助其完成十转,不论今日九转还魂丹能否渡劫成功,愿力都要被修真界再次重新审视一番,引起比之前更大的重视。 逐霄真人一时不知是喜是忧,毕竟愿力的惊人效用,只在顾景行手中得到了最大的发挥,其他门派还处于摸索之中,走得磕磕碰碰、收效不多,恐怕天玄宗会因此成为众矢之的。 “与愿力相关,但愿力应当只是其中小部分原因。”丹心真人又说道。 炉争问道:“怎么说?”他与剑胆真人都是面面相觑,当日最反对建立分派的是他们俩,却没想到愿力分派一次次出人意料。 丹心真人仰头定睛看那枚在浩瀚雷劫中渺小不可言的丹药,说道:“待我再看看。” 他们言语之间,雷劫更为凶恶,似乎几十条巨龙在云层穿梭,头尾时隐时现,等待时机给九转还魂丹致命一击。 又是两道雷电轰隆而下,九转还魂丹巍然不动,以身淬炼。这狂妄的姿态似乎是惹恼了雷劫,连续降下十多道惊人的闪电,一时间,那处虚空都要被扭曲,雷电密布,人眼已看不清,修为弱的修士不得不暂时扭过头,不去看雷劫,暂避锋芒。 等雷电渐消,再看,众人都不由吸气。只见那枚九转还魂丹已不复莹润,表面皴裂了数道细缝,但很快,九转还魂丹缓缓旋转,金光围绕,无数的精粹的愿力融入其中,不多时,白色丹药已经恢复平整,看上去却比先前小了一些,但更纯粹了一点。雷劫是劫难,也是一次淬炼,以超脱人力的天赐力量淬去还魂丹的杂质,只要能坚持渡过雷劫,排去所有杂质,便是十转丹药。 远远看着的顾景行暗暗握拳,紧张不已。九转还魂丹在这个时候突然渡劫,他总觉得和才推出的幻戏脱不了关系,但不论如何,顾景行都希望九转还魂丹渡劫成功,了却百炼真人的遗憾。 不等众人松一口气,雷云潮水般汹涌,雷声响彻天际,又是铺天盖地的闪电直直悬下,炼丹峰之上尽是雷海。 九转还魂丹不停破裂,又不停地圆润,一次次毁灭,一次次重生,丹面渐渐不复纯白,反而多了些金灿灿的耀眼光芒,在雷劫中不过那么一点,却格外引人注目。它空前纯粹。 “丹劫越来越厉害了。”逐霄真人微微皱眉,外人不能插手丹劫,只能旁观。 守墨真人说道:“看这丹劫,似乎存了要灭掉九转还魂丹的心思,修真界当真不能出现十转丹药吗?” “再看。”丹心真人道。 天玄宗之外,也有无数双眼睛复杂地注视着这里,他们一方面对十转丹药的传说好奇,希望亲眼见证,但另一方面,他们也不希望本就强大的天玄宗再添一绝世至宝。更何况,一枚丹药能十转,也许代表着,天玄宗还有办法让更多的丹药十转。 很多门派已经派人去打探天玄宗九转还魂丹的消息,被弟子送来天玄宗新出的幻戏,说是与九转还魂丹有关,多数人是不屑一顾。 劫云缩小,似乎到了要消散的时候,但其中蕴含的恐怖气息让离得很远的人都不由心惊胆战,好似有庞大怪物要出世。 九转还魂丹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沉重的压抑,运转速度渐渐变缓,丹身上的金色光芒偶尔闪现。 忽然,电芒强烈到撕开了天际,从那一道天缝中滚下呼啸雷电,气势滔天、源源不断地向九转还魂丹砸去。 愿力侵入雷海,瞬间就被劈散,毫无反击之力。 九转还魂丹无愿力周济,根本无力修复裂痕,裂痕越来越多,转眼就密布整个丹身,残破的九转还魂丹在雷劫之下,岌岌可危。一道紫色闪电轰隆降临,如同神兵利器,光芒赫赫,仿佛要切下整个炼丹峰。 这时候,丹心真人都急得皱眉。 “失败了……”或近或远,都传出一声复杂的叹息。 天玄宗弟子无不扼腕,顾景行难掩失落,难道百炼真人的顽固注定成空吗? 紫色雷劫裹挟无上威压而下,九转还魂丹瑟瑟颤抖,千疮百孔的丹身再也坚持不住,爆裂开来,只要被雷电轻轻一碰,就成为齑粉。蓬勃的愿力在雷海之外,前仆后继地钻入,劈散。 顾景行的眼里再看不到那一点耀眼的金光,它已四分五裂,化作点点碎末星光,黯然消散于紫色雷电之下。但忽然,他眼中的一切都被停顿,紫色雷电似乎被生生地定在半空。 一个虚浮透明的人影,顶天立地的人影,从九转还魂丹的碎末中延伸而出,微笑着,一手托举起了恐怖的紫色雷劫。 他圆脸长眉,笑意盈盈,与史料上记载的百炼真人,竟然一模一样! 雷劫被阻住,汹涌的愿力终于一拥而入,将碎成几块的九转还魂丹迅速融合一起,飞快地旋转,再停下,是一颗纯金色的丹药。 那个幻影望了那无比耀眼的还魂丹一眼,笑意更浓,舒心的、毫无遗憾的、圆满的笑容。他仰望雷劫,紫色雷电咆哮而下,将幻影击成虚无,落在九转还魂丹上。但还魂丹只是发出一声嗡鸣,坚固如初。 雷劫终于熄声,层云消散,圆月半露,与金丹争辉。天地间一片安然宁静。 还魂丹,十转还魂丹收敛金光,缓缓落下。 丹心真人忙抛出玉瓶接住,神色惊喜,道:“我就知是如此。” 围观的人内心均惊涛骇浪,被刚刚那一幕惊得无法言语,最后关头出现的是什么人?竟然能凭一己之力拦住雷劫,竟然能干涉丹劫? 逐霄守墨等人同样有此疑惑。 丹心眼里竟然有泪光闪烁,道:“是百炼真人。” “那是百炼真人的执念吧。”顾景行如此对奚央解释,久久不能平静,那个托起雷劫的伟岸幻影似乎一直停在他的眼前。 丹心真人平复心情,为诸位峰主解惑:“百炼一生倾尽心血炼制十转还魂丹,他的执念并未因神魂俱灭而消散,残留在九转还魂丹中,或许成为了丹药的一部分也不一定。万物有灵,人有灵,器物有灵,丹药也该有灵,九转还魂丹因百炼而生,自然也继承了百炼的执念,它也想成为十转,或许这二十万年来,它也在修炼,只待一个绝佳的时机,愿力便是给了它这个时机,因此我才说愿力是十转的一小部分原因。那个干涉雷劫的幻影,或许是百炼真人的执念,也或许是九转还魂丹的执念,但并不重要了,百炼与九转还魂丹已经不分彼此。” 众人听了,感慨不已。 逐霄真人问道:“那十转还魂丹,是否如传说之中般神奇?” 丹心真人笑了,握着玉瓶:“它确实比九转还魂丹厉害,但还没有如传说般那样无所不能,要是神魂已经消散或者投胎转世去了,十转也救不回来,但若是有一魂半魄侥幸逃生,倒是能救得回来。” 但这般,十转还魂丹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宝物。向来生死有命,十转还魂丹无异于在生死关口从天地意志那里,将人生生地夺了回来,难怪雷劫会如此恐怖。 丹心真人问道:“这十转还魂丹如何处置,送进宗内宝库?” 逐霄想了想道:“送进宝库吧,这还魂丹乃是修真界第一枚十转丹药,怕有些人生出觊觎之心,宗内宝库有大乘前辈照看,一般人也不敢胡作非为。” 丹心真人点头,道:“怕是明天,掌门师兄又要头疼各门各派的打探了。” 逐霄失笑:“已经有门派来问了。” “那师兄如何应对?” “实话说与他们。要是他们门派也能出一个百炼这样的人物,自然也能炼出十转丹药来。”逐霄笑道,愿力在十转间很关键,但却不是唯一、首要的关键,倒让逐霄真人放心了不少,不至于让顾景行承受太大压力。 “对了,真幻一事如何了?”丹心问道。 逐霄真人:“我已通知了沃雪王朝,但不知为何沧封道友并未回我,倒是他的长子与我商议。” 剑胆道:“沧封道友已打算将皇位传给长子了吗,不是有意说立幼女为女帝?” “他们家事,我们就不需多加置喙。”逐霄真人道,“真幻一事事关整个修真界,天玄宗也不要贸然出头,看那三大隐世家族有何想法,我们唯他们是瞻便是。” 浩大雷劫过去,被惊动的人都已回了屋,但无人可以继续入眠或打坐,今晚所见,实在是震撼人心。想必明日,十转丹药出世的消息就要传遍整个修真界。 顾景行无疑是最为兴奋的那一批人,他无缘丹道,但能见证十转丹药的诞生,并看到百炼真人最后了却遗憾,自己倒也真正地释然了,再无可惜。 “你不去吸收愿力吗?”奚央见顾景行神情激动,既无睡意,也无打坐之心,明明今晚是他的愿力最为充沛的时机。 顾景行无奈地笑了笑,说:“我感觉到孽力了。” 奚央下意识地挺直背,问道:“如何?” “很可怕。”顾景行斟酌了一会儿才说。 “是吗?”奚央心虚地撇开视线。 “我不知道我现在该不该吸收愿力,吸收愿力无异于将孽力一并吸收,我暂时没找到解决孽力的方法,不敢贸然行动。可若是不吸收愿力,修为不能增长,又靠什么解决孽力?” “你大可放心……”奚央踌躇着。 他吞吐的话语在顾景行看来无疑是极为拙劣的安慰,顾景行笑了,说:“刚刚看九转还魂丹渡劫,也吸收了愿力,但九转还魂丹最终渡劫成功,想必那里的愿力不含孽力,除了我,应该其他人都不会有孽力,孽力有针对性,我也要找到针对孽力的方法才好。” 不过要是孽力真的因为顾景行的幻戏知识是来自于另外一个真实的世界而不被这个修真界认可,那顾景行想要避免孽力只能完全放弃他从浮生梦界学到的一切,可是这又谈何容易,他的演技是从那个世界耳濡目染学来的,即使不用导演、编剧技巧,但演技已经成了本能,如何摒弃? 顾景行自嘲一笑,伸手揉了些金灿灿的愿力,摇摇头,回屋了,因十转还魂丹而兴奋的心情,淡了一些。 手足无措的奚央仰头看了看圆月,距离下弦月之期也只有七八天了。 第97章 清醒 顾景行坐视第一批愿力在四十九个时辰过后消散于天地之间,终于忍不住,还是打坐决定吸收愿力,尤其是十转还魂丹的消息传出去,间接带动了他的幻戏影石销量,愿力越积越多。顾景行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些愿力白白消散。 他不能一直这么看着而不作出任何行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只有吸收孽力,才能知道孽力的实质到底是什么,才能知道孽力发作意味着什么,才能在危险之下被逼不得已地去对抗孽力。不管如何,他就是不能干坐着,没有人能够帮他,他修为不高,但几乎已经是愿力道走在最前面的人,他只有自己去摸索。要是怕,不如安稳做个凡人。顾景行放弃了丹道,不是为了安稳。 或许是察觉到了孽力所在,顾景行在吸收愿力时,总有种被某种危险的东西紧紧盯着的压迫感,浑身发冷,吸收愿力再无法像以前那般舒适,更像一种折磨。常常一夜打坐过去,背后都湿透了。 可是顾景行还是得咬牙坚持下去,好在愿力台逐渐稳固给了顾景行一点安慰。 风将窗棂吹得哗哗响,顾景行去关窗,抬头看了眼半蓝半黑的天空挂着一轮细细长长的弓月,没有赏月的心思,回到床上重新打坐,每日看到修为长进也不失为一种乐趣,如果能早日解决孽力,那乐趣就可无穷无尽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景行嗅到了一股芙蓉的淡淡清香,这缓解了他因为吸收愿力而产生的痛苦。 哪里的荷花开了吗。顾景行闭着眼想到,或许是翻天覆地印。顾景行为了感谢翻天覆地印曾在真幻手下救他一次,特意去看过翻天覆地印,看到了无黎一直在翻天覆地印上敲敲砸砸,种些花草树木。 闻到这股香味,顾景行倒是忽然想起了丹心真人送给他的一小截药沉木,丹心真人曾嘱咐他贴身安放,不过那时候顾景行忙着拍摄幻戏,后来又被孽力和十转还魂丹震惊,一时忘记了这茬。 顾景行睁开眼睛,从乾坤袋里拿出那劫药沉木,触手细腻清凉,令人神清气爽,不说辟百毒的功效,光这凝神效用就值得常常佩戴。顾景行在乾坤袋翻翻捡捡,看能不能找出一个香囊来。 “怎么有点热了?”顾景行好奇地摩挲着药沉木,他才握着不过一会儿,不至于把它焐热吧。顾景行心里笑着打趣自己,忽然神色一变,药沉木发热不正是吸收毒物的征兆吗? 毒,哪里来的毒? 不等顾景行多想,他就惊悚地发现浑身发软,几乎瞬间就丧失了行动能力。他的意识还清醒着,但已经完全掌控不了自己的身体,斜斜歪去,手无力地一垂,药沉木骨碌碌滚到床沿里边。 完了。顾景行骇然地想,能瞒过奚央给他下毒的人怕是不好惹,难道是真幻道人卷土重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顾景行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但其实他连呼吸也控制不了,只莫名地绷紧心弦。他希望奚央尽快发现他的困境,但又怕再如上次那般连累奚央,还是盼望奚央发现不对劲后能尽快通知逐霄真人吧。 脚步声很轻很轻,缓缓靠近。 顾景行要是能掌控身体,心脏一定跳得飞快。他只有意识软绵绵地残留在身体深处,想必是药沉木最后还是发挥了一点作用,没让迷香毒入骨髓,只可惜只有意识没有被迷倒,丝毫没有用处。顾景行第一次这么深刻地生出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懊悔,要是他早点佩戴药沉木,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被动的地步。 顾景行心惊胆战地感受这轻轻的脚步声,却觉得有一点违和,要是有歹人下毒迷晕他,不管为了什么目的,都该动作迅速一点,这般缓慢,是有恃无恐? 再慢的脚步终究还是走完了这段并不长的路,顾景行感到有人在靠近,他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登时一怔。 奚央? 顾景行一片茫然,被困在软绵绵的身体里毫无办法,看不到来人,让他几乎快要憋疯了。其实奚央身上没有什么特殊的香味,扔到人堆里根本感知不出来,但每个人多多少少有点与众不同的东西,顾景行整日与奚央在一起,早已对奚央的味道熟悉不已,顾景行都很难说清楚这到底是气味,还是气场。但不管是什么,顾景行都觉得来的人极有可能是奚央。难道奚央已经发现了有人下迷药,解决了那个人吗? 忽然脸颊一热,顾景行愣了一愣,差点想破口大骂,他感觉得到一只手放在他的脸颊上,这会儿,他万分确定这个人就是奚央。顾景行立马想到求而不得、因爱生恨、强取豪夺? 奚央不该是这种人。顾景行完全懵了,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对不起。”他听见奚央低低地在耳边说。 完了。顾景行又想,不管发生了什么,他听奚央这语气,估计不可能是好事。 温热的触感落在双唇,紧张的鼻息轻轻扑来。 顾景行头发炸了,要不是身体绵软无力,他恨不得一脚将奚央踹下去,奚央居然在亲他?迷晕了他,在亲他?顾金刚觉得不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就是奚央遇见了幻境。 然而这不是结束,顾景行无比惊慌地感觉到放在脸颊的手往下,解开了他的衣带,还去解他的里衣。 住手!住手!顾景行着急,但身体还是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奚央肆意妄为。如果只是解外衣,顾景行还能说服自己奚央其实是在照顾他入睡,但连里衣都解开了,还能做什么?顾景行好歹活了六十年,不像奚央那么单纯,哪能不知道?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皮肤与夜里微凉的空气直接接触,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随即一只手掌紧紧地贴了上去,一阵冷一阵热,几乎让顾景行疯了。 顾景行已经疯了,当听着另一阵衣服的摩挲声时。 奚奚奚央也疯了? 不,奚央不是这种人。顾景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现在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除了冷静也毫无办法,顾景行迷雾般的神智终于在混乱中钻了出来。对,他相信,奚央不是这种乘人之危、强取豪夺的人,怕是奚央都不懂这方面的事情。 可是现在奚央在做的事怎么解释? 在顾景行想的这片刻,奚央已经爬上了床,两具赤/裸的身体贴在一起。 顾景行又疯了。 “我……我还是很开心。”奚央的声音响起,但却带上了哭音。 就是这哭音让顾景行濒临崩溃的神智再度险险地回归正轨,他必须保持冷静,他催眠自己,一个男人,被摸几次亲几次没什么大不了……去你妹的没什么大不了!顾景行无声地咒骂。 奚央的吻再次落下来,落在顾景行嘴唇上。 稍微冷静一点的顾景行察觉这个吻是那般笨拙而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他,这才是奚央啊,这样的奚央为什么会做出这种禽兽事来?感觉到大腿根部那坚硬而熟悉的触感,顾景行绝望得才快要哭了。 不对不对,顾景行脑子火花一闪,仿佛抓到了什么,对了,是温度。有了对比,顾景行才发现奚央放在自己腰上的双手的热度不太正常,根本不是人体正常的温度,更像是在运行功法、灵力燃烧一般。 什么功法要用这么奇怪的姿势? 顾景行心肝一颤,差点掉下泪来,这是双修啊。 奚央居然单方面地要跟他双修?有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啊! 顾景行欲哭无泪,也不对也不对,奚央不是这种人,不是这种人是哪种!奚央已经熟门熟路地进去了好吗! 他被上了。 顾景行绝望地认识到这一点。 但伴随着一种奇怪的不可描述的感觉,更多的是一股来自于心灵深处的轻松和快/感,让顾景行冷不丁就心悸的目光越来越远。清醒的神智感到了一种解脱和自由。 顾景行怔住了,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他突然之间明白了。 脑中自动地回响起着奚央曾经说过的话。 “昨夜助你冲淡孽力,因愿力丰沛,顺便助你筑基了……” “虽然没有彻底根治,但已经找到了办法,会慢慢解决的。” “你大可放心……” 原来,这些话都不是奚央拙劣的安慰,而是真的有了办法,如此难以启齿的办法…… 顾景行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怒还是哀,原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仔细算来,应该是三次?他该恼怒奚央的,恼怒他居然不和他坦白,可奚央也是为了他好,叫他如何义正辞严地去指责奚央?第一次,应当是当日莫名其妙晕过去的那次,叫奚央如何与他坦白?若不是奚央,怕是他直到今日还醒不过来。 倘若不恼怒奚央,又该如何呢?接受,甚至感谢?乃至于以后在每个清醒的时候都与奚央双修?顾景行只觉得一股难言的悲哀冲上脑袋,可与此同时,伴随着身体传来的本能快/感,让他恨不得就此死了算了。 难道男人真的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顾景行更加恼怒自己,奚央笨拙、毫无花样的抽/动带着一*原始快/感,带着他绵软的身体起伏,好似被汹涌的潮水拍打,酥麻、微痛,又让人感觉到窒息般的快乐。 脑中惊雷炸响,脑中天翻地覆。顾景行的神智一瞬间被改天换地,突然就处于一片白茫茫的空间,心悸的感觉再次回来,这是他面对孽力时如同仰望苍穹的那般深深无力与恐惧感,恨不能化作尘土。 可此时,他不是一个人。 他的身前站着奚央。 “奚央!”顾景行喊他,但发不出声音来。 奚央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伸过手来抓住顾景行的手,带着他往前走。 “去哪?去哪?走不了的。”顾景行努力地想发出声音,这孽力是天地意志,让人本能地臣服,想要匍匐在地,根本走不了,违抗不了。 可是奚央无所畏惧,他就那样毅然决然地拉着顾景行往前走,要带他离开这片被天地意志笼罩的绝望空间,带他摆脱孽力的困扰。 顾景行被拉扯得磕磕碰碰,却觉得在奚央身后是如此安心,最为恐怖的意志被奚央首当其冲地拦阻。顾景行一直以为没有人能帮助自己,只有他自己一人独自对抗孽力,可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自己并不孤单,奚央在他身前,帮他挡住多少可怕的事情。 顾景行跌跌撞撞,眼眶湿润。 而他,真的感觉到了眼泪,在他的肩膀上。奚央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哭了。 这个面对天地意志也毫无畏惧的男人,趴在他的身上哭了。 奚央为什么哭?顾景行再清楚不过。 因为奚央那么喜欢他啊,喜欢到违背他的意愿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恶,是要忏悔的罪恶。 顾景行的神智一会儿要被奚央的眼泪灼穿,一会儿在孽力的压迫下看着奚央的背影,一会儿被肉/体厮磨的快/感淹没,神智也不能清醒了。 清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顾景行睁着眼睛看着房梁看了好久,随即用被子盖住了脸,羞愤欲死。他身上的衣服果然完好如初、一丝不苟,让顾景行都不知道该说奚央什么好。 奚央迟迟未见顾景行起床,焦虑不已,犹豫了好久,还是上前敲门。 “谁?”顾景行没好气道。 “你怎么了?” 顾景行在被窝了呵呵冷笑两声,骂道,敢做不敢认。 “你有话跟我说吗?”顾景行问。 外边沉默了很久,才喏喏地回答:“没有……” “没有就别打扰我睡觉。” “你为什么要睡到现在?已经辰末了。” 顾景行咬牙切齿:“我觉得腰酸腿痛,就跟睡觉有个人压着我一夜一样,不舒服。” 奚央惊恐地退后了一步,不敢再多话。 顾景行鸵鸟一般躲在了被窝里好久,才滚下床,在床脚下找到了昨晚掉下去的药沉木,当即小心翼翼地拿香囊装好,随身佩戴,以后再也不会发生昨晚那般任人操控的事情了。 但昨晚毕竟已经发生过了,还不止一次。顾景行皱着眉纠结,奚央不说,就把这难题推给他,他该怎么说。说了,又该怎么处理…… 其实问题的本质还是归结到他身上,他是什么态度,奚央就是什么态度,只要他点头,一切都不会有问题。于理,似乎顾景行应当接受双修,在他未找到彻底解决孽力之前,他的孽力只有奚央能帮助缓解;于情…… 他对奚央有情吗? 顾景行闭着眼睛,眼前再次出现奚央的背影,帮他挡下所有恐怖,拉着他一直往前;还有面对真幻决定自爆的决绝,被搜魂傻兮兮举着信的样子,在天玄宗再次遇见时他的欣喜,在真幻墓中的生死与共…… 正如逐霄真人所说,在这人情薄弱、你争我夺的修真界,谁人能像奚央这般倾心以待?又有谁能抵挡得了奚央这般全心全意的付出? 顾景行恍惚了片刻。 “奚央。”顾景行喊了一声,要是三秒之内能听见奚央回应,他就…… 不等他想出就干什么,奚央已经飞一般地撞开门,闯了进来,担忧地看着他。 顾景行被吓了一跳,随即忍不住想笑的冲动,捂着肚子笑得不能自已,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奚央满头雾水。 顾景行摆摆手:“没事,你走吧。” 奚央:…… “走吧,走吧。”顾景行笑得很畅快,就跟恶作剧成功的小孩一样。 奚央狐疑地看他一眼,慢吞吞地转身,用余光偷偷瞄顾景行。 “等等。”顾景行又反悔了,“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奚央又慌了,开始懊悔自己刚刚为何不走得快一点。 “没有……”奚央底气不足地回答。 “好吧,这次你真的可以走了。” 奚央加紧脚步离开。 顾景行无奈地笑,好吧,奚央不说,他也不说了。 第98章 沃雪 等奚央走了,顾景行似笑非笑地呆怔了片刻,才静下心去内视丹田。 顾景行能清晰地感觉出来,丹田的愿力台更为纯粹稳固了些,孽力带来的心悸也淡去了不少,这是双修的功劳。 昨晚一些片段陆陆续续地回到脑海,顾景行耳廓一红,低声骂了几句,这才稳住加快的心跳,去思索一些事情。 顾景行还记得奚央与他双修时,会从奚央身上产生很多愿力,被奚央带着经过他的四肢百骸最后归入丹田,融进愿力台,冲淡了愿力台含有的孽力。而之所以奚央的愿力能冲淡孽力,是因为他的愿力纯粹无比,连一丝杂念都没有,一如他的空灵根。 当被奚央的愿力侵入身体时,顾景行感受到的是一股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愉悦和欣喜,这愿力如此干净清澈,好似被灌溉了无人打扰过的深山清泉,让顾景行的身体欢呼雀跃,可以放心地去依赖去吸收。但与此同时,顾景行也能察觉到身体里的愿力在隐隐地排斥奚央的愿力,两股愿力并不相容,想来要不是奚央正与他双修,神魂交接,怕是这两股愿力就要水火不容了。 为什么偏偏奚央的愿力就没有孽力,顾景行想这也许和奚央本身的单纯有关系,但更大的可能是,奚央对他的喜欢,不是因为演技或者与幻戏任何有关的东西,他只是单纯地喜欢顾景行这个人而已,就算顾景行什么都不会,拍出的幻戏烂得不能看,也不会影响奚央对他的观感。 顾景行轻轻弯了弯嘴角,虽然孽力的凶险还在时时刻刻让他提心吊胆,但似乎也没有以前那般惴惴不安了。 顾景行放心地吸收外界愿力,十转还魂丹的问世让他的幻戏被反反复复地研究,有些人研究着研究着就不小心给顾景行送来了愿力,以至于这部幻戏的后续还挺给力,当然,也为顾景行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其他的娱乐门派心里苦啊,他们还在为幻戏给灵器加成辛辛苦苦地探索,还没摸出一点门道来,顾景行就转眼让丹药也承了愿力的好处。各大门派无疑都震惊了,他们不管逐霄真人说的百炼、二十万年、执念等等前提条件,他们只在意愿力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在丹劫中,愿力给九转还魂丹的周济他们也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想,他们门派出不了百炼,但还不能多点愿力吗,不求十转,能让八转变九转也是好的。 然而事实告诉他们,他们出不了百炼,也出不了顾景行,推出的几十部幻戏,加一起还没有顾景行的一部愿力多。各大门派开会研究、加班加点,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天玄宗藏私了,一定将愿力最为关键的点隐藏起来了,否则为何同样是幻戏,差别怎么那么大呢。他们承认顾景行的幻戏确实是好看一些,但他们的幻戏也不差,故事同样根据宗派前辈的生平事迹改编,论波澜起伏也不会差多少。为此,他们还特意调查过自家宗派弟子们的想法,他们都说顾景行的幻戏好看,但为什么好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也说自家的幻戏确实要差那么一点,但也说不上来到底差在哪里,习惯了灵力修行的各派掌门,把这玄乎的现象归结为了缺少“灵窍”,灵窍在哪里,大概只有天玄宗才知道。 顾景行听到了外面流传的风声,不过好在大部分压力都是直接施加给天玄宗的,这愿力分派倒安安静静,偶尔几个想来打探的宵小被镇守的奚央给吓跑了。 这日,顾景行却突然收到逐霄真人的消息,让他去一趟逐霄峰。顾景行心想,难道逐霄真人承受不住压力了,要让他出面解释一下?顾景行也头痛,该怎么应付,难道要办个学校教修真界怎么拍戏怎么演戏吗? 其实现在各大门派出品的幻戏比一开始已经好很多了,但经不住顾景行珠玉在前,修真界观众一开始就被拔高了审美水准,比较难心悦诚服地为其他门派贡献愿力。顾景行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对不住其他门派,办学校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还是要收钱的,收很多钱。 顾景行又是一怔,他将来自浮生梦界的知识传播到修真界,接受知识的人也会产生孽力吗?大概不会,顾景行想到霓裳歌舞班其他人以及九转还魂丹顺利渡劫,他们的愿力其实也算是间接承受了浮生梦界的好处,但丝毫无碍。天道如此公平,不会让无辜之人受到伤害,否则这修真界想要无声无息陷害一个人太容易,顾景行只要大方地传授幻戏知识,估计整个修真界都得与他共沉沦。 只有他这个心知肚明的“罪魁祸首”被惩罚了而已。 顾景行笑了笑,这么一想,倒有种悲壮感呢。 逐霄峰,逐霄殿内,奚央立于下方。 逐霄真人问道:“你那黑羽可看出端倪来了?” 奚央摇头:“毫无灵力波动。” 逐霄真人道:“我曾问过风天韵道友,他们燧人氏也不知这黑羽所为何物,但他近日去有巢氏,特意询问了有巢氏,有巢一族倒有点线索。” “什么?”奚央一喜。 逐霄道:“据有巢氏记载,在真幻道人被贬下修真界的时候,他们曾有族人看到仙人是用一柄鹏羽扇打落真幻道人,当时有一根黑色羽毛脱落,随真幻道人一起掉落下来。沉雪师祖笃定送你的黑羽对对付真幻有用,想来极有可能就是从鹏羽扇掉下那根羽毛。” “鹏?传说中的仙界之鸟?” 逐霄点头:“若真是的一根仙界鹏羽,你也算是因祸得福,回去继续揣摩吧。” 奚央面露喜色,倒不是为得了宝物而开心,而是因为有一重保障在手,能更好地保护顾景行了。 想到顾景行,顾景行便进了逐霄殿,奚央更开心了,恨不得立马和他分享一下喜悦的心情。 只可惜顾景行目不斜视地对逐霄真人行礼,压根没看他一眼。 “见过逐霄掌门,不知掌门叫我前来所为何事?” 逐霄一笑,拿出一张烫金的函书飞到顾景行面前。 顾景行好奇地打开,咦了一声。奚央探头探脑,想看看是什么东西。 这竟然是沃雪王朝给顾景行送的邀请函,说是久仰顾景行大名已久,对他的幻戏,沃雪王朝上至皇子公主,下到平民百姓,无不喜爱。而沃雪王朝也有意拍摄幻戏的,但无奈一直不得法,所以恳请顾景行能够前往沃雪王朝莅临指导云云。 居然特意发来函书,形式相当郑重,无异于两个大门派的正式外交了。 顾景行不敢擅自做主,问道:“逐霄掌门怎么看?” 逐霄道:“自然由你。” 顾景行沉吟了片刻,才换了个问法:“掌门觉得这一行有必要吗?” 逐霄笑道:“依我看来,大有必要。” 顾景行将好学的目光投给他。 “因十转还魂丹一事,你的幻戏与天玄宗再次成为众矢之的,若你能去沃雪王朝,稍加指点,叫他们知晓天玄宗并无隐瞒,也好堵众人的嘴。” “有危险吗?”奚央关心的只有这点。 逐霄真人说道:“沃雪王朝大张旗鼓请顾景行去,必然要负责他的安全。若是顾景行在沃雪王朝出了差池,那他们在修真界有何颜面称为五大门派?但也并非没有隐患,我与风道友曾相讨过,不死魂灵的下一个目标不是有巢氏的天赋木灵根便是沃雪王朝的皇室水灵根,若是真幻与不死魂灵也在沃雪王朝,一切就难说。” 奚央一凛:“那还是不要去了。” 逐霄真人被他气笑,奚本不是胆小怕事之人,但无奈一遇到与顾景行有关的事情,连一片落叶都要胆战心惊一番。 顾景行想了想,问道:“真幻被沉雪师祖灭掉□□,想来元气大伤,没这么快作恶吧?要是只有不死魂灵在,那倒也无须……”顾景行一顿,花自赏还了他一片月光莲,应当是了却所有情义了吧,花自赏既然能不念旧情地杀死勾占,也难保不会对他动手,顾景行一时不确定了。 但自从得知不死魂灵的来由,顾景行总觉得有点堵得慌,不知为何,倒很想再见见花自赏。 逐霄真人说道:“如你所言,真幻元气大伤,燧人氏与轩辕氏本想请出几位长辈联手,趁机了却真幻与不死魂灵,永绝后患,但真幻此人狡猾异常,又无形体,难寻踪迹。若是他们在沃雪王朝露面,也是凶多吉少。而且真幻只剩魂体,不复当年威风,他也得避开我天玄宗主峰才敢为恶,沃雪王朝的皇宫固若金汤,想来不会任由真幻来去自如。重要的是,沃雪王朝等级分明,你的幻戏想要在北方界随意流通,还是需要皇室交好。” 顾景行听逐霄真人的意思,大概是想让他去一趟沃雪王朝的,也是了,他是掌门,外界压力都在他一人身上。其实顾景行自己也想去沃雪王朝看一看,这些危险暂时还只是他们猜测的,若是一直这么瞻前顾后,顾景行难道还能一辈子待在天玄宗里吗?他的幻戏,也需要前往各地取景。 而且的确如逐霄真人所说,他发现影石代理商并没有北方界的城池,因为北方界和其他地方大不相同。如西方界、南方界等,只是以柴门、袖月谷为大,但并不如何信服这些大门派,偶尔甚至有摩擦。而沃雪王朝则以一己之力掌控了整个地界,各个城池、民众以沃雪王朝为绝对中心,和凡间严厉的帝制极为相像,帝王仅次于天道。没有沃雪王朝的允许,没人敢私自大肆售卖幻戏,顾景行的幻戏其实也不过是在北方界小范围流通而已。 顾景行要想靠愿力走得更远,就不可能放弃整个北方界的愿力。 “那我去吧。”顾景行犹豫片刻,还是说道。 奚央急了,说道;“我随你一起去。” 顾景行笑,心里一暖,忽然生出了一些戏弄奚央的心思,当即严肃地说道:“沃雪王朝只邀请我,你不请自去不太好吧?” 奚央啊了一声,急切道:“我是天玄宗少掌门,与你同去有何不可?” 逐霄真人颇为好笑地看这两人:“奚央你还记得你是少掌门便好,天玄宗收徒大会马上开始了,你这少掌门当出面坐镇。” 奚央慌了,连忙给师尊使眼色,他还要和顾景行双修啊,怎么能不一起去? 逐霄真人殷切地笑看奚央,好似没看出他的意思。 顾景行说道:“那便如此决定好了,我回去准备一下,三天后就出发去沃雪王朝吧。” “不行!”奚央拉住顾景行,脸都红了,“我也要去。” “我至多一两个月就会回来,不用少掌门专门陪同。”顾景行笑道。 奚央急得说不出话来,求助地看向师尊。 逐霄真人本想再看徒弟一番笑话,但看奚央眼神,怕是已经生出了要偷偷跟去的念头,也就不再戏弄他了,无可奈何地说:“奚央也去好了,有你的鹏羽在,即使真幻也会忌惮几分,我再让守墨与你们一起。” 奚央这才松了一口气,朝顾景行欣喜一笑。 顾景行“勉强”同意了逐霄真人的提议。 回到分派,顾景行对霓裳歌舞班众人说了要去沃雪王朝的决定,不过这次倒不用他们都跟着去,只随便带个人搭把手就好,顾景行问了他们自己的意愿。 裴竹看上去挺心动的,但还是狠心摇头。 顾景行细问之下,才知道裴竹原来是想看天玄宗的收徒大会,她那个姐姐裴萱肯定会来参加,她一定要留下来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顾景行知道这个理由,哭笑不得:“我再给你个分派堂主当当,到时候你姐成了天玄宗弟子,见到你还得给你行礼。” “堂主?咱们分派还有这个东西?” “没有。”顾景行摇头,“但要有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分派总不能一直小打小闹下去,正好把这事给你办去,你和天玄宗内门管事说一声,完善分派的机构,顺便把分派的制氏衣裳和令牌拿回来。等我从沃雪王朝回来,咱们也开收徒大会。” 裴竹激动得咬住下唇,才不至于失礼地流出口水来,一想到以前高高在上、不屑拿正眼看她的裴萱要毕恭毕敬地朝她作揖,裴竹觉得人生都圆满了。 顾景行失笑,又问了其他人,祁觅云倒是想一起去,顾景行无可无不可地同意了。 顾景行看许含烟和夏老板跟他学了拍戏这么久,正好想看看他们学的怎么样了,便让他们趁他不在的一段时间内,与霓裳歌舞班其他人一起拍一部相对简单的幻戏,到时候他回来会仔细检验。 安排好了一切,三日后,顾景行一身轻松地与奚央踏上了去北方界沃雪王朝的路,同行的还有守墨长老、祁觅云以及几位顾景行不熟悉但修为高深的中年男子。 天玄宗气派的灵船飞行了整整七天,才看到北方界的一点边际。顾景行站在灵船甲板上,能感觉到空气越来越冷,遥望北方一片苍白,经年不化的雪山绵延起伏。 北方界因为地理原因,终年寒冷,凡人根本存活不下去,修为弱的修者也难生存,沃雪王朝建立起覆盖整个北方界的防寒大阵,这才让他们得以安稳生活,这也是沃雪王朝能够在北方界具有绝对控制力的原因,毕竟北方界的人都仰赖沃雪王朝的鼻息过活。 开始下雪了,雪中带着侵入骨髓的寒冷。 灵船进入了防寒大阵后,这雪虽然还在下,但对于顾景行来说可以视若无物了,对于凡人,也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越往北,越冷。 沃雪王朝早就收到消息,在北方界临南的第一座城池派官员迎接。 顾景行习惯了浮生梦界的民主以及天玄宗的自由,乍一被那么多穿着官服的人下跪磕头迎接,还吓了一跳,好像他是什么皇帝微服私访一样。 “这话进入沃雪王朝之后就不要讲了。”守墨真人嘱咐顾景行,“入乡随俗,北方界以皇帝为尊,要听见你说像什么皇帝,怕是以为你有意亵渎皇帝。” 顾景行点点头,心中却对北方界生出了一丝压抑感。在天玄宗,逐霄真人是一派掌门,但就算一个杂役弟子见到逐霄,也不过作揖行礼罢了,哪需要下跪。不过看着这一城池的普通老百姓在大雪之中安然过活,顾景行也不好说什么。 顾景行以为天玄宗的灵船已经够华丽了,直到看到沃雪王朝送他们前往皇都的灵船,才知道是自己见识短浅。这灵船外部如何奢华就不消细讲,内部也宛若宫殿,各种珠宝琪花点缀,地板铺上珍贵的灵兽皮毛,侍女护卫随处可见。 顾景行有种回到了浮生梦界拍古装片的错觉。 这灵船飞了三天,终于抵达沃雪王朝。顾景行才踏出灵船,被眼前的阵势惊了一惊。 只见高大巍峨的红色城门之下,有身穿黄色衣袍的九人一字排开,六男三女,年纪不一,但一个个都贵气非凡。在他们身后,两排朝中大臣屏气静候,数排带刀侍卫严阵以待。 第99章 王朝 当头九人正是沃雪王朝的六位皇子与三位公主。 在灵船靠近时,那九人都精神一凝,眼神热切地望向灵船。 奚央顾景行等人走下灵船,九位皇子公主齐齐作揖,他们身后的大臣们无不高颂名号表示欢迎。 顾景行不习惯这样的排场,但他看奚央倒是神色自然。也是,奚央毕竟在齐名的大门派为少掌门,什么场面没见过。 九人中最为年长的那位走过来,身材挺拔,轮廓硬朗,他高声朗笑:“守墨真人,令一真人,顾掌门,沃雪王朝欢迎诸位到访。” 顾景行来之前看过沃雪王朝的相关资料,猜得出这人是沧封大帝的长子汶成,年已愈百岁,修为也是元婴。沧封大帝共有九个子嗣,除了二皇子汶宽是金水双灵根,其他的都是水灵根,最为出色的便是大皇子汶成以及小公主汶晓,其中小公主天资更高一筹,乃变异冰灵根。 他们与大皇子一同进城,被请上双翼雪马拉的皇家马车,沿路百姓激动地观望,但看到奚央顾景行等人不过是略感好奇而已,他们更多地是为了看一眼皇子公主。 顾景行看着周围略显狂热的百姓和过于严整的城池布局,觉得这里少了很多修仙的随意,更多的是凡间的烟火气息,这种感觉在看到金碧辉煌的皇宫时到达了一个顶点。 宫墙内早已准备好盛宴,就等贵客到。 当经过一道道繁复的礼仪后,顾景行终于在太和殿坐下,心里已经开始后悔来沃雪王朝了,规矩太多,气氛紧张,一不小心还容易说错话,不知此后的一段时间要怎么度日如年地熬过去。 大皇子位于上首,其他皇子公主序齿依次排下,小公主位于最末。 顾景行好奇地看了眼离他不远的小公主汶晓,二十左右的年纪,已经是金丹中期修为了,无法在奚央那个年纪结成元婴,但修为已然傲视绝大部分同辈之人。她长相冰清玉洁,或许因为冰灵根的缘故,贵气中还带着一股清冷气质。察觉到顾景行在看她,汶晓公主偏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 顾景行也礼节性地回以一笑。 “诸位贵客远道而来,我等不胜荣幸,闻顾掌门喜好歌舞,特让宫廷乐府精心备了一舞一曲,诸位边吃边赏。”大皇子汶成拍了拍手,一队金缕玉衣的舞女进场,乐声一响就翩翩起舞。 守墨长老和奚央都对这个没兴趣,顾景行其实兴趣也不大,但还是要给人面子,装作好好欣赏一下。毕竟是宫廷舞女,身段、长相都是一流的,只是估计也受宫廷影响,乐曲舞步都偏古板。 末了,大皇子还笑意盈盈地特意看向顾景行,问道:“不知与顾掌门的霓裳歌舞班相比如何?” 顾景行只能找个含糊的词回答:“各有千秋。” 大皇子呵呵一笑,说道:“此次盛邀顾掌门来此,还请顾掌门不吝指教。” “言重了。” 顾景行与大皇子你来我往地相互客套了一番,让顾景行吃得极度不开心。 宴席快结束时,守墨长老忽然问道:“怎么不见沧封道友?莫不是嫌弃我等,不出来见面。” 大皇子笑着解释道:“父皇闭关修炼功法已有一年。” “原来如此,难怪令一的元婴大典不见沧封道友出席,修真大会亦不见他。”守墨真人点头道。大皇子赔笑。 但不过片刻,大皇子就叫侍女撤去宴席,屏退众多的陪同官员以及无关人等,偌大的太和殿只剩下寥寥数十人,除了天玄宗的人与九位皇子公主外,只有几位皇子公主的心腹在。 顾景行注意到其他人身后站的都至少是元婴强者,而小公主身后之人却只有金丹修为。他不由得多看了小公主身后那人,身穿灰衣,样貌平凡,但气质颇为沉静,如木秀于此。 大皇子收起刚刚的笑意,与其他皇子公主对视一眼后,面露戚戚然,对守墨长老道:“不瞒守墨前辈,父皇已经一年未掌朝政,但并不是闭关修炼功法,而是重伤昏迷至今!” 顾景行还在想那小公主身后的人,乍然听到大皇子这么说,一惊。他虽然不能接受沃雪王朝的等级制度,但能理解皇帝对一个王朝有多么重要。 守墨长老却无多大讶色,仿佛早已料到如此,只面色略显悲伤,问道:“因何而伤?” 说到这里,几位皇子公主都面露忧伤,依旧是以大皇子为首,他说道:“一年前,至北边塞忽然来报,说是冰雪恶龙暴动,父皇率一队精锐兵马前去围剿,但谁料,这一队人马全军覆没不说,父皇侥幸死里逃生,但才到至北军营,就昏迷不醒,直到今日,也不曾恢复意识。我们九名兄弟,生怕引起朝纲动乱、百姓不安,一直对外宣称父皇正在闭关。但已经一年了,我等再难瞒下去,朝中已有大臣生疑。” 顾景行来北方界之前就听说过冰雪恶龙,这是北方界至北之地的一种独有的妖兽,四脚多角,浑身披鳞,长相狰恶,兽性凶残,喜爱群居和集体行动。沃雪王朝身为北方界的守护者,自然要首当其冲地面对这冰雪恶龙,在更北的地方设立边塞,常年有大量兵马驻扎。凡是皇室成员须得在边塞历练过,杀死冰雪恶龙立下功勋,才有资格继承爵位。这是沃雪王朝在北方界有至高无上地位的另一重要原因。 当然,对抗冰雪恶龙并不是一件完全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冰雪恶龙是种成长性的妖兽,品级不定,头上长角越多,品级就越高。凡是妖兽,身上就必定有宝物,冰雪恶龙头上的角便是极好的宝贝,角内富有大量精粹的水灵液,尤其适合水灵根,比吸取灵气修行要快得多。虽然冰雪恶龙凶残,面对它们有生死之危,但有失必有得。没有比沃雪王朝这般有大量水灵根成员的宗派更适合北方界了。否则沃雪王朝不是善者也不是傻子,何苦守着边塞,还不是收获的利益足够弥补他们的损失。 大皇子语气哀恸,动情道:“此次力邀顾掌门来沃雪王朝,非是请你教导幻戏,而是希望顾掌门,能救父皇一次,我等感激不尽。” 顾景行一时没反应过来大皇子说的顾掌门是自己,直到那九位皇子公主都殷切地看着他,他才猛然惊醒,露出一副开什么玩笑的表情。在座十几人,除了祁觅云,就他修为最低,尤其他还修行的是愿力,让他去对付独角的冰雪恶龙恐怕都危险,他拿什么去救一个王朝的皇帝。 顾景行头皮发麻,这种事他就不能再和大皇子打马虎了,当即说道:“我区区一介筑基,恐怕救不了沧封前辈,心有余而力不足。” 大皇子急切道:“我们听闻顾掌门事迹已久,短短半年内便从练气三层一跃至筑基,能让灵器蓄威,还能让九转还魂丹十转,顾掌门非一般的筑基修者。” 顾景行总算是听明白了一些,想来他们说的救和愿力有关。其实顾景行看到大皇子说到十转还魂丹时的微妙表情,他觉得大概大皇子最想的是用十转还魂丹来救沧封大帝,但世间仅此一颗的十转还魂丹不说是天玄宗的镇宗之宝,也差不了多少了,沃雪王朝怕是没那么大的脸面提出这个要求,只好退而求其次求助顾景行。 大皇子果然说道:“其实沃雪王朝一直在想方设法救治父皇,但无数医师都束手无策,据诊断,父皇乃是极寒之气入体,冻结了所有经脉,根本无法运转灵气,外界若传灵力入父皇体内,也几乎立即被冻结。我们想,极寒之力能冻结灵力,也许冻结不了愿力,我们正是想顾掌门助父皇改修愿力。” “改修愿力?”顾景行有些惊讶,“沧封前辈已经是化神巅峰修为,进阶问鼎指日可待,要是改修愿力,岂不是从头来过?而且……”百姓能接受得了他们的皇帝是修行愿力的吗。 只见大皇子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们希望父皇醒来,能传位于其他人,便也足够了。” 顾景行悚然一惊,听他们这意思,已经是不在乎沧封大帝能否继续修行,只要能够醒来传位就行。 沃雪王朝信奉君权天授,登基为皇,便能得到天授之力。而沃雪王朝祖传规矩除非皇帝意外身死,否则下任皇帝一定由上任亲口传位,名正言顺才可得到天授之力。这大概才是皇子们希望沧封大帝能尽快醒来的最大原因吧,要不是怕犯下弑君之罪,不被认可,他们怕是也不用这么麻烦救人了。 顾景行想通这些,觉得背后有点发凉,他们甚至于已经不介意在外人面前表露出这份阴险的心思。他去看守墨长老和奚央,发现这两人依旧神色如常,似乎也是见多了一样。 大皇子与其他几位皇子公主都神色凄惶,对顾景行拜揖道:“父皇要是再不醒来,恐不能瞒过朝中大臣,沃雪王朝内部其实有无数纷扰,我等怕乱臣贼子趁机刺杀父皇,到时候无帝君震慑众人,人人争夺皇位,争夺天授之力,朝堂紊乱,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 他们说得如此大义凛然,让顾景行无从分别真情假意。他希望守墨长老与奚央能出面说句话,但这两人无一人有开口的意思,把决定权都留给了顾景行,倒真有“掌门”气势。 顾景行被那九双目光灼得坐立不安,顿了顿,才说:“我从未替人改修愿力,愿力道也从未有过修者意识昏迷而被动修愿力的前例,恐怕……” 大皇子却是一喜,说道:“顾掌门肯帮我们就好,顾掌门大可随意,把父皇当做灵器、灵丹那般,若是不得其法,我们也认了,绝不再麻烦顾掌门,好一心去安稳朝堂。” 顾景行犹豫道:“不知道沧封前辈现在在哪里,能不能让我看看沧封前辈的情况,再想办法。”大皇子面露难色,但还是道:“父皇所在乃是机密,不能轻易泄露,但顾掌门要是想看,我今晚便去安排,等明日一切妥当,不会走漏风声,再带顾掌门看父皇可好?” 顾景行只能点头。 大皇子等人对顾景行是再三感谢,见夜已深,将顾景行、奚央他们都安排在一处宫殿就寝。 等他们都走了,顾景行才抹了一把汗,去问守墨真人:“守墨长老,你看这是什么情况?” 守墨长老道:“其实在我出发之前,逐霄师兄就嘱咐我来探听一下沧封道友的消息,一年未见沧封道友,逐霄师兄早生怀疑,前段时间说起真幻这等大事,仍不见沧封道友回复,师兄便料定沧封遇险了。” “那天玄宗有什么打算吗?” 守墨长老却是摇头道:“此乃常事,天玄宗不会干涉,若是沧封道友陷入险地、不得脱身,我等还可尽绵薄之力救援,但此种情况,连沃雪王朝那些活了几万年的老古董们都不予理会,这不过是小辈们之间寻常的变故争斗罢了,动不了王朝的根基。沃雪王朝都不管,天玄宗又如何好管?” 顾景行一时有些愣神。 守墨真人又说道:“争权夺利实属平常,你也莫要过于在意。” 顾景行懂了地点点头。 守墨长老与其他人也各自回房休息,只剩下顾景行和奚央。 这会儿独处,顾景行才意识到距离上次双修也有十四天了,不知下次是何时间,不过顾景行也不急,想是看奚央一眼就能看出来。 现在奚央还比较淡定,那肯定不是今晚。 顾景行正打算与奚央讨论一下沃雪王朝的事情,却听到有人来报,说是汶晓公主造访。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顾景行想,虽然修者都不在乎睡不睡觉,但毕竟天色深沉,总不是往来的好时候。 不一会儿,汶晓公主就带着一人进来,侍女在外关好门,退下了。 顾景行起来见礼:“不知公主殿下深夜来访,有事吗?”说着,他看了眼公主身后的那人,正是在太和殿时,她留下的那个,看来公主是十分信任他。 汶晓公主注意到他的眼神,微笑介绍道:“这是我的幕僚,林有槐。” 顾景行冲他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林有槐也微微颔首示意。 汶晓公主又去给奚央见礼。 顾景行发现奚央在天玄宗内不像个少掌门,但出门在外,架子倒很大,从公主进来,他就抬眼瞥了一眼,毫不在意,也不起身迎接。话说回来,奚央是天玄宗的少掌门,修为又是元婴,而汶晓公主连储君都不是,修为也仅仅是金丹。不论从修为还是地位上来看,奚央都没有对汶晓公主客客气气的必要。 汶晓公主这才让顾景行坐下,她坐在顾景行对面,林有槐沉默地站在她身后,这架势,一看就是有要事相商。 顾景行望了眼奚央,看他淡定如常的表情,不由觉得好笑,心中莫名的紧张也淡了很多。 汶晓公主果然神色就严肃起来,对顾景行忧虑道:“本不该冒昧打扰顾掌门,但若是不来,我心难安,父皇更是无回天之力了。” 顾景行没被她突然的卖惨给吓到,问道:“公主是什么意思?” 汶晓公主长得冰清玉洁、气质出尘,眉头微皱时更显得我见犹怜,她叹息道:“在席间,顾掌门已经知道父皇遭难,至今未醒。可顾掌门,你们怕是不知道,父皇落到此种境地,正是我那大皇兄的手段啊。” 顾景行有点惊讶,但没立即就无条件相信她,瞥下奚央,不知是奚央是否当做故事来听,感了些兴趣,终于正眼看汶晓公主了。至于顾景行想从奚央脸上看出什么其他有价值的东西来,不可能。 顾景行只好独当一面,问:“公主何出此言?” 汶晓公主说道:“区区冰雪恶龙又怎么伤得了我父皇,父皇自幼出入沙场,修为高深,法术更是精妙,又是一国之君,天授之力威能不可测。要不是有人故意加害,父皇怎么会伤得那么重,又至今未醒。” 顾景行疑惑道:“就算有人加害沧封前辈,又怎么能肯定是汶成大皇子?” 汶晓公主面露痛苦之色:“因为,只有我和大皇兄才知道当日父皇的行军路线。” 奚央这时插了一句:“那你也有嫌疑。” 顾景行:…… 他也想这么问,但没敢说出来,哪像奚央那般无所顾忌,由此可见,权力还真是个好东西。 汶晓公主并无被冒犯的意思,说道:“父皇再三申明,要封我为女帝,我又何必害我父皇?父皇要是出事,我便再无靠山。” 第100章 假设 顾景行见汶晓公主说得情真意切,不解地问道:“既然你说沧封大帝有意立你为女帝,如果你父皇醒了,再将皇位传给你不是更好?” 汶晓沉痛地叹气,摇头道:“顾掌门,你有所不知,其实朝中大臣认为我乃女流之辈,反对我继承皇位,而且我现在不过是金丹修为,难以服众。父皇本来是想再护佑我几年,待我顺利结成元婴再传位于我,谁料父皇突然遭此大难。要是父皇改修愿力醒来,一身修为殆尽,不复往日威严,怕是会被大皇兄逼迫让位于他,现在我等九位兄妹,也只有大皇兄才有资格继承皇位,父皇为了大局,不让皇位落于别姓之手,怕也是会让位的。” 顾景行:“可是汶成大皇子席间所说也有道理,国不可一日无君,沧封前辈要是再不醒来,王朝也是要大乱的吧?” 汶晓公主立即道:“我正寻方设法救我父皇,只希望能再拖延一段时间,万万请顾掌门帮忙。” 顾景行沉默了。 汶晓公主见状,拿出一个通体冰凉的雪白乾坤袋递给顾景行,说道:“小小心意。等我父皇醒来,我会向他禀报顾掌门恩情,到时父皇会亲自感谢,顾掌门修行愿力,父皇必定圣旨降下,让沃雪王朝所有子民都知顾掌门大名。” 顿了顿,她似乎觉得贿赂顾景行还不够,转而看向奚央:“我只求护我爱我的父皇醒来,当不当女帝已不是我所求。令一真人,我听闻奈何天绛云仙子与你有婚约,但绛云在真幻道人墓中背叛你,想来婚约也作废。令一真人天资卓绝,令人钦羡,但若是有一人能与你双修,修行起来必定是事半功倍,要是令一真人不嫌弃,汶晓愿服侍真人。” 顾景行神色陡然一僵,悄悄地去看奚央作何感受。 奚央貌似很气愤,第一时间是看顾景行的反应,结果两人鬼鬼祟祟的目光半路相遇,更加尴尬,奚央忙撇过头去,对汶晓公主怒气冲冲地说:“嫌弃。” 汶晓一愣,似是没反应过来奚央的意思,随即脸色微红,自知寻了无趣。但她也是内心强大,或者说是因为有所求,硬生生将这屈辱不动声色地揭过去,重新对顾景行说道:“顾掌门,请你务必为北方界无数黎民着想。” 顾景行想了想说:“其实我并没有把握能用愿力救醒沧封前辈。” 汶晓略一思忖,点头道:“我懂了,今日夜已深,我便先告辞了,日后再来拜访顾掌门。” 等汶晓公主和林有槐走后,顾景行才一头雾水地问奚央:“她懂什么?” 奚央还在气:“不知道。” 顾景行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失笑,揶揄道:“她刚刚说你和绛云仙子有婚约,是真的吗?” 奚央生怕顾景行误会,立即为自己辩解:“那是师尊与奈何天束秋母祖的玩笑话,没有婚约!” 不知为什么奚央这般无比当真无比委屈的样子,让顾景行忍不住心痒,总想继续逗弄:“那你为何不跟汶晓公主双修,她可是纯粹的冰灵根哦,修真界恐怕没有女子能比她资质更好了。” 奚央很是难过地瞪了眼顾景行,才低声道:“我不会与人双修的。” “真的?” “嗯……”奚央回答得很没有底气,耳后根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红了。 顾景行还想再说,忽然又听见人来报,大皇子汶成来访。 顾景行一怔:“他们兄妹,还没完了吗。”但在人家地盘上,顾景行也不好拒不见客。 汶成大皇子一进来,没有废话直接进入主题说道:“顾掌门,刚刚小皇妹来找过你不是?” 顾景行点点头。 汶成皇子神色哀伤地道:“自古皇家多薄情,此话不错。” 顾景行心想,这对兄妹,还真是有趣。 汶成见顾景行没有搭话的意思,便径直说道:“我猜想皇妹必定是在顾掌门面前说我狼子野心,觊觎皇位,故意暗害父皇。” 顾景行眨了眨眼,还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汶成继续说道:“我心天地可鉴,我并不想多加辩驳,但请顾掌门休要完全听信皇妹所言,只希望顾掌门听我说完,能公正判断真相。我料想皇妹说与你们我暗害父皇的原因,是只有我与她知道父皇当日行军路线,若我有嫌疑,她也当有嫌疑才是。” 顾景行说道:“我们也这般想。” 汶成又说:“皇妹要洗清嫌疑,肯定是对顾掌门说父皇有意立她为女帝,她并无害死父皇的动机。可顾掌门想必不知道,父皇虽的确说过要立皇妹为女帝的话,但朝中大臣多是反对,皇妹灵根虽好,但终究小女儿心性,治国之才十分一般。父皇一来考虑大臣意见,二来观察皇妹确实不堪大用,不如安心修行的好。皇妹知道父皇心意已变,趁父皇还未曾当众改口,这才痛下杀手。” 好一出罗生门。顾景行听了大皇子的话,想这皇家事还真是复杂,他一时不知道该信谁,索性谁也不信了,问道:“汶晓公主这么做,引起王朝动荡对她有何好处?” 汶成皇子恨恨地道:“她要的就是王朝动荡。朝中乱臣贼子有,但忠心耿耿护卫王朝的大臣也有,一旦父皇昏迷不醒的消息传出,王朝动荡,忠臣义士必会立即拥立新君主,到那时,即使他们不喜爱皇妹为女帝,但皇妹毕竟是父皇亲口钦定的,为了安稳朝纲,就不得不让她登基为皇了。此等蛇蝎心肠、泯尽天良之人,若是登基,苦得还是黎民百姓,请顾掌门万万不要被她蒙骗,她许你多少好处,我来日登基必定双倍赠上。” 说到登基,大皇子似乎是怕顾景行误会他,又解释道:“其实父皇要立皇妹为女帝,我并无任何不满,甚至已向父皇请求常年驻在至北边塞,一边守疆扩土,一边砥砺修行,我已经元婴修为,化神可期,又何苦为皇位纠缠不休。只是我后来窥破皇妹真面目,身为父皇嫡长子,我不能让皇位落在她手上,不能让父皇励精图治的江山都被皇妹毁掉。” 顾景行不想被夹在大皇子和小公主之间,卷进这朝堂纷争中,依旧含糊其辞地说:“我知道大皇子是想让我救醒沧封前辈,但我没有任何把握能让沧封前辈改修愿力,只能听天命了。” 大皇子闻言眼珠微动,不知想些什么,但面上仍旧对顾景行恭恭敬敬,作揖道:“顾掌门能辨明邪正,便是极好。至于父皇,乃天子龙体,我相信自有天相。” 大皇子说完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也很快告辞,临走前,还提到明日带顾景行去见沧封大帝。 等完全看不到大皇子身影后,顾景行只觉得浑身一松,才来沃雪王朝一天,顾景行就身心俱疲。尤其是看到汶晓公主前脚刚走,汶成大皇子后脚便来,汶晓公主与汶成大皇子应当都是正当光明地来此的,没有避讳对方。想必是他们之间的斗争已经到了即将撕破脸皮的时候了,完全没必要瞒着、小心翼翼地行动,恐怕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们两人的明争暗斗只会愈加汹涌,而顾景行,不幸地成为他们这一次斗争的中心。 奚央也显然看出这一点,问顾景行:“你打算怎么做?” 顾景行看奚央直截了当地问,想来是这周围没有耳目在,于是也毫不避讳地说:“谁也不信,谁也不帮。” “但恐怕他们不肯让你旁观。”奚央担心地看着他。 顾景行忽然狡狯一笑:“我虽然谁也不帮,但我会让他们觉得我在帮他,其实,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救醒沧封大帝。” 奚央不解:“救醒沧封前辈,不就是如大皇子所愿。” 顾景行眼里冒出了一点光:“大皇子想的是用改修愿力来救醒沧封大帝,那时候沧封大帝就算醒了也是一个废物。而我想的是,不损害修为地让沧封大帝醒来,到时候,究竟是谁害了他,他自己清楚,他们的家事就留给他自己解决。” 奚央沉吟道:“十转还魂丹?” “十转还魂丹是天玄宗的至宝,我可不敢觊觎。”顾景行猛地摇头,接着舔了舔嘴唇,明知道外面没人,还是不放心地看了一圈,这才神神秘秘地对奚央说:“我是想用愿力救醒他。” 奚央茫然地皱眉,与此心里还有点惊喜,顾景行好厉害,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是好厉害,比他还厉害。 顾景行神色忽然严肃下来,像是要说什么重要问题:“其实从九转还魂丹成功十转之后,我就开始在想,愿力究竟是什么东西。如果说愿力是一种有别于灵力的能量,能让人修行,能让灵器使用一次性的威能。可是为什么也能让丹药吸收呢,愿力和丹药本身不冲突吗?之后我又发现我的孽力,以及你……”顾景行差点脱口而出“你的愿力又能让我的孽力变淡”,幸好对着奚央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及时醒悟,把要说的话含糊地吞了下去。 顾景行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总之,愿力应当不仅仅只是一股纯粹的能量,我觉得这个‘愿’字很奇妙,愿,代表愿望、希冀,我拍摄幻戏,希望能带来愿力,从而修为增长,所以修为涨了;灵器吸收愿力,是想重现当年威风,于是也重现了;九转还魂丹是想十转,于是在愿力的周济下也成功十转了。按照这个假设,如果我要拍摄一部幻戏,主题就是引导北方界的百姓祈祷沧封大帝醒来,那么会不会有愿力产生,去对抗沧封大帝体内的极寒之气?” 顾景行矜持一笑:“当然,这还只是我的假设,到底可不可以,正好拿沧封大帝做下实验。” “要是失败了呢?” “失败?”顾景行笑着靠近奚央,“失败了,你就带着我跑啊,能跑得掉吗?” 奚央一怔,随即像个小媳妇一样扭扭捏捏地低下头,有点欣喜地点点头:“能。” 第101章 明了 第第二日临近正午,大皇子汶成才来请顾景行一起去看沧封大帝。想必汶成为了不引人怀疑地带外人见到沧封大帝,花了不少心思。 顾景行本想把所有人都带着,但汶成皇子十分抱歉地一笑:“父皇所在乃是机密,除了顾掌门、令一真人、守墨真人,其他贵客请先留在此殿。” 顾景行等人随汶成大皇子一路穿过几个宫殿,却是径直往朝堂去,汶晓公主和她的幕僚林有槐早已等候在那里。汶成与汶晓彼此戒备,谁也不放心谁单独见沧封大帝。 顾景行还在奇怪汶成把他们带到这里干什么,就见汶成走到龙椅边,从指间逼出一滴血来,涂抹在椅背上九龙戏珠浮雕的那一颗珠子上,龙珠吸收了皇室之血,幽幽闪过一道光,龙椅竟然咔咔地动起来,转到一边,露出底下通道。 汶成皇子领头走下去,边说道:“龙椅乃特殊金属炼成,连化神修者的神识都无法窥探,是我等皇家子弟才知道的机密。”汶成对顾景行很坦诚。 沿着向下的通道一直走了近一盏茶时间,才逐渐走入平地,视线也被两边墙壁的夜明珠也照亮,顾景行发现这墙壁的用料看上去和龙椅差不多,大概都是为了防止被神识扫到。 很快就到了一个密室,这次是汶晓公主用精血滴开。 顾景行感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从缓缓裂开的门缝中看到了躺在红色透明棺里的沧封大帝,好似躺在一堆火焰之中,浑身却结着白霜,很诡异。 汶成大皇子解释道:“父皇极寒之气入体,只得拿火焰石暂时克制住。”顿了顿,他苦笑一声:“父皇的水灵根本纯净至极,在这水汽浓郁的北方界更是如鱼得水,但被寒气入体后,水灵根倒成了累赘,让寒气更为厉害。要是父皇是火灵根,哪怕是木灵根,也不至于那么快便神志不清。王朝几位医师也都是水灵根,对于父皇的伤更为束手无策。” 顾景行靠近火焰石棺,看到了躺着的沧封大帝紧闭双眼,睫毛被一层厚厚的冷霜糊住,脸皮上也全是冰渣,几乎看不出生命的迹象。 汶成大皇子将石棺打开,守墨真人上前察看了一番,然后摇摇头道:“全身经脉尽皆封住。” 顾景行好奇地凑上前,冷气硬得扎人脸,不知道沧封大帝是怎么熬下去的,尤其外部是火焰石,内里是寒气肆虐,一热一冷,沧封大帝再不醒来,恐怕就在这极端冷热中彻底死亡。 不知道这寒气是什么,算不算一种毒。顾景行想着,从腰间摸出丹心长老给的药沉木,靠近了沧封大帝。 汶成大皇子眼皮一跳,并没有阻止。 药沉木确实能吸收寒气,但不过几个呼吸,药沉木的表面也结了冰,顾景行怕药沉木被冻坏,连忙收了回来。能看得出来药沉木确实对寒气有作用,不过显然这一小截却是杯水车薪,要想治好沧封大帝,得是一棵参天大树才行。这么大的一棵药沉木,也不比十转还魂丹差多少。 “这是药沉木?”汶成和汶晓自然都看到了顾景行手上东西的效果,不知是何目的地开口询问。 顾景行点点头。 “药沉木?哪里来的?” “丹心长老送的。”顾景行忽然一顿,扭头看着发问的奚央,他的脸比结满冰渣的沧封大帝还要白。顾景行和他惊恐的目光相逆吗,猛地把头扭回去,盯着沧封大帝一瞬不瞬。 完了完了。顾景行心里叫苦不迭,平时没太把奚央当回事,关键时候露陷了。 完了完了。奚央恨不得此刻躺着昏迷不醒的人是自己,脑子里嗡嗡乱响,好像几头大型野兽在咆哮,爪子刨出几个大字:顾景行知道吗? 知道! 奚央绝望地推出这个结论,他只是面对顾景行容易一根筋而已,对其他事情还是相当敏锐且睿智的,几乎立刻,他就推断出了丹心真人有机会给顾景行药沉木的时间在上一次双修时间之前,完了,顾景行知道双修的事情了! 等等,顾景行知道了,他为什么不说出来,这意味着什么…… 奚央又傻了,愣愣地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脑子里咆哮的野兽脑充血,呜呜低声叫着,把脑袋一把扎进了自己爪子刨的坑里。 “顾掌门?顾掌门?”汶成皇子连续喊了好几声,才把顾景行从尴尬的神游中拉回来。 汶成道:“见顾掌门思索入神,可是有什么对策了?” 汶晓和汶成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顾景行一咳嗽,只好说道:“我只能试试,但什么也不能保证。”他的话让汶晓和汶成两个人都觉得十分耐琢磨,汶成关注点在前半句,汶晓则听到了后一句。 看完沧封大帝,汶成便带着顾景行原路返回。 顾景行看到这密室之后还有另外一扇门的样子,不知道通往哪里,他的目光随意瞥向那门,转回来的时候,看到林有槐似乎也在看那扇门。顾景行猛地看见林有槐淡淡的审视的眼光,不由地生出一丝熟悉感。 “奚央,奚央?”守墨长老呼唤还在那里傻愣愣发呆的奚央。 顾景行一听,连忙心虚地加快脚步,把奚央甩在后面。 汶成大皇子敏锐地捕捉到顾景行听到奚央名字时那一瞬僵硬的反应,心道,这顾景行与奚央似乎不太好。也是,一个少掌门,一个分派掌门,一个修灵力,一个修愿力,估计谁也不服谁。 汶成注意奚央故意拖慢的脚步,愈发肯定了这一点。 “你们王朝应当有史官记载大帝的起居言行把,等会儿你们把能公布出去的大帝事迹筛选一下,给我,我给沧封大帝拍一部传记,看能不能让他吸收愿力。”顾景行和汶成大皇子说道,这突然的安静让他有点不适应。 汶成和汶晓都是一惊:“拍我父皇的传记?可我父皇还在昏迷啊。” 顾景行莫名其妙:“不就是因为沧封前辈昏迷才要拍传记吗?” 汶成按了按手,像是要冷静一下,缓了片刻才说:“顾掌门的意思是说,让别人扮演我父皇?” 顾景行理所当然地点头,随即看到汶成和汶晓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才意识到,在修真界,还没有拍活人传记的概念,这里的人都恐怕分不清艺术形象和真实形象的区别。尤其是在沃雪王朝这般等级森严的地方,说一句自己像皇帝都是亵渎,要演一位还在位的皇帝得是大逆不道了。 汶成和汶晓面面相觑,难得的站在了同一战线。 顾景行没说话,等着答复,心里却在冷笑,他们都不忌讳弑君了,却还在忌讳谁侮辱了皇帝。 “谁来演?”汶晓公主问道。 顾景行说:“我,要是你们能拿出一个能演好的人也行。” 两人又是眼神交换。 顾景行补充了一句:“也许还需要一个小孩子来扮演沧封大帝的小时候。”他能靠化妆在少年和中年之间徘徊,但小时候就实在没办法了,“最好是你们皇室子孙,贵气浑然天成。” 汶成和汶晓的神色更为难看,当然,汶晓公主也许在心里暗喜。 顾景行见他们迟迟不说话,无奈地一耸肩:“你们要是接受不了,我也没办法了。” 汶成皇子犹豫不决,在出通道的时候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好,就依顾掌门。” 汶晓公主凉凉地说了句:“要是满朝大臣知道,怕是不会同意。” “那就瞒着。”汶成皇子语气生硬地答道,“若顾掌门能救得了父皇,这一点冒犯并无干系,若是救不了,父皇也不会知道了……”那时他成了皇帝,大臣们又如何敢多言。 龙椅转开,顾景行看到天光,心内也敞亮起来,加急走了几步,不愿和这对兄妹在一起。他回到住的宫殿,让汶成尽快把记载给他送过去,顺便安排一下小皇帝选角的事。 顾景行踏进殿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下,正好魂不守舍、悄悄偷看顾景行背影同时又因为胡思乱想不敢看而扭扭捏捏的奚央刚刚走到大门,猛地一下子和顾景行的眼神撞个对面,脚步一乱,被坚固的门槛绊得朝前摔去,好在元婴真人的身体本能还在,迅速做出反应,在半空中灵力一转,身体稳稳地飞起来,不等落地,身影已经嗖地一下撞进了屋,门紧紧关上。 顾景行:…… 守墨真人默默地看着莫名其妙耍了一招戏法的少掌门,忽然觉得天玄宗的前途,令人堪忧。 顾景行愣了愣,转身回自己的屋里,门也砰地一声关上,让他好生想想,怎么和奚央把双修的事情彻底坦白,不对啊,这件事明明是奚央瞒着他,什么时候要他去坦白了。 顾景行决定顺其自然,等汶成大皇子派人送来记载沧封大帝的资料,他就暂时把这件事放在一边,从海量事件中选出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事情拍成沧封大帝的传记。顾景行想,要是沧封大帝是明君,将他的事迹拍出来,最后末尾再拍摄沧封大帝因为讨伐冰雪恶龙而陷入昏迷的桥段,应当北方界的百姓都会祈祷大帝醒来才是。 不过这部幻戏的最后肯定要瞒着大多数不知情的人,在推出时也要快准狠,在乱臣贼子还没发现皇帝昏迷前就得让绝大部分百姓看到幻戏,好产生愿力。这一点对制度严明的沃雪王朝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难事,顾景行就把这问题留给汶成大皇子去解决了。 顾景行一心编写剧本,苦了奚央无事可干,想着今晚的双修和药沉木,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第102章 双修 顾景行翻阅沧封大帝的资料,不由哭笑不得。看来汶成大皇子是好好挑选过的,给顾景行送来的资料无一不是歌颂沧封大帝的丰功伟绩,从懂事起就熬夜苦读治国书、闻鸡起舞救国术,天赋敏慧又吃苦耐劳,对于物欲享受毫不在意,只一心为北方苍生,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反正顾景行是不信。他信这些资料里肯定有沧封大帝做出来的实事,但他也肯定大部分事情绝对被过分夸大渲染了,以至于顾景行觉得自己像在看一个蹩脚的小说家写出来的主旋律故事。 顾景行只好让人把汶成大皇子叫过来,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汶成大皇子惊诧道:“你为我父皇拍摄传记,却要把父皇不好的一面公之于众,任人指摘?” 顾景行似乎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你一定被汶晓收买了”的意思,顾景行无奈地解释:“我相信大皇子请我来救沧封前辈,一定调查过我,你知道的,整个修真界那么多门派,那么多幻戏,只有我拍摄的幻戏才能产生充沛的愿力,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何?”汶成皇子对这还真有点兴趣,至少他们沃雪王朝也拍过好几部幻戏,除了消耗掉大量囤积的影石,没有得到其他任何回报。 顾景行说:“因为我是表达故事,而不是表达目的,当然了,我也有目的,不过目的在故事之内,其他人的幻戏目的却在故事表面。” 汶成大皇子没听懂。 顾景行只好说:“你不觉得你给我的资料组合起来,和其他门派出品的幻戏其实并没有多大差别吗,一个无所不能的人,一个面面俱到的人,没有任何缺点,浑身都闪闪发亮。” 汶成大皇子一哽,细细想了想,神色有点发青。 顾景行说道:“你这种做法就好像用一种单调的颜料画了一个纸上人,末了,还要用金粉装饰,只会让人觉得刺眼,不想直视,连探究这个人的本质都没有*,怎么可能会产生愿力?” 汶成大皇子脸色不太好,闷声道:“那顾掌门是什么意思?” 顾景行说:“我需要一个更真实的沧封大帝,有好的品质,也有坏的性格,让他更为立体丰满,让你们的子民知道大帝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 “要是百姓看了这幻戏,对父皇的景仰都不复存在,岂不是得不偿失?” 顾景行笑道:“沧封大帝为百姓所做的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怎么会因为一些无伤大雅的毛病而不再景仰,只会让他们更为真切地崇拜,从而产生真诚的愿力。” 汶成大皇子犹疑不定。 顾景行也不太开心了,生硬地说道:“我可以等幻戏拍完后让大皇子过目,要是大皇子觉得有辱沧封大帝声誉,那便算了。如果大皇子还不放心我,我只能说另请高明了。” 汶成连忙赔礼说了些好话,想到自己与汶晓的争斗,他处于绝对的弱势与被动地位,他必须尽快救醒沧封大帝,而汶晓什么也不用主动做,只要坐看沧封大帝长睡不醒便立于不败之地。汶成只好一咬牙:“那就一切依顾掌门。” 顾景行这才稍微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别忘了尽快给我找一个□□岁的孩子。” “顾掌门尽管放心。”汶成说道,他们兄弟姐妹九个,有不少适龄的子嗣。 至于其他道具方面,这皇宫就是现成的,也不需多准备,背景音乐很重要,不过皇室有乐府,想来编几个磅礴大气配得上皇帝的曲子应该相当容易。 顾景行想了想,没有其他问题,就让汶成皇子离开了。 门一开一合,脚步走动。这些平日里微不足道的声音让屋子里的奚央一惊一乍。 顾景行下午收到汶成送来的一些资料,看着就舒服多了,对于沧封大帝这个人的形象也逐渐在脑海中丰满起来。原来这沧封大帝小时候也是个桀骜不驯的家伙,因为水灵根的纯粹程度傲视众多兄弟姐妹,备受期待和宠爱,也就心高气傲、惟我独尊起来。很小的时候,沧封大帝有些利己主义,对同胞兄弟不甚看重,不愿意学那些治国之策,小小年纪就只愿意修行以及去边塞与冰雪恶龙打斗,这后一点自然是好的,凡事都得以实力为本,但不学习治国之策,也让沧封的父母、朝中大臣都格外忧虑。 太傅苦口婆心劝他以百姓为重、将来好为一国之君。沧封却是道:“帝王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东西,自己快活强大就够了,何必管那些弱者,他们难道不会自己强大,非要寻求他人保护?” 但后来,沧封在边塞时,与军士交好,也看得到边塞百姓的辛苦和纯朴,历经一次次团队作战,沧封渐渐多了些恻隐之心,与军士称兄道弟。一次与冰雪恶龙的作战中,沧封率领的一小队人马被冲散,天寒夜重,不得已宿在一户依靠采摘雪莲为生的农家中,农家一家人都纯朴友善,那农家女儿更是长得漂亮为人温柔,对英俊贵气的沧封青眼有加。 沧封对这姑娘不怎么在意,毕竟身为皇子,看多了美人。第二天天一亮,沧封就带着人马赶回边塞驻地,过几天后打退了一波进攻的冰雪恶龙,沧封与几位军士结伴去那户人家中,表示感谢。却不料,那户人家被几只悄悄溜进防线的冰雪恶龙给踏平,那位美丽的姑娘被冰雪恶龙啃食得面目全非。 沧封不喜欢这位姑娘,但这姑娘前几天夜里的温柔照顾、轻声细语以及纯洁的长相都让他印象深刻,总觉得和眼前这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对不上号,而那对相濡以沫的老夫妻也同样如此惨景。 这是沧封第一次见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弱者,他开始明白了,天地其实是不公平的,有些人轻而易举就能强大起来,而有些人,就像那位姑娘一样,平凡一生,面对危难只能束手无策地死去。这也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了王朝的意义,如果不是王朝,冰雪恶龙与极度的严寒将会无止境地侵入百姓生活的土地,无数像这位姑娘这对夫妻的善良人就要死去。 沧封真正地转变就在这里。他有了强大者扶持弱小的觉悟,他要让自己的子民,不再这般凄惨地死亡。 顾景行把剧本编到这里,才猛然发现天色已经黑了,飘扬的雪花让淡淡的月光变得更加晶莹,从窗棂看出去,能看得到一轮细长的弯月挂在天空。 忽然,顾景行听到了一丝动静。 是奚央。顾景行立马意识到这一点,难道今晚又要双修了?顾景行难得地也慌乱起来,忙把剧本收好,在桌前正襟危坐,很快觉得这样不太好,难道还要和奚央喝杯茶探讨下双修的事宜吗?顾景行自认为脸皮不薄,可也不能接受这样的开放。 顾景行犹豫了下,起身,坐在床边,但又觉得,这样是不是有点欢迎的意思? 不等他继续纠结,便闻到了一股芙蓉的清香,在寒冷的北方界,这香味显得更加清冷。顾景行嗅了嗅鼻子,感觉到贴身放在的药沉木在持续地发热,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顾景行配合地想:这香味真是让人想睡觉,睡吧。 顾景行一翻身,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门吱呀一声开了,顾景行悄悄地掀开一点眼皮,从一小道狭窄的缝隙里,看到裹着风雪的奚央,月光给他渡了一层淡淡的银。 奚央六神无主地站在门口,半晌都没有动。 顾景行忍不住开口说:“门开着,有点冷。” 奚央忙把门关上,靠在门上,止不住地发抖,眼神也一并抖个不停地颤巍巍地看向躺在床上装睡的顾景行,好像肯定了什么,可又什么都不能肯定,只有风雪交加的夜晚让他的脑子里也飞扬着雪花,这寒冷如此真实,这夜也该是真实的。 他们一个躺着,一个站着,谁都没说话,让奚央恍惚回到了前几次双修的寂静的夜晚,他失魂落魄地朝他渴望已久的人走去,一步步都像是在踩在云上,软绵绵的,好像随时都能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即使粉身碎骨,奚央也要走过去。 奚央停在顾景行身前,茫然地望着,心脏止不住地快速跳动,血液汩汩地欢快地在血管里流淌,奚央想压住这不寻常的反应,可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叫嚣着让他快点,快点。 顾景行闭着眼,像是一种默认。 奚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害怕,害怕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总之,他没办法安静,没办法思考。他近乎痛苦地俯下/身,在顾景行的唇上一沾即分,温热的触感瞬间燎原,奚央被烧得神志不清。 而顾景行还是那么沉默,如同鼓励。 奚央的手颤抖着,抚摸上顾景行的脸,踏实又恐惧,与此同时,一股压抑不住的从绝望里绚烂绽放的惊喜席卷了全身,又热又冷,让他的体内充斥着想要发泄的欲/望。 他的呼吸粗重起来,胆大包天地翻上床,将顾景行压在身体下面。咚咚咚,他听到了那么近的属于对方的心跳,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再听清楚一点,他热泪盈眶地伏在顾景行的胸口,听那美妙的声音。 还不够近,还有阻碍。一个声音操控奚央除去了顾景行的衣服,将胸膛裸/露出来,他紧紧地贴着,像极度委屈的孩子终于回到温暖的家,止不住地流眼泪。 顾景行感觉难以呼吸,胸口的泪水灼热得让他全身难受,他缓缓地抬起双手,放在奚央的背部,动情地模糊地喊了一声:“奚央……” 这一声,好像喊在了奚央的灵魂上,奚央浑身一颤。 然后,他泄了。 气氛陡然凝固起来。 s 顾景行感觉到顶着自己的坚硬的东西软了下去,动情的喘息声夭折在半路,转化成了忍耐不住的笑,他憋住,但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身体不断地颤抖,快要笑得憋过气去。 奚央傻了,完全傻了。他知道这种情况,双修秘籍上说过,这样是要被世人耻笑,是要被双修对象看不起的,要是严重,是会被双修对象抛弃的。顾景行已经笑得不能自理了。 奚央绝望得一动不敢动。 顾景行似乎感受到了奚央的悲愤,一边笑,一边仰起上半身,扶住奚央的肩膀和脸颊,让他与自己面对面。他的手指摸到了奚央脸侧的泪水,想笑,但忽然也想和奚央一样地哭。 “奚央。”顾景行低声喊着,指腹擦去他的眼泪,在他的双唇上安慰地亲了一下,又一下,最终,不满足地探入舌尖。 轰地一声,奚央的世界都爆炸了,任由顾景行脱去他的衣裳,紧紧纠缠。 第103章 边塞 奚央不敢闭上眼睛,就这么一直睁着看房梁直到天亮,雪停了,天也晴了。他也不敢动,身旁之人的呼吸和体温都近在迟尺,越是近,他就是越不敢动,生怕一动,这一切就像是雪花编织的幻境瞬间融化成冰冷的雪水将他淹没,他甚至不敢看一眼,去确认一下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是顾景行就睡在他身边,让奚央怎么忍住不去看。 悄悄地看一眼好了。奚央瞪着眼睛想,一旦萌生这个念头,就怎么也按捺不住,那细微的呼吸声像是细细密密的小火苗,燎着他的皮肤,让他躺不住了。 奚央下定决心,轻轻地但几乎用尽全身力气转头,奢侈地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想转回去了。 顾景行睡得很安稳,胸膛平缓地起伏,睫毛偶尔颤动一下,就会让奚央闭紧了呼吸。奚央一瞬不瞬地盯着看,昨晚发生的事情好像奇幻的梦境,让他此刻回想起来觉得遥远又模糊,难以置信。 要不再摸摸看?奚央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手就跟不受控制一样伸了过去。 但顾景行毕竟是筑基修为的修者,被人这么盯着,睡得再怎么死也该有点感应,在奚央的手伸到半路的时候,顾景行睁开了眼,将奚央抓了个现行。 奚央眼神一闪,想装作若无其事但实则欲盖密地将手缩回去。 顾景行笑了笑,将奚央的手握住,拉了过来,顺便仰起头在奚央的唇角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亲,然后那水在蜻蜓离开后,泛起了巨大的波澜。 奚央的脸红透,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脑子一片混沌,只有那个吻的热度长久地存在。 顾景行看了他的样子好气又好笑,都发生关系这么多次了,奚央还跟个纯情小处男一样害羞。顾景行有心想捉弄他一下,问道:“你的元婴呢?” “啊?” “拿出来给我玩一下。” 奚央慌乱无措起来,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惊恐地发现顾景行的手已经探进了他的里衣内,放在小腹下方丹田的部位,揉了揉:“在这里面?” 奚央脑中轰地一声天崩地裂。 顾景行笑出声来,捏了下奚央红得滴血的脸,也不为难奚央了,收回手说起正经事:“双修的时间是哪些天?” 当然,这个正经事对于奚央来说依旧是很大的为难,他眼神闪烁,吞吞吐吐地说道:“上弦月和下弦月。” “哦,一个月两次啊。” 奚央羞得恨不得钻进被窝里去,“你还不起床吗?” 顾景行觉得自己似乎从奚央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怨气,当即忍俊不禁:“不起,沃雪王朝太冷了,不想起。”说着,他微微翻转半个身,靠近了奚央,把手搭在奚央腰上,闭上眼睛,大有再睡几个时辰的架势。 奚央颤抖着睫毛,想道,冷吗,或许还可以再冷一点。 直到日上三竿,顾景行想起今天还要去选一个可以演沧封大帝的小孩子,才懒洋洋地爬起来。奚央迅速地穿好衣服,对顾景行闷声说:“我先走了。” 顾景行还没来得及回应一下,系好腰带一抬头,就不见了人影。 奚央觉得所有人都在瞧着自己,所有人都知道他在顾景行房里过了夜,脸又红又烫,一头扎进了自己屋里就不肯出来了。至于其他人,对于奚央整日黏在顾景行身边已经习惯了,谁管他过没过夜。 汶成大皇子把七八个七岁到十岁的皇孙集中到一起,就等着顾景行来选择,这些孩子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王朝内根深蒂固的等级制度,让他们在汶成大皇子的威严下,一声不出,严肃得不像个孩子。 顾景行凭自己对沧封大帝的印象,首先从气质上就排除了一大半,毕竟这些孩子不太懂演戏,本身接近沧封大帝会更容易教一些。接着,顾景行自己释示范了一遍两三句台词,让皇孙们模仿,这挑选出一个他满意的孩子,叫做沐甘,是二皇子的儿子。 顾景行跟汶成皇子说了一声,就把沐甘带回自己住的宫殿,打算趁还在编剧本的空隙,多教教他怎么演好沧封大帝的小时候。至于其他配角,顾景行没想到来到沃雪王朝还要拍戏,没把霓裳歌舞班都带来,只能让祁觅云充当一个重要角色,其他的角色,顾景行打算让汶成找人真实出演,那些军士、宫女、谋士等等,想必汶成他们几位兄弟总会有自己的心腹,可以在不惊动朝中大臣的情况下拿出来龙套一下。 “你知道你要做什么吗?”顾景行问只到他腰部的沐甘,沐甘长相有四五分像沧封大帝,脸庞虽然稚嫩,但眼神却透着早熟,他的父亲因为是水木双灵根,在朝中并不受重视,以至于让沐甘也遭受冷眼长大,他远比其他几位皇子更为成熟。 沐甘道:“不知。” 顾景行笑了笑,将自己昨天编好的剧本丢给沐甘,“好好看看。” 沐甘虽有疑惑,但也没问出来,而是安静地坐在书桌前,一翻开,看到沧封大帝德玛名讳,陡然一惊,见顾景行已经在忙自己的事情,只好强忍下惊奇,耐心地看下去。 沐甘越是看越是心惊不已,小小年纪的他对于沧封大帝的印象是宏伟高大的,从不知沧封大帝小时候这般桀骜不驯,等看完目前的剧本,内心已然是波涛汹涌。 “看完了?” “是。” 顾景行笑道:“我要给你皇爷爷拍摄一部传记,需要让你演沧封大帝的小时候。” 沐甘的眼里陡然射出激烈的光芒来,不知是震惊还是其他情绪。 顾景行说道:“你现在贵气与沉稳的气质都有了,但还缺乏一股外露的傲气,你先自己琢磨一下,怎么才能把你皇家子孙的傲气给表现出来。” “我……”沐甘有些犹豫,“我怎么可以演皇爷爷。” “汶成大皇子都同意了,还有什么关系。”顾景行一摸他的头,让他拿着剧本回自己房间先梳理台词,多念几遍,有弄不清地再来找他。顾景行之后便继续编写剩下的剧本。之后的剧情在沧封大帝意识到王朝的责任后就简单多了,基本上是沧封开始为百姓着想,真心实意学习,对内减轻赋税并推广基础功法,帮助更多的人走上修仙一途,多学会自保功法,对外则研究出阵法对抗冰雪恶龙,并鼓励其他地方界的水灵根来北方边塞猎狩冰雪恶龙。 当然,在这其中,少不了皇室之间的明争暗斗,沧封大帝对同胞兄弟下手也丝毫不手软。不过顾景行考虑到这传记主要宣扬沧封大帝的好,没必要把这些太过阴暗的一面全部拍进幻戏内,毕竟他是拍摄传记而不是纪实,一定意义上的艺术美化是需要的,尤其目的还是需要百姓产生愿力,顾景行只从中择取了几个典型性的事迹。在幻戏的最后,顾景行设置的情节正是沧封大帝会镇压冰雪恶龙□□而不幸重伤昏迷,几位皇子公主设立祭坛祈求天佑。百姓看了这部幻戏,若真心拥戴沧封大帝,自然会随之一起祈求上苍保佑沧封大帝尽快醒来。 剧本写好后,顾景行把全部剧本又丢给了沐甘去看,了解沧封大帝的前后转变,对他演好小时候也有好处。 而沐甘确实出乎顾景行意料的聪慧,前几日见他,他还是沉静的小男孩,这几日,已经有傲气飞扬在眼尾眉梢,顾景行略一指导,沐甘就能把小时候的沧封大帝演得活灵活现,让初期的拍摄进程进展得十分顺利。 拍完小时候以及大部分宫廷内部戏份,接下来的剧情都在边塞。顾景行为了真实,肯定是要去边塞取景的,奚央与守墨真人自然他一起,汶成与汶晓听闻他的决定,都一致要陪同。 在出发去边塞前一天晚上,沐甘却突然敲门进来,在顾景行面前犹豫了好久才下定决心说道:“皇爷爷是不是和你的故事里一样,重伤昏迷不醒了?我已经一年没见到皇爷爷了。” 顾景行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猜出这一点实在不难,沐甘也是皇家子孙,想来分得清轻重,不会把这事乱说的,顾景行点了点头。 沐甘果然如此的表情,有些担忧地问道:“那你写这个故事,拍这个幻戏,是为了救我皇爷爷吗?” 顾景行继续点头。 “谢谢你。”沐甘认真地说道。 顾景行忍不住笑了:“要谢我也是大人谢。” 沐甘依旧一脸严肃,问道:“你明日要去至北边塞吗?” “对的,你也看到了,后面的剧情很多都在边塞。” 沐甘顿了顿,望着顾景行道:“我能不能也一起去?我想和你学习演幻戏,我觉得你,好像能变成两个人。” “学习演幻戏?”顾景行失笑,“你可是皇孙,跟我学什么幻戏。” 沐甘却是十分认真地说:“皇孙很多,不差我这一个。你拍摄幻戏救了皇爷爷,我很感激你,我想跟在你后面拜你为师,而且,我很喜欢演幻戏,也想用幻戏救更多的人。” 顾景行也严肃下来,问道:“你很喜欢你皇爷爷吗?” 沐甘点点头:“我的名字就是皇爷爷取的,我灵根不好,注定与储君无缘,皇爷爷在我出生的时候,说希望我一生甘甜便够了。我很感谢皇爷爷没有像父王那样无视我,我也很想像皇爷爷那样为百姓做事,可我资质不行,要是拍戏也能救人,我会很开心我能够更像皇爷爷一点,至少我不是那么无能。” 顾景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宫闱之中无人情,有一个像沐甘这样的也难得,他摸了摸沐甘的头,说道:“那好,你先跟我去边塞,但要不要继续演幻戏,得等你皇爷爷醒了以后同意才行。” 沐甘板着的脸终于裂开一丝细微的笑意,重重点了点头。 三天后,顾景行一行人抵达至北边塞,当顾景行看到冰雪恶龙的第一眼就在想:替身,他需要替身。 第104章 暴动 冰雪恶龙近一丈高,浑身披满灰白如浊冰的鳞甲,满嘴是冰锥般的利齿,狰狞的头颅上顶着一根通体雪白的角,莹莹发光,一看就是宝贝。 一根角,是最低等的冰雪恶龙。但顾景行看着就觉得自己不是它的对手,能侥幸逃生就不错了,别说在其中表现出沧封大帝的英勇,这个武替是必须的! 顾景行立即和汶成大皇子严肃地提出这个严峻的问题。 汶成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他有点怀疑这个顾景行能不能救醒沧封大帝了。汶成皇子和汶晓公主都将自己的亲卫叫了上来,任由顾景行挑选替身,不过这些亲卫个个高大威猛,体型比起顾景行来实在魁梧太多了,就算远镜头都能立即分辨出是两个人。 顾景行惆怅,忽然眼角瞥到一个很合适的体型,当即眼前一亮。 林有槐被他盯着,面无表情。 汶成大皇子却是一笑,对汶晓公主说道:“皇妹,看来是顾掌门看中了你的幕僚。” 汶晓不知是何表情,淡淡地问林有槐:“你可愿意?” 林有槐看了眼顾景行,说道:“愿为大帝效劳。” 替身搞定,顾景行十分满意,可以在安全的距离下,看林有槐在冰雪恶龙群里跳来跳去,他的金丹修为应付起这些最低等的冰雪恶龙绰绰有余,况且还有奚央、汶成、汶晓他们在旁边帮忙策应呢。 正好想到奚央,顾景行觉得这样悠闲拍摄还挺无聊的,需要找找乐子。扭头去找,却看见奚央望着战场边缘忙忙碌碌的一群人出神,那是些修为低下的修者,上不了战场直面迎敌,只好在后方做些后勤,比如现在他们正在做的,负责割掉冰雪恶龙尸体头上的角和其他有价值的重要部位,这种杂事伤亡会小一点。 那一群杂兵里有个全身裹着黑色兽皮的人,看上去应该是不适应这里的寒冷气候。其实顾景行也不适应,他修为虽然到了筑基,但修的是攻击防守都弱的愿力,不如灵力那般强身护体。身上只有披着汶成皇子送的雪灵狐毛披风,才敢出来走一遭,这至北边塞滴水成冰,呵气成雾,就连脚下全部都是蔓延无际的冰川雪山。 其他来至北边塞的人要么是不惧严寒的体质,要么是修为足以抵抗这里的寒冷,所以穿的兵甲衣裳都很轻便,以至于裹得很厚的顾景行看上去有点异类,因此顾景行看到那个同样穿着皮毛的人顿时生出了亲切感。 裹着黑色皮毛的人似乎是感觉到了别人的目光,直起身来朝这边看了一眼,随即怔在原地,直到身边同伴叫唤,他才将皮毛拉了一下,裹住头和脸,继续切割冰雪恶龙角。 顾景行问奚央:“你认识他?” 奚央收回目光,点了点头,道:“角木晗。” 顾景行有些惊讶,扭头去看那群杂兵,但那个裹着黑色皮毛的人已经走到了更里面,被巨大的冰雪恶龙挡住,看不太清楚了。顾景行不认识角木晗,但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角木晗本来是驭兽宗的大弟子,也是奚央的好友,但因为在真幻道人墓中,与谈之昊、无黎、绛云一起背叛奚央,甚至对奚央痛下杀手,出墓后,被不敢得罪天玄宗的驭兽宗绑着,在奚央的元婴大典上交由奚央处置。奚央废了角木晗的修为,便不再理会。没想到角木晗被废修为后,流落到北方界,成了不值一提的杂兵。 顾景行一时有些感慨,但不等他发出些什么感慨来,就差点扑倒在地,这地面轰隆隆地震动起来,摇晃不止,顾景行惊诧不已:“怎么了?” 奚央面色凝重,看向远处白茫茫的天际。 正在任劳任怨当替身的林有槐退了回来,汶晓公主与他一起,见了顾景行道:“前方探子来报,说是有五六头七角冰雪恶龙暴动,大皇兄已前去支援,无奈我朝几位元帅均不在此,能否请令一真人和守墨真人搭把手?” 奚央与守墨都没推辞,立即朝暴动方向飞去。 顾景行有些心悸地看向那边,他能看到的一角冰雪恶龙就这么可怕,七角该多么难缠。 汶晓公主仿佛是看出了他的担忧,笑道:“守墨真人是化神修为,令一真人虽只是初入元婴,但比起我皇兄来恐怕也稍胜一筹。几头七角恶龙对他们三人联手来说,不算什么。” 顾景行点了点头,但却莫名地笼罩了一层阴云在心头,地面摇晃越来越剧烈,不知道七角恶龙到底是什么体型,居然造成这么大的动静,晃得人眼前缭乱、焦躁不安。 咔嚓。顾景行听到了一道奇怪的让人耳膜发疼的撕裂声音,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汶晓公主:“你们这里,安全吗?” 汶晓公主的眼神里居然也有惊慌。顾景行暗道一声完了。 咔嚓咔嚓冰面裂开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忽然,在边塞前方,战场中心,几十头五角冰雪恶龙破冰而出,齐齐发出震天的吼叫声,饶是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一瞬的呆滞,已被五角冰雪恶龙冲击得溃不成军。 “冰雪恶龙还会打洞!”顾景行难以置信地惊呼。 “镇静!”汶晓公主连忙冲那些士兵喊道,她这时候要拿出王朝公主的威严来,她正抬腿打算前往战场,冰裂的声音近在咫尺得爆散开来,震得人耳鸣不止,轰隆一声,边塞后方的安全区域瞬间崩塌。 无数人惊恐地看向这边,发现除了巨大的冰凹坑,已经不见了任何人,包括他们宝贵的小公主。 顾景行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无底深渊,寒冷和失重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无数碎冰块相继压在他身上,让他都没法从乾坤袋里拿出灵剑来飞行。 仿佛过了很长时间,顾景行才重重地摔倒在地,骨碌碌地在冰面上滚了很长一段距离才停下来,浑身立即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顾景行连忙忍痛爬起来,紧了紧披风,这下面冷得可怕,苦寒都快钻进骨髓里。 顾景行放眼望去,他先在似乎在一处密闭的空间,借着微微的冰块光看清了周围环境,顿时心惊胆战。他眼前是一条又高又长的通道,像是有什么人直接在冰川之下凿了个隧道。顾景行想找到掉下来的地方,然后御剑飞回边塞驻地,却发现身后已经被冰块堵得严严实实。这些冰川百万年千万年地长久存在,已然生出了带着寒性的毒素,顾景行才一碰,指尖立马冻掉了一层皮。 看来无法靠人力运走这些堵着的冰块。顾景行束手无策地站了一会儿,冷得不行,这雪灵狐披风在不知道多深的冰川下面已经没有多大作用了,顾景行只好从乾坤袋里拿出几件衣裳来,不管什么就往身上套。 一声细微的呻/吟传入顾景行耳朵里,顾景行想起和他一起因为冰川崩塌而掉下来的人有不少,或许汇合在一起能找到出去的办法,他循着声音找过去,这才发现远不止一条隧道,无数条岔路延伸开去,密密麻麻,相互交错,像极了地下溶洞。不知道这冰川下的隧道是天然形成的还是人为或者是冰雪恶龙打通的,但不管怎么样,沃雪王朝都没有发现这么发达纵横的隧道,都是极大的失误。 顾景行冷得瑟瑟发抖,终于是找到了另外一个活人,是比他还弱的祁觅云,顾景行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走过去,将自己乾坤袋里剩下的衣服都丢给了祁觅云。 祁觅云也不矫情,连忙穿上,这才好了很多,存了点力气问顾景行:“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顾景行摇头,“你别不动,这里太冷了,多动动暖和点,我们继续去找其他人,也许汶晓公主有办法出去也不一定,实在不行只能等奚央发现我们遇难,早点来挖我们了。” 祁觅云点头,动了动僵硬的手脚,脸色发白地跟着顾景行一起在周围打转,他们都从一个地方掉下来的,不应该相距太远。 然而不等他们再次找到一个活人,就听见了一声沉闷但响亮的野兽喘息声从幽长的隧道里传来。 顾景行和祁觅云面面相觑,神色都不太好,在这北方界,除了冰雪恶龙还能有什么野兽能生存。一角冰雪恶龙都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而顾景行可是清晰地记得之前在地面上,从冰里跳出来的可是五角冰雪恶龙。 祁觅云双唇被冻得发紫,哆嗦着声音说:“你先走吧。” “什么?”顾景行诧异。 祁觅云的目光紧紧盯着喘息声发来的方向,浑身发着抖但莫名多了丝坚决:“我曾经想要你的命,现在我把我自己的命还给你。” 顾景行明白了,祁觅云这是要以身挡住冰雪恶龙给他制造逃生机会呢,顾景行当即被气笑,一拉祁觅云的手臂就往反方向跑,“你想什么呢?就你这练气几层的修为,还不够给冰雪恶龙塞牙缝。隧道这么多这么长,跑快点也许能躲开。” 祁觅云几乎是被拖着跑,神色复杂地望着顾景行。他从来就看不明白顾景行这个人,顾景行对幻戏的造诣他看不懂,顾景行发现他暗示刘肃杀人后,没有跟他计较他更看不懂,现在,他依旧不懂。 顾景行逮到一个隧道就往里钻,根本不记得走过哪些路了,他只希望现在能逃过那只冰雪恶龙。但令他绝望的是,冰雪恶龙轰隆隆的踏步声越来越近。习惯了严寒且鳞甲厚实的冰雪恶龙远比他们在这冰川底下灵活。 顾景行奔跑过后非但没觉得暖和起来,倒觉得热量散得更快而更冷,肺里好像都是冰渣,呼吸都不顺畅,他和祁觅云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大事不妙了。 顾景行连忙打开乾坤袋,不管什么武器都拿了出来,和祁觅云一人一半,奚央给过他不少好宝物,但愿力不一定能发挥出多少威能来,顾景行只能祈祷那只冰雪恶龙只有一支角。 可从隧道拐角绕出来的恶龙那从头部一路延伸至背脊的五根莹润洁白的角,让顾景行心跳都快停止了。 第105章 故人 闻到了活人的气息, 五角冰雪恶龙的灰色眼睛立即转红,从鼻孔里喷出大股腥臭的雾气,后蹄一踏,那一块的冰川立即凹陷下去一个深坑。 顾景行心脏一缩, 看着就觉得疼。而他们此刻再也不能跑了,在一条隧道里将背部留给冰雪恶龙,怕是一蹭就死。 冰雪恶龙呼哧哧地加速奔跑过来, 逼得寒气都一阵阵翻涌,顾景行和祁觅云都极力压住惊慌, 将宝器都尽快地催动,不要钱似地砸向冰雪恶龙, 然而冰雪恶龙吐出的寒雾瞬间就将炫目的宝器冻结, 毫无反抗之力地摔成一堆冰渣,这五角冰雪恶龙比顾景行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估计和金丹修为差不多了, 在这占据地利的冰川之下, 就算金丹真人遇到五角冰雪恶龙也不一定能逃生。 顾景行和祁觅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逐渐湮灭的希望,如同被这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的烛光。 顾景行紧张地抿了一下唇, 在这时候, 他最先想到的居然是奚央, 不知道奚央回来听到他遇难的噩耗会如何,怕是会极度自责、难过,将他的死亡归咎到自己身上, 可终究会看开吧……这也许就是渡情劫的关键,终归是要渡的,他总会死在奚央前面,这样也好。 刀子般的冷风刮破两人冻得发脆的皮肤,冰雪恶龙在血液的诱惑下,更为狂躁地飞奔到两人面前,在他们根本反应不及的情况下高高地扬起前蹄,巍峨大山般的阴影盖下,像是要将两人踩为血饼。 恶心的口液从顾景行眼前滴落,顾景行的大脑在这生死一刻忽然什么也想不到了,只觉得冷得瑟瑟发抖的身体幻想到了一股别样的温暖,像是春天的和风吹过树叶那般。 不是幻想,真的很温暖,一股祥和的风在这幽深冰冷的隧道缓缓流淌,还有无数飘飞的绿叶,带着清甜的香味,绕过顾景行和祁觅云的身旁,一两朵细小的白色口袋型花朵残留在肩膀上。那些绿叶随着风穿透冰雪恶龙的身体,再往隧道那边飘去,终于半路后继无力,飘飘荡荡地铺了一地。 与之一起轰隆坠落的是冰雪恶龙被分成千百块的尸体,血流成河,浮起了鲜嫩的槐叶和槐花。 顾景行站在这一堆血肉烂泥前,双腿有些发软,后怕地扭头,去看风吹来的方向。 他看到了一身灰衣一脸平静的林有槐。 死里逃生,祁觅云几乎靠撑着顾景行才能站得住,而顾景行看着林有槐,情绪复杂。 “谢谢救命之恩,这是什么情况?”祁觅云认得林有槐是汶晓公主身边的幕僚,当即没有任何戒心地问道。 林有槐淡淡扫了他一眼,没回答,而是看向神情不明的顾景行,道:“你认出我了。” 顾景行艰涩地点点头。 “我可以让你死在这里。”林有槐冷声道。 顾景行道:“如果你不救我,我不会认出来。” 祁觅云有些雾水,看着这两人的对话,察觉到了一点隐情,但他决定默不作声。 林有槐面无表情地盯了一会儿顾景行,忽然伸出了手。 祁觅云一惊,差点叫出来。 却没想到林有槐伸出的手上突然延伸出了无数根细细枝条,一片片绿叶抽出,一串串白花绽放,相互交错生长,紧密缠绕,这正是刚刚神奇地杀死冰雪恶龙的槐叶和槐花,眨眼间,就长得郁郁葱葱,瀑布般。 林有槐将这个东西扔给了顾景行,道:“穿上。” 原来这是槐叶编织而成的蓑衣,触手温暖,早就冷得打颤的顾景行连忙披上,顿时浑身的血液都解冻了,缓缓流动出火般的生机,顾景行感觉舒服多了,指了下祁觅云:“他的呢?” 林有槐瞥了眼顾景行,似乎在说他得寸进尺,但他另一只手还是泛起微光,一套蓑衣眨眼而成,将它丢给了祁觅云。 祁觅云也不管这奇怪的气氛,赶紧披上,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不知道这蓑衣到底是什么宝物,威能这么厉害,而眼前这个林有槐更为可怕,这么好的宝物对他而言也不过是翻手之间,应该不是表面上的金丹修为。 “汶晓公主呢?”顾景行问,跟着林有槐一起往隧道深处走去。 “不知道。”林有槐冷淡地回答。 “你的目标是她吗?” 林有槐脚步一顿,缓缓道:“你知道了多少?” 顾景行坦白:“你的身世,和目的。” 林有槐发出一声讽刺的轻笑,似乎不在乎还有祁觅云这个外人在这里,直言不讳地说:“那你应该避我唯恐不及,我可是吃人的鬼怪。” 顾景行犹豫了会,低声道:“你的目标真的是汶晓公主吗?你已经得罪了燧人氏轩辕氏还有袖月谷……要是沃雪王朝再针对你,这修真界纵然大,他们要是一起围攻你,恐怕……” “百万年前他们就围攻过我一次。”林有槐不在意地打断他,似乎他早已预料到最坏的结果。 顾景行语塞。他曾经想过很多次,再见到不死魂灵他会怎么样,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了,而他竟然在为不死魂灵担忧。不死魂灵明明杀死了勾占,杀过不止一个人,甚至还会继续杀下去,只因为不死魂灵曾经救过他,他就偏向了不死魂灵。 不死魂灵,顾景行只觉得这四个字念一遍,就沉重一分。 “你叫什么?”顾景行问道。 “我没有自己的名字。”林有槐对顾景行似乎不耐烦,但还是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石成玉,花自赏,林有槐,随便哪一个。” 祁觅云听到花自赏这个名字,悚然一惊,饶是这么暖背后也出了一层冷汗,他只能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顾景行垂下了眼,心中更为复杂。他想和林有槐说些话,但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对于存在了百万年的不死魂灵来说,正反两面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一时安静下来。 在隧道了无声地走了些许,汶晓公主忽然出现,迎面走来,见到林有槐,她展颜一笑:“你们都没事就好。” “汶晓公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顾景行忙问道。 汶晓也是摇摇头。 “那这地底冰窟是怎么回事,北方界的特殊地貌?” 汶晓还是摇头,现出忧愁的神色,显然她对如今的处境也一无所知,甚至比顾景行他们还要更恐慌一点,这可是在她的王朝领土之中啊,居然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多了一片如此错综复杂的隧道。 “事发突然,王朝面临内忧外患,急需要一个主心骨。”汶晓公主却是避当前不谈,说起了这番意味不明的话,将视线放在了顾景行身上。 林有槐说道:“我已和他谈妥。” “是吗?”汶晓公主立即笑了,似乎是十分信任林有槐,“这便好,冰窟出现得毫无征兆,要是王朝内部纷争不解决,后果堪忧。” 顾景行绝对没有感觉错,他刚刚从汶晓公主的眼里看到了杀机,或许是这段时间顾景行忙于拍摄沧封大帝的传记,染汶晓公主摸不准顾景行到底站在哪一边,更摸不准沧封大帝会不会因为愿力而醒来,索性动了杀掉顾景行以绝后患的想法。不过林有槐对她说已经谈妥,那就再好不过了,毕竟因此得罪天玄宗也得费一番心思去解决。 “现在我们得想方设法找到出路,我那皇兄怕是不会尽心尽力救我们。我死了,又有这冰窟暗迹的威胁,朝中大臣怎么也得扶他登基。”汶晓公主说道,顺便在顾景行面前黑了一把汶成大皇子。 也不算黑。 至少地面上,汶成与奚央守墨等人解决七角恶龙返回时,只见到那个塌陷的冰坑和死伤惨重的军队,极度愕然。 奚央的脸瞬间就白了。 汶成连忙招来一位还能说话的士兵,询问了具体情形,神色一变,也意识到了在沃雪王朝完全没察觉到的情况瞎发生了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至于掉下去的汶晓公主,他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有点暗喜。 奚央还未听完,就飞到那凹坑之上,探出神识,但这寒冰坚固冰凉异常,他的神识才一探入就感觉到了巨大的阻力,根本深入不到冰窟之下,甚至神识都因此而发冷起来。 汶成与守墨随后也一起飞下来。 奚央急道:“快救他们!” 汶成大皇子眯了眯眼,道:“这至北边塞的冰川都有寒毒,人力难开,若要掘出他们,怕是要废不少功夫,而冰雪恶龙破冰而出一事还未查清……” 汶成大皇子的话被奚央的眼神噎在半路,他原以为奚央与顾景行一个为少掌门,一个为分派掌门,关系应当不融洽,不会过于热络救人,却不料奚央这眼神几乎要发疯。 “令一,休急。”守墨按住奚央,对汶成道:“你们皇室内部之争我管不上,但我天玄宗有两名弟子在下面,若是出了事,天玄宗当唯你们沃雪王朝是问。” 汶成讪然:“此事乃意料之外,我自然会尽力救出顾掌门,但若是……” 砰地一声,冰渣蹦了他一脸。 奚央不想再听他说下去,已然运了灵力一掌劈向堵塞住凹坑的冰块,顿时三丈见方的冰块碎为齑粉,见有用,奚央不停歇地又是一掌拍下去。 守墨忙阻止他:“你这般耗尽灵力也救不出他们来。” “师叔……”奚央眼眶一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逍枭 扔了1个地雷 第106章 希望 守墨真人抚住奚央的手, 转向汶成大皇子,毫不客气地放出一点化神对元婴的等级压迫:“你们沃雪王朝在这至北边塞经营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如何快速融冰解毒吧?” “自然知道一点。” 奚央怒斥:“那你还不救人!” 汶成大皇子讪然道:“知道是知道,但对于如此之厚的冰川, 那个法子恐怕不太管用。” “你说便是!”守墨对汶成的婆婆妈妈极不耐烦,心道沧封那利落的性格怎么生了个这样的犬子。 奚央素来不会仗势欺人,但一心担忧顾景行的安全, 这边却被汶成吞吞吐吐惹得焦急万分,当下说了生平最狠的一句话:“要是顾景行在沃雪王朝出事, 我便要你给他陪葬!”说到陪葬二字,奚央却是惶恐无比。 汶成大皇子心下不痛快, 带了些讽刺的意味说道:“能祛除寒毒的正是冰雪恶龙角里的水灵液, 但只有五角恶龙以上的角才能迅速去毒融冰,一只五角冰雪恶龙角可是能卖出几百块上品灵石。这么厚的冰层, 不耗费上万只五角冰雪恶龙角怕是看不到人。” 守墨道:“沃雪王朝拿出上万只冰雪恶龙角应当不是问题。” “若是平时, 我一个命令就能让人送来, 但不巧的是……”汶成抱歉地笑笑,“边塞的恶龙角会定期送往王都,五天前, 刚刚送去一批, 要是再调回来, 还得需要五天,他们怕是无法在冰川之下活过这么多天,即使我那皇妹乃是独具天资的冰灵根, 也存活不了多久。”言外之意,就是以顾景行的修为,也许活不过一天。 要是顾景行没遇上林有槐,连一个时辰都活不过去。 奚央急切问道:“边塞现在还有多少五角冰雪恶龙的角?” 汶成道:“大约三千只左右,此外还有六角恶龙角三百只,七角恶龙角四十九只。” “剩下的,我立即杀了取来就是!”奚央从乾坤袋提出一把黑光凛凛的剑,朝北方深处飞去,越往北,冰雪恶龙越是厉害。 守墨拦阻不及,只好对汶成道:“你立即将那三千多只角运来此,我们会尽快赶回来。对了,汶成大皇子,还是奉劝你一句,你们皇室内部之争我管不上,但若涉及到天玄宗,我们也不会善罢甘休。奚央必将接管天玄宗,既然你得罪他,来日你也得想好代价。” 守墨说完,立即传讯给几位天玄宗同来的人,叫他们赶过去与奚央汇合,同杀冰雪恶龙,他们一个化神,数个元婴,十二时辰内足以取来足够的冰雪恶龙角。至于沃雪王朝,他算是对汶成死心了,不指望他能出力。 处理好这边的事务,守墨才追着奚央飞去,在五角冰雪恶龙触出没的地方却遍寻奚央不得,心中一动,继续往北飞去,果然看到奚央在对付一群六角冰雪恶龙。六角冰雪恶龙自然比五角冰雪恶龙的水灵液更有效用一些,虽然六角更难对付,但好在六角冰雪恶龙比五角冰雪恶龙多上一只角,效率不会低。 守墨此时看到的奚央与往日大相径庭,平日里奚央尽管是元婴真人,但不曾有半点元婴的高高在上,即使对外人冷淡,但也不过是单纯的漠然罢了,不会让人畏惧他。此刻的奚央,却浑身都是戾气,那把黑剑被灵力注入得铮铮嗡鸣,剑光如长虹落九天,一道接一道地朝冰雪龙斩去,奚央白色的衣裳在半空拍打,猎猎作响。 奚央只取角,不杀恶龙。不是不愿意杀,而不是不想多浪费任何时间,一剑斩断恶龙角后,奚央于半空飞低,运灵力捡起便走。被斩掉角的冰雪恶龙更为震怒,发出滔天吼叫声,这里竟然有泱泱一大片失去了角的血淋淋的冰雪恶龙在咆哮,追着奚央口吐冰箭。奚央视若无睹,不要命一样地继续斩恶龙角。 守墨知道再劝奚央冷静,他也听不下去,只得叹息一声,往更北处取七角恶龙的角。 冰川之下,寒冷异常,须得无时无刻运行灵力才不至于让血液被冻僵。 顾景行这时候只好庆幸遇上了林有槐,披着这槐叶蓑衣,特别暖和。要不然不被冰雪恶龙咬死也得活生生的冻死。 汶晓公主一行人在四通八达的隧道里绕了很久,也没看到有出路的希望,倒是偶尔能遇到几个人惨死的尸体。顾景行暗想,幸好因为太冷,没让沐甘那孩子跟着一起到边塞来,否则以他那么小的年纪怕是无法逃生。 汶晓越来越心惊,这覆盖面极广的隧道,他们沃雪王朝竟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要是天然形成的也还罢了,要是人为……汶晓眉愁紧锁。 祁觅云有些焦急地问:“公主殿下,除了找隧道出路,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汶晓说:“有是有,但于我们无用,若是皇兄肯救我们,那还有一点希望。” “什么?” 汶晓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只冰雪恶龙的角,手掌一挥,就将角破为两半,从切面滴出乳白晶莹的液体来,汶晓将这液体滴了一滴在冰壁上,只见那一块灰白色的冰瞬间被那乳白色的液体侵袭蔓延,褪去了灰色的毒性,成了一块普通的冰,汶晓指尖轻轻一敲,冰块便掉了下来,摔成碎块。 “如果有足够的水灵液,我们就能自己凿开一条通道出去。”汶晓公主解释道。 顾景行想起之前被林有槐杀死的冰雪恶龙的角没有取走,顿时有些心痛,连忙问:“多少水灵液才算足够。” “至少一万只五角恶龙的角吧。” 顾景行忽然觉得不心痛了,浑身都痛。 汶晓点了下乾坤袋:“因为我冰灵根的属性,对冰雪恶龙角需求很大,随身携带约有两千只,均是五角六角恶龙的角。但这么点,实在难以成事。“ 顾景行想起了什么,问道:“要是外面也有人救我们呢?” “我大皇兄吗?”汶晓公主苦笑一声,“就算他愿意救,边塞前不久才送走一批恶龙角,剩下的也不会太多,大约三千只吧。剩下的五千,只能靠即时猎取,可五角恶龙得需要几名金丹修者才能与之周旋。那么多角,一天两天凑不齐。” “还有奚央和守墨长老呢。”顾景行道,“汶成大皇子不会救我们,但奚央和守墨长老一定会救,我们想办法与他们汇合。” 汶晓公主不太乐观:“令一真人与守墨真人固然厉害,但他们毕竟单枪匹马……” “奚央会来救我的,即使我死了,他也会把我的尸首带回去。”绝不会让他在这寒冷的地方一直待下去。 顾景行语气里的笃定让汶晓微顿,林有槐瞥了他一眼。 汶晓似乎也是没有办法,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他们应当不知道冰川之下有四通八达的隧道,如果真要救我们,应当就是我们掉下来的地方,我们去那里看看。” 众人都没异议,找到回去的路。他们掉下来的地方已经被大块大块的寒毒冰块给堵住,汶晓切开了数十根恶龙角,才勉强清出一段一丈长的路。 这期间,还有只五角冰雪恶龙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被汶晓轻而易举解决了。顾景行这才见识到冰灵根在这得天独厚的地方的威力,手一挥,空气中冰元素立即凝结,便有十几根冰锥出现,将冰雪恶龙扎得体无完肤。 林有槐将恶龙身上的五只角都割了下来。 汶晓公主见状道:“这冰川无缘无故崩塌,想来除了地面之上有七角恶龙暴动的原因,也应当和这下面有一群冰雪恶龙肆虐有关系,如果我们能抵抗得了这寒冷够久,或许能杀掉足够的恶龙,取到足够的角。” 汶晓说着失笑地摇头,她的冰灵根如果有水灵液补充也许还能撑过去,但顾景行和祁觅云两个修行愿力的人就不一定了,想着,她看了看这两人身上披着的槐叶蓑衣,暗道天玄宗宝物还真是多,只是宝物再好,也难抵挡寒毒的侵蚀。 汶晓几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冰雪恶龙角,但还是看不出一点希望来,上方的冰层似乎无穷无尽。见乾坤袋里只剩下百多只恶龙角,汶晓公主摇摇头,说道:“我们现在只能等了。”说着,她倒是直接盘腿而坐,练起功法来,这冰川下面的冰元素很浓郁,只要小心地辟除寒毒,能获益不小。 顾景行和祁觅云面面相觑,明白了这汶晓公主怕是有恃无恐,她能尽快出去当然好,若是一时半会出不去,她也不替顾景行和祁觅云着急,她最后总能熬下来。 顾景行暗骂沃雪王朝的都不是好东西,又再一次庆幸遇到了林有槐,想来林有槐也不会坐视他活活被冻死在这里。只是,想到外面的奚央,顾景行忍不住心揪,以奚央的性子,怕是要急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接到家里电话,有长辈过世,请假几天。 谢谢屋顶的小老鼠 扔了1个地雷 第107章 安慰 “有动静了!”约莫过了六七个时辰, 汶晓公主突然仰头道,她的冰灵根在这种情况下比在场所有人都要灵敏,当然,这是她以为。 顾景行和祁觅云都是一喜, 唯有林有槐面无波澜。 “居然如此之快!”汶晓公主惊讶,“难道大皇兄施加援手了?” 地面之上,汶成大皇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奚央从乾坤袋里倒出密密麻麻的冰雪恶龙角, 神识略微一扫,居然全部是六角恶龙之角, 这密泱泱一片约有三千多只。 这才几个时辰?汶成皇子暗自心惊肉跳,他也是元婴修为, 比奚央进阶元婴还要久一点, 可他自问也没法在六个时辰内弄到三千多只六角恶龙角来。旷古绝今的至纯空灵根竟然厉害如斯吗? 汶成瞥了眼浑身浴血、白袍变红的奚央,有些后悔刚刚没有随奚央一起去, 没看到奚央究竟是如何取到这么多角的。 “怎么做?”奚央沙哑地开口, 双眸不知是不是被恶龙血映衬, 有些发红。 汶成听得他声音如此,暗道奚央猎取如此多的恶龙角怕是也付出了不少代价,他与奚央视线相逆, 心一惊, 连忙拿起一只恶龙角掰开, 丢进凹坑内,只见恶龙角流出乳白的灵液,瞬间就净化了一小方冰块。汶成随手一指, 那普通冰块就化为乌有。 见有用,奚央的眼神才有了些亮光,手一挥,满地的恶龙角飞起,断成两截,纷纷掉进凹坑里。 不一会儿,守墨与天玄宗其他几位真人也都赶回来,守墨带回了三百多只七角冰雪恶龙角,其他几人一共带来三千多只五角和六角恶龙角。再加上边塞留有的那部分,已经绰绰有余了。 汶成不得不让其他士兵将边塞库存的恶龙角给送过来,心疼地撒进去。 凹坑被肉眼可见地被净化出一条干净的笔直向下的通道,为了节省恶龙角,通道很窄,只能容纳一人飞进飞出。 汶成望着越来越深却始终不见底的通道,眉头紧蹙,这冰川崩塌的程度远超乎他的想象。 忽然,守墨的目光在某个地方一凝,指挥奚央道:“我在那个方向察觉到灵力波动,应该是底下人的回应。” 奚央立即改变水灵液的流淌方向。 汶晓公主面色发白地从寒冰之上收回手,掌心已经冻结了一层薄冰,显然这里的寒气已经压过了她的冰灵根,公主道:“我已经尽力传出消息,他们能不能看到,准确接应我们,就听天由命了。” 他们继续等待,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就连顾景行和祁觅云都感觉到了寒气的流动和稀薄,有种在密闭空间窒息多时忽然得以呼吸到氧气的畅快。 眼前的寒冰颜色越来越透明澄澈,他们都往后退去,身前斜上方的冰块砰地一声四分五裂,一个红色的人影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味飞下来。 顾景行一怔,这才认出这个看上去很是狼狈的男子竟然是奚央。 奚央紧紧盯着顾景行,泛红的眼眶涌现出水光。 “你怎么了?”顾景行没有逃生的惊喜,看到奚央浑身都是血,紧张地走了过去。 奚央一把握住了顾景行想要触摸自己的手,握得极紧,他不说话,只看着顾景行。顾景行却是感觉到被大海淹没般的沉重。 汶晓公主神色古怪地看了眼两人,说道:“多谢令一真人相救,未免生出意外,我们还是尽早出去再商讨为好。” 奚央头也不回地点头,一双视线黏在了完好的顾景行身上。 汶晓公主给了不会飞的祁觅云一件飞行法宝,与林有槐一起,三人陆续地从狭窄的通道里飞出去。 “我们也走吧?”顾景行轻声道。 “一起。”奚央说,握着顾景行的手不肯放。 顾景行打量了下奚央身后的那条通道,为难道:“很窄,得一个个地过吧……” 随即他被奚央拉到身前,双手拥住,贴得很近,两人之间毫无空隙。奚央将头靠在顾景行肩膀上,带了些许压抑不住的哭音:“我们靠紧点,就能过去。” 顾景行一时没了辙,只好顺从地环上奚央的背,任由奚央带着他在狭窄逼仄的寒冰隧道里缓缓飞行上升,奚央身上的血腥气被寒气一浸,更加刺鼻,让顾景行鼻头发酸。 汶成看到汶晓公主安全出来,不无失望,又等了良久,才见奚央与顾景行举止亲昵地双□□出来,一时有些发怔。 汶晓公主已经说道:“皇兄,你还不知道冰川之下有什么东西吧?” 汶成一惊,不动声色道:“有什么?” 汶晓换上一副忧国忧民的神色:“冰川之下乃是纵横阡陌的隧道,也不知起于哪里,终于哪里,更不知是人为还是天地造化而成。但从今日来看,隐患不小,皇兄好生去探查才是。” 汶成眼神微闪,怕汶晓这么长时间在冰窟里发现了什么,唯恐自己落后一步,连忙叫人将“受惊”的汶晓公主一行人送回边塞后方的军营驻地,他则先“首当其冲”地探索地底冰窟。 奚央捏了清身诀,也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坐在那里一瞬不瞬地看着顾景行。 顾景行有些不自然,努力地对奚央笑了笑,轻松道:“幸好你来得及时,有惊无险。” 奚央面无表情。 顾景行舔舔发干的唇,又笑问:“你怎么救的我?我听汶晓公主说需要很多恶龙角。” 奚央还是不说话,沉默地盯着他,双眸黑得像外面逐渐降下来的夜,但又有冰川的莹光微微闪烁。 顾景行无奈地叹息一声,走过去,在奚央嘴角亲了一下。奚央被冰冻结的表情瞬间松动,眼皮颤动,脸颊发红,坐立不安却又不敢动。 顾景行没有一触即分,又从唇角一路吻到唇珠,探出舌尖,唇齿纠缠。 切切实实的接触,让奚央感受到最为心安的踏实感,好似被仙人一指,灵窍已通,不再僵硬得像根起火的木头,顺从最原始的本能,第一次主动回应顾景行。 顾景行一怔,眼角弯了弯,伸手去脱奚央的衣服。 奚央大惊,刚刚奇妙的状态瞬间消失,支吾道:“还没到双修的日子……” “我们今天不双修。” “那……做什么?” “做死里逃生最应该做的事——”顾景行低声说道,“及时行乐。” 汶成大皇子派几位亲信在因为塌陷而露出来的地底冰窟里四处探寻,除了因为难窥其全部面貌而愈发心惊外,什么也没查出来,但大事不好已经是他们的共识了,汶成立即与其他几位将军调遣了大量军队过来驻扎。 沃雪王朝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意外,极需要一个权威的君王出来主持大局。 汶成大皇子催促顾景行快点拍完幻戏,无论到时候能不能救醒沧封大帝都已经不重要了,醒了自然好,将皇位让于他;醒不了,作为长子已经尽心尽力营救过,不会授人以柄,在这危难时,王朝准会尽快在他与汶晓公主之间推出新的帝王,承接天授之力。 顾景行对他们之间的暗流汹涌不感兴趣,更在意林有槐。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顾景行对林有槐一事闭口不言,连奚央都没有告诉,甚至还特意叮嘱祁觅云不要将冰窟里林有槐的异常说出去。 幻戏进程也在加快,好在之前用林有槐当替身时,把在边塞与冰雪恶龙争斗的动作戏都拍得差不多了,顾景行只需要在军营内拍好其他戏份就行,也不用冒着未知的危险继续去深入冰雪恶龙群。 幻戏的最后一幕是沧封在镇压冰雪恶龙的暴动时不幸中了极寒之气,昏迷不醒,皇子公主们设立祭坛,祈求天地庇佑。 这一幕里,汶成和汶晓都是真人出镜,神色虔诚地对着祭坛鞠躬,念颂词。至于心诚不诚,就不得而知了。 拍完剧情,顾景行就和他们一起返回王都,在路上,加班加点地剪辑。这期间,奚央对他寸步不离,这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和紧张如今有多沉重,当时他就有多恐慌。 顾景行知道,尽管奚央什么都没说,没说他如何着急、如何自责。可顾景行回想起那日奚央的浑身血腥气,还是觉得浓郁刺鼻,直达心脏,一阵酸。 顾景行忽然就不想去考虑以后该怎么渡劫,两人如何相忘,但且及时行乐好了。 回到王都,顾景行从王朝乐府谱写的海量曲子中选了十几首适合的用阵法加入了影石内,这才将母影石给汶成,他们几位皇子公主看完后,决定大肆散发,不过这事得需要快准狠,在一些狼子野心臣子未发觉端倪前,就尽可能多地让百姓看到这部幻戏。 汶晓公主想来极其相信林有槐,林有槐说了已于顾景行谈妥,她便不再怀疑,虽然看这部幻戏也忍不住心神悸动,但她还是没有阻挠幻戏的传播。 几位皇嗣早已经营多年,上至朝堂,下至地方,都有他们信得过的人,当下立即秘密送去影石,各地方派遣官役挨家挨户地送影石。 等到一些大臣收到风声时,沃雪王朝境内的七成百姓都已经看到幻戏,并对沧封大帝极度虔诚热爱,这是严苛的封建帝制带来的最大好处,让你看什么就看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星楼 扔了1个地雷 谢谢 狐不归 扔了1个地雷 第108章 沧封 在幻戏大规模推出的那一夜, 是愿力最为丰盛的时候,也是沧封大帝能不能因此醒来的关键时刻。 是夜,汶成和汶晓整装以待,与顾景行、奚央、守墨等人再次一起前往沧封大帝沉睡的密室。早慧的沐甘看出了时机, 询问顾景行能不能带他一起去,顾景行明白他对沧封大帝的孺慕之情,便为他特意去问了下汶成大皇子。 反正事已既定, 汶成也不在意这个灵根差、想去演幻戏的小皇孙,无可无不可地同意了。 他们继续在朝堂龙椅之上滴入皇室之血, 沿暗道一路深入到密室。 沐甘对这个地下世界充满惊奇,看到了火石馆内浑身冰霜的沧封大帝顿时睁大了眼睛, 习惯内敛情绪的他也不由显露担忧之情。 顾景行早已察觉到自己周遭围绕着大量的愿力, 是来自于他为沧封大帝拍摄的传记,他还没来得及吸收。不过他从这次的愿力中看出了不同情况下产生的愿力也有差异, 比如这些愿力相比以往, 给人的感觉更为汹涌、狂热一些, 顾景行猜测和沃雪王朝的帝制统治有关系,这里的百姓对于神一般的帝王就是狂热崇拜的。 汶成等人靠近火石棺,躺着的沧封大帝依旧生机微弱, 寒气逼人, 但也能感知到火石棺内充盈着大量的愿力, 并且还有浩瀚汪洋一般的愿力涌向这边,沧封大帝能不能醒过来,在此一举, 须得继续等候。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之后,一直在沧封大帝身体外盘旋的愿力忽然找到突破点,排挤开寒气,注入到沧封大帝的体内,沧封大帝身躯一震,像是愿力与寒气在体内起了冲突。 “有用!”汶成皇子一喜。 在场所有人瞬时都紧盯着沧封大帝。 汶晓公主眼神一闪,怀疑地看了眼顾景行,稍稍退后与林有槐并肩站立,嘴唇微动,暗中传音。随即林有槐又回了什么,汶晓这才神色平静下来, 顾景行其实一直分了点心神在林有槐身上,这一幕也被他看在眼里,他看着林有槐淡然无波的表情,心底发冷般地一颤。 林有槐的目标难道是沧封大帝! 汶晓公主的变异冰灵根固然好,但毕竟不是纯正的水灵根,说到水灵根,整个沃雪王朝恐怕也没人比得上天资卓越的沧封大帝。 顾景行连忙掩饰惊讶地低下头,眼珠飞快转动。林有槐以往三次杀人夺取灵根,目标都是年轻一代,以至于让众人都忽视了不死魂灵对灵根的需求似乎不分年纪,只要有机会,他对化神真人也不会手软。 顾景行这才意识到林有槐在汶晓公主面前对他的偏帮其实另有目的,沧封大帝的水灵根被极寒之气冻结住,林有槐想要夺取怕是不太容易,夺取之后一个冻结的灵根也难以发挥效用,林有槐索性让顾景行用愿力帮助沧封大帝醒来,再伺机夺取大帝鲜活的水灵根。 奚央察觉到顾景行的反常,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投来关切的眼神。 顾景行心虚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愿力越来越快地被灌注进沧封大帝的体内,与极寒之气此消彼长地进行抗争,一方是天地造化的极寒,一方又是人心所向的祈求,也好在沧封大帝修为基础好,身体强健,才能承受得了两股势力的对抗,换做一般人,怕是没被愿力救醒就得被寒气折磨消亡。 顾景行倒是从沧封大帝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的端倪,他现在之所以受孽力困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修为薄弱,他的身体根本抵挡不了孽力的侵蚀,所以才需要借助于奚央双修压制孽力,也许等他将来修为足够高,仅凭自己的能力就能剥离开孽力,那时候才有真正解决孽力的希望,而不是依靠奚央来苟延残喘。 沧封大帝面色居然多了些生机的红润,眉毛胡须上凝结的冰霜缓缓融化,愿力的作用已然从他的身体内部蔓延到表面,这是大功告成的前奏? 汶成激动得握紧了拳,好似看到了自己登基为皇、万臣朝拜的一幕。 这么快。顾景行也不由精神一振,眼也不眨地盯着沧封大帝。 只见沧封大帝浑身冰霜消融,眼珠在眼皮之下微微滚动,下一秒,就陡然睁开了眼睛。 汶成一怔,随即大喜叫道:“父皇,您终于醒了!” 沐甘的眼睛终于像个孩子一样惊喜灵动,汶晓公主与他截然相反的反应,惊疑不定。 沧封大帝眼眸漆黑,双目如电,尽管才醒来却已露出无上威严,叫人不敢直视。他瞧了汶成皇子片刻,不动声色地起身打坐,闭目查看了下身体状况后,才开口问道:“发生何事?” 汶成连忙答道:“父皇您镇压冰雪恶龙暴动不知遇到何种意外,竟然受极寒之气入体,昏迷至今已有一年,王朝不稳,边塞又发现地底冰窟,急需要您出来主持大局,孩儿这才请来天玄宗分派顾掌门为您引来愿力,助您醒来。” “愿力?”沧封大帝缓缓从在场众人面前扫过,他天庭饱满,眼神锐利,浑然天成威严之相,目光所及之处,均有皇威降下,除了守墨和奚央无所触动,其他人怕是都感受到这股威压。尤其是顾景行感觉到沧封大帝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如立于巨峰阴影之下。 正所谓君心难测,无人看得出才醒来的沧封大帝究竟在想些什么。 守墨作为与沧封同等级的修者,远比其他人感知到的更多,微微皱眉。 “父皇,您感觉如何?”汶成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询问。 沧封微微抬头,目光垂下地看汶成,顾景行不知为何浑身发冷,好似在这居高临下的目光中看到了怜悯。 “你们还真是我的好孩儿。”沧封大帝忽然颇具深意地说道。 弯下腰毕恭毕敬的汶成心下警铃大作,额头滚落冷汗,顶着压力问道:“不知父皇为何出此言,是父皇记得昏迷之前的遭遇吗?我就知道必定有人暗害父皇,才会让父皇被区区寒气入体!” 汶晓知汶成是在暗指她,当即也不怯弱地道:“望父皇辨明邪正,让乱臣贼子无处遁形。” 沧封却是讽刺地问道:“现在是否是要让我传位了。” 汶成和汶晓俱是一僵,忽然意识到,沧封大帝之前并没有陷入昏迷,或者是说被寒气冻结住身体与灵根的同时,沧封大帝那强大的神魂还清醒着,他清楚外界发生了什么,更清楚汶成与汶晓毫不掩饰的对皇位的觊觎。 汶成心惊胆战,但随即心安,沧封的怒气他早已预想到,但毕竟大帝已弃灵力修愿力,深不可测的修为已然一去不复返,他也不需要怕沧封大帝。 唯有顾景行心下惊惧,他当然知道他并没有帮沧封大帝改修愿力,而是用愿力将他体内的极寒之气抵消,现在醒来的沧封大帝仍旧是那个化神巅峰的强大修者,捏死汶成和汶晓不过就在一念之间,不过汶成与汶晓丧尽人伦,企图弑父杀君,也怪不得沧封大帝手下无情。从顾景行对沧封的了解来看,沧封丝毫不会对触犯自己逆鳞的人手软,哪怕有血脉亲情。 在顾景行为汶成与汶晓叹息之时,沧封却是弃这两人不顾,目光再次扫过在场众人,停留在林有槐身上,沉声道:“果然害我之心不死,让你来到这里,他们两人都该死。” 林有槐面目平静,好像沧封怒斥的人并不是他。 顾景行一时懵了。奚央与守墨也是对视一眼,暗道沃雪皇室这场戏不简单。 “你既然有胆敢来,想必也做好引颈就戮的准备了!”沧封喝道,猛然起身,立于半空,火石棺轰然碎裂。 林有槐在沧封大帝摄人心魄的皇威之下,面不改色道:“若不是没料到你有天授之力,一年前你就该死了。今日我既来了,又岂会再由你侥幸逃生。” 一语惊起千层浪! 汶成与汶晓骇然欲绝,面面相觑。一年前是个极度敏感的时间,就是那时,沧封大帝因为镇压冰雪恶龙暴动而陷入昏迷,为何化神巅峰的沧封会因为冰雪恶龙中了极寒之气,一直让知情者暗中揣度,认定有人暗害。汶成怀疑是汶晓,而汶晓又怀疑汶成,却没料到,另有其人,而这人,还是看上去不过金丹修为! 汶晓最是惊惧,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气质沉静的昔日幕僚。 顾景行也明了了,原来一年之前不死魂灵就对沧封大帝下过杀手,按照时间来算,沧封大帝还在死在真幻墓中的轩辕氏之前,沧封才是不死魂灵的第一个目标。只不过百万年间也出现了不少新事物,不死魂灵没想到沃雪王朝的一朝帝王居然还有天授之力,让沧封侥幸逃脱,不过他也受伤昏迷,没能把不死魂灵的消息传出去,这才又让林有槐相继杀了三个人。 沧封呵呵一声冷笑,对林有槐道:“在我王朝皇宫之内,你想害我岂非天方夜谭?” “你大可一试。”林有槐道。 “自然要试。”沧封冷声道,目光又移,这次看向了守墨长老。同样化神的守墨虽然不如沧封修为精湛,但确实是个不小的变数。 “守墨道友,别来无恙。”沧封唤道。 守墨真人看他一眼,却无叙旧的心思,眉头紧皱。 沧封了然,哈哈大笑:“守墨道友的脾性果然对我胃口,多年来始终不曾掩饰半分,你看出来,也不隐藏。本是想等我踏平天玄宗,请你做我麾下大将,但如今看来,你似乎不乐意。既然如此,我只好让你先行一步。” 沧封手掌一挥,这间密室之后的那扇门——曾让顾景行好奇的门——突然打开,从里喷涌出一股刺人的寒意,黝黑的隧道里传来兽类的喘/息声,两头背生十角的冰雪恶龙踏步而出。 这是被驯养的冰雪恶龙!恶龙背上装载的类似马鞍的可供骑乘的装置说明了一切。 汶成汶晓血色全无,那门里隧道和边塞冰川之下的隧道如此相像! 沧封露出轻蔑又志在意得的笑。 “我的冰雪战龙大军,将会征服整个修真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乱世繁华 扔了1个地雷 第109章 野心 沧封在十角恶龙的咆哮声中睥睨着众人, 如同俯视他统治下的蝼蚁,他曾说过帝王是这世间最不可理喻的东西,但如今他却为了更大的权力、更广阔的疆土,丧心病狂。 守墨神色凝重。 汶成和汶晓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不附体。 顾景行看着那扇门后的冰川隧道, 被寒气激灵得浑身鸡皮疙瘩,心里起了个想法,惊得声音都在颤抖:“边塞下的隧道是你挖的?” 沧封桀骜一笑:“那是我的地下王宫, 让北方冰雪战龙为我驱使。” 汶成倒吸一口凉气,难怪在悄无声息之间冰川之下突然多了那么错综复杂的地下隧道, 除了当今的帝王,谁能做到, 他早就该想到的。惊讶之余, 他又极为兴奋,沧封已成废物, 被驯养的冰雪战龙将会由他继承。 “你入魔了?”守墨长老眉心紧拧。 沧封大笑:“入魔?哈哈哈哈哈, 魔又如何, 我来日也要踏平魔界。” 守墨苦口婆心道:“沃雪王朝本已与世俗太亲近,你可知你再这般耽溺权欲,成仙希望只会更为渺茫?” “成仙?”沧封不屑地笑, 随即神色狠狠拉下一层黑幕, “成仙不过是所谓的笑话, 荒唐一场。守墨道友,古往今来百万年,百万年啊, 寥寥两人成仙,那仙界,是否真为我们打开?与其耗费十万年生命去追求飘渺无望的仙,不如抓住眼前这偌大修真界,让他们尊我为皇,做什么仙?做我自在的帝王好了!” 沧封大帝张开双臂,残余的冰霜雪块尽皆融化无影,隐晦但惊人的灵力在他双掌流转。他那么强大,可越是强大,他越是能感到修仙无望!好似天穹之上,有一双双冷漠的眼睛看着他们将寿命都付诸一场谎言般的梦境! “他现在的状态和沉雪师祖好像!难道又是真幻?”顾景行低声惊呼,他后来从逐霄真人那里得知了沉雪师祖的的往事,才知道一代天骄陨落得实在可惜。 “他是清醒的。”守墨摇头,叹息一声,掌门师兄说得对,在修仙无望的巨大压迫下,只会有更多人因为欲壑难填而走上歧途,没想到最先表露出端倪的是,是他们那一辈数一数二的沧封。难道越是天资卓越的人,越容易比一般人看到修仙的虚妄吗? 汶成看到沧封大帝居然还能运转灵力,双眼惊讶得瞪如铜铃。 沧封对自己的长子笑道:“你有我的野心,但远远不够聪明,不聪明的人没资格活在沃雪王朝。”他左手虚虚一握,密室墙壁上雕刻的龙纹像是突然活了过来,龙身内有红色液体在流淌,逐渐汇聚到龙口含着的两颗珠子上,金色龙珠瞬间变得血红,脱墙而出,飞到沧封那因冰雪覆盖而苍白的手里,艳丽得仿佛要滴血。 那本来就是血。 汶成和汶晓都经不住本能地瑟瑟发抖,那珠子里是他们的精血!是他们每一次进出密室都需要滴下的精血,他们本以为密室需要皇室血脉才能进出,是为了保密,为了保持皇室的威严,却没想到那些精血都被保存了下来,而看如今沧封这手段,是要拿这些精血来对付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是个可怕的圈套! 沧封饶有兴致地绕着龙珠,玩弄文玩核桃般,然后才冷漠地扫了自己的长子和幼女一眼,将龙珠分别投进两头十角恶龙嘴里。 十角冰雪恶龙食了精血,杀性已开,鼻子里呼呼冒着腥气,双眼倏地变得通红,恶狠狠地盯着汶成和汶晓两人。 精血给了不通人性的畜生一个指引,它们咆哮一声,就朝着汶成和汶晓扑去。 汶成带的心腹连忙上前帮忙抵挡,但林有槐却是动也没动,任由汶晓公主在十角恶龙的攻击下捉襟见肘。 沧封很满意这两只冰雪战龙的听话,这才眼神不善地盯着守墨、林有槐、奚央等人看。 奚央将顾景行护在身后,沐甘则是已经被眼前皇爷爷突然的凶恶惊吓得不能言语。 守墨当即拿出一把又厚又宽的破法剑,对林有槐道:“小友,我不知你是谁,要杀沧封有何目的,但你既然有意杀他,想来手段也不简单,但正如沧封道友所说,在这沃雪王朝皇宫之内,想要杀他难上加难,不如今日你我联手?” 林有槐默默地在运行灵力,细微的灵力从他脚下一直蔓延到密室各个角落,全神戒备着,他没有点破他是不死魂灵的事,想来他也没多大把握真正了断沧封大帝。 沧封大帝轻蔑地笑,但眼底暗暗谨慎起来,一挥手,让剩余的几只七角恶龙扑进密室来。 守墨与林有槐齐齐飞起,朝沧封大帝攻击而去。 冰雪恶龙扑了空,便朝顾景行这边吼着,奚央已拿着武器挡住顾景行身前,有他在,必定不会让顾景行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声,原来那汶晓公主抵挡不住十角恶龙,一只胳膊被活活撕咬了去。但这时候,已经没人顾得上她了。 沐甘在顾景行怀里微微颤抖着,害怕极了。顾景行按住他的肩膀,表示安慰,他其实也恐惧,但看着挡在他身前的奚央,就安心了很多。 奚央左手泄出灵力,织成屏障,将顾景行周围围得水泄不通,冰雪恶龙一时半会无法近身,右手则掌控着一把飞剑,剑剑刺中冰雪恶龙的要害。 他曾为救顾景行,在边塞的冰雪恶龙群里厮杀过五六个时辰,以他的天赋和战斗悟性,对这冰雪恶龙的习性早已了如指掌。虽然这几只冰雪恶龙的角比那日更多,但奚央能察觉得到这几只被驯养的恶龙远不如边塞的恶龙狂野,它们的眼里甚至有着隐约的恐惧。 奚央杀死它们,不过是时间问题。 顾景行心急地再去看守墨林有槐与沧封大帝的打斗,两方目前势均力敌。守墨修为略逊于沧封几筹,但还有神秘莫测的不死魂灵一旁辅助,只见从密室各个角落里疯狂地生长出坚韧的槐树枝条,朝沧封大帝鞭打、缠绕而去。 这些枝条对于化神巅峰修为的沧封来说不甚危险,随手一挥便能斩断,但这时候,守墨在那里可是虎视眈眈,沧封略一分神,便会被守墨的破法剑激出来的黑色剑光给击中。守墨以护卫为道,而沧封此刻的做的事情却是违背修真界之天理纲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守墨的道克制沧封的道! 要知道沧封此刻可是才刚刚醒来,他的意识一直清醒着,但身体毕竟受了一年极寒之气的肆虐,在守墨与林有槐的联手下,他那虚弱的身体已显得有点拖后腿。 沧封知道虽然目前平分秋色,但时间一长,他的身体无法给予充足的灵力,必然面临着败的局面。他的眼睛微微暗下去,一点一点地闪现出黄灿灿的光芒。 这黄光好似什么怪物巨大的呼吸,从他的眼睛里喷发,忽然密室墙壁上的龙浮雕都随之一起一伏,闪现光芒,怪物要活过来了! “天授之力。”守墨和林有槐不约而同说道。 林有槐见识过天授之力的厉害,当下更为沉重,要不是天授之力,他又怎么会让沧封活到现在。 北方界一片苦寒,百姓民不聊生,沃雪王朝一面抗击住极北之地的冰雪恶龙,一面建立起笼罩整个北方界的防寒大阵,虽有私利,但也功德无量,历代君王都接受天恩,被授予天授之力。关键时刻,这天授之力往往会扭转败局。 那无处不生的槐树枝条在黄光笼罩下,渐渐不复生机,枯萎了下去。墙壁浮雕的五爪金龙纷纷放出一片片龙的虚影,竟还能发出龙吟,宛若真龙!龙影在半空飞舞,瞬间将槐树枝条吞噬干净,林有槐面沉如水。 连冰雪恶龙都忍不住瑟瑟发抖,这是来自于物种无上的威压。 施展出天授之力,沧封大帝的脸色更为苍白,都快在半空站立不住。他还是桀骜地笑,俨然胜券在握。 顾景行忽然觉得现在的沧封和小时候并没有任何区别,一如既往地自私又狂妄,后来所谓的明君才不过是一种虚伪,甚至是帝王的威严让他感受到了他曾不屑一顾的皇权的好处,他依旧不想去保护弱小,而是让弱小帮他去征服修真界。 沧封在一片龙影围绕之中,神圣威严,他忽然伸手,轻而易举穿过了奚央设下的屏障,将顾景行怀中的沐甘擭了去。 奚央想救回沐甘,却被沧封一掌拍来,连忙险险避开。 沧封笑眯眯地望着被他掐住喉咙、双脚扑腾的沐甘,问道:“你是我哪个皇孙?” “皇爷爷……我是沐甘啊……”沐甘的脸憋得通红,拼了命才说出自己的名字,他还记得他母亲告诉他,沐甘这个名字是你皇爷爷给你取的,当时你才出生,灵根差,连你父亲都不屑看你一眼,唯有你皇爷爷很高兴,捧着你丁点大的小身体,说:就叫沐甘吧,一生过得甘甜便够了,灵根差有什么关系,我沧封的孙儿,难道还有人敢欺辱不成? 沐甘多希望皇爷爷能认出他啊,他不能呼吸了,可仍旧孺慕地望着他的皇爷爷。 可是沧封双眼冷漠,下一秒,沐甘就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洞穿了自己稚嫩的心脏,浑身的血液都被抽了去,他听见皇爷爷的声音说道:“从我身上继承的尊贵血脉,便再还给我吧。” 砰地一声,沐甘如干尸般的身体被扔到密室一角。 “沐甘!”顾景行叫道。 沐甘什么也听不见了,他那显得过分大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因为吸了他的血而逐渐恢复身体元气的皇爷爷。 沧封餍足地笑了下,看也没看死了的沐甘,浑身气势越来越盛,志得意满地望着守墨和林有槐:“你们拿什么与我斗?没有人,能阻挡我……” 剩下的话突然被堵在喉咙里,从他的身体里绽放出无数道金光,本该绚烂耀眼,沧封却惊恐得瞪大眼睛,表情扭曲。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屋顶上的小老鼠 扔了1个地雷 谢谢 路非尘 扔了1个地雷 第110章 捕杀 “愿力反噬!”顾景行对那璀璨的金光再熟悉不过了, 原本温和的愿力此刻在沧封体内却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 沧封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喉结上下滚动,即使是天授之力也没法压下体内的异常。这异常陌生至极,让沧封根本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 守墨和林有槐同样不清楚具体事情, 但他们在沧封失神的片刻就抓住了时机,送上猛烈的攻击,黑色剑光和翠绿的槐树枝条相继抽打过去, 与爆射开来的金光相映成辉。 沧封匆忙之下抵挡,愿力反噬得更为凶狠, 一时间腹背受敌。 顾景行震惊之下看了眼沐甘死不瞑目的尸体,更为悲凉。愿力在修真界是末道, 但却是极其严苛和公平的一种道, 它容不得虚假与欺骗,容不得背叛。 顾景行为救沧封拍摄的传记, 将他的形象塑造得仁爱、睿智, 虽然有缺点但无伤大雅。而沐甘在其中, 起了很大的作用,沐甘不仅仅饰演了沧封大帝的小时候,更是极为尊重沧封大帝。沧封吸收的愿力里绝对有沐甘贡献出去的一部分。沧封亲手杀死沐甘, 让沐甘的愿力充满了强烈的绝望和怨愤, 从而成为一个引子, 引起了所有愿力的反噬。 要是沧封被动吸收愿力也就罢了,绝对不会反噬得这么厉害。但顾景行听他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信息,显然沧封在昏迷之中还保持着神魂的清醒, 应该是他察觉到愿力在帮他阻挡寒气,并不会让他改修愿力后,主动去吸纳愿力,否则即使有愿力帮忙,沧封也不会这么快就醒过来。恰恰就是这一主动,让愿力与他神魂相连,一反噬,便是直指神魂。 趁人病要人命,守墨深谙其理,当下手腕迅速抖动,瞬息之下破法剑剑尖弹出几朵剑圈,圈圈相连,组成剑阵,堵住沧封的退路,接着又是兜头劈下剑河,锐利无比。 林有槐停了下来,落后于守墨真人。现在,是吞噬沧封夺取灵根的最好时机。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浑身上下皮肉绽裂,一如当日杀死勾占那般,所有带血的皮肉飞出,变成成一片片翠绿的槐叶,一朵朵洁白的槐花,清香嗡地散开。 守墨一心对付沧封,没察觉身后林有槐的变故,但这一幕却落在了奚央眼里。 不死魂灵!奚央几乎立刻认出了他,与此同时,勾占的音容浮现。奚央眼神一暗,握紧了手中剑,就要上前拿下不死魂灵。 但他的手被人拉住了。 奚央回头,看到的是低垂着头的顾景行。顾景行没用力,更没用上愿力,但这阻止的态度却如此明显。 奚央怔了怔,这一愣神间,林有槐已经全部褪去肉/体,成了一片黑色的雾状形体,没有任何阻碍地穿过守墨的剑阵,裹住沧封大帝。 守墨显然也立即认出了不死魂灵,但他此刻根本来不及做什么,那灰色雾状东西如此诡异,眨眼间就消失无影,那沧封大帝也随之一并消失,天授之力没了主人作为载体,纷纷暗了下去,龙影碎成点点金光。 十角恶龙失去理智,在密室里左冲右突,竟然冲开了密室,狂躁地沿着通道朝外面跑去。汶晓修为较弱,已经在十角恶龙的攻击下昏死过去,看样子即使能醒来也废了。汶成稍好一点,但也相当狼狈。 十角冰雪恶龙冲出朝堂,在皇宫内肆虐为害,惊得侍卫慌忙围攻,死伤无数。 守墨匆匆扫了眼汶成和汶晓,无暇去想不死魂灵,连忙离开密室去助侍卫消灭两头十角恶龙。 奚央还在静静地看着顾景行。 顾景行无言以对,松开了他的手。 “你知道他是不死魂灵?”奚央问,声音很淡。 顾景行有些苦涩地点头。 “他杀了勾占。”奚央说道。 “他救过我。”顾景行涩声说,“救过两次,在边塞,要不是他,我根本不可能活着出来。” 奚央沉默,眼里多了些黯然。一次幽水涧,一次地底冰窟,都是奚央鞭长莫及、束手无策的,不死魂灵对顾景行有救命之恩,可他也杀了勾占。 顾景行不想再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在道义与情感之中,他偏向了后者。 顾景行将死去的沐甘抱起来,被吸去浑身血液与精气的沐甘,轻得像一把枯死的干柴,抱起来毫无重量,顾景行眼眶一热,难掩悲伤。 十角恶龙的突然作恶,让大量鲜血染上皇宫这座由法宝幻化而成的建筑,终于是引起了沃雪王朝某些隐秘存在的注意。 一问鼎修为的大能自王都深处出现,一手就将一只十角恶龙隔空捏起,砸向了另一只,两只恶龙丝毫没有抵抗之力地碎成冰渣。 伤亡惨重的护卫们连忙跪下,对着那方行跪拜大礼。 “发生何事?今朝帝王是谁,速来见我。”那问鼎尊者的声音遥遥传来。 侍卫们面面相觑,他们只知道沧封大帝正在闭关,根本找不到人。 守墨才从通道出来便感觉到磅礴的气息,便知有问鼎大能到了,他连忙飞到问鼎尊者近前,认出了这是一万年前沃雪王朝颇负盛名的汉广真人,守墨先是自报师门,心知沧封一事是王朝隐秘,他一天玄宗长老夹在此间怕说不清,一面连忙暗中传信给逐霄掌门,一面对汉广真人如实道来。 “竟有此事!”汉广眉毛一蹙,他自问鼎以来便不再过问王朝内外事,若不是他今日正好闭小关醒来,皇宫内的恶龙作乱他也不会多管。 汉广与守墨一起再次返回密室,汉广真人看到躺在地上的汶晓、受伤颇重的汶成以为最为凄凉的沐甘,他能感觉得到这三人身上的皇室血脉气息,再一看密室之后相连的另一间密室,当即眉头越皱越紧,怒道:“岂有此理,王朝竟出沧封这等败类!” 接着汉广对守墨道:“贵宗远道而来,却让诸位受此惊吓,是沃雪王朝失责。沧封一事,是沃雪王朝家事,但更与修真界休戚相关,沃雪王朝必将会给修真界一个交代。” 三天后,逐霄掌门赶到沃雪王朝,同来的还有其他几大门派以及三大隐世家族的掌门族主,他们都是被沃雪王朝亲自通知,邀请而来。沃雪王朝好几位闭关深造的问鼎尊者都纷纷出关,以表对沧封一事的重视和沃雪王朝必定清查内部祸乱的决心。 当日,逐霄等诸位掌门与沃雪王朝几位问鼎尊者相谈。 奚央、顾景行等人依旧住在原来的宫殿等候消息。 顾景行望着身旁的奚央,情绪复杂。自从那天后,奚央就变得格外沉默,他没有和顾景行说很多,但顾景行看得出来奚央的内心并不平静。奚央向来不会隐藏情绪,但也不懂得如何清晰地将情绪表露出来,好去解决。 顾景行心想,奚央是在因为他袒护不死魂灵而心生芥蒂吗?抑或是,如他一样,陷入了两难的抉择。 几个时辰后,逐霄真人归来。 顾景行有些急,想知道沃雪王朝对林有槐怎么个看法。 逐霄真人与守墨长老都坐下来,道:“沃雪王朝已经全面清查被驯养的冰雪恶龙,并且尽数消灭。但他们保留驯养冰雪恶龙的权利,会培养小规模的冰雪战龙,以守卫沃雪王朝。他们愿意接受四大门派和三大隐世家族的监督。” 守墨却是讽刺道:“沧封的行为不可能完全瞒过他们,恐怕他们早就得了风声,但却都默契地装作没看见,如今沧封败露,才表明态度。” 逐霄不在意地笑了笑:“人之常情。”修真界从来都斗争不止,明里暗里,一直波涛汹涌。 逐霄望了眼焦急的顾景行,说道:“沃雪王朝将会捕杀不死魂灵,他不死便不休。” 顾景行和奚央都是凝神看着逐霄真人。 守墨叹了一口气:“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要将沧封的行为推卸给不死魂灵。” 逐霄点头:“沃雪王朝不同于我等宗派,沉雪师祖造下杀孽,师门只需清理门户给修真界一个交代便可。但沃雪王朝是为帝制,受限也颇多,一代君主违背百姓意愿,驯养恶龙,杀子灭孙,企图挑起战争,满足私欲,极容易让整个王朝失去民心。尤其是在顾景行为沧封拍摄传记这时刻,北方界诸多百姓贡献愿力,其中也是对王朝的信奉,若是传出这等丑闻,怕会是一番大的动荡。沃雪王朝这么多年,他们掌控凡人,但也与凡人休戚相关了。” 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北方界遍地是宝,对沃雪王朝一家独大,也不是没有人觊觎。沃雪王朝虽权力无双,但也比其他门派更要谨慎行事。显然,沃雪王朝要把沧封美化成第二个沉雪,说他受不死魂灵蛊惑,才犯下诸多错事。既如此,沃雪王朝势必要拿不死魂灵的命来安抚百姓。 顾景行急道:“其他门派都任由沃雪王朝说谎吗?” 逐霄意味深长地道:“不死魂灵并非完全无辜,他已杀了四人。袖月谷、轩辕氏、燧人氏都对不死魂灵恨之入骨,有巢氏戒备有加,如今沃雪王朝肯站出来对付难捉摸的不死魂灵,而他们坐享其成,有何不可。” 顾景行心重重一沉,终于到了他曾预想的一幕,不死魂灵被修真界人人喊打,诛之后快。 “天玄宗呢?”顾景行问。 逐霄叹息:“不死魂灵虽身世凄惨,是我等先祖罪孽,但他毕竟作恶多端,又与真幻勾连,由他活着,修真界恐怕难以太平。” 顾景行失神,他懂了,天玄宗也是赞成捕杀不死魂灵的。 守墨或许是和不死魂灵一起同盟作战过,略带可惜地道:“沃雪王朝已制定好对不死魂灵一击必杀的计划,天玄宗在其中,可有可无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这是一只仓鼠 扔了1个地雷 第111章 绝境 顾景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无意间碰到奚央端详自己的目光,更加觉得堵得慌。乐 文小说 。 奚央倒是问了师尊:“沃雪王朝有什么办法能找到不死魂灵?” 逐霄真人说道:“他们并不打算找,而是等不死魂灵自投罗网。三大隐世家族相互沟通了关于不死魂灵的信息,对他可以说是十分了解了。天道公平, 不死魂灵可以长生不死,但只能以魂灵的形体存在,一旦越界, 便会消耗灵魂本源。而这几次,我们都看到不死魂灵其实是附在石木花草等天地灵性之物才能拥有暂时的躯壳, 每附身一次,不死魂灵便要消耗一次灵魂本源。灵魂本源一旦消耗, 永不能弥补回来。而不死魂灵, 大概只能消耗五至六次灵魂本源。” 守墨真人补充解释:“既然不死魂灵已经消耗过三次灵魂本源,夺取了四种绝佳的灵根, 那么他对于最后的木灵根应当是势在必得, 否则一切代价都将付诸流水。” 顾景行慌忙道:“所以沃雪王朝打算用最后的木灵根引诱他落网?” “是的。”守墨道。 “如果他不入钩呢?这个引诱计划太明显了。” 守墨微微摇头:“是很露骨, 但不论不死魂灵来或不来,他都输了。” 顾景行一怔,他不知道为什么林有槐会都输, 但他从守墨长老的神色里看出了一条灰暗凄凉的绝路, 属于不死魂灵的绝路。 逐霄道:“灵根在脱离人体后, 存活期约有一年之数,如果不死魂灵无法在在一年之内收集齐五种灵根,以逆转周天夺天地造化, 便前功尽弃。他入沃雪王朝为他布下的陷阱,是死。不入倒有条活路,但所夺灵根尽皆废弃,对于不死魂灵来说,便是失去了再次为人的机会。他不可能再收集到五种灵根,只能以不死魂灵的形体继续存活,一番心血永无指望,对他而言,也算是莫大的惩罚了。” 守墨补充道:“而他已经耗费过三次灵魂本源,其实已经不算是不死魂灵了,他残缺的灵魂必然会随着时间彻底在此间消逝。沃雪王朝大仇得报。” 顾景行听了逐霄守墨的分析,心脏猛地揪紧,这一刻,他好像彻底站到了林有槐那边,深刻地体会到了他的绝望和愤怒:百万年的孤寂,并将注定永远孤寂下去,直到死亡。 那能说是死亡吗,他甚至没有出生过。 “百万年前他们就围攻过我一次”,顾景行忽然想起不死魂灵在冰窟听他劝告时候的言语,他那无所谓的表情大概也是预料了今日这一幕,以他的性子,也许会明知是陷阱,还要去闯一闯的吧。 直到夜深雪重,逐霄守墨都已离去,偌大的宫殿一片空旷,顾景行才缓缓从那种隐秘的愤怒里挣脱出来,他看到了奚央关心又深邃的眼神。 顾景行的呼吸一下子艰难起来,终于是颤抖着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他错在哪里?要被逼到这种境地?” 奚央垂下了目光,半晌才道:“勾占又何错之有?” 他的话像一把钝器割在顾景行的心上,充盈的愤怒随着鲜血慢慢流出来,成了一滩梦幻泡影般的幽深洞穴,站不住脚,摇摇欲坠。 对啊,勾占真人何错之有,他对花自赏一腔真心,却落得尸首无存。固然沧封死有余辜,那轩辕氏、燧人氏的子弟又何其无辜,不死魂灵亲手造下了杀戮,是该以命偿还。顾景行这么说服自己,可眼前还是止不住浮现出石成玉的样子,表情冷淡、疏离,但会在他与裴竹陷入幽水涧时救出他们,还有那恍若春风下的槐树枝叶与花朵,在冰川之中,格格不入。 不死魂灵不是嗜杀残暴的魔头,他是一个在修真界飘荡了百万年孤苦无依的魂灵。 顾景行觉得胸闷,一股难以纾解的情绪堵塞在心口。 逐霄很快带着他们返回了天玄宗,沃雪王朝则立即开始了布置对付不死魂灵的陷阱,最好的地点自然是天赋木灵根的有巢氏。 有巢氏担心自家子弟日后历练战战兢兢,也就配合了沃雪王朝,其他的如燧人氏、轩辕氏以及袖月谷,都与不死魂灵有大仇,于情于理都会与沃雪王朝站在一边,一起布置了天罗地网,只要不死魂灵敢来,就不可能再逃得出去。这是一个明晃晃的阴谋,无论进或退,都是对不死魂灵的惩罚。 天玄宗的收徒大典已经过去,唐空霁和宓琴都通过考核留在了天玄宗。 看顾景行回来,裴竹等人还想弄个欢迎仪式,但见他神色不太好,以为是长途跋涉累了,也就作罢,乖学生模样将顾景行布置给他们的拍摄任务交上去,等待批评。 顾景行拿回屋去看,许含烟和夏老板的拍摄手法还很生疏,但却不失为一个很有诚意的作品,裴竹和辛思笛友情出演,内容是一对侠义姐妹仗剑行走修真界的老套故事。 顾景行专注看了一会儿,却不知不觉又失了神,他叹了一口气,暂时将这块影石收了起来,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做教导别人的事。 前几日,本该到了双修的时间,但顾景行委婉拒绝了,他甚至觉得奚央也松了一口气。林有槐的存在,像是一根刺,卡在了他们之间,勾占的死以及不死魂灵对顾景行的救命之恩则让这根刺更为顽固,时时刻刻都在发作,没有致命,也不是很疼,但终归不太好受。 就这么游魂般地在分派过了几日,连大咧咧的裴竹都看出了顾景行的反常,小心翼翼地不敢大声说话,暗地里和人眼波飞来往去,得到的同样都是迷糊。 顾景行被飞过来的柳絮扑了一脸,他起身去关窗,柳梢之上一弯淡淡的上弦月落入眼帘,随即他看到了柳树下站立着的人影,被清冷月光拢了一身银白色。 顾景行叹了一口气,在那人的注视下关了窗,接着开了门。 奚央磨蹭着挪进来,背着手将门关紧,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顾景行的脸色,才敢继续往里走。 顾景行顿时泄了气,自己心里过不去,干什么要跟这么胆小又怂的奚央怄气,他猛地站起来,奚央却被吓得停在原地不敢动。 顾景行失笑,不理他,走到床边坐下。 奚央惊魂未定,好半晌,才敢继续磨蹭靠近,蹭到了床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一把抓住了顾景行的手。 不等顾景行开口说话,奚央就急忙忙地表白:“要是不死魂灵不去有巢氏,此后恩怨一笔勾销;要是他去,如他必死,我会救他一命,报对你的救命之恩,待我来日化神我会亲自去找他,为勾占报仇。” 顾景行愣了愣,胸腔涌出无比的酸涩,他摇了摇头,顺着奚央握着自己的手抱住了他,“你没必要为难,他罪有应当。我只是从我的立场上过不去,我不明白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 奚央有些热,眨着眼颤抖着拥紧了顾景行,说:“师尊不日将要受邀前往有巢氏,你要一起去吗?” 那样一处给不死魂灵布下的天罗地网,顾景行是抱着抵触的,距离不死魂灵夺取的第一个灵根的一年之期,只剩下一个月。 顾景行希望林有槐不要自投罗网,但躲避于他而言,却又是极大的委屈,他不可能苟且求生的。 “去。”顾景行还是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才入职工作,明天就要出差,大概一个半月左右。之后的更新就会很坑了,可能一周就一两更。真的很抱歉,我没能坚持更新下去直到完结。现在想想,这篇文更新真的很坑,所以特别感谢一些一直坚持追下来的读者们,没想到最后还是辜负了你们的信任。 大概这篇文开的时机就很不好,一方面在晋江待了两年多了,对于写文的热情耗费了很多,但却迟迟看不到起色,我已经很累了。另一方面,面临着毕业找工作的压力,找到了工作还会有更大的压力,我自顾不暇了。感觉写这篇文,越来越力不从心,不知道写了些什么垃圾,陷入了不断的自我怀疑。 我清晰地记得是在大二上学期开学没多久就决定认真地写一篇长篇小说,到现在,大四马上毕业了,可以说大学最好的三年时光,我都用在了码字上,可是最终结果令我很挫败。如今,我再也没办法把写文当做事业去拼搏了,其实是有点不甘心的,但我永远不可能再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挥霍。没办法完全舍弃码字,只能把码字当□□好,下班空闲时间写一点,也许等过一两年工作稳定,会顽固地再次好好更新,拼搏一次,但现在我只接受失败。 很对不起一直容忍我的更新的读者们,这篇文也快完结了,我却还是没办法好好地完结。今晚留言的读者送红包,小小心意,算作我的抱歉和感激。 谢谢 洛非尘扔了1个地雷 谢谢 这是一只仓鼠扔了1个地雷 谢谢 一树遮天扔了1个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