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难当》 001 同日进门 田果子是被一台小轿子从角门抬进何家大院的,她虽然偷偷的撩起了盖头,但毕竟没胆子把那窗帘子掀开朝外头看,所以传说中富丽堂皇如仙殿一般的何家大院,还是只能凭空去想想。 田果子绞着手指头,能听得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跳,轿子晃晃悠悠的往前走,一路都及其安静,途中又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突然听见前头一直引路的陈妈哎呦了一声,紧接着便是一阵笑声,却不是陈妈的:“大妹子,可不又让我抢在了前头?”这声音尖细,带着一股子得意劲,田果子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觉得前头哗啦啦一响,轿帘子就那么让人撩了开来。然后她眼前那一片红色一闪,盖头居然也给撩了起来,田果子记得娘给自己嘱咐的过程中不应该有这么一幕,一时吓傻了,只咬着嘴唇直哆嗦。 一张圆饼大脸晃了一下,瞬间盖头落下,轿帘子也恢复原样,只听那尖细声音说道:“这女娃你从哪里弄来的,好看是好看了点,也未免太小,不要是在太夫人面前瞒了什么吧?” 陈妈哼了一声,不屑说道:“你懂什么,年纪小才好生养,生个娃下蛋一样。而且他娘十年生了七个,只这一个是闺女,你说说太夫人欢喜不?” 紧接着又是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却原来在田果子的轿子前头又是一台一模一样的轿子,陈妈依样画葫芦的掀开那帘子朝里头看了一眼,便听一声尖叫冲了出来,里头的姑娘似乎吓傻了,竟然满脸泪痕。陈妈很是畅爽的哈哈大笑,扔下帘子瞧着那大饼脸李婶子:“不是说城东李老板的大闺女么?怎么这么没规矩?这满脸的泪珠子,让太夫人瞧见了,姐姐你多出来的那点银子怕拿的也烫手。” 李婶子脸色果然变了,手脚麻利的挤进那本不大的轿子里,扯开盖头瞧了一眼,冷着脸从身上扯出帕子,气哼哼的给那姑娘抹脸,因为失了面子,手上倒用了十分的劲儿,只可怜那姑娘光疼不敢说话,两手揪着一身嫩粉的衣裳,都快扯烂了。 这般折腾了一阵,前头便有两个婆子过来问道:“两位姨娘都到了吗?若是到了,快进来了,再迟误了时辰。” 陈妈和李婶子忙哈着腰应了,又做小心翼翼状,满脸堆着笑分别把轿子里的姑娘都扶了出来。田果子的胳膊被陈妈拽在手里,一路朝前走去,心砰砰的跳,盖头小幅度的晃来晃去,她看着地面上泛着光的青石板,使劲儿的想要瞄一眼另外一位姑娘的身影,却什么都没看见。 两个婆子引着四个人过了垂花门,便迎上来一个小丫鬟,瞧着两位姑娘看了看,只说了声跟我来,转身便走。那两个婆子交了差,径自朝着侧面东厢房去了,陈妈和李婶子又扶着田果子两人跟着那小丫头往里走,绕过天井,又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见两个大丫头在堂屋门口站着,似乎等了许久,见人来了,立刻就抬起门口的帘子朝屋里说了一声:“十四姨娘和十五姨娘到了。” 里头一屋子说笑声瞬间消失殆尽,所有人的眼光都朝着门口看过来,饶是田果子盖着盖头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觉得脸上*辣的烧的慌,手心里都是汗,也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心里却想着自己到底是十四姨娘还是十五姨娘,这个还真是没听娘说过。 陈妈扶着她站住了,便放开了手。另一旁李婶子也站住了,讨好的笑了两声,开口便说:“恭喜太夫人恭喜夫人,新人进屋,成双成对,再添人丁,延绵不绝……” 她似乎还要说什么,却突然停住,讪讪的笑了两声,看着上头太夫人不大耐烦的脸色,急忙说道:“这便是十四姨娘,城东布店李老板的大闺女,李红袖,知书达理,温润大方……” 李婶子的话再次被打断,太夫人叹了口气,只把眼睛看向陈妈,陈妈连忙道:“太夫人,夫人,这就是田家独女田果子,她上头有六个哥哥,都是一母同胞。” 太夫人脸色这才稍有缓和,仔细看了两眼,朝旁边伺候着的一个丫头努了努嘴,那丫头便两步走到田果子的跟前,低声笑道:“十五姨娘,奴婢给你掀开盖头。”田果子一惊,心里正想着娘可不是这般说的,那盖头就已经被扯掉了,慌得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大气都不敢出。 “太瘦。” 干巴巴的两个字吐了出来,太夫人的眉头又皱起来。一屋子寂静,只听得见极其细微的摩挲声,田果子低着头偷偷瞥着眼睛朝那声音看去,却是一双细白的手拿着一串佛珠在捻着。她大惊之后,反倒镇定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这太夫人正瞧不上自己,只好奇心起,眼珠子乱转,想多看看这传说中的何家大院到底是什么样子。 陈妈一旁慌忙辩解:“太夫人,她爹是个捞鱼的,养活一家子九个人,这两年几个哥哥也才陆续娶亲,家里穷么,这肚子填饱就不错了,所以这都十三岁了,才这么点个子,不过她娘也瘦小。倒不碍事的。” 太夫人似乎对田果子的娘到十分满意,凡是陈妈拿她娘对比的话,她眼睛就一亮,听的如此,倒也微微点头,脸上才有了点好看颜色。一屋子人瞧见如此,似乎都长出一口气,骤然之间屋子的气氛好似就不那么紧张了。便听一个银铃般声音笑道:“我瞧着十五妹好颜色,这双眼睛又机灵,咱们老爷自然是喜欢的。到时候只怕太夫人要当宝贝了呢,咱们姐妹都得靠边站。”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田果子忍不住抬头朝着声音看去,便见一个女子少妇状打扮,一条玫瑰色贴身长裙外头罩着个金色的坎肩,头上几枝金钗随着她的笑闪闪晃着,看的田果子觉得眼睛疼,一时心下羡慕起来,这许多金子,也不知道要多少钱了。便这其中一枝,怕也有一两重,可不换多少铜钱来…… 众人见她抬起头来,也忍不住一个个都打量着她,太夫人此时又觉得高兴起来,点头笑道:“果然是好颜色,这双眼睛,和小七的不差上下了,倒是个好兆头。” 一群人都点头称是,那银铃般的声音便又咯咯笑道:“瞧太夫人说的,这才进门,就跟我不差上下了,只怕明年给太夫人生个大胖孙子,立刻就踩到我头上去了。”原来她便是太夫人口中的小七,这何家大院的七姨娘陈氏。 听得她如此说,太夫人更是高兴,呵呵笑了两声,却又想起什么似的,瞧了那边李红袖两眼,皱眉说道:“谁说的她是十四姨娘了?我瞧着这田果子好面相,今儿个就让长生先和她圆房。这小十五嘛……”她沉吟着,一时想不起来,旁边陈氏连忙提醒:“红袖。” “恩,红袖既然是排行十五,便明儿个再说。今天晚上,先去舒环屋里伺候着。”太夫人一句话便改了顺序,李婶子面色发紫,极其难看,却仍不死心,诺诺说道:“可是我们先进门的……” “哎呦,我说李婶子你这话说的,十四妹十五妹同一天进门,哪里来的先后?你又在这里参合什么?这红袖家里,几个兄弟?”陈氏打断李婶子的话,劈头就问了这么一句,本来话是十分无理的,但是自从田果子进了这院子,不合理的事情也见的多了,到不以为然。如今也明白这院子里,大概谁的娘生的儿子多,谁的腰杆倒是硬一些了。她也有些好奇的偏头去看李红袖,心里却想为何不把她盖头先拿下来,连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 李婶子本是个伶俐的,只是刚刚突生变故一下子没有接受,这时候已经活络过来,过去一把扯下了李红袖的盖头,说道:“太夫人瞧瞧这长相,这宽下巴,可是旺夫的命。”她说着又推着李红袖转了个弯,让她背对着众人,接着说道:“太夫人见识广,这宜男相想来是看的出来的。她家里兄弟三个,姐妹两个,她是大姐,又懂事又听话的。” 李婶子这般推搡,真个把人当牲口看一样,然而这屋子里一众人等似乎都习以为常,竟然没人觉得不妥。目光居然都顺着李婶子的指点去瞧李红袖的胯。田果子看着她们这架势已经愣住了,大概是同病相怜,心里一下子憋屈的慌,又委屈又害怕,眼泪就有点忍不住了,不过她向来瞧不起哭鼻子的,便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再偷偷去看李红袖的脸,那是一张憨憨的圆脸,细眉大眼,倒也好看。只是此刻这张脸上泪珠子不断的往下掉,身子也哆嗦的厉害。 上头陈氏哼了一声,笑道:“咱们迎新人进门,前后也是打听过的,李婶子真真好意思哄人。你们李家几个姨娘一共生了那么些儿女,听说姨娘死的死病的病,没留下几个,倒是如今连人家儿女都算在自己头上了,还拿到这里来丢人现眼。” 002 两个丫环 原来这李婶子便是李红袖的亲姑姑,李红袖爹爹开着布店,也算小有家产,便也纳了两房妾室,只是李红袖的娘性格泼辣,对待妾室喊骂毒打是家常便饭,于是这两房妾室没几年便都病死了,却留下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所以这样说来,李红袖真正一母同胞的其实只有一个妹妹。这些事情当年在桐镇也是大街小巷的被说了些日子的,如今七姨娘再提起来,说的李婶子一阵子无语。 太夫人见这李红袖家里竟然隐瞒了这许多事情,心里便又有些不舒畅了。因着陈氏膝下是有个儿子的,她又嘴甜,最是讨太夫人喜欢,所以陈氏这几句话下来,太夫人瞧着李红袖的眼光就有了点厌恶。 偏那李红袖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好歹是出嫁的日子,一双眼睛却红肿的厉害,脸色苍白,眼神呆滞,又战战兢兢全身发抖,让人看着着实欢喜不起来。 太夫人摆了摆手,不想再听下去了,却转头去问身旁的婆子:“兰花儿,长生怎么还不到?” 兰花儿是太夫人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如今也四五十岁的人了,却一直未嫁。府里人是都要尊称一声兰妈妈的。 她低声笑道:“小姐心急什么,这才日上三竿,少爷不是说好回来吃晌午饭的吗?他可是推掉了县太爷的饭局。”其实何家老爷十年前就去世了,自那时候起,何家独子何长生就已经被叫做老爷了。只不过兰妈妈叫习惯了,却是改不了口。 如今何长生二十五岁,每年四处奔波,打理何家在全国各地的生意。当年何老太爷去世之后,何家孤儿寡母受多了族里众人的排挤,偌大的家产差点拱手相让,也是上天垂怜,那时候何长生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也不知道哪里练得的一身圆滑本领,硬是从狼窝子里左躲右闪的走出一条路来,不仅护住了自家产业,又想法子讨得族里几个颇有身份的老家伙欢心,使得何家的生意竟是越来越红火,如今莫说在桐镇说一不二,便是在京城,何家也是说的上话的。 只是太夫人却有了后遗症,一想起当年差点家产被分,保不住祖业的情景,便是心有余悸。后来经过几年的仔细琢磨,反思总结之后,痛定思痛,认为归根结底是因为人丁不够兴旺,这才受别人欺负。所以这之后何长生在外头忙的热火朝天,太夫人在家里头也忙的热火朝天,到处给何长生纳妾撮合。何长生但凡回家,便是哄着骂着让他与妻妾多多敦伦,加油加油再加油,最后闹得何长生想着法子往外头跑,即便回来也是各种借口理由层出不穷的在外头过夜。 于是这么些年过去了,何长生膝下也就只有二子一女:二姨娘刘氏生了个大丫头,七姨娘陈氏生了大少爷何诵,如今五岁。再便是那年他自己从外头带了九姨娘纳兰雪回来,还大着肚子,过不久便生下了二少爷何?。太夫人高兴的合不拢嘴,经历纳兰雪事件后,再次总结经验教训,认为孙子生的少是因为家里的女人不够吸引何长生,所以便再接再厉的为他纳妾,直到如今田果子与李红袖,已经排到了十四十五。 “县太爷的饭哪里那么好吃,让下人送些玩意儿过去也就是了,长生这么忙,何必亲自去一趟。”太夫人心疼儿子,不悦的嘀咕了两句。 眼见她对田果子李红袖的事情下了定论再不可更改,李婶子也不敢再言语。 兰妈妈给了李婶子和陈妈答谢银子,两个婆子便笑嘻嘻的走了。 这时候太夫人才问:“给两个姨娘准备的丫头可好?” “准备好了。”一个声音淡淡的答了一句,田果子偷偷去看,见正是一直坐在太夫人下首的那个手里捻着佛珠的女子,一件朱红对襟褂子上滚了银边,头上一支玉钗把头发全部挽起,红衣黑发,愈发衬得肤色白皙,只是这白却偏了苍白,又一双大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深不见底似的,看着了无生气,让人看了第一眼,就实在不想去看第二眼。这倒不是说她如何丑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肃穆没有一丝儿的活气,就觉得瞧一眼都冷得慌。 田果子打量了半晌,才突然想起娘的嘱咐,这穿着朱红的,莫不就是正室夫人了。 果然那边陈氏便接嘴笑道:“夫人本来呢是打发两个去年新买的丫头给十四妹十五妹的,我瞧着两个丫头青涩的很,说个话都不利索,哪里伺候的了。府里想来一时也找不到个合适人,我想着诵哥身边四个大丫环其实也用不着,干脆就让出两个来可好。她们都是家里人,也在府里时间长了,两个妹妹刚进门,没个妥当人哪成。” 太夫人点了点头,赞道:“你想的也对。舒环如今倦怠了,府里事情也不大上心,倒是有你帮衬着,这还过的去。不过诵哥身边也缺不得人,就让那两个新买的丫环先过去做点粗活,再依着顺序,看看身边的小丫鬟有合适的,提两个等级上去。” 这话竟如此直白,几个姨娘便忍不住去瞅夫人的脸色,可袁舒环恍如不闻似的,面色恬淡,只是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陈氏捂嘴笑道:“瞧太夫人说的,给太夫人和夫人分忧,我可巴不得呢……巧玉、巧月,快过来见过你家姨娘。” 原来两个丫头早跟着她过来了,一直在外头候着,此时进来,先行礼见过各位主子,就很是乖巧的分别站在了田果子和李红袖身边。田果子打量着自己身边的这个,个子比自己还高些,瓜子脸,细长眼睛,削肩细腰,一身藕荷色衣裙,倒比自己身上的料子差不多了。不知道的,还真想不到这是个丫环,田果子心想娘说的果然不错,这何家真是财大气粗,想来就是丫环都比自己强些。只没想到自己还能来做主子,怪不得邻里都羡慕呢。 “奴婢巧月,见过十四姨娘。” 田果子还想入非非呢,巧月在她身边行礼,声音乍然响起,给吓了一跳。她支吾了一声,一时涨红了脸,都不知道怎么回话。巧月抬起眼睛瞥了一眼,嘴角勾了个笑,再低头站好,便做没事人一般了。 这时候已经有丫环端上茶来,巧月便伺候着田果子,巧玉伺候着李红袖,一一给上头的太夫人夫人,以及各位姨娘敬茶,又见过了九岁的大小姐何玉瑛,五岁的大少爷何诵,以及三岁的二少爷何?。 晌午吃饭,依照太夫人的意思,是要所有人欢聚一堂的,不过田果子和李红袖才进门,自然不便露脸,便先打发她们回去。 田果子和李红袖两个人的住处在一起,是何家后院靠南的一处小院子,据巧月说,他们隔壁就是九姨娘带着二少爷单独住的。院子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北面三间正房,因为田果子排行靠前,便住了左边,李红袖住在右边。 两个人一块儿吃的午饭,只有巧月巧玉伺候着,一桌子六个菜,除了一盘子烩鱼片之外,田果子都是吃的香甜。待她吃饱了抹了嘴,抬头才看见巧月巧玉都盯着她笑,巧月便说道:“姨娘,以后可不能这么个吃饭,让人家笑话。你看看十五姨娘,可斯文多了。” 果然李红袖一小碗米饭还剩大半,听见巧月的话,眉头皱了一下,看着田果子低声说道:“姐姐,我向来吃饭慢。” 田果子在家是最小的,虽然家里穷,爹娘也谈不上如何宠着她,但到底上头五个哥哥,自小便也习惯了跟着哥哥们干活就是了,如今李红袖一句姐姐叫的,立刻就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诺诺了半晌,才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哭呢?” 李红袖正在夹菜的动作一滞,却恍若不闻,继续自顾自的吃饭去了。田果子坐在那里更加局促,扭捏了一阵,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巧月哼了一声,撇嘴说道:“姨娘若吃完了,咱们便走吧,没的了还得等十五姨娘吃完才能告退。晚上老爷还过来呢,姨娘也要梳洗打扮一番,不比十五姨娘,也不用准备,自然有闲工夫慢慢吃了。” 这话火药味便有点冲了,田果子以为是因为李红袖不搭理自己,她在为自己打抱不平,正要劝解两句,便听李红袖“啪”的一声放下筷子,沉声说道:“我和姐姐吃饭,你嚷嚷什么。七姨娘平日就是这么教导的吗?” 李红袖的双眼通红,刚刚在众夫人面前又总是瑟瑟发抖,巧月便从心里小瞧了去,本以为自己放肆点,她也未必敢怎么样。谁想到如今一句话说完,李红袖便已经发作,那双通红的眼睛瞪了起来,嘴唇抿着,好似一腔怒火就要发作,倒让巧月一时怔住,支吾起来。 巧玉连忙帮着解围:“姨娘别生气,大喜的日子,别听这小蹄子胡说八道。” 李红袖哼了一声,说道:“没心情吃饭了,你们收拾了去吧。” 说完便起身,却扯了田果子的手恳切说道:“姐姐,这时辰还早,你过我屋子里来坐坐可好?” 田果子本就心里彷徨,自进了何家大院,一切都和娘给自己嘱咐的不一样,盖头是丫环揭开的,自己夫君据说还没到桐镇呢,没有摆酒请人热闹一番,也没有什么大红的蜡烛喜字,便是今晚的洞房……好像还是很不容易才从李红袖手里抢过来的。 这种种变化,让她对未知的生活更加充满了恐惧和迷茫。而同日进门的李红袖,看着也憨厚,身份也相同,本就让田果子想要接近,如今她自己邀请,自然是立刻答应了。 于是两个人便手拉着手去了李红袖屋子里。 李红袖拉着田果子坐在自己床上,低声说道:“姐姐,妹子和你一样的处境,嫁进来之前,咱们都是小门小户,家里简单,虽然穷,过的倒舒坦。可如今这深宅大户的,刚刚瞧着那一群花枝招展的姨娘们,我心里实在是没谱。咱们既然同日进门,又在一个院子里住,自然要好。所以有些贴心的话,还望你能听得进去。” 田果子听得她上来就如此闯开心扉对待自己,心里很是高兴,恩了一声,喜道:“那是自然。” 李红袖点了点头,这才说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巧月和巧玉是七姨娘弄过来压制咱们两的?可不能让他们小瞧了去,咱们是主子,若是她再说这样的话,该训斥的要训斥才行,否则时间长了,人家都以为你是个软柿子,便不把你当回事了。到时候要喝口水还得自己去倒,天长日久的,你倒成了丫环了。而外头太夫人夫人,却会认为你没能耐,连个丫头都教导不了。” 003 洞房 其实李红袖好歹也算个小家碧玉,说她是小家小户出身,也对。可田果子就算不上了,她家住在破木屋里,一家九口人不是一般的落魄,冬日河水结冰鱼打的少,他爹就出去拣零活,吃不饱是家常便饭。这么些年来,田果子的爹田石头最大的心愿就是攒钱买艘小船,可是谈何容易,攒着攒着儿子就大了,钱只能用来讨媳妇。 何家太夫人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的儿子多生儿子,而田石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管住自己,怎么生了那么多儿子。可见人比人是要气死人的,做人要知足才对。 本来田石头这辈子想要温饱是无望了,谁知田果子出落的越来越漂亮,邻里一片夸赞声,于是才十三岁的田果子就被陈妈看中了,要了八字便给何家说媒。何家太夫人哪里管你家庭背景如何,在她看来,只要是个女孩能生娃,只要漂亮的有特点能吸引住自己儿子,只要八字不犯冲,就万事俱备东风都不用了。左右不过是个妾室,到时候生完孩子,喜欢了就捧着点,不喜欢了放在后院养着不碍眼就是了,何家不差钱。 所以容貌秀丽的田果子就通过了仅此一关的面试,顺利的成为了何家的十四姨娘。 田石头得到一百两聘礼银子,拿到手的时候激动的差点晕过去,这回房子有了馒头有了船也有了,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就是生了田果子这么一个女儿。而田果子的娘则更是骄傲,出去走路都开始昂着头了。她以为田果子这是一步登天了,自此便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什么都不愁了,于是把从街头市井说书的那里听来的故事都一股脑的灌输给田果子,什么女子出嫁从夫啊,什么新婚当天揭开盖头的时候要如何娇羞的一笑啊,什么洞房当夜该如何伺候夫君啊,什么面对太夫人夫人要上去捶腿揉肩的孝顺啊…… 田果子的娘信手捏来七拼八凑说的乱七八糟,田果子却上了心的听了记了,觉得自己差不多准备充分,完全能够应付未来的生活。可谁知道何家根本不按照常理出牌,这进门半日,已经颠覆了她近几天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婚姻生活观念,如今李红袖再话锋一转,扯起了七姨娘送过来的两个丫环不怀好意,更是让田果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听的一愣一愣的。 “丫环怎么会那样?”田果子想了半天,问出这么一句,继而又说:“我自己倒水也没事的,其实,我觉得七姨娘挺好的。” 李红袖红肿的眼睛微微一眯,冷笑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若如此和我装糊涂,那可就是不愿意坦诚相对了。” 田果子是个不愿意惹事的性子,见李红袖似乎生气,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我是说,那我以后对巧月凶一点就是了。” 李红袖叹了口气,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又惋惜道:“你娘怎么会把你送到这里来呢?你实在不行啊。”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田果子心知自己是不大懂何家的生活,便也认了,反口问道:“那你呢?你家应该很有钱吧,怎么你爹也把你送过来了?” “我家我娘说了算,所以是我娘送我过来的。我说与你也不怕,我家不缺钱,我自己也是不愿意嫁进来的,我不想做妾!可是我娘爱钱,便送我进来了。所以我才哭。左右我也不想讨什么何家老爷欢心,太夫人瞧不上我就瞧不上吧。”李红袖瞪着眼睛看田果子,等着瞧她听了自己的话什么反应。 田果子哦了一声,想了想,轻声说道:“其实嫁进来也不错,有吃有喝的,做妾有什么,我娘说好女人做妾的多的是了,只要夫君好,不打紧的。” 李红袖哼了一声,一副你懂什么的样子,想要讲讲当年自己爹的那两房妾室是怎么死的,又觉得和田果子说这些是对牛弹琴,终究叹了口气,没再开口。 两个人坐了没多久,外头巧玉便引着一个丫环进来,行礼之后,那丫环开口说道:“奴婢是夫人屋里的丫环,叫素心。今儿个晚上,要劳烦十五姨娘伺候夫人,恰巧如今老爷也在夫人的屋子里,所以夫人的意思,十五姨娘要不要现在就过去,也见见老爷。” 所谓伺候夫人,其实不过是姨娘进门的第二天,要在老爷夫人房间外头睡一夜,夜里端茶倒水,以此立规矩罢了。如今田果子和李红袖同日进门,而似乎这何长生和自己夫人也不大可能同房,所以干脆两个人分开,各伺候一个。 李红袖走了,田果子便在巧月的催促下又沐浴换了身衣服,身上脸上抹了些香喷喷的粉,乖乖的坐在床上等着。她全身紧绷绷的坐直了,盯着门口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等着门被推开的时候走进来的那个人,那将是自己的夫君,以后要过一辈子的人呢,不知道长的好看不好看,对自己温柔不温柔…… 田果子中途换了几次坐姿,眼见的天都黑了,那门还是没开,她坐的腰酸背疼的,肚子也叫了起来,于是心思从等待夫君转移到了晚饭上去,实在忍不住了,便叫了两声巧月,不见答应,只好自己站起来想要出门瞧瞧,谁知道一开门,就看见巧月从外头进了院子,见她站在屋子门口,哎呦了一声,连忙小跑着过去把她推回屋子里:“姨娘这是干什么,怎么能出来呢,万一正好遇见老爷,可怎么办?” 田果子眨巴眨巴眼睛,老实问道:“巧月,老爷到底什么时候来?咱们晚饭怎么吃?” 巧月撇嘴白了她一眼,小声嘀咕一一句“就知道吃,”又抬头问道:“姨娘,我问你,你有没有来过月事?” 田果子一愣,想起娘和自己说过的那些羞人的话,脸立刻红了,为了证明自己清白一般连连摇手“没有,没有来过!” 巧月似乎松了一口气,却气呼呼的拎起了手中的一件衣裳:“那可好,如今来了。怎么办呢?” 田果子一看她拎着的,竟然是自己之前换下的亵裤,脸上更是烫的厉害,啊了一声就要往回抢,偏偏巧月却又收了回去,翻弄了一下,露出裤底儿上的一片红来:“你看,姨娘你初潮了,今儿个根本就不能洞房了。” 田果子虽然没来过月事,却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如今在这陌生的地方遇见这么尴尬的事情,心里慌乱的厉害,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又见巧月似乎一脸的鄙夷瞪着自己,好似自己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一般,便觉得有些委屈,辩解说道:“我也不想这样,那怎么办?” 巧月叹了口气无奈说道:“我去给你拿东西吧,瞧着姨娘也不懂该怎么用。然后我去和夫人说一句,今儿个让老爷先去别人屋里吧。这可真是晦气。” 田果子也知道大户人家讲究,月事来了女人是要离男人远远的,否则会给对方带来晦气。这点她娘特意嘱咐过,所以如今虽然事情变得糟糕,却也怪不得别人,只好任由巧月安排去了。 这一折腾,便连晚饭也省了,幸亏桌子上还有些摆设用的点心,反正夜里没人来,田果子便都塞进了肚子里,倒也吃的香甜。晚上先还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想着爹娘如今的日子好多了,三哥大概也能说个好点的媳妇了,又想着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洞房的时候初潮,这也不知道要多少日子才能看见夫君,胡思乱想了一阵,到底还是吃饱喝足,被子也是柔软舒适的,屋子也是暖和宽敞的,还是舒舒服服的睡着了,一觉睡到天亮。 起来小解的时候,田果子特意看了眼底裤,发现上面并没有血迹,回来便红着脸问巧月:“巧月,我好像,好像没有来月事啊……” 她说的小心翼翼,到底自己也只是略知一二,哪里知道月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巧月哦了一声,却有些不悦的回道:“姨娘昨日自己也看到的,你底裤上沾了血,难不成我哄你不成?再说女子初潮,就是不稳当的,可能今儿个来一点,明儿个没了,后天又来一点。来几次才能稳定下来的,又有什么奇怪?” 原来如此,田果子看巧月对待自己的态度,心里有点不大想信,可是巧月已经十八岁了,这事情上有经验,自己是说不过她的,便也只能沉默不语。 早饭田果子是自己在屋子里吃的,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才见李红袖带着巧玉从外边回来,田果子心里忐忑了一晚上,见了能说话的人,立刻迎了出去,谁知李红袖第一句话便是笑问:“你初潮了?可真是时候呀。” 田果子面红耳赤,也不知道这怎么一夜之间就都知道了,只好站在自己门口讪讪的笑,本来肚子里好多的疑问想要请教李红袖,一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就开不了口了。李红袖走的风风火火的,边走边说:“可好,本来有人通风报信,这事情定然是要便宜七姨娘的,可惜老爷看不上啊,直接去九姨娘那里住了一晚上,七姨娘今儿个一早黑着一张脸,看着人都怕呢。” 何家太夫人喜欢人多热闹,所以早饭午饭晚饭只要可以的话,都要一堆人聚在一起去吃,田果子来了月事,在老爷回来的时候是要回避的,而李红袖却是刚从米华轩吃完饭回来,这讲的便是饭桌上听来的事情了。 田果子心里好奇,想问问她老爷什么模样,又一家子一起吃饭什么规矩,可还没开口呢,李红袖已经进了自己屋子,只听得她在那吩咐巧玉:“把我的衣裳都翻出来,然后你给我准备香汤,那花瓣别放进去,等我看过再放……” 田果子抬头看天,太阳挂的老高,李红袖这是要准备晚上洞房的事情了吧?怪了,昨日她还说自己不想嫁,不在乎何家怎么看她的呢,怎么今儿个就这么积极了? 那边李红袖一个劲儿的装扮折腾,忽而说眉毛没画好,抹了再画,画了再抹。忽而又衣裳颜色不搭配,换来换去,总也没个合心意的。满院子里都是她大呼小叫的声音,巧玉从院子这头到那头不停的穿梭着拿东西。 这边田果子落寞的站在门口瞧着虚无,猜测着屋子里的李红袖到底在如何装扮。巧月站在田果子后头看,哼了一声,冷笑道:“就怕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瞎折腾个什么劲儿。” 田果子转头看了她一眼,认认真真的说道:“十五姨娘其实是比我大的,而且她家里吃的好,肯定已经来过初潮了。结婚的日子,这个还是算过的。” 巧月一愣,身上瞬间出了一身汗,便有些心虚,才要说什么,却见田果子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叹气说道:“既然来月事了,就不能提前回门么。” 004 早饭风波 这一夜田果子是在夫人袁舒环屋外伺候的。她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很多规矩都不熟悉,所以真是怀揣着十二分的小心。甚至在李红袖的铺垫下,已经想好了万一夫人无故发怒责罚,该如何下跪求饶才能尽量平息事态。 谁知却是一夜无事,等田果子睁开眼睛看着外面蒙蒙亮的天空,才知道自己睡过头了。她坐在床上愣怔了半天,就开始怪自己贪恋这舒适柔软的床榻被褥,导致睡的太死,也不知道夫人夜里有没有吩咐自己做些什么,若是自己没听见,这可遭殃了。 田果子正在胡思乱想呢,门“吱呀”一声开了,素心从外头端着水盆蹑手蹑脚的进来,转身看见她坐着发呆,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便捂嘴笑道:“十四姨娘,你可醒了。我还小心翼翼的怕惊醒你呢。” 田果子光着脚连忙跳下床来,面红耳赤的诺诺无语,素心嘿了一声,连忙放下水盆推着她坐在床上:“十四姨娘,来月事的时候可不能光着脚,地上更凉,要肚子疼的,以后生孩子都会被影响。”她抬头见田果子张着嘴啊啊的说不出话来,又笑道:“姨娘别嫌弃我??拢?饪墒俏?艘棠锖谩!?p>  田果子连忙摇头:“没有没有,素心姐姐,谢谢你。” “哎呦,这可当不起,姨娘叫我的名字就好。夫人已经去佛堂做早课了,吩咐我来伺候你洗漱。今儿个老爷不在家吃早饭,十四姨娘便也一起去米华轩吧。”素心笑着替她套上鞋袜,自然的好像日日都如此伺候田果子一般。 田果子本不习惯别人这般伺候自己,可如今素心像个邻家姐姐一般,她心里反倒暖洋洋的。又听说今儿个可以和大家一起吃早饭,更是心里高兴,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便放松下来,突然想起一事,脱口便问:“素心姐姐,头一次来月事,是不是就一丁点,后面就没了,也不知道隔几天才会再来?” 素心转身去拿面巾,身子滞了一下,再回头脸上有些似笑非笑,递过去面巾给田果子自己抹脸,又说道:“这个因人而异,奴婢也说不好。不过太夫人夫人面前,这种事情却不好提出来问的。十四姨娘还是照顾好自己身体,这些日子别沾凉水,别累着。”伺候着田果子抹脸刷牙,便招来小丫头去叫巧月,再没说什么。 田果子让巧月引着去米华轩,脸却一直烫的难受。她本来觉得素心待自己好,一时心急,便把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毕竟田果子再没见识,在李红袖的点播下,也能感觉到巧月有些不怀好意。再一个,她也有点拐弯抹角在素心面前告状的意思,或者素心会把这事情说给夫人听,到时候若能查个水落石出,自己如果是被冤枉的,也要让巧月受点责罚才是。可是谁知素心却只模模糊糊说了两句,根本不想搭这个茬,甚至还嘱咐自己在太夫人夫人面前不要提这事情,好像自己真个不该问这么丢人的问题似的。 田果子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冒失,心里不由自主的难受,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再抬头便见前面路口一个女子带着丫环站住,正瞧着自己。 “十四姨娘,早。” “啊,九姨娘,早。”田果子连忙行礼,毕竟九姨娘排行靠前,自己刚刚没瞧见,让她先来打招呼,就已经是不礼貌了。更何况这两日听来,也知道这其实是个比七姨娘还受宠的,老爷前日晚上没去自己屋子里,可就是去的九姨娘那里。所以她看向九姨娘的眼神便有点慌张和惭愧,带着点讨好的意思。 “十四姨娘这是要去米华轩了,我也刚刚过来,便一道走吧。”九姨娘淡淡的笑了笑,好像无视田果子脸上的表情一般,说完转身便走,只不过步子缓慢,刻意的与田果子保持同步罢了。 田果子见她一脸的漠然不可接近,便更没了说话的兴致,恩了一声,只好不紧不慢的跟着她的步子往前走。心里却暗自腹诽,这何家的人都是不好接近的,便是面子上笑嘻嘻的,心里也冷的厉害。这个九姨娘就更彻底了,表里如一的一块儿冰一样,那微笑看着就虚伪。 她落后九姨娘一步,亦步亦趋的跟着,同时又忍不住暗暗打量,九姨娘穿着朴素,木兰青的锦缎外裳略显宽大,罩住了整个身躯,头上不过一枝银钗,再无装饰。虽然背影也是清雅秀丽,却总让人觉得有些落寞。田果子心里比较了一番,总觉得这十几个姨娘里头,九姨娘的姿色真是十分普通的,可偏偏她的仪态婀娜,好似风情万种,却又让人不敢直视。或许这就是家世不同吧,这种气质,若非从小培养,真是很难拥有。田果子偷偷的叹了口气,举手投足间,便不由自主的去模仿九姨娘了。 早饭分为三桌,太夫人与夫人一桌,每日有两位姨娘轮值伺候着吃饭,剩余的,二姨娘七姨娘与九姨娘领着大小姐和两个少爷一桌,其余人一桌。 何家虽然富有,却到底是乡下人家,食而不语的规矩是不怎么讲究的,饭桌上相互之间的窃窃私语,互相打趣,便一直没个消停。田果子旁边是六姨娘和十姨娘,便偷偷的指着七姨娘小声议论着什么,田果子也朝着她看了一眼,差点忍不住惊呼出来,七姨娘一双眼睛,肿的比前日李红袖还厉害。 六姨娘便凑过来低声说道:“十四妹,你知不知道今儿个早上老爷为什么没来?” 田果子连忙摇头,她连老爷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这问的可就奇怪了。 六姨娘哼了一声,正要说话,便听见那边太夫人问道:“诵哥的身子骨越来越差了,也并不知道小七你是怎么照顾的,若不行,倒不如送到我身边来。” 太夫人这般说话,陈氏也没了往日的骄纵,连忙站起身子小心翼翼答道:“太夫人放心,不过是因为老爷要回来,诵哥想要在爹爹面前好好表现,前些日子读书用功了些,这两日太过劳累……” “少爷多读些书,那是理所应得的事情,莫非老爷不回来,诵哥就不好好读书了?”太夫人明显的心里有气,拿筷子点着桌子一字一句的说完,重重的哼了一声。吓得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米华轩里一时之间安静之极,只能听见夫人袁舒环捻着佛珠轻微的声音。 “老爷昨儿个几时出去的?”太夫人转头问了一句,旁边一个短须褐衣男子连忙俯首答道:“回太夫人,老爷昨天去见令狐家的大少爷令狐绪,三更天才回来,谁知过了一刻钟,便又出去了。只说有些事情还没处理,要去追令狐绪。” 这答话的,便是何家的外管事何铁汉了,这个人田果子倒是认识。因为何长生几乎常年不在家,所以桐镇上大小事务,都是何铁汉代替何家出面打理的。田果子混在人群中,也远远的见过几眼。而关于何铁汉的传奇故事,更是家喻户晓了。据说他一身好本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飞檐走壁神出鬼没无人能及。前些年一直是陪着何长生走南闯北的,也不知那年何长生在外头遇见了什么,几个人被百多人围杀,跟着出去的仆从小厮全部丧命,最后是何铁汉以一敌百,硬是抱着何长生逃了回来。据说他倒在何家大院门口的时候,背上中了二十几刀,肩膀上还插着一支箭。这之后何铁汉便留在了桐镇,当了何家大院的外管事。桐镇的人都说他那次受了极重的内伤,武功全废了,所以才不能跟着往外头跑了。 太夫人脸色十分难看,接着问道:“那老爷回来之后,到底见了什么人?” “这……”何铁汉一阵迟疑,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他虽然是何家管事,但是平日不得太夫人夫人召唤,也不进二门的。昨夜何长生回来之后,在里头见了哪些人,他哪里知道。可是看着太夫人愤怒的快要冒火的眼神,何铁汉也不敢真的就回答自己不知道,只好说道:“老爷回来之后,是若荷姑娘在里头等着伺候的。” 若荷是自小伺候何长生的丫环,如今已经二十八岁的年纪,是个老姑娘了。本来太夫人想要抬她当个姨娘,谁知若荷抵死不从,自此也打消了嫁人的念头,这么一蹉跎,这辈子便也只好留在何家了。大概太夫人也是对她有愧,便没再派其他的事情,常日何长生不在桐镇的时候,若荷便也没有什么差事,而何长生回来了,不管去哪个院子里,都是若荷伺候着的。 这时候何铁汉把事情推到了若荷那里,意思便清楚的很了,何长生出去,不是外头的原因,是内院的原因。 可是何长生不来吃早饭,若荷便也没来。大家伙心里都叹了口气,心想这回没的问了,这事情早饭时候是没的追究了,一群姨娘本来怀着看好戏的心情,此刻都有点失望。 然而众人的心还没放回去呢,就听外头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李红袖扯着巧玉走了进来,两个人好像经过一番厮打似的,都有些衣衫不整。而且巧玉脸上一个巴掌印子十分显眼,泪水只吧嗒吧嗒的往下滴,到底李红袖是个姨娘,巧玉不敢还手,被李红袖一路揪着进了米华轩,直接摔到了地上,她自己爬起来跪好,呜呜的哭的更厉害了。 “太夫人夫人,你们要给我做主!”李红袖怒气汹汹,上来也不行礼,厉声就喝了这么一句。 005 迷药 李红袖双眼通红,显然已经哭过一场。但是此刻满脸怒气,咬着嘴唇站在众人面前,却是使劲儿压抑着眼睛里依然蓄满的泪水。 所有人都被她这样子镇住了,那日进门时刻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新姨娘,变成了如今双手叉腰满脸通红怒气冲天的模样,谁都想不通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李红袖。唯有田果子心里些微清明,李红袖说过她不愿意嫁入何家,想来进门时候的委屈哭泣,确实是真实的,只不过她显然没斗赢她老娘,还是被扔进这个大院。而前日见过老爷之后,李红袖的变化也是显而易见的,如今的李红袖,只不过很快走出了嫁人的无奈与挣扎,投入了另一场战斗罢了。 李红袖抹了一把脸上还残留的泪水,怒道:“这个贱人,她给我下迷药!” 一言惊起千层浪,底下一片惊呼。六姨娘捂着嘴震惊不已,失声说道:“天呢……”田果子却是听的糊里糊涂,这又不是拐卖儿童,下迷药做什么? 那边李红袖似乎再忍不住,终于又哭了起来,哭的颤颤巍巍再站不稳,直接也跪在了地上。巧玉脸色苍白,却是不住的磕头:“冤枉啊,奴婢冤枉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厅中众人议论纷纷,各种目光或好奇或鄙夷或幸灾乐祸,来来回回的看着地上的李红袖。 见此混乱情景,太夫人直接把自己面前一只玉碗扔了下去,重重的砸在巧玉背上,再弹开来,碎了一地。一时间谁都不敢再说话,米华轩里又安静下来,巧玉被砸的趴在地上,全身颤抖,终于连冤枉两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给主子下药,不管是什么药,这都是大逆不道的罪行,轻则打一顿卖了,重的话,在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何家大院里死一两个奴婢,真的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红袖抽噎着说道:“昨个我欢欢喜喜的等着老爷,可是一天都没出院子,便连午饭晚饭,都是太夫人允了在屋子里吃的,是巧玉给我端进来的。谁知道黄昏时候才吃了晚饭,就开始迷迷糊糊,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和衣睡过去的,一夜什么都不知道。直到早上睁开眼睛,才听说老爷来了又走了……,我素来不是个嗜睡的,何况在这么紧要的时候,所以心知这里头一定有鬼,而接近我的人,只有巧玉一个,所以起来便冲进她房间里搜了一番,太夫人看看,这可是什么!” 李红袖手里一直攥着一个纸包,此刻递了过去,兰妈妈接到手一看,脸色也变了,朝着太夫人微微点了点头。 巧玉见此情景,吓得全身哆嗦,哭喊着辩解:“奴婢不知道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奴婢从来没见过这包东西,也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 可是谁还听她说话,太夫人本就在怒头上,此刻这种种事实,更是都证实了昨夜何长生半夜出府全是因为府里女眷互相算计,她气的大叫:“反了反了,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主子,竟然就敢在饭里下药了!” 巧玉眼见的李红袖物证充足,又没人听自己辩解,求救的眼神就朝着自己的前主子七姨娘看了过去。七姨娘却在那里也是一脸的茫然,碰触到巧玉的目光,被烫着一样的扭开了头去。 巧玉失望之极,又见太夫人盯着自己的眼神厌恶而且凶狠,张嘴便说:“奴婢真的没有,再说老爷昨天根本就没来十五姨娘这里,所以姨娘睡的香,奴婢也没去惊扰她……” 这话说出来,众人又是一惊,都左右看去,昨天夜里老爷根本没去十五姨娘那里?那到底去了哪里,又为什么连夜出府? 大家都是一愣,李红袖却不相信似的怒道:“你胡说,老爷,老爷怎么可能不来?分明是老爷来了,你说我已经睡下,赶走了老爷!你这个贱人!” “闭嘴!”太夫人怒斥一声,瞪了李红袖一眼。下面七姨娘再忍不住,也开口说道:“十五妹到底已经嫁入何家了,这以前的习惯该改也要改改了,开口闭口的贱人贱人,好似咱们府里多没规矩一样。” 李红袖哼了一声,梗着脖子没再说话。七姨娘见太夫人没反驳自己,便又小心翼翼的说道:“太夫人,昨儿个实在是,诵哥想爹爹想的紧,又老爷回来,一直没见到诵哥,所以我就打发巧绣在二门上等着老爷,想让他来得及的话,先过来瞧瞧诵哥,再去十五妹那边。可谁知道老爷走在半道上,突然又想起外头的事情有了纰漏,折回去了。” 原来如此,亏得七姨娘看情况不妙,先一步把事实说了出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好似一个大谜团堪堪解开。却立刻又都兴致勃**来,显然事情没那么简单,否则太夫人为何要扯到诵哥的身子上去? 太夫人其实心里也早就有数,只是七姨娘接连坏事,她不得不敲打一下。可是如今李红袖和巧玉的事情闹得更加离谱,七姨娘说的又谦卑,诵哥想要见见爹爹也合情合理,虽然七姨娘总是谎称诵哥身子骨不好去邀宠实在可恶,暂时却也顾不上她了。 太夫人上上下下的打量李红袖,冷声说道:“你听到了,昨夜老爷并没去你那里。” 李红袖十分委屈的抬头看了一眼,一双大眼睛眨巴了一下,便是憨憨的圆脸也变得柔弱起来,看的楚楚可怜,让人心疼。她咬着嘴唇抽噎,泣道:“太夫人,前天在夫人屋子里见过老爷,老爷还夸袖儿好颜色……呜呜。” 下头一阵鄙夷的哼声,田果子听的脸都红了,这种话,李红袖竟然也拿到这里来说,真是羞死人了。可是上头太夫人却是一愣,就转头去看袁舒环。 这场闹剧一波三折,袁舒环却至始至终都没出声,脸上既不见生气,也不见如何幸灾乐祸,就好像自己真正是一个看客一般。此刻太夫人的目光投到她身上,才开口说:“我屋子里有两位姨娘的画像,那日老爷看了,便赞叹说两位姨娘好颜色。” 后面大丫环素玲连忙补充:“当时奴婢也在,老爷还说太夫人真是为了老爷煞费苦心,新姨娘千里挑一,便是老爷走南闯北,如此颜色的女子也见的极少。” 太夫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转头狠狠瞪了七姨娘一眼,再看向李红袖,眼睛里的戾气就无影无踪了。她本心只是想拴住自己的儿子,而袁舒环的话,却是绝对可信的。如今儿子既然对两位姨娘上心,她的目的也达到了,这些琐碎小事,也不大想计较了。不就昨天夜里没回来么,今儿个回来就行。 于是再看七姨娘,也没那么不顺眼了。只是看向巧玉的时候皱了皱眉,犹豫一下,说道:“这丫环是用不成的,只是心眼这么坏,送出去也害人,使不得。” 巧玉听得此话,吓得早就面无人色。那边七姨娘惯会看眼神,已经晓得今天这关自己是过去了,到底巧玉是自己的人,便开口求道:“太夫人,那药不过是安神催眠的罢了,就算是这丫头放的,总也不至于……” 她话说到一半,李红袖就打断了:“七姐姐,那药可不是安神的!” 上头太夫人眼皮猛的跳了一下,看向李红袖,只听李红袖继续说道:“这药,吃一次不过是睡一夜不醒罢了,可是吃那么三五次,就要睡几天几夜不醒了,再吃的多了,怕是长睡不醒了。巧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药,又为了什么要害我,我可不敢把她留在身边。” 上头兰妈妈拿着那包药瞧了瞧,沉声说道:“府里出现这样的东西,是奴婢的不是。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绝不姑息。” 李红袖插话说道:“兰妈妈,还查什么,这是从巧玉屋子里翻出来的!” 七姨娘冷哼问道:“你说是从巧玉屋子里翻出来就是了?谁看见了?”她听兰妈妈说的这般郑重,便已经知道这事情怕是要扯上自己了,所以先发制人,倒当堂和李红袖对峙起来。 巧玉听得那药如此歹毒,怕自己性命都要没了,惊吓之后反倒又有了点勇气,见七姨娘为自己撑腰,连忙喊道:“奴婢冤枉啊,十五姨娘突然闯进奴婢屋子里去,不一会儿就冲了出来拽着奴婢来米华轩,到这里才拿出这包药来,之前奴婢根本不知道!” 七姨娘闻言更是来了精神,又则刚刚李红袖所说老爷曾经赞扬她好颜色的话让自己太受打击,如今一腔妒忌全部化为动力,拖着裙子就走到中间,跪在地上哭道:“太夫人,我知道你们都以为巧玉是我的人,是我故意安插到十五妹身边来使绊子的。可是大家想想,我素来是怎么样的人?就算我想着老爷多宠我一点,这又有什么错?十五妹进门之前,咱们府里什么时候出现过这种歹毒东西?再者昨天我已经让巧绣去二门拦着老爷了,何苦还多此一举?若说受宠,咱们府里姐妹们比十五妹讨老爷欢心的多的是了,便是同日进门的十四妹,颜色上也绝对胜过十五妹,我何必去挑她下手!” 这一番话倒是实话实说,剖析了个透彻,说的众人都是频频点头,再看向李红袖的时候便多了点疑惑。李红袖气的跳了起来,想要去厮打七姨娘,被七姨娘身边的两个丫头拦住。 这边七姨娘吓得往后缩了一下,继续哭道:“这药听起来如此歹毒,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够弄得到的。我素来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哪里能弄到?倒是十五妹昨日才进门,就不好说了。况且,我听说当年她家里的几个姨娘,也是病故,死的不明不白的……” 田果子越听越是害怕,只觉得自己手脚都有些发凉。她如今脑海里就一个念头:赶快逃回娘家,逃离这恐怖的何家大院。 006 狗急跳墙 李红袖真的没想到这般板上钉钉的事情,也能够在七姨娘的一番巧舌如簧下颠倒黑白,自己反倒成了被指责被怀疑的那个人。她瞠目结舌的看向众人,看到的是鄙夷和怀疑,看到的是痛心和狠戾,甚至在看向田果子的时候,看到了害怕和惊吓。李红袖心里气极,就不明白自己人证物证齐全,事实清楚,为何众人就是不相信自己呢?她有心上去先打的七姨娘说不出话来弄个已成事实再说,可是自己人单力薄,以前在家里自己老娘的那一套,如今根本施展不出来啊。 兰妈妈大声说道:“这事情奴婢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太夫人、夫人,各位姨娘一个交代,府里绝对不能出现这种腌?东西。”她话音落了,太夫人目光又转向一直静默不语的何铁汉,何铁汉立刻表态:“老奴一定配合兰妈妈,现在就去调查,看看这两日巧玉都接触过哪些人。” 太夫人哼了一声,又说:“不止是巧玉,和巧玉相关的人也查查!” 七姨娘身子猛地抖了一下,却又倔强的哼了一声,继而抬头笑道:“老祖宗放心的去查,小七是一定会配合的。我的人品什么样子,老祖宗还不知道吗?” 何家大院里头,也只有她在撒娇的时候,才赶巴着太夫人叫一声老祖宗。这话说了,太夫人白她一眼,没好气的接道:“你也知道自己什么人品,但凡少给我惹一丁点事情,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话就说的亲密了,七姨娘一咕噜爬起来,小跑到太夫人身边帮忙揉捏着肩膀,笑道:“小七那点心眼,自知瞒不过老祖宗去,只不过小七心里想老爷想的慌,实在忍不住了,这不也不敢耽误了大事的嘛……”她说的眼睛又红了,太夫人自知自己儿子娶了这许多姨娘回来,却大部分都是冷落着的。都是女人,独守空房的滋味如何难过她又何尝不知,听到七姨娘这般掏心掏肺的说话,也不由的有些感慨,终于没再责怪。再瞧李红袖一眼,又嘱咐何铁汉说:“还有,李家的事情,你也去查查。” 李红袖瞧得七姨娘这般动作,早就心底冰凉了,听太夫人最后这句话,真是浑身都冰凉了,嘴唇哆嗦着,再说不出话来。 众人这便散了,田果子失魂落魄的跟在六姨娘后头走了出来,只觉得今天这场戏瞧得比说书的还热闹,可是却实实在在发生在身边了啊。她打小见过饿死的冻死的病死的各种人等不在少数,无助和害怕已经来来回回的让自己麻木了,可是如今这些真真实实的算计下药,田果子一直以为是发生在遥远的地方,这辈子都不可能遇见的事情,如今她遇见了,看见了,听见了,只觉得心里一片乱麻,无法接受。 我以后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田果子心里一遍一遍的问自己,答案却没有任何改变,是的是的,我以后只能生活在这种地方。只能,是只能…… 她漫无目的的走,早就与几位姨娘分开了自己也不察觉,后头巧月心里记挂着巧玉的事情,喊了田果子两声她都没听见,便干脆连请示都免了,自行离开寻找七姨娘去了。于是田果子这般一个人一直乱走,最后走到镜心湖边,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呆呆的看着湖水,胡思乱想。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旁边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了一句:“你是谁?” 田果子转头一看,见是大少爷诵哥,慌忙站起来行礼。诵哥身后一个奶娘一个丫环跟着,也见过田果子,叫了声十四姨娘。 诵哥盯着田果子看了两眼,突然转头问道:“就是她欺负我娘,弄得我娘一夜一夜的哭吗?” 一句话问的大家都傻了,身后的丫环巧慧连忙说道:“大少爷别乱说话……” “我才没有乱说话,以前只有十三姨娘,她现在是十四姨娘,新进来的人欺负我娘,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才五岁的诵哥声音还有些奶声奶气,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股狠劲,田果子正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他竟然毫无预兆的抬手就推了田果子一把,“扑通”一声,田果子直接朝后掉进了湖里。 “让你抢我爹爹,不知道羞耻的贱人!你以为我娘是好欺负的,我告诉你们……”诵哥还在上头指着田果子大骂不止,吓得奶娘赶快捂住他的嘴左右去看,接着小声嘱咐:“大少爷这话可不能乱说,让老爷知道了,七姨娘又要被责怪了。咱们快走吧,你不该推十四姨娘下去的,让人看见了,又要说七姨娘的不是了。” 奶娘说着,拽着诵哥就走。后边巧慧看了湖水里浮着的十四姨娘一眼,有些不悦的喊道:“十四姨娘快上来吧,谁不知道你是打渔的出身,莫非还真能淹死你不成?诵哥可是大少爷,太夫人的心肝宝贝!就算推你下去,你又不会受伤,还想怎么样?” 话里话外,倒好像田果子是故意讹人的了。 田果子其实还真没这个意思,一个小孩子推了自己一把,她真的不想计较。如今还呆在湖水里不想上去,实在是不想面对这些人罢了。只等着他们离开再说。所以巧慧这般说话,她虽然不会发火,却也真的不想再搭理她,扭开头去,朝着另一边就游走了。 巧慧见田果子这模样,气的跺脚,左右看着没人,大声喊道:“十四姨娘,你别不识好歹,我们是特意来提醒你的,赶快回去看看吧,狗急了还跳墙呢!” 田果子在另一边的一片草坡上爬上岸,转身看向远处依然站在原地还气鼓鼓的等着自己的巧慧,心里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巧慧也看见了她这副茫然模样,明显没听懂自己的意思,没法子只能沿着岸边一路小跑,冲到田果子面前,气道:“七姨娘好心,特意让我们绕道来提醒姨娘你,十五姨娘如今被人盯着,那些个手段使不出来,而你离得最近,只怕狗急跳墙,只能栽赃在你头上!你还到处乱转,害的我们几路人到处找你!你赶快回去吧,没事就在屋子里守着!” 这回田果子总算听明白了,张大嘴不可置信的看向巧慧,一时之间却有点接受不了这“好意”。这时候巧月终于也寻到了这边,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见田果子浑身湿透,楞了一下,便瞧着巧慧问道:“你和姨娘说了吗?” 巧慧点头,巧月便拽着田果子就跑。 田果子迷迷糊糊被她拽回自己院子里,浑身上下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巧月推着她到了门口,嘱咐说:“我去弄热水来,姨娘先洗澡。你呆在里头别出来。”说完转身又跑了。 田果子觉得自己脑袋沉重,什么都想不清楚了,只恩了一声,便推门进屋。可是一推开门,就愣住了。 田果子转头朝外头看看,没错,这就是自己屋子里。凳子上,李红袖独自坐着,瞥了田果子一眼,泣道:“你去哪里了?我今天受辱,你又不是没看在眼里,怎么就一句话都不帮我说?亏得那天还姐姐妹妹的叫的亲热。如今只有咱们两个是新进来的,你再和我疏离了,还不都让人欺负死?” 田果子咬着唇没说话,她虽然怕事,但是并不傻。巧月巧玉是七姨娘的人,不可靠,田果子如今已经深信不疑了。而对自己坦诚相对的李红袖,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七姨娘那一番话虽然咄咄逼人,但未必没有道理。刚刚那么些人到处找自己,就为了通知一个狗急跳墙的事情,田果子再糊涂,也不得不上心一点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心总是没错的。 她恩了一声,小声解释:“刚刚遇见大少爷,他厌恶我,把我推到水里去了。”边说边四处环顾,心里想到刚才巧玉哭诉说李红袖进了她屋子,出来就拿着那可怕的药物的事情,更是小心翼翼的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是了,床上的被褥被动过。昨天是自己亲手叠的被褥,自己向来整洁,不会让它这般歪歪斜斜。 田果子一边往床上走一边说道:“姐姐,你为什么在我屋子里?” 李红袖怒道:“我在等你,我要问你为什么不帮我!” 她话音才落,外头闹哄哄的进来一堆人,接着门开了,巧月领着兰妈妈和两个婆子闯了进来。 “奴婢见过十四姨娘十五姨娘。十四姨娘这般着急的叫奴婢过来,有什么事情?”兰妈妈行礼的时候,目光已经扫了一圈,最后看向田果子。 田果子心里的一块儿石头落在肚子里,终究不用自己去面对李红袖了。可是紧接着却有些悲愤,巧月说去帮自己提洗澡水,却是叫了兰妈妈过来,这真是自己的好丫环啊。 她没开口,那边巧月就连忙说道:“兰妈妈,我刚刚陪着十四姨娘回来,在外头就发现屋子里有人,这院子里如今只有十五姨娘,今早又才发生那样的事情,所以十四姨娘就先进来稳住,派奴婢去请您老人家了。” 兰妈妈刚把巧玉关起来,本就正要来找李红袖,路上遇见巧月,就加快了脚步。如今听到这话,也明白了几分。目光再巡视一圈,就盯向田果子身后。李红袖其实在田果子走向床边的时候就已经满头是汗了,只不过到底只有田果子一个人,她觉得自己是扛得过去的,所以装的更是愤怒,先发制人的去指责田果子。可如今再见兰妈妈也看了过去,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田果子心里叹了口气,她本无心参与,谁害人谁被害,她还没想个清楚呢。可是如今被逼到这个份儿上,自己再不说话,只怕就成了替死鬼了。所以就算被七姨娘和巧月牵着鼻子走,也只能走了。她侧开身子,低声说道:“我进来的时候,十五姨娘就出现在我屋子里了。我柜子箱笼都是上锁的,只是见被褥有些不整齐。” 她话音落了,李红袖已经跳了起来,扑上去就在田果子脸上抓了一把,大声骂道:“你个贱人,你胡说什么!” 007 人赃并获 兰妈妈身后两个婆子连忙上前按住李红袖,却还是迟了一步,田果子脸上一道抓痕从眼角到耳际,已经开始渗出血滴。没有人想到看着憨厚的李红袖会动手,更没有人想到她真的敢在田果子脸上抓了这么一下。众人都愣怔住了,田果子捂着脸抿唇不语,盯着李红袖的眼神冷冰冰的。 可是李红袖比她更冷冰冰,虽然被两个丫环制服,却依然怒气汹汹的看向田果子,恨道:“你和她们是一伙儿的!我真是小瞧了你!” 兰妈妈走到床边把被褥推开,便见下面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瓶,拿起来拔出塞子闻了闻,点头叹道:“是了,这便是醉花阴。也是十五姨娘早上从巧玉屋子里搜出来的那药。”她转头看李红袖,李红袖急道:“这是从田果子屋子里搜出来的,她和巧玉是一伙儿的,和七姨娘是一伙儿的,你们妒忌我,设置陷阱来害我!” “胡说八道,十五姨娘人赃并获,还要狡辩吗?”巧月打断她,骂了两句,转头和兰妈妈说:“您也看见了,她知道今天怕是有人要搜她屋子,狗急跳墙,就又想要陷害十四姨娘。老天有眼,让我们逮了个正着,否则可真是有口说不清楚啊。” 兰妈妈不语,却去看田果子。 田果子心里冰凉,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牵扯进来。她痛恨李红袖上来抓自己,可是如今看着李红袖的愤怒,又觉得李红袖似乎也是被陷害的。心里一团乱麻,脑袋里更是一团乱麻,恨又恨不起来,怜又不值得怜,只觉得全身没劲儿,看着眼前几个人乱哄哄的烦躁。见兰妈妈只瞧着自己不说话,眼睛里好似还有几分怀疑似的,田果子心里苦笑,淡漠说道:“事情的经过,兰妈妈都知道了。该怎么样,您看着办吧。我刚进府,规矩并不清楚。” 兰妈妈见田果子脸上的伤痕涌出不少血来,明显伤的不轻,她却犹自不觉似的,可见此刻田果子心里的震惊并不亚于自己,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应该是并不知道。又想到早上李红袖提起老爷曾经赞扬自己好颜色的时候,袁舒环却特意补充了一句老爷赞扬的其实是两位姨娘。说者有心听者有意,田果子容颜秀丽,又性格淳朴,在这堆姨娘中确实是个异类,若能得到老爷喜欢那么一分两分的,到时候给太夫人生个孙子倒是很有可能。 府里勾心斗角的事情其实不少,明面上的平静掩饰住了暗地里发生的那些腌?事情,别人不晓得,兰妈妈却是习以为常了。况且七姨娘又是动不得的,否则拔出萝卜带出泥,老爷这次在家住的几天就不得安心了。想到这里,兰妈妈看向李红袖,见她嘴里被丫环塞了帕子,却依然满目仇恨的盯着田果子,不由摇了摇头,心里又想,这李红袖实在是个蠢的。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如今人赃并获,辩无可辩,可是再没翻身的余地了。 她朝着田果子笑道:“十四姨娘受惊了,让巧月叫人去请??大夫过来,这脸上的伤得赶快处理才是。”说完押着李红袖出去,却是让丫环把她扔进了右边她自己的屋子,锁上了门,便带着两个丫环走了。 巧月连忙去二门上叫人请??大夫,然后径自跑去七姨娘那边报喜去了。 田果子在屋子里坐了一阵子,听到隔壁李红袖又是破口大骂,鬼使神差的走到她门口站住了,只听李红袖骂一会儿哭一会儿,最后只是喃喃说道:“凭什么关我,分明是七姨娘指使巧玉给我下药。” 田果子忍不住说了一句:“姐姐,院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果然里头李红袖一滞,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突然跑到门口,和田果子隔着一扇门说:“妹子,你怨我?” 原来大家心里都明白啊。田果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想到李红袖看不到,便又开口说:“也说不上怨恨,只是有些不明白。” 李红袖冷笑两声,嘲弄说:“便你是个傻子,巧玉巧月不甩掉,这辈子你是别想见老爷了。何况老爷在家不过才住十天,咱们两这新娘子,下次就成了旧的了!你不知道,十一姨娘便是进门至今,都没陪过老爷的。新人一个一个的进,如今谁还记得她。” 田果子越听心里越凉,一则何家这般复杂,原来便是个妾也当的心惊。二则李红袖这般说,可不就是承认了她并不是冤枉的了? 李红袖犹自说道:“不错,这药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我娘当初用过,何家无所不能,既然要查到我家,这事情早晚都要败露。我只是想拖两天,只要让老爷喜欢上我,哼,什么都好说了。可惜她们比我还急!” 原来李红袖竟是个自小就有“见识”的,田果子心里苦笑,有些悲戚的问道:“所以姐姐就想把药放到我房间里,嫁祸到我头上?我和你一起进门,自己因为初潮不能伺候老爷,所以吃醋妒忌,想要陷害你?然后嫁祸到巧玉头上。咱们一个院子,我做这些事情自然方便。” 里头安静了片刻,李红袖才说:“我本来想把醉花阴扔掉就是,她们在我屋子里搜不出来,起码今明两天,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可是刚刚巧月一直在院子里,我甚至寻不到机会出去扔东西。恰巧巧绣来寻她,我听巧绣低声问道:‘既然不是咱们做的,难道十五姨娘自己给自己下药?你说十四姨娘有没有可能?’后来巧月就出去了,我心里一亮,也不知道如何鬼迷心窍,便想到嫁祸于你。可惜巧绣也不知道为何,一直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直过了一炷香功夫才离开。她一离开,我就来你屋子里放东西,才进门,就听见你和巧月回来了。” 话说完,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一个在门外细细思量,一个在门里恍然大悟。片刻之后,李红袖怒道:“她们害我!她们都是设计好的!巧绣是看见你和巧月回来,才离开的,所以你刚好能赌住我。” 田果子也暗自心惊,这般心思,倒也说不得有多巧妙。问题是,七姨娘竟然愿意把这般心思用到这里,实在可怕。 她听到李红袖在里头愤怒的近乎要咆哮了,叹了口气,冷声说道:“若是姐姐不起这些心思,哪里来的这些事端?你也算不得冤枉。” 李红袖怒道:“你知道什么?我新婚燕尔,却独守空房,等了一夜,焦急失望的感觉你懂吗?那巧玉不过来回支吾搪塞,我最后终于明白,她是打开始就知道老爷不会到我屋子里来的。我能不恨吗?我能不恨吗?” 田果子只想说我又何尝不是,可是李红袖已经失去理智一般,怕暂时也听不得人劝。她心里累得慌,也不想再和李红袖说些什么,便回了屋子里,对着镜子,细细的抹去脸上的血迹,看着那一道血痕发呆。 ************************************************** 太夫人手里拿着一把银制小剪刀,仔细的修剪着一盆月季,听完兰妈妈的叙述,点头赞道:“兰花儿,你做的对。那李红袖这般歹毒的人府里是如何留不得的。我何尝不知道一院子女人勾心斗角在所难免,可是小七虽然闹腾,到底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这李红袖嫁进来就带着醉花阴这种歹毒东西,莫不是把咱们何府当成他们李家了不成?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可惜我还想着她是个嫡出,长得本也算憨厚,难得长生赞一句。” “小姐费了这么大心思,少爷如何不知道。其实少爷见了十四姨娘,必然会欢喜的,只可惜她月事来的不是时候……” 听到这里,太夫人的动作滞了一滞,脸上出现一丝啼笑皆非的表情,苦恼说道:“这个小七,若有本事把长生弄到自己屋子里也算……,让??大夫也给瞧一下,若是没什么大碍,女子初潮嘛,一两天就过去了。唉唉,这十四姨娘也太傻了些,你做的对,把李红袖一个人关在那儿,给十四姨娘教点东西也好。” 兰妈妈听的太夫人如此说,也不由一笑,点头说道:“我瞧着十四姨娘这回是有点吓着了,但愿她能看的清楚些。不过小姐,少爷这次,怕是不能去十四姨娘那了,她脸上那道血痕,没个把月怕消不下去。” “笨呢……,算了,让十一今儿个打扮打扮,然后去嘱咐小七一声,若是长生今儿个再离府,我就把诵哥接到身边来照顾!少给我使什么幺蛾子。”太夫人说到最后几句,声音已经严厉起来,兰妈妈连忙应了,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李红袖……” 把醉花阴这种歹毒药物带到何府,居心叵测,后果可想而知。兰妈妈真的是为李红袖捏着一把汗,可是太夫人想了一阵,却是说道:“罢了,虽然进府了,却没有夫妻之实,就说长生瞧不上她,退回去吧。下次再进人,打听仔细些。” “是,奴婢这就去办。” 008 倚红阁 夜里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如泣如诉。田果子一夜无眠,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李红袖是被连夜送出府的,依然是一顶小娇,从田果子的院子直接抬了出去,沿着那日来时的路,出了何府,穿过桐镇,到了城东,进了李家布店。只可惜人生并不能像走路一样,一个转身便原路返回。李红袖到底是嫁过的人,做妾都被退了回去,此后的际遇,可想而知。 当时田果子没出去瞧,她站在自己屋子门口,听着外头嘈杂声一片,李红袖哭天抢地,死活不从,先还喊着自己冤枉,后来便只说老爷是喜欢她的,又哭嚷着自己生是何家的人死是何家的鬼,死也要死在何府。 可是谁会听她说话呢,两个婆子顺手拿起她床上的一块儿红布塞进她嘴里,绑了手脚,扔到轿子中去。脚步声远去的时候,田果子终于忍不住偷偷的推开窗瞧了两眼。当时巧月也在屋子里收拾东西,瞧见田果子的动作,撇嘴说道:“真是便宜她了,本该送到阴风楼关上一辈子才是!” 田果子收回目光,认认真真的问她什么是阴风楼。 巧月笑道:“在镜心湖对面,府里的西北角上,三层高的小楼。府里女眷犯大错,就要送过去的。” 镜心湖是何府府内的一个池塘,方圆也有两亩地大小。众人居住的屋舍都在镜心湖这边,在田果子的印象中,对面似乎什么都没有,何府的院墙,其实是横跨过镜心湖的,那边墙外,倒有两面其实是环着水的,就像人家说的护城河一样。 “姨娘想不起来吧,阴风楼其实是建立在水中的,还有地牢呢!真的是与世隔绝,在里头呀,除了呼呼的风声,什么都听不见。所以才叫阴风楼。”巧月有些得意劲儿,说起风声的时候,还故意嘟着嘴吹了两下。惹得田果子毛骨悚然,身子哆嗦了一下。巧月见了哈哈的笑,又说:“姨娘别怕,你人好,进不去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是不以为然的轻视。 田果子漠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嘴角微微一笑,淡淡的说:“巧月,我累了。你也歇着去吧。” 巧月才铺好被褥,本也没什么事情了,闻言拍拍手起身便走,到了门口,却又回头问道:“昨天听姨娘的意思,想回娘家住两天?” 田果子一愣,心里一下子涌上些许暖意。当然想回去,虽然是四面透风的破木屋,可是简简单单,温馨惬意。此时才觉得,那些年贫穷的日子,原来也是那么幸福的,当时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可是,据说做妾是没有回门这一说的,让回去了,那是上头的恩典,不让回去,那是理所当然,自己怕也只能想想罢了。 巧月盯着田果子,见她脸上先是喜悦后又落寞,便也猜着几分她的心思,于是笑道:“照我说,姨娘左右来了月事,是不能圆房了。回去也好,要不,我去求求七姨娘,她在太夫人面前是能说的上话的。” 竟然如此好心? 田果子疑惑的看向巧月,却很快恍然大悟,便算真的来月事不能圆房,也总是能见到老爷的,七姨娘这是见都不想让自己见了,这一回娘家,她们恐怕巴不得自己不回来才好呢。据说老爷只住十天,这要是这次见不到,下次他回来,也不知道得几个月,而且到时候,怕十六姨娘都进门了,谁还记得自己? 可是又能如何?难道自己留在何府,就能见到何长生,就能让他对自己另眼相待?这种男人,应该是见惯了姹紫嫣红,自己何德何能,可以一下子吸引他的目光?田果子突然觉得一阵悲伤,自己在这何府孤苦无依,竟然如此可怜。这么想的时候,脑海里便浮现出一双笑眯眯的小眼睛来,阿虎哥,田果子不由自主轻声叫了一声。 “姨娘?” 巧月不满的叫了一声,提醒田果子不要再独自发呆。 “若是七姨娘能怜悯我,我心里是十分感激的,只是,只是这是不是有些为难她?”田果子下定了决心,小心翼翼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一副畏首畏尾的胆小模样。巧月捂嘴呵呵的笑,喜道:“姨娘都这般说了,我去求求她就是了。以后姨娘别忘记奴婢的好才是!”说完便转身出门,脚步轻快,甚至还哼着小调,好似完成什么任务一般,颇有些得意。 田果子坐在榻上,也笑,原来在这种时候,自己第一个想到的还是阿虎哥啊。他那么聪明,一定会告诉自己应该怎么做的。明天回去求助,过一两天就回到何府,还是能见到何长生的,说不定到时候,自己月事也干净了…… 田果子脸上一抹红晕,羞得捂住了自己的脸,躺在床上,缩在被子里,听着外头的雨声,时而想到李红袖竟然这般恶毒,时而想到七姨娘如何可怕,又想到聪明的阿虎哥一定能够解决自己遇到的困难,于是竟然一夜未眠。 早上起来,田果子迫不及待的收拾东西,又细细的给自己装扮了一番,她本是个妾,又才进何府,所以虽然这里富贵逼人,自己手里却是什么都没捞着的。回去的话,别人也就罢了,两个嫂子总要送点什么才是。田果子夜里连这个都想好了,那日发胭脂水粉,都是双份的,何长生不在家的话,自己打扮给谁看呢,所以省着点用,一匣子就够了。可以带一份回去送给二嫂,何府的胭脂,必然是极好的。她又最是爱美,肯定喜欢。大嫂比较务实,田果子从自己的衣裳料子里头,挑选了一块儿看着朴素的棉布,带回去送给她好了。虽然这些衣料都是从娘家带过来的,不过当初也是何府送过去做样子的,她们并未曾见过。 她收拾停当,便坐在春凳上盼着巧月,等了半个时辰,却依然不见巧月的影子。田果子有点心急,便拿着东西自己出了屋子,顺着去米华轩的路往过走,想着半路大概能遇到巧月,直接出府就是了。 走到九姨娘院子门口的时候,恰巧前头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奶妈子牵着二少爷何?往外头走。田果子便停步,微微垂着头叫了一声二少爷,侧开身子让路给他。奶妈子认得田果子,连忙附身行礼,又指给?哥儿说:“少爷,这是十四姨娘。” ?哥儿才三岁,肥嘟嘟的娃娃脸很是惹人喜爱,抬着头看了田果子两眼,也学着奶妈子弯腰,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十四姨娘。 田果子哎呦一声,手探出去想扶他,他却自己已经站直了,歪着头打量田果子,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全是好奇。田果子心里有些欢喜,没想到这个二少爷才三岁,比起那个五岁的大少爷来,可讨人喜欢多了。 这边三个人挤成一团正大眼瞪小眼的互相打量呢,对面一个丫头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她只瞧得见奶妈子的背影,并没看见田果子,便喊道:“李妈妈,不用过去了,老爷昨天没回来,去了倚红阁,太夫人正在发火呢!咱们还是……啊,哎呀……” 她还要接着说,那李妈妈已经转身,田果子便看清楚是跟着九姨娘的一个大丫环叫琥珀的。这时候琥珀也瞧见了十四姨娘,自知在外人面前失言,连忙闭口,讪讪的行礼问好。 田果子早被刚刚她口中的倚红阁三个字给吓到了,心里有些乱,也没怎么注意,见他们三个人又进了院子,自己站在外头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田果子是知道倚红阁的,桐镇有两家妓院,其中一家就叫做倚红阁。倚红阁的老鸨叫第五娘,当年就是倚红阁的当红姑娘,而第五娘有一个儿子,叫第五虎,田果子一直叫他阿虎哥。 田果子以前不知道倚红阁是做什么的,只是在阿虎哥偷偷从里面带好吃的出来的时候,忍不住探头探脑的张望一番,留着口水羡慕那里头穿红戴绿的姑娘。可是阿虎哥点着她的脑袋告诫说女孩子不能进倚红阁,初时还不懂,田果子便倔强的还嘴说你娘还不是在里头。每当这时候,阿虎哥就不说话了,一双小眼睛微微的眯着,先还盯着田果子看,后来就转头去看天,一句话都不说。 后来田果子长大了,便也明白了倚红阁是什么地方,于是也不敢再在阿虎哥面前说她娘的事情了。倒是在家里,有一次听见大嫂和二嫂闲聊,说到第五娘,二嫂便感叹说:“可怜她信了当年那个秀才,还给他生了个儿子,人家早就金榜题名做驸马去了。” 田果子凑过去想多听听,二嫂却已经闭嘴了。在未出嫁的小姑子面前谈论风尘女子,是不应该的。 她正站在九姨娘院子前头不知所措的时候,便见巧月小跑着过来了,见了田果子便说:“姨娘快收拾东西走吧,正好太夫人要出府……七姨娘帮你说情,太夫人同意了,正好顺路送你回娘家去。” 太夫人出府?田果子哦了一声,抬脚便走,边走边问:“太夫人出去做什么?” “嗨,别说了,老爷昨儿个宿在倚红阁了,传的有眉有眼的,说老爷在那边有个相好,如今肚子都四个多月了,太夫人真是又气又惊,要去看看呢。” 009 回娘家 田果子听了真是哭笑不得,这个老爷也真是个活宝,家里十五房姨娘,他放着守空房,却在外头花天酒地风流快活,连孩子都弄出来了。不过话说回来,当年九姨娘也是外头带进来的……罢了罢了,九姨娘怎么能和倚红阁的姑娘比较?任谁瞧着,九姨娘都是个大家闺秀。 这么想着,心里却也多少有些失落。田果子虽然只有十三岁,还有些懵懂无知,但是哪个少女不怀春,这些个情情爱爱的事情,多多少少也是有些感觉的。只不过还在自己年幼无知的时候,只能凭借父母之命嫁到何家,那一腔情义,便都寄托在了何长生身上。他三妻四妾也罢,妻妾成群也罢,却是自己唯一的那个人,况且还是此生唯一。所以面对夫人,面对七姨娘九姨娘或者李红袖,田果子心头从来没有吃味过。但此时听见外头还有人,还是个青楼女子,田果子的心却开始难以平静了。这何长生,到底是个什么人,如何托付终身啊! 她一路快走,到了二门前头的时候,外头已经停好了马车,太夫人正在兰妈妈的搀扶下走过去,瞧见她,只点了点头。紧接着七姨娘带着巧慧也走过来,冲着田果子说道:“妹妹想回娘家,姐姐我可是没少在太夫人面前给你说好话。便让巧月跟着你回去住两天吧,到时候,再派人去接回来。”又指着后头两个婆子手里的东西说道:“那些是给你带回去的,我特意挑了两匹耐用的布料,还有一些府里常吃的点心,你们小门小户的,未必见过,图个新鲜。” 说罢不等田果子回话,急急忙忙的上了车,又招呼巧月扶着田果子也坐了上去,跟在太夫人的马车后头,出了何府。 田果子头一次坐马车,虽然里头只有七姨娘和自己两个人,空间很大,并不拥挤,但她仍然有些局促,又知道不好打量这车里头,免得引得七姨娘笑话,便一直垂着眼睛乖乖坐着。 七姨娘先是撩起帘子嘱咐了几句外头人,然后长叹口气,转过头说道:“咱们老爷啊,真是,真是让人不省心!” 田果子如今已经知道,府里的事情,夫人袁舒环几乎是不大管的,主要是太夫人那里处理,兰妈妈差不多是全权负责的,下来便是七姨娘帮着打理。所以此番出去,七姨娘跟着倒也合情合理。只是这时候七姨娘的话,她却不好接下去的,沉默着又似乎不敬,便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七姨娘自顾自的说道:“老爷真是花心呢,家里这么多姨娘,又有妹妹这样天仙般的新娘子,他还在外头跑。哎哎,我要是妹妹,才嫁进来就独守空房,怕是眼睛都要哭瞎了,倒是妹妹你居然还沉得住气……” 越说越不像话了,田果子心想我独守空房,难道还不是拜你所赐。七姨娘也未免太过嚣张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不过是她对自己的一番冷嘲热讽罢了,实在没有必要。于是田果子适时打断,问道:“姐姐这是去做什么,我见太夫人脸色也不大好。” “你还不知道?老爷一回来啊,家里就总是不得安宁……呵呵,不过打个比方,我当然还是盼着老爷回来了。只不过那次老爷带了个九姨娘回来,六个月就生下了?哥儿,如今这次,又在倚红阁给咱们找了个妹妹,看来老爷还真是喜欢外头的野花呢。”七姨娘说着,捂着嘴笑了起来,眼睛里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田果子看着那抹冷厉的眼神甚至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那太夫人这回去,是要接那个妹妹回来了?”田果子继续好奇,无视七姨娘话里话外的各种暗示。 “接回来?”七姨娘冷笑两声,哼道:“那要看她的福气了,若是果真大着肚子,怕是太夫人也只能忍了这口气,接回来么,能不能做个姨娘还不好所。真的弄个青楼女子进门,宗室那边总要交代一声,再生下个孩子,这是该上族谱呢,还是不上呢?你不知道,咱家里啊,?哥还没上族谱呢,就因为是外头进来的。也只有咱们诵哥儿,才是光明正大的,那可是老爷的儿子。”七姨娘得意的一笑,又接着说道:“若是这女子没怀孕么,哼,这般风言风语的给老爷造谣,恐怕太夫人是要和倚红阁过不去了。” 桐镇不大,出了何府没多远便是桐河,过了河便是桐镇的主街,倚红阁和大的酒楼都坐落在这里,而田果子家,就在这街后头的巷子里,要一直走到最深处,沿着桐河搭建了许多木屋木棚,就在那里。马车是进不去了,所以过了桐河,七姨娘就让田果子下了车,巧月带着两个婆子,跟着田果子七拐八绕的往她家走,路上田果子看着巧月不耐的脸色,张了几次口,终于说道:“我家里的话,怕是你们住不惯的……” 巧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乐道:“姨娘想多了,我才不在你家里住呢,送你过去,我也回自己个儿家去。到时候我们再来接你,不过这话你别和太夫人说起就是了。” 田果子点了点头,知道她是趁着跟自己出来,也回去探望爹娘,大家都方便,自然没有意见。 终于到家了,虽然不过离开几天,田果子真的觉得过了好多年一样,她雀跃着推开竹子编的木栅栏,冲着里头叫了声爹娘,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半晌,大着肚子的大嫂张氏才托着腰出来,惊喜的叫了声果子,便看着后头几个人愣住了。 “爹娘他们呢?” 田果子朝里头张望着,便是去打渔,娘一般也不跟着才是啊。 张氏笑道:“这不是沾了果子你的光吗,爹在前头买下一处小院子,娘跟大麦他们都跟着去瞧了,我若不是身子重,也想去看看呢。” 原来这样,田果子心里高兴,连忙让两个婆子把东西放到屋子里头,打发了他们去。这才扶着大嫂进屋坐下,仔细打听。 张氏偷偷的瞄了桌子上的布匹两眼,才笑嘻嘻的说道:“自从你嫁过去,爹就想着能好好的买一处院子了,一直在四处打听。可是街上的房子贵,咱们还是买不起的。便去那边糊涂村里问了一下,可巧,有家人急着去京城投奔亲戚,好好一个院子,要价刚好一百两,正房三间,左右厢房又各有五间,外头还有个菜园子,都带着呢。这回好了,便是大豆讨老婆,也有地方住了。” 居然要到糊涂村那么远,田果子心里暗淡了一下,但是一想,糊涂村其实就在桐镇外围,从桐河走过去,也就一个时辰的时间,不算远的。一共十三间房子啊,比起如今这临河搭建的几间木屋来,可是天壤之别了。 田果子大哥叫田大麦,二哥叫田大菜,三哥四哥五哥六哥分别叫田大豆、田大穗、田大谷、田大粮。有时候田果子便想,这样的一家人,该到村子里才有发展吗,这名字就是五谷杂粮都全了。可惜村子里的地也是地,没有钱是买不到的。如今爹总算是在糊涂村落了脚,六个哥哥都能干,慢慢的再积攒点钱,买两亩地,或者给别人当当长工,日子总是好过多了。爹娘因为常年打渔,身子都是病,刮风下雨全身都疼,如今可算遂愿了,以后,应该不用下河了。 她这边仔细琢磨的时候,那边张氏已经去摩挲几匹布料了,喜道:“果子,这是给家里拿回来的吗?这布摸着可真细,我正想着拿什么给孩子做衣裳呢。” 田果子回过神来,笑道:“可不是,我就想着大嫂喜欢呢。有多余的,大家都能做身新衣裳了。大嫂这边还有点心,你也尝尝。” 张氏连忙应了一声,目光随着田果子移到一旁点心匣子上去,便赞道:“这匣子做的可真好,这匣子还带走不?若留下,我便可以用来装东西了。”田果子点了头,打开匣子,她更是惊讶了一阵,捏起一块儿绿豆糕说:“看看,这糕上还有花,真是太巧了,怎么捏上去的啊。” 田果子看着她惊喜的表情,突然一阵心酸,在何府,这绿豆糕其实是下人丫环都可以随意吃的东西,而自己大着肚子的大嫂,却见都没有见过。她目光扫过昏暗的房间,看见床边一个破木箱子上摆放着两碟子咸菜,知道这便是害喜的大嫂用来解馋的东西,不由的叹了口气。 张氏正一点一点的舔食般的品尝着那块儿绿豆糕,听见田果子叹气,便停下动作,担心的问道:“果子,怎么了,是不是何家的人欺负你?” “没有没有……”田果子连忙摆手,却听张氏又凑近了些,很是神秘的问道:“果子,妹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你好不好?洞房之后,他在你屋子里住了几夜?” “呃……”田果子语塞,有点想要逃走的冲动。怎么连绿豆糕都没见过的大嫂,居然也知道问何长生在自己屋子里住了几夜的事情,这等爹娘回来了,怎么交代呢?是了,都怪何长生!她想到这里,突然一个念头浮上心头,站起来就往外头走,和张氏说道:“大嫂,爹娘还没回来呢,我先出去一趟,晚上回来啊,我要在家住两天。” 后头张氏哎呦了一声,田果子已经推开栅栏走的远了,目标直冲倚红阁,那里有阿虎哥,有自己的帮手,有太夫人和七姨娘,八成正在上演一场闹剧,更重要的是,那里有那个混账老爷何长生! 010 初遇 田果子拎起裙裾,一路小跑,到了倚红阁后院角门处,依照以往的暗号,学着猫叫了两声,又“咚咚,咚咚咚咚”的节奏敲了敲门,可是等了一阵子,第五虎却没有像以前那样从墙那边一跃而出。田果子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依稀能听到前头吵吵嚷嚷的声音,大概太夫人和七姨娘她们正在闹呢,所以第五虎顾不上这里? 她犹豫了一下,把裙子提到腰上头打了个结,从旁边一棵枣树开始攀爬,想要跳到院子里头,偷偷的溜到倚红阁前头看一眼。爬树这种事情,田果子倒是做的多了,几下便到了高处,又像个小猫一样跳到了倚红阁的院墙上,然后坐下,低头瞧去,才发现这墙有两米多高,跳下去的话,实在有些危险。她左右看去,想找个东西才踩着下,于是便看到了坐在树下喝酒的两个男人。 此刻这两个男人也正抬头看着她,一个拿杯,一个执壶,都处于静止状态,疑惑的盯着突然出现在墙头的田果子。 半晌,穿着朱色长袍的男子才摇头晃脑的说道:“奇了,我头一次见一个女子为了进倚红阁如此费尽心机。”他黑发披散,衫袍半开,长眉飞扫,凤眼斜眯,嘴角带笑的瞧着田果子。也不知道刚刚是不是被哪个姑娘从屋子里赶出来了,这般狼狈。却偏偏他自己毫不知觉似的,非要装作一副玩味神情,高高在上,嘲弄的瞧着田果子。 田果子被他们吓到了,愣在墙头不知所措,这时候听见他的话,心里轰的一下就怒了,低声喝道:“胡说八道!你才为了进倚红阁呢!” 她愤怒的小脸憋红,腮帮子鼓着气的忍耐着。瞧得那狼狈公子手一抖,酒壶直接掉在桌上,却犹自不顾,只拍手笑道:“好容颜,红容颜,红颜一怒为令狐!姑娘这般颜色,何必非要进倚红阁呢,倒不如跟着我令狐绪回去,咱们来个金屋藏娇,此后花前月下,我一人唯你独享,岂不快哉乐哉……” 这狼狈公子便叫令狐绪,他的话拽文拽的厉害,颠三倒四的田果子也不大懂,但是那句跟着我回去却明白了,这个人是在调戏自己。她脸涨得更红了,呸了一声,怒道:“不知羞耻!你丑的像猪头一样,我才瞧不上你!” 这话一出口,令狐绪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然后肤色变红,继而变白,十分精彩。旁边一直沉默的那位身着黑色锦袍的公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让田果子的注意力才转到他的身上。此人衣着倒是整齐,长发高挽,肤色白皙,棱角分明的脸庞看起来多了丝坚毅正直,再加上剑眉星目,薄唇高鼻,虽是一笑,却毫无轻薄之意,倒是多了几分柔和可亲,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看向田果子,低声问道:“姑娘,要帮忙吗?” 田果子哦了一声,难听的话却不好意思再说出口了,左右再看,实在没有落脚的地方,可是怎么可能让两个大男人帮忙?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令狐绪却突然一声大喝,田果子一惊,身子倾斜,便向下掉去,令狐绪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正好接住她,抱在怀里,脸上神情得意,分明刚刚那声大喝便是故意的。 田果子愤怒之极,毫不犹豫的跳起来,脚落在地上,仍不觉得解恨,直接上去踩在他脚上,令狐绪呼痛的声音传出一半,胳膊却环住田果子防着她离去,田果子看见眼前那裸露在外的小半截小臂,直接上去就咬了一口,于是令狐绪口中的呼痛声音陡然高了一个音阶,叫的更加凄惨。 田果子逃离他的环抱,转身就往里头跑,却不知道那令狐绪身影却那般快,神出鬼没一般,又挡在了前头,气急败坏的说道:“你我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可不能再跑了……”他说着还得意的晃着胳膊上一排整齐的牙印子,上头渗出血滴来,可见田果子咬得不轻。 田果子发现这人能言善道,又厚颜无耻,简直多说无益,于是见他拦在前头,二话不说,抬脚就踢,可是这回令狐绪却有了准备,左脚向前一滑便躲了开来,身子却离田果子更近了。他低着头,把田果子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头,笑眯眯的说:“姑娘想摸,我让你摸便是了,不要着急嘛……” 田果子哪里听过这些话,此时恨不得堵上自己的耳朵,这时候被令狐绪言语侵犯,早就红了眼眶,偏偏那人还一点一点的往前逼迫,田果子退无可退,情急之下反手摸到什么东西,拎起来就砸到令狐绪头上,却是墙角柴垛子上一根臂膀粗细的木柴。令狐绪呼痛的声音再度响起,田果子手起柴落,再次打过去,他已经跳着脚躲开了,只抬手捂头的时候,胳膊又刚好与木柴擦身而过,又被划了一下,皮肤上瞬间几道细细血痕,疼的他嘶嘶直叫。 田果子没有追过去,站在原地怒道:“我是何府的姨娘,来这里是找我夫君的,你若再言语上侮辱我,我,我就,我就……” 她说了半天,也不知道就怎么样才好,只恨恨的看着令狐绪。 令狐绪左手捂着额头,右手捂着左胳膊,本想再扑回来逮田果子的,此刻听了她的话,却愣住了,眼神便往田果子后头飘。后头的黑衣公子本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坐在那边独自饮酒,听到田果子的话,却也愣住了。 令狐绪脸上立刻变得十分精彩,挤眉弄眼的看着黑衣公子,憋着笑,眼珠子又转来转去的,好似马上就会吐出什么话来取笑对方。 黑衣公子咳嗽两声,干巴巴的问田果子:“不知姑娘夫君是何人?” 田果子哼了一声,怒道:“关你什么事!”说完大步朝里头去了,一进门,躲在墙后头捂着胸口,才稍微平静下来。看来阿虎哥嘱咐的对,女子真的是不能进倚红阁的啊。可是现在后悔已经迟了,她仔细的回忆阿虎哥之前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想着他说自己是住在后院一处偏房里的,便摸索着去寻。 而被她挡在外头的令狐绪,在田果子消失之后,却抱着肚子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恭喜何兄,又得佳妾。哈哈,哈哈哈哈……哎呦,臭丫头打的真重。”他笑声中断,懊恼的捂着脑袋,额头上已经起来一个大包。 何长生脸上些许尴尬,待见到令狐绪全身乱扭,护头完了又抚胳膊,似乎确实痛的不轻,也不禁好笑起来:“这姑娘倒少见的泼辣,你也活该。” 令狐绪嘴上不饶人,犹自取笑:“自然泼辣了,有何兄这样的夫君醉倒在倚红阁这样的温柔乡里,你的妻妾自然都一个个的也往这里跑了,哈哈哈……” 何长生哼了一声,却是转身便走,说道:“你说的对,我可不该在这里流连。” 吓得令狐绪一个箭步上去拽住他胳膊,央求道:“何兄一定要帮小弟这个忙啊,我可是拍着胸脯给月娘保证了。她如今六个月的身孕,可不能再呆在倚红阁了,谁都瞧得出来。我便是继续包着她,也不行啊。” “你自己惹下的麻烦,接回自己家。” “何兄啊,若是我爹娘像你娘一样就好了,见了孙子眼睛都红了,哪管女人是哪里来的,可是我爹娘不行啊,这一定会打死我的。何兄,你就先哄着老太太一下,先把月娘接回去,以远亲的名义住一阵子,到时候方便了,我再接回去嘛。”令狐绪拽着何长生的胳膊左右摇,颇有点撒娇的意思,何长生甩开他,看着自己好友那双细长的桃花眼可怜兮兮的,忍不住叹口气,转身朝倚红阁里头进去。 令狐绪这才放松下来,跟在后头,却突然问道:“你的妾室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还是偷偷摸摸的从后头进去?听说昨儿个老太太把你新娶的十五姨娘送回去了,莫非就是这个?果然泼辣,何兄怕是消受不起,我倒是无妨……” “闭嘴!”何长生恶狠狠的回头盯了他一眼,又说:“你少给我打她的主意!” 011 第五虎的伤 田果子摸索着到了第五虎的屋门口,想了想,还是学了两声猫叫,又按照约好的暗号敲了门,里头一阵????,紧接着有人轻声问道:“果子?” 是阿虎哥的声音,田果子心里一高兴,也忘记避讳,推门就进。扑面而来一股子药味,而床上的第五虎正支撑着要穿衣裳,半个肩膀还裸露在外头,就被田果子这么闯了进来,看了个精光,他一愣神,微微皱眉,干脆把衣服简单的披在肩膀上,皱眉叹道:“你还是这么冒失。如今做了人家姨娘,这般不小心,可怎么是好。” 田果子瞧见他肩膀上裹着的白布,心里已经慌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个避讳,况且两个人是从小一起玩大的,穷苦人家不讲究,说句实话,该见的早就都见过了,又有什么。她两步走到前头去,颤抖着声音问道:“阿虎哥,你肩膀怎么了?为什么裹得这么重?” 第五虎拍拍床边让她坐下,自己往里靠了一点,解释说:“不打紧的,那日去猎虎,被咬了一口,已经快好了。只我娘瞎操心,死活不让我下床。你怎么来了?这才嫁过去几天啊?难道何长生对你不好?” 他两句话说了自己的伤势,便焦急问起田果子来,言语里满是关怀,一双细小的眼睛微微眯着,上下打量田果子,却又自顾自的说道:“看着气色倒好多了,到底何家吃的好住的好,何长生虽然常年不在,到底你也还小,好好调理身子就是了,凡事别着急啊。”语气温柔,像极了哄小孩子似的,弄得田果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谁着急了,我又着急什么!” 第五虎自己也讪讪的笑了,紧接着却脸色僵住,微微皱了皱眉,尴尬的闭了嘴。田果子瞧出他是因为笑的时候牵扯到伤口,疼了。再仔细看他肩膀上的绷带,已经渗出血来,不由的心惊:“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怎么现在还有血?你娘不给你找大夫了吗?要吃药吗?我帮你啊!” 田果子慌了神,站起来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只看着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心疼。 第五虎哪里好意思说是刚刚听见他敲门,自己一时慌乱,又扯开了伤口才有血迹,只好安慰她说:“不要紧的,这血是前些日子沾上的,今天已经没有了。我娘小气,舍不得换布。等下她来了,给我重新换过,就好了。” 其实第五娘是倚红阁的老鸨,钱财虽不算多,也绝不算少了,自己又有这么个宝贵儿子,怎么可能连裹伤的布都舍不得给换呢,只是第五虎骗骗田果子罢了。偏偏田果子家里穷惯了,又觉得这个道理行的通。她歪着头想了想,想起带回家的那匹白棉布来,便说:“阿虎哥,我家里有白棉布,这就回去拿!”说完转身就跑,慌得第五虎连忙扯住她,又是一阵疼痛,只好哭笑不得的说:“不用了不用了,你看那边,我娘买了回来,呆会儿就换呢。” 果然旁边有一些细细棉布,已经裁剪成长条,田果子便拿起来,自告奋勇的说:“阿虎哥,我来给你换药。你娘在前头,估计被太夫人他们拦住了,一时回不来。” 第五虎这几天躺在屋子里,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田果子便给他解释了一遍自己听到的事情。第五虎哦了一声,看着田果子却问:“何长生来倚红阁?你追过来?你是不是不放心他?” 说的田果子脸上一阵红,急忙辩解:“才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第五虎呵呵的笑,却好言说道:“怕是传言,我只知道令狐绪在倚红阁常年包着月娘,你家何老爷,虽然偶尔也跟着那些人来吃吃酒,过夜的事情却是未曾听说的。你莫要担心。再说了,你便是担心,也实在不该跑到这种地方来,下回可不能乱来了。” 田果子有些恼,跺脚说:“你瞎操心什么。他吃不吃花酒,过不过夜,我才不管,他十几个老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我住在何家,好吃好喝好住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未必见他一回,才不瞎担心呢!” 屋子里一时十分安静,第五虎沉默着没再说话。田果子把扯开的旧棉布扔到旁边,有点接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又怕自己刚刚的话过重,有些后悔,便小心翼翼的问道:“阿虎哥,疼吗?” 第五虎裸着上身坐在床上,肩膀上几个深可见骨的血洞已经结痂,却有几处被再次撕裂,渗出血迹。田果子穷人子女,虽然几个哥哥也经常带伤回来要自己帮忙处理,但是这般严重的还是头一次见,心里一疼,说话动作也就格外温柔了几分,从屋子角落里找来褐色的药膏细细的用手往第五虎的背上抹,轻的不能再轻,只怕再次触痛了他的伤。 “阿虎哥,疼不疼?” 第五虎咬着嘴唇,脸色通红,背对着田果子,一双小眼睛却大睁着,看着对面一片空墙,一句话不说,强忍着颤抖摇了摇头。疼是不疼的,可是,可是田果子的手一下一下的抚过他的背,酥酥麻麻的,耳边又是轻柔关切的问声,搅的他心头乱糟糟的,差点抑制不住。 好不容易再裹好伤处,第五虎自己披衣坐好,抬眼看了田果子一眼,从自己枕头底下摸出一串东西递了过去:“诺,给你的新婚礼物。” 是一串白色的石头被金色的细线串了起来,绕两圈的话,便可戴在腕子上。瞧着稀罕,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田果子细细摩挲,第五虎见她喜欢,心里也高兴起来,笑道:“是虎牙,你带着这个,当护身符,以后没人敢欺负你的。我仔细打磨过,圆润多了,不会伤到你。” 田果子哦了一声,却恼道:“谁让你上山打虎的?你娘也太心狠!以前你不是都不愿意去的吗,怎么我才离开几天,你就去了。还真的想当虎王啊。” 第五虎垂下眼睛,低声辩解:“早晚都得去,我娘说了,男子汉得有一身本领,将来才能出人头地,我学武已经小有所成,她若要测试一番,我依了就是。再说,我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才好,何府什么都有……” “阿虎哥,我又不指望你送我东西。那等你大婚的时候,我可要送你什么才好?”田果子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把那串虎牙绕到手腕上,她瘦小,足足绕了三圈才不掉下来,抬起胳膊在第五虎眼前晃了晃,炫耀了一下,笑道:“好看吧,我就一直戴着,再不摘下来。” 第五虎哦了一声,想起刚刚田果子说自己大婚的时候,眼睛里透出淡淡的失望神色,没接话,却是问道:“你刚刚说你是来找我的,什么事情?” 田果子这才想到此行的目的,只是耽搁了这许久,估计前头事情早完了,况且第五虎有伤不能出去,自己一个人是不敢溜到前院瞧热闹的,便也放弃了这事情。只是把自己这些天在何府的遭遇给第五虎讲了一遍,除了把来月事隐了去,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他。末了叹道:“我只以为进去有好日子过了,谁想到她们这般勾心斗角,李红袖才进门就被赶了出去,我瞧得心慌。阿虎哥,你说我若是还这般老老实实的,早晚是不是也会被赶出来的?” 第五虎面色变得庄重起来,有些不悦说道:“这个七姨娘也太过分,竟然在新婚之夜拦着何长生不让见你。她这般蛮狠,实在可恶。”继而又想起田果子如今虽已嫁人,其实还是处子之身,不由的心头一热,眼神古怪的看了她两眼,自己也觉得尴尬,却鬼使神差的说道:“果子,其实,其实你还小,不一定就能怀孩子的,其实,那个,再过一两年,过一两年再说也挺好的。”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田果子听的一头雾水,睁着眼睛好奇的盯着他,等着解释。第五虎咳嗽两声,接着说道:“别看你家夫人不言不语,她倒是个好人。你说伺候她的那夜,并未为难你,而且隔天又帮你说话,说何长生喜欢你,听着她倒是个可以信服的。” 田果子点头,继而摇头,苦恼说道:“可有什么用呢,夫人又不管事!” 第五虎摇头说道:“是她不管,不一定是她不能管。据你说,何长生这些日子,只要在府里,就会去何夫人那里坐一会儿,可见何长生还是很敬重她的。所以这是个可依靠的人。不过果子,你也记得,莫要和她太亲热了。” 田果子本来正欣喜,又听他说让自己不要和袁舒环太亲热了,又糊涂了。 第五虎瞧着她皱着的眉头,笑道:“有一句话叫‘交浅言深’,你太过亲热,人家会吓到的。再者,那七姨娘可不会乐意见你和夫人好呢。” 田果子恍然大悟,想起当日自己和素心说起未必来月事的时候,素心那古怪的表情和冷淡的态度,大概这就是因为自己和她交浅却言深了吧,大宅门里真是麻烦啊,要依照自己的性子,既然大家都喜欢了对方,干嘛不敞开心扉说话呢。看来自己以后还得更加小心才是。 012 果子娘 那边第五虎却继续说道:“你要记得,那敞开心扉和你亲如姐妹的,却不一定安的好心,譬如那个李红袖,她只是利用你罢了。又这个七姨娘,不是口口声声都叫你妹妹吗?你自己心里该也明白,这是个不可靠的。倒是那个九姨娘,据你说冷淡的很,这虽然不是个会照拂你的,却也不会加害于你。” 田果子一个劲儿的点头,却听第五虎又说:“李红袖自以为是,她那点小把戏,估计在何府谁都看的透彻,所以才落到这种下场。若说这些个手段,你更是连李红袖都不如了,所以倒不如以静制动,乖乖的做个让人忽视的人,那些个姨娘觉得你没威胁了,自然也不会如何重视你。这般好生调理自己的身体,过得一二年,看的透彻些再说吧。” “那巧月怎么办呢?李红袖说的对,巧月留在身边,就是个祸害。” “那你有办法赶她走吗?七姨娘这招高明呢,你想想,若非七姨娘这般高调的把巧玉放到李红袖身边,使得李红袖觉得很有压力,她会不会这么早就跳出来借着醉花阴的事情去嫁祸巧玉呢?她才进府,立足不稳,却因为感觉到了巧玉的威胁,匆忙下手,漏洞百出,可不是被人逮了个正着?” “你是说,七姨娘让巧月和巧玉伺候我们,其实不一定是让这两个丫头使坏,而是逼着我们去害两个丫头?”田果子睁大眼睛,不由得对第五虎更加敬佩了,这番心思,自己可是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第五虎担忧的看着一脸单纯的田果子,叹道:“这招棋下的好,怎么走都可以啊。你若不反抗,巧月便盯紧了你。李红袖若想法子,却正好落到陷阱里头去。所以果子,你现在可不敢轻举妄动。左右等你再回何府,何长生差不多也要走了。何长生不见你,你对他们就没有威胁,谁还管你呢?到时候巧月自己也不愿意呆在你这个没油水的姨娘身边了,她倒是会想着法子离开你了。” “哦。”田果子点了点头,心情沉重。 看着她不悦的神色,第五虎心头一跳,小心问道:“果子,你是不是不愿意这样,你想接近何长生是不是?” 田果子顺口答道:“能接近当然好了,他若喜欢我,我能多得些东西,我爹娘也能得些好处。”她此时在琢磨刚刚第五虎的话,所以只是无意识顺口答了这么一句,可是第五虎却听了进去,一只手重重的拍在床上,怒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你若是不要命了,大可以抢着去争宠!这倚红阁嫁入富贵人家当妾的姑娘多少,能安然无恙过完的有几个?” 田果子吓了一跳,见他刚刚动作之下,肩头的伤口又一次裂开,血已经渗了出来,连忙摆手说道:“阿虎哥,我随口一答,你别生气。我是说若能得到他喜欢固然好,若是这般困难的话,我自然安心的过自己的日子,隔三差五的回家看看,还抢什么?” 第五虎刚刚是一时激动,所以气愤。待看到田果子这般柔顺,又心软下来,后悔不已。怨恨自己说的话重了,便好言哄道:“果子,我是担心你。一则你如今太小,未必能怀孕。何长生家里外头,妻妾众多,便是尝过了新鲜,以后记不记得你很难说。倒不如等待时机,只要以后能生个一男半女,你在何府,也算站稳了脚跟;二则你不知道大宅门的凶险,别像那李红袖一般,被人家牵着鼻子往坑里跳。所以这一二年好生安静的过日子,也冷眼旁观,瞧瞧那些个姨娘都是怎么使绊子的,等到自己也看透彻了再说,把握也大些。再说何长生常年不在家,其实你只要讨得何家太夫人的欢心,一切都好。” 田果子顺从的点了点头,真正的是从心里信服第五虎的话。只是可怜巴巴的看着第五虎,小心问道:“阿虎哥,我再重新给你裹伤吧?” 第五虎的脸抽搐了一下,想起她刚刚帮自己裹伤时候的情景,心头跳的厉害,哪里敢再来一次。连忙摆手摇头:“不用不用,我娘就快过来了,让她来吧。时辰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又问田果子住几日,得知明天还在家的时候,便喜道:“那我明儿个去找你,那日在山上见到一窝小狐狸,我带你去瞧。” 田果子便再次从后门离开倚红阁,这时候仔细去听,已经听不见前头有什么吵闹的声音了。 她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晚,爹娘等一大帮子人也早就到家,正坐在狭小的院子里说话,见了田果子,几个哥哥都站了起来,笑嘻嘻的迎她进去。田石头大咧咧的坐在正中间,问道:“果子啊,谁让你回来的?何老爷可同意了?” 田果子还没答话,一旁大嫂张氏便接嘴说道:“可不是同意了,瞧瞧果子带回来的这些东西就知道了。爹,你是没见那绿豆糕,小成那样,竟然还是雕了花的。也不知道谁家娘子这般手巧。” 二嫂刘氏捂嘴笑道:“大嫂这可没见识了,想来何家便是下人婆子也有几百个,这弄个绿豆糕上的花,可不是轻而易举。以后果子带回来的玩意儿还多着是了,亏得娘还宝贝似的把那一匣子点心藏起来,我也不过吃了半块儿。就大嫂不知道吃了多少,娘都舍得。” 田果子听得她如此说,心里便有些不受用,只当没听见,和田石头回道:“是太夫人点了头的,这些个东西,也是府里让我带来的,否则我哪里晓得。” 倒是田果子她娘有些受不住,瞧着刘氏不悦说道:“便你嘴馋,你若是像你嫂子一样大着肚子,可也紧着你吃。如今她两个人的身子呢,还没馋成你这样!” 说的刘氏脸红起来,咬着唇哼了一声,那眼泪就要下来了。田大菜本是站在一旁的,见此情景,哎呦了一声,便连忙跑过来扯刘氏,偷偷的拽她的衣角。刘氏甩开他,怒道:“你扯我做什么,我今儿个累的慌,又是扫院子又是洗帘子的,可由不得你折腾了!” 这话出口,田大菜就闹了个大红脸,连田石头也由不得咳嗽了两声来掩饰尴尬。田果子娘却立刻变说:“瞧瞧,这一院子的小叔子小姑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今儿个哪个没扫院子,谁个儿没干活?大菜折腾你怎么了,折腾了半年了,也没见你肚子有反应!身为人家媳妇儿,这说的是什么话,若是果子如你这般没点规矩,莫说嫁到何府了,便是嫁出去都难!” 这话就有点重了,可怜刘氏憋红了脸,抬眼瞧瞧田果子,再看看自己婆婆,哪里敢反驳,紧紧抿着唇一句话不说,干脆起身便朝着屋子里去了。田果子娘依旧不依不饶,教训田大菜说道:“当初就为着你这个媳妇,咱家差点倾家荡产,哪如你嫂子那会儿,简简单单,回来人也老实善良。如今你是被她到处牵着走了,连个长幼尊卑也分不出来。今儿在糊涂村我就忍着这口气了,回来还不知道天高地厚,倒要为了一块儿绿豆糕和我来抢。自古儿子媳妇不孝顺公婆东西也就罢了,哪有自己小姑家拿来的东西,她倒还嫌弃我给她吃的少?再说了,你们哪个不是只吃了半块儿,若要敞开肚子吃,谁供得起?” 田果子听的她话里有话,便问了一句在糊涂村怎么了,她娘就等着呢,立刻又大声说道:“那院子可是用你的聘礼银子买的,正房自然是我和你爹住了,你们六个兄弟,左三右三一人一间便是。不过左边头一间宽敞点,太阳也好些,她便抢着想要。这是哪里的道理,莫说如今你大嫂身子重,便是按照大小顺序也轮不到她!可怜大麦善,竟然答应了,让大菜住左边头一间,他们两口子去右边。如此竟然还不知足,回来看见这些个东西,三下两下的,布料点心匣子都成了她用得着的了,这是果子你拿回来的,哪里就由得她了!” 田果子家就那么点地方,她娘又故意扯着嗓子喊,刘氏便是躲回屋子里去,又如何听不见。于是众人很快就听见了呜呜的哭声传出来。田果子只觉得一阵子头大,自从半年前刘氏进门,这家里隔三差五的就是她的哭声,闹得人心烦。田果子娘噌的一下站起来,指着田大菜骂道:“你个不孝子,爹娘累死累活的,回来莫说热汤热饭不给端上来,倒是鬼哭狼嚎的搅和,这是嫌弃我和你爹活得时间长是不是?若是翅膀硬了,觉得自己吃亏了,有那个本事,就自己搬出去过日子去,我还拦着你不成?老娘我六个儿子一个女儿,不差你一个!” 田大菜急的满头大汗,又不敢惹她娘生气,只咧嘴赔笑,却笑得难看之极,正不知所措呢,里头刘氏却突然止了哭,低着头绕了出来,端了盆碗往灶台上去了。张氏连忙也站起来,笑道:“果子回来了,我和弟妹做饭去。”果子娘却一把扯住她,硬是按在了椅子上,说道:“你身子重,养着要紧。做顿饭又累不死人。” 一时才安宁下来,果子便和他们应付了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到得晚上,果子娘却又把他爹赶走,留果子陪着自己睡,便说起自己最近又多得意来:“前头李嫂子以前见我都不说话的,如今离得老远就来打招呼。到底你嫁到何家,他们都知道如今咱们不一样了。又听说咱们搬到糊涂村去,都羡慕的要紧。” 田果子也笑,知道自己娘素来是个要强的,如今自己这一嫁人,可算给家里长光了。她听得一会儿,便有些迷迷糊糊的想睡,却似乎听见她娘说道:“果子啊,我瞧你拿回来的那两匹料子,都素的很,也就是普通的棉布。你回去看能不能给娘弄匹绒布料子来?我想做个褂子,李嫂子就有那么一件,穿上了得意的紧。” 田果子迷迷糊糊恩了一声,突然又听见外头一阵折腾,大哥田大麦大喊:“娘,娘快来看看,刘氏她肚子疼的厉害!” 013 一钱银子 田大麦在果子娘的指挥下,连夜冲到街上请大夫,到底还是没请来那个有名的孙大夫,好歹磕着头拉来了一个学徒小洪,手忙脚乱的诊断之后,得出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结论:张氏吃坏了肚子。 还好跑了两趟茅房,张氏虽然手软脚软,到底好了些,歪在床上竟然沉沉睡去了。一众人都松了口气,连挤不进来呆在外头的老六田大粮都直念叨阿弥陀佛。虽说田石头嫌自己儿子多,但到底长子长孙还是值得期待的,再说了,如今田家日子好过了,儿子多就不是麻烦事而是好事了。大家出来坐的坐站的站,挤满了院子,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开来,才说了几句,便听小洪咳嗽了两声,笑嘻嘻的说道:“恭喜各位了,既然田大嫂没事了,我的诊金……” 他暗示到一半停了下来,等待着有人接茬,但是田家一帮子人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都愣住了。显然他们这是头一次请大夫,根本就没想到诊金这回事。最后还是田大豆聪明,过去搂着小洪笑道:“小洪,你还是个学徒,要什么诊金嘛,何况大家都认识,我嫂子和你嫂子有什么区别,你还真好意思要啊!” 小洪一听垮了脸,心里暗道谁认识谁了,他到底是孙大夫的学徒,在桐镇也是吃的开的。而田石头一家子却是桐河边上的贫民,在田果子出嫁之前,大家躲着他们还来不及呢。小洪心里不悦,话就不大好听了:“自然你们平时是请不起的大夫的,那就不要瞎折腾。这深更半夜的我来一趟容易吗?况且是我老师不愿意来,我听田大麦外头求的可怜,心里一软才想着来瞧瞧,这回去了,老师怪罪下来,我还得担着。如今到里外不是人了。你们是今非昔比了,也能请的了大夫了,可也没听说过这般请法,来之前哭着求着,看完了病就黑了脸。便是我亲嫂子,还给我缝件儿衣服端碗热饭的……” “好了!”听得他说的越来越难听,果子娘手一挥阻断了,冷着脸问道:“多少钱?” 小洪也被果子娘吓了一跳,再看着田家六个兄弟围在跟前,突然的觉得有些怕,可是转瞬又想着不过是些没见识的穷人,不妨吓唬他们一下,便大着胆子说道:“一钱银子!” 果子娘的气势一下子就低了下去,盯着小洪说不出话来。田大豆怒道:“你不要狮子大开口,不过是吃坏了肚子,你连药还没开,哪里要得一钱银子!” 小洪见他们一家子慌了,自己底气又足了,冷笑道:“你们没请过大夫,自然不知道行情。如今是我来了,若是我师父来了,怕是十两都不够的。这可是半夜出诊,莫说我还瞧好了她,便是没瞧好,也要一钱的诊金的。若是没钱,何苦来请人……” 他咬定了田家没请过大夫,自己是坐地起价,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可偏偏田家还真是如此,莫说自己没请过大夫,便是邻里之间,请得起的也少,哪里知道行情。一时一大家子人都不说话,弟兄几个就看向了果子娘,到底刚刚是她拍板让田大麦去请人的,如今自然也要她来拿主意。 田果子心里叹了口气,总觉得今天的事情奇怪的很。以前穷是穷点,好似也穷的理直气壮的,如今日子好过了,怎么反倒有那么点有气无力的感觉。本来一直都是依赖着娘拿主意的,所以躲在后头也不想说话。再说自己一个出嫁的闺女,也不应该在这里抛头露面,可是如今看自己娘也是偷偷用眼睛瞟自己,晓得他们实在是没钱了,便无奈只得出头,从钱袋里捏出一角银子递给了自己娘。 果子娘接过钱,一下子又有了底气,拿在手里也不给小洪,只笑道:“这点子钱,本也无所谓,只你小子太可恨了,话里话外,倒好像我们要赖着你似的。” 小洪见他们竟然真拿了一钱银子出来,眼睛都瞪直了,又偷偷的瞄了两眼田果子,心里赞叹不已,哪里还管果子娘说话难听。那边田大豆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斥道:“瞧什么瞧,不要瞎看!” 小洪这才嘻嘻笑道:“田大娘说的是,我不该瞎说的。谁想得到你们这么轻易就拿得出一钱银子。下回再有什么不舒服,大豆哥只管来找我,如今果子嫁到何家,你们可是不一样了,明儿个我和我师父说起来,他定然还后悔今天没过来呢。” 一句话说的果子娘心里又高兴起来,刚刚还打算怎么着再讨价还价压些钱呢,如今却又不好开口了,一咬牙便把一钱银子都递了过去,瞧着小洪喜笑颜开的去了。众人都没想到头一回请大夫过来,又这般有面子,都高兴的很,一个一个的过来和果子打招呼,美滋滋的去睡觉了。 只有田果子心里苦的厉害,何家的姨娘吃在府里,水果点心零嘴都按例发放,便是一年四季的衣服首饰,胭脂水粉,各色东西都有,所以用钱的地方实在不多。这也是何家太夫人聪明的地方,姨娘手里钱多了,心思也就多了,所以管的严点,是有好处的。严到什么程度呢,每个姨娘的月例银子,和太夫人夫人身边的头等大丫环是一样的,一个月两钱银子。所以田果子这一出头,其实荷包就空了一半,本来想着给爹娘买点什么的愿望也落空了一大半了。 而果子娘却高兴的厉害,睡意也没了,只兴致勃勃的问田果子:“果子,何家每个月都给你钱是不是?有多少呢?娘看你拿出一钱银子,丝毫不费劲呀。” 田果子老老实实的答道:“是一个月两钱,我现在只有一钱银子了。” 果子娘哦了一声,有点失望,却很快又说道:“其实你在何家,吃的用的,哪里还要钱。便是出来了,好像也有轿子坐的。你是真的去享福了,娘这里却可怜,外头出去人家说起来,都是你嫁的好,我为了给你撑门面,总得穿的像点样子。可惜这身衣裳,也是何家送来的布料做的,当时觉得好,只这时候才知道,他们也太小气,不过是最普通的棉布罢了。况且我这些天出去,就这么一身衣裳扛着,李嫂子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笑呢。” 田果子只觉得自己一脑门子汗,如何听不出她的话外之音,只得捏出剩下的那一角银子递过去,赔笑说道:“本来就带出来,都准备给爹娘的。只是没想到今儿个晚上嫂子就病了。” 果子娘乐呵呵的拿到手,下床塞到自己衣服里头。又转头看田果子,好言安慰:“果子,不是娘心狠,非得把你手里的钱都掏出来,只是你要知道,虽然嫁了人,但是若何家对你不好,替你出头的也只有你的哥哥们。所以娘和你讨钱,赞起来总有用处,让你哥哥们一个个的过的红火起来,到时候你也沾光才是。” 田果子心里感动,恩了一声,把脸埋在她娘怀里,低声说道:“娘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果子娘大感欣慰,摸着她头发叹了口气,也不由感叹:“可苦了我的娃了。”她的手指划过田果子脸上的伤痕,粗糙的指腹摩挲的田果子难受,心里一惊,才想到今日太过兴奋,竟然是忘记了脸上昨天被李红袖抓伤,那道疤虽然不深,也尽量的用脂粉覆盖,但哪里能瞒得过人去。 却听果子娘低声道:“娘知道何府不好混,娘只盼着你凭着这张脸,能挣个前程回来。男子的前程要靠功名,咱家是没那个条件了。女子的前程,可就靠这张脸了,但是光好颜色还不够,你要有心。娘看你这样子,莫不是何老爷还没碰你?你脸上的伤又是如何来的?白日人多,娘也不好在你大嫂二嫂面前问。” 到底还是自己娘心疼自己,田果子想起李红袖的事情,心头就觉得苦涩,也不想让娘担心,只简单说道:“那日和我一起进门的一个姨娘,用迷药嫁祸丫头不成,又想栽赃到我头上,被识破了,便冲上来抓我。太夫人已经让大夫给我瞧过来,娘放心,留不下疤痕的。” 果子娘恩了一声,又摸索了两下,转念说道:“果子,你不能再家里住了,你得赶快回何府去。” 田果子楞了一下,离开果子娘的怀抱,疑惑的看她。 “傻丫头,我听说何老爷回来住不了几天的。你若是不趁着这几天拴住他的心,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娘可是都打听过了,何家七姨娘陈氏的兄弟,如今可是跟着县太爷做事,他不过是街头一个混混,能捞到这好处,自然是因为七姨娘的缘故。而像那十一姨娘,娘家如今可是惨的很,十一姨娘出嫁时候的风光,早就无影无踪了。你若是不争气,娘以后也只能落个清静,这才是白欢喜了一场。” 果子娘说完,坐了起来,觉也不睡了,仔细想了一想,更觉得自己有道理,扯着田果子也坐起来,拍着她的手说道:“对,天亮就回去吧,好好打扮一番,下厨去做点东西,让丫头给何老爷送过去,不,你自己给他送过去。果子,这可是关键时候呀!” 014 泼出去的水 果子娘第二天早上就打发田大麦去找巧月了,让她寻人来接田果子回家。可是巧月哪里愿意,只说当日和上头说好回去住几天的,没理由突然提前。果子娘气的直骂人,便说如此丫环不如不要,闹得田果子面上十分不好看。 一旁刘氏顺嘴接道:“可见果子去了何家,也过的不如意。丫环都敢如此了,更别说人家七姨娘了。我还说好心带那么些点心回来,谁承想却是坏了的。咱们没见过还当宝贝。” 田果子听的愣怔,不由火了,怒道:“嫂子这话怎么说,好好的糕饼,如何就说是坏了。” 刘氏笑道:“哎呦果子,我这可也是提醒你,你莫不识好人心呢。大嫂和咱们什么吃的不一样,不过昨儿个就贪嘴多吃了两块绿豆糕,半夜就闹肚子疼。这也是大嫂身体壮实,若非如此,孩子都危险。可怜请大夫就要一钱银子啊,你说一钱银子,咱们买多少块儿绿豆糕了。你回去可得小心点,别到时候让人家卖了还帮着数钱。” 旁边果子娘黑着一张脸,却是没打断刘氏的话。倒是张氏不好意思,讪讪的笑道:“怪我贪嘴……” 田果子再站不住,转身便朝着屋子里去了,偏偏今儿个上午田石头不出去干活,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她转身朝外头出去,寻自己以前住的小木屋,才发现不过两天的功夫,已经把中间的一层隔板拆了,如今与隔壁二哥的木屋合成了一个大房子。这倒是像二嫂的手笔,什么便宜都占。于是田果子一时竟然没有地方可去。 果子娘追上来,叹气说道:“果子,你瞧见了,你若不争气,以后可是连娘家都回不去了。便是娘想替你出头,到时候你几个嫂子也未必肯啊。咱们出身如此,为了将来好,暂时低声下气些,也是该的。你若一直这个倔脾气,娘可是为以后担心。” 田果子这才知道,自己嫁出去以后,娘家只不过是娘的家了,自己竟然就是个客人。如今站在这里听她娘说这番话,虽然似乎恳切,可是却字字诛心,争气争气,如何争气?便是低声下气的去讨好人家,也得人家愿意才行啊。她抿着嘴憋着泪,问道:“照娘的说法,我该如何?” “你自己回何家去!腿长在自己身上,怕什么?到时候就说着丫头不听话,趁机立个威风。否则以后她还正当你软柿子,骑到头上来了!” 自己回去? 田果子心里一阵难受。七姨娘定然是不愿意自己回去的,别人无所谓了,大不了以后见面再以此嘲笑自己一番罢了。可是就算回去了,又见不到何长生。就算见到了,又能如何?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敢再和娘说来月事的事情了,只怕娘知道了,更是会火冒三丈,怪自己不争气了。 罢了,好歹回去何家,还有自己个屋子,总比在这里好。她拿定主意,便说道:“好,我上午有事,要出去一趟。下午就让三哥送我回去吧。” 果子娘恩了一声,要再问上午何事,田果子已经朝着外头跑了。一路到了桐河边上大柳树下,靠着柳树再忍不住,终究是抹了一把泪。谁知道这泪水却越抹越多,竟然抹不干净,她干脆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最后平静下来,再蹲在河边用凉水仔细的洗了把脸,这才心里舒畅了一些。 田果子想起昨儿个大家伙儿议论糊涂村的房子怎么收拾,剩余的几个屋子如何安置,竟然就没有说到自己,到时候自己若回去,住哪里呢?自己心心念念的要回娘家,原来娘家已经没有自己的地方了。她一阵无所适从,只觉得心慌,坐在河边上呆呆的瞧着波光粼粼的河水,不由问了一句:“河水河水,你也有家吗?你有没有出嫁?你夫君对你好不好?你娘还要不要你?” 自然无人答话。 田果子叹了口气,看着日头还早,知道阿虎哥早上练武的时辰还没过去,便干脆在这里多坐一会儿再去寻他。谁知道靠在树上,竟然就睡着了。她睡着之后,柳树上轻飘飘的飘下一个影子来,一袭黑衣,墨发高束,一双黑眸沉静如水,无波无澜,站在田果子身前看了一阵儿,竟然莞尔一笑,摇着头去了,脚步轻柔,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也是昨夜事情多,田果子这一睡,就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第五虎没有等到她,沿着河边的路寻来,才把田果子摇醒。 迷迷蒙蒙睁开眼睛看见第五虎,田果子一阵欣喜,叫了声阿虎哥,却又没话了,半晌只是叹道:“我娘让我下午就回何家去。我不能跟你上山了。” 第五虎楞了一下,微微戚眉,最后也只得恩了一声,瞧见田果子眼睛红肿,想了想却说:“人家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也不要太难受了。这种小事情上,你娘自然会较真,若真是你受了苦,她自然疼你还是来不及的。你有六个哥哥,到时候可没人敢欺负你。再不济,还有我呢。” 他倒是看的透彻,奈何田果子是局中人,才十三岁的年纪,又自小没人教过这些,哪里想的明白,听了第五虎的话,也只是低着头不言语。半晌才说:“巧月不愿意回去,所以我要自己回去。阿虎哥,七姨娘她们肯定会笑死我了。” “这样也好,其实她们小瞧你些,你倒安全。” “我娘想要一件绒布做的褂子。”田果子倔强的又说了一句,有些生气的瞧着第五虎。 第五虎一时没听明白,待反应过来这件褂子要着落在田果子头上的时候,一时倒无语了。 田果子又说:“昨儿个我大嫂吃坏了肚子,夜里请了大夫过来,要了一钱银子,是我出的。” “一钱银子?”第五虎失声,皱眉说道:“孙大夫?这也太狠了!” “不是,是小洪。” 第五虎转身便走,田果子跳起来跟上,他拦住说:“你就在这里等我。”说完走的愈加飞快,转眼就瞧不见人了。 不过一刻钟,他便又回来了,捏着一角银子递给田果子:“诺,小洪还回来的。你们也太善了,不过肚子疼出诊,给个几文钱就是。何况他还是个学徒。我找他说了道理,便拿回来了,你收好了,用这一钱银子,够给你娘买褂子了。” 田果子哦了一声,有些讪讪的接回银子,却瞧见第五虎袖子上一滴血迹,哎呦了一声,紧张问道:“阿虎哥,你打架了?” 第五虎皱眉,低头看了一眼,淡淡的说:“给他点教训。以后这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以后出了事情,你记得找我就是。” 只可怜小洪莫名其妙的被第五虎揍了一顿,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原来第五虎却是个心细的,如今田果子嫁人了,他更是没理由替田果子出这个头。所以虽然恨小洪讹人,却也只能揍他一顿出出气。反正身为倚红阁的少爷,他的名声也好不在哪里去,桐镇的人一般都不敢招惹。但是打完人,却也没告诉小洪为什么,便是那一钱银子,也是他自己的零花钱。 田果子哦了一声,心里感动,却忍不住又嘱咐:“阿虎哥,你娘又要打你了。以后不要因为我打架了。反正何家会发月钱,被骗就被骗吧。” 第五虎笑道:“放心,我娘打我都是雷声大雨点小,都不疼的。倒是你,钱要省着些。你不要以为何家什么都发用不着钱,我见倚红阁里哪个姑娘过生日什么的,旁人都是要送礼物的。那不送的,会被人瞧不起。想来大宅门里也差不多,你学着聪明些,攒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田果子闻言脸色大变,自己以后的月前是都要给娘的,如何还有剩余来送礼?张了几次口,终究还是不好意思把这些说给第五虎听,只迟迟的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两个人在河边坐了一阵儿,第五虎便又拣自己想的到的给田果子嘱咐了一番。临走的时候,却是从怀里拿出一个蓝花瓷瓶来递到田果子手里:“止血化瘀的,去疤痕最好。我娘那里,这种东西用的比较精细,因为姑娘们爱美。” 田果子疑惑的瞧他,第五虎只得指指她的脸:“别拿胭脂水粉遮盖,不容易好。” 原来昨儿个屋子里那么昏暗,他还是看见了啊。田果子瞬间红了脸,慌张的解释:“是李红袖发疯抓的,并没别的事情。” 第五虎恩了一声,也不多问,瞧了瞧天色,起身说道:“你先回去吧,说不定何家会来人接你。先不忙着走。” 这话没头没脑的,田果子只以为他安慰自己,应了一声,有些不舍的挥了挥手,只得转身走了。第五虎瞧见她腕子上那串虎牙,愣怔的发了会儿呆,到看不见田果子的背影了,才转身便跑。 回了倚红阁便去寻她娘,看见第五娘正在收拾月娘的东西,连忙过去帮忙,讨好说道:“娘,月姐姐的东西我帮忙送过去吧?” 第五娘转头瞪了一眼:“小兔崽子,不过是想着进何家看看新鲜是不是?以前想让你跑腿的时候,到处找不到人,如今有了好差事,就你蹦?的高。” 第五虎嘿嘿的笑,手脚利索的收拾箱包,硬是跟着何家的下人把月娘的那些东西都送到了何府。 015 回府 第五虎本想溜到月娘那边,瞧瞧她能不能说的上话,谁知何府规矩极严,他被拦在二门外头就进不去了。后来是月娘身边一直跟着的小丫头小梳子出来清点东西,见到第五虎,倒是很开心,叽叽喳喳的说了半天何府见闻,等到她好不容易停嘴,第五虎想要偷偷嘱咐些事情的时候,兰妈妈派来盯着的人已经等不及了,催促着回去。 于是功亏一篑,第五虎急的直叹气,垂头丧气的往外走,谁想路上倒撞见了何铁汉,行礼之后,何铁汉竟然打量了第五虎一番,问道:“我听闻你一直习武,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你娘是怎么个意思。若有想法进何府,倒也不错。” 第五虎眼睛一亮,压抑着内心激动,抱拳说道:“何叔若能提拔,虎子感激不尽。” 何铁汉点了点头,又说:“进来倒问题不大,只是去哪里却要看你的本事了。老爷不几日就要出去,你若实在有本事,跟在老爷身边,你娘怕是高兴的紧。今儿个你先回去,晚间我过去问问你娘也好。” 第五虎脸色一僵,知道他说的是晚间要去倚红阁,只是这话着实让人不舒服,倒尴尬的很。何铁汉犹自不觉,只往前去了。第五虎连忙喊了一声,笑道:“何叔,我倒忘记了,来的时候遇见你们府上的巧月,让我进来转告一声,说是府上的十四姨娘今儿个要回来,还派人去接。” 何铁汉恩了一声,却疑惑的瞧向第五虎,心想这些个事情,怎么轮到他的头上来了。便是真的十四姨娘要回来,巧月自该托人把消息送到内院去才是,再如何,也不能找第五虎一个外头人,又把消息送到自己这里来,实在古怪的紧。 第五虎呵呵的笑,却又说道:“何叔,我娘说这几日玉兰姐姐身子不大好,倒闭门好些日子了。其实瞧着丁点事情都没有,只推脱罢了,我娘气的要命,好几次说要给点颜色看看。” 何铁汉脸上一红,如何不知道第五虎是什么意思。那玉兰便是他在倚红阁常见的相好,虽还没到情不自禁非得赎身的地步,但是听闻玉兰为了自己,假装身子不爽不见旁客,心里也着实有些得意。于是也笑了起来,骂道:“你个小鬼头,罢了罢了,晚间去了再找你算账。” 说完上下打量第五虎,也摸不清他和巧月或者十四姨娘什么关系,到底想着也不妨事,便帮这一回也无所谓,便挥手让第五虎出去了。 *************************** 田果子怏怏的走回家,午饭没的吃,见灶台上有两个玉米面馍馍,便啃了几口,正好刘氏洗衣裳回来看见,上前便抢了下去,却是笑道:“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如今哪里是吃这个的时候,等晚间回去何府,山珍海味的挑。” 说着拍了拍被咬过的馍馍,小心翼翼的收到篮子里,又嘀咕说:“大嫂做事情越来越偷懒了,便洗个碗,也不把灶台收拾干净。” 田果子怒从心起,偏偏又见就在里头缝衣裳的娘根本没有出来的意思,强咽下这口气,只冷笑道:“二嫂说的是,这烂饼子,还是二嫂以后日日去吃的好。”说完便转身进屋,却见田石头抽着一锅烟瞧着自己,见她脸色不好,出声说道:“不过两个饼子罢了,你二嫂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再拿过来吃便是了。那怕是你大嫂特意留给你的。” 果子倔强道:“不吃。” 果子娘咬断线头,哼了一声,却是说:“你如今有的倔,若真要到了快要饿死那天,可如何?” 果子气极,跺脚喊了声娘,咬着唇红了眼睛。 果子娘跳下床来,从柜子里拿出昨日她带回来的点心,挑了两块儿给果子递过去,叹气说道:“罢了罢了,娘还真饿着你不成。只是让你明白些事情也好。人的命都是自己挣来的,爹娘能把你送进何府,已经尽力了。后半辈子,可是靠你自己了。若是你如七姨娘那般得宠,你二嫂巴结你还来不及,何至于此?” 果子气哼哼的啃着糕饼,三口两口吞下肚子,也不想再听她娘教训,只站起来说:“那我回去了。” 果子娘却扯她坐下,笑道:“死丫头,还说不得了。再等等,娘叫你三哥去何府要轿子了,说不定就能要来。实在没法子了,再自己去。”她虽然如此说,脸上却没丝毫的底气,只不过想着万一罢了。只又扯着田果子细细嘱咐,把外头听来的各种手段都讲了一遍,如何留住何老爷的心,如何争宠,又如何打扮自己,如何讨好何家太夫人,颠来覆去的说了几遍,只听得田果子心烦。 眼看的天都黑了,外头刘氏已经张罗着开始做晚饭,田大豆才灰头土脸的蹭了回来,面色很是难看,低声说道:“哪里见得到管事的 ,便和他们说我是果子的哥哥,依旧没个人搭理。等了一个时辰,实在没辙了。” 他穿的破旧,手里也没银子,这消息递不进去倒也正常。其实便是递进去了,有没有人搭理还不知道呢。 果子咬唇,只恩了一声,也不看众人脸色,起身拍了拍自己衣裳,朝自己爹娘说道:“我回去了,下回再出府看你们。”想了想,终究还是把第五虎给自己那一钱银子摸了出来,递给娘:“娘自己做件衣裳吧,昨儿个拿回来的布料,留着给大嫂的孩子做衣裳最好。我还带了几盒胭脂水粉,二嫂定是喜欢的。”她说着去找了自己的包袱,把东西一一发出去。 刘氏哎呦了一声,接过盒子,张了张嘴,呵呵笑了两声,到底不知道该说什么。果子娘却把那一钱银子又递回去,慢吞吞说道:“你昨儿个已经给了娘三钱银子了,这些留着自己用吧。虽然说何府什么都有,到底不妨什么时候用得着。” 田果子一愣,再看自己娘的脸色,才明白她是故意说给几个哥哥和大嫂二嫂听的,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娘这样给自己撑面子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便没再开口。 便这时候,外头一个婆子叩门,张头探脑的问道:“可是十四姨娘家里?” 众人一时都愣住了,田大豆机灵,应了一声,连忙跑出去迎了婆子进来,那婆子见了田果子,行礼说道:“何管家打发人来接十四姨娘回去了。” “何管家?”果子疑惑的反问了一声,想不清楚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旁刘氏已经反应过来,连忙凑到跟前搀扶着果子,问那婆子:“可是你们太夫人叫我们果子回去的?” 婆子一愣,犹豫说道:“这倒不曾听说,若是太夫人的命令,该是兰妈妈通知我们的。何管家的意思,一般都是老爷的意思嘛。”她说着也捂住了嘴笑,上下打量田果子,心想着十四姨娘果然好颜色,怪不得老爷着急呢。于是此刻故意这样说,也有着讨好的意思。 田果子更是迷惑,田家一帮子人却炸开了锅,前拥后簇的把田果子送出了门,外头一抬两人抬的小轿子正停在狭窄的路上,周围听到动静的邻居都站在院子里瞧,果子娘得意非凡,大着嗓子说道:“果子啊,既然是何老爷想你了,你便赶快回去吧。过些日子再来看娘就是了。” 又说:“下回少拿些东西,娘什么都不缺。” 田果子只觉得耳根子一阵红,实在没能耐跟着她娘做戏,只应了一声,连忙钻到轿子里去了。 等回到何府的院落,才知道巧月还没回来,院子里空落落的难受,自己个儿站了一阵,只得先转身去袁舒环院子里,好歹要报道一下,说明个情况。谁知路上就遇见了花枝招展的七姨娘,瞧见田果子,楞了一下,立刻笑吟吟的迎了上来。 “妹妹怎么回来了?我还不知道呢,莫不成是自己走回来的?” 一旁巧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插嘴说:“我听巧月说,十四姨娘家里是在河边搭木棚子住的,不会是住不下,所以才赶着回来吧?” 田果子今儿个已经受多了气,如今听见她们主仆一唱一和的嘲笑,不知道为何竟然不觉得如何生气了,反倒心平气和,只点头说:“确实如此。”说完便沉默不语,让在路边,等着七姨娘过去。 七姨娘主仆二人讨了个没趣,又兀自笑了两声,便往前去了,临末还说:“我们要去吃晚饭了,今儿个老爷在府里,妹子最近不方便,还是离得远些的好。” 田果子低头不语,等她们过去了,又盯着背影恨恨的看了半晌,忍不住说道:“阿虎哥,怕是不能如愿啊。”这才又朝着袁舒环院子去了,虽然知道袁舒环怕也去了米华轩吃饭,但是便和素心或者素玲说一声也好。 等她走的远了,刚刚遇见七姨娘的地上,从树上飘落一个黑影,一袭黑衣,墨发高束,白皙的面孔上眸若灿星,朝着田果子远去的身影瞧了两眼,摇头一笑,便转身去了。 这边田果子去了夫人院落,果然只有素心留在屋子里,她打了个招呼,让素心转告夫人自己回来了,便转身要离开,还是素心说道:“巧月还没回来,十四姨娘回去了也没人伺候。奴婢的晚饭刚刚送来,你若是不嫌弃,倒不如就在这里和奴婢一起吃吧?” 田果子早就饿的厉害了,听的如此,也不客气,正坐下来要吃呢,却听见外头小丫鬟一阵问好声音,紧接着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素心,十四姨娘可在这里?” 素心面上闪过一瞬的惊诧,连忙笑道:“是若荷姐姐吗?十四姨娘正在这里。” 外头若荷便说:“那就好,还请十四姨娘跟着奴婢回去吧,老爷在您屋子里等着,要您伺候着用饭。” 016 何长生 田果子有些忐忑的跟着若荷回到自己院子,有心想要先打探一下,奈何若荷扳着一张脸根本没有搭讪的*,她便只能心里七上八下的猜测,也不知道本该出现在米华轩的何老爷如何会跑到自己这里来。 不是嫌弃晦气吗?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莫非还真的能砸到自己身上? 田果子不由自主的整理自己的衣裳,开始后悔出来之前没好好装扮一番,这种机会如此难得,若是不能留下个好印象,可不一定有下一次了。 若荷领着田果子在屋子外头请示,里头一个男声恩了一声,田果子瞧见前头若荷的脚往前迈,便低头跟着进去,站在门口,行了个蹲礼,便垂着头乖乖站着,也不敢乱看,也不敢说话。 饭菜似乎早就已经在桌子上了,若荷得了吩咐,退出外头守着。 田果子听见前头杯碗轻碰,似乎有人在动筷子,她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只垂眸看见地上一双软底靴子从黑色锦袍中露了出来,心知那便是何老爷了,胸膛里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的厉害,更是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半晌,前头何老爷总算开口,却是笑问:“你不吃饭吗?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田果子恩了一声,慌忙碎步走到桌子前头,在他对面坐了,却依旧低头不敢去瞧他,自己觉得脸颊发烫。不一时竟然想到吃饭完毕之后,何老爷莫非要在这里留宿?如此一来,心更是慌的厉害,拿筷子的时候便手抖了一下,哐当一声,银筷子撞在磁盘上。 她自己倒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赔罪:“老爷别生气……” 何长生不由好笑,知道她局促,恩了一声,便也不再看田果子,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半晌不再做声,也不管田果子站在对面一动不动。倒是田果子站了一阵,心情渐渐平息下来,便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更是哎呀一声喊了出来,紧接着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对面的何长生身着黑色锦袍,一头墨发披散在脑后,低低的束了起来,正夹着一筷子菜送入口中,听见田果子的低呼,抬起眼眸淡淡的看了一眼,动作丝毫没有停滞,继续吃饭,只慢吞吞的把饭粒全部咽下之后,才轻声问道:“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田果子心惊胆战的瞧着他,认出便是昨日在倚红阁和令狐绪一同饮酒的那人。当时自己如何狂妄,口出恶言,可是一字不落的都被何长生听去了。如此若还能给他留个好印象的话,怕是打死自己都不信。这还罢了,最最关键的是,自己当时口口声声说要去寻找自己夫君,怕是没哪个男人愿意被老婆追到妓院里去吧?这也罢了,更更要命的是,自己转身便去寻第五虎了,一直到最后再没见到何长生。他当时在倚红阁也没瞧见自己,难道不会去打听自己做什么去了吗? “你,你,你……” 田果子心慌,手抖,话都说不利索了,支吾着说了几个你,干脆抿嘴不再言语,垂着头等着他如何开口,心想若是何长生责问的话,无论如何不能把阿虎哥说出来。到底自己又没做对不起他的事情,不过挨一顿责罚,扛着就是了。至于以后能不能得宠,实在已经顾不得了。 原来这人是秋后算账的啊!田果子悲哀的想了这么一句,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何长生莫名其妙的看着田果子,见她一会儿抿嘴一会儿咬牙,忽而愤恨忽而又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实在想不清楚这丫头到底在琢磨什么,沉吟片刻,只得再问:“你不吃饭吗?” “哐当”一声,田果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筷子便开始狼吞虎咽,虽然不知道何长生会如何责罚自己,但是总要先填饱肚子才行。万一被扔到阴风楼上,那可是有的饿了。 何长生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眼见的面前几个菜片刻之间就已经有风卷残云之势,连忙探出筷子从田果子手下抢了点残羹。 等到田果子肚子滚圆了,面前盘干碗净了,她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抬起头来直直的看向对面的何老爷,心平气和的说道:“有什么事情,您就说吧。” 何长生早就吃完,擦干净手只坐着瞧田果子,对她的吃相倒也没怎么觉得奇怪,只漠然的看着罢了。但如今听见田果子这么大大咧咧的问出一句来,不由觉得好笑,自己想了想,好似又没什么事情和她说,恩了一声,有些奇怪的盯着田果子鼓着的腮帮子,知道她是鼓着一口气等着自己说话,又觉得不说点什么好似有些尴尬,便开口说:“吃饭太快的话,其实对身子不好。” 田果子等了半天,听来这么一句话,张大嘴哦了一声,又再哦了一声,只得回道:“知道了,下次我一定慢慢吃。” 这回答又让何长生有些哭笑不得,倒好像自己连她如何吃饭都要管似的,于是也不再搭理田果子,只得喊了若荷进来收拾东西。他身边倒只若荷一个丫环,像这些琐事,若荷这样的身份竟然也亲力亲为,不叫小丫头进来服侍。只桌子干净之后,又给何长生递上茶水,却开口说道:“我已经叫人去唤巧月回来了。” 何长生哦了一声,根本不知道巧月是谁,也没说话。若荷便退下,屋子里一时只留下田果子和何长生两个人。 何长生自顾自的去了床上斜靠着,发了会儿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开口问道:“你识字吗?” 田果子终于等到他开口,紧绷的身体如临大敌一般,声音干巴巴的答道:“不认识。” “会武功吗?” “不会。” “女红很好了?” “……没有很好……” “厨艺?” “呃,玉米馍馍会蒸。” “唱歌呢?” “我嗓子好,你要听吗?” “什么曲子?” “就是山歌呀。” “算了,跳舞应该也不会吧?” “恩。” 何长生沉默了,仔细想了一会儿,终于问道:“那你怎么被选进府里来的?” 田果子一时无语,不知道何长生这到底是质疑自己什么,难道自己不是因为长得漂亮才被选进来的吗?他眼睛瞎了不成。他自己选姨娘,又不是选丫环选账房,要那些做什么?可心里虽然如此想,到底刚刚被问了那么些东西都表现不好,自己也有点过意不去,便绞尽脑汁的答道:“我水性好,老爷若想吃新鲜的鱼,我可以捞给你吃。” 何长生抹了一把额头,觉得今天的对话实在是有些不可捉摸,莫非自己还要靠她去打渔不成。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开口说道:“你年纪还小,应该学点东西了。明儿个开始,我让若荷教你认字,该读的书读一些。” 读书认字? 田果子皱眉,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若他嫌弃自己女红不好,性格不够温柔娴淑,那还真要羞愧一番,如今闹了半晌,居然是嫌弃自己不认识字,这也太奇怪了。可是他是老爷,想如何便如何吧,于是只得点了点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何长生见她这模样,也有些提不起兴趣来,顿时对田果子的不求上进没了耐心,便寻思今儿个的一时兴起是不是到此为止。 便这时候,田果子突然皱眉皱的更厉害了,小脸一下子有些苍白,抿嘴捂住了肚子。 “怎么了?” “我,我肚子疼……” 田果子真的是十分尴尬,此刻撞墙的心思都有了,可是真的疼的受不了了,实在无法装贤淑装下去,哪里顾得了仪态。 何长生愣怔一下,打量一番,便看见田果子鼓鼓的小肚子把衣服都撑圆了,终于再忍不住笑了起来,跳下床一把捞起田果子坐了回去,拿开她捂着肚子的小手,一下一下的给田果子揉了起来。又喊外头:“若荷,去弄些滚烫的热水来,再弄些山楂,再去取些消食丸。” 田果子被他捞起抱在怀里的时候,脑袋里就已经轰的一声炸开,身子战栗不已。肚子的疼痛早就忘在了脑后,眼里是黑色的锦袍贴着自己,鼻端是薄荷的清新带着温热的男人气息,耳旁是何长生声音拂过的气息细细微微,脑后靠着的是宽厚的胸膛好似烫的自己不敢动作,小腹上是一只热烘烘的大手轻轻的揉动,天呢,这就是自己的夫君,要,要和自己洞房了…… 她觉得脸颊烫的厉害,胳膊腿都不听自己指挥了一般。 何长生却不觉得尴尬似的,一边轻轻的揉一边笑道:“怎么好像几天没吃饭似的。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女孩子家的,让人家看见笑话。” 田果子更是羞得不敢瞧他,干脆闭上了眼睛,也不回话。过了一阵,外头却听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巧月推门进来,推门的刹那声音已经响起:“我的好姨娘,你是着急个什么劲儿?便是想老爷想疯了,也不能自己巴巴的从娘家跑回来吧?你回来莫非就能见到老爷……” 最后一个字被她自己吞了回去,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床上的两个人,张嘴结舌的又喊了一声老爷,一双手搅在一块儿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田果子羞得噌的一下坐了起来,从何长生怀里跳开。 何长生收回自己的手,抬起头来打量巧月,一双眸子深不见底,不喜不怒,看不出表情,也不言语。一时屋子里静悄悄的,三个人谁都不说话,都能听见外头风吹过沙沙的声音。 终于若荷的脚步声响起,到了门口见门开着,便询问了一声老爷,何长生这才说道:“若荷,这丫头是谁?” 若荷答道:“这是伺候十四姨娘的巧月,之前是跟着七姨娘的,也伺候大少爷。” 何长生听见七姨娘的时候,眼睛眯了一眯,想了一想,便和若荷说道:“让兰妈妈打她十下手心,还送还给七姨娘那里。十四姨娘这边,你去挑个丫头送过来。” 巧月听得他这般说,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求道:“老爷绕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不知道老爷在屋子里啊……” 何长生探手扯了田果子又搂到自己怀里来,淡淡的说道:“打二十下。” 巧月的声音嘎然而止,身子颤抖着伏在地上,终究还是被若荷赶了出去。 这边何长生便盯着田果子吃了消食丸,又让她冲着山楂喝了些热水,还是搂到自己怀里一下一下的给田果子揉着肚子。柔软香糯的身子搂在怀里,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一双黑眸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田果子先还小心翼翼的紧张,不敢说话,不敢动作,后来时间长了,便也放松下来,靠在何长生怀里,温暖舒适,竟然就睡着了。 017 得宠 田果子睡熟之后,何长生轻轻放她下去,自己起身让若荷进来伺候了洗漱,便躺在田果子身边也睡去了。夜里翻身搂到田果子瘦小的身躯,上下摸索一番,却梦呓一般念叨:“还是个小孩……” 到底只是安静的睡了一夜。 第二日早上田果子是被何长生拽起来的,他歪在床上没好气的训道:“早上要起来伺候我洗漱,你莫非不知道?” 田果子昨日经历了一番莫名其妙的事情,如今心里虽然打鼓,却并不如何怕何长生了,谁知他这个时候却又严厉起来,也吓了一跳,慌忙跳下床手忙脚乱的准备东西。幸好有若荷在一旁指点,才勉强伺候何长生洗脸刷牙穿戴完毕。 何长生换了一身衣裳,却依旧是一身黑色锦袍,上头银色的暗纹由昨日的柳叶变成了荷叶,隐隐绰绰也看不真切,他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衣裳上的花纹又云里雾里的飘荡,倒煞是好看。何长生见田果子慌慌张张的往身上套昨日那身衣裳,便有些不悦:“怎么不换衣裳?” 田果子一愣,心想大概有钱人浪费,衣裳必然是一天一换的,也没必要和何长生嚼舌,便翻开箱子又寻了一套粉绿衫裙出来,谁知何长生瞄了一眼,却说:“这套太难看。”不待田果子有什么反应,便转头吩咐若荷:“去寻一套衣裳来。” 不一会儿若荷便捧着衣裳回来了,帮着田果子穿到身上,却是一件烟柳色的织锦短袄,配一条浅碧色轻柳软纹的束腰长裙,看着便知道价值不菲。何长生低着头端详了一下,才点了点头,依旧大咧咧的坐在桌边喝茶,又等着若荷帮田果子绾发,束了一条累金丝嵌宝石金带饰在发髻上,继而又扑了粉描了眉,这才恩了一声,露出点笑容来。 若荷轻轻推着田果子站到何长生身边,也歪头端详了一下,竟然嘴角翘起,开口说道:“十四姨娘如此明媚,站到老爷身边,倒是一对璧人。” 田果子受宠若惊,一时羞红了脸,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何长生笑了一笑,却轻轻的摇了摇头,和田果子说道:“今儿个便如此穿吧,你若不舒服,以后还穿回你自己个儿的衣裳。这套衣裳收起来就是了。” 说着竟然挽起田果子的手,出院子朝着米华轩去了。 这一晚的事情早就传开,何府上上下下都知道昨儿个夜里老爷在十四姨娘那里过夜,便连晚饭都是扔下一堆人和十四姨娘单个儿吃的。田果子和何长生一出院子,早就有机灵的小丫头前头递话去了,于是他们两个到了米华轩的时候,太夫人领着夫人和一众姨娘都没动筷子,静坐等候。 何长生过去坐在太夫人和袁舒环中间,田果子在若荷的小声提醒下站到他身后,知道自己今儿个要伺候何长生用早餐。再看旁边,却是七姨娘在伺候太夫人用餐,六姨娘伺候袁舒环。她便小心翼翼的瞧着七姨娘和六姨娘,有样学样,一件一件的把餐具茶杯递到何长生手里,然后给他布菜。 因为何长生的到来,众人不像平日那般说说笑笑,饭桌上倒是安静的很。过了片刻,太夫人才开口问道:“巧月那丫头,是你让人责罚的?” 何长生恩了一声,冲着太夫人点了点头,并不多做解释。 七姨娘在后头赔笑说道:“都是我不好,没调理好这丫头,在老爷和十四姨娘欢爱的时候闯了进去……不过到底是十四姨娘的贴身丫头,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事情。” 她声音响亮,只怕屋子里的人听不见一般,又把“欢爱”二字说的格外清晰,甚至让田果子有一种她在咬牙切齿的错觉,直听的恼羞起来,拿着筷子的手便僵住不动了。何长生放下调羹不悦说道:“给我夹菜。” 田果子还是恍惚没反应过来,七姨娘在一旁眼疾手快的夹了一筷子玫瑰萝卜丝儿放在何长生碗里,笑道:“老爷最喜欢这个,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的,比往日少放了些糖,该是适合老爷的口味。” 何长生不动作,却转头和太夫人说道:“娘,我想着巧月的责罚有些轻了,打完手心之后,先让她去厨房做一个月吧,磨练一下性子,再回去大少爷身边伺候。” 他一开口,众人都停止了动作,待听清楚是要加重巧月的惩罚时,几个姨娘不由撇嘴,看着七姨娘的眼神就幸灾乐祸起来。到底巧月怎么罚,其实没几个人关心,便是去厨房做一个月的粗活,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这顶如是打了七姨娘的脸,可就让大部分人都高兴了。 七姨娘果然面红耳赤,待要再求情呢,却听何长生继续说道:“七姨娘说的对,这丫头没调理好便送出去给别人用,实在是不应该的。便罚七姨娘把《女诫》抄写百遍好了。” 这回底下众人都吃了一惊,有几个便忍不住低呼出声。这么些年,何长生几乎是很少管内院的事情的,便有时候回来看哪个姨娘丫头不顺眼,也多是通过夫人袁舒环来处罚的,谁承想今日却亲自开口,罚完了巧月,又扯到了七姨娘身上去了。 太夫人瞥了一眼眼泪汪汪的七姨娘,自然也不会反驳自己儿子的话,却忍不住抬头打量了田果子一眼,见她的衣裳分明是若荷拿过去的,心里更是吃了秤砣一般,认定了田果子这回是彻彻底底的勾住了何长生的魂。这本是她一直致力的事业,可如今真的意识到有女人让何长生如此在意了,不知道为何却一阵心乱,高兴不起来。 下头大少爷何诵突然站起来说道:“爹,你别罚娘!” 何长生抬眸瞧他,抿嘴不语。太夫人怕何诵被牵连,连忙插话说道:“诵哥儿懂事了,最是孝顺,前些日子还过来给我捶腿。” 何长生的手指有意无意的轻轻敲了餐桌两下,嘴角一勾哼笑了一声,说道:“娘高兴就好,既然如此懂事,我那里有西洋淘换回来的稀罕玩意,大少爷不妨去看看,喜欢什么就尽管拿,当做奖赏。” 这大概就是给一棒子喂个枣了,众姨娘都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无论老爷再如何瞧不上七姨娘,人家都是比自己强的,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起何诵来。何长生只淡淡的笑着,也不知道听进去几句,再没说话,也不再吃东西。 田果子见他碗里的粥还剩一半,只因为上头被七姨娘夹了一筷子玫瑰萝卜丝儿便再不吃了,又总觉得何长生称呼何诵为大少爷的口吻古怪的紧,心里也有些诧异,隐约觉得这七姨娘并不是面上那般受宠。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阵,七姨娘终于也是转涕为笑,看着何长生又情意绵绵起来,想要献献殷勤。这边何长生却转头和袁舒环说:“我让若荷教果子认字,告诉你一声。再一个,让若荷挑个合适的丫头给果子。” 袁舒环点头应了,并不多话。 何长生看了她两眼,皱眉说道:“你最近又吃素了?要持续多少时候?” 袁舒环只笑,后头素玲插话说道:“老爷快劝劝夫人吧,我们怎么说都不听。吃了一个多月了,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何长生摇头,却说:“她怎么会听我的话。”转头瞧见田果子,眼珠一转,却又笑道:“或者你以后和果子一起吃饭也好,她吃的香,你瞧着她,想不吃也难。” 一句话说的袁舒环忍不住笑了起来,后头两个丫头也笑了。便是一旁太夫人也忍俊不禁,打趣说:“十四姨娘来府里的日子还短些,以后见识多了,便不会如此了。” 七姨娘听了,捂嘴咯咯的笑了起来,说道:“老祖宗说的是,我听说十四姨娘家里可怜,住的是木棚子,吃的是窝窝头,所以这回娘家,不过一天,便自己跑回来了。” 田果子见他们拿自己打趣,心里有气,却偏偏人家说的是事实,也不好反驳,只哼了一声,鼓着腮帮子没答话。何长生瞟了她一眼,却突然很认真的问道:“果子家果然住的木棚子吗?平日果然是会饿到的吗?” 田果子想起昨晚自己的狼狈样子,也实在没脸皮在他面前撑样子,便干脆老实答道:“是木棚子,也确实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她如此说,众人倒一时语塞,都笑不起来了。 七姨娘冷哼说道:“可见来了咱们家,就是为着享福来了。” 这摆明是指责田果子眼里不过为了钱罢了,谁知何长生却叹道:“好生让人心疼。”说完便轻轻推了田果子一把,笑道:“快过去吃吧,也不用伺候我。不过可不能像昨日那般不小心了,吃撑了,我又得帮你揉肚子。” 他话音落了,底下一片抽气声。 何长生何时在府里说过这样的话? 众人立刻意识到,田果子将成为何府的一个异类,何老爷对她的宠爱,恐怕不是一丁半点。 何长生好似没有发现自己几句话引起的巨大反响,抹嘴净手之后,便和太夫人行礼告辞,自去外头忙活去了。 这边田果子低头喝粥,却感觉头上一束束的目光直如剑一般射来,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何长生在这些姨娘面前,对自己倒好似比单独在一块儿的时候好多了,总感觉十分的古怪,就好像,好像在做戏似的…… 这天夜里,何长生在九姨娘院子里歇息。第二天出去办事,晚间没有回来。第三天晚间倒是来田果子这边晃悠了一圈,却是给田果子又布置了一个奇怪的任务:写日记。 田果子满脸迷茫的看向他的时候,他悠然的解释:“你一边学认字,一边记日记,便是每天把当日发生的,你觉得有意义的事情写下来,后头再补上两句自己的感慨和评论。每日的话,不少于两百字。” 田果子看着他递过来的一沓子厚厚的纸张只觉得头大,想要找理由推脱,何长生却抢着补充:“字丑点没关系,慢慢来。我回来要检查的,若完成的好,我有奖励。给你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 田果子立刻就安静了,乖乖的接过了那沓子纸来。 只可惜他说完就起身走了,并没有要在田果子这里过夜的意思。刚跟了田果子的小丫头白芍急了,直在田果子耳边念叨:“人家都说老爷宠姨娘不过一时新鲜,只一晚上就再不过来了。现在又出去了,明儿个她们又笑话咱们。姨娘快想想办法才好,总不能光等着老爷过来吧。” 田果子心里其实也有点空落落的,连着盼了几日,今儿个好不容易来了,怎么就出去了呢?到了第二日,又得知那晚何长生竟然是在七姨娘那里过夜的,心里更是打翻了醋坛子一般不是滋味,回来琢磨了许久,便大着胆子跑到厨房,决定给何长生做点什么吃。这可是自己娘教的,百分百管用。 018 殷勤 田果子挽袖要下厨,白芍拍手叫好,一路喜悦的领着田果子到了厨房。好不容易和管厨房的婆子借了灶台,转身摩拳擦掌的要做帮手,问道:“姨娘做什么?我去准备食材。” 田果子真的是一时兴起,也是平日里被自己娘灌输的狠了,才想起这么个主意。可怜她娘是一个劲儿的灌输理论却从来没有考虑过现实情况,正如那日田果子回答何长生的问题一般,她除了蒸馍馍之外,就只会水煮菜叶子了,便是鱼吃的多,平日也不讲究,弄熟了就可,哪里来的作料仔细收拾呢。可是这些东西,不知道何长生会不会感兴趣呢? 所以白芍兴奋了半天,却见田果子只是站在中间来回张望,却不动作。半晌才小声问道:“白芍,你会做什么点心汤水吗,教我好不好?” 白芍瞬间泄气,终于明白自己这个姨娘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也幸好白芍是府里下人的家生子,自小也有些见识,只楞了一瞬,眼珠一转便想出了主意:“粥最好做,咱们把各种好东西都放进去一些,煮熟了不就行了?” 田果子一听这主意倒好,煮粥自己还是会的。于是两个人分头行动,把厨房里凡是认得的东西都弄了来,什么南瓜青菜萝卜,蘑菇茄子各种腊肉,各样切了些碎成小丁子,又舀了米一起下锅,生火慢慢的熬煮。 不一会儿,这香味就出来了,田果子才松一口气,嘀咕说道:“闻着还香,希望老爷能喜欢。” 白芍捂嘴笑:“老爷看重的是心意,只要是姨娘亲手做的,他心里就高兴。”又推田果子说:“衣裳都脏了,姨娘回去换一身吧,我在这里盯着。今天老爷好似没出府,一直书房呢,你换了衣裳,咱们正好送过去。” 田果子低头见自己身上果然沾惹了不少烟灰,便应了,起身朝外头去了。 拐到厨房院子外头的时候,突然听见耳房两个婆子小声说话,似乎提到了自己,便不由站住了,往墙根上挪了过去。 却听里头一个婆子笑道:“也就十四姨娘傻,不过如今她正得宠,哪里还顾得了这些。你就把糕饼拿回去吧,没人惦记着。左右时间长了,上头的人精细,谁还吃。”另一个声音犹豫道:“你莫笑话我小心,上次巧慧来要东西,显见的是欺负十四姨娘,偏偏要些放久了的糕饼点心让她带回娘家。当时咱们这里没有,还不是我把那些都拿回了家,又偷跑回去拣了些送回来。虽然没捅娄子,可巧慧是瞧见的,为了这,没少给她好处打点。否则让七姨娘知道了,指不定哪天就赶走我呢。便是我娘再馋,我可也不敢了,还是谨慎些好。眼看着老爷就要走了,万一十四姨娘还回家,七姨娘又要这个,可怎么应付。” 两个人说着都笑了起来,前一个便又说:“这事情也怪,就咱们府里才有。好端端的新鲜东西不吃,非要坏了的。” 另一个低声说:“还是个主子呢,你说非得从咱们这里抢东西吃,真是让人厌烦。等老爷走了,最好能像十五姨娘那般被赶出去才好。” 田果子在外头听的清楚,早就一肚子怒气了,怪不得二嫂说自己带回去的东西是坏的,原来果然是人家放久了连下人都不想吃的,可恨七姨娘竟然专挑这个,到底安的什么心? 便这时候里头一个婆子突然啊了一声,大叫:“十四姨娘,你,你怎么在这里?” 田果子一愣,看着她从里头走出来,心里疑惑自己也没发出声音,她理当也瞧不见自己,可是如何知道自己在外头的。她还没反应呢,便见两个婆子齐刷刷的跪在地上,扯着她衣角便说:“十四姨娘,奴才可是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田果子大怒,骂道:“你以为我没听见?你们做的好事,还在背后咒我!” 里头白芍听见她声音,连忙跑了出来,不明状况,只得站在身边叫了一声姨娘。底下两个婆子瞧见白芍出来了,却突然齐齐又都站了起来,拍打着自己衣裳笑道:“白芍,你快和你家姨娘说说,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开始找茬了呢?” 白芍一愣,张嘴叫了声张婶子,眼睛却疑惑的看向田果子,田果子气道:“咱们去老爷那里对峙去,你们说七姨娘故意给我拿坏了的点心回去,刚刚又咒我,想我被赶出府去……” 张婶子打断田果子的话,满脸恐慌的说道:“十四姨娘,话可不能乱说,你说七姨娘给你拿坏了的点心,有什么证据?你说我们咒你,咱们和你这是头一次见面,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咒你?十四姨娘又做过什么值得被人家咒的?” 她这么一问,田果子倒一时语塞了,只刚刚才听见七姨娘那般对自己,又因为在娘家为了这点心没少受气,所以才激动起来,只觉得七姨娘可恨,这两个婆子可恨。这时候旁边白芍拽了她衣裳一下,冷脸看着两个婆子,斥道:“张婶子,不管事情如何,可没你这么和我家姨娘说话的道理。” 那张婶子一听,连忙满脸堆笑:“是了是了,我糊涂了。白芍啊,你看十四姨娘是不累了,你送她回去歇息一下?” 白芍哼了一声,扶着田果子往外走,手上却用了劲儿,扯着她去了。 出来了,田果子犹自不忿,气道:“你拽我做什么,她们也太可恶。” 白芍叹气,却问:“姨娘,我是信你的,可是她说的对,你又没证据,能怎么样?难不成扑上去扭打一番?到时候传出去,怕老爷这辈子都不想见你了。就算七姨娘真的给你坏了的点心了,咱们又能如何?你觉得太夫人和老爷,会为了这点事情惩罚七姨娘吗?到时候徒增笑柄。” 她这么一说,田果子也冷静下来,只垂着头往回走,叹息一番,恨恨说道:“太可恨了。” 她想起被赶走的李红袖,想起自己娘给自己嘱咐的那些个事情,此刻才真正感觉到第五虎的主意怕是行不通的。自己已经低声下气的过了,她们笑自己家穷,自己认了,她们说自己初潮不能见老爷,自己也认了,可是没想到还是要被算计被耍弄,若不是大嫂身子壮实,或者当日再多吃几块儿糕饼,万一孩子真的出了事情,可如何是好?真是太可恨了。 然而虽然心里有气,却又不能拿她们如何。 白芍见她缓和,便笑着说:“十四姨娘,这才多大点事情啊,你在府里住久了,就不以为然了。咱们呀,还是抓住老爷的心最要紧,只要老爷向着你,什么都好说。你快回去换衣裳吧,我去把粥舀出来。” 于是两个人半路作别,白芍又折返回去,田果子自己回屋收拾。她心里想清楚了,倒也认同白芍的话,让何长生喜欢自己,既能在何府不受欺负,也能得便宜帮衬着娘家过好日子,而且自己心里也欢喜,为何不努力去做呢?于是特意翻出那日若荷给自己拿来的衣裳仔细穿上,再细细的装扮一番,便等了白芍端着粥回来一起去袁舒环院子里。 何长生的书房叫做清华园,门口居然没有人看守,田果子直接推开大门进去,瞧见何长生正歪在树下的躺椅上看着天空发呆,旁边一个人都没有。他倒早听见田果子的脚步声了,也不动作,只还懒散的斜靠在躺椅上,歪头瞧了一眼,等着田果子说话。 田果子面对着自己的夫君,虽然说讨好的理由掺杂了不少其它目的,到底也是心里羞涩,盼着他高兴的,便红着脸小声说道:“我特意煮了粥给老爷……” 何长生脸上闪过诧异,正要说话呢,却突然皱眉,抬头朝着外头又瞧了一眼。 外头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青衣小厮,拦住了要闯进院子的七姨娘,小声说道:“老爷嘱咐,不许旁人打扰的。七姨娘有事情不妨告诉小的,小的一定转告。” 田果子这才知道并非没人,只不过没人拦自己罢了,心里不知为何倒觉得甜蜜,偷偷看了一眼何长生,也不敢再说话,十分配合的沉默着帮他演戏,以防让七姨娘知道自己在这里。 外头七姨娘哪里肯走,有意无意的大着嗓门,带着哭腔说道:“我是被十四姨娘诬陷了才来找老爷的,若不现在告诉老爷,只怕恶人先告状,到时候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田果子听的莫名其妙,又见何长生的目光也投到自己身上打量,不由张嘴说道:“没有,我没有……” 何长生盯着田果子看了两眼,突然开口说道:“元宝,让她进来。” 外头小厮让开,七姨娘小声抽泣的冲了进来,一进门看见田果子也在,指着她便开骂:“妹妹实在是太过分了,枉我那般对你,却给我头上泼脏水……”说了一句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拿着帕子拭泪。 田果子本就心里有气,哪里还容得她这般说自己,怒道:“你有话说清楚,不要总在背后使坏!” 一旁白芍却是个机灵的,已经想到这事情八成和刚刚厨房的事相关,连忙开口说道:“七姨娘莫非听了张婶子的话,怕自己做下的事情被老爷知道了,倒来恶人先告状了?便是七姨娘给我们姨娘故意挑选些坏的糕饼带回娘家,我们姨娘可也没说什么。” 七姨娘哭道:“老爷看看,便是一个丫环,也敢这么说我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这可让我以后怎么做人呢,对着她好也不是,不好又不可能……” 田果子经由白芍一提醒,已经明白过来,气的不行:“你怎么对我好了,你派巧月拦着我见老爷,又故意的打发我回娘家躲开老爷,再使坏给我带坏的糕饼,吃的我大嫂肚子疼,怎么如今倒还是我的不对了。” 七姨娘也不搭理她,只对着何长生哭:“老爷您看,我管这个家容易吗……” 何长生本是一直冷眼瞧着,可见七姨娘每次冲着自己哭都往前走一步,这要是再继续,怕是就撞到自己身上来,便开口阻止:“够了。” 七姨娘的哭声立刻小了下去,低声抽咽,又偷偷的瞟了白芍怀里抱着的粥罐子一眼。 何长生便说:“以后这种事情,去找夫人说就是了。别来烦我。” 田果子本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如今告到何长生面前更好,谁想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来,便气的跺脚,叫了一声老爷,被何长生一个眼神扔过来吓得没敢继续。 七姨娘却乖巧的应了一声,垂着头不说话了。 何长生招手让白芍把粥罐子拿到自己面前,掀开看了一眼,脸色闪过一丝阴霾,抬头再去瞧田果子,却正对上她小心翼翼的忐忑眼神,眼睛里的阴狠才松了一丝,手指在扶手上敲了两下,却转头和七姨娘说道:“既然是果子让你受了委屈,这粥是她亲手熬的,你便喝了,当是她给你赔罪吧。” 019 下药 何长生的话清清淡淡的说出,田果子和七姨娘都愣怔住了。 在于田果子,胸中立刻涌起一抹酸涩,紧接着便是气愤。就算自己熬的粥不好,那也是一番心意,战战兢兢的拿过来,羞羞涩涩的端上去,如此一番小女儿情怀,为何到了何长生这里,竟然这般不领情?一番苦心化作清风,自己竟然是被如此无视,那日榻上的柔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莫非真的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若是真的不在意也就罢了,自己大可转身便走,从此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真不信没了你何长生,我田果子就活不下去了。可是偏偏还有更过分的,事到如今,何长生如何会不清楚自己对于七姨娘是怎样的厌恶和恨意,他竟然还让自己把辛辛苦苦熬的粥递给七姨娘用来赔罪! 太侮辱人了! 田果子咬唇,转头盯着七姨娘看,眼睛里头都要冒出火了。 而七姨娘的脸色却也好不到哪里去,竟然是苍白一片,眼神慌张,张着嘴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对上田果子的汹涌恨意,好似恍然不觉,只转着眼珠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一时没人答话,跟着七姨娘的巧慧突然小声说道:“老爷,这粥看来是十四姨娘专门煮给您的,您赏给七姨娘,不大好吧……” 七姨娘连忙也笑:“就是,老爷,虽然十四妹子无知,有些口无遮拦,又心思单纯没事瞎揣摩别人的好意,可是我也不能和她一般见识。她今日给我认个错就是了,这粥我可不敢喝,您瞧瞧十四妹子的眼神,怕是我要真喝了,她可得恨死我了。” 田果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直,实在有些摸不清楚七姨娘这是打的什么算盘,但是无论如何,她所说却正是自己所想,于是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也倔强的开口说道:“这粥就是给老爷的,你不喜欢大可倒掉!” 何长生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扶手,听见田果子的话,嘴角也不由勾出个笑容,将身子坐直了,瞧着她说道:“既然是你煮给我的,那便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理都行。不要再多话。”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恍惚之间,田果子便觉得一只手搂了自己的腰,再看清楚的时候,已经被何长生扯到他身边,却是指着旁边的粥说:“听话,舀一碗给七姨娘,若她觉得好喝,我倒也不妨喝一碗。” 这话却是有几分宠溺在里头了,田果子心里一柔,却还是觉得委屈,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却梗着脖子不动作,又知道自己说什么怕是都没用,干脆也抿嘴不语。 那边七姨娘听见何长生的话,却突然又活络起来,咯咯的笑,指着巧慧上前舀粥,自顾自的说道:“原来老爷是不放心十四妹子的手艺,那我就给老爷尝尝就是了。” 说着巧慧舀了一碗出来,她矜持的吃了两口,便点头赞道:“好味道啊,没想到十四妹子如此心细,这必然得慢火细细的熬才软糯,又放了肉丁,香的我舌头都要掉了。老爷快尝尝吧!” 那边巧慧连忙舀了一碗递过去给何长生,田果子也不由转头去瞧他,多少盼着他接过去。 可是何长生没动,只微微笑着看七姨娘,却说:“喜欢你就都喝下去吧。” 七姨娘一怔,迟疑问道:“老爷不喝吗?” 何长生起身站了起来,接过巧慧手里的碗,走到七姨娘面前,把里面的粥全部倾倒在她的碗中,粥溢出来洒到七姨娘的手上,烫的七姨娘手一松碗便掉了,却被他手疾眼快的接住,直接再按倒七姨娘手中。 他居高临下的站着,眼睛微微眯着看向七姨娘,却有股恶狠狠的味道,开口冷冰冰的命令:“都喝下去,否则今儿个就在这站着。” 这股气势吓到了所有人,便连田果子也忍不住缩了缩身子,觉得事情好像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了,看何长生的样子,并非真的让七姨娘喝粥,倒好像在惩罚她了。 果然七姨娘也想到了什么似的,使劲儿的推开粥碗,有些歇斯底里的叫道:“我不喝,不喝……” 何长生皱眉,转身叫巧慧:“你喂你家主子,喂不完的话,明儿个就别在何府出现了。” 巧慧吓得身子一哆嗦就跪在了地上,竟然也不说话就哭了起来。七姨娘这时候却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何长生,声音极其古怪的叫了一声老爷,尾音拖着,甚是妩媚。 何长生一闪躲开,自言自语般冷笑:“倒是见效快。”又对巧慧说:“你是自己出去,还是我叫人请你出去。” 巧慧抬头,见七姨娘眼神已经有些涣散,整个人都不那么清明,于是一咬牙,过去拿起粥碗,便舀了一勺往七姨娘嘴里塞去。七姨娘浑身难受般的摸索着自己的身子,撕扯衣服,见巧慧过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抱住巧慧往她身子上滚。那勺子到了嘴边上,微微一使劲儿,便灌了进去,她也不抗拒也不主动,竟然是任人摆布,由着巧慧把一碗粥都喂了进去。 只是等到吃完,巧慧也已经浑身大汗,被七姨娘撕扯的站不稳当了。 田果子看的目瞪口呆,却也胆战心惊,不由偷偷地去打量何长生,心想他实在太过可怕,便是不喜欢七姨娘,也不能如此折磨,也不知道他在粥里放了什么东西,真的是太恐怖了。 何长生瞧见田果子看自己的眼神,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没来由的就心里有气,怒道:“你竟然蠢到如此地步。” 田果子一愣,瞬间面红耳赤,却实在不知道自己如何蠢了。 还是白芍机灵,已经看了个明白,立刻想到这事情怕是田果子也讨不了好,连忙扯着她往地上跪:“老爷,煮粥的时候,因为厨房张婶子生事,十四姨娘和我走开了一阵,也不知道那时候是不是被人下了药的,我们真的不知道啊!” 她这一说,田果子瞬间明白过来,一时便是一身的冷汗。 何长生哼了一声,瞥一眼田果子,却不搭理白芍,只扭头去瞧七姨娘,神态悠闲,倒好似看戏一般。 七姨娘已经被巧慧推开,如今站在当地,一个人把自己的衣裳都撕扯开了,一条大腿白花花的露在外头,又披头撒发,嘴里嗯嗯啊啊的叫唤,尾音悠长,好似饥渴难以忍耐,只听着便让人红了脸。她眼神迷茫的四处瞧了一番,看见了何长生,大叫一声便冲了过来,跑了两步,便被一粒飞来的石子打到,摔倒在地上。 何长生呵斥巧慧:“还不扶你主子回去,要出丑到什么地步。” 巧慧本是低头沮丧的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自己将来命运如何,被何长生这一唤,惊吓一跳,脱口便说:“老爷,姨娘中的可是合欢迷梦粉,您,您怎么能不管……” “哦?” 何长生哼笑一声,转头似笑而非的看向巧慧,巧慧自知失言,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只因为以前府里出过这种事情,所以奴婢才晓得。姨娘不仅仅是撕扯自己衣裳,分明还失去了神智,这必然是最歹毒的合欢迷梦粉了,只有老爷才能救姨娘啊!”说完还是不放心,又指着田果子怒道:“分明是十四姨娘为了和老爷欢好,又怕老爷不乐意,下了这般歹毒的东西,偏偏我家姨娘不巧撞上了。” 田果子如今可算看明白了这一出戏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从自己熬粥开始,到张婶子故意引得自己偷听,又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和自己拌嘴,把白芍也引开厨房,到刚刚七姨娘这么恰巧的撞到清华园来,到她死活不想喝那粥,却在听何长生说若是好喝自己便也会喝两口之后,心甘情愿的去尝…… 她就是想逮个便宜,到时候下药的罪名落在自己的身上,而何长生中了合欢迷梦粉之后,解毒的事情,便要靠她七姨娘了! 田果子只觉得额上的汗水如瀑布一般,止不住的往下淌。 七姨娘从地上扭着身子往起爬,要去何长生身边,何长生不理会巧慧的话,看了田果子两眼,却是笑道:“果子竟然有这般心思,怕我不和你欢好?” 田果子身子早就吓得软绵绵的,如今哪里还有力气和他开玩笑。只深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镇定答道:“老爷明鉴,我实在不知道这药是什么东西。就如刚刚白芍说的那般,我今天是被人陷害了。幸亏老爷神通广大,早瞧得出这粥里下了药,否则我真是有口说不清楚了。” 这番话倒说的还像样,何长生呵呵笑了两声,投以田果子一抹赞许的目光,再瞧向七姨娘的时候,眼神便又冷了下去。 那边巧慧哪里容得田果子摘清自己,哭喊着说道:“老爷,老爷,你不能听信十四姨娘的一面之辞,你要为我们姨娘做主啊!” 可怜平日装扮妖艳的七姨娘,如今衣衫褴褛,浑身无骨似的瘫软在地上,只朝着何长生努力前进。可恨何长生却只是冷眼瞧着,每每七姨娘好不容易站起来,他便是一颗石子扔过去把她打到,急的七姨娘声音幽怨,整个身子扭得直如一条蛇一般,他却乐此不疲似的,重复着这个游戏。 020 谁害的谁 何长生此举,无疑是十分解气的,田果子巴不得要拍手叫好了。看着七姨娘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嘴角也渐渐涎下口水来,总算是坏人自有恶报,让她再也不能想得出如此歹毒的主意。 一旁巧慧看的目瞪口呆,颤着声音求道:“老爷,若不解毒,姨娘受不了的……” 田果子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悦的去看何长生,正对上何长生戏谑的眼神也朝着她瞧过来,却是问道:“果子,你说老爷我要不要给七姨娘解毒?” 这可真让人为难,七姨娘虽然可恨,但是大概也不至于去死吧。可是,可是所谓的解毒到底是什么意思,田果子又不是傻瓜,如何想不清楚。就算何长生十几个姨娘,外头也野花处处,可是让自己建议他和七姨娘去欢好,这实在是有些违心。 田果子一张小脸皱了起来,一副为难的模样。 何长生笑呵呵的瞅了两眼,突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拍拍手扔下石头,挥手招了元宝出来,吩咐说:“把七姨娘扔到镜心湖去,冬日的湖水刺骨,冰一下就醒过来了。” 元宝应了一声,轻而易举的制服七姨娘,提起来就朝着外头飞奔出去,转眼没了影子。何长生又问还愣在地上的巧慧:“你还呆着做什么?找人去救你家姨娘去吧。” 巧慧早就六神无主了,听得如此,知道自己起码暂时解脱了,连忙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朝外头也跑了。 田果子心里一块儿石头落下肚子,这才平静下来,再去看何长生,便有点眼睛里都是星星了。想着他对七姨娘如此,却对自己一再温存,这次逼着七姨娘喝下放了药的粥,也是替自己解气。而且,他还没有亲自给七姨娘解药,而是让元宝把她扔到了镜心湖里去,这真是大快人心啊! 想到这些,心里便有点美滋滋的了。毕竟才十三岁的少女,情窦初开,一颗芳心便落在了面前英俊潇洒的夫君身上,再看见他对待自己与对待别的女人不同,更是觉得一生有靠。 何长生再次落座,也不知道若荷从哪里闪了出来,给他倒了茶水,便施施然的品了起来,半晌才又问田果子:“你这几日识得几个字了?” 田果子老实答道:“认得二十个了,但是都写不大来。笔不好拿……” 何长生冷哼,笑道:“别找借口,若完不成,可有你好受的。我如何对待七姨娘的,未必到时候就不会如此对你。你莫以为依着撒娇,便可让我怜悯于你。身为我的女人,该会的该行的你要样样出色,否则总有一天,我连一眼都懒得瞧你。” 这话虽然是笑着说出来的,却着实让人寒心。田果子一阵面红耳赤,小声嘀咕:“谁撒娇了……” 何长生见自己的意思她并没有完全领会,倒也不再重复,只又问道:“昨日的日记可写了?” 田果子咬唇,心想你没听见我说一个字都不会写么,如何写日记。虽然腹诽,却还是答道:“写了。” 何长生哦了一声,脸上也显示出好奇来。便让田果子拿来给自己瞧。 白芍又回去取了一趟,待拿过来,田果子不无得意的递了过去,何长生低头一看,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回的笑可算发自内心,让人觉得温暖了。 只见那纸上却是歪歪扭扭的画了一张桌子,又一个勉强能瞧得出是女子的人,手里一根细长的东西大概是毛笔,正在桌上画着什么。旁边还挂了一轮弯月,倒是画的最像。 田果子刻意要让他惊喜,如今见了效果,也笑起来,便说:“我现在还写不了几个字,便用画的。这两日一直练习拿笔识字,旁的事情没什么了。所以这画就是画的我在写字呢,晚上还在练习。” 她语调轻快,不无邀宠的意思。何长生呵呵的笑,到底还是赞了一句:“这样就对了,我总是为了你好,你要用功才是。” 田果子听他这么说,心里又甜蜜起来,虽然不懂逼迫自己认字写日记到底能有多大的用处,但却总归不是坏事,若何长生喜欢,自己努力表现一番也倒值得。于是脸上笑意更浓。 何长生又与她闲聊几句,便打发田果子离去了。 回来的路上,白芍喜滋滋的学舌:“身为我的女人,该会的该行的你要样样出色……” 田果子大?澹?獾溃骸跋寡?裁础!笨墒窍氲剿?竺娴幕埃?从殖盍似鹄矗骸袄弦?悠?夷兀?闼凳遣皇牵勘鸬囊棠铮?急任仪俊k?蔷醯梦也还桓瘛!?p>  白芍哈哈笑道:“姨娘对老爷上了心,可是一句话都能来来回回的琢磨出这么多东西来。照我说,这是老爷对姨娘另眼相待,别的姨娘如何,或许老爷根本不在乎。” 有了何长生的鼓励刺激,田果子回去便更努力的练字,到了晚间,竟然也能写出一两个似模似样的了。 然而她还没来的及高兴,便见兰妈妈派人来请。 田果子到了太夫人屋子里的时候,夫人袁舒环和六七个姨娘已经在座了,众人都垂着头一言不发,便见了她,也不过拿眼神打了个招呼。太夫人指了个座位给田果子,也不言语,冷着一张脸只在上头坐着。 又等了一阵子,除了七姨娘所有人都到齐了,太夫人才开口说道:“叫大家来,是因为今儿个白天发生了一件事情,七姨娘去瞧老爷的时候,遇见了十四姨娘给老爷送粥。老爷把粥赏给了小七喝,小七喝下之后,便神智失常。后来请人瞧了,却是那粥里头放了合欢迷梦粉。” 她三言两语说了整个过程,底下依旧一片寂静。其实这事情早就都传开了,众人来的时候都打听的一清二楚。唯有田果子吓了一跳,她以为这事情在清华园的时候,就已经结了,怎么如今又捅到太夫人这里来了?田果子左右四顾,却见何长生并没有过来,心里便有点不妙的感觉。 果然太夫人把她的动作都瞧在眼里,冷笑道:“你别看了,老爷晚间有事,不回府的。不过这事情老爷却放了话,不管查出来是谁下的药,都要重重的罚!” 田果子听着太夫人严厉的声音,心下却安定了,既然是何长生放话,那他该知道,那药是七姨娘放的。今日种种,早就说明了一切。 这时候太夫人却问道:“十四姨娘,粥是你煮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田果子起身答道:“回太夫人的话,粥是我煮的,但是中途我和白芍都曾经离开过,却不知道是谁下药进去的。后来七姨娘十分可疑的出现在清华园,便是老爷让她喝粥的时候,她还疑惑着不喝,所以我怀疑是七姨娘放的,然后她又到清华园,等着,等着给老爷解毒……” “啪”的一声,太夫人重重的拍在桌子上,怒道:“你还满嘴胡说八道,粥是你备着的,倒赖在别人头上去了。你说是七姨娘放的药,有什么证据?” 证据? 田果子一愣,心里迅速的想了一遍,却着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如今就算把厨房的两个婆子拉过来,她们定然也不会承认白日发生的事情的。至于过期的糕饼事件,更是什么都证明不了。可是这到底为什么,太夫人如何又怀疑到自己头上来了?难道何长生没有和她说清楚吗? 田果子辩解:“太夫人,这事情老爷是清楚的,您可以问老爷。” 此话一出,屋子里一阵冷笑声,众姨娘看着田果子的眼神都有些不善。六姨娘更是开口:“妹子如今得宠,万事有老爷做主了,便是无凭无据的事情,怕只要在老爷那里打个招呼,都拿得定了。” “闭嘴!”太夫人怒斥一声,骂道:“老爷岂是这么好欺骗的,你们以为老爷糊涂吗?” 吓得六姨娘连忙站起来:“太夫人骂的是,纵然哪个有这样的心,老爷那里也是万万过不去的。” 这时候外头有人叫了声七姨娘,紧接着便见一个丫环和巧慧一同扶着七姨娘走了进来。她身子软绵绵的,整个人几乎都搭在两个丫头身上。一张脸惨白惨白,似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好不容易进了门,便扑到在地上干脆不起来了,有气无力的哭道:“老祖宗,你,你可要,要给小七做主啊!” 说完便埋首哭泣,抽噎的肩膀一耸一耸,身子瘫软在地上竟然昏了过去。兰妈妈连忙过去扶起,又掐人中又灌汤水,好不容易弄醒了过来,太夫人便说:“你这样子,又跑来做什么,快回去养着才是……” 七姨娘拼着力气喊道:“不,我,我要看着那害我的人有何下场,我,我的命差点没了啊,老爷也因此嫌弃了我……” 说着又哭死过去,巧慧给她揉着胸脯好一阵才缓过来,歪在椅子上总算安静下来。 田果子冷眼瞧着这一场闹剧,心也冷了下来。七姨娘如此做戏,完全是一个受害者的模样,而自己却没有证据,还因为何长生的宠爱被众姨娘憎恶,此番对峙,只怕祸多福少。如今之计,唯有何长生回来,才能替自己解脱了。 021 心冷 田果子的辩解根本没有人听,她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更何况她的矛头是指向七姨娘的,而七姨娘如今的惨状大家都看在眼里,如此可怜,又怎么能是始作俑者? 太夫人很快就下了结论,田果子为了迷住何长生,不惜在粥里下药,结果被七姨娘撞到,误打误撞的喝了粥,成了如今的模样。对老爷下药,其心可诛,害的七姨娘大病不起,自己却依然嘴硬不承认,实在可恶。 太夫人咄咄逼人的话一句一句的砸到田果子头上,她却只是抿嘴不语。太夫人对此状态倒还满意,终是缓和下来,气势十足的问了一句:“你可知道错了?何府可不是由着你乱来的地方!” 田果子抬头答道:“我确实没有下药,只是如今说不清楚。还请太夫人等老爷回来,他可以给我作证。” 这根本不是太夫人想要的答案,她原以为田果子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谁知道问起来居然还是如此倔强。太夫人气的不怒反笑,冷哼道:“好好好,既然你不死心,我便如你所愿,省的别人说我不公。兰花儿,把她们主仆两个关起来,明儿个长生回来了,再下定论!” 兰妈妈带着人把田果子和白芍请到了太夫人院子里的一间厢房,啪嗒一声在外头上了锁,便离开了。 白芍早就哭的眼睛红肿起来,倒是田果子没哭,自顾自的坐下,又倒了一杯冷茶喝了两口,再倒一杯递给白芍,安慰说:“你放心,今儿个老爷的态度是明明白白的,他自然知道那药不是咱们两个下的,明天老爷回来,一切就会水落石出。” 白芍见她如此镇定,多少安心下来。于是晚间主仆两个便挤在床上睡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外头便有人开锁,直接把田果子和白芍带到了米华轩。 众人正在吃早饭,田果子被拦在了地上,并没有让她吃饭的意思。 如今她还哪里有心思吃饭,一进来便寻找何长生,待见到他正在九姨娘的伺候下慢悠悠的喝着一碗汤,心里便欢喜起来,也不待别人问起,便喊道:“老爷,你要给我做主,我没有在粥里下药!” 何长生听见声音,抬头看她,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可是眼睛却暗了一暗,好似很不满意似的。 太夫人便说:“你如今还嘴硬,小七昨儿个回去就晕倒过去,如今还没醒。照你说的,她若是自己下的药,又如何会喝下去?老爷现在就在这里,你要有什么问题,便问个清楚。到时候受罚,也好没有遗憾。” 田果子心想七姨娘喝药,是因为何长生诓她说自己也会喝,她想着两个人都中了迷药,到时候*呢。可这话如何是自己能够说得出口的,只有指望何长生了,他定然是一清二楚。于是看向何长生的眼神便更加急切,盼着他赶快开口为自己说话。 “我是不信果子会做这种事情的。” 何长生总算开了口,田果子心里一块儿石头放了下去,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却听他又说:“可是如今种种迹象都指向你,若无证据,又如何让别人相信?” 这是什么意思? 田果子再次慌起来,待要开口,却听一向沉默的九姨娘突然接话说道:“十四姨娘,你又何苦让老爷为难。就算老爷信你,可是你没有证据,如何给在座的姐妹一个交代。虽则你是清白的,可别人不如此想。这次你求着老爷饶了你,旁人都以为只要受宠了便可为所欲为,咱们府里岂不是乱了?” 何长生朝着九姨娘投过去一抹赞赏的目光,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果子,你不妨仔细想想,到底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你的清白?” 田果子心中彻底泄气,知道何长生这是要置之不理了。她有气无力的开口:“或许让厨房的张婶子过来和我对质……” “回十四姨娘,厨房的婆子都已经关起来问过了,她们的说法很一致,腾出灶台给你煮粥之后,众人都没有再过去瞧过。”兰妈妈接话,打碎了田果子最后一丝希望。 厅里一时安静之极,众人都朝着田果子看去,她沉默了片刻,终于低头不再说话,咬着唇,眼泪却已经下来了。原来那个人,他不仅仅是自己的夫君,他还是别人的夫君,是了,是自己糊涂,他昨日就说过,他可以那样子对待七姨娘,也可以那样对待自己。他可以朝着九姨娘投去赞赏的一瞥,也可以因为自己的无能和蠢笨厌恶自己。 自己不过是信他,信他一个男人的臂膀可以给自己撑起一片安宁的天空,这有错吗?他分明可以把七姨娘昨日喝下那粥的时候是如何被迫的模样说出来,他的话分明大家都是信的,他也分明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在粥里下药。可是他却冠冕堂皇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交代交代,他给其他姨娘一个交代,难道就不用给自己一个交代吗? 田果子只觉得自己心里酸涩,胸口胀痛,一颗心就那么稀里啪啦的碎开。指望了半天,指望到的是这样的结果…… 太夫人见没人说话,便说袁舒环:“你是个主子,进来的姨娘也不好好教导。之前李红袖的事情才过了不久,如今又出了这种事情。这种风气若是不整顿一番,府里就真的乱了!”她说话的时候,袁舒环连忙站了起来,垂头听着,可是等到说完了,却也没有接话的意思。太夫人只得继续说道:“按照规矩,给老爷下药,必然是要逐出府去。” 底下一阵抽气声,都怜悯的去看田果子。这次和上回李红袖还不同,李红袖虽然进门,但清白尚在,而在众人看来,田果子可已经是伺候过何长生的人了。那要是送回去的话,怕除了自尽,真没有更好的路了。 田果子低头不语,却突然心里一跳,觉得真能出府,也未尝不是好事,便是回去了再不能嫁人,伺候在爹娘身边,也不错,比在这里担惊受怕,来的舒服些。 可是太夫人瞧了何长生一眼,却又继续说道:“只是老爷难得喜欢你,也盼着你这回知道错了,再没下次。便罚你打手心五下,再禁足一个月。帮着你家夫人抄写佛经百遍。” 一旁何长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却是说道:“娘,她不识字。抄写百遍佛经,也太难了。照我看,不如禁足两个月,再罚去这两个月的月例银子好了。” 罚银子? 田果子立刻抬头,那可不行!更何况现在这时候,何长生还笑的出来,如此幸灾乐祸,实在可恶! “我愿意抄写佛经百遍。” 田果子硬邦邦的声音扔出去,狠狠的瞪了何长生一眼。何长生倒也不恼,只笑着摇了摇头,便没再言语。 太夫人默认了田果子的提议,又看向白芍,皱眉问道:“兰花儿,白芍是家生子吧?这也不能赶出去。” 兰妈妈应了,说道:“也是个糊涂的,让她爹娘领回去配人也好。” 白芍吓得大哭起来,趴在地上直磕头,央求道:“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知道错了,还请太夫人开恩。” 她若是因为犯错被赶出去,即便配人,也是嫁不了好人家的。若不是填房,便是年纪大了因为有缺陷一直没有娶妻的男人。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来说,这可太残忍了。所以才吓成这副模样。 田果子瞧见白芍如此可怜,心中一口气憋屈的难受,便大声说道:“白芍没错,要罚就罚我。” 太夫人皱眉不悦,一旁何长生却开口说:“就两个人一起禁足吧。” 他既然发了话,太夫人自然也不会多言,便这般定了。田果子被拖下去的时候,忍不住再次恨恨的盯了何长生一眼,一点都没有因为他开口替白芍求情的事情而觉得可以原谅。 打手心是何府内院最常见的惩罚方式,为了让田果子能够抄写佛经,所以五下都打在左手,打完之后,她的手掌便肿了起来,无法握拳。白芍扶着她回到自己院子,外头便啪嗒一声落了锁,这几日的吃食,都会从门下递过来,两个月之内,她们主仆两个是都不能进出了。 田果子回到自己屋子,直接扑到床上就大哭起来,虽然眼泪哗哗的流,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如此发泄一通,吓得白芍站在后头焦急不堪,也是泪流满面。直过了两柱香的功夫,田果子才坐起来,白芍连忙找了凉水给她擦拭肿起来的手掌。 田果子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却问白芍:“你说老爷对我如何?” 白芍一愣,诺诺答道:“老爷还是疼姨娘的,只可恨七姨娘她们做的天衣无缝,都是奴婢不小心,中了人家的圈套。” 田果子冷笑道:“他若疼我,明知道我没错,为何不护着?” 白芍一时无语,想到何长生今日无所谓的表情,心下也有些发冷,嘴角苦涩,叹气说道;“罢了,姨娘想开些吧。老爷院子里十几位姨娘,还有像月娘那般大着肚子在后头排队的呢。要怪,就怪咱们没本事,不能迷住老爷那颗心。” “迷住他?” “做女人的,终生大业不就是拴住自己男人的心吗?像姨娘这样的,更得用力气了。我瞧着老爷对姨娘还好,正好这两个月老爷不在,等他下回回来,咱们也能出去了,姨娘到时候再努力,老爷一定会对你上心的。”白芍到底比田果子大了几岁,又在何府呆的时间长了,立刻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田果子漠然的听她说完,却不置可否,只垂着头沉默不语。 迷住何长生?终生大业?为何觉得这么不甘心呢。 022 顿悟 不得不说,刚刚过去的这几日里,田果子的心是甜蜜的。何长生英俊温柔,对她又是另眼相待,一个高大完美的形象,曾经占满了田果子的内心,让她忘记了第五虎的话,忘记了娘的嘱托。虽然也会知道何长生对自己的好会有很多附带的好处,所以自己的欣喜里或许掺杂了其它,但是更多的却是纯碎的爱慕之情。一个女子,得夫如此,还要如何? 田果子曾经觉得自己是十分幸福的。 是的,只是曾经。今天早上米华轩的情景历历在目,何长生嘴角的笑容刺的田果子心痛。他对九姨娘投过去的那赞赏的一瞥,更是让田果子一下子醒悟,何长生本就对那么多女人都好,原来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要证据,为什么昨日自己离开清华园的时候他不提醒?要服众,他身为何府说一不二的老爷,办法多的是,可非得要牺牲自己来做一种姿态,根本就是满不在乎的态度。 田果子咬着嘴唇闭上眼睛,自己不过是个十四姨娘,还指望如何? 她坐在床沿上一沉默便是两个时辰,直到外头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居然是若荷提着食盒过来送饭。进屋见到田果子一张黑着的脸,倒也不怵,只淡淡的说:“昨儿个教姨娘的那十个大字,都会写了吗?” 田果子恩了一声,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还记得这茬,一时倒有点意外。 若荷便又写下十个字教给田果子认识,又在旁边标注了配图,再细细说了如何笔画。田果子只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看着,胸中不知道为何左突右撞的有股恶气,终于在若荷全说完之后,忍不住冷笑道:“我如今是犯下大错的人,你又来教我做什么?老爷自然是厌弃我了,以后也未必还记得当日说过的话。你以后也不用来了!” 若荷抬头看了她一眼,倒并不恼,只眼睛里多了些冷冰冰的颜色,开口说道:“既然老爷吩咐了,又没有说完事,奴婢的任务是要完成的。姨娘若不想学,大可去和老爷说。奴婢还提醒姨娘,每日的日记不要忘记。” 这什么意思?难道自己心心念念幽幽怨怨的伤心了半天,感情人家那根本就没把今天的事情当回事!田果子只觉得自己在何长生眼中,怕是连个物件都不如,一时气的难以抑制,走过去哗啦一下把桌上的笔墨纸张都推到地上,冲着若荷大喊:“滚!” 白芍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揪住田果子以免她再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来。其实田果子也做不出来了,刚才一气之下忘记左手被打,此时撞在桌子上,火辣辣的疼痛加重,嘴里咝咝的吸气,直想跳脚。 若荷低头看了一眼裙子上沾惹的墨汁,脸上神色依旧淡然,却是又拿出一个瓷瓶来放在桌子上,和田果子说:“这是老爷让我送进来的伤药,姨娘的手上要记得上药,然后别着水,也别包裹,两日就好了。” 田果子只觉得自己打在一团棉花上,如此愤怒,连若荷也瞧不见似的,气的更加糊涂了,直接把那瓶药拿起来砸到墙上,骂道:“用不着他假装好心!” 若荷瞥了一眼碎在地上的瓷瓶和雪白的药膏,也不免生气,冷笑道:“姨娘若觉得如此最好,就随便你。奴婢告退。” 待她走了,白芍把田果子按在床上,却是过去小心翼翼的把地上的伤药刮了一层干净的下来,哄着田果子说:“还是上药吧……” “不上!”田果子咬牙,心里恨极了何长生与若荷。 白芍叹气,却是说道:“姨娘,不上药,到时候疼的是你自己。你生气有什么用,老爷又不在意。到时候,苦的也是你自己。若荷姐姐要是以后天天来教你认字,别人看在眼里,也知道那是老爷没忘记你……” “他做这些姿态给谁看,反正心里头是不把我当回事情的。”田果子泪汪汪的打断白芍的话,只觉得嘴里苦涩。 “好,就算老爷不把姨娘放在心上,那姨娘自己也得把自己放在心上啊。姨娘不知道这何府的旧事,我堂姐白莲,以前是服侍九姨娘的,当年九姨娘一心喜欢老爷,老爷却对她不搭不理的,后来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是谁管?最后不是自己害了自己,假上吊变成了真上吊,白送了自己一条命。家里连个说法都讨不着。” 田果子听的疑惑,问她:“九姨娘不是好端端的吗?” 白芍却笑,笑的极其凄凉:“姨娘怕是不知道,何府的姨娘排序,来一个是一个,人死灯灭,以后就是连这号人的姓名都留不下的。那位九姨娘死后一个月,老爷回来,便领着如今的九姨娘。按着顺序,便排行为九了。就譬如下次再来新的姨娘,不会因为李红袖曾经来过就把十五空出来,新姨娘依然是叫十五姨娘的。当然了,若是姨娘你出了什么事情不在了,到时候新姨娘便是十四姨娘了。” 田果子听的心惊,最后一句又说到自己,不由生气:“你胡说什么,我如何会不在。” 白芍抢过她左手压在自己手里给她上药,不管田果子往回缩,嘴里继续说道:“这回七姨娘受了这么大的罪,不会罢休的。我瞧着姨娘的性子,决计是斗不过她。这出事,也就是几天的事情。明儿个若荷也不再来,老爷瞧不上姨娘的消息立刻就传出去了。到时候,饭菜里下点什么东西,或者饿死的毒死的冻死的,再不行走水烧死,来强盗误杀,羞愧难忍自尽,都说不准。只可怜我,还不如被打发出去,就算嫁个瞎子拐子,也能多活些年。” 田果子僵在床上,全身冰冷,身周更是阴森森的难受,被白芍的话说的一动都不敢动。 白芍在她手心里都抹了药,最后使劲儿的压了一下,疼的田果子跳了起来,怒目看她。白芍却不瞧着田果子,转身收拾东西,继续说道:“姨娘想不想知道我那堂姐最后的命?她因为没照顾好九姨娘,被打了十个板子,直接送给前头养马的孙老头做媳妇了。孙老头六十多岁,大小眼,为人凶残,只因为有一身好技艺,被何管家留下。嫁给他的女人,往往活不了几年就死了。可怜我姐姐嫁过去的时候就一身伤痛,没过半年就一命呜呼了。” 田果子打了个冷战,再次跌坐在床上,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白芍打开食盒,拿出一盆白菜豆腐并两碗糙米饭,笑道:“看看,这菜已经变了。不过姨娘本身家贫,这些也是好东西了吧?我说句不敬的话,姨娘比我又强在哪里去了?只不过是生的好颜色,才进了何府的门。可是除此之外,姨娘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就想要让老爷的心思全放在姨娘身上?老爷走南闯北,见过的美女不计其数,琴棋书画样样在行的数不胜数,乖巧可爱的更是排着队想嫁入何府。姨娘到底有些自知之明吧……” “哼。” 田果子哼了一声,心想白芍也太夸张了,哪有那么多瞎了眼的女人就想嫁给何长生了。她不再搭理白芍,直接走到桌子旁边,拿起饭碗就吃,使劲儿的吞咽,直塞的嘴里放不下了,才去咀嚼下咽。目光顶着菜碗,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芍偷偷的呼了一口气,也闭上嘴。 吃完饭后,田果子捡起若荷写下的那张大字,把还能看的清楚的几个字照猫画虎的誊写了一遍,自己嘴里念叨着音往心里记,再一遍遍的抄写。 这天的日记,田果子用认识不多的字写下了自己的感想:“为了自己,活”。 *********** 桐镇郊外莫铜山的半山腰,有一座莫铜山庄,住着神医令狐明光。令狐绪作为令狐明光的独子,此刻正和自己的好友何长生在一处八角亭内煮酒赏梅。 他神秘兮兮的凑到何长生跟前,贼头贼脑的说:“你猜猜,我带了谁来见你?” 何长生懒洋洋的神态瞧他,却不大高兴的说道:“你最好别给我多事,回到桐镇,本就是回来休息的,你若还找那些托关系的人过来和我谈生意,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他们给多少好处你都给我推回去。” 令狐绪委屈说道:“你都想些什么,这世界上有什么好处是打得动我的心的。”继而又得意笑道:“这回这个人,你保证猜不到。”说着回头喊道:“红袖,快给师兄上茶。” 何长生目光所及,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从小路尽头转了出来,款款而行,走到自己面前,施施然行了一礼,再抬头的时候,一张泪汪汪的面孔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哀怨的眼神颤抖着嘴唇,最后终于吐出两个字来:“老爷……” 何长生皱眉,思索了一阵,终究还是转头问令狐绪:“这是谁?” 等着看好戏的令狐绪拿到唇边的酒樽吧嗒一声掉在地上,不可置信的问道:“你真的不认识?” 何长生摇头。 那女子便是李红袖,她被何家送回去之后,自然是无脸见人,连带着自己老娘都气了个半死。最后也不知道她如何打探到令狐绪和何长生的关系,又得知了令狐绪的身份,便拼着要自尽来威胁她娘,要拜入莫铜山庄学医。令狐明光哪里有这个心思收徒,根本不搭理。可偏巧那日李家的人跪在门外的时候撞到了令狐绪,令狐绪听说了居然是被何府赶出去的十五姨娘,脑袋里瞬间浮现出在倚红阁的时候撞见的那张小脸,于是头脑一热,就央求着他爹应了下来。 等到李红袖过来,令狐绪就傻眼了。无奈木已成舟,也只能认了。 如今何长生认不住李红袖,令狐绪还只是诧异,李红袖却嘴唇哆嗦,继而直接晕了过去。实在是打击太大了。 令狐绪挥手叫人来拖了李红袖下去,便把这过程说了一遍。何长生才哦了一声,淡淡的说:“好像确有此事。只不过我对她又不上心,你何必收留。实在多事。” 令狐绪气恼,又想起这几日去何府见月娘时候的听闻,便揶揄道:“你自然不上心了,你上心的是你自己的十四姨娘田果子,我倒想见见如何的天姿国色,让你不仅费心费力的宠爱,竟然还费尽心机的调教。只不过我劝你,别过了头,到时候调教的这女子着实能耐,只怕连你也看不在眼里了。” 何长生呵呵的笑,摇头说道:“我哪里宠爱她了,不过瞧着可怜,倒有几分好感罢了。所以才指点一番,免得死在何府里。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内院,真的是吃人不吐骨头。至于她心里有我没我,到无所谓,我何长生在意的女子,只怕还没出现。” 令狐绪见他如此臭屁,哼了一声,冷笑道:“等着你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023 禁足的日子 田果子想明白了,为了在何府活下去,为了帮衬着娘家过上好日子,为了将来的人生有个盼头,讨好何长生是必要的。但是事在人为,成败看天,至于人家对自己好不好,那是不能强求的。只盼着有一天自己能有那个本事,不用讨好何长生也活得容易。 她当晚熬到午夜子时,把若荷之前教的四十个字都记在心里,又一再的誊写。最后竟然歪倒在桌上就那么睡过去了。白芍睡醒一觉再过来,把她抱到了床上,帮着盖上被子。却听见田果子咬牙切齿的说着梦话:“等着瞧……” 白芍嘴角由不住的失笑,摇头离去。 第二日起来,田果子洗漱完毕在屋檐下把那四十个字朗诵了一遍又一遍,声音明亮,只怕外头人听不见似的。然后又到屋子里誊写,直到把储存的一沓白纸都用掉了,才捶着腰起身溜达。因为之前专心没觉得,如今一停下来,才感到左手依旧火辣辣的疼,便喊白芍来问:“昨日的药膏还有吗?” 白芍抿嘴,笑道:“姨娘不是扔掉的吗?” 田果子脸色微红,却是说道:“好姐姐,我以前不懂事,以后再不这样了。” 一句好姐姐叫的白芍竟然红了眼眶,盯着田果子仔细的看了几眼,忍不住说道:“为难你了,你才十三岁啊。” 田果子憨笑:“十四了,昨儿个是我的生日。” 白芍哑然,想到她生日的时候发生这种事情,也实在可怜,一时无话可说,转身去房里寻来昨天的药膏,被她尽量多的刮了下来,存在一个瓷碗中。于是细细柔柔的给田果子抹了手,哄道:“何府的药多是令狐公子配置的,最是好,姨娘再抹两次,一点伤都没了。” 田果子应了,看着外头说道:“以前我生日我娘会给我煮面。不知道昨儿个他们有没有送来,若是让我娘知道我被关了起来,一定很伤心。她生出我这般不争气的女儿,肯定失望死了。” 白芍心知遇到这种事情,田果子的家人就算来了,怕是连二门都进不来,再加上外头的小厮丫头添油加醋的,昨日田果子被关起来的消息,肯定会传的出去。倒只盼着她家人没来才好。只是这话却不能说给田果子听了,只笑道:“姨娘别多想了,左右不过两个月,到时候出去了,咱们回去瞧他们。到时候带东西,我亲自去厨房盯着,看他们谁敢给咱们拿放久了的糕饼。” 田果子知道她安慰自己,微微一笑,却依旧看着外头,叹息说:“不知道若荷今儿个还来不来。” 白芍知道她是后悔昨天那般和若荷说话了,便笑道:“自然来的。那可是老爷吩咐的事情。你别瞧着若荷姐姐面上冷冷的,好似对谁都凶,其实人最好了。当年白莲被罚的时候,若不是若荷多说了一句话,可就被直接打死了。” 田果子听她如此说,心下稍微安定,坐在门口廊下的台阶上,便又发起呆来,细细的回忆这些日子在何府的所见所闻,把每个姨娘的特征都在脑袋里过了一遍。 到了晌午,院门吱呀一声打开,若荷又提着食盒进来,田果子高兴的跳了起来,直接跑过去接过东西,说道:“若荷,我写大字的纸用完了,你还给我拿些过来。之前教的字都会写了,我留了写的最好的两张给你看。” 说着拎着食盒跑进屋子里,又拿了两张写满字的纸出来递给若荷。 若荷见到田果子的热情,竟然也波澜不惊,站定了先依照规矩行了个礼,然后若有若无的扫了一眼旁边笑嘻嘻的白芍,才接过纸张瞧了瞧,开口说道:“姨娘比起前些日子用功多了。好歹能认出您写的这是什么了,只是毕竟刚开始,这字还是见不得人的。” 田果子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小心翼翼的问道:“若荷,我琢磨着除了写字,是不是也可以看看书呢?” “哦,姨娘想看什么书?”若荷一时也好奇起来,田果子竟然有这种想法,实在难得。 田果子笑道:“字多的也认不全,最好是有插图的,也不用是故事,那个太麻烦。就好像那种花儿啊草啊的,旁边配着字,我能认得花草,自然也就能知道那字是什么意思了。如此一来,若荷你也可以少费些功夫。” 若荷疑惑问道:“姨娘想看养花的书?” 田果子憨笑:“这个太高雅了,离我有些远,或者再实用些也好。你说有没有那种记载着例如合欢迷梦粉啊醉花阴那些东西的书?我到底也弄明白些……” 田果子呵呵的笑,眼睛亮闪闪的看着若荷,两只手的手指却搅和在一起,明显的有点紧张。 若荷恍然大悟,也算是知道了田果子想看什么了。她是被害了两次,心里怕了,以为这各种毒药还是弄明白些好。 若荷恩了一声,答道:“奴婢手里没这种书,奴婢今儿个问问老爷吧。或者令狐公子那里会有。” 这便是同意了,田果子一颗心放了下来,又想要捅到何长生那里去呢,也不知道何长生同意不同意,只是这却不是自己能掌控了,多想也无益。于是讪讪的表示了一下对何长生的关心:“老爷什么时候离开?” “后天启程,估摸着要走两个半月。” 幸好自己只关两个月,到时候又赶得巧。其实这两个月被关起来也不坏,倒躲开了七姨娘生事。田果子这样想着,心下更安定了些,两个月,可以做太多事情了。 晚间的时候,便有好几匣子的白纸送了过来,又一本厚厚的书,上面三个大字田果子不认识,还是若荷说给她听得:“这是《毒草集》,老爷说了,姨娘说的那种书怕是不好找,但是凡是各种迷药毒药,都是由原料制成的,这原料便是各种毒草毒虫了。这本毒草集姨娘先看着,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人。” “问你?” “奴婢是不大懂这个的,不过新进来的月娘却懂一些。老爷特地吩咐了,以后月娘每两天过来陪着姨娘坐一阵子,姨娘有什么就问她好了。至于奴婢,依旧是每日送饭的时候来给姨娘教字。还有佛经的事情,姨娘也该准备着抄写了。” 田果子目的达到,又有月娘这么懂行的人来教,长长的呼了口气。等到若荷离开,便和白芍打探月娘的事情:“是倚红阁那个有了孩子的月娘吗?我从娘家回来,还没见过她。也没见老爷去那边啊。” 白芍一直在府里,到是知道的,便说:“是太夫人从倚红阁接进来的,谁知道说认了十五姨娘的时候,老爷却不同意,非说要等孩子生下来,瞧瞧是男孩还是女孩再说。太夫人本来就只认孩子,自然是同意老爷的主意了。于是一直住在西边隔出来的小园子里,请了稳婆好生伺候着,却不怎么露面。” 田果子记得第五虎说过,令狐绪在倚红阁是有个相好的,何长生似乎没有。又隐约记得令狐绪的那个相好好像就叫月娘,可是仔细想了想,又很恍惚。心下疑惑,想着下回再见第五虎,倒要好好问一番了。若月娘是令狐绪的女人,那何长生如此还可理解。若月娘肚子里真的是何长生的孩子,那他此举实在是太可怕了,自己更要小心才是。 田果子才想到第五虎,这日晚间,竟然就真的梦到第五虎了。她恍恍惚惚的看见第五虎站在自己面前,皱眉眯着一双小眼睛,背着手,一副心痛的样子盯着自己。田果子心里高兴,便喊了一句阿虎哥。 第五虎一愣,却去捂她的嘴:“小声点,让旁人听到。” 田果子这才惊醒过来,哪里是梦啊,左右四顾,确确实实还在自己的屋子里头,眼前站着的,也真真实实的就是第五虎本人。他穿了一身青色的衣衫,显得倒是精神了许多。只是看着十分眼熟。田果子脑袋里转了两转,才想起这是何府下人的衣裳,一时才明白第五虎是换了别人的衣裳混进来的。 第五虎低声问道:“果子,你还好吧?到底怎么回事?” 田果子同时也问:“阿虎哥,你怎么进来的,有没有被人看到?” 两个人说完,都愣了一下,然后都笑了。第五虎便答道:“你放心,我是从月娘那边过来的,没被人看到。月娘的小园子有专门通向府外的门。我日日去帮她和令狐绪传话,走惯了的。” “月娘,果然是令狐绪的人?” 第五虎点头:“我不是告诉你了么?” 田果子恩了一声,心下也埋怨自己,以后要把这些事情记牢些,不能像以前了,还当自己小孩子,无忧无虑的,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都过耳就忘。可天知道什么时候这些东西就变得重要了呢。 第五虎继续说道:“果子,我进何府做事情了。本来是要跟着何长生出去做生意的,但是月娘求情,这一次我先留在何府,帮衬着她和令狐绪的事情,何长生也同意了。虽然我不能时时来看你,但是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月娘说。” 田果子点头,嘱咐道:“我知道了,你以后可别再跑进来了,老爷今天放话,以后月娘每两天就来我这里一趟呢。” 第五虎哦了一声,看着田果子又问:“你真的没事,我听说被打了,还被下药了……” 田果子笑道:“被打了手心,才五下,没事的。下药是别人下的,也被别人喝了,我没事。你放心吧。” 第五虎痛心说道:“果子,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忍气吞声的过日子的。月娘说给我听,这院子里,你便是缩起来别人都会找你麻烦。都是我不好……” 田果子瞧着他一副自责的模样,心下寻思我其实也没听你的。可是那样的话就得解释自己曾经一颗心都被何长生勾住的事情,也实在难堪。所以只是安慰他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知道阿虎哥你都是为了我好。”因为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便又问道:“我爹娘怎么样?你知道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搬到糊涂村去?” 第五虎闻言楞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恨意,犹豫片刻,却摇头说道:“我没听到他们的消息。应该没什么事情。” 田果子心想也是,他们的日子和阿虎哥的生活离得那么远,本就互不相干,阿虎哥怎么会知道呢。于是只讪讪的笑了一下,便推着第五虎出去:“你快离开吧,小心点。我一点事情都没有,下回别听人家瞎说了。” 第五虎点头,便转身离去,从窗子上跳出,再跃墙而去,功夫倒是不错。 024 惊变 过了两日,何长生离府,终究再没来见田果子一面。若荷晌午来的时候,也依旧教田果子识字,对何长生的离去未提一言。 田果子心中本还有些小小的期盼,想着最近表现如此好应该会让何长生多少关注一下,结果没有一点回应,难免些许失望。这一日特意请教了若荷几个字如何写,晚间日记便写道:“今日老爷离府。我的日子还长。坚持。” 之后月娘便开始过来瞧她,月娘长得果然美艳,一双眼睛极其狐媚,便是对着田果子非常普通的一笑,也少不了魅惑的味道。如此能勾住令狐绪,果然还是有些底子的。不过她的人却是极易相处,大概有第五虎的交代,又兼之令狐绪也在耳旁吹风,更看在何长生的面子上,所以真如个妹妹一般对待田果子了。 两个人往往说些闲话,也讲些之前在倚红阁的见闻,月娘又传授些自己的心得。而对于《毒草集》,其实月娘懂的不多,所幸她是识字的,倒是边看边讲给田果子了。更难得的是月娘在倚红阁呆过,对于宅门内院常用的各种合欢散之类的东西倒知之甚多,细细的给田果子说了,譬如合欢迷梦粉是如何的颜色,什么味道,又遇到冰水便会变成红色,如此种种,倒让田果子大涨见识。 如此一来,田果子禁足的日子倒也不难过。每日早早起来,在院中背诵一些新认识的字词或者《毒草集》上的东西。然后吃过早饭便开始练字,她到底也是自小吃过苦的,耐性倒好,一写便是两个时辰,晌午若荷过来教习新字,再吃饭之后,下午熟悉一番新字,主要的任务却是照猫画虎的去抄写佛经。隔一日月娘过来,便聊些什么。晚间呢,在白芍的建议下,两个人就在园子里踢毽子玩。 时间就这么慢慢流淌,田果子干劲儿十足,每日学的字词越来越多,到一个月头上,林林总总的,已经认得一千多个字,日记想要写的话,基本也都能写的出来了。而这时候,《毒草集》也看的差不多,几乎能够全部背诵下来。学了东西,田果子倒不似之前那般无知了,心里装进这些个知识,反倒沉甸甸的的很是受用,便想着再和若荷讨点什么书来看。偷偷的请教过月娘之后,便与若荷提起,想弄几本诗词集来学学。 若荷听了之后很不容易的楞了一下,差点失笑出声,沉默着思索了一阵,便直接说道:“想来姨娘是从月娘那里听来的,女子吟诗作词,像令狐公子那样的人,肯定是很喜欢的。只是姨娘身份如此,其实很没有必要学这个。” 一句话说的田果子红了脸,便是再笨,也知道她的意思是说月娘曾经身在风月之地,才喜欢吟诗作词的吸引客人。于是心中也不由惊醒,自己以为月娘见识多,往往多有模仿,这可实在是要不得的。幸亏若荷好似没瞧见她窘迫一般,接着又说:“姨娘若想看的话,有本《四国演义》是很不错的,老爷非常喜欢,讲得又是历史上的故事,读来也有趣。” 田果子连忙点头应了,也不好意思再挑三拣四了。 等到那书送来了,田果子连猜带蒙,倒也跌跌绊绊的读得明白。却是讲历史上四国混乱时期几位君主如何争霸天下,各方谋士如何你来我往,各种计策层出不穷,倒让田果子大涨见识。真个是头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活法。而看到“美人计”一篇,最后得知那潜入敌国的貂美人虽然为国立功,却在胜利之后,因为敌国皇妃的身份,被无知士兵乱刀砍死,田果子心头咚咚的跳,恨得把书啪的摔到桌子上去。 白芍吓得过来询问,她便细细说了。本以为白芍和自己一般也会气愤,谁知她却哎呀了一声,很是无所谓的笑道:“姨娘可真是为古人流泪了,这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你气个什么劲儿。便是真的,自古女子不多是如此,姨娘有功夫想着这些莫须有的,倒不如看看咱们府里的事情好。” 田果子被她说的哑然,只得重新坐下,也是顺嘴问了一句府里最近怎么了。 白芍好像总算等到了她问一般,张嘴便滔滔不绝:“今儿个月娘不过来了,刚才打发她小丫头小梳子来递话,我隔着门多问了一句,小梳子说昨日月娘吃坏了肚子,见红了。怕是有些日子不能起床了。又说昨儿个晌午,是七姨娘好心送过去的保胎汤。虽然只说了这么两句,可是话里话外的早就让人听出来了,是七姨娘给月娘下药。” 田果子吃了一惊,立刻想起月娘的孩子名义上还是何长生的,七姨娘自然惦记着。又记得那日去倚红阁的时候,路上她和自己说起来大少爷入家谱的事情是如何得意,这可不是容不得别人给何长生生孩子么。只是转念一想,田果子心里却又高兴起来,月娘可是令狐绪的人,令狐绪隔三差五的便偷偷去瞧,这保胎的落胎的东西,肯定没少嘱咐,便往日里过来的时候,和自己也不经意的提起过几种。就七姨娘的手段,应该是瞒不过月娘的眼睛的。只怕这回见红,是月娘将计就计的缘故也说不准。 以月娘的手段,七姨娘怕是讨不了好。 白芍不知就里,见田果子忽而担心忽而高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迷惑问道:“姨娘最近忙着看那书,不会是看傻了吧?” 田果子给她个白眼,没好气的挥手:“胡说八道,看书只有变聪明的,哪里会变傻。没事的话,我继续看了。” 白芍急道:“还有个事情,我是一直不想和姨娘说的,只是如今实在撑不住了,自从禁足之后,这一个月里,就没有炭送过来。之前存着的,便是我省着用,也没了,可怎么是好?” 田果子这才想起自己还是被禁足的,府里的下人惯会踩低就高,自己这样子,不送份例过来,也该想得到。她苦笑一瞬,摇头说道:“没有便没有吧,咱们都多穿点就是了,把我的桌子搬到院子里,明儿个开始我在院子里写字看书,有太阳照着,也冷不到哪里去。” 她本是苦惯了的,来何府之前,从来就没烧过炭火,所以倒也不以为这是多大的事情。白芍却是在府里长大的,这般苦还没受过。只是如今田果子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娇贵在哪里去,只是为难解释:“就是冬衣,本是姨娘来的时候量好尺寸的,说着老爷走那两天就该送过来了,可是后来便没了音信。我自己倒是还有两件去年的袄子,我瞧着姨娘的箱笼里头,陪嫁的衣裳多是秋天的薄衣服,厚袄子只有一件,却是旧棉花填的,怕不保暖。” 田果子笑道:“这你放心好了,我耐冻着呢。” 白芍见都说清楚了,田果子这般反应倒也让人觉得温暖,一时也有些迷惑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想了一想,正经说道:“我只是告诉姨娘知道,这才是禁足后才开始的好处。如今午饭是若荷送来的,所以便是粗茶淡饭,好歹还能吃,若没有她,恐怕坏了的馊了的都不好说。听若荷的口音,就是老爷让你学《毒草集》,和外头的说法也是因为姨娘之前用了合欢迷梦粉,罚你必须认识各种毒物,以后不要这般不清醒。这话传出去了,一时那些有心人倒不敢在咱们饭菜里做手脚了。” 田果子哦了一声,知道白芍的语重心长是为了自己,也认真点头说道:“我晓得的,即便是今日的苦,也是我的不谨慎来的。但愿以后再不会了。” 白芍点了点头,心下倒是踏实了。田果子这番经历之后,面对各种打压都淡然处之,不再那么激动,让人也放心不少。以后跟着田果子,好歹还是有个盼头的。 主仆两个这般缩衣少食的忍耐了几天,外头便连知道这边动静的太夫人都忍不住在众姨娘面前赞了一句:“这十四姨娘倒是长心智了,没的吃没的穿,听说连碳都没拨过去,她也不闹腾。” 众人都跟着赔笑,夫人袁舒环依旧不动声色,倒是七姨娘忍不住了,起身笑道:“都是我的不是,最近也忙糊涂了,那些瞎了眼的下人也不知道怎么行事,竟然敢克扣十四姨娘的东西,我这就打发人送过去。” 太夫人瞥她一眼,笑了一笑,也没再答话。 于是隔天,田果子的院门便迎来了两个管事的婆子,指挥着几个粗使丫环,搬了些黑炭过去,连放置的冬衣也一并送了过来。白芍一边清点一边诧异说道:“怎么今儿个就想着送过来了,可是若荷姐姐发话了?” 送东西的一个粗使丫头多嘴笑道:“什么若荷姐姐啊,是七姨娘见十四姨娘可怜,吩咐我们送过来的。白芍你不知道,十四姨娘的爹娘在外头骗了人家一座宅院,人家上当之后告到了衙门,如今她爹已经被关在牢里了。七姨娘为此还哭了一回,这才想着十四姨娘好生可怜,特地让我们多送东西过来。” 白芍停下手中的活,起身抓住那丫头便问:“你听谁说的!” 丫头撤着身子往后躲,摔开白芍的手有些害怕:“白芍姐你干什么,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府里的人都知道的……” 白芍待要再骂,却看见屋子门口田果子呆呆的站着,显然是把刚刚的话都听了进去。白芍推开那丫头就往过跑,却还是迟了一步,便见田果子疯了一般的朝着院门往外冲了。 025 赌一把 白芍吓了一跳,大喊一声姨娘就去追赶,一定得把她拦下,否则出了这院子,就是不服管教,怕是更有说辞要受到别的惩罚了。只是田果子如今心乱如麻,跑的飞快,白芍哪里追的上,焦急之中正看见外头若何提着食盒往里走,连忙喊了一句:“若何姐姐,拦住姨娘!” 若何也吓了一跳,但是匆忙之间,还是拽住了田果子,不悦问道:“姨娘不知道如今在禁足吗,这是要去哪里?” “放开我,我要去看我爹!”田果子眼眶都红了,瞪着若荷恨恨的说了一句。 若荷一听便明白了怎么回事,若有若无的瞥了院子里的两个外头来的婆子,冷哼了一声,对田果子说:“姨娘去了又有什么用?到底是哪个多嘴的在这里挑拨是非。” 她说的清淡,那两个婆子却都打了个哆嗦,便齐齐的过来行礼,赔笑说道:“并不曾在这里嚼舌根子,也不知道姨娘是哪里听来的。” 白芍推搡着那个粗使丫环到了若荷前头,气道:“便是她多嘴,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话,不打听一下是不是真的,就在这里胡说八道。实在太可恶了。” 那丫头缩着脖子任由白芍推搡,似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身子也瑟瑟发抖,只听到白芍如此说法,却依旧嘴硬:“我不是瞎说,这事情外头都知道的,若荷姐姐你也知道的。十四姨娘的爹骗了人家的宅子,如今下了狱。我听说前些天她的哥哥还来咱们府里闹过事,被赶出去了……” “啪”的一声,若荷抬手给了那丫头一个巴掌,转头却问一旁的婆子:“这是谁带着的小丫头,哪个调教出来的,舌头这么长,不如割掉好了。”一个婆子连忙应了,一个劲儿的赔不是:“若荷姑娘,是我没调教好,这就带回去好好教训去!”说着拽着那丫头往外头走,边走边点着她额头骂着。 若荷把其他几个婆子丫头都打发出去,见田果子这会儿倒也不往外闯了,只安静的站在原地发呆,便问道:“姨娘昨儿个的字都写会了?” 田果子恩了一声,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若荷,突然叹气说道:“怪不得七姨娘好心又送东西来给我,原来最最紧要的,却是送这个消息给我了。我倒真要好好谢谢她。” 这话说的古怪,语气清淡,最后一句更是扯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来,一时让白芍看的有些害怕,叫了声姨娘,担心问道:“你没事吧?凡事还是想开点。” 若荷却心下赞了一句,田果子总算看出来,这是七姨娘故意要传达的话。于是放下手里的食盒,一一的往外拿东西,不动声色的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前些日子的事情了,十四姨娘的爹爹看上了糊涂村的一座宅子,花了一百两银子买来的。可是那宅子之前却已经卖给了另一个人,姓张名浩,是前房主的远方亲戚。张浩手上有房契,也有字条写明他是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买了那座宅子。十四姨娘的爹虽然给了银两,手里却只拿着一张按过手印的条子,写明自己已经付了一百两。后来衙门认定,张浩证据更足,十四姨娘的爹并没付过钱。你家里人不服,一再上告鸣冤,最后官府终于抓了人。” 田果子只觉得心里揪的疼,自己的爹虽然常年干活身强力壮,可到底年岁也不小了,好不容易得到的一百两就那么打了水漂,本来打击就够大的了,再被下到牢里,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她不做声,若荷抬头瞧了一眼,又说:“这是十天前的事情了。听说十四姨娘的兄弟曾来找过姨娘,被拦了回去。” 田果子心里更痛,只觉得无力,便是哥哥们找到了自己,自己又能如何?她咬牙深深吸了口气,终于低声说了句谢谢,坐下开始吃饭,吃着吃着,眼泪便流了出来。旁边两个丫头都瞧着,白芍跟着也抹开了泪,若荷只安静的站着。 田果子嘴里塞了饭菜,却说道:“我来何府之前,很少哭的。以后,怕也是哭的越来越少。” 一时没人答话,她便狼吞虎咽的吃东西,一碗白菜豆腐,三下两下下了肚子,才好像觉得踏实了些。抹了把泪,转头问若荷:“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若荷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微微怔了一下,不由得打量了两眼田果子,见她盯着自己一副不知道答案不罢休的模样,才开口答道:“前天递回来的消息,事情办的顺利,大概再过半个月就回来了。要在家里过了年才走。” 田果子哦了一声,转头打发白芍:“你去把炉子点起来,我冷的厉害。” 白芍啊了一声,不明白这个时候田果子如何突然想起点炉子来,这一迟疑,见田果子已经抿嘴不耐烦了,便也不敢再问,连忙起身出去找东西生火。 这边田果子转头看着若荷,突然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若荷大惊失色,退后一步躲开,才要说话呢,却听见田果子开口说道:“若荷,我知道老爷对你不错。你也知道,老爷对我也不错。如今我找不到能帮我的人,你若看得见我的将来,愿不愿意赌一把?便是以后,不管我们之间身份如何变换,我总会惦记你的这份情,也一定会还你的人情!” 田果子的眼神坚定霸道,说完便死死的盯着若荷,不让她的目光躲开。 若荷一时只觉得震惊,田果子如今的举动,真的是没有人能想得到。干脆利落的给自己一个丫头下跪,她怎么就拿得准自己能够帮她?而且田果子如今是要什么没什么,又怎么拿得准自己会帮她?她竟然敢说老爷对她也不错,她又如何知道老爷对自己不错? 震惊之余,心下一时乱如麻,种种疑惑涌上来,再被田果子咄咄逼人的目光射过来,只觉得竟然有些心虚。 若荷躲避一般的扭开头去,冷冷说道:“姨娘这是学的刘皇叔?” 《四国演义》中,落魄的刘皇叔一无所有,走投无路之下,在朔州霸主面前就曾说过这么一番话:“如今我一无所有,可是我信你能够看得出,将来的我绝对会一飞冲天。今日你能帮我,将来必有回报。” 田果子镇定的答道:“对。我学刘皇叔,因为我信你是朔州王。” 后来,刘皇叔一统四海,朔州王从龙之功,代代封王。 若荷听她如此说话,一时倒也有点佩服田果子了,转头再看向她,淡淡说道:“姨娘先起来吧,白芍应该也要进来了。太夫人那边,还等着我过去,今冬老爷的房子翻修,如今重新布置着。” 她说完转头就走,没给田果子留下任何话。 后头田果子不甘心的喊了一句:“我得见我三哥一面!” 也不知道若荷有没有听见,反正没有回应。 田果子这一天便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她心里烦的要命,虽然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真不如继续写字读书,可是哪里练到那般镇定的地步了。绕来绕去的,看的白芍头晕,又不敢过来劝说。偏偏田果子晌午生气的时候把饭菜吃了个干净,真的是连白芍的那份也吃掉了,白芍连吓带饿的,就那么窝在床沿上竟然睡着了。 田果子打开箱笼拿出自己这些日子记的日记出来,翻到其中一页,却是写着:“若荷知道月娘和令狐绪的事情,也知道我知道。定然是老爷告诉她的。” 是那天她和若荷要诗词集看的时候,若荷曾说:“想来姨娘是从月娘那里听来的,女子吟诗作词,像令狐公子那样的人,肯定是很喜欢的。只是姨娘身份如此,其实很没有必要学这个。” 当时田果子就觉得什么不对,晚间的时候终于想起这茬,先是震惊,何长生连月娘肚子里怀的不是自己的孩子的事情都告诉若荷,这丫头绝对不一般。那可是太夫人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震惊之后却是一头冷汗。若荷敢在自己面前说起,那是她知道自己也清楚月娘和令狐绪的关系,她如何知道的?只能是何长生告诉她的。而何长生怎么知道的?那日自己在倚红阁曾经对着何长生和令狐绪说,自己是何府的姨娘,何长生如何会不上心。后来自己再见到他,还害怕会被揭发,但是何长生却根本没提这事情。然而没提不代表着他不知道。如今细细想来,怕是连那日自己见了第五虎,他也是清楚的。所以自己知道月娘的事情,也就不足为奇了。 真是太可怕了。于是那日之后,田果子在若荷面前更是小心,甚至带着点讨好的意思了。今日乍闻自己娘家出事,冲动之后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自己竟然是无法可想。于是一下子就想到了书里走投无路的刘皇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头脑一热,就想出这么个主意。 至于若荷会不会帮自己,其实田果子心里真没底。她连何长生是不是对自己比较好,其实心里都是没底的。可是不求一回,又能怎么样?这是一次没有本钱的赌注,就算输了,也没什么损失。可是若真的输了,自己要眼睁睁的看着爹娘受苦吗? 田果子不敢想,使劲儿的抛开脑袋里这些念头,一页一页的翻着自己的日记,把一些记载无聊东西的挑选出来重新放回箱笼,而把那几张不能给别人看到的,放到了自己的床下。然后坐在桌边,用一些没营养的话补充了缺失的那几天。 只怕到时候何长生还会来检查。 026 置之死地 这一篇是加更,为了我得到的第一个平安符,谢谢清蒸鳜鱼。 ~~~~~~~~~~ 田果子站在院子里往外看,到晚霞映红整个院落,再到太阳下山光线昏暗。这一晚的月亮极圆,只是藏在了云后面,很偶尔的露一下脸,就好像田果子心中的那一丝希望,浮浮沉沉的,让她不能安宁。 若荷没有再来,田果子学了一回刘皇叔,最终自己并没有人家的霸气和好运。若荷不帮忙,她只能再想别的办法。此刻田果子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人,便是第五虎,可是细细回忆,那日第五虎潜入何府来的时候,自己曾问他爹娘如何,他答不知道。而田果子却记得清楚,当时的第五虎脸上闪过了一丝愤怒。如今揣摩,他应该是知道当时的爹娘正在打这场官司。以第五虎的脾性,肯定会帮自己的,只是他到底也涉世未深,又能帮到哪里? 田果子一夜没睡,翻来覆去,却想不出办法,恨不得立刻逃离何府,便是出去没有能耐帮忙,也可以陪着娘和哥嫂,哭也一起哭,死也一起死。可是这一个多月的禁足已经让田果子琢磨出不少东西了,绝对不会那般意气用事,绝处逢生的事情,柳暗花明的事情,一定会等到的。七姨娘这般恶毒,田果子就不信上天会一直帮她。 早上起床,田果子顶着一双熊猫眼继续写字背书,虽然白芍一眼便能瞧得出来她心不在焉,可是到底比没头的苍蝇一般往外冲要好的多,便也由着她去了。 晌午的时候,若荷照旧过来送饭教字,田果子没有再提起昨日的请求,她知道多说无益,便只能想别的法子,随意的问了几句府中其他人的近况,只多往七姨娘身上扯了扯,若荷却已经闭嘴不语了。田果子心中失望,只以为她连这点机会也不容自己抓住,怕以后难免也会为难自己。 谁知到了下午的时候,外头便有婆子领着田大豆进来了。 田果子喜出望外,迎上去便扑到了田大豆怀中痛快的哭了一场,待哭完抹干眼泪,心中已知若荷这是肯帮忙了。再看向田大豆的时候,就有了些底气。先问爹娘如何,田大豆答道:“爹爹在牢里,还撑得住。只是衙役变着法子要钱,最近实在紧巴巴的。娘还好,没有病,只是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如今四处托人,想着那宅子咱们也不要了,银子也不要了,但求能把爹爹救出来就行。可是官府却说爹爹妖言惑众,污蔑县老爷,要发配边关。” 田大豆不过二十岁,在家里六个哥哥中,算是机灵的,可到底往日也不过跟着爹爹做事,没多少见识,说完这些,便已经等不及了,赶着问田果子:“果子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找找何老爷或者何夫人,只不过放爹爹出来,他们一定有办法的。” 他还不知道田果子被禁足的事情,眼睛里全是期盼,看的田果子心慌。 “咱们分明没有骗人,那张浩的房契到底是哪里来的?当时爹爹和原来的房主买房子的时候,怎么就没过户把钱付了?”田果子想要问个清楚,再找地方下手。 田大豆握紧了拳头,气道:“这本就是他们找茬,那房主走的急,所以才卖的便宜,留了地契给他的亲戚张浩,让咱们慢慢过户。张浩一开始也是好的,谁知道没两天就出了这事情,反咬一口。谁想的到?他们颠倒黑白,根本就用不着证据的!那张浩也是没少得了好处,我亲眼瞧见他提着东西送给了陈乔安。” “陈乔安?”田果子尽量的注意这里涉及到的每个人,每个人都可能是突破口。 田大豆一愣,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了出来,只得懊悔道:“陈乔安就是何府七姨娘的弟弟,在县衙跟着老爷做事情。” 田果子虽然早知道这事情七姨娘必然插手,可是如今亲耳听见是真的涉及到她,知道是因为自己才让爹娘哥嫂受苦,一时也忍不住的心痛,只咬紧了嘴唇咝咝的吸气,说不出话来。 田大豆看她这样子,便说:“娘本来不让我说的。咱们家好也是因为你,坏也是因为你。其实,二嫂已经怨恨你了。可是娘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挺过这关,你以后发达了得宠了,再报仇不迟。当务之急,是如何把爹救出来。” 田果子瞬间泪流满面,原来娘并没有怪自己。她总是看得这么远,让自己无地自容。只是如今,她也实在是很被动,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若是何长生回来了,还总有个目标。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到底也没有具体的法子交代田大豆,兄妹两个说了一阵话,就此作罢。 这日晚上,田果子依旧睡不着。想来想去,自己面前真的是无路可走。若荷既然能想办法让田大豆进来,那就是会帮自己。于是心中到底还是有一线希望,便盼着第二日再见若荷,一定要问个清楚。 可是第二日,若荷却没有来。来送饭的竟然是巧月,她一副得意嘴脸,进来把食盒扔到地上,四处瞧了一圈,便笑道:“姨娘也有今天?幸亏我离开的早,否则如今便被圈在这院子里头,一步都不能出去了。” 田果子因为若荷的没有到来心中一片灰暗,猜不透若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无论如何,并不能让人往最好的方向去想,心里已经是十分凄苦了,哪里还顾得上巧月的嘲讽,只开口问:“若荷为什么不过来?” 巧月笑嘻嘻的回答:“七姨娘叫着若荷姐姐去看十五姨娘的新院子该如何布置去了。” “十五姨娘?” “对呀,老爷快要回来了,当然要张罗着迎娶十五姨娘进门了。否则就十四姨娘您这样不招老爷待见的,可怎么伺候呢?”巧月看着田果子灰白的脸色浓重的黑眼圈,继续说道:“十四姨娘,怎么咱们才几天不见,你就衰老成这样?太夫人给老爷迎娶十五姨娘进门的主意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否则到时候要让老爷看见你这样子,真如见鬼一般,哪里还有胃口……” 田果子气的一阵晕眩,一时站不稳朝后栽倒,幸亏白芍眼疾手快扶住了她。闭上眼睛歇了口气,再睁开眼,看着巧月在太阳底下明晃晃的笑容,真是恨到了极点。她对十五姨娘的事情倒没什么感觉,可是若荷与七姨娘在一起,这是明白的告诉自己她不会帮忙了。昨日让三哥过来,已经是仁至义尽。 巧月看着田果子如此,心中更爽,眼睛滴溜溜的四处转悠一圈,瞧见门开着,便探着头往里头看,继而看见通红的炭盆,冷笑道:“姨娘如今可是有了炭火了,也不知道省着些,小心火太旺了,把自己烧死。到时候连你爹的葬礼都参加不上,可怎么办。” 这便是生生的诅咒了,田果子便是这些日子练得再有城府,也忍不下这口气来,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扬手就往巧月脸上招呼,巧月来这儿的目的就是激怒田果子好看戏,早有准备,抬手挡住,两个人就撕扯起来。 白芍吓得跑过去拉架,却被两个人推搡着跌倒在地。 可怜田果子这两日身心憔悴,哪里有力气和巧月打架,被几把推倒在地上,只留下喘气的力气。 巧月拍拍双手,目的已经达到,最后又大声说道:“姨娘还是想法子看看你爹的好,省的以后为没见上最后一面后悔。那牢里可不是人呆的地方,就算如今出来了,能手脚齐全就不错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啪的一声锁上了院门。 田果子坐在地上垂着头,只觉得自己浑身提不起一点劲儿来,脑袋里空空荡荡,麻木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白芍哭着扑过来,劝道:“姨娘别听她瞎说,这就是七姨娘使坏,故意说这些不好的,想让姨娘着急,到时候咱们做了什么,她就好找茬了。” 田果子脑袋里只是嗡嗡的杂音在响,白芍的话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恍惚之中,却突然听见刚刚巧月尖利的声音划过:“小心火太旺了,把自己烧死。” 烧死? 田果子的眼睛终于不那么涣散了,抬头看着院子四处,渐渐的又觉得身子恢复了些许力气。对,她必须出去,只有出去这院子,才能想到办法,才能救自己的爹娘。 这一日晚,待白芍睡着后,田果子偷偷的爬起来,从东边耳房的侧窗爬出了院子,绕到自己寝室后面,点了一把火。 这一夜,田果子的院子火光冲天,她住的偏僻,又是深夜,起先没有人发觉,等到众人赶过来的时候,大半个院落已经着火,田果子拖着昏迷的白芍躲在院门口,好不容易听到外头咔擦一声开了锁,一头便栽倒了。 兰妈妈指挥人把田果子和白芍挪到就近的九姨娘院子里,连夜请了大夫来瞧,若荷还好,只不过是烟尘太大,被呛晕了。而田果子却因为起火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寝室,被从房顶掉下的梁木砸了一下,左肩上一条血痕十分可怖。 田果子哭的说不出话来,守着她的九姨娘便安慰说:“到时候去请令狐公子来配药,不会留下疤痕的,你也不用如此着急。” 田果子泣道:“我现在哪里还有心思想以后,今日巧月来送饭的时候,骂我说要烧死我。我只想着如今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她得意了,来报复我,骂两句就骂两句好了。哪知晚上就真的着火了。要不是我最近心里担心爹娘,总是睡的不踏实,怕我和白芍两条命就这么交代过去了。九姨娘,我真的是很害怕啊!” 027 而后生 还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田果子说的不伦不类,九姨娘听的暗自好笑,但瞧着她恐慌的眼神,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小鸟一般缩在床角,却恰恰说明这事情的可疑。她心知七姨娘的手段,如今田果子正是爹不疼娘不爱的时候,七姨娘大着胆子来这么一招,想要永除后患,也未可知。 田果子还嫩着,这是众人对她的第一印象。七姨娘向来狠辣,这是何府众人的公知。所以田果子的话通过丫环的嘴很快传了开来,拥有了极高的可信度。等传到七姨娘耳中的时候,她不由的就愤怒了。就是自己做过的事情传开,也是不高兴的,更何况如今还是根本没做过的! 七姨娘哭着就去了太夫人那儿,委委屈屈的把事情说了一遍,直说现在出去别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要太夫人给她做主。 “那照你的意思,是田果子冤枉你?”太夫人因为走水的事情也不大高兴,好端端的快到年节了,何长生快回来了,这实在不是好兆头。所以如今把田果子扔到九姨娘那边,一直都没搭理呢。现在七姨娘又过来纠缠原因,更是觉得心烦。 “她实在居心不良。之前下药害我,老祖宗罚她,就记恨在心。如今逮着机会就来陷害我,巧月那日回来和我说,十四姨娘大概是新得了东西,也不知道节制,炭火浪费的厉害,这才不小心走水。她倒趁着这机会来污蔑我,如今府里风言风语的传的厉害,实在可恶!” 七姨娘恨恨的说了几句,犹不解恨,又气道:“那日送炭的丫头不过在她院子里多说了一句她爹娘外头骗人的事情,就被打了耳光,说人家长舌头,如今她自己倒这般胡言乱语,才真正是个长舌妇。这种陋习若不制止,以后下头看上头,养成习惯,府里就乱了。” 饶她再聪明,也不会想到田果子是自己放的火。如今只能在言语上逮着痕迹,便胡乱的把若荷给那粗使丫头的一耳光也算在田果子头上,只为了让太夫人厌恶她。 正这时候,外头兰妈妈进来在太夫人耳边耳语了两句,太夫人抬头看了一眼七姨娘,犹豫一下,到底没避讳,便开口说:“让她进来吧。” 却是田果子领着白芍来了。 “太夫人,我抄写好的佛经都被烧毁了,这是这两日在九姨娘那边,连夜抄好的。” 田果子把厚厚一沓子纸张递过去,恰好是整整一千张,抄写的是太夫人常念的《阿弥陀经》一百遍。 太夫人瞬间震惊,看着纸上忽大忽小的字迹,那些丑陋扭曲的书写却密密实实货真价实的是《阿弥陀经》。她有些无法自控般的探手过去随意翻了几页,下头依然是一样的经书,并无作假。 田果子低声说道:“我才学字,所以写的丑。希望菩萨不要怪罪,我的心是真诚的。” 太夫人抬头瞧她,不由又是皱眉,只见田果子脸颊消瘦,嘴唇苍白,眼眶青紫的黑,站在那里似乎都不稳,让人有种瑟瑟发抖的错觉。她一时心下也不忍起来,不禁说道:“你又何必,这才两日,就抄写了这么些出来,难道不曾睡眠?” 田果子恩了一声,答道:“我心里害怕,只愿意菩萨保佑,怎么睡得着。也想着太夫人能护着我,帮着我……”说着便哽咽起来,身子晃了两晃,差点栽倒,幸亏白芍后头一直准备着,连忙探手扶住,急着说:“太夫人,姨娘何止是没睡觉,饭也没怎么吃。就为了抄写佛经,这两日也不顾身上的伤,强撑着的。” 太夫人心下不由震撼,田果子如此自苦,定然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想到这里,不由得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七姨娘,眼风里就有了些不满。七姨娘瞧见,心下一惊,正要开口说话呢,那边田果子却抢着说道:“我自小虽然家世普通,爹娘也教育我要做个善良的人。那日巧月咒我要被火烧死的时候,我还不信,自己从来不曾有愧于心,如何会遭此灾难?可谁知道竟然被她说中,那火是从我寝室后边起来的,若非我这几日睡觉警醒,只怕就被烧死了。虽然躲在太夫人的福气下头,大难不死,可是出来之后,想到我爹娘受的苦,我心里更是害怕,只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得菩萨生气了,这么罚我。那日巧月还说,牢里的滋味不好,我爹怕是不能活着出来了,我,我可怎么办……” 她这番话是心里想好的,默默背诵过不下百遍,如今说了出来,其实也是真情流露,更是声泪俱下,让人看着怜悯不已。 太夫人虽然不信这走水的事情是因为田果子做下了什么,可是听到她一口一个巧月如何说的,便更知道这是七姨娘派人过去火上浇油。又再加上前些日子也听闻过田果子爹娘的事情,多少知道些猫腻,事事参合起来,不由的有些生气,再瞪一眼七姨娘,心想好端端的田果子,如今被她折磨成这样,也实在过分。 七姨娘见此情景,背上冷汗森森。之前想着田果子被禁足,太夫人瞧不见她,就算自己做的过分点,只要木已成舟,何府看在大少爷的面子上,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可是如今田果子竟然因祸得福,从那走水的院子里跑了出来,还敢亲自来这里讨好太夫人。这事情摆到台上来,递到太夫人面前了,怕自己就没法子顶风继续了。 她倒也不是个愚笨的,连忙插话说:“十四妹子不要焦急,你爹娘的事情,我也十分惋惜。让我大弟多帮忙打点呢,他昨日还来说与我,县老爷正在气头上,嫌弃你爹不知道好歹,污蔑他黑白不分,所以才说了狠话要发配充军。只要过些日子,这气消了,咱们再打点一番,也就放出来了。” 田果子听了,一时泪水涟涟,抑制不住,只能低头呜咽,哽咽说道:“我爹得到的一百两银子,是太夫人和老爷给我的聘礼银子。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是小心翼翼的去糊涂村找的房子,上回我回去了,一家子还喜滋滋的说有房子住了……姐姐也知道,我家里穷,我如今回娘家都没地方的。所以想着托太夫人老爷的福,能让我们一家子十几口子过上好日子,日日也是感恩戴德的,我娘每日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和菩萨祈求,要让太夫人长命百岁子孙绕膝。哪里知道这么快就出了这种事情,这可是要了他们的命呢!” 田果子的话半真半假,毫不忌讳的把自己家里的窘况说了出来,倒让人毫不怀疑她话里的真假了。 太夫人听的心里高兴,再次横了一眼七姨娘,便道:“多大点事情,县老爷难不成不知道那是果子的爹娘?外头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他分不分黑白?不就是银子的事情,兰花儿,你让铁汉去走一趟,把田果子的爹娘领出来。那糊涂村的院子,既然已经付过银子了,告状的那个人怎么回事,好好给查查!” 太夫人发话,七姨娘只听得脸色发白,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这么些日子的筹划,可真正是白费了。这事情,本来自己大弟陈乔安也是打着何府的幌子怂恿县老爷做的,如今太夫人发话,何铁汉亲自出面,当初又本来就是无事生非,事情哪里有办不成的? 田果子心中一块儿石头落地,更没想到那糊涂村的房子还能落回自己家里,一时惊喜交加,扑通一声就给太夫人跪下了,也不敢哭,只撑着说道:“太夫人的大恩大德,果子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了。我一定让爹娘哥嫂,日日给太夫人祈福。” 太夫人也不过是不想事情闹得太厉害,又瞧着田果子这副模样实在可怜,更想着何长生到底对她还是比较特别,所以才插手的。反正在于她,不过小事一桩。如今看见田果子这般感激涕零,心中倒也受用,恩了一声,教训说道:“你是何家的人,只要你守规矩,做该做的事情,把老爷伺候好了,何家自然也会护着你。这两日也折腾的厉害,回去好好休息吧,过些日子老爷回来,还要见你的,这张脸可不能继续下去了。” 田果子应了一声,便告退出来。才出得外头,身子已经倒在白芍身上,虚弱说道:“我真是一点力气都没了,刚刚好不容易才撑下来。” 白芍一个人哪里扶得住,正焦急呢,见若荷从外头过来,瞧见她们主仆两个,又见田果子已经闭上眼睛晕了过去,也吓了一跳,连忙找了个粗壮婆子,把田果子背回九姨娘的院落。 下午的时候,兰妈妈便派人过来传话,太夫人让田果子先搬到给十五姨娘准备的曲水院去,到时候两个人同住。至于禁足还没到日子的事情,却没再提。 这一日,田果子在日记上写:“原来对待坏人,就要用坏人的方法。刘皇叔一代英主,也曾做过。”她再换过一张纸,重新写道:“太夫人帮忙救了爹娘,我心里实在高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 兰妈妈去外头把太夫人的话转告给何铁汉,回来见太夫人歪在榻上翻看田果子抄写的经书,不由笑道:“十四姨娘倒真诚心……” 太夫人哼笑一声,扔下那沓子纸张,叹道:“环境迫人啊,我十三四岁的时候,也嫁过来了,要日日伺候公婆,受了委屈也不敢哭……”感慨了两句,却又说道:“倒是个对自己狠的,我见她站都站不稳当了,还强撑着。” 兰妈妈点头:“小姐倒没看错她。” “是不会看错,但愿是真聪明。否则到时候又是一个九姨娘,更让人头疼。” 兰妈妈过去收拾凌乱的纸张,闻言楞了一下,低声说道:“九姨娘虽然不听话,到底也不起什么幺蛾子,小姐也不用过于忧心。” 028 老爷回府 田果子好生休养了些日子,这期间也叫了田大豆过来询问家里的情况,得知一切都好,能够在年前搬进糊涂村的房子,全家人都很高兴。田果子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又细细的嘱咐田大豆转告爹娘,要小心谨慎,莫再被人家陷害。 田大豆应了,又说:“爹爹说他在牢里倒没受苦,听牢里的狱卒说,是有人暗地里打点过的。所以回来之后只是精神差点,身子倒没损伤。让我和你说一声,若是知道是哪个帮忙打点的,也要好好谢谢人家。” 有人打点的话…… 田果子立刻想到了第五虎,心中一阵感动,寻思也是好久没见了,不知道现在如何。月娘自上次见红之后也没再来,如今只躺在自己屋子里养着。又则她身子重了,再有一个多月就要临产,估计这回何长生回来,就要说个清楚,让令狐绪领回去了。到时候第五虎若是能跟在何长生跟前的话,对自己大有好处。田果子如此一想,心下又有些欢喜,不免多了些笑容。接连几天,吃的也多了些,于是脸色愈加红润,终于又有了精神,看着娇艳起来。 等到腊月初十,是何长生到家的日子。 早上众人在米华轩吃过饭,便都到了袁舒环院子里坐等新姨娘到来。七姨娘正在太夫人跟前凑着夸赞挑选的十五姨娘如何讨人喜欢呢,外头何铁汉就派人来通知,说是老爷到了。众人一阵诧异,都没想到何长生回来的这般早,呼啦一下都站了起来,跟着袁舒环往外迎去。 等到都见过礼,又回来见过太夫人,何长生才坐下,头一句话便问:“娘又给我娶新姨娘进来了?” 太夫人点头,一旁七姨娘便又一遍的夸赞十五姨娘家世如何靠谱,长相如何悦人,何长生挥手打断她的话,起身朝着太夫人跪下,正色说道:“娘,这十五姨娘不能要。我这次请了重要的朋友回家住段日子,实在没功夫再娶姨娘。况且果子很合我心意,前头几个姨娘也都不错,娘就暂时消停些,不要再弄旁的女人进来了。” 这话说出,先是田果子脸上接连被眼刀从各个方向飞过去剜了几下,接着众姨娘一阵欢喜,最后却都是吸了口冷气——何长生如此和太夫人说话,可是有点过了。 果然太夫人脸色黑了起来,怒道:“既然都合你心意,如何到如今才只有?哥诵哥两个儿子?你不记得当年咱们孤儿寡母受过的苦了是不是?”只问了两句就说不下去,竟是胸脯起伏着,一时气的说不上话来。 便这时候,外头银铃一般的声音响起:“长生哥哥,你在里头吗?” 众人疑虑中,一个红装少女已经闯了进来,门口的丫环跟在后头喊着姑娘姑娘,却哪里拦得住。 这姑娘进来扫了一眼,待看到何长生跪在地上,哎呀了一声便跳了起来,大声问道:“长生哥哥,你怎么了?你做错了什么了要被罚?” 接着抬头看向上头,待看到满脸愠色的太夫人,歪着头想了一想,忽而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竟然也跪在何长生旁边,磕头说道:“您一定是长生哥哥的娘亲了,我是岳哲尔,我跟着我爹来府上借住,多亏了长生哥哥帮忙照顾。我给你们带了好多好东西呢,有千年百年的人参,还有狐狸皮和虎皮,都是我们的勇士不畏艰险找来的,你们这里一定没有,希望您能收下。” 她说的话有些古怪,又上来就不客气的炫耀自己带来的礼物多么珍贵,让太夫人黑着的脸变得更黑了。 何长生连忙解释:“娘,她是布勒的女儿。他们是匈奴人,不大懂我们这里的风俗。” 原来如此,太夫人想到岳哲尔话虽然说的奇怪,到底脸上的笑容还是一片赤诚,便也不再计较,只恩了一声,便转头和袁舒环说:“舒环,你去安置一下这位小姐。” 袁舒环起身应了,便对岳哲尔说:“岳小姐,太夫人在这里有事情和老爷说,您不方便听,还请跟我到旁边厅里,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岳哲尔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袁舒环,然后又歪头去瞧何长生,何长生点了点头,她才跳了起来,大大咧咧的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却是说道:“你叫我岳哲尔就行,我又不姓岳。” 等到袁舒环带着岳哲尔出去,太夫人这才仔细的看何长生,半晌,开口问道:“你是瞧上这个女人了?倒好,连人家爹都弄回来了。” 何长生面上有些哭笑不得,尴尬说道:“娘误会了,我对这个岳哲尔,没有什么企图。不过她爹布勒身份特殊,对咱们的生意大有好处,所以我才请了回来想让他住一阵子。只是,只是这个时候再纳妾,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你怕岳哲尔不答应?” 太夫人咄咄逼人,见何长生一时语塞,更是怒道:“我告诉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外头风流我不管,家里的姨娘我一个个的给你娶进门,不管是你从什么野地方领回来的还是风月场所弄回来的,只要你看的上,我就同意!可是匈奴的女人不能要,这个岳哲尔,我是绝对不会同意她进何家的门!” 一时底下全部噤声,谁都不敢说话。 何长生倒不如何为难,干脆利索的点头答应:“娘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岳哲尔进门。这些日子,还请娘把镜心湖东边的相礼别院收拾出来,布勒他们人多,可能二十几口子,我打算暂时让他们在那边住一阵子。到时候把别院和内院相通的小门锁上,他们只从外头进出就行。” 太夫人白白发火,何长生却毫不在意似的,自己倒觉得有些没趣了,恩了一声,继续追问:“那十五姨娘……” “我已经让何铁汉去推掉了,多赔偿些银子就是了。娘对外头也放放风声吧,就说我以后不再打算这般频繁的迎娶姨娘进门了。这次出去,遇见九王爷,他还以此取笑我。到底不是好看的事情……” 何长生开始反击,扯了生意上的事情来说,好像纳妾影响很坏一般。 太夫人脸色微红,自语一般怨道:“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不对。他九王爷还不是一院子的后妃。” 何长生知道这是答应了自己,倒也不多说话,呵呵笑了起来,起身过去亲自倒茶递上去,哄道:“娘放心,该做的事情我清楚着呢。今儿个我就留在院子里,过年的时候,我也天天的留在院子里陪你。” “陪我做什么,多陪陪你这些妻妾就是了……” 何长生做小儿姿态,太夫人到底心下也欢喜,白他一眼,接过茶碗喝茶。 众人这才散了,田果子领着白芍往曲水院走,谁知道自己回去的时候,何长生竟然已经在屋子里了,若荷定定的站在他身后,手里捧着的,正是田果子这些日子写完的大字,以及记下的那一匣子日记。 田果子心里一慌,忍不住瞥了一眼床下,见没有被翻过的痕迹,知道自己另外藏着的日记没被发现,这才放心下来。然而到底心里不好受,忍不住就怨道:“老爷怎么能私自翻动我的东西。” 何长生抬头看她一眼,把手中的纸张放下,开口却问:“你爹娘没事?” 田果子听他头一句便问这个,一时心下也感动起来,摇头应了没事,眼眶就有些红,想着当时何长生若在的话,大概自己也不用那般费尽心思的伤了自己。 “我来考考你,这合欢迷梦粉什么颜色,融水的时候要注意些什么,喝下之后症状是什么?”田果子的感动才开始,何长生的关心已经结束了,开口便问了这么几句,靠在椅子上闲闲的瞧着田果子,一副等着她答不上来的姿态。 “白色粉末,要用冷水先兑开,再兑入热水中去,否则会使得汤水颜色变红。有淡淡的藕香味儿,仔细闻还有一丝的酸味。喝下之后,燥热难受,只想着与人交欢。并且神智不清,无法思考。可用冰水擦拭身体去毒,但是会让人大病一场,此后也受不了凉,体质变弱。若是当时超过五个时辰没有解药,就会神智丧失,伤害自己,严重的会死去。” 田果子这段是细细的背熟的,这可是当日让自己被禁足的罪魁祸首啊,怎么能不仔细弄清楚?只是当时听月娘说完完这段,身上也不由全是冷汗,这药实在极其歹毒,真想不明白七姨娘如何会选择它。便是要害自己,想要和何长生交欢,弄些普通点的春药不就行了么? 这边何长生点了头,瞧着田果子赞道:“不错,这《毒草集》是你自己要求看的,更是随着月娘没少学东西。如今心里可是清楚些了吧?”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的,可是田果子却鬼使神差的回了一句:“清楚些了。”说完之后就不由愣住,自己清楚什么了? 那边何长生看见她的窘态,哑然失笑,又问:“《四国演义》看完了?” “还没有,看了一多半。” “恩,看完了写一篇感想交上来。” “感想?” 田果子睁大眼睛看向何长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人莫非喜欢当先生不曾,把自己当成他的学生了?可是感想是什么东西? “你对刘皇叔等人的看法,他们做的哪件事情是对的哪件不对分明可以做的更好,你从这书里学到了什么,都一一写下来,写的好的话,有奖赏。”何长生解释了一句,又挥手叫若荷,从她手里接过两锭银子来给田果子:“诺,二十两,之前答应你的。你完成的不错。” 田果子看见银子,心里一阵欢喜,送回家去的话,爹娘他们这个年就过的充实了。 她三步两步的上去抢了过来,笑嘻嘻的说了句谢谢老爷,这时候外头便听见素心喊道:“老爷,老爷您快去看看吧,七姨娘和岳哲尔小姐打起来了。” 029 老爷的难处 何长生直接从椅子上跃起,飞一般的就朝着外头冲了出去。连一向紧跟着她的若荷都楞了一下,不明所以的顿在原地。倒是外头不知身藏何处的黑影也是如箭一般射了出去,起起落落的跟在了何长生的后头,转眼两人就都不见了。 田果子看的张大嘴合不上了,何长生好功夫,可是那黑影瞧着功夫更好似的,竟然他身边一直有这样的人在……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如此?她想着就忍不住瞟了一眼白芍,白芍哪里知道她的这点龌蹉心思,只好心解释:“姨娘别怕,那是元宝,打小跟在老爷身边,寸步不离的。” 若荷已经拽了素心过来,仔细问到底什么情况,素心只道:“咱们还是边走边说。”说着已经转身前头去了,后头若荷连忙跟上,田果子和白芍也追了上去。 “那岳哲尔姑娘脾性实在奇怪,夫人好好招待了她,要送她去相礼别院,可是死活不走,闹着说就要在内院住下,不管哪个姨娘的院子给她挪间屋子出来。这是什么规矩?夫人不允,她就上奔下跳的胡闹,最后没法子,夫人只说乏了,要送她先出去,借口这事情要和太夫人老爷商量了才行。可她又闹着要在内院四处走走瞧瞧,夫人怕她生事,只得亲自陪着。谁知道到了镜心湖边上的时候,正遇见七姨娘和大少爷过来,你也知道七姨娘的那张嘴,偏偏这岳哲尔姑娘今儿个那样子,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她想做什么,所以明里暗里的,七姨娘就嘲讽了两句,谁知道这姑娘竟然听出来了,二话不说,上去就打,直接把七姨娘踹湖里去了。” 素心边走边说,后头田果子听的心里直叫好。可是前面若荷却不这么想,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不悦说道:“这岳哲尔姑娘实在无礼。” 素心竟然点头应道:“谁说不是呢,她还拦着岸上众人,不许下去救七姨娘上来,若荷姐姐啊,七姨娘的身子,哪里经得住……”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住嘴,没来由的看了田果子一眼,有些尴尬的一笑,又道:“大少爷也急了,上去扑打,却被那岳哲尔推翻在地,好在没什么损伤。夫人看着实在不像话,偏偏那岳哲尔有些武功底子,三四个婆子竟也不是对手,只好来这边请老爷了。” 几个人说着,已经远远的看见镜心湖边上一圈人站着了。 好歹七姨娘已经被元宝捞了上来,如今双眼紧闭着躺在岸边,大少爷何诵扑在身上一个劲儿的哭,她却晕过去了,没有知觉。 很少动怒的夫人袁舒环脸上也是难看,冷眼瞧着岳哲尔,又看何长生,怒道:“老爷,这位小姐实在没法子招待。还请老爷带走吧。” 何长生皱眉,显见的对于岳哲尔的做法也不以为然,可是却并不指责,只叮嘱七姨娘的几个丫头婆子:“赶快扶了回去,请大夫来瞧。” 几个下人把七姨娘抬走,何诵起身抹了把泪,转身怒气汹汹的盯着岳哲尔,岳哲尔犹自不知道自己错了,哼了一声,骂道:“是你娘先骂我的!她活该!” 何诵才五岁,却身子很壮,瞧着有七八岁似的,眼睛细长,跟了七姨娘的长相,如今露出凶光来,突然从身上拔出一把小匕首,朝着岳哲尔就冲了过去,猛的往她身上刺。岳哲尔并不惊慌,直接摆手轻而易举的推开何诵,却跺脚朝着何长生气道:“长生哥哥,分明是他娘无礼在先,我若不是看在她是你妾室的份上,早就把她舌头割下来了!” 这回连田果子都听的吸了口冷气,这姑娘说话实在歹毒。便是何府内院,惩罚众人不过打手心,重罚的赶出去,就算死了那也不是放在明处的。哪有说几句话就要割人家舌头的,还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说出来的…… 袁舒环冷眼盯着何长生,若荷震惊的看向何长生,田果子也瞧他,要看他怎么处理。而岳哲尔一双大眼睛也是使劲儿瞪着,反倒好似她受了委屈一般。 何长生谁都没看,让下人先带走了何诵,然后嘱咐元宝:“你送岳哲尔小姐回布勒那边去。告诉布勒,何府内院都是我的妻妾下人,岳哲尔以后不要再进来了。等我有空了,带着她去桐镇逛逛。” 这话分明是说给岳哲尔听的,却对着元宝命令,一旁岳哲尔气的跺脚,怒道:“我偏要进来,我也是你的女人,怎么就不能进来了!”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吸了一口冷气,连何长生也一时语滞,转头吃惊的看向岳哲尔,一双黑眸晦涩不明,隐忍着什么。 袁舒环捻着佛珠,突然开口说道:“岳哲尔姑娘,我中原的规矩,纳妾进门,是要正妻点头的。你这样蛮不讲理不懂礼数的,我是绝对不会认可。” 这是田果子头一次听到袁舒环以何府夫人的身份开口,却一开口便是如此严厉不容置疑的拒绝语气。岳哲尔一时被袁舒环的气势所镇住,竟然往后退了两步,但是紧接着就怒道:“谁要做妾了!我以匈奴……” “闭嘴!” 何长生终于生气,厉声喝止岳哲尔,后者吓了一跳,转头瞧见是何长生说话,一双大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泪水,咬着嘴唇委屈起来:“长生哥哥……” “够了。”何长生挥手,只觉得一阵头疼,沉声说道:“让元宝送你回去,晚上我再去瞧你。” 得了这么一句话,岳哲尔又得意起来,终于不再纠缠,哼了一声,转身便走。可怜元宝才从水里把七姨娘捞起来,一身衣裳湿哒哒的滴水,却不得不跟在后头去护送。田果子盯着元宝的背影,好心的说了一句:“这么冷,不让元宝去换个衣裳吗?冻着了怎么办?” 天知道她真的只是被元宝的轻功镇住了,所以眼睛多往元宝身上溜达了两圈,心思也多绕了那么一绕,武功高强的男人……,总是让人钦佩的吧,尤其是田果子真的没有见过这样的强人……,又和何长生形影不离,那么适当的讨好一下,以后在何长生身边也能帮自己说句话吧? 这是田果子脱口而出那句话之后自己内心给自己找的理由。 可是这种情况下,她突然插进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去关心一个下人…… 袁舒环楞了一下,何长生愣了一下,若荷也愣住,白芍却吓得腿肚子都哆嗦了,站在田果子身后偷偷的直拽她的衣裳。 何长生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朝袁舒环柔声说道:“舒环,这岳哲尔只是布勒的女儿,我有一笔生意,很重要,有求于布勒。” 袁舒环很耐心的听他说完这句话,才屈膝行了个礼,木然答道:“老爷外头的事情,我不宜插手。只这岳哲尔若再进内院闹的话,别怪我手下不留情面。老爷还请休息,我告辞了。” 说完领着几个丫头,转身便走。岸边便只留下了何长生、若荷、田果子和白芍。 何长生这才看向田果子,上下打量,不悦说道:“回去把《女诫》抄写一百遍。” “为什么?” 田果子大惊,她不是不知道那东西,可是抄写百遍就是惩罚了,好端端的为什么呀? 后头白芍直拽她衣裳,甚至忍不住替她答道:“知道了老爷,奴婢一定会伺候姨娘好好的抄写的。” 可是何长生对于田果子的反应很不满,冷冷的说道:“那就抄写两百遍,要倒背如流。” 田果子咬唇,心里恨了起来,终于明白这是在说自己不守妇道了,她再蠢也想的明白是为了什么,可是这也太小气了,不过是说了一句关心下人的话,至于吗? “还不是为了你好,若是元宝病了,谁护着你!”田果子也跺脚,觉得委屈,如果元宝不是何长生的护卫,自己怎么会多瞧他一眼? 这话却让何长生有些意外,眨巴了两下眼睛,觉得其实也不用那么斤斤计较的。自己倒先摇着头笑了,也不搭理田果子,甩开步子就走,却是朝着曲水院过去。田果子连忙在后头跟上。 白芍拍着自己胸脯长长的叹了口气,见若荷瞧自己,便笑道:“吓死我了,老爷要生气了可怎么办。” 若荷面上不大好看,冷哼道:“老爷怎么会生气。老爷才不在意。”说完也前头去了,留下白芍愣怔片刻,连忙跟了上去。 回了曲水院,何长生赖在榻上只歪着,也不说话,不知道想些什么。田果子便从嫁妆箱子里翻出《女诫》,自己坐在桌子边上抄写,倒是互不打搅。写着写着,忽然心有所感,转头便和何长生说道:“老爷,其实你娶岳哲尔也没什么啊!” 何长生回过头来瞧她,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的时候,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半晌才问:“你觉得我娶她比较好?” 田果子点头说道:“恩。我不喜欢七姨娘,岳哲尔打七姨娘我心里很高兴。若是你娶了她回来,七姨娘就不会再欺负我了。” 白芍在旁边本是伺候着田果子写字,听到这里忍不住一头黑线真想晕过去,这世界上有说话这么直白的人吗?有在老爷面前把自己的那点恶毒小心思表现的这么淋漓尽致的姨娘吗? 何长生诧异的瞧着田果子,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黑亮的眸子认认真真的模样,突然觉得有点读不懂田果子了。 030 探病 对于田果子的提议,何长生不置可否,没有给任何回答,也并无一句半句的评价。 田果子接着说道:“老爷,其实那个岳哲尔虽然说话直了点,性格鲁莽点,但是人长得漂亮,而且对你又是一往情深,挺好的。” “哦?” 何长生挑了挑眉,有些好笑的看田果子,反问道:“你觉得她挺好?” 田果子得到回应,更雀跃起来,放下手中的毛笔,颇有些手舞足蹈的说道:“对呀,何况你看,他爹又是那么重要的人物,老爷若要娶了她,以后生意就好做了,一举两得呢!反正你这么多小妾,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又没有什么损失。” 田果子还准备长篇大论呢,可是何长生的眸子已经眯了起来,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她不由的打个冷颤,停下话头,嘿嘿的笑,不好意思的说道:“可惜太夫人和夫人都不同意,呵呵……” 何长生哼了一声,不悦说道:“你既然知道,还在这里说。” 田果子讨好的笑:“我就是替老爷惋惜。她一口一个长生哥哥的,瞧着在外头,你们两关系也蛮好的。” 田果子学着岳哲尔的口吻,“长生哥哥”四个字叫的那叫一个情意绵绵,惹得何长生都觉得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拿不准田果子是在恶作剧还是无心,只狠狠的瞪她两眼。心里却寻思,怎么自己才离开两个月,田果子似变了个人一般。虽然一样的举止让人无奈,可是以前是谨慎胆小懦弱的,如今却是说话做事都有些出格一样,不知道真傻还是假傻。 两个人正说着话呢,外头巧慧的声音传进来:“十四姨娘,请问老爷在这里吗?” 何长生记得巧慧,听到是她,脸上便出现一阵子的厌恶。外头若荷已经出去询问,不一阵回来应道:“是七姨娘醒了,哭着要寻死。求老爷给个交代。” 何长生冷笑,只说:“她不会死。你告诉她,我晚间过去。” 若荷站着没动,为难说:“可是太夫人夫人都在那边,听说太夫人也气的不轻。” 这回何长生皱起了眉头,要说府里有什么是能让他为难的,大概就是太夫人了。沉默了一阵,若荷小声建议:“要不,老爷过去瞧瞧?七姨娘的性子,老爷过去哄哄,也就好了。” 何长生还没说话呢,外头元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老爷,岳哲尔姑娘在布勒面前哭闹,说你不娶她就自尽。” 何长生脸色大变,继而一阵苦笑,显得十分为难。 田果子眨巴着眼睛瞧着,心想何长生到底哪里好,这个岳哲尔竟然非嫁不可。再者匈奴风俗真正奇特,一个女子,居然这般不知廉耻。要是自己能选,才不嫁给何长生呢,好端端的正经人家的姑娘,他爹既然能和何长生做生意,自然是有点身份的,怎么这么糟蹋自己呢。可是看何长生的反应,分明还是在乎这个岳哲尔的,这倒奇了,为什么又在太夫人面前发誓一般的说自己不会让岳哲尔进门。 何长生瞅见田果子出神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其妙的有点来气,就不知道她心里又想什么。本是图着田果子如一张白纸般洁净,所以愿意常在她这里歇歇,顺便指点一下罢了,谁知如今自己没怎么教好,脑袋里倒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你想什么呢?” “啊?”田果子被何长生的问话惊醒,讪讪的笑,只得敷衍:“岳哲尔姑娘对老爷真好。” 何长生哼了一声,起身披上大氅,也不说话,就朝着外头去了。若荷连忙跟上,田果子见没叫自己,虽然看热闹的心是有的,却也不好厚着脸皮跟着。 晚间白芍打探消息回来说:“去了七姨娘那里,听说七姨娘哭的晕过去好几次,太夫人也怒了,要老爷和那个布勒绝交,或者起码让他们进来赔罪。又骂那个岳哲尔姑娘,骂的很凶。老爷最终却什么都没答应下来,但是今儿个晚上歇在七姨娘那里了。” 田果子乖乖的抄写《女诫》,心里寻思七姨娘千万不要因祸得福,她怕未必是非得要岳哲尔去道歉。只是趁着这事情,能让何长生多疼惜些,多在她那里歇几晚,怕也是好的。可是她好了,自己就不好了。这可真愁人。 白芍见她好似没听见一般,便喊了一声姨娘,等到田果子回头,才小声说道:“你白日怎么能那般和老爷说话?老爷肯定不喜欢内院的姨娘之间互相妒忌背后说坏话的,你那么直说,会给老爷留下不好的印象。” 田果子见她说这个,便笑嘻嘻回答:“放心吧,不会有事。我那么说老爷才信。藏着掩着的话,倒不行了。” 白芍话已经说清楚了,见田果子自有主见,倒也不好再提。 隔天吃饭,却没见到何长生,大概着急着去外头哄岳哲尔去了。七姨娘也没出现,据说是病的厉害,躺着下不了床。所以太夫人脸色十分难看,一顿饭吃的让人压抑的很。 早饭过后,六姨娘和十一姨娘搭伴,过来寻田果子:“我们要去瞧瞧七姨娘,你一块儿去吗?” 田果子楞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有人邀请自己去看望七姨娘。 六姨娘见了她的反应,神秘兮兮的左右看看,低声说道:“十四妹子,你也别犯傻,我和十一妹妹心好,才来找你。别的姐妹们早就三三两两的昨日就去看望了。到底这院子里最得宠的还是七姨娘……” 一旁十一姨娘插话说道:“如今十四妹子也得宠了。” 六姨娘知道自己口误,连忙笑道:“可不,老爷对十四妹子的喜欢也让人眼红呢。不过说到底,大少爷是七姨娘生的,太夫人又宠着七姨娘,等她病好了,府里的大小事情也都要她过手,咱们去探望一番,实在也是为了自己好不是?” 她这番话自以为是掏心掏肺的了,说完又扯了田果子的手,叹道:“妹子,你还小,这些个事情啊,慢慢学着。” 田果子哦了一声,突然问道:“九姨娘也去瞧过了?” “昨儿个就去了。九姨娘礼数上最周全了。” 原来如此,自己刚嫁进来就被禁足两个月,这府里的大小事务来往人情还真是不怎么懂,既然人家病了,去探望也是情理之中,自己去看看七姨娘的惨状也好,何乐而不为呢…… 三个人结伴过去,果然在门口又遇见了二姨娘几个人离去。 巧慧领着众人进了里头,搬了凳子给三个人坐下,七姨娘便身后垫着枕头在床上躺着,瞧见六姨娘和十一姨娘,脸上多少还意思着笑了一笑,待瞧见田果子,那笑就僵了一下,继而转开头去。 六姨娘和十一姨娘讨好着问了几句病情,七姨娘只捂着嘴咳嗽。 一旁巧月端着东西进来,瞧见这情景,插话说道:“我们姨娘上回被贱人害的掉进镜心湖里,就落了一身的病,如今又被贱人推进去,身子哪里受得了。” 这两个“贱人”,头一个却指的是田果子了。六姨娘和十一姨娘都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田果子,只呵呵的笑,那边巧月继续说道:“菩萨保佑,恶人有恶报,我倒要等着瞧瞧,看这贱人会有什么报应。” 田果子到底年纪轻,脸上就有点红,硬忍着没反驳。 七姨娘看见她气愤模样,心里才舒畅点,装着喝止了巧月,便呻吟道:“身子不大好了,几个丫头也是彻夜的照顾我,又大少爷昨儿个也受了惊吓,也要人照顾。这一乱,难免手忙脚乱的。” 这话说的奇怪,几个人都没接茬,莫名其妙的看着七姨娘,等着下头的话。 “咳咳……,十四妹子,老爷总夸你会照顾人,我如今这副摸样,多少也是拜你所赐,你身为妹妹的,是不是该表示一下?” 果然下一刻,七姨娘的矛头就直接指向了田果子,抬头盯着她,眼睛里都是鄙夷捉弄的神色。 这可是见鬼了,莫说自己见过何长生不过几次,就算他在自己那边睡觉的时候,什么时候伺候过他?所以何长生分明不可能说这种话的,是七姨娘编造的借口罢了。 田果子腹诽的时候,六姨娘和十一姨娘也都吓了一跳,向来只有姨娘伺候太夫人夫人的,七姨娘哪里有身份要别的姨娘伺候呢?这要求实在过分了。可是若田果子拒绝的话,传到太夫人耳朵里,再加上七姨娘的添油加醋,怕是这话柄又有的找了。 六姨娘从怀里拿出块儿玉佩来,递给七姨娘说:“知道你这两日身子爽,又不能出去,自然闷得慌。药石吃食上,妹子不拿手,不敢献丑。只这块儿蓝玉是家里带进来的,虽然不是上品,颜色透亮透亮的,瞧着心情好,你在床上无聊,把玩把玩也是好的。” 一旁十一姨娘也是忙着拿了个石头坠子出来:“这观音菩萨是我娘从庙里求来的,姐姐拿着,定要保佑你快快的好起来。” 这是来探病的还是来行贿的啊! 田果子看的目瞪口呆,见六姨娘给自己使眼色,知道她也是好意打岔,让自己也送点东西混过这一关。可是莫说田果子身上什么都没有,就是有,也是决计不会送给七姨娘的。 她呵呵的笑,瞅着那两样东西赞道:“真是好东西,两位姐姐对七姨娘真好。”见七姨娘看向自己的目光森冷,却也不怵,只接着说道:“妹子家里穷,你们都是知道的,也拿不起什么好东西……,姐姐要是不嫌弃我笨手笨脚,我今儿个就在这伺候姐姐好了。” 她竟然真的答应下来,这回轮到七姨娘愣住,但是继而又高兴起来,田果子留下,那就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031 揣度人心 田果子留在七姨娘处伺候她的消息,立刻就随着六姨娘和十一姨娘的离去传遍了整个院子,便连在前院处理事务的何长生,也在两个时辰之后就知道了消息,他愣怔了一下,继而没事一般的继续瞧手上的礼单。 倒是一旁坐着的令狐绪大是兴奋,跳起来来来回回的踱步,乐道:“你这个十四姨娘真正有意思,这可还真是出人意料。” 何长生随口应道:“她向来胆子小,怕是被七姨娘欺负的狠了,刻意讨好罢了。” 令狐绪眯着一双桃花眼凑到跟前,摇着一根手指头说:“不对不对,你真是这么小看你的十四姨娘的吗?我从月娘那里听来的话,她单纯是单纯些,却不一定愚蠢。” 何长生哼了一声,懒得再搭理他。 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情的时候,田果子却在七姨娘的指使下忙的团团转。先是要喝粥,田果子凑到跟前去喂,又说烫了,让她一个劲儿的吹,吹凉了又说不想吃了,觉得冷,田果子再去加碳,火旺了之后,却又说热的烦躁,脸烫的慌,发烧了,再让田果子拿了水拧着帕子往脸上降温…… 白芍站在后头看着又急又气,想要搭手,一旁巧月拦住不让,笑嘻嘻说:“你笨手笨脚的,凑什么趣。难得十四姨娘要表现一番。”硬是拉着白芍去外头了。 这边田果子倒也任劳任怨,不管七姨娘的主意变得多么快,点子有多少,事情有多不满意,牢骚有多难听,她只是笑嘻嘻的一张脸讨好着,虽然心里骂了几千句几万句了,面上却不动声色。谁让自己不如人家地位高,又不小心得罪了人,更没有玉佩什么的去讨好呢,如今做个低姿态,好歹讨几天安生日子再说。 终于七姨娘自己也折腾累了,便歪在榻上问道:“老爷好几次白日也在你屋子里呆着,倒是做什么?” 田果子早防着她这个了,就怕她因为自己好似得宠而想着法子对付自己呢,于是一副委屈样子答道:“老爷好奇怪的,明知道我不会写字,还每次一来我屋子里就找茬罚我。就说昨儿个,他在床上躺着发呆,却不知道我哪句话说错了,让我抄写《女诫》两百遍。我写的又慢,到天黑也不过写了十几遍,他休息好了,晚上就冲着姐姐这里过来了。” 七姨娘眼里闪现出得意的光芒,居高临下的安慰道:“这也是你不懂事惹着老爷了。《女诫》是该多熟悉熟悉了。” 田果子低头摆弄帕子,叹道:“丫头说,我这是为她人做嫁衣裳呢。” 七姨娘听的心里乐开了花,瞅着田果子便放松了警惕。 而田果子好似打开了话匣子就关不上一般,又说道:“姐姐,你说老爷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野蛮的岳哲尔啊?我看着他昨天很着急呢。晚上的时候元宝从前头回来,还说岳哲尔放话,若老爷不娶她,就自尽。老爷听了一下子就从床上跳起来了,我从来没见他那么担心过。” 七姨娘听的一愣一愣的,见田果子一副认真模样,不由得不信,心里更气岳哲尔推自己到水里,便冷笑一声,怒道:“你是来气我的不是?故意说老爷喜欢那个野蛮丫头,可能吗?” 田果子其实还真是故意的,就看不惯她这副得意劲儿,不就压自己一头吗,还有人压着她呢!可是面上却装着吓了一跳,低了头,恹恹的说:“我猜错了吗?我还劝老爷喜欢的话就娶了她呢……” “啪”的一声,七姨娘拎起手边摸索着的一串儿链子就朝着田果子扔了去,田果子眼疾手快的挡开,晃着胳膊跳起来,怒道:“你做什么打我?我好心好意的伺候你,却得来这么个下场吗?倒去太夫人夫人那里评理去!” 她是真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就是捅到上头,七姨娘也没理。 七姨娘捂着胸口气道:“你是来伺候我的?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生生的是想气死我还差不多。我告诉你,那岳哲尔想进门,除非我去死!况且太夫人夫人都是不允许的,你少打如意算盘!” 田果子倔道:“太夫人夫人怎么了?老爷喜欢才是真的!我看你就这般欺负老爷的心上人,老爷心里早晚厌恶了你!” 田果子本是随口的一句话扔了过去,七姨娘却听得愣怔住,紧接着便眼睛红了,继而如疯了一般的发狂:“谁说老爷厌恶了我?谁说的?你听谁说的?莫非是老爷跟你说的?” 一连串的问题把田果子也吓了一跳,不知道七姨娘如何这般不理智起来,谁都知道那是自己故意气她的话才是,何必这么敏感呢。她疑惑的往后退了两步,瞧着七姨娘发狂的模样心里却有几分舒畅,哼了两声,也懒得再搭理她,便去外头叫了白芍径自走了。 白芍听着里头七姨娘的嚎叫犹自害怕,路上便埋怨:“好端端的非要吃这个亏,她是姨娘,你也是姨娘,凭什么就让咱们去伺候她?说出去让人家笑话。” 田果子倒不难受,只笑道:“笑话就笑话吧,我去探望她了,又伺候了她一个上午,任谁听了都只有赞我的份。不过刚刚看见她发狂的模样,我心里倒是好舒服。”于是细细的给白芍讲了最后如何和七姨娘对话,她又如何突然发狂。两个人便讨论七姨娘到底在意的是什么。 不过捕风捉影的瞎猜测罢了,哪里讨论出个结果。 田果子这边走了,七姨娘嚎叫了一阵,终于安静下来,自己在床上也发起呆,却细细思量起来,莫非最近的事情做得过分,更惹得何长生厌恶了?瞧着何长生和那岳哲尔分明有什么事情,为何又在太夫人面前说绝不让她进门? 想到这里,心里一线光芒闪过,竟产生了个念头:不如自己大度的去原谅岳哲尔,劝说太夫人她们允许何长生纳了岳哲尔。如此定然得个容人的好名声,又取悦了何长生。至于结果么,何长生已经在太夫人面前说下那样的话,太夫人和夫人的态度又一向坚决难以更改,岳哲尔是绝对不可能嫁入何家的。 对对对,这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不做白不做。 她想到就去做,自己身子不利索,便写了字条表明自己的态度,叫了巧月分别送到太夫人和夫人那边去。 于是晚饭大家都在的时候,太夫人便与何长生说道:“小七真正是个好的,一颗心尽往你身上着落了。可怜病的床都下不来,却还心心念念的为你着想。竟然和我说既然你喜欢那岳哲尔,就不如纳了进来。进来以后再好好教导,早晚都会是个懂规矩的。小七能说出这番话,真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了,得受多大的委屈。” 七姨娘病着所以不在,其他人除了袁舒环外,听到太夫人这番话都愣住了。何长生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哦了一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晌午让丫头送信给我的。” “哦。”晌午,便是田果子伺候完七姨娘之后。何长生想到这里,不由瞥了田果子一眼,那桌上的田果子却低着头正在尽量文雅却又快速的吃着各色菜肴,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你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太夫人打量着何长生,也有点拿不准他的想法了。虽然自己是不喜欢外族的人,可是若儿子真喜欢的话,何必闹得那么僵呢,又对家里的生意有好处。 何长生沉吟着不说话,另一边袁舒环却突然放下筷子坐直了,正色说道:“老爷,我不同意。” 032 夺权 袁舒环很少开口,但凡开口,却必然坚决。她一句“我不同意”,众姨娘心中都松了口气,都暗自怨恨七姨娘多事,若是让那个刁蛮的岳哲尔进来,后院岂不是鸡飞狗跳了?再说,瞧着她的霸道劲,恐怕到时候老爷就算回府了,也轮不到旁人了。 “哦?” 太夫人好笑的看向袁舒环,似乎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对勾起了好奇心,也想知道这个向来对外事内事都不闻不问的儿媳妇到底想要如何。 袁舒环起身站起,看着何长生,正色说道:“毕竟是外族人,况且我瞧着她的出生,怕是有来头的。老爷心里恐怕也清楚,这能不能纳妾,未必是咱们说了算。” 何长生脸色淡淡的,倒并没有因为袁舒环的反对而惊讶,此刻听了她的话,也只是一笑,静待下文。 “再者,老爷当着太夫人的面说过的,绝对不会让她进门。我也当着岳哲尔的面说过,绝对不会同意她进门。这些话府里内外都早已传遍,此刻若是你我一同反悔,怕是失了名声。更且不说,这岳哲尔论相貌不过中等,论姿态却实在难堪,论人品的话,我是不敢苟同什么的,到时候怕是要求着老爷加派些功夫不错的护卫放在后院了。” 袁舒环一席话下来,众人只觉得这岳哲尔真的是一无是处,也不由疑惑,七姨娘哪里听来的消息,说何长生会喜欢这个女人。 何长生耐心听完,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曾经在娘亲面前说过绝对不会要她进门。这七姨娘实在奇怪,莫非不把我的话当话吗?” 一句话把七姨娘一番“好意”打回了原型,甚至扣上了一顶大帽子,让被打发来听消息的巧慧站在后边禁不住瑟瑟发抖。 何长生环视屋内一圈,又缓缓道:“难道我是个好色的,连你们这些个姨娘,也要费尽心机的帮着我物色人选。” 这话便说的难听了,田果子一边继续偷偷咬着一块儿腊肉,一边暗自腹诽“难道你不好色吗,难道何府姨娘不够多……” 而别人却早吓得呆住了,袁舒环皱眉,行礼说道:“老爷莫要妄自菲薄,都是我的不是。” 众人连忙起身附和,都在那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虽然如此,太夫人的脸色还是变了变,到底这一个个的往府里纳妾是她的主意,如今何长生这般说,岂不是打他的脸? 何长生转头,夹了菜放到太夫人碗里,轻声说道:“倒大多是些懂事的,娘也少操心些才是。” 这日的晚饭便在众人的惴惴不安中度过,散了之后,太夫人二话不说就怒气汹汹的去了七姨娘那边,进门见她躺在床上喝汤,一副舒适模样,更是心里不爽,劈头盖脸的质问:“到底是哪个给你出的主意,长生明明说的清楚,是不会要了岳哲尔的,你还来出这个馊主意!” 可怜打探消息的巧慧一路跑回来,却还是落在了后面,所以消息还没递到七姨娘这,她看着太夫人一脸的怒色,实在搞不明白又哪里搞砸了,只结巴问道:“老爷不是,不是十分喜欢的么……,何必让老爷,为,为难……” “喜欢?”太夫人气哼哼的坐在丫头抬过来的春凳上,想到刚刚何长生话里的软钉子,更是心肝都烧的难受,只觉得委屈,于是一发怒气就都转到了七姨娘头上:“我弄了你们进门是为了什么,竟然还要可怜他费心费力的去看外头的蛮夷女子!生为妾室,自己不想着法子讨老爷欢心,却要费心机在别的女人头上,你可真是个好的!” 太夫人本来不是笨的,只不过向来喜欢七姨娘,又因为她到底生了大少爷,多少抬举一些,所以但凡能帮忙的,也是在何长生面前说两句好话。譬如今日的事情,只是趁着机会帮七姨娘争脸罢了,谁承想闹巧成拙,还连累了自己。如今话已经说成这样,干脆直言:“你那点心思我难道猜不到?就好像你还真的要让老爷纳了岳哲尔一般,不过讨巧罢了!哼哼!” 七姨娘早就吓得一咕噜爬下来站在了旁边,穿着一身小衣瑟瑟发抖,虽不明就里,却也不知道到底问题出在了哪里,只能忍气吞声的听着太夫人发火。等到好不容易送走了太夫人,连忙叫了巧慧进来询问,得知何长生十分干脆利落的拒绝了纳妾之后,恨得牙都痒痒了,何长生的表现,哪里有田果子说的那样十分在意岳哲尔的模样?敢情田果子根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给自己下套! 而何长生这一晚却依然宿在曲水院里,只不过可怜田果子还要抄写她的《女诫》,只能恨恨的瞧着何长生在那边细细翻看自己这些日子的日记,自己却挽着袖子奋笔苦战。好在他只是翻看了一遍,却没有询问今日田果子在七姨娘那里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第二日的早间何长生就出府去了,田果子带着白芍独自往米华轩去,路上遇见九姨娘,两个人结伴前行,九姨娘竟然破天荒的开口:“我听闻你家里有难处,若是需要银两,我这里倒也有些。便当借给你的。” 田果子是真的吓了一跳,脚步顿住,疑惑的瞧她,不是说不能交浅言深吗?这这这也太深了吧…… 九姨娘莞尔一笑,却又叹气说道:“这是我的诚意,倒吓住你了。我如今孤苦伶仃,除了诵哥,没什么亲人了。倒羡慕你……,以前想和你说话,只不知道你的脾性。如今瞧着,你倒是个任劳任怨的,难得老爷也喜欢。” 是因为何长生最近总往自己院子里跑的缘故,来巴结的? 田果子呵呵的傻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是不想拒绝的,并非自己贪财,只是现实摆在那里,家里十口子人,又要添丁了,过的实在苦巴巴……,可是这飞来的好事,真的靠谱吗?向来冷清的九姨娘,如今主动过来帮忙,为什么就让人心里觉得毛毛的呢? 九姨娘抬脚往前头走,倒也不因为田果子的反应很如何尴尬,自己继续说道:“话便说到这里,哪日你想要帮忙了,便来找我就是。” 田果子哦了一声,只得应道:“那我先谢谢九姨娘了!” 九姨娘回头笑了笑,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前后脚的往米华轩去。 到了门口,却见一帮子姨娘带着丫环都站在外头也不进去,远远的听见六姨娘的声音:“姐姐也真是的,岳哲尔把你推下了镜心湖,你还真不记仇,胸怀广大啊!” 另有人说道:“姐姐自然胸怀宽广的起来,到底大少爷在那呢。你也好歹想想妹妹们,一年四季见不到老爷几面,见到了也说不上一句话,每日可怜巴巴的守着空房子过日子,哪里有姐姐那般的胸襟……” 原来众人中间围着的竟然是七姨娘,她昨日的举动触了众怒,如今被一帮子姨娘围住大倒苦水,左一句右一句的冷嘲热讽,直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田果子心里疑惑,这风向也变得太快了,七姨娘平日做的可恶事情多的去了,也没见人吱声,昨儿个的建议虽然可笑,到底也不是多大的事情,至于吗? 而前头有人回头看见她和九姨娘,已经迎了上来:“九姨娘好,你怎么才过来,大家都在等着呢!听说今儿个早上,做的都是你爱吃的小菜。老爷特意吩咐的。” 田果子闻言不禁奇怪,昨儿个自晚饭后到今儿个早饭前,何长生都在自己那里,什么时候吩咐的? 九姨娘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只恩了一声,便往里走了,前头众人让开路来,等到她进去坐下了,才都跟了进去。独独留下七姨娘和巧慧还傻站在门口,回头看见田果子,七姨娘脸上闪过愤恨,盯着她不说话。 田果子上前行礼,叫了声七姨娘,上下打量一番,又说:“你病好了?” “我们姨娘再病几天,还不让你高兴死了!”巧慧抢着说话,狠狠瞪了田果子一眼,扶着七姨娘也朝着里头去了,田果子见她步子有点虚浮,显见的是病的很厉害,却不知道为啥强撑着过来。 等到太夫人和袁舒环到了,众人开饭。 七姨娘便凑到太夫人面前说道:“我想着快过年了,府里忙碌,我是不能病的,今儿个就过来,但听老祖宗派遣!” 太夫人抬眼瞧了瞧她,哦了一声,却说:“真是该打发丫头过去和你说一声的,为了你的身子不好,以后府里的事情,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养病就是。到底舒环还在这里呢,她忙不过来的,就让九姨娘帮衬着些也好。” “啪嗒”一声,七姨娘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睁大眼睛看着太夫人说不出话来。可怜她强撑着过来,就是怕在太夫人面前失了心,到时候打理府中事务的权力落到旁人手上,那损失就大了。可惜即使这般,却依然落得如此结果。太夫人不是一向不喜欢九姨娘么?为何突然却把事情交代给她了? 033 任务 田果子此刻也是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些姨娘转变如此之快,原来竟然是都得到了消息,府中实权以后就和七姨娘没关系了,她想要作威作福欺负别人,就难了。怪不得怪不得……,田果子眼神古怪的瞧了旁边白芍一眼,心里琢磨着这事情倒要好好问问,为什么别人得到消息都那么快,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白芍也是一脸的委屈,能怎么办呢,何长生一晚上都留在曲水院,她哪里来的消息! 七姨娘的失态并没引起多少人注意,大家如今都在讨好九姨娘。六姨娘向来是最积极的,第一个开口:“九妹向来公正,做事情又分寸拿捏的极好,帮着夫人,必然可以把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于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赞扬声此起彼伏,太夫人眼睛里晦涩不明的光芒闪了一闪,只专注于面前的饭菜,并不再言语。袁舒环更是一向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的顾着自己的事情。 “啪嗒”一声,七姨娘朝后摔倒,却是晕了过去,两个丫头连忙扶住,声音都带了哭调。众人这才安静下来,太夫人皱眉不悦,吩咐说:“先扶回去吧,身子不好,就莫要逞强才是。兰花儿,请大夫过去给瞧瞧。” 田果子心头很是痛快,从今以后,七姨娘可是不能欺负自己了,大概能过几天的安生日子。心里高兴,便去请示袁舒环,能不能出府回娘家去瞧瞧,毕竟自从他爹出狱了,何长生刚好回府,自己都没有回去探望过。 袁舒环这方面是个好说话的,点了头就不再管了。田果子兴高采烈的回来收拾东西,把上回何长生给自己的二十两银子都带着,还有自己攒下的一两银子,又从自己的冬衣里挑了两件没穿过的袄子,想着带回去送给两个嫂嫂。 她正收拾着,外头琥珀的声音传进来,却是领着两个婆子抱着一大堆东西,笑吟吟的说道:“十四姨娘,九姨娘听说你要回娘家,便让我送些东西过来。这一盒子点心,是我们小厨房自己昨儿个刚做的,你带回去给老夫人尝尝。这一匣子是些玻璃珠子,平日里没事串点玩意玩,虽然不值钱,带着倒也喜庆。还有一匣子彩线,能打络子的。又听说十四姨娘的嫂子快要生了,这是一箱子二少爷穿过的旧衣裳,若是不嫌弃,也带回去吧。都是九姨娘的一点心意。” 竟然都是她自己的东西,并没有因为当了府里的管事就拿府里的什么。田果子心里多少还是暖和了一下,歪着头想了一想,便点头应道:“我收下了,你回去告诉九姨娘,我谢谢她!” 琥珀笑呵呵的走了,白芍过来帮忙再次打点,不由说道:“九姨娘人倒是好,只不过咱们拿人家的手短……” “她想给,我想拿,就拿了呗。两情相悦,手短什么。”田果子随口说了一句,却听见门口扑哧一声笑声,转头看却是何长生进来了:“两情相悦不是这么个用法。” 田果子红了脸,这是月娘讲故事的时候带出来的成语,自己觉得好听就记住了,只是月娘讲的故事,无非是男欢女爱,实在上不了台面,谁知道用错了还被何长生听见。 好在何长生也没追究她这词语哪里学来的,见这主仆两个忙成一团,倒不嫌弃白芍没招待自己,只大咧咧的坐下,开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夫人准了我回家住几天的!老爷不知道吗?” “回家?回去几天?你家在哪里?” “我爹娘在糊涂村新买的院子,我还没去过。”田果子得意的说了一句,脸上红彤彤的看得出十分高兴。 何长生哦了一声,脸上的神色却不大高兴。田家在糊涂村买房子的事情他倒也是知道的,只是田果子这几日若是回去,自己可是去哪里歇着才好呢。别的姨娘,可没田果子这么懵懂无知,只要自己去了,八成会想尽法子缠着自己。就是自己独自呆着,没有田果子这个挡箭牌,她们想着法子来讨好,也受不了啊。 见他皱眉,田果子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果然何长生念头一转,开口便说:“白日过去就行了,不用住着,晚饭吃过就回来吧!” 好不容易回去一趟,才许几个时辰?田果子心里不爽,嘟起了嘴,还要说话,何长生已经起身:“你快些收拾,正好我要出去,顺路给你送过去。晚上我回来的时候,再去接你。半个时辰之后,我在二门那边等着你。” 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头就走了。 白芍捂嘴笑,偷偷的看田果子,眼神里尽是挤兑。田果子气呼呼的哪里管她,怒道:“老爷太过分了,好不容易回去一趟……” “老爷舍不得姨娘呗!”白芍乐的嘴都合不拢了,何长生何曾管过姨娘回家住几日这种琐事,到底是对田果子不一样的。她这个当丫头的,自然也觉得荣耀,到时候田果子得宠,自己便是出去了嫁人,也能嫁个好的。 等到主仆两个到了二门上,却见两辆马车等着,何长生在前头掀开帘子瞧了一眼,招呼田果子说:“你来这里,白芍后头坐着去。” 白芍一听何长生连自己名字都记得,特别激动,点着头颠颠的就跑到后面车上去了,连个招呼都没和自己主子打。田果子心里特别不待见何长生这模样,腹诽半天,却还得乖乖的爬了上去。 这马车是何长生专用的,特别的宽敞舒适,田果子坐到何长生对面,学着何长生的模样往后头靠了一靠,背上软软的,觉得非常的舒服,便小声哼了一声。 何长生本来在翻看什么东西,听见声音抬头,见田果子小小的眯着眼睛一副享受样子,也忍不住失笑,放下手头的东西说道:“刚刚去找你本是有事的,现在说给你一样。岳哲尔想要你陪着她在桐镇转转,我想着你今儿个回娘家,带着她去也行。” 田果子一下子坐直了,开什么玩笑,带着岳哲尔回自己家? 她其实并不喜欢岳哲尔,只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而已……,岳哲尔那个性子,到时候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再说了,自己家什么环境,何长生是不知道的,自己还不清楚吗,那些个家具吃食桌子凳子,那位大小姐恐怕见了就跑开了吧? “骗人!”田果子脱口而出:“她怎么知道我是谁,就会点名要我去陪着了。老爷你到底什么意思?” 何长生的眸子陡然变大,身子前倾朝着田果子压了过去,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剑芒:“你如今都敢这么和我说话了?” 田果子也才反应过来今天是高兴的太厉害一时松懈了,刚刚的语气,确实是不适合的。她慌忙垂下脑袋,低声说道:“老爷,我怕她……” “你不是喜欢她吗?她也挺喜欢你的,你陪着她就是了。” “那她要是打我,我可打不过。”田果子一脸的郁闷,见何长生听完之后没言语,试探着问:“要不老爷派个人保护我吧?” “恩?” 何长生疑惑的看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再一想岳哲尔的脾性,自己也有点拿捏不准,别生出什么事情来,于是也点了头:“好,我派个人跟着你们就是了。” 田果子心里想着元宝一飞冲天的帅气模样,只觉得安全有靠,反正何长生的主意是不会改的,便也不瞎想了。 马车先绕到何府西面,停在相礼别院外头等着岳哲尔。 田果子规规矩矩的坐在里头,想着等下如何与岳哲尔打招呼,她还没琢磨好要什么态度呢,帘子撩开岳哲尔已经跳了上来,进来先扑到何长生怀里给了个大大的拥抱,看的田果子面红耳赤。 “长生哥哥,你果然来接我啦!” 何长生不着痕迹的推开岳哲尔,扶着她坐在田果子身旁,笑道:“诺,这是我的十四姨娘田果子,比你还小两岁,我如今把她交给你,你可要照顾好她。” 田果子听的只想翻白眼,谁用谁照顾,何长生这话,好像和刚刚与自己交代的不一样呀!她眨巴着眼睛看向岳哲尔,开口刚说出个“岳”字,那边岳哲尔姑娘已经开了口:“长生哥哥你放心,你的姨娘就是我的姨娘,她没见过世面,我今儿个带着她出去玩,保证晚上回去以后,知道的东西多多的多。” 她汉语虽然会说,但是有些词语却创造性的按个性去应用了,一个“多多的多”把田果子又逗乐了,低头忍不住肩膀一耸一耸的笑了起来,只觉得岳哲尔还挺可爱的,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再想到她说“你的姨娘也是我的姨娘”,笑的就更厉害了。 岳哲尔大眼睛一瞪,瞧着田果子问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以后叫我姐姐就是,咱们好好相处。否则长生哥哥会不高兴的。” 她还真是把自己也当成何长生的女人了啊! 田果子真的真的是忍不住笑…… “咳咳。” 何长生实在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田果子的笑声嘎然而止,抬起头来一本正经的点头。 “果子要先回娘家一趟,你今儿个若无事,也跟着她回去瞧瞧吧。明儿个再去桐河上玩。”何长生给岳哲尔嘱咐了一句,岳哲尔恩了一声,笑道:“长生哥哥,你也要去她娘的家吗?” 何长生忍不住皱眉,这话也太难听了。一旁田果子又笑了起来,他再次咳嗽,解释说:“我不去。只你们两个去。” 这回岳哲尔不乐意了:“你说你陪我逛街的……” “下次。” 何长生言简意赅的解释完毕,已经觉得头疼了,掀起帘子朝外头瞧了一眼,见已经过了桐河,便让停住了马车,逃跑一般的说道:“我去办点事,你们先坐车去果子家。回头晚上我再去接你们。” 他说完不等岳哲尔再开口,已经跳了下去,转眼就不见人了。岳哲尔扒在窗口上可怜巴巴的朝外头看了许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坐了回来。 034 又见官差 田果子细细的打量她,不由问道:“你这么喜欢我家老爷?” 岳哲尔点头:“是呀,长生哥哥是个英雄,救了我们一个部落的人,我当然喜欢他了!我岳哲尔要嫁,就要嫁长生哥哥这样的人。你福气多好,已经嫁给他了。” 田果子见她不知害羞,倒是直言相告,也不忍再打趣,只好奇道:“你是说我们老爷武功十分厉害,救了你们?那是怎么一回事情?” 岳哲尔眼睛里闪出光来,兴致勃勃的把自己的所见讲了一遍。 原来上个月何长生途径他们部落落脚的时候,被风暴天气阻了路,只好在那边住了半个月。这期间村子里遇到了外来的狼群,叼去了不少牛羊,眼看着村民的财产所剩无几,饥饿的狼群已经开始袭击人了,他爹只好召集勇士去射杀狼群。可是狼群也是因为这百年难遇的寒冬而走投无路才袭击村庄的,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 人狼对峙,狼多人少,其实当时大家都抱了必死的决心了。可是何长生却阻止了大家,他用一种奇怪的干草焚烧之后赶跑了狼群,又说村庄受损严重,食物短缺,便建议他们跟着自己出去暂时住半年,等夏天暖和了再回家重建。 岳哲尔的部落本就是游牧民族,迁徙倒是不怕的,可当时大雪封路,根本出不去,众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何长生竟然让人赶制了一种特殊的工具,每人发了两个长长木条绑在脚下,教大家滑着往外头走。如此一来,人就不会陷入雪地,而且速度又快了很多。 这才领着大家都出来,大多数族人在出山不远处找了地方安置下来。只她们二十多个人,在何长生的邀请下,跟着来到桐镇暂住。 “长生哥哥懂的东西特别多,又救了我们这么多人,不是英雄是什么?我要嫁给长生哥哥,我阿爹也是不反对的!” 岳哲尔一说起何长生,一双眼睛里都是星星。 田果子听完,也不由得佩服,不知道何长生烧的干草和做的那长木条到底是什么,心中这才想起嫁进来之前的传闻,到底是十几岁就带领着何家走出困境的何长生,果然与众不同不可小瞧。这些日子自己和他接触的多了,看到的多是他的冷漠与自以为是,到疏忽了这点。 “那你家,也做生意吗?” 田果子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惦记着何长生说岳哲尔的爹布勒有笔重要的生意要和何家谈,所以才收留他们。 “生意?做什么生意?”岳哲尔迷惑的反问一句,说道:“我们噶切尔人是匈奴的一支,向来以游牧为生,做生意干什么?” 看来何长生果然骗了太夫人他们,布勒根本就没有生意可做嘛。田果子想到这里,不由的也有点迷惑,何长生应该会知道岳哲尔会把这些事情说给自己听的,他怎么就放心自己呢? 她这么想的时候,何长生正躺在莫铜山庄的一棵树上看天,树下的令狐绪一边配置草药一边问道:“你就放心把田果子和岳哲尔放到一起?岳哲尔口无遮拦的,怕是什么都会如实说的吧?” 何长生慢悠悠答道:“自然会说。这样田果子才会知道,她是我的人。” “可怜的丫头,上了贼船,下去就难了……” 何长生瞧着悠悠飘过去的白云,笑道:“这丫头有意思,好好培养一番,留在身边也未必不可。” 令狐绪一愣,停下手里的事情,抬头问道:“你要带她出去?” 许久没有回答,何长生好似睡着了。 小路尽头,出现一个红衣女子,背着一筐药草蹒跚而来,远远的被令狐绪看见,就朝着她使劲儿挥手示意。可是这女子恍若不见他的示意,依然朝前走来。然后眨眼之间,令狐绪奔了过去:“红袖,不是告诉你不要来打搅我吗?” 李红袖探着脖子往上头看,想瞧瞧何长生在什么地方。 令狐绪怒道:“快出去快出去,不要再来,小心我让爹爹赶你下山!” 李红袖握拳,指甲抠到手心里头,咬着唇没说话,转身去了。 *********** 马车到了糊涂村,打听了一下田石头的住址,直奔过去。等到了大门口,田果子迫不及待的跳了下去,便看见六弟田大粮在门口用石头垒猪圈,她大喊一声“大粮!”,就扑了过去,抱着田大粮转了一圈,才松开手,问道:“爹娘呢?” 田大粮见田果子穿的好看,害羞的把手在自己衣裳上擦了擦,笑道:“姐,你怎么回来了。爹去给人盖房子去了,娘和嫂子在里头呢。” 果子娘听见声音,早跑了出来,见到门口两辆大马车豪华气派,远远的村子里的人都探头探脑的张望,一下子心里就乐开了花,咳嗽两声,引起了田果子的注意,才走过来说道:“果子,怎么回来也不派个人先知会一声,娘好给你准备准备。” 田果子见她娘果然穿着一件新的碎花大褂,脸上看着也白净年轻了些,心里也高兴,扑过去抱住她娘撒娇:“准备什么,娘说给我准备什么啊?我要吃芝麻糖,要吃罐罐肉!” 果子娘乐呵呵的推开她,上下打量的看了两眼,点头说道:“我的果子大了,好看了!”转头看见岳哲尔睁着大眼睛好奇的四处打量,便问:“这位姑娘是?” 田果子这才想起还带着个人呢,连忙介绍:“这是我们老爷的朋友的女儿,头一次来桐镇,便出来四处逛逛。老爷知道我今儿个回糊涂村,便让带着她过来瞧瞧。”说着喊岳哲尔:“岳哲尔,这是我娘。” 岳哲尔点了点头,抬起右手打了一下左肩:“阿婆好!” 她打的用劲儿,“嘭”的一声,也不知道她自己觉不觉得疼,倒把果子娘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田果子也莫名其妙,瞧着岳哲尔。岳哲尔这才明白过来,笑着解释:“我们是这样行礼的呀!”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了,那边白芍也连忙过来见礼。果子娘听到她不是之前的那个不听话的丫头,更是高兴。 这时候便有婆子过来见礼,拿了礼单递过去给果子娘:“这是老爷吩咐备的礼品,还请老夫人过目。” 礼单上长长一串,果子娘盯着直发愣。田果子知道自己娘不认识字,便探头过去瞧了一眼,小声说道:“喏,是兔子三只,猪肉半片,羊肉牛肉……柿子一筐,花生两筐,恩,这是栗子枣子,还有白糖,是一些年货呀娘。还有棉布三匹,锦布一匹……” 果子娘听着脸上泛开了花,这些年货,可是家里最缺的。有了这些东西,年才像个年嘛。田果子看完,心里却直寻思,何长生还真是知道自己娘的喜好,用不多的银子就解决了问题。 又有婆子拿着个盒子过来,托起来给果子娘:“这是一盒子银裸子,是夫人让带过来的。希望老夫人收下。” 那盒子两个巴掌大小,这么一盒银裸子,好歹有几十两。这回田果子的眼睛都直了,真没想到袁舒环竟然这么大方,她连自己都没知会,就送了这么多银子过来。 白芍又把带着的东西也跟着拎了下来,笑道:“老夫人,这些呀,是府里的九姨娘给备着的,也是一番心意。” 果子娘笑的直点头,眼角瞥一眼远处站着瞧热闹的那些人,大声喝道:“大粮,还愣着干什么,去叫你爹和你哥他们回来,王石井家的房子,咱们今儿个不帮忙了!快!” 田大粮连忙一溜烟的跑了。这边各婆子小厮帮忙放下东西,便都告辞只和田果子说晚间老爷再过来接她。留下岳哲尔与白芍,跟着田果子进了屋。 这院子果然开阔,三面都是房子,院子中间一条小道,两边围起来种了东西。只不过现在冬天,光秃秃的,便只三颗果树上还有几片枯黄的叶子。果子娘领着几个人进了正房里头,大嫂张氏大着肚子起身迎接,田果子连忙让她坐下。 那边果子娘就嘱咐二媳妇刘氏:“兔子什么的,尽拿些做了午饭。果子今儿个是带着人过来的,可不能没面子。”又数了一两银子给她:“等下大菜他们回来,你叫个人去前头买点酒,猪头肉什么的也弄点来。今儿个好生热闹一番。” 刘氏早就被刚刚的场面镇住了,如今知道得了好处,自然是婆婆说什么应什么,摸着递过来的银子便已经开始寻思,就让大菜去买东西,估摸着能省几钱回来呢! 这头还在喜滋滋的各打各的如意算盘,却见离去不久的田大粮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一路奔到正房里头,推开门就说:“娘,娘不好了!” 吓得几个女人都站了起来,田果子连忙端了碗水递给他。 田大粮摆手顾不上喝,上气不接下气的继续说道:“爹他们,被官府带走了!” 田果子手中的碗直接掉到地上碎掉,震惊的看向田大粮,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果子娘的脸也变得苍白,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情,你说清楚!” 田大粮哭丧着脸直摇头:“不知道啊娘,我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官差抓人,哥他们不从,已经打了起来。我想着姐姐在这里呢,先回来说一声……” 这边还没说完的时候,外头已经有人叫了起来:“田大粮家是在这里吗?” 门正大开着,田果子抬头,就看见几个官差站在院子门口,后头铁链烤着的,可不是正是自己的爹田石头。 035 赌债 果子娘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气势汹汹站在众官差面前,怒道:“你们又来冤枉人是不是?难道不知道我家果子是何府的人吗!有种叫陈乔安出来说话!” 田果子跟了上去,白芍和岳哲尔也跑了出来,都站在果子娘身后,几个女人倒也颇有气势。 后头张氏挺着大肚子着急,晃荡着也凑到前头,看见自己丈夫田大麦垂着头在后头被锁着,身子一软,幸亏白芍扶住才没摔倒。这时候刘氏也搓着手从厨房出来,见到外头的场面,瞬间脸吓得苍白。 领头的官差一拱手,客气说道:“田大菜和田大粮在联运赌坊欠债九百两银子,过了期限不还,我们是接到状纸之后过来拿人的。证据十足。可是我们说明来意之后,这几个人居然聚众抗捕,还打伤一个官差,所以才锁了起来。你们若不服,尽管去县衙告状。”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愣住了,果子娘噌的转身,揪住田大粮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田大粮比田果子还小一岁,哪里见过这阵势,吓得都快哭了,只说不出话来。 田果子见状,上前一步问被锁在官差身后的田大菜:“二哥,到底怎么回事,大粮小,怎么可能去赌坊。” 那官差见状,倒也不多说话,甚至还故意侧开身子让田果子和田大菜面对着面。 田大菜抬起头来,眼眶上一圈青紫,看的后头刘氏哎呦一声就大哭了起来。他眼睛却不敢看田果子,垂着视线说道:“爹爹被逮进去的时候要用钱,我就带着大粮去试试手气的……” 既然这么说,就是确有其事了。 田果子心间瞬间变得冰凉,九百多两银子,这刚刚变好的日子,眼看的又要飞走了。上次还是被诬陷,虽然着急,底气还在。如今田大菜已经承认,那是实打实的罪名,就算自己,都没脸去求何长生。 领头的官差见状,咳嗽一声,又大声说:“你们弄明白了,可没被冤枉吧?行了,把田大粮绑了,咱们回去交了差,还要办年货去呢。大年节的,谁愿意瞎折腾。” 真没什么理由拦着了,果子娘抬头看见外头又那么些邻居缩头缩脑的在偷看,心里真是气极了,只觉得一阵头晕,跌在田果子身上才勉强站住。 田果子吸了口气,看着田大粮被锁了起来,却实在没理由拦着,只能尽量放缓语气询问:“既然是我二哥和六弟做下的事情,其他人你们是不是不应该带走?” 那官差瞅了田果子一眼,见她穿的像样,倒也不敢说话过分,只冷笑道:“你当咱们是喝西北风的,来办差还被揍,就这么算了不成?要细说起来,这袭击官差,罪名可比欠债不还大多了。回去打了板子再说话!” 刘氏这时候缓和过来,只听见“打板子”几个字,急的吼道:“别别,千万别。不就欠债了吗,我家小姑子嫁到了何府,手里有的是钱,还给你们就是了!”她说着过去扯田果子的衣袖:“果子,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到底你二哥也是为了筹钱救爹爹才欠债的呀!几百两银子,对于你何家来说,那就是九牛一毛!” 田果子听的心里直冒火,何家的钱是何家的,她不过嫁过去做妾,哪里来的钱?她心里怨恨二哥不懂事,竟然去赌,欠下这天大的债,还连累了爹娘。更加上二嫂平日里自私,今儿个又说出这番为难自己的话来,真是可恶。 田果子推开刘氏,顺手把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娘也顺到刘氏身上让她扶住,上前一步好言说道:“我爹爹和几位哥哥之前受过官府的冤枉,所以今儿个才行事鲁莽了。你们几位功夫厉害,定然不可能被他们伤到的,这次他们已经接受了教训,就请手下留情,放了人吧。这里有些碎银子,还给你们回去压压惊。”她只得从荷包里拿出十两银子来递了过去。 领头的官差毫不客气的接了过去,掂量一下,笑道:“这点银子,我们几个人买伤药都不一定够。不过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就收下了。只是袭击官差可是大罪,人是不能轻易放的。” 田果子心里一阵气愤,到底也是强撑着在这里出头,拿不准他们是一定要找茬还是嫌弃银子少,只是家里的男人不能被这么一网打尽,便咬着牙把剩下的十两银子也递了过去:“还请通融一下……” 那官差很顺手的又接了过去,却笑道:“我还道你心诚,却不知道银子也是藏着掩着,打发叫花子呢?”说完见田果子不再动作往出掏银子了,知道油水榨干,便哼了一声,挥手招呼手下:“走了!” 田果子深深吸气,气的只能跺脚。后头岳哲尔一直沉默着看,这时候却突然跳了出来拦住那领头的官差:“站住,你们拿了银子不办事,真不是好鸟!” 众人一愣,都看着这个装扮奇特的女子说不出话来,半晌,领头的官差才怒道:“你竟然骂我!” “骂你怎么样,我还打你!”岳哲尔说完,抬腿就是一脚,直接把那官差踢倒在地,紧接着从腰里抽出一条鞭子,唰唰的挥过去,直接把几个官差都轰的退后好几米远。她得意洋洋的站在当地,叉腰说道:“我答应长生哥哥要保护田果子,就不会让她被欺负,你们既然收了银子,就要办事,把人放了!” 那官差也是个有眼色的,来的时候就知道田家和何府相关联,只不过田大菜欠债是清清楚楚,所以得了陈乔安的好处,倒也来得。如今见这刁蛮女子气势张狂,功夫了得,口中的“长生哥哥”更是让谁都知道指的是何府老爷,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递眼色,最后终于商量完毕,那领头的官差才捂着屁股赔笑:“你说的是,那我把这银子退回去就是了……” “收了就不能退!” 岳哲尔眼睛一瞪,哪里肯让步。田果子见此情景,心里倒是十分感激的,知道何长生对岳哲尔另眼相待,如此折腾一番,岳哲尔应该不会有危险,自己父兄倒有可能被放出来。只是既然有唱黑脸的就得有唱白脸的,她连忙上前:“各位大爷,我父兄并没有犯错,还请你们手下留情。” 那领头的官差却沉默不语。这便是外人不知道的事情了,陈乔安曾答应过,锁回去一个给十两银子,所以刚刚绑人的时候,众官差上去就抓,根本没说为了什么,这才让田石头几个人奋起反抗,被锁了起来。否则就抓两个人的话,何必要来这么一大帮子官差呢。 岳哲尔见他们不答应,鞭子一挥,就又准备动手,那官差见状,朝后头做了个手势,众人突然押着田石头几个人四散开来,竟然是一副逃跑的架势。 领头的官差笑道:“姑娘,你这是强人所难,逼得狠了,我们只能押着犯人跑了。到时候出了什么状况,就算告到何老爷那里,咱们也是有理的。” 岳哲尔哪里见过如此狡猾无赖的做法,一时倒愣住了。 田果子扶额,眼泪都快出来了,眼看着官差一哄而散就要离去,突然一声大喝传来:“等等!” 虎子哥? 田果子朝着声音瞧去,便见第五虎几个起落,飞奔到自己面前。 那官差看见第五虎,倒楞了一下,抱拳打了个招呼:“原来是五虎兄弟,你不是跟着何老爷办事的吗,怎么会在这里。” 第五虎点了点头,答道:“今儿个我们府上十四姨娘回娘家,我家老爷特地派了我跟着。” 他话说完,官差眨巴眨巴眼睛,却不搭茬。第五虎只得继续说道:“既然是欠了赌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带着钱跟你们走一趟就是了,人还请放了。” 这话出口,众官差都目瞪口呆,谁会想到第五虎轻而易举的就能弄来近一千两的银子。陈乔安是要人,哪怕他们把人带回去,立刻就有人拿着银子去赎人,那也是完成了任务。可是若现在就在这里交接的话,不是白来一趟么。 第五虎掏出一张银票晃了晃:“一千两,够了么?” 几个官差面面相觑,还是领头的机灵,笑道:“够了够了,只是如今原告正在衙门等着,不如五虎兄弟跟着我们走一趟,连着他们几个,去衙门里把手续办了,也是一样的。否则那字据还在原告手里,如今也办不成啊。” 第五虎一听,觉得倒也有道理,回头看田果子询问她的意思。 田果子自从第五虎到了,心里多少不那么紧张了,脑袋清明了些,倒也想了个清楚。自己二哥向来憨厚胆小,连赌场都没见过,怎么会进去赌博。这事情一定是个陷阱,再推下去,只能是陈乔安设置的坑。而且陈乔安应该也知道,九百两银子虽然多,但是只要耗以时日,何家应该不会不管的。只是那样一来,自己在何府的脸面就彻底丢的干净了,莫说别的姨娘瞧不起,太夫人夫人,连带着何长生那里,也是心里有疙瘩的。 七姨娘和陈乔安的目的就是这样吗? 不止于此,一定不止于此,想想七姨娘,给何长生下春药都要下最狠毒的合欢迷梦粉,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自己呢? 那后手在哪里? 田果子仔细的想,却实在想不明白,她抬头看着官差,倔强的说道:“不行,我跟他去还债,我父兄你们要放了。”她指着的,是第五虎。 领头的官差一愣,随即摇头:“不行,既然立案了,必须有个交代!” 怎么会这样,还钱不就行了吗?何家的面子摆在这里,几个官差这么点事情都不答应?田果子心中一个想法更加清晰的浮现出来:绝对不能让他们把自己爹和哥哥们带回去,带回去,就是陈乔安的天下了。 036 连环套 谢谢清蒸鳜鱼的好多个平安符*-* ~~~~~~~~~~~~ 田果子心念于此,恍然大悟,陈乔安定是要抓了自己的爹爹和几位哥哥到牢里,到时候他们怎么折磨都行,就算出了事情,不过一个失误,大不了赔点银子。这是要让自己家破人亡啊。 她心里恨极,更是坚决,指着领头的官差怒道:“哪里有你这样不讲理的,便是我哥哥欠了赌债,如今我们既然肯还,怎么倒不要钱非要人了,莫非这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你到底安的什么居心?” 那官差也是一头的大汗,事情弄到如此地步,再想坚持实在困难,第五虎这两日跟着何长生出入过府衙,谁不认识,来硬的实在不敢,来软的,显然又行不通,看样子只能放弃了。到时候陈乔安不给赏银还是小事,就怕因为事情没办成了,这笔账记在自己头上,以后可有的好看。可是也只能顾眼前了。 他琢磨了一下,只得咬牙点头:“那行,还烦请五虎兄弟跟我们去衙门给个交代,你们几个,就呆在糊涂村看着田大菜等人,事情没完之前,不许他们逃了!” 田果子心头一块儿石头落地,感激的看着第五虎,他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众人就此散开,第五虎朝着田果子点了头,又看向岳哲尔,略一思索,还是过去抱拳说道:“岳哲尔姑娘,还麻烦你照顾我家十四姨娘。” 岳哲尔笑的爽朗,拍着第五虎的肩膀答道:“你放心,我答应过长生哥哥的,就不会让别人欺负了她去。” 田果子听的一脸无奈,看来何长生还真是会对人下药,这岳哲尔估摸着最喜欢别人瞧得起她,何长生非得把自己说成累赘一样的人物托给她照顾,她倒高兴。否则说是自己陪着她出来玩,估计她还不愿意了。如今第五虎依样画葫芦,岳哲尔答应的倒是痛快。 不过想到刚刚岳哲尔能够挺身而出,心里倒也确实有几分感激的,便没反驳,只上去嘱咐第五虎:“你速去速回,拿了收据赶快回来。” 第五虎憨笑:“你放心,这两日跟着老爷去过几趟,都认识的,不会拿我怎么样。” 领头的官差带着第五虎走了,剩余几个官差便站在田家门口大眼瞪小眼的瞧着,他们奉命留下来监视,如今只能站着不动,也真不是个好差事。田果子冷静一下,知道这些小喽喽最好也不要得罪,便赔笑说道:“各位大哥站在这里也不是个法子,不如就到里边去吃点热水,等第五虎回来了,你们再离去可好?” 几个官差本来就一肚子气,只不过是陈乔安扔过来的差事不敢不做,细说起来对田家也并没多大的怨恨,所以听田果子这般说,巴不得呢,便都笑嘻嘻的跟着进了院子。 果子娘这时候已经活络过来,连忙打发田大豆领着几个人进了他的屋子,去炕上坐了,又让刘氏把田果子带来的柿子花生什么的,都端上去一些招待。田家父子则都去了上房坐下,白芍帮着给端水递东西,几个人都挨了打,身上难免青一块紫一块的,便拿热巾子敷着。 折腾一番,才渐渐安静下来,果子娘的眼睛便横过去瞅着田大菜,田大菜受伤最重,大概也知道是自己惹的祸事,此刻便缩在角落里不敢做声。随着果子娘的动作,大家伙儿也都看向了他,果子爹便沉声问道:“大菜,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说。” 田大菜唯唯诺诺的哼了两声,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爹娘,你们别问了,都是我的错。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果子娘哪里肯罢休,怒道:“惹下这么大的祸,若非你妹子回来,怕是今儿个你们兄弟六个连带着你爹爹都要到牢里去了。到时候能不能出来还不好说,你一句下次再也不敢了就过去了吗?你这个不孝子!” 田大菜只是跪在地上哆嗦,却再不说一句话。 果子爹也是生气,重重的叹了口气,转向田大粮:“大粮,你说!” 田大粮还小,早就吓坏了,果子爹一问,也学着二哥直接跪了下去,抽噎着说道:“爹爹被关在牢里的时候,家里的银子用光了。我正好听见二嫂和二哥说她手里还有两钱银子,是自己攒出来的。二哥要拿出来给娘用,二嫂不同意,说会打了水漂……” “兔崽子你不要胡说!” 刘氏推门进来,正听见田大粮的话,脸上乌云一片,直接插了一句,厉声厉色的把田大粮的话堵了回去。 果子娘见她进来,又听到田大粮的话,早就气的不成了,才要开口,却听刘氏自己说道:“爹娘,六弟可是说不清楚,当时哪里是这么回事。我是有两钱银子,可那时候的情况,这点子银子管什么用?所以大菜要拿出来的时候,我不同意。我表哥可是凭着一钱银子在联运赌坊赢了七十两啊,我想着要大菜也去赌坊赌一把,到时候赚了大钱回来,才能帮上爹娘不是?我这可是一片好意!” 刘氏理直气壮,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利利索索的把一碟子花生放在炕桌上,拍着手笑道:“可惜祖宗不保佑,大菜手气不好,没赢不是?如今虽然闹了一场,不过也解决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嘛!来,爹,吃点花生。五香的呢,味道不错,我刚拾掇出一只兔子,咱们中午红烧。我再去给你打点酒……” “啪”的一声,果子爹一巴掌拍在炕桌上,打断了刘氏的话,憋屈的脸色通红,指着刘氏怒道:“你个不懂事的东西,你爹和你男人都差点被你害死,还是小事!”说完又指着田大菜道:“你个没骨气的窝囊废,自己家婆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哪天她让你拿刀子来捅我,你也来是不是?” 田大菜一激灵,抬起头来委屈说道:“爹说什么呢,她怎么会让我害你……” “啪”的一声,果子娘可不客气,直接就给了田大菜一个耳光,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耳根子软,打小没和你说过赌坊去不得的吗?你两钱银子就想赚钱,那九百两是怎么输出来的?便是输了一次还不够,又如何能够输这么些!还领着大粮,他才几岁,你就这么害他!” 田大菜这辈子没结婚之前就怕自己娘,结了婚就怕自己老婆,如今被他娘打了,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低头捂着脸不说话。 刘氏瞧见情形好像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也傻了眼,到底不敢顶撞,只站在地上委屈道:“我也是为了咱家好呀……” “闭嘴!”果子娘只觉得一阵子头疼,对这个儿媳妇,已经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歇了一歇,也实在没力气再骂人,只问道:“到底如何欠下这么些银子的,细细的说来。这是有人在害咱们呢,你们脑袋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只觉得生了这样没心眼的儿子,讨了这般糊涂还自以为是的儿媳,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田大菜这才说道:“我带了大粮去赌坊,原来也简单,不过猜点数大小,开始赢了几把,就有了十几两银子,后来又赢了几把大的,我手里有一百多两了,本来想着到二百两就罢手,可是后来一直输,就都输光了。” “然后呢?”田果子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知道关键人物要出场了,忍不住问了一句。 “后来,后来陈乔安走过来,他借我银子让我继续,我,我想着赢了就还他,可是谁知道一直输一直输,就欠了赌坊九百两。” 田大菜低着头说完,屋子里寂静的连众人的呼吸都听的清楚。 田果子叹气,低声问道:“二哥,你不知道陈乔安害的爹爹吗?” 田大菜都快哭出来了,一个劲儿的哀求:“是我的错,我猪油蒙了心,我脑袋里都是浆糊,都是我的错!”说着便在地上一下一下的磕头,声音很大,“砰砰”的渗人。眼见的他本来就挨打受了伤,如今再这般用劲儿,到底都是亲人,看的也心疼。果子娘叫唤了两声,忍不住去扶住了,只气道:“真是傻子哟!” 田果子却没动,心思转了几转,又问:“你说的九百两欠的是赌坊的,那陈乔安那里,你是不是也欠了银子?” 田大菜摇头:“不欠他的。” 田果子心里松了口气,心想大概最后都转借到赌坊名下,这样起码也算个了结了。只不知道第五虎的银子是哪里来的,估摸着他当时一直跟着自己,看到官差来了,是想法子去找何长生要银子去了。这样的话,今儿个自己回了何府,难免要给何长生一个交代。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谁知道田大菜紧接着又说:“本来欠了陈乔安一百两银子的,不过他突然变得极好,只是说有个祖传的玉佩,他自己不方便,所以想让我帮忙送到当铺去,我去了之后当得一千两银子,回去给了他。欠债便一笔勾销了。” 一千两银子,一笔勾销? 田果子不由得皱眉,这不像是陈乔安能做出来的事情啊!他自己的玉佩,又有什么不方便的,非得让二哥替他去当。况且陈家可不缺钱,祖传的玉佩要当出去?不靠谱。而且二哥帮着这么去一次,就把一百两银子抹了?这也太奇怪了! 一旁岳哲尔一直在嗑着瓜子旁听,这时候忍不住插话说:“那玉佩不会是偷来的吧?这样到时候顺着线索摸索过来,找的就是你二哥了。你们说是陈乔安给的,没有人证物证,那是一点用都没有。况且你刚刚讲的这些,若非我是跟着果子在这里听到,实在觉得是很荒唐的。听你们的意思,这个陈乔安是个大坏人,怎么你们还信了他呢?” 连岳哲尔都看出来了,还有谁没想到的。 田果子呆呆的坐在炕上,瞧着自己二哥,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是个连环套啊,自己还以为他只是想把自己父兄弄到牢里折磨一番,可是后手在这里,欠债可以还钱,有田果子有何长生,还钱是早晚的事情。如今若是偷了价值一千两的玉佩,那田大菜还能不能捞的出来了? 田家出了个小偷,让田果子以后再何府怎么做人? 037 雪上霜 一家子人都慌了神,最后目光全都集中在了田果子身上,若是田家有人能够想办法让田大菜逃脱这偷盗的罪名,那只能指望田果子了。 刘氏更是哭的梨花带雨:“果子,到底你二哥也是为了这个家不是?” 田果子却真是有苦说不出,如今那一千两银子的帐她还不知道怎么和何长生交代呢,又来这么一出。若是陈乔安发难,真的是难以招架。况且就算能求着何家让田大菜免了入狱。到时候自己在何府恐怕也是抬不起头来。 为今之计,上上策是要把这偷盗的罪名洗脱才是。 “二哥,你还记得是哪家当铺吗?哪个伙计,你可留下什么字据?”田果子尽量逼迫自己要冷静,看着田大菜问了些问题,想要多了解当时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陈乔安的漏洞。 田大菜哭丧着脸,说出的话却让田果子的心又一次变得冰凉:“就是联运赌坊旁边的联运当铺,伙计我不记得了,当时他们给了银子,让我在一张纸上按了手印。我急着还钱,拿了银子就走了……” 按了手印! 田果子真的很想跳起来暴打田大菜。 “你个糊涂东西!”果子娘已经忍不住了,抓起炕头上针线篓子里的剪刀直接砸了过去,刘氏手疾眼快的扯了田大菜一把,躲开,看着果子娘怨道:“娘这是要干什么,再怎么样,大菜也是你的儿子不是?果子如今在这里呢,何府一句话的事情,你们着急什么!” “就算何府一句话能让衙门不抓二哥,这偷盗的罪名却是落实了的,你让二哥以后在村子里怎么见人?”田果子冷冰冰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往出蹦,黑着脸看向刘氏:“更何况,何府不是我当家,他们愿意不愿意说这句话,也不是我说的算的!” 她实在是有些扛不住这个压力,趁早把话说在前头。能帮的自然会帮,但是这一家子人若就因为她嫁到了何府,就什么都想着可以为所欲为,那也太可怕了。 刘氏被田果子的话呛着,涨红了脸,气的反笑了:“果子,这自家的男人你都管不住,做女人做到这个份上,可还有什么意思!” 刘氏的话实在也太难听,田果子瞬间红了脸,待要说什么却又到底不好意思在这上面细细辩驳。一旁岳哲尔冷眼瞧着,也是觉得这个刘氏可恶,便冷笑道:“你有本事,自己去救你家男人就是了!” 说着跳下炕来,拽起田果子就走:“果子,咱们回去!” 吓得田家众人都站了起来,果子娘眼睛里蓄满了泪,可怜巴巴的叫了一声果子,田果子叹气,挣脱岳哲尔的手,哄道:“好歹等第五虎回来再说。” 岳哲尔这才罢休。 众人沉默了一阵,田果子又问田大菜:“那你从陈乔安手里接过那块儿玉佩的时候,有谁在?” 田大菜低头想了一想,老实说:“大粮在跟前,还有就是赌坊的荷官了,别的都是赌客,我也没有认识的。” 田果子听了,皱眉不语,见爹娘都充满希望的瞧着自己,只能实话实说:“联运赌坊和陈乔安肯定是串通好的。所以他们是不会说实话的,大粮是亲人,也无法作证。所以二哥的话,咱们自己人是相信的,却没有任何证据。” “只要你能说服何长生,什么问题都没了!嫂子教你……” 刘氏迫不及待的接话,眉眼间尽是得意,凑近田果子跟前就要张嘴,被岳哲尔一把推开:“你离得远些!” “你!”刘氏气结,却见田果子并不为自己说话,只哼了两声,又站回原处。 田果子冷眼瞧着她,忍不住说道:“二嫂,你那表哥是哪里来的?我记得你家不是落魄了吗,便是你爹的尸体,还是我家出银子去打落的。” 刘氏的爹是村子里的教书先生,本来也不至于嫁给田大菜这样的人。只是他爹惧内,她娘偏偏又没什么见识,好好的一个家,竟然过到在村子里人见人嫌的地步,最后她娘去了之后,她爹整日酗酒,跟着也走了。刘氏本也有几分姿色,奈何十里八村的名声都不大好,走投无路之下,遇见了田大菜,把田大菜迷得是一荤二素的,就此嫁到了田家。 如今田果子想起这整个陷阱,打一开始就是刘氏挑的头,怕是他的那个表哥,也是心怀不轨的。 “是我娘的远方亲戚……”刘氏垂了眼,用帕子拍拍自己衣裳上的灰尘,说话便有些心虚的样子。 “你能把他找来吗?”田果子心想找到这个人,只要他真的是被陈乔安收买,故意来怂恿刘氏的,那到时候好歹有一线希望。 “是个镖师,听说前几日有趟大买卖,看明年再回来吧!”刘氏答的顺口,显见的这话是深信不疑的,田果子又一次失望。只觉得黑洞洞一片,自己这点微弱的能力,好像萤火虫一般,实在不知道哪里是出口。 等到下午第五虎回来,告诉田果子一切顺利,并且拿了欠债的字条给田果子看,当着大家的面撕毁。他心里的一块儿石头落地,欣慰的看着田果子:“这回没事了,你也不用担心。只以后让家里人离赌坊什么的远些,你们不知道这里头的猫腻,进去十个,十个都是输的。” 他说完,本来很是期待田果子亮晶晶的眼神朝自己看来,谁知见到的却是一张皱巴巴的小脸,不由楞了一下,又问:“怎么了?” 田果子叹气,便把陈乔安和玉佩的事情说了一遍,她才说完,便见第五虎脸色大变。这时候田家众人都在正房,唯有田果子岳哲尔,白芍和第五虎几个在这里厢房,岳哲尔见田果子和第五虎都如此焦急,倒也不再藏私,真诚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你便实话和长生哥哥说了,我觉得他一定是信你的。到时候什么证据之类的,交给长生哥哥去寻找,轻而易举。只是你二哥实在太蠢,你二嫂实在太可恶,真是想让他们吃个教训。” 其实田果子心头也有这样的感觉,虽然何长生此人有点喜怒无常,但是想办法在他面前卖个乖,讨这样一个好处,大概还是有可能的。最主要的,何长生十分看重岳哲尔,而岳哲尔又会帮着自己…… 第五虎脸色却没有因为岳哲尔的话变的缓和,他悄悄的拽着田果子到了一边,低声说道:“果子,那一千两一银子,是我看着情形紧急,回去倚红阁偷的我娘的钱。” 什么? 田果子不可置信的看向第五虎,眼睛瞪得大大的,说不出话来。 第五虎眼睛里都是歉意:“对不起果子,我不知道事情这么复杂,我以为帮着你们瞒过去就没事了。” 若是田家没钱还赌债,何长生那里还说的过去。若是第五虎的银子是和何长生要来的,那更说明何长生对此事的态度是倾向于田果子的。可如今,这一千两银子,竟然是第五虎偷的第五娘的钱,这是不能说出来的事情!怎么和何长生说?说你的姨娘家里欠了钱,别的男人仗义的拿出一千两替她还上了? 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何长生对田果子再不上心,这种事情也不是他会容忍的。更何况如今里里外外的,何长生都在拿田果子当幌子,就是岳哲尔都以为田果子是他如今最宠爱的姨娘。 何家最宠爱的姨娘,有另一个男人肯为了她心甘情愿的拿出一千两银子,还是背着何长生的…… 田果子不敢想下去了,事到如今,不仅是田大菜进不进牢房的问题,若是第五虎给自己垫银子的事情让何长生知道了,第五虎恐怕也讨不了好处。可是如今那块玉佩的事情,早晚都要穿帮的,到时候被拎出来,陈乔安那里再一对账,说田家帮田大菜还赌债还了一千两,那这一千两哪里来的,总得说明白吧? 到时候怎么说呢?说实话,遭殃的是第五虎和田果子。不说吧,岂不是让别人都以为是田大菜偷了玉佩当掉后得到的钱? 简直是进退不能啊! 田果子手脚冰凉,站在当地不知所措。第五虎也是手足无措,没想到自己好心办坏事,握着拳头恨不得揍自己一顿。 岳哲尔好奇的看着两个人,实在想不明白他们怎么就不相信自己的话呢,长生哥哥那么好的人,有什么是不可以直接说的? 038 争分夺秒 好不容易解决了赌债的陷阱,谁知道却牵扯出了玉佩的问题。如今第五虎的好心又变成累赘,一千两银子的来源更是无法说的明白。 桩桩件件,牵牵扯扯,都发生在这短短半日之中,让田果子措手不及。她只觉得脑袋里一团糟。一旁第五虎急的直搓手,岳哲尔看的莫名其妙,白芍虽然不知道具体细节,却也跟着主子瞎着急,慌得六神无主。 田果子心头再次细细思量,如今赌债已经搞定,关键就是不知道玉佩的事情何时会发难,若是玉佩的事情解决了,第五虎借给自己银子的问题,也就不会非得牵扯出来了。可是玉佩的事情怎么解决呢? 把玉佩赎回来还给陈乔安? 不可能,且不说哪里去弄那么些钱,这从头至尾就是个阴谋,好不容易田家掉了进去,陈乔安怎么会让他们抹掉痕迹。 想办法找证据,把事情弄得一清二楚,证明田家是被骗的? 难度很大,田大菜按了手印,人证找不到,物证也没有。 那么,就是想办法堵住陈乔安的嘴,只要他们不发难,何家不会知道这玉佩的事情,本来也就没什么事情! 田果子握拳,目前只有这样了。她抬头看第五虎,仔细说道:“虽然对我们很不利,但是该做的还是要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不会坐以待毙。” 这几句话都是看书的时候学到的,许久不见她的第五虎听的一愣一愣的,瞧着如此冷静的田果子,不知道为何一时心中很不是滋味。这不是一直被自己护着的那个田果子了,她好像长大了,变的有主见了,好像……不需要自己再去照顾了? 第五虎想到这里竟然一阵心酸,立刻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心里喊道:不行,我必须要帮她走出这次的困境,不能再添乱了。能帮她的,只有我! 田果子转头看一眼岳哲尔,见她眼睛里闪现着好奇的光芒,微微一笑,拉了她的手真诚说道:“岳哲尔,我被人陷害,只怕我家老爷也要误会我的,请你帮我,好不好?” 岳哲尔其实是个单纯的女子,别人对她好,她便也没什么坏心思。这半天处下来,田果子会安安静静认认真真的听她讲话,对她的很多意见表示赞同,也没有像何府其他姨娘那样讽刺她想嫁给何长生的心思,这些已经让她心里对田果子很有好感了。更何况,如今看着田果子一副恳求的表情,更是激发了她内心的成就感,便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第五虎拿银子来帮我哥哥还债的事情,还请你不要告诉我家老爷。我们这里规矩多,让老爷知道的话,会误会的。到时候我们都讨不了好。”田果子盯着岳哲尔,一时也是十分的紧张。这个恳求多少有点无理,自己到底才刚认识岳哲尔不久。 果然岳哲尔眨巴着眼睛皱起了眉头,在她看来,她的长生哥哥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怎么可以瞒着他呢?可是再看见田果子可怜巴巴的眼神,终究还是点了头:“好,他不问我,我就不说。” 好歹也算答应了吧,田果子心里暗叹,到底也不好再做要求。 “阿虎哥,我要立刻回去见七姨娘,想办法让她不要发难。麻烦你帮忙,去把当时在赌场的证人,还有见到我二哥当玉佩的伙计,还有我二嫂的那个远方表哥,都查查清楚。即使现在他们设计的严密,难保没有一天,这事情会弄个水落石出!” 田果子最后的话说的狠戾起来,甚至有点咬牙切齿了,如今只能拖着,但是他们对自己做的事情,早晚有一天要原原本本的还回去。到时候,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自作自受。所以那些人证虽然现在未必用的上,也要攒起来,有备无患。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赶快回去见七姨娘。 第五虎应了,便行动起来,先送田果子回府。 田果子这边又细细的嘱咐了家里人一番,让他们不要再去生事。果子娘也知道这事情不小,心里不踏实,前后问了好几遍田果子到底能不能解决。 田果子心里实在没把握,只得支开众人,对她娘实话实说:“我尽力而为。但是那一千两银子是第五虎借来的,若要让何长生知道了,只怕我也讨不了好。” 果子娘是个心里亮堂的,这话说出来,她就想的明白了,咬了咬牙,沉声说道:“果子,先保你自己,再想法子保你二哥。我会嘱咐众人,今儿个那一千两银子,就是田家拿出来的!就算你二哥进了牢里,只要你在何府能站的住脚,早晚有出来的一天!” 田果子看着她娘坚决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并不觉得感激,反倒一阵难受,怎么就会走到这条路上来呢?嫁到何府,夫君不能真心对自己也就罢了,自己却还要为了家里骗他哄他利用他,这本是自己非常不屑也不想做的事情,如今却只能努力的去做。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点了点头,告辞而去。 *********** 七姨娘躺在榻上,眼眶乌黑,脸色苍白。 “姨娘,该喝药了。”巧月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端上药碗。 “啪”的一声,七姨娘直接挥胳膊打翻盘子,歇斯底里的喊道:“滚!不要来烦我!” 巧月泪汪汪的拣碎瓷片,低声劝道:“姨娘,这也不是个办法啊,你到底要养好了身子,咱们还有大少爷,怕什么呢?” 七姨娘嘴角冷笑,只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姨娘,姨娘,舅爷来了!”巧慧从外面跑了进来,七姨娘一听这话,噌的一身坐直了,眼睛里终于有了些光芒,直直的盯着门口。 一个锦衣男子跟着巧慧从门口跨了进来,粉白的面庞,细长的眼睛,长得跟七姨娘倒有几分像,只是七姨娘娇艳中带着几分硬朗,他反而倒多了些许妩媚。 “姐,来和你说个好消息!” 这进来的自然就是陈乔安了,他掀袍子坐下,对地上的一片狼藉好似没看见一样,只笑的得意:“我今儿个发难去田家催债,本想着把人带回去,声势闹大一点,再帮着他们垫钱还债。到时候嘛,嘿嘿,事情一揭发出来,他们还债的银子哪里来的,绝对是有口难辩!可谁知道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今儿个田家竟然真的还了一千两出来,白白的给我省钱了!” 七姨娘听的眼睛一亮,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姐,事不宜迟,趁着今儿个那田果子回家,就赶快动作吧。免得夜长梦多。”陈乔安挑了挑眼角,冷笑道:“到时候这田果子一除,你解恨了,我再帮着你对付那个九姨娘去,这何家,早晚是咱们的天下。” 七姨娘本亮堂起来的面孔突然又暗淡下去,喃喃说道:“怎么对付,何长生对那个九姨娘可是真的好,她家人也不在这里,二少爷又讨人喜欢,那狐狸精又精明的很,根本无从下手。” 陈乔安嘿嘿笑道:“你放心,以前她不做事,不好找把柄。如今她管了府里的事务,什么地方还出不了点纰漏?” 一句话点醒了七姨娘,终于高兴起来,脸上有了喜色:“对,先解决了田果子,也好出我心头一口恶气。巧月,去端药去!” 巧月大松一口气,连忙跑出去重新取药,新亏早有准备,知道自己家姨娘的脾性,多熬了一些。她一出门,便和一个小丫头撞了个满怀,不由怒道:“眼睛瞎了,走路不看着!” 小丫头吓得直往后退,赶快说道:“巧月姐姐,十四姨娘过来了,外头等着呢!” “十四姨娘?” 巧月愣在当地,田果子来做什么? 里头七姨娘也听的清楚,不由眉头一皱,这时候田果子来做什么?难道又想说些狠话气自己,是来耀武扬威来了? 陈乔安眼珠一转,却已经想了个明白:“姐,这田果子不简单呢,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她就看出咱们的心思来了。恐怕是来堵你的嘴的吧?此人若假以时日,必成气候,到时候有的头疼。” 七姨娘闻言,也吓了一跳,跟着点头:“以前都被她蒙蔽了,原来却是个有心眼的。幸好如今还嫩着,我绝对不会给她时间!”她想到这里,只怕再被田果子抢了先,连忙招呼巧慧过来:“你赶快去太夫人那里,把这支珠钗给紫藤。” 紫藤是太夫人身边的一个大丫环,负责打理太夫人平素常用的首饰衣物。 七姨娘是顺手从从自己头上取了个钗子,上头硕大的一颗粉色珠子光润细腻,一瞧就价值不菲。巧慧看的眼睛一亮,继而不甘的说道:“姨娘,这可是价值……” “闭嘴,以后还缺这点子钱吗?”七姨娘一声断喝,巧慧不敢再多话,拿着珠钗就往外走,在院子门口看见等待的田果子和白芍主仆两个,只哼了一声,竟然连礼都没行。 039 胆战心惊 田果子心头正犹豫着该如何与七姨娘说才好,也没注意到巧慧。 到小丫头出去请了田果子进屋,七姨娘正哼哼唧唧的喝药,一脸的病容,瞧见田果子,不悦说道:“妹子这是来看热闹来了是不是?” 田果子赔笑说:“姐姐说的什么话,听到姐姐身子骨不好,特意来瞧的。还想和姐姐宽心,今儿个我若再见到老爷,定劝他过来瞧瞧姐姐。” 一句话说的七姨娘愣怔住,片刻后就红了脸,怒道:“我如今过的越发不行了,便是病成这样子,老爷要来瞧我,还得你去劝说。” 田果子也知道这话是不大客气的,只是如今她手里实在没有任何底牌,有的只是何长生还对自己偏疼几分。而后宅里姨娘斗来斗去的,不就是为了何长生吗?眼前只能投其所好,先保住自己再说了。 “姐姐,我性子直,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我气你有什么好处?我进来之后,处处讨好你,却不知道为什么你要处处针对我。如今老爷外头有岳哲尔,里头有九姨娘,我算什么?我细细想过,指望老爷,倒不如指望你来帮衬着,好歹让我能过几天舒心日子。上回也和你说过,老爷根本就是拿我当幌子,便在我屋子里,不是想事情就是看书,我日日抄写《女诫》,便和他说一句亲热话都没有过的事情。好处没得到,倒是所有人都红了眼一般的盯着我,这可不是白担待了!” 田果子说到后来,倒有几分是真的心思了。细想起来,何长生真正可恶,只外头到处和人说他疼自己,惹到一双双的眼睛充满仇恨的盯着自己,真是难以招架,到今天的地步,不能不说就没有何长生的功劳。可怜自己疲于应付,最后还是要给他个交代。 这番话七姨娘倒爱听,哼了两声,眉眼里已经有了得意。 “姐,这十四姨娘倒是好口才。”一直窝在角落里的陈乔安突然开口,把田果子吓了一跳,才发现那边一直还有个人…… 细细的瞅过去,半晌没弄明白这是哪个丫头,最后才反应过来,竟然是个男人!叫七姨娘姐姐的,那就是陈乔安了。田果子想到这里,直恨得牙痒痒,可是自己却还不能表露半点,便默默的没有说话。 七姨娘经由陈乔安这一提醒,立刻清醒过来,知道田果子又要哄骗自己,哪里还会上当,捂着头便说:“你没事就回去吧,我这病的难受,见到你心烦。” 田果子尤不死心,强笑着说:“要不咱们试试,若是今后几天,老爷来姐姐这里而不去我那边,还请姐姐对我手下留情。” 她是真的没办法了! 七姨娘眼睛又是一亮,不由自主的瞥向陈乔安,便有几分动心。 田果子再接再厉:“姐姐对付我有什么好处呢?我家里一没钱二没权,几个哥哥又憨厚。我年纪小,没有才情不懂风趣,实在很难讨得老爷的欢心。要说生孩子,大夫也说过,身子弱,恐怕是难,我在何府,只能指望姐姐了,姐姐何苦还盯着我呢?九姨娘如今管着府里的事情,怕是老爷日后更是天天在他那里了!” 七姨娘心头一惊,可不是,何长生在田果子那里过夜,自己虽然不高兴,到底也翻不起浪来。若是何长生再日日歇在九姨娘那边,那自己的地位…… “姐姐,请你高抬贵手!” 田果子扑通一声跪下,低头咬牙,心里一直反复的说:“女子膝下没有黄金,我今儿个跪你,明儿个一定加倍要回来!” 她这般模样,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的七姨娘十分心动。一直以来,她的对手本就是九姨娘,田果子新进门,不过是顺手铲除罢了。 “你要什么?” 陈乔安盯着田果子发话,他可没有七姨娘那么好哄。 田果子一不做二不休,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干脆直接开口:“我要我二哥当那块玉佩时候,画押的那张字据。” 七姨娘和陈乔安互相对视,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眯了眯眼睛。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七姨娘哼了一句,扶额呻吟:“好难受,巧月,送客。” “七姨娘!”田果子猛的抬头:“你在府里多一个同伴,难道不好吗?今后我唯你是从,当你的得力助手!” 田果子说的已经咬牙切齿,就差发誓了。 七姨娘再一次心动,才要开口,陈乔安却抢着说道:“十四姨娘还是回去吧,若真是自己人,那东西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区别。你是不是对我姐姐好,这也不是说出来的。” 田果子心头叹气,恨极了陈乔安,若非他今日在此,事情或许真有可成。只是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只能起身告辞。 出来之后,白芍等在门口急的不行,上去就问:“姨娘,如何了?” 田果子略一思索,点头说道:“大概能拖延些时候,可惜到底不能一劳永逸,真是麻烦。” 她感慨了一句,抬脚回曲水院,一路上心乱如麻,只觉得自己微弱身躯难以支撑如此沉重的担子。 可是她必须支撑,若不去适应这环境,那这何府的后院,怕就是她的葬身之地,而田家上下十几口人,恐怕也讨不了好。 这一日过的战战兢兢,到晚间何长生回来,田果子不由得试探几句,他却毫无反应,看样子是并不知情。又问起岳哲尔和她相处如何,田果子便笑道:“岳哲尔看着不像大家说的那样野蛮啊,对我很好,也不嫌弃我家里穷。” 何长生点头:“你和她投缘就是了。明儿个还出去,陪着她逛逛桐镇。” 田果子应了,偷偷的吸一口气,壮着胆子说:“老爷,七姨娘病的不轻,你是不是该去瞧瞧?” 何长生本来已经脱了靴子,听见田果子的话,抬头看她,一双黑色眸子里都是审视,上上下下的打量田果子,直看得田果子红了脸转开目光,他才笑道:“这是真心话?” 田果子自然得点头,为自己找理由:“虽然不喜欢她,可是到底可怜,连着两次掉进镜心湖,谁都受不了的。今儿个早上太夫人又收了她管理府里事务的权力,当时就晕过去了。老爷,你说她之前还威风凛凛的,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别的姨娘都冷嘲热讽的,好可怜。” 这番话倒也说的实在,不着痕迹的把自己的心思隐藏严实。 何长生听了,也怔怔的说不出话来,突然光着脚走到田果子跟前,一手钳住她的下巴抬起来面对自己,凑到跟前,一双眸子深不见底,却暗藏汹涌,直直的盯着田果子的眼睛。 田果子吃痛,如此近距离的和何长生面对面更是少有的事情,一时心跳声都能听得见了。又他举动如此奇怪,更是眼神直直的逼视过来让人心慌,便转开了脸。 何长生倒也不再坚持,松开手笑道:“我的十四姨娘果然善良。” 此话不知道是褒是贬,田果子不敢揣摩,只好讪笑。 夜里躺在床上,依然如往常一样,两人两床被子,同床不共枕。田果子有心思,睡不着,又不敢乱动,只好盯着床顶发呆。何长生翻了个身,突然一只手探过来圈了田果子的腰,摸索着便往下头动,轻轻的揉了起来。 田果子心头的烦心事一下子都飞的无影无踪,身子都绷直了。 这是要干什么? 感觉到田果子的紧张,何长生探起半个身子,伏到田果子头上,眼睛亮晶晶的瞧着田果子的眼睛,满是玩弄的眼神。田果子哪里敢直视他,转开目光,低声喊了句“老爷”。 身上一只大手不轻不重的揉捏着,酥酥麻麻却不敢躲开,于是田果子这声音不由自主的就有了几分妩媚的味道,喊得何长生一怔,喉头忍不住滚了两滚,松开了手,又自躺下了。自嘲的哼笑两声,突然开口问道:“你《四国演义》看完的话,是不是该交作业了?” 田果子哪里有他心思转的这般快,啊了两声,才紧张回答:“还没看完。” “那就抓紧时间看,我瞧你根本没读明白。看完第一遍赶快看第二遍。”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又想了想,接着说:“那我明儿个去七姨娘那里瞧瞧去。晚间便不过来了。” 田果子心头一块儿石头落地,只要何长生明儿个去七姨娘那边去,自己的意思七姨娘应该就能领会的到,那他们应该就不会发难,好歹能拖延时日,再想法子。 她哪里知道,何长生这一去,就连着好几天再没来瞧她。府里上下人等看向田果子的眼神,便又充满了嘲弄,白芍气的回来多舌:“他们说姨娘已经被老爷嫌弃了,过了新鲜劲儿。” 接踵而来的,新年里的衣裳也被其他姨娘抢走了两套,发的钗花首饰轮到她的时候,都是颜色不亮成色不好的。 这就是赶走何长生的结果。 田果子心头暗叹,却并不后悔。事情紧急,让她如何?只能先想着法子解决了眼前的麻烦,才去争宠了。只是没想到何长生如此小心眼,真的到了腊月二十头上,都没再来曲水院一趟。 而且这些日子,田果子过的真是胆战心惊,时时都要担心七姨娘会发难,所以也顾不得去哀叹各种冷遇了。总算何长生去七姨娘那边的时日多了,七姨娘的身子好些,也有了些笑脸,没再找田果子的麻烦。 040 事发 田果子接连几日白天都出去陪着岳哲尔逛街,两个人关系倒是处的极好。岳哲尔有时候得意了,更是搂着田果子的肩膀,拍着自己胸脯说道:“你放心,等我嫁给长生哥哥,一定护着你,不让那个七姨娘欺负你!” 田果子哑然,她知道何长生是决计不会娶岳哲尔的,所以这件事情不好多言,只能呵呵的笑,也不知道岳哲尔到底哪里来的底气。有时候更是暗想,若岳哲尔嫁给何长生,只怕自己多和何长生说两句话她都是要吃醋的…… 这日两个人在桐河边上瞧一群孩子滑冰,一人啃着一根冰糖葫芦,商量着吃完了也过去溜冰玩,闹着要第五虎去找冰车。 却听见那边“哎呦”一声,是一个小孩滑到河中间的位置的时候,脚下的冰不结实,竟然裂了,他一慌一挣扎,整个人就陷进一个冰窟窿里。田果子吓了一跳,也来不及多想,扔掉糖葫芦就往过跑,直接跳进那窟窿里头救人。 第五虎和白芍都被田果子的举动惊呆了,跟着跑过去在冰窟窿旁边搭手,急的想扯她上来。 田果子水性好,在底下憋住气捞起那孩子先推了上去,然后拉着第五虎的手爬上来,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人倒没事,只是冰下的水温可想而知,浑身的衣服*的,都要结冰了似的,冻的慌。 第五虎二话不说,直接把自己外头的袍子脱下裹在她身上,也不避讳,抱了田果子就往回跑。 田果子缩在他怀里,却还不忘问道:“岳哲尔呢?” 她才问完,远处便响起岳哲尔的惊呼,后头白芍跟着尖叫一声,喊道:“岳哲尔掉进水里了!” 田果子吓得探头去看,便见河中央的另一处也出现一个冰窟窿,里头一只手探了出来,已经渐渐的沉下去不见踪影了。而刚刚那边传来的呼叫声,却确确实实是岳哲尔的声音。 田果子推开第五虎,不管不顾的往过跑,岳哲尔可不会水,再慢了,就怕出事! 第五虎楞了一下,一皱眉头,只能转身跟上,两下跳跃到冰窟窿前头,怕田果子再往下跳,自己先跳了下去。田果子这才松了口气,知道第五虎水性也好,便在旁边等着,瞧着他把岳哲尔推上来,自己又爬上来,才过去帮忙。 岳哲尔已经晕了过去,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冷水,肚子涨的厉害。第五虎单膝跪地,利索的把岳哲尔扶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腿上,几下按压,岳哲尔接连吐出几口水来,脸色才缓和些,只是仍然紧闭着眼睛没有醒来。 田果子急了,便说:“你快抱着她去找大夫!” 第五虎一愣,不放心田果子一个人留在这里,只迟疑不动。 田果子急的跳脚:“我没事,你快先去,再回来接我不迟。她出事了,咱们两都麻烦!” 第五虎心知确实如此,多耽误一刻多一分危险,略一思索,站起身来干脆连里头的袄子都脱了下来,强硬的裹在田果子身上,自己只穿了白色中衣,抱起岳哲尔就往最近的医馆飞奔。 田果子缩在他的衣裳里头,接连打了两个喷嚏,想了一想,打发白芍回去何府叫人,自己也往医馆走去。 她才走两步,便见陈乔安带着两个人朝自己过来,站到跟前怪笑一声,却说:“十四姨娘好心肠嘛,自己冻成这样子,还顾得上让人先去河里救那个野蛮女人。当日我姐姐掉进镜心湖里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般着急呢?” 田果子被他奇怪的话说的愣住,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不可置信的问道:“难道,难道你……” 陈乔安冷哼,嫌冷似的后退一步,扯了扯自己的紫色锦袍把自己捂严实,毫不掩饰的说道:“我陈乔安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谁害的我姐姐,我自然要找回去了。这只旱鸭子,尝尝咱们桐河水的味道,也算是十四姨娘的热情招待啊。” 竟然是他派人把岳哲尔推进那边的冰窟窿的。 田果子想到这里,心中大惊,不由怒道:“她不会水,会死人的!” 陈乔安捏着手指弹了弹自己的衣裳,无所谓的说道:“这不没死嘛。多亏了十四姨娘呦,我倒是要去趟我姐姐那里了,把她最忠心的妹妹的所作所为,和她好好说说。” 他说完转身就走,只留下田果子愣在原地,思量一番,终于确定了陈乔安的意思。他竟然想淹死岳哲尔,刚刚那个小孩掉到河里,分明是故意引开自己,然后方便他们害岳哲尔。没想到自己的坚持下,第五虎能把岳哲尔救出来,坏了他们的事情。所以现在,他是在威胁自己,他们手里有田家的把柄,有自己的把柄,所以时时刻刻的都可以威胁自己! 田果子垂头丧气的往医馆过去,路上便碰见了飞奔而来的何长生,他瞧见田果子乱糟糟慢吞吞的模样,皱着眉头过去一把抱起,几个起落就离桐河远了,竟然是就这么直接抱回了何府。 曲水院里早有下人等着,姜汤热水都准备好了,何长生吩咐白芍把田果子衣服剥干净了扔到浴桶里,这才气哼哼的在帘子外头说道:“你是何府的姨娘,下人在跟前,不会让他们做事吗?哪有自己直接跳进河里救人的道理!” 田果子没说话,却突然自嘲的想,是啊,作为何府的姨娘,本来还有这好处。可惜自己一直以来,尝到的都是姨娘这个身份带来的压力和责任,没好好的享受一下该享受的好处。 何长生听不见她抱怨,有点担心,直接撩开帘子闯了进来,吓得田果子一下缩进水里头去。眨巴着大眼睛惊慌的看着何长生。 何长生气道:“你慌什么,我乐意瞧你不是,瘦的要什么没什么,还自不量力!” 田果子撇嘴,觉得心头无力,身子也无力,懒得和何长生计较。只轻声说:“岳哲尔掉到水里去了,第五虎带他去了医馆。” 何长生恩了一声,表示知道,见田果子看向自己的目光全是乞求,才又说:“她没事,你放心吧。布勒已经带人过去了。” 田果子这才放心下来,也实在不想再想旁的,昏昏沉沉的,竟然在浴桶里就睡了过去。 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夜里,白芍守在跟前伺候着,却不见何长生的影子。田果子挣扎着坐起来要了口水喝,又吃了些热粥,总觉得自己心头有事,却想不起来。 白芍看着她皱眉的样子,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强笑道:“姨娘,我跑回何府遇见何管家,说你和岳哲尔小姐掉进河里了,正好被老爷听见,他什么都没说直接就朝着桐河跑过去了。老爷很紧张你的。” 田果子恩了一声,想想当时何长生的模样,似乎也是十分紧张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却并没有非常感动,好像有什么别的事情,压在自己心头,妨碍自己去感受这些一般。 半晌她才想起来,是陈乔安,是陈乔安的话! 田果子一下子坐起来,抓着白芍便问:“七姨娘那边有什么动静?” 白芍吓了一跳,听清楚她的问话,苦了一张脸,终究还是说:“我知道瞒不住你,也不能瞒着,可是姨娘你如今的身子……” “快说!” 田果子抓着白芍的手紧了紧,白芍甚至哆嗦了一下,只好开口:“下午太夫人那边传出的消息,太夫人娘家带来的一块儿玉佩丢了。” 竟然是太夫人的玉佩! 七姨娘真是太狠毒了! 田果子慢慢的松开白芍,心头的震惊已经让她不能思考,但是很快却又想到,若那块儿玉佩是太夫人丢失的,那田大菜如何到手?只能是…… “哗啦”一声,田果子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开了,原来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田大菜,而是自己!最后的结局,只能是自己偷了太夫人的玉佩,想办法给了田大菜,田大菜再去当掉。 偷太夫人的东西,就算自己是个姨娘,这罪名也是不小的。 白芍知道玉佩的事情,这层关系自然也想的明白,这时候见田果子的模样,心中也是叹息。她下午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已经慌过一次,这时候反倒好些,给田果子紧了紧被子,安慰说:“到现在还没别的消息呢,七姨娘那边也没说话。我想着七姨娘大概也是要吓唬一下姨娘,未必就要置我们于死地。” 田果子恩了一声,知道白芍的话多少也有点道理。当日若非自己去求乞,去讨好七姨娘,恐怕这事情那日就发生了。能拖到今天,自己已经费心费力。可是事情已经开始,离结束,那是早晚的事情,还能拖多久呢? 真要拖得自己筋疲力尽心力交瘁吗? 她只觉得浑身没劲儿,这时候好似特别想要一个怀抱来支撑着自己,给自己力量。这么想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何长生,当时全身冰冷的时候,他抱着自己飞奔的时候,自己是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的吧…… “白芍,老爷呢?我要见老爷。” 田果子开口,再不犹豫。有其被七姨娘握住把柄,不如赌一次,看看何长生会不会信自己,只要实话实说,便是他不信,那自己也认了!省的如此心惊胆战的被七姨娘掐着脖子。 白芍起身才要出去找人,外头院子里脚步声已经响起,何长生掀开棉帘子,后头跟着若荷一起进来,见田果子醒着,便直接坐到了床边上盯着她瞧。 田果子鼓着勇气张嘴:“老爷,我有事和你说。” 她心太急,没看见何长生脸色难看,也没看见他冰冷的眸子里全是厌恶。 041 工具的愤怒 “前不久你不在家的时候,我爹被人冤枉……” “太夫人已经让何管家去县太爷那里打了招呼,十四姨娘的爹不是平安回家了吗?十四姨娘还央求奴婢帮忙,奴婢也给牢里送了些银子打点,都是平日自己攒下的钱财。” 插话的竟然是若荷,她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如一潭静水,说完闭嘴,站在那里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木头人一般。 田果子诧异的看向何长生,在他面前,也有丫头这么无礼?若荷更向来是下人的典范,怎么会这个时候插嘴。可是出乎田果子的意料,何长生并没有叱喝若荷,只是恍若不闻,仍然瞧着田果子静默。 诡异的气氛让人有些压抑,田果子偷偷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多谢太夫人和若荷,我爹爹才能平安无事。只是当时我家里人着急的厉害,到处想办法。我二哥一时糊涂,竟然在别人的怂恿下去了赌坊筹钱……” “钱没筹到,反倒输了九百两?” 这回问话的是何长生,声音冰冷,带了几分嘲弄的意味,挑着眉睥睨田果子,似乎早料到今日她所有的话一般。 田果子点头,继续说道:“这也罢了,谁知道竟然遇到陈乔安……” “于是陈乔安帮着你二哥打了招呼,钱先欠着,过些日子还。于是你二哥便拿出一块儿价值不菲的玉佩去了当铺,当得一千两银子。到前些日子追债的人来了,安然无恙的还钱了事?” 何长生一口气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据,直接扔到田果子的脸上,纸张轻飘飘的晃过,田果子清楚的看见上面鲜红的手印。 七姨娘还是发难了,事情的经过自己从来没弄清楚,事情的结果却正如自己想的一样。到底他们还是抢了先,连自己开口的机会都不给。田果子垂眸不语,她知道如今何长生面上平静,却话语冰冷,那双眸子里的黑色火焰已经熊熊燃起,他的气愤已经让屋子里的三个女人都如坠入冰窟一般大气不敢出一声,田果子身子更弱,只觉得冷得瑟瑟发抖。 “十四姨娘,这玉佩可是太夫人出嫁之时从娘家带来的。价值不止千金!被你二哥做了死当,已经不知道流落在哪里去了。老爷根本没法对太夫人做交代。”若荷解释了一句,看似好心,却更让田果子的处境火上浇油。 何长生低头凑到田果子跟前,仔细的看她的眼睛,怒极反笑,却是说:“你怎么不解释?你继续说啊!你不是有的是办法,为了让陈乔安替你田家掩饰,不惜去给七姨娘做承诺,来劝我到她屋子里过夜么?你再来劝劝我,说不定我又信了你!” 怎么还有这么一层么…… 田果子担心了这么久的事情果真发生的时候,她的心却安静的厉害,没有惊慌,没有害怕,也没有颤抖。如今听到何长生的话,不知道为何只觉得好笑。心底倒更松了一口气,这事情好歹要做个了结了,省的自己日日担惊受怕,这倒也好。 何长生瞧着田果子低眉顺眼默不作声的模样,没来由的更是一阵心烦,哼了一声,起身便走,竟然是没留下一言半语。 外头隐约听见若荷询问如何惩罚田果子,何长生淡淡的声音传进屋里,是“随便”…… 他大概已经懒得搭理田果子了,这随便的意思,便是交给了太夫人,交给了夫人,交给了九姨娘,或者,还有七姨娘?只是在这何府后院,哪个女人可以是友好的呢? 田果子呆呆的坐在床上,没有流泪没有叹气,如一座木雕,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白芍却是哭了,抹了一把眼泪,过去把田果子身子放倒,盖上被子,轻声说道:“多想无益,姨娘你今儿个在冰水里冻着了,还是再暖暖的睡一会儿再说。” 田果子闻言抬眼瞧她,忽而笑了:“你哭什么。死不了的。” 白芍听她这般说话,更吓了一跳,只怕田果子吓得傻了,说些疯话,后退一步竟是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眼泪流的更厉害了。 田果子自己又扶着床沿坐起,觉得一阵头晕,便扶额说道:“我还饿的厉害,之前的粥若有的话,再弄些给我。到底是自己的身子,还得养好才行。”说完见白芍愣愣的不动作,不由笑了:“我没事,你别怕。之前心里担着事情,日日小心翼翼,很是累得慌。今儿个虽然被冤枉,到底这事情算是揭开了,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觉得一身清爽。就算他们要冤枉我偷了那玉佩,如何偷的也是要对峙的,不在今天。” 白芍被田果子浑若无事的态度摄住,眨巴着眼睛上下打量,接着便笑了,颇有些欢天喜地的转身去拿吃食,又在炉子上热滚了才拿过来,小心翼翼的喂给田果子,低声说道:“姨娘变了好多。” 是啊,变了好多。田果子心里苦笑,再不变的话,就怕活不下去了。 白芍又说:“我之前去端药的时候,听见说岳哲尔已经没事了。小姐今儿个救了她,她一定回来寻咱们的,所以老爷一时半会不会把咱们怎么样。” 田果子失笑,瞥了白芍一眼,赞道:“好姐姐,你倒比我还想的远了。” 白芍红了脸,辩解说:“我想来想去,可只有岳哲尔能帮咱们了!” 其实田果子心里,又如何不是这般想的,岳哲尔醒来之后,定会说明白是谁推她下去。以她的能耐,不会瞧不清楚那里头的猫腻。何长生如此重视布勒,自然对岳哲尔的话也要信上三分。无论如何,还没到绝境呢。 这日竟然再无人来打搅,田果子一直坐在床上细细思量,晚间照常写日记的时候,便写道:“我只以为抓住何长生便能抓住一切,却原来他也是可以被骗的。我又何必苦苦乞求于他,自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哄着他用着他。” 她写完了,拿起来仔细的看了两遍,便扔到了一旁的炉子里去,看着突然拔高的火苗红黄的颜色摇曳的舞蹈,那白纸黑字化成灰烬慢慢塌陷,好像过去的一切都这么消逝,只有屋子里的温度,高了些许,暖暖的让人舒服。 ********** 令狐绪看的出来何长生今日不高兴,他飞身上树之后,躺在枝桠上一动不动,一个多时辰了,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元宝从外头探头探脑的瞧了好几次,好似非常着急,却不敢进来。令狐绪出去询问,元宝才说:“太夫人到处找老爷呢!” 令狐绪颇感兴趣,一副好奇宝宝模样打量元宝,只笑不说话。 元宝自然知道这位爷的脾气,只得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太夫人最宝贵的一块儿玉佩丢了,后来查到当铺收到过,是十四姨娘的二哥去做的死当,当了一千两银子。然后又查到前几日,十四姨娘家里给联运赌坊还了九百两的债。消息传回来,府里都乱了,太夫人气的不行,要立刻把十四姨娘家法处置。老爷却说这事情他要亲自过问,后来去了十四姨娘院子里一趟,就来了这里,也没说怎么处理。” 又是十四姨娘? 令狐绪呵呵的笑,眼珠子转了两转,摆手打发元宝:“皇上不着急太监乱着急,一边儿呆着去~” 他自己转身再进了园子,幸灾乐祸的朝着树上说道:“原来你也有看走了眼的时候!” 树上没一点声音,何长生不搭理他,令狐绪并不尴尬,一边拍手一边乐道:“我倒要看看这场好戏,难得你也认栽……,其实话说回来,既然你喜欢她,不过偷了一块儿玉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寻人想个法子,把这罪名清洗掉就是了。你又苦恼什么?” 树上依旧没有声音。 “或者,把她赶出来的话,送到我这里就是了,你想着的话,过来瞧瞧,嘿嘿,也倒别有一番滋味。等你不喜欢了,我也好歹尝尝……” “啪”的一下,一根干树枝砸到令狐绪头上,他跳着脚捂头,朝着上头喊道:“你在女人那里受了气,倒把气撒到我身上了!” 何长生轻飘飘的跳下来,坐倒一旁的石凳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这才抬头瞧令狐绪,正色说道:“我知道那玉佩不是她拿的。” 令狐绪气哼哼的坐过去,也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因为带着气,动作就大,酒杯酒壶磕碰的响声不停,嘴里也不饶人:“怎么,我们的何大老爷还想不到办法给自己心爱的小姨娘脱罪?” 何长生闻言皱眉,不悦说道:“她不过是我的一个姨娘罢了,何谈心爱。” “那更没事了,随便怎么处理就是了嘛。来来,我和你商量一下月娘的事情,你看能不能认了月娘做你的表妹,这样我爹娘……” 何长生顿时被令狐绪的大转弯噎住说不出话来,看着他故意挑衅的模样,终究还是忍不住说道:“我气的是,她身为我的姨娘,家里有事不告诉我也就罢了,竟然还为了讨好别人,答应别人劝说我多宠幸她们……” “扑哧”一声,令狐绪一口酒水尽数喷了出来,看着何长生发笑,笑的前仰后合停不下来:“你,你后院的女人都是极品啊!哈哈哈,原来你不过是她们的工具嘛……哈哈哈哈哈……” 何长生向来冷静的面庞上也终于染了红晕,冷眼瞧着令狐绪毫不收敛的狂笑,手上的酒杯轻轻一抖,一股酒水朝天飞起,再落下的时候便砸到令狐绪的脸上,溅开成了一朵朵水花,弄得令狐绪极其狼狈。 可是他却并不恼似的,依旧哈哈哈的笑个不停。 何长生起身离去,后头令狐绪哈哈的笑声中断续传来声音:“你……哈哈,哈,点我的,哈哈哈哈哈笑穴……哈哈……” 042 将计就计 何长生觉得田果子与七姨娘的交易让自己很没面子,所以从七姨娘那里得知这些的时候便憋着一口气。他如今想的是田果子真是养不熟,枉自己对她这般费心培养教导,最后却背着自己把自己给卖了,实在让人气愤。最郁闷的是,这气愤中,还掺和着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挫败感…… 田果子却想,原来高高在上的何长生,也这么容易就被七姨娘她们欺骗。可怜自己心心念念以为什么都依靠他就可以了,原来他轻而易举的就信了别人,看来也是个不可靠的。既然别人可以骗他,自己为何不可以呢?以后的路,还是要多依靠自己才是。 两个人想的根本就不一样,但是生气和对对方的失望却是一样的。 田果子在白芍面前虽然镇定,心思却一直没停止过。晚间琢磨一夜,想不清楚这样对自己,到底对七姨娘有什么好处。天亮的时候,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刹那间觉得思路亮堂起来,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回踱步,只觉得抓到了重点。 是了,七姨娘肯定还有后招,她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既然那玉佩是太夫人这么宝贝的,她怎么会不趁机讨好卖弄一下?这玉佩,此刻一定在七姨娘那里,或者在陈乔安那里!她在等待时机过几天拿出来献宝,就说自己为了太夫人,费心费力的找到,太夫人如何能不高兴?如此一来,想要夺回府里的管事权,就很有可能了。况且那玉佩价值不止千金,这笔银子,难道太夫人还会亏了他陈乔安?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田果子的心狂跳不止,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兴奋。可紧接着问题就出来了,就算玉佩如今着落在七姨娘那里,怎么才能让她拿出来,又怎么才能让大家知道,这玉佩的事情至始至终都是她一手设计的呢? 田果子的力量,是决计查不出来的。 那就只能借助别人的力量了。 田果子眼睛一亮,脸上有了坚毅的表情。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如今的她,也只能这样。此事过后,定然要想办法快一点在府里站稳脚跟,还有自己那几个不成气候的兄弟,也该是让他们去历练一下了。否则以后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祸事来呢。 田果子叫来白芍一番装扮,然后带着她便往外走,要去米华轩吃早餐。外头两个婆子拦住不让,却是若荷昨日起就派人把守,不许曲水院进出一人。 田果子哼笑:“我是有重要的事情要禀告太夫人,你们识趣的,就在后头跟着,难道我还跑的出这府里不成?” 她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颇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于是声音也冷了,气势也足了,到一下子把两个婆子镇住,相互偷偷递了几个眼神,竟然就让田果子过去了,一个婆子快速的跑去传话,另一个就不死心的在后头跟着。 到了米华轩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场,连何长生都正襟危坐的等着,都得到了先来的婆子递话,所以眼睛齐刷刷的看向田果子。 田果子二话不说,直接跪在当地,抬头先四处瞧了一圈,见七姨娘也带着大少爷旁边坐着,一旁九姨娘目光炯炯的瞧着自己,眼神中多是怜悯。 看来好戏要开场了。 “我今儿个来,是要和太夫人、老爷、夫人交代自己做下的错事的。只希望念在我当初也是迫不得已,关心自己的爹爹从而才一时糊涂,能够让我……” 田果子话没说完,七姨娘便哼笑起来:“一时糊涂,就犯下这么大的错误?十四姨娘是想说从轻发落吧?那大概也是可以的,只是向来凌迟的罪行,再从轻也得是个死罪!” 这话说的好生恶毒,田果子挑眉瞧她,竟然也笑了:“姐姐是说,这偷玉佩的罪行,要凌迟了?那可是活生生的好多刀子割死一个人啊!” 几位姨娘听她们两个这般说,都不由的皱眉。九姨娘如今帮着管事,终究开口劝道:“都是一家子人,哪里来的这些个渗人的刑罚。十四姨娘有什么委屈,就快些说出来吧,莫让太夫人老爷被人蒙骗了。” 这话却是帮衬着田果子了,田果子感激的瞧她一眼,不再搭理七姨娘,接着说道:“对,我是有委屈,大家想想太夫人的玉佩向来是怎么保管的,我进门才三个多月,我二哥当玉佩的时候我还在禁足,若真的是我偷的,只能是我禁足之前就偷了去。那时候我进门不到十天,人生地不熟,平日里又少去太夫人那里,如何偷得?” 这话说的坦荡,也有几分道理,几位姨娘互相看看,不由的都点了点头。便是何长生心里也活动了一下,眼睛一亮,瞧着田果子,倒想看看她是否真的能把自己给摘出去。 “你家里什么境况大家都知道,没嫁进来的时候,大概这偷偷摸摸的事情就没少做,练得自然熟了,我们这些人如何能够懂得你那些手段?”七姨娘看不惯田果子垂死挣扎的模样,再加上几句便宜话,想要把田果子快点踩死。 “好了,你别打岔,让她说话。”这回开口的竟然是袁舒环,她淡淡的说了一句,眼神都没有瞧七姨娘,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田果子,示意她继续。 “谢谢夫人信任!”田果子讨好的对着袁舒环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来继续说道:“当时我在禁足的时候,听说爹爹被人冤枉,十分的着急。那些日子里谁都见不到,只有若荷日日过来教我写字,也是实在没办法,就求着若荷帮忙。若荷好意,也曾送些她自己积攒的银子到牢里打点,使得我爹免受皮肉之苦。我是十分感激的。” 田果子说这些的时候,七姨娘狠狠的剜了若荷两眼,若荷微微皱眉,站在何长生后面再没别的反应。 “后来巧月来送饭,多番挖苦,却使得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想救我爹爹,就得有银子。可是我哪里来的银子?”田果子步步深入,讲故事一般的把自己的苦楚先全部倒了出来,可怜兮兮的说道:“巧月说,我爹就算最后能出来,也得脱一层皮。我当时心就慌了,我爹是因为我才被人冤枉的,做儿女到了这份上,我是大大的不孝啊!” 田果子说到伤心处,这些却都是真的,忍不住便哭了起来,抹一把泪,咬着嘴唇强作镇定。她话里有话,却在场的人谁都知道田果子的爹是如何被冤枉的,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就看向了七姨娘,七姨娘气的跳了起来,指着田果子便骂:“你少含沙射影,我如何陷害你了?” 田果子转头看她,摇头说道:“姐姐没害我,姐姐是帮我了。”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莫名其妙,连七姨娘都噎住了,睁大眼睛看着田果子,等着她说下去。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莫名其妙,连七姨娘都噎住了,睁大眼睛看着田果子,等着她说下去。 043 生机 “姐姐好意送了一块儿价值连城的玉佩给我,又好意让我三哥进府来见我,再好意请陈乔安指点我三哥去当铺当得一千两银子,给了我希望,可不是帮我了?” 田果子几个“好意”下来,七姨娘脸色都变了,站起来破口就骂:“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给过你玉佩?” 田果子直视着她,面不改色,继续说道:“姐姐好记性,可不就是那日你们在外头诓得我二哥去赌坊赌博,欠债之后就想要银子的时候?好一个陷阱,说是想帮我,却外头又让我二哥欠下九百两银子,到时候我是钱财两空,爹爹也没的救出来,你再着人在我院子里放火,想要一把火烧死我就此灭口,好一个连环计!七姨娘的心思,我真是佩服的紧!” 众人都诧异起来,实在是田果子向来老实,如今这番咄咄逼人的模样还是头一次见到。又听她说的流畅,更想到七姨娘与陈乔安向来的为人,便多信了几分。就连太夫人扫到七姨娘身上的眼风,也变得狠戾起来。 七姨娘气的直拍胸脯,赌咒说道:“我若送过你玉佩,便不得好死!你不要在这里红口白牙的编故事!” “自然用不着你亲自给我,反正这府里府外,你的人多的是。巧月巧慧是,厨房里的哪个婆子是,搞不好,就是太夫人身边,怕是也有你的人吧?否则这玉佩,你是如何到手的?”田果子一句接着一句,把自己猜到的想到的,都拎了出来,哪里容得七姨娘再插话反驳。 她话音才落,却听见“嘭”的一声,众人看过去,见是太夫人身边的大丫环紫藤把手炉掉在了地上,她吓得连忙跪下,直是求饶。太夫人不悦,怒道:“不懂事的东西,赶快拣起来一边站着去!” 现在哪里有功夫来管这点子小事。 田果子却眯着眼睛细细的打量紫藤,见她慌里慌张的拾了地上的东西往角落里缩,便开口叫道:“紫藤姐姐,你慌什么?我说的又未必是你。” 这话本是突兀,太夫人眉头皱起已经准备发怒,谁知道紫藤却脚一软又跌倒在地,慌乱的不成样子,偷偷瞥一眼田果子,直摆手说不,这副模样,倒让人生疑了。 “田果子,你再污蔑我,别怪我不客气!你家二哥,是不是该送到牢里去了!”七姨娘大喊起来,也是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鼓,怪怨紫藤胆子小,生生的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田果子这回没有急着把七姨娘的话还回去,却依旧仔细的盯着紫藤瞧,心里默默的衡量一下,终究还是大着胆子和太夫人说道:“太夫人,恕我斗胆,这紫藤怕是有什么瞒着太夫人。我当初只以为那玉佩是七姨娘好心借给我,怪我家里穷,不识货,当时又情况紧急,只想着有银子就是好的,没防着别的。昨儿个才知道,那竟然是太夫人的东西,只是太夫人的东西,又如此贵重,怎么能这般轻易的就被旁人拿了去呢?” 这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紫藤本已经垂着头靠在墙角,听到这里,再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已经软了下去。 “你有什么证据!”七姨娘急的都想要冲出来了,见了紫藤这副窝囊模样,连忙大喝一声,也是给她提醒,田果子并不证据,千万不要不打自招。 “我昨儿个晚上一夜未睡,想了良久,大胆猜测,七姨娘必然还要去讨好太夫人,所以那块玉佩,如今若不在七姨娘这里,也肯定在她信任的人那里。等着过些日子,拿出来献给太夫人,谎称是自己费心费力找到的。所以,请太夫人搜查七姨娘的住处!” 田果子大声说出这番话,紧紧的看向上方坐着的太夫人和何长生,毫不畏惧。 太夫人迟疑着,心里直犯嘀咕,若这事情是真的,七姨娘可怎么处理才好? “还有,请搜查紫藤的住处!她若是监守自盗,必然得了七姨娘的好处才肯。说不定能搜出什么证据来!”田果子加上一句,说的理直气壮毫不犹豫,话音落了,紫藤已经瘫在地上。 这种情景,任谁都信了田果子几分。可是太夫人不说话,大家伙儿便都不便开口。谁都知道太夫人宠着七姨娘,虽然七姨娘嘴甜会来事,会哄人,但最要紧的,她是大少爷的亲娘。这可是铁做的底牌,任谁都不能翻动的。如今田果子不过进来三个月,家世身份,要什么没什么,就这么直接冲上来要与七姨娘对峙,实在有些自不量力。 她仗着的,不过是老爷对她另眼相待罢了。 想到这里,几个姨娘都看向何长生,却见何长生优哉游哉的靠在椅子上如看戏一般上下打量着田果子,眼睛里的光彩亮的吓人,好似发现了什么宝贝一般。 明显的还是对田果子感兴趣呢! 七姨娘对上田果子,就是太夫人对上老爷呢! 几个姨娘这么想的时候,心里一下子痒痒起来,不管这黑白对错,这场戏可是有的看。若是这回七姨娘被搜查了,那以后何府的风向,可是就要变了。若是田果子被挡回去,那这何府,恐怕还是七姨娘的天下呢。 大厅里沉静了片刻,太夫人终于开口:“一个是大少爷的生母,一个是我的大丫环。十四姨娘,如今证据充足,都指向了你田家,你却这般冒然的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我有什么必要成全你呢?” 田果子看着太夫人脸上风云变幻之后安于宁静,一张面孔波澜不惊的瞧向自己,说出的却是这样一番话。 早有准备,这是何府,上头的是太夫人,站着的是自己——不过小小的十四姨娘,这样的问话,本就是理所当然。 田果子深深吸一口气,正色答道:“为了让太夫人身边再没有这般胆大到瞒着您哄着您用着您的下人!” “大胆!” 兰妈妈大喝出声,太夫人脸色瞬间变黑,这岂不是说自己愚昧,被下人欺瞒还不知道么。她看向田果子的眼神变得狠毒起来,“啪”的拍一下桌子,起身说道:“好,我就如你所愿,只是若结果并非如你所说,你可当如何?” “任由处置!” 四个字脱口而出,铿锵有力,田果子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也是铿锵有力,撞的她自己胸脯都觉得疼。 她赌了,她不得不赌! ~~~~~~~~~~~~~~~~ 请个假,明天的更新推迟到晚上十一点以后。 044 听天由命 四个字出口,田果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七姨娘面如死灰,太夫人脸色铁青,何长生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弹着桌面,越来越快的节奏掩饰不住他内心的不安。 “任由处置?”太夫人被田果子的大胆激怒了,厉声说道:“好,若并非如你所说,我何府再容不下这般狂妄之人!” 这是说如果没有搜查出证据的话,田果子就要被赶出何府,成为弃妇,这时代的弃妇,是很难继续活下去的,更何况是被何府遗弃,又是田果子这种家境,便是想要再嫁,也无人敢娶。 “还有,你偷盗的罪名,你三哥夹带出府的行为,你二哥典当的事情,都一一落实,再无翻案的可能!” 太夫人再加上一句,声音冷的似乎要冻成冰棱一般。 偷何府的东西,价值不止千金。就算何府不愿意追究,县太爷也可以想法子让田果子一家再没有活路。更何况旁边还站着虎视眈眈等待落井下石的陈乔安。而如今太夫人的话更说的明白,何府会追究,最起码,要田果子还这玉佩的损失,那也不止是倾家荡产就能做到的。 田果子的心终于颤抖起来,跟着自己的手也抖了起来。她真的没有把握,她本就是孤注一掷的在赌一把而已,如今太夫人的话说的明白,这一赌,不仅要赔进去自己的名声和未来,更可能赔进去田家十几口人的安危,到时候,只怕死都是简单的…… 她抿唇不语,一时竟然再没办法如刚刚一般拿得起放得下,那豪爽的一个“好”字,卡在喉咙中艰涩的前行,却如何都不肯滑出口舌,这赌注太大,田果子的肩膀太瘦弱,便是走投无路,也实在不能如此杀伐决断。 “对,你这般冤枉我,到时候我要你的命,不,我要你生不如死!”七姨娘的尖叫声适时的响起,在太夫人的一席话之后,她陡然之间又有了底气一般,坐直了身子,两眼冒光,怨恨之极的目光狠狠的钉在田果子身上,好像要把她刺穿一般。 这尖利的声音确实刺穿了田果子的身子,狠狠的在她心上划了一道,刺激的田果子的心脏陡然跳起,脑海瞬间清明,那个艰涩的“好”字脱口而出,继而好似一切都已成定局,多想已无用处,她再一次觉得自己的身子冷了下来,好似什么感觉都没有一般,只是麻木,只是愤然的前行而已。 “如太夫人所说,如果她们果真这般狡猾,如果连老天都不帮我,那我再无怨言。” 田果子话说完之后,若有若无的瞧了一眼何长生,正对上那双审视的眸子细细的眯起,瞧着自己。两人的目光微一接触,都触电一般的闪开,田果子垂下眼帘,淡淡的说:“一切便由太夫人做主。” 何长生的眼睛转到别处,依旧一言不发。 “兰花儿,派人去搜查七姨娘的住处,一处都不许漏过。还有紫藤的屋子,也细细的翻看过!”太夫人吩咐的话才说完,紫藤已经眼睛一闭,晕了过去,田果子听到众人的惊呼,心中一块儿石头落下些许,知道八成有戏。 可是七姨娘虽然面色十分难看,却稳稳的坐着,并不再言语。 “你们都在米华轩呆着,完事之前,谁都不许踏出一步!”太夫人再下命令,是把所有的姨娘都关在了米华轩,禁止有人出去透露信息。大家自然都默不作声,谁都不会这个时候触这个霉头。 只有何长生拍了拍衣袖,起身说道:“娘,我约了布勒的。” 太夫人微微皱眉,到底想到这些是何府后院的事情,因此把何长生一个男人拴在院子里头传出去实在不好看。再者,若是说何长生会从中作梗,也有些说不过去,退一万步,若是何长生真是从中作梗的话,那就说明他真是对哪个姨娘上了心了,太夫人自然也不可能装作看不见啊。 所以何长生得以顺利的离开,他出了米华轩,元宝就不知从哪里现身,凑过去在何长生耳边低声说道:“查到了,玉佩在陈乔安府上。” 何长生皱眉,继而摇头,不由的回头瞧了一眼米华轩,虽然看不见田果子的身影,但是想到她刚刚握拳咬牙的赌咒模样,也实在觉得心乱。太夫人再如何查,也只能是何府内院的事情,是决计不可能查到陈乔安头上去的。便是太夫人真信了田果子,愿意去查陈乔安,那也不可能是今天的事情了,到时候消息早就走漏,哪里还来得及。 何长生没搭理元宝,抬脚一路往外走,最后在府外还是忍不住停下步伐,把元宝招出来嘱咐了几句。 田果子跪在米华轩的地上,冬天的地板冰冷,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只是麻木,好像时间停止了一般,脑海里什么都没有想,空白一片。只是等待,又好像游离在混混沌沌之中,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这是多么冒险的一次赌注,她十四岁的年龄只会纸上谈兵,却上来就涉及到田家十几口人的存亡。她想退缩,却无路可退,如今只能跪在这里,听天由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米华轩里只能听见杯碗轻微的碰撞,姨娘们默默的用饭,然后默默的喝茶,默默的等待…… “太夫人,紫藤的屋子搜查完毕。”兰妈妈领着两个婆子上来,其中一个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摆着几样首饰,镶红饰翠,十分艳丽,瞧着便价值不菲。 兰妈妈是太夫人身边的老人,底下几个丫头几斤几两重如何不知道。这紫藤早就在她的注意之中,如今事发,哪里再能容忍,指着托盘上的几样饰物便说:“这其中有两样是府中定做的,一件儿是去年年节时候七姨娘拿去的,还有一件,是今年中秋的时候发到九姨娘手上去的。另外三件,虽然都不是府里做的,但是价值不菲,不应该是紫藤能有的东西。若她解释的清楚,也罢。” 紫藤早就被人掐醒,如今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只是哭个不停,却也什么都不说。听到兰妈妈这般说话,哭的更厉害了,却只哽咽:“都是我的不对,太夫人罚我吧。” 045 莫名中止 紫藤哭死哭活,左右就这一句话。错误是认的,别的人却是绝对不供出来的。 兰妈妈冷笑,指着托盘中一枝珠钗说道:“这枝珠钗是京城石头记的手艺,这颗珠子是上好的南珠,便是桐镇,出了何府,怕再难看到。怎么会落到你一个丫环的手里?”她话说完,眼风在厅里扫了一圈,瞧到谁谁都不由自主的低了头。紫藤还是只哭,兰妈妈直接一个耳光甩上去,怒道:“莫非你不说,我们就不认识了吗?”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七姨娘再撑不住,上前一步也跟着紫藤跪了下去,低声说道:“回太夫人,这珠钗是我的。上回振东王爷带着家眷路过桐镇的时候,我跟着夫人去见,他家一位侧王妃送给我的。只是丢了有好些日子了,我之前病着,丫环们不敢说。所以最近两天才知道。本想着就在自己屋子里寻寻就是了,谁想到在这里。” 她一番话说出,紫藤再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指着七姨娘怒道:“你,你怎么这般冤枉我,我死都不说,说出你,你来,你却栽赃给我!这珠钗,分明,分明是你打发巧慧送过来给我的,本让我那天就禀告太夫人玉佩丢失的事情,后来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再打发人来说先不要声张……” “真的是七姨娘做的?”底下一片喧哗,六姨娘再忍不住,先吼了起来,眼睛里光彩熠熠,大声说道:“七姨娘你怎么能收买太夫人身边的大丫环做这种事情,你家里又不缺钱!” 她这一嗓子吼出来,一直憋着话的各位姨娘再忍不住,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什么都没的便幸灾乐祸的踩上两脚,一时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埋汰七姨娘,唯恐自己说的迟了说的轻了就得罪旁人一般。 七姨娘脸色紫红,没想到紫藤这般不识趣,竟然这个时候非要咬出自己来,也是急了,大喝一声,压的众人声音止住,才急忙辩解:“怎么她说的就能当真了?若是她手里有我的东西,便能说明我做了这些个事情,那那对儿镶金的耳环,还是九姨娘的东西,怎么就在她的手里了?你们怎么不问问九姨娘让她做了些什么?” 其实这事情,大家都好奇,如今从七姨娘口中说出,连太夫人都觉得省了自己的一道程序,便抬眼瞧了九姨娘一眼,淡淡说道:“自然都要问清楚的。” 九姨娘起身,上前一步行礼说道:“回太夫人,这耳环好是好,却和我的衣裳都不如何搭配,放在我那里是浪费了。有一次紫藤去我那边送东西,瞧见琥珀收拾这些,便赞这耳环漂亮。我想着她既是太夫人身边伺候的,替我们尽了孝道,倒该我们敬着的。所以这耳环给了她,也是值当的。所以便送与了紫藤。” 这话说的实在好听,便连田果子都嘴角抽了一抽,果然太夫人虽然想要挑刺,到底没什么可寻的由头,只哼了一声,不悦说道:“你是大地方来的人,咱们这里的首饰粗糙,自然看不上眼了。” 这可真是鸡蛋里头挑骨头了,九姨娘却只微微一笑,既不辩解也不如何惊慌,竟然来了个默认,一时让太夫人的话没了落处,只陷到了个尴尬的境地。 幸好这时候紫藤才醒悟过来,十分感激的瞧了九姨娘一眼,便赶紧说道:“是的是的,这是九姨娘送与我的,只为了谢我照顾太夫人,并不曾因为别的。” 这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太夫人怒道:“原来你照顾我,倒还觉得委屈了,竟然要别人来谢谢才行!” 一句话说的紫藤又吓得软了,头埋在地上再不敢起来。 七姨娘抽空子赶紧替自己说话:“可见这丫头是个心眼坏了的,既照顾了太夫人觉得委屈,所以才逮着机会偷旁人的东西。我那件珠钗,还有那个镯子,都是丢掉的,不想全在她这里寻到了。” 紫藤听得她如此,反倒怒从心起,恨得连害怕都顾不上了,抬起头死死盯着七姨娘,哭道:“你别不承认了,咱们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以为我被戳穿了,你还逃得出去?”又转头给太夫人磕头:“紫藤对不起太夫人,不敢有怨言,如今愿意说出来,再不让那些小人欺骗太夫人!” 她说完又哭着磕头,只慌得七姨娘呆在当场手足无措。 田果子心中暗叹,心中一颗石头总算落地。 这时候又几个婆子并大丫环进来,在兰妈妈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兰妈妈走上前去,便凑到太夫人耳边小声说了两句。太夫人恩了一声,低头不语,默默思量一下,再一抬头,起身才要说话,却又直接朝后头跌倒,吓得一群人都冲了上去,丫环婆子围在跟前乱成一锅粥。 兰妈妈便喊:“快叫大夫去,太夫人气的狠了!” 于是几个人手忙脚乱的扶了太夫人下去,这里兰妈妈才给袁舒环行礼说道:“夫人,如今太夫人身体不适,这事情还要容后再说。不如先把紫藤关起来。” 袁舒环颇有深意的瞧了兰妈妈一眼,兰妈妈却视若无睹,只垂着眼睛。一旁九姨娘发愁说道:“太夫人这是被紫藤和七姨娘气的呢,只是我见那边搜查七姨娘院子的人也回来了,莫不是真查到了什么,否则太夫人如何会气成这般?” 兰妈妈闭嘴不言,好似没听到九姨娘的话一般。 袁舒环嘴角轻撇,淡淡一笑,点头说道:“我瞧得乏了,这事情,便让九姨娘去处理好了。兰妈妈大可不必再和我说。” 兰妈妈规规矩矩的点头:“是。”于是又朝着九姨娘请示:“那就劳累九姨娘了,先把紫藤关起来,七姨娘和十四姨娘都是相关,便都禁足好了。等太夫人缓一缓,好些再说。” 这哪里是请示,分明是已经做了决定,九姨娘照做就是了。 九姨娘并不反驳,只是点头:“兰妈妈放心,我照着做就是了。”又回头说道:“各位妹妹听到了,太夫人已经下了结论,如此这般,大家都不会有异议的。” 田果子茫然的站在地上,不明白事情为何突然中止,到底七姨娘那里,有没有搜出玉佩,倒是给自己个结果才是啊。再者,紫藤都如此说了,难道自己的嫌疑还没有洗脱吗?为何要禁足?九姨娘又说事情已经有了结论,到底哪里有了结论? 她茫然四顾,遇上袁舒环些微怜悯的眼神。 046 猜测 田果子又一次被禁足。 但是这一次的事件有些莫名其妙,大家都不知道最后结局会怎么发展,所以倒并没有人对她如何冷眼小瞧,该给的给供给的,都照例给足。下人们沉默着,姨娘们沉默着,看着田果子的眼神各式各样,却都是不轻易开口说话。 所以白芍还是可以溜出曲水院去各处走走,也顺带着打探些消息回来。 第一日的时候,大家最最关心的自然是太夫人的身体,到晚间,各院都得到消息说是太夫人醒了,并无大碍,只要好好休息就行。但是紧接着兰妈妈就派人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通知,说是太夫人最近劳心过重,要大家都安生些,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都放到年后再说。 这无关紧要的事情,大概指的就是田果子偷玉佩的事情了。 到这时候,田果子再回想起袁舒环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终于悟出点什么东西来了。看样子,太夫人是不想对七姨娘下手,所以故意晕过去的。既然这主事的人不想,那么证据再足,又有什么用处?太夫人不想对七姨娘下手的话,那和七姨娘敌对的自己会如何呢?田果子想到这里,出了一身的冷汗。 难道真的会黑白颠倒吗? 第二日早饭过后,若荷来了曲水院一趟,却是替何长生催促田果子的作业来了。她面色依旧如常,照样不苟言笑,对于之前和田果子的来往,好似都风过无痕一般,只公事公办的说道:“老爷吩咐,姨娘的作业该交了,若是拖到年后,会惹得他心情不好。” 这倒是何长生可能会说出来的话。田果子听的直冒火,这都什么时候了,何长生还顾得上催作业,他就不能动脑子想想,自己还有没有心思写那什么劳什子作业。如今生死不知道,田家众人过的如何也不知道,那位老祖宗太夫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更不知道,谁能安心去写那些东西? 心里虽然如此抱怨,却是不敢说出来的,只扳着脸回答:“请老爷再宽限一二天,有些情节,我还没想明白。” 若荷木偶一般传话,过了一个时辰,却又返回,道:“老爷问姨娘什么地方不明白,可以说出来,他指点一下也好。” 田果子不由气结,只能应付说:“也好,我晚间把那些瞧不懂的地方都写下来,你取了给他。” 等若荷走了,便不由的和白芍抱怨:“老爷真是个怪人,如今这事情,府里上上下下的牵扯,他却好,没事人一般。我还在禁足,就这么让若荷来催促这些不打紧的事情……” 白芍放下手里的东西,憋着笑仔细瞧田果子,瞧得田果子一脸的莫名其妙,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姨娘糊涂了,今儿个若荷来过之后,我晌午去拿饭食,厨房的人已经开始主动和我打招呼了,又探听若荷过来做什么。” 田果子一愣,瞬间恍然大悟。她本不笨,只是如今一门心思都在太夫人那里,又走到了死胡同里所以心乱,便嫌弃何长生不帮忙还来多事。白芍这么一说,却立刻想明白了,心里很微弱的一股暖流涌过,到底何长生还是帮了自己一把。无论是谁,听到若荷这个关节眼上来曲水院传话,那就明白何长生的态度摆在那里了。就算太夫人嫌弃自己惹是生非攻击七姨娘,就算她想护着大少爷的生母七姨娘,也得掂量一下何长生的心思,看看是不是非得牺牲自己。 田果子这般想了,头脑倒又冷静下来。拖何长生的福,大概祸事不会太严重。但是到底还是不死心的,难道真的就这么算了吗?既然何长生都如此表态了,难道太夫人还真的要护着七姨娘吗?自己这样费尽心思,难道还是不能让七姨娘从此在太夫人那里没了脸面再站不起来吗? 她来回踱步,只觉得心急如焚,想要这事情快点来个水落石出,如此煎熬,实在太折磨人了。下午站在院子门口朝外头张望,三三两两的丫环倒有路过的,却一个眼神都不敢瞧过来。等到白芍去拿晚饭回来,连忙扯过去问话:“如何,打听清楚没有,到底七姨娘那边搜出些什么东西没有?” 白芍脸色不大好看,叹一口气,重重的放了饭盒在桌子上,才气道:“可是有人说了,那玉佩就是在七姨娘那边搜出来的,大家私下都议论呢。” 田果子心中先是高兴,自己这次终于赌对了,但是紧接着却心凉了起来。既然在七姨娘那里搜出了玉佩,事情不是显而易见的了吗?当时兰妈妈在太夫人耳边,一定说的就是这事情,怎么太夫人还会晕倒?如果这是装的,是想保护七姨娘,那可怎么办? 主仆两个都耷拉了脸,面对面的呆呆站着,半晌,白芍叹道:“算了姨娘,不管怎么样,咱们保住自己就行了。到底七姨娘是大少爷的生母,太夫人护着她,也算情有可原。” “护着她?”田果子自然想到这层,可是到底太夫人会如何护着七姨娘,她到底没经验,却是一直没有想清楚的,便问白芍:“你说,太夫人会怎么样?不管黑白是非,直接蛮横的把偷盗的罪名栽赃在我的头上吗?” 这是她一直担心的事情,已经折磨了她一天一夜。 白芍眨了眨眼睛,却是笑了:“姨娘不要这么想,这事情应该不会的。太夫人再如何,也不会做出这种颠倒黑白的事情来,到底下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的呢。紫藤今儿个的话就没办法遮掩,怎么还能赖在咱们头上?”说完却又突然想到什么,苦了脸,摇头叹道:“这种时候,为了保护主子,多半是牺牲一两个下头人。到时候都是下头的丫环狐假虎威,欺瞒主子,任意妄为,既可解释的通整个事情经过,也能替七姨娘开罪。” 她是想到自己不过也是个下人,所以才觉得悲从中来。 田果子也是恍然大悟,她在何府时间不长,这种把戏还没有见过,所以自然难以想到。仔细一想,白芍说的确实在理,让丫头顶罪,可不就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七姨娘身边的丫环,不知道会不会是巧月或者巧慧? 这两个丫头,也都是可恶的,就算是替七姨娘背黑锅,也是罪有应得,田果子绝对不会替她们不值。 可是,难道自己就这么认了吗?让七姨娘这一次把她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然后过了年,她再一次笑嘻嘻的站在太夫人身边,不知道想了什么电子对付自己? 不行,绝对不行! 田果子咬牙,暗自摇头,若是这一回都不能压倒七姨娘,让她毫发无伤的话,那下一次……恐怕就没有下一次了,到时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047 流言 田果子瞧着白芍,心里却想这丫头真不是一般的聪明,若何府的下人都如她这般,自己死十回都不够了。可是那个紫藤好似就有点蠢呢,但愿是自己捡到个宝贝才是。 她这么计较的时候,干脆就直接问出了口:“白芍,既然你能想到八成是要用丫头去顶罪,那,巧月和巧慧难道不知道吗?她们就这么坐以待毙?” 白芍被问的楞了一下,眼睛中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就镇定下来,笑道:“姨娘说笑了,我只是以前见过这样的例子罢了,别人未必知道。况且当局者迷,如今巧月巧慧怕是正为太夫人帮着七姨娘遮掩的事情而沾沾自喜呢,哪里能想到这个?” 田果子满意的点头,不管白芍什么托词如何谦虚,反正这意思就是说别的丫头不如她聪明了呗,于是田果子笑眯眯的赞了一句:“若荷倒给我找了个好丫头!”说的白芍竟然红了脸,也不顾如今这什么紧张难堪局面,娇哼一声,居然大着胆子上去轻拍了田果子一下:“姨娘别拿我打趣,那也是若荷的功劳。” 提到若荷,田果子的眼睛又暗了下来,若荷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之前求她帮忙,她明着是拒绝了,暗地里,却又送了银子去牢里打点。可昨儿个自己当众说出来,她却似乎又很不高兴,这是什么个意思嘛,自己如今可能不能去信她?罢了,没明了之前,还是放着好了,到底是何长生身边的人,也太高深莫测了些。 这日晚间田果子倒睡了个好觉,早上醒的也早,起来便翻出《四国演义》又瞧了一回,看到里头“反间计”那一张,不由的脸上带了笑,等到白芍收拾完床铺过来,便附到白芍耳边细细的嘱咐一回,听的白芍眼睛陡然睁大,张着嘴巴瞧田果子,愣怔片刻之后,才不可思议的说道:“原来才是我找了个好姨娘啊!” 说完主仆两个都笑了。 早上和晌午,白芍去取食盒的时候都在外头多停留了一阵子,到了晚间再出去,便看到三三两两的下人聚在一起,说的都是巧慧的事情了,她凑到跟前,便听见六姨娘身边的石榴神神秘秘的说:“那次巧慧是在清华园看着七姨娘中了合欢迷梦粉变得疯癫的,你们知道七姨娘那么小气,平日对下人又凶,巧慧心里早就有怨言了。据说当时看见七姨娘中毒之后,她还上去又给灌了两口粥,可高兴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恰逢巧玉也来拿东西,听见她们说话,就站住了,她是个单纯的,听到大家在说巧慧,吓了一跳,不由出声:“你们可别瞎说,这可是会害死巧慧的。” 石榴不耐烦的瞥一眼她,问道:“我哪里瞎说了?你也是七姨娘的丫环,心里对七姨娘如何?且不说当时七姨娘非得送你到十五姨娘那里做事,后来十五姨娘冤枉你的时候,她大概还想就那么放弃了你呢。若不是你命好,如今还不知道在哪边受罪。你心里若不怨恨七姨娘,那才怪了。如果当日巧慧的事情让你撞上,我看你更是要多给七姨娘灌两口粥了!” 几句话说的众人都捂嘴笑了起来,唯独巧玉白了脸,眼睛都失神了,惊慌的摆手:“别乱说话,这传到七姨娘那里,可不是要了我的命了。” 便有一个丫环扯她衣裳:“傻巧玉,你不说,她怎么知道?倒是你回去该和巧慧说说,当日清华园的事情,七姨娘那般失态的模样她心里肯定记恨,若有机会,定然会寻来狠狠的治巧慧一回,还是当心些的好。” 石榴帮衬着说:“可不是,如今这事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在府里传的沸沸扬扬,若说七姨娘当日的失态,那也只能是巧慧传出来的,七姨娘可不寻个机会报复?” 巧玉过来的时候,白芍便悄悄的走远了,这时候巧玉忍不住看了一眼白芍的背影,犹豫道:“那也不一定,当时在场的还有十四姨娘和白芍……” 石榴立刻笑了起来:“可不是,但是七姨娘能拿十四姨娘怎么样?如今她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上头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是那日紫藤的话可说的明明白白,那钗子若不是七姨娘给的,还能是哪个?” “你们几个,平日里管这些个饰物的是谁?”又有人插话,好心问巧玉。 “是巧慧……”巧玉低声说了一句,心思也乱了,自己似乎想到点什么,还没琢磨明白呢,就听见石榴“哎呀”了一声,继而捂了自己的嘴,低声说道:“这可糟了,不会是巧慧给紫藤的吧?” 大家听见,都白了脸,一时谁也不接话。这问题可就严重了,搞不好要涉及到生死的,谁是敢乱开口的?沉默了瞬间,便都如鸟兽散,只剩下巧玉一个人提个食盒愣愣的站在当地。她呆了一回,便疾步离去,回了院子,把食盒交给小丫头便直接寻巧慧去了。 这边白芍回来,把听见的事情和田果子说了一回,田果子拍手大笑,便有些得意,起来来来回回的走了两圈,又说:“咱们提醒了巧慧,只要她先跳出来,那七姨娘落了后手,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白芍却依然有些担心:“到底只是传言,不可尽信,巧慧因为这个冒险跳出来咬自己的主子,也未必吧…… 田果子恩了一声,垂头想了一回,却依然坚定:“她会跳出来的,你想想那日在清华园的场景,当时巧慧可是吓得呆了,她也确实给七姨娘灌过粥,七姨娘神志不清,未必记得清楚,可是若再听见,仔细想想,八成会信。到时候她不把巧慧恨成什么样子?巧慧自己心里是有数的,不慌才怪,她自然也知道这事情的结果。其实说实话,当日在清华园的时候,他们主仆两个已经离心了,差的,只是一个契机而已,如今我就帮她们一把又如何?” 她这番话说的,颇有点阴谋的味道,白芍听了只漠然不语,半晌却是说:“姨娘,我是不会给你灌药的。” 田果子一惊,目光转到她身上,扫了两回,不由的失笑,佯怒说道:“难道我是那种给别人粥里下合欢迷梦粉的人?” 一句话说的主仆两个都笑了起来。 048 话不投机 田果子等着巧慧那边有什么动作,等的很心焦。然而这日早上等来的却是一个不速之客——何长生。 大概是田果子太专心的去对付七姨娘了——这也不能怪她,若不扳倒七姨娘,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或者想都不用想了,因为没有日子可过了——所以她忘记了自己答应给若荷的事情:写些问题给何长生好请求指点。 于是一夜过后,没等到谦虚好学的好学生作业的何长生便冷着脸亲临曲水院了。 田果子在看见何长生的时候,还没想起来自己应承下的事情,眼珠转了两转,想的却是他来这里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继而便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口如何让何长生帮衬自己。 这些小动作一一被何长生瞧在眼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坐在椅子上狠狠瞪了田果子两眼,才气道:“你若是书看的都明白,便早早的把作业交来,我也好看看你是个什么程度!” 这就是气话了,田果子是什么程度,他本是心里自以为是的拿的稳稳当当的,若是学的好了,伶俐些了,如何能落到如今的境地?只不过对于一个穷人家出身的单纯小姑娘,能混到现在的状况也实属不易,这才更是引起了何长生的兴趣,竟然连自己之前被当做交换条件卖给七姨娘的事情也能放下不计较了,一心一意的来指点她如何在这场恶战中保全自己,可惜有人不开窍,还死命的在那边辛苦挣扎,却觉得他是个累赘多事的…… 作业作业…… 田果子直接抬手揉自己的太阳穴,怎么就招上这么个冤家呢,每日让自己交作业,逼得也太烦人了。她皱着眉头使劲想,然后呵呵的傻笑:“就是没看懂,后来连哪里没看懂都挑不出来了……实在是都没看懂。” 这回可以了?饶了我忘记这劳什子作业吧! 何长生闻言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是什么意思?破罐子破摔? 他盯着田果子不怀好意的审视,还没开口呢,外头白芍呼哧呼哧的声音传进来,人还没到,先就大喊:“姨娘姨娘,成功了!咱们的反间计成功了!” 田果子先是脸上一片喜色,正要抬脚出去迎接白芍,就想起何长生来,瞧过去,便看见他一张冷脸上嘀笑皆非的嘲弄神色,立刻泄了气,瞪着跑进门还在喘气的白芍怒道:“胡说什么,没看见老爷在这里!” 白芍也慌了,眨巴了两下眼睛,可怜兮兮的叫了两声老爷。 何长生哼了一声,便问道:“怎么个反间计?怎么个成功法?” 田果子装傻,不说话,这话却是朝着白芍去的,白芍好似十分害怕何长生,诺诺的迟疑了一下,毫不犹豫的就说了实话:“就是让巧慧和七姨娘真的离了心,不要再被七姨娘卖了还不知道。原来昨日晚间,巧慧已经跑到夫人那里去告密了,紫藤的珠钗,是七姨娘打发她送过去的,为的就是给我们姨娘栽赃!” 田果子心中大喜,面上却还得防着何长生,连忙补充:“巧慧和七姨娘本来就不是一心,我们只是实话实说。” 何长生嘿嘿的笑,他自然早就知道这些个事情,当时也确实吃了一惊,不无感慨,这内院的战争,虽然不见硝烟不见血,却真个是你来我往稍不留心就要命的事情。也没想到田果子成长如此之快,竟然还能主动出击,给七姨娘这么一个致命打击。倒让自己的担心多余了。所以早上来到这里,一则要瞧瞧田果子那张兴奋的小脸,二来,也不能让自己太没存在感了是不是? “所以昨日府里传的厉害的谣言,就是你们主仆两的杰作了?”何长生眯着眼睛问了一句,眼睛中锐利的光刺的人心慌。 白芍不由自主的打个冷颤,就往田果子身后缩了缩。 田果子眨巴着大眼睛装无辜:“我们什么都没说啊,就是有人问的时候,实话实说罢了。不过老爷放心,那天你给七姨娘灌药的事情,我们一句话都没泄露出去!” 田果子瞧出来何长生在虚张声势,他若是来找茬,根本不会这么高调,绝对是一句话不说直接让人把自己赶出去的节奏,所以心中倒不再害怕,反因为高兴起了戏弄何长生的心思。 这话说出来,果然何长生噎了一阵,闪着眸子打量田果子,竟然多了几分郁闷劲儿,之前自己的行为,实在是不好解释,如今告诉田果子,又实在为时过早,倒让这小丫头捏住把柄一般,让人懊恼。 田果子头一次瞧见何长生吃瘪的模样,低了头直想笑。白芍也看出几分颜色来,嘴角扯了扯尽量忍着。 何长生咳嗽两声,怒道:“乱传谣言,到处生事,若是让太夫人知道了,没你的好!” “没有没有,我们没有!”田果子急忙辩解,否认的干干净净。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何长生,心思又起,可怜巴巴的问道:“老爷,这事情已经明了的不能再明了了,太夫人还不能放我出去吗?再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我还想回糊涂村瞧一眼,也不知道我爹娘如何了?” “你爹娘很好的,你瞎操心什么。”何长生随口应了一句,垂了眼喝茶,想了一会儿,却抬头正色说道:“你这回本是很危险的,你要知道,那块儿玉佩并不是放在七姨娘处,而是在陈乔安那里。下头人查不出来,你可如何?” 田果子闻言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只以为何长生是说,那块儿玉佩当时在七姨娘那边是侥幸而已,见何长生正了颜色,倒也不好再装傻了,犹豫片刻,也认真答道:“我是走投无路,只能赌一次。若七姨娘那里没有,就是输了。” “输了的代价也未免太大。” 何长生淡淡的一句话,却让田果子怒从心起,快嘴反驳:“有什么大的?不赌的话,更是什么都没了!谁愿意冒险,我说了我那是走投无路!若是当时老爷你相信我,我还至于这般吗?不过七姨娘和陈乔安几个浅薄的骗局,你就被骗得什么都信了,如今还来怪我!” 后头白芍吓得直拽田果子,却被田果子使劲儿甩开,骂道:“你怕什么,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老爷若是不讲理,我不说也是不讲理,老爷若是讲理,就该知道这事情不怪我!” 田果子瞪着眼睛瞧何长生,何长生又一次被噎住,本来要告诉田果子自己派人取了玉佩塞到七姨娘的房间里,瞧瞧田果子感激神色的,谁知道却这么不讨好,这傻丫头话没理解就先告自己一状。他本来还要借机教教她如何谨慎行事不可冒险的,如今这境况,好像又根本没了立场去老气横秋的说教了…… 屋子里一阵沉默。 “咕咕” 田果子的肚子叫了两声。 何长生直接起身,冷声说道:“敢顶撞我,今儿个一天不许吃饭,看看老爷是不是个讲理的!” 说完直接走人。 白芍惋惜的瞧着田果子,准备把手里的食盒拎出去,田果子拦住,笑嘻嘻的问:“早饭是什么?” “腊八粥,南瓜饼,还有素鸡呢……姨娘你忍一天就好了,我都给你留着。”白芍使劲儿的抢食盒,就怕田果子不听话真的吃了,到时候何长生再怪罪下来,可怎么办?为什么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得老爷生气呢? “幸亏没有饭啊!粥和饼都可以吃呢!”田果子嘻嘻的笑着,自己动手抢了块儿南瓜饼就往嘴里塞。 049 放手 田果子当真只有晌午的白饭是没有吃的,特意嘱咐白芍拿了些馒头过来,也没亏待自己的肚子。她一则竟是真的有些怨恨何长生的自以为是,二来,又隐约揣摩着,何长生是不会计较这些个的,倒也没怎么如何的觉得害怕。 只可怜白芍吓得够呛。 然则何长生来曲水院的小插曲,也只能让田果子高兴了一个上午,晌午白芍打探回来的消息,便是袁舒环那边安安静静,除了放出巧慧前去告密然后被关了起来的消息,再没其它动作。据说米华轩的午饭吃的也是热闹非凡,关于七姨娘和田果子的境况几个人颇是争论了一番,却到底没有结果,因为太夫人至始至终没表态,何长生从头到尾没说话。 晚饭回来,白芍的脸色又变了,因为紫藤死了。 “说是吞金死的,太夫人已经震怒,她是被关起来搜查过全身上下的,如何来的金子?所以如今正查着呢。说七姨娘那边好是得意,咒骂这是紫藤自作自受,瞧着事情不能成功,便自尽了。” 白芍垂头丧气,怏怏的往外拿吃食,再抬头的时候眼睛中隐隐有泪花:“姨娘,我知道紫藤那个人,小时候我们一群中,她最是胆小,但凡能有一线生机,她是不会自杀的。如今她死了,又这么个不明不白,身上还背着监守自盗的罪名,她老子娘都是得不了好处的。” 田果子眼神锐利,轻轻的摇头,问白芍:“你也觉得她不是自尽的?” 白芍话里便是这个意思,见田果子听了出来,皱眉恩了一声,满脸苦涩。田果子自然明白她在想什么,也不由叹道:“是啊,这是灭口啊。白芍身上有没有金子,太夫人的人如何能不清楚?如今她却来发火。” “你是说,是太夫人……” 白芍半句话断在那里,捂了自己的嘴,有些害怕的四处瞧着。 田果子脸色难堪,没言语,自顾自的低头喝汤,心里也是惶恐的厉害。为了大少爷的亲生母亲能够少些污点,太夫人这是下了狠手啊,紫藤的死,要说和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谁相信?没了紫藤的证言,巧慧那边就势单力薄了,事情能成什么样子,好似已经不按照正常的路子来走了,太夫人这是根本撕破了脸皮,让人还能如何? 她不会想要我的命吧…… 田果子瞬间一身冷汗,就有些颓然。这一日真是煎熬,紫藤的死对田果子打击很大,甚至在那一刻丢了斗志,只觉得任自己再如何努力,上头都有一只巨大的手随时可以掐灭自己任意一点点的希望,让自己的奋斗变得徒然无用。 下午,曲水院又来了一个人,竟然是九姨娘。 九姨娘带了些糕饼吃食,脸上全是温热的笑容,随着她徐徐而行的步伐,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坐下之后先是唏嘘几句,可怜田果子要吃苦,见田果子眼神急切,抿嘴笑了一笑,也很知心的转回了正题:“太夫人让我来瞧瞧你,怕你胡思乱想。” 听闻此话,田果子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眨着大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九姨娘,可怜兮兮说道:“真是太夫人说的?她信我了?” “瞧你说的,太夫人心里什么不清楚,你是冤枉的,她当然明镜一般。只是被自己贴身的丫头愚弄,这面子上也下不来嘛。好在紫藤也知道自己没脸,已经自尽了。如今倒是七姨娘和太夫人一般,也被自己的大丫头巧慧欺瞒着,让旁人以为做下了多少坏事,惹得太夫人感慨一番。”九姨娘清淡的说了两句话,瞥一眼田果子,捏起一个梅花脆雪糖球递给她,笑道:“你也宽宽心吧。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到底谁也没损失不是。” 田果子愕然的表情难以掩饰,十分麻木的接过糖球塞到嘴里,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原来九姨娘竟然是当说客来了,巧慧到底还是当了替罪羊,虽然是罪有应得,只是可恨七姨娘能够全身而退。这让田果子如何甘心?只是想到晌午得到紫藤自尽的消息时候,自己的那番心灰意冷,这似乎又是个好消息,好歹太夫人还会放过自己不是? 想到这里,继而又在心里冷笑,她又为何不放过自己?就算心里记恨,怕也是以后的事情了,后头的好果子怕还多着呢。 见田果子眼睛灰扑扑的不高兴,九姨娘叹气,探手过去覆在她的手上,低声说道:“其实我心里也清楚,只是如今这境况,已经是最好的了。七姨娘这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刚刚太夫人已经叫了她过去,狠狠的责骂一番,让她回去好好自省。以后再众人面前,怕也是难抬头。倒是托你的福,这一回,太夫人瞧着我顺眼了许多,否则来你这里的事情,也轮不到我。今年祭祖的时候,说不定?哥儿有望上族谱了。” “九姨娘你人好,?哥儿也知书知礼的,这本来是必然的事情。”田果子对九姨娘和二少爷是真有好感,所以这话倒是说的真心。 九姨娘眼睛中闪现感激的光,笑道:“还是谢谢你,让我得了益处。我早就说过,你是个能相处的,所以也不愿意你吃了亏。只这一次,做姐姐的劝你,该放手便放手,各自退一步吧。太夫人的意思这是明摆着的,你还执拗下去,那就是不给她面子。” 田果子沉默不语,这本不是她能做决定的事情,就算自己放手了,太夫人和七姨娘就会放过自己了吗?九姨娘的意思她懂,自此之后,七姨娘在太夫人那里没了脸面,以后说话也没人听了,可是再以后呢?大少爷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七姨娘总有翻身的一天。九姨娘放心,不过仗着她有二少爷,田果子有什么? 好像还是都怨何长生…… 鬼使神差的,田果子脑袋里冒出这么个念头,自己也觉得愕然,苦笑一番,只得说道:“自然是太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九姨娘得了话,笑嘻嘻的去了,不多时,兰妈妈便来传话,晚间请田果子去米华轩用饭,不用再禁足了。 050 那谁是兔子 禁足五天之后,田果子再一次出现在米华轩。众姨娘对她的态度陡然之间热情了许多,就是丫头婆子,叫“十四姨娘”的时候也不似之前那般应付了事,眉眼中多了几分殷勤和讨好。 对比明显的却是七姨娘,在何府的地位一落千丈,下人的冷眼,姨娘的嘲讽,甚至身边的几个大丫头,也因为巧慧的事情而战战兢兢,开始私底下找人打点,想要离开她。一时之间七姨娘的院落门庭清冷,大少爷何诵想要的吃食玩物也再不似之前立刻能够得到,日日传出哭闹的声音。 太夫人听说了,便淡淡的评价:“诵哥儿硬是被教导坏了。”转而又瞧着袁舒环说:“这也是你的儿子,竟看着这般?” 袁舒环从低垂的目光中回过神来,略微思索,询问:“也可让别的姨娘教导。” 一时之间众人都摒了气,三姨娘四姨娘五姨娘都捏着帕子眼巴巴的瞅着上头,想要得到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大少爷年纪还小,七姨娘已经如落水狗一般讨嫌了,若是争取过来,教导的好了,那就是自己的亲儿子,日后的待遇自不可说。几位年轻的姨娘好歹还有个指望,她们几个却年纪大了,心思也淡了,如今突然出现的机会,如何能不好好争取? 太夫人恩了一声,似乎早有此意,却还是询问:“阿雪,你看如何?” 九姨娘名叫纳兰雪,如今太夫人竟然与她亲切至此,如此称呼,让田果子也是不由侧目。听到太夫人点名征求意见,九姨娘沉吟片刻,谨慎道:“若说会调教人的,这府里自然要数太夫人。只是太夫人也不得偏心,若要了诵哥儿过去指点,倒不如连?哥儿也一并带着。” 这话倒有点撒娇的意思了,难得九姨娘如此小姿态,本以为她眼高于顶的太夫人甚是意外,听的极其熨帖,脸上笑开了花,笑骂说:“瞧你那点小心思,如今管了事,倒越发的不如以前拿得起了。竟然是这么个醋罐子。” 九姨娘捂嘴不语,只是羞得低头。一旁六姨娘接话说:“太夫人也不能怪她,能得到太夫人的指点,哪个做娘的不心动。这时候若不争取,那可不是个合格的娘亲了。我若是九姨娘啊,倒要跪下厚着脸皮求上一求。” 说的大家都凑趣笑了一回,太夫人才正色拒绝:“怕是不能了,诵哥儿也太闹腾,我折腾不起。若是你们哪个能调教好了,再说。舒环和阿雪都仔细想想,我回来也和老爷说说这事情,到底是长子,这事情不能耽误。” 众人应了,也就行礼退出来。 袁舒环是个冷清的,自顾自的走了。九姨娘身边却一时围了不少的人,田果子远远的瞧去,就知道她今儿个是不得安宁了,府里四年多没有姨娘传出有喜,可见何长生的人在府里是个什么态度,这些女人那边没了指望,这时候有了机会,怕是要抢破头了。她排行十四,是怎么也轮不到的,就算轮得到,想想何诵那副不讨人喜欢的样子,也实在没兴趣。 这日已经是正月二十五,年前再没回娘家的道理,田果子托第五虎打听了一回,知道家里并没损失,二哥的事情也没人询问,才放了心。上一次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这几日静下来想想,虽然结果不如自己想的那般,真正把七姨娘赶出府去,但是见到如今七姨娘连米华轩都不敢现身的可怜模样,到底也有些解气。仔细思谋,到底何诵摆在那里,自己之前的想法也太天真,能落到今日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极大的胜利了。 临近年关,何长生虽然躲在桐镇,却也日渐繁忙,再没来过曲水院。田果子得以清静,也细细的盘算了一回以后如何,却总没个头绪。今日听见大家在那里对何诵的探讨,头脑里却亮堂起来,有了主意。娘家的人还是要强大些才好,而如何强起来呢,自然要从教育抓起。想想田大粮才十二岁,送去读书还来得及,这事情倒要早些和爹娘提一下,正好过起年来,就送到糊涂村的私塾先生那边去。 至于三哥,也是个机灵的,若能托人找点正经事情做,未必就没有出头之日。想想陈乔安,据说也是没怎么读过书的浪荡子,如今跟在县太爷身边,还不是混的风生水起的?若没有他,七姨娘如何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谋害自己一家人? 恰好这日岳哲尔来瞧田果子,她便把自己的打算和岳哲尔说了一番,想着到底她也是个见过世面的,给自己出出主意也好。谁知道岳哲尔听了之后,却捂嘴乐了起来,先还忍着,到了后来,再忍不住,笑的直打滚,倒在田果子床上起不来了。 田果子被她笑的有些恼:“我的想法就算幼稚,也不用这般……你可真没良心,我被关起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是新帐旧账一起算了,当日自己费尽心机斗七姨娘的时候,还指望岳哲尔进来帮自己说话,谁知道连着那么些天,她都无影无踪的。不过落个水,她自幼学武,不至于身子弱的那么些天都起不来床。这些日子两个人厮混熟了,便也不客气的去质问。 岳哲尔从床上爬起来,搂着田果子笑:“好嫂子,你消消气吧,我哪里是不惦记着你,只不过长生哥哥不让我进来啊,但是他可给我保证的,绝对不让你受到丁点的伤害!” 说的田果子脸红,暗自埋怨何长生,也不知道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尽看自己笑话。听这意思,好似把自己当猴子一样耍了……又则岳哲尔也可恶,自从落水之后再见面,就开始叫自己“嫂子”,这称呼每次都让田果子脸红,说了多回,她却执意不。不过另一方面,她总这般称呼,于是就连田果子这般粗心的人,也慢慢品了出来,岳哲尔的一颗心,好似从何长生身上移开了,这可真是怪事,也不知道何长生用了什么法子。 田果子瞪岳哲尔一眼,继续绷着脸装生气,岳哲尔凑到她跟前,低声说道:“我笑的不是这个,只是嫂子你若想让你三哥学陈乔安,只怕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我又不让我三哥如他那般做坏事,身份高些,以后日子也好过些。我只是打探一番他是如何做到的而已啊。” 田果子一脸莫名其妙,岳哲尔哎呀了一声,几次说不出口,最后还是扭捏道:“我可是仔细打探过了,他是只兔子!” 051 话不能乱说 田果子自小在男孩子堆里长大,接触的又都是没什么文化的劳苦人民,平日里粗言粗语的见识多了,什么是兔子她自然是听的明白。见岳哲尔说完就红了一张脸羞的什么似的,她倒没什么感觉,脑袋里转了两圈,把这个惊人的消息消化一下,再回忆一番见到陈乔安时候他的言语举止,很快就信了。 于是田果子突然之间爆发出一阵笑声,直笑的自己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以前骂人的时候才说你去当兔爷,这位可好,自己主动去了,还出来晃悠,想到七姨娘的亲弟弟竟然是如此模样,真正是太解恨了。 岳哲尔跟着她又笑了一阵,两个人逐渐平静下来。 “他跟的谁啊?” “还能是谁,你们那位县太爷呗。” 县太爷?县太爷居然有这个爱好!田果子皱起了眉,这可就有些不妙,如此一来,若是陈乔安去县太爷那里一哭闹,这是不是得给自己心爱的男人报仇啊?到时候苗头再指向自己,也实在不好招架。 那么,自己的男人去对付陈乔安的男人的话…… 好似有点拿不准,何长生心里到底怎么想的,真的猜不透呀! 想到何长生,田果子又想起当日刚刚进门,太夫人说到县太爷要请何长生吃饭,那种不悦的语气,莫不是县太爷也打过何长生的主意? 田果子一下子脑子又想歪了,自己忍不住了,捂着嘴扑哧扑哧的憋笑,惹得岳哲尔好奇的问:“又如何,你想到什么好笑的,快说来听听?” 田果子便凑到她耳旁:“我跟你说,县太爷好多次请老爷吃饭,老爷都躲着。便是如此,县太爷还是坚持不倦的来请老爷……嘿嘿……你说,老爷长得是不是也挺好看的……” 她言语里已经有了几分打趣的味道,这么说的时候,更有些解恨的感觉。最近似乎对何长生不如何惧怕了,倒瞧着他晃悠几次,多了些怨恨。心底似乎也拿得准他对自己还是好的,若真出了事情,八成会把自己捞上来。可这种感觉隐约淡薄,轻飘飘的在心底浮了那么一浮,实在连她自己也没揣摩到。所以结合何长生向来冷漠的言语,多事的行动,旁观的状态,还有一副置身事外却还非要指指点点的架子,实在让田果子心里烦躁。 如今说一说他的坏话,感觉好多了…… 岳哲尔听的目瞪口呆,诧异的盯着田果子,结结巴巴的“你”了两声,捂着肚子就笑倒在床上。 曲水院外头,若荷黑着脸停在院子门口,转身离去。晚间便和何长生说:“十四姨娘太不自重,如何能议论这些,还是和外头的岳哲尔姑娘,就那么说老爷。这要是传出去了,老爷的名声有碍。” 何长生正悠悠的躺在榻上神游物外,只恩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若荷说什么。 “陈乔安和县太爷的事情,整个桐镇谁不知晓。她和陈乔安过不去,只想着法子对付就是了。枉老爷对她如此教导,不知道老爷的一番苦心,却还是在背后嚼舌根子,说老爷也是,也是,也是和陈乔安一般的人……” “恩?” 何长生“噌”的一下子从榻上坐起,皱着眉头看若荷,见若荷又要开口,却摆手阻止:“你的玉女剑练到第几重了?这些日子这么清闲!” “第三重……”若荷低了头,辩解:“老爷让看着十四姨娘,最近不得空……” “这点子事情也做不好,倒不如我让别人来做?”何长生的声音已经冰了起来,若荷便再不敢说一个字,站在地上垂头不语,仔细看去,双手握拳紧紧的,怕是已经掐到了手心。 “下去。” 利落的两个字说出来,若荷毫不犹豫的转身便走,出门抬起头的时候,一张脸已经恢复淡漠,刚刚那番对话没有留下丁点的痕迹。回到自己屋子里,不一时拿出一把轻薄的木剑,就在狭小的屋内舞了起来,避开桌椅床铺,斜刺,横扫,次次都正好能钻到没有物体的空间中去,身形灵活,动作越来越快,一会儿便香汗淋漓,她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这边何长生在榻上呆坐了一会儿,嘴角不由一抹苦笑,挥手招来了元宝,便问:“田果子如何说我的?你去问问清楚。这么长舌,也实在讨厌。” 不一会儿,元宝去而复返,便在何长生耳边低语一番,何长生听罢,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田果子哪里知道这些个事情,眼看的年节将到,府里的事务虽然不用操心,自己院子里的事情却是要做好的。她来之后,除了白芍跟着,太夫人和夫人到七姨娘九姨娘,就没人想起再打发个粗使婆子过来。所以如今打扫的任务,便只能落到白芍身上。 田果子闲着没事,便拿起抹布擦灰,白芍阻止了几次没用,也任由她了。主仆两个把曲水院里里外外收拾干净,瞧着窗明几净甚是开心。那边奔走来往的丫头婆子又送了年节要挂的饰物过来,还有门上的对子,大红福字,又有九姨娘身边的翡翠带着人搬了一盆开的极好的红梅送过来,笑道:“好不容易才抢了一盆给十四姨娘留着,您就别嫌弃少了。” 田果子瞧的心里欢喜,哪里有嫌弃,上去自己捧了放在桌子上,抓了果子给翡翠,翡翠直摇手,还是一脸的笑:“顾不得呢,还要给其他姨娘送东西,姨娘你有什么吩咐就让白芍来说,若是我们忙不过来怠慢了,好歹担待一下。” 她倒是个会说话的,田果子笑嘻嘻的都应了,瞧着翡翠带着几个人出去,不由叹道:“若我是翡翠也不错啊!” 忙里忙外,倒有过节的气氛。自己和白芍呆在这院子里,打扫干净了,竟然一时都没什么事情去做了。 话才说完,何长生就进了院门,田果子楞了一下,连忙上去行礼,心下忐忑,自然也不能把自己那番真实想法表现在面上,只讨好问:“老爷这么忙,如何有空过来?可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 何长生瞧着她的小殷勤样子,心中只觉得可恶,淡淡的哼了一声,吩咐说:“我要去县衙去一趟,你快收拾一番,陪着我过去。” 什么? 田果子愣在当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自己要跟着去?若是丫头,那是若荷的事情,若是家眷,就算袁舒环不上场,还有九姨娘呢,再不济,生过大小姐的二姨娘,能说能笑的六姨娘,都行,怎么着都轮不上排行最末的自己吧? 她这副窘态瞧在何长生眼里,倒稍稍解气些,于是又提高音量,催促道:“快些,我就在这里等着。”说完大刺刺走进屋子里,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不动作了。 田果子瞬间红了脸,就算要换衣裳,何长生不也应该避开吗?他们虽然是夫妻,可是几次过夜,就真的只是“同床”而已,便连相互的身子,都是没有见过的。如今他坐在这里,是要做什么?自己怎么换衣裳? 052 马车上 田果子取了衣裳,爬到床上放下帘子,总算是别别扭扭的换好。再出来往何长生面前一站,脆生生叫了声老爷,扯着衣裳下摆站着,也不敢多言语。 何长生眯着眼睛打量一番,却是摇头:“妆容太差,这褙子也太素净了。” 田果子穿的是刚从府里领回来的过年衣裳,银灰色素面的织锦褙子,在袖口镶着茸毛皮边,瞧着干净利索,衬着她白皙的皮肤,越发的显得整个人清雅秀丽。原本是她面容太过娇艳,心里却艳羡九姨娘那般清雅的人,所以倒刻意如此打扮了,谁知道何长生的评语是这般。至于妆容,田果子根本就没上妆…… 田果子沉默着不说话,心底有股火气差点压不住,按捺了半晌,才轻柔开口:“那老爷指点一下可好?” 何长生倒有耐心,总算等来了田果子的话,也不做推辞,却是点头恩了一声,便提高音量喊了两个字:“进来。” 于是从门外鱼贯进来四个丫头,都是田果子没见过的生面孔,大概是若荷手下一直使唤的小丫鬟,每人拿着个托盘,上头依次是衣裳首饰。衣裳是姜黄色绣遍地葱绿折枝桃红牡丹的对襟直袄,细折儿的墨绿长裙。首饰是红艳滚圆的珊瑚珠子做的一套头面,娇艳欲滴,明媚鲜艳,直看得田果子眼睛都直了。 漂亮是漂亮,可是,这是不是太晃眼了? 她可真不想打扮的如此招摇去大仇人陈乔安的男人家里晃悠一圈,加重了陈乔安心中的怒气,何必呢?到时候再遭受猛烈的报复怎么办?何长生是个替自己挡着的? 可是“指点”两个字出口,就再没了田果子说话的地方,何长生一挥手,四个丫头簇拥而上,直接把田果子围了起来,衣裳换过,又按在铜镜前头上妆,描唇画眉,都用的是艳丽的颜色,田果子只能像个布娃娃一般任由摆弄,眼睁睁瞧着铜镜中的自己一点一点脱去青涩的影子,最后变成了另一个人。 等到四个丫头退下,田果子慢吞吞转过身来,何长生歪着头打量,半晌没说话,最后还是田果子沉不住气了,跺脚怒道:“到底可以了吗?老爷这是在戏弄我还是折腾人!” 说话的时候不由的便鼓了腮帮子撅了嘴,白皙泛红的脸蛋水嫩光滑,一双大眼睛委委屈屈的似乎充盈了泪水,汪汪的惹人怜爱。双手揪着袄子下摆,青葱般的手指上水红的指甲闪闪点点,晃的人心慌。 何长生这才“恩”了一声,不由感慨英雄难过美人关,刚刚瞬间的失神让他自己也觉得好笑,脑海里迅速的过了一遍见过的那些美人,腹诽自己没出息,田果子怎么排都排不在前头嘛。又忍不住在心中埋怨自己自作自受,也不知道田果子这般出去,会不会让那县太爷自此忘记了兔子的好处,那可才是搬起自己的石头砸自己的脚。有心让田果子换了衣裳,又到底抹不开面子,只好再恩了一声,点头应付:“勉强可以了。” 说着转身便走,田果子楞了一下,只好在后头怏怏的跟上。何长生身边除了元宝,谁都没跟着,田果子跟着他上了宽敞的马车,后头白芍跟着元宝外头自个儿走路。 进去之后,田果子规规矩矩的坐在角落里,有心要问问今儿个这是做什么去,又想何长生装神弄鬼的,未必就肯和自己好好说话,倒不如什么都不说,图个清静,反正他若有事,自己着急去。 果然田果子这般安静让何长生有些不习惯了,等了良久,没法子只得开口解释:“今儿个是县太爷最宠爱的七姨娘生的四少爷满月,他家前三个儿子都夭折了,所以这酒席是必须去的。” “哦,知道了。” “你进去之后,自然有丫头领着,座位离我不会远,不过不同桌罢了。” “哦,知道了。” “到时候不要只顾着吃,到底给我长些脸面!” “哦,知道了。” …… 田果子以不变应万变,何长生耐心却是极好的,细细的嘱咐了很多事情,这才闭嘴,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块儿果脯来很夸张的塞到自己嘴巴里,歪在车里挑开帘子往外头看,悠哉悠哉的瞧着风景,也不管田果子还拘束在马车里头一动不动,看到果脯的时候还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时间久了,田果子也觉得自己屁股有些僵硬,便小心翼翼的挪了挪。再时间久了,又觉得眼睛涩的很,便抬眼朝撩起的帘子外头瞄了几眼。正是过了桐河,街上的小贩吆喝的使劲儿,卖各色年货的十分热闹,然后一个人影出现在外头,田果子忍不住喊道:“是二嫂,我二嫂!”说完不管不顾的趴在窗上探头大喊:“二嫂!” 何长生直接放了帘子下来,胳膊拦着田果子,转头怒道:“大街上,成何体统?” 田果子眨巴着眼睛,怏怏的往回坐,低声埋怨:“你又不让我回家!说两句话还不成吗?” 退的时候没小心,踩在何长生腿上,便一跤摔在他身上,压了个正好,小脸直接磕到他胸膛上,撞得自己生疼,立刻捂了脸哎呦起来,揉着自己的鼻子。 何长生却半晌不动作,扶着窗的手不动,被田果子踩的腿也没动,那么大力道撞过去的胸膛也没往后退上一退,甚至还微微的往前拱了一拱,想要追随抬起头来离开的田果子。瞬间的温软相触让他有刹那的失神,此刻脸上表情十分精彩,只可惜田果子捂着脸没看清楚。何长生自己迟疑了一会儿,才沉声说道:“疯疯癫癫的,到处闯祸。” 田果子是真疼,也顾不上此刻还跌倒在何长生怀里的尴尬模样,睁着一只眼睛瞄了他胸脯一眼,低声嘀咕:“你是什么做的,这么硬。” 一句话说的何长生身体刹那的绷直,心头跳了两跳,哭笑不得的看田果子,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两个人还没算清楚这笔账呢,外头马车已经停下,却是到了县衙门口。 053 赴宴 县太爷府上一片喜气洋洋,大红的灯笼沿着大门一路进去,里边山石桥廊都贴了红,丫头小厮都换了红衣裳,见面的客人上前不管是谁都递红包…… 总之一个字:红。 何长生的到来还是引起了轰动,县太爷已经在门口等了一阵子,此刻亲自出迎,上前作揖,又扶了何长生的肩膀笑道:“长生啊,你能来,真是喜上加喜。” 他大约三十多岁,一把胡须修理的极其整齐,面色微黑,方脸直鼻,瞧着甚是端正,非常符合田果子对一县父母官的形象想象。此刻见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中诧异如此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喜欢兔子呢? 田果子直勾勾的盯视让县太爷察觉,也忍不住瞟了一眼,这一眼不要紧,立刻眼神黏在田果子身上就离不开了,甚至连嘴都微张,掩饰般的咳嗽两声,又回头说道:“长生好福气,这便是府上的十四姨娘了吧?” 何长生至始至终只是点头微笑,瞧见县太爷看向田果子的目光时候眼神微暗,却也不过一瞬,听到问话,才答道:“陈大人过奖了。” 县太爷原来也姓陈,田果子第一反应便是,同姓不是不通婚吗?想完了才觉得自己可笑,人家同性都不怕,同姓怕什么,再说了,也没结婚不是?又则今儿个是陈府七姨娘生儿子的喜事,可见这县太爷原本是男女不忌的,陈乔安不知道会不会吃醋,若是今儿个出现,倒想看看他那张脸上是什么表情…… 她这么想的时候,偷偷瞄向陈大人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揣度和嘲讽,虽然旁人不知道她肚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此刻一大堆人都因为田果子是何长生带来的姨娘而关注着,这些眼神便一一都被众人看在眼里,使得陈大人多少有些尴尬,于是又咳嗽了两声。 何长生迈步前行,田果子连忙跟上,陈大人没的机会再多寒暄,呵呵笑了两声,便同步而行,引着众人进了大厅,已经是人满为患,他得意洋洋的介绍一番何长生,却不多做停留,径直引着两个人又往里去了,却是另有天地。 里面一间厅堂开阔,用屏风隔开,成为里外二间,外边一桌上已经坐了三个人,见陈大人和何长生进来,连忙都起身,一一作揖招呼。这其中一个,田果子却是认得的,正是令狐绪。 介绍完毕,陈大人又帮忙引见田果子:“这是长生才纳的十四姨娘,人们都传好颜色,却没想到如此出众。也亏得长生,竟然还能带出来,呵呵。”众人跟着笑了一回,令狐绪的眼睛却黏在田果子身上挪不开了,几次想要开口,都被何长生阴森森的目光逼退回去,只好眼珠转了两转,也是呵呵一笑,没怎么做声。 这时候屏风里头的几个人也出来,却都是女眷,也不知道几个人是不是约好,这次都带的不是正室,所以倒不如和讲究,也引了出来一一见过。 只让田果子诧异的是,令狐绪带来的却是李红袖。 男人们自坐下,田果子便跟着李红袖几个进了里头坐下,对面正是抱着孩子的陈府七姨娘,上下打量田果子一番,便赞道:“妹子真是国色天香,若进了咱们陈府,哪里还有姐姐我的容身之地。” 这话就说的不尊重了,让田果子十分恼火,忍不住便出口:“我既然是何府的姨娘,没事来陈府做什么,又关姐姐什么事情。” 那七姨娘并不恼,只是递了孩子给一旁的乳娘,却过来扯了田果子的袄子细细摩挲:“哎呦呦,这料子可是蜀锦,咱们桐镇,若不是何老爷,谁能用的起。妹子真是好命呢,哪天再生下个大胖小子,这何府的天下,就是妹子你的了。” 越发说的不像话了…… 也不知道外头的男人们在谈论什么,是否能听见这七姨娘奇怪的言论。田果子少见这种场合,更少见七姨娘这般言语放肆的人,一时之间除了脸红恼怒,竟然不知道如何应付。 “七姨娘这是给十四姨娘传授经验了,十四姨娘快说谢谢才是。” 尴尬之中,李红袖突然淡淡的开口,她自田果子进来,神色一直没有变化,眼神只往何长生身上扫了几回,倒也控制的极好,没有引起谁的注意。此刻出言,却是帮着田果子。 田果子感激的瞧她一眼,便跟着开口:“那倒要谢谢七姨娘了。听闻县太爷最是宠爱的便是姨娘你,这县衙里,想来姨娘是说一不二了。如今四少爷满月,姨娘的地位更是稳当,日后妹子若有所求,还请姨娘不要吝啬。” 她在何府和自家七姨娘有过几个来回,一时想开了,倒也能把这些个话厚着脸皮说几句出来。 那七姨娘听的眉开眼笑,只是摆手:“只有我求你的份,哪有你来求着我。你家何老爷什么做不到,但凡妹子有要求,便是天上的星星,怕是也摘的下来呢。” 几个人来往几句,听得外头门开,有人进来,接着一个声音响起:“几位老爷夫人,这是南方才送来的冬笋,快马加鞭,刚刚拿到,着人下厨做的鲜笋汤,还请品尝。” 这个时节,桐镇是找不到这些个东西的。若非县太爷,或者若非何长生这般的人家,这冬笋从南边一路送过来,花费恐怕不下百金,谁耗费的起?想来外头的那些个席面,就没有这种稀罕东西了。 有丫头端了上来,七姨娘起身招呼几个人品尝,田果子却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只因为刚刚外头送笋汤进来的那人,便是陈乔安。他这到底是什么身份,又不是陈府的下人,怎么还这般端茶递水的? 七姨娘殷勤的帮田果子舀汤,笑道:“快尝尝,若不是托你家老爷的福气,我是尝不到这种东西的。谁想的到大冬天,还长这么鲜嫩的笋子。” 田果子接过碗来,听见外头陈大人也在献殷勤,却是说:“乔安,你这般辛苦做什么,正好你姐夫也在这里,不如坐下来一起吃饭。” 姐夫?何长生算他姐夫? 不知道为什么,田果子听着就来了气,把汤碗放在桌子上,默不作声的憋屈着。 她这副模样众人都看在眼里,在座的都是人精一般的闯过来的,哪个不知道为了什么?七姨娘便笑呵呵的开了口:“妹子这是生什么气?我听说这陈乔安的姐姐已经让你压制的抬不起头了,如今定然是求着我家老爷给他面子,在这里讨好何老爷而已,未必就能成呢。” 田果子心里叹气,也知道她说的大抵是事实,才稍微不那么恼怒了,却听见外头何长生笑道:“昨日你姐姐还和我念叨你,又讲陈大人多次夸赞,想来是做的不错的。你年纪还轻,上进些总是好的,跟着陈大人,将来自然有好的出路。” 对于何长生这般的演戏功夫,其实田果子早就见识过了,心知他也是清楚陈乔安与自己府里七姨娘的所作所为的,如今这番话,不过说给外人听听罢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何长生对陈乔安客气,田果子心里就是非常的不舒服,非常非常的不舒服。他不是知道岳哲尔是陈乔安着人推下河的吗?难道就这么算了? 田果子脸色难看,七姨娘瞧的清楚,难得有这种时候,便凑过来说起悄悄话来:“妹子不要上心,何老爷不过在这里说说便宜话,那是给我家老爷面子而已。” 田果子对她其实也没多少好感,眉眼之间的戏弄讨好,不过为了自己的身份,又则大约刚刚生过孩子,在陈府春风得意,举手投足之间的自以为是,最是让人不喜欢。听到她如此说,便忍不住问道:“到底陈乔安和县太爷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县太爷这般帮着他?” 这话她没遮掩,也没当悄悄话说,出口之后,大家都听的清楚。便是外头男人们,若有心的,也能落到耳朵里去。所以田果子的话说出之后,一时之间里头一片寂静,连举着筷子的都停顿在半空,呆呆的瞧向了七姨娘。 只因为,陈乔安和县太爷的关系,实在不是什么秘密。 七姨娘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一时难看之极。真的没想到田果子会当众问出这等问题来,让自己如何回答才好? 偏偏这时候外头何长生话说完了,陈大人正招呼陈乔安落座:“来来,乔安坐在我的身边,离长生也近,咱们正好亲近亲近……” 寂静之中,李红袖捂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筷子点着桌上的一盆兔肉说道:“我就最爱吃这兔子肉,不过煮的味道就差了许多,要烤着来才香。听我家师兄说,县太爷也是好这口的。不知道七姨娘是不是?” 原来她来赴宴,还是缠着令狐绪以师妹的身份带过来的。反正令狐绪的作为向来出人意料,众人只以为他起了心思要收服这个小师妹,倒没多想旁的。只令狐绪自己心里清楚李红袖的目的,本来还颇为内疚,想要事先提醒何长生一声,但是等瞧见田果子的模样,认出便是当日倚红阁见过的那个女子的时候,心里一下子就不是滋味了,也怪何长生这么久以来,竟然一直不告诉自己十四姨娘就是她,心中多少有了埋怨,倒有些期盼着瞧瞧李红袖要如何动作了。 此刻李红袖话一出口,硬是把暗的挑成了明的,更则“兔子”这词实在侮辱人,比之田果子一副天真无邪的口吻问出“陈乔安与县太爷什么关系”,更让人觉得可恶。 七姨娘一张脸憋屈成紫红,终究还是发作在了李红袖身上:“李姑娘请自重!你既然跟着令狐公子过来,那令狐公子对你如何大家应该都明白,你此刻在这里还惦记着我家老爷的喜好,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厉害! 田果子不由想要拍手,这也是个厉害角色,一句话来个大转弯,生生的引开了话题,倒让李红袖没了话。 可惜李红袖不是田果子,她呵呵一笑,脸不红心不跳的,接着便说:“我哪里是关心县太爷,我只是关心陈乔安罢了。想来七姨娘和我一样,其实也是十分关心他的,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054 居心叵测 李红袖一张秀气的圆脸上全是鄙夷,斜睨着七姨娘,笑吟吟的继续说道:“闻听七姨娘最是贤惠,县衙后院自你进来一片安宁。却原来是七姨娘进门的时日,正和陈乔安到府上的时日差不多。自那之后,陈大人再没有纳妾,可怜了倚红阁许多姑娘白日黑夜的翘盼了。身为女子,谁不想学学七姨娘如何好手段,能勾住陈大人一颗心再无旁落。只是今日若是我们请教起来,却不知道七姨娘是打算实话实说呢还是直接让我们去请教陈先生的好?” 这番话说的何止是露骨,简直就是骂人了。田果子都有些诧异的看向李红袖,不明白她这又是打算如何。要说谁和她有仇,也是何府的七姨娘或者陈乔安罢了,这陈府的七姨娘,和她李红袖有什么关系?至于如今在这里掀开人家的伤疤说个不停吗? 刚刚自己气愤中那般询问一句,也不过是想让七姨娘闭嘴罢了。如今李红袖接上话头,这般挑衅,就有些过了。 然而李红袖的话却并无人反驳。 只因为令狐绪一身医术天下无双,江湖上行走又颇为吃得开,加上平日行事作风不按常理出牌,众人也是容忍惯了,所以今日李红袖这么出格的话语,在座的几位姨娘都只是屏气听着,竟然也没人敢为七姨娘出头。 一时桌上寂静一片,只听得见外头几个男人说话。 “乔安,快给你姐夫满上……” “乔安,这笋汤味道好的很,你也尝上一尝。” “乔安,来来,替老爷我喝了这杯。” ……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竟然觉得这般诡异,偏偏这个当头,听见的竟然都是陈大人一口一个“乔安”的叫着,七姨娘面上由红到紫,最后憋屈的竟然满面黑气,终于再忍不住,手里握着的一把汤勺直接朝着李红袖扔了过去。 半勺珍贵难得的鲜美笋汤在空中离开白玉般的汤勺,优美的划出凌乱却晶莹剔透的弧线,然后缀在汤勺后方,以决然毅然的姿态朝着李红袖的方向跳跃过去。 时间刚刚好,李红袖扯着身旁的田果子过去附耳在说悄悄话。 “看我替你出头……” “啪”的一声,“头”字出口的时候,田果子头上挨了一汤勺,紧接着汁水淋漓,脆生生的笋尖羞涩的滑过田果子发梢,落在耳畔,再躲在她袄子褶皱处躺了个舒服。 田果子再抬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了笋汤,睫毛呼扇一下,竟然落下一滴汤水。 李红袖自然也不能幸免,扑朔着拍打自己头上身上的赃物,已经大着嗓门喊叫起来:“你做什么?十四姨娘不过问你一句陈大人为何对陈乔安那般好,你就如此野蛮的倾倒汤水在她头上,这就是你们陈府的待客之道?” “嗡”的一声,七姨娘脑袋里一片混沌,已经后悔自己刚刚的粗鲁行为了,更为后悔的是,分明打的是李红袖,为什么田果子刚好出现在那里? “嗡”的一声,田果子脑袋里一声警钟,瞬间心思到变得清明起来。好你个李红袖,本以为这次相逢,你找到了新的前途,便不帮着我,也不至于如何陷害,谁承想这般言语恶毒激怒七姨娘,等的就是把旁边坐着的自己给扯进来。想到刚刚李红袖那么大力气的把自己突然之间强行扯过去要说那句悄悄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浇了一身的汤水,田果子心中一股怒气升腾,恨不得捡起勺子再砸到她的头上。 可是更麻烦的在后头,李红袖那几句话声音洪亮,别说外头的几个男人,便是走廊上的小厮丫头估计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最先闯进来的,是令狐绪,也只有他,才会不管唐突不唐突礼貌不礼貌,这般贸然的闯进屏风后头几个女人的饭桌旁边。 令狐绪还没来的及把里头的情景观察个清楚的时候,李红袖已经哭哭啼啼的扯了他的衣裳:“师兄,这七姨娘好生无礼,不过是刚刚十四姨娘面上不好看,有些恼怒,多问了句陈乔安的事情,她就拿了汤勺直接砸过来,砸到我也不打紧,可是十四姨娘被砸了个正着,你看看,如今脸上还挂着汤水……” 田果子一副狼狈相,看着令狐绪面无表情。 若说不怨恨七姨娘,那是不可能的,不管什么理由,害的自己如今这般狼狈,也实在可恶。何长生来来回回的安顿要表现良好不要给他丢人,如今见到自己这般模样,指不定怎么个不高兴呢。这人又是小心眼,回去再想着法子罚自己,怕是日子也不好过。 可是更可恶的分明是李红袖! 然而如今怎么办?上去和她争论并非自己抓着陈乔安的事情不放,却是她莫名其妙的非要揭开人家的伤疤不停的撒盐?这有什么意义,况且看着李红袖这般会演戏,怕是连下一步怎么走都想好了,言语之间的争论,实在无聊。 田果子呆站着的时候,令狐绪瞧着更是觉得可怜,直接脱了自己的外袍就想要给她披上去。后头一双大手抢先一步把田果子扯开,他才扑了个空。 何长生一张脸黑的很不好看,田果子觉得比他那身缀着金边的黑色锦衣都要黑了。他抓着田果子胳膊的手也用了很大的力气,让田果子觉得生疼,忍不住皱起眉头,扭着身子想要往外撤,却躲不开。 七姨娘终于缓和过来,诺诺的开口:“十四姨娘,我,我不是要对你……” “啪”的一声清脆响声,一个耳光利落的落在她的脸上,打断她的歉意。 陈大人收回自己的手,瞧都不瞧七姨娘一眼,转向何长生呵呵的赔笑:“长生啊,你看看这,这真的是误会。是我没管教好,十四姨娘受委屈了。” 何长生不说话,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知道从哪里揪出块儿帕子来,很是温柔的给田果子擦拭面庞。旁人不由赞叹何长生对待田果子果真是好,七姨娘和陈大人更是心惊胆战想着这回可怎么办呢,却只有田果子脸上刺刺儿的疼痛知道,何长生的手劲儿遮掩不住他的不悦,自己回去又有好果子吃了! “何老爷,十四姨娘只是问了一句陈乔安和陈大人什么关系罢了,就受到这种待遇……” 李红袖本想让田果子狼狈一番,就是看不惯何长生如此宠着她,让她出出丑,到时候惹得何长生讨厌才好。谁知道如今田果子却是“因祸得福”,这么多人的场合下,何长生毫不顾忌的替她擦拭,一个男人,还是何长生这样的男人,能在外头这样对一个姨娘,如何能让人不羡慕田果子?自己目的没达到,李红袖恨得牙齿都有些痒痒了,于是更加疯狂一般的再次重提旧话,不想要事情到此为止。 果然陈大人的眼眸中开始出现阴霾,有些不悦的瞪了李红袖一眼,再看向田果子的时候,多了些恶狠狠的味道。 七姨娘捂着脸不敢辩解,事实就是这样,再说自己刚刚想砸的本是李红袖,就不免要说出李红袖刚刚那些难听的话语,岂不是更让自己家老爷下不了台?那绝对是找死的节奏。所以如今虽然惊恐,却也只能担着这样的后果。 田果子不傻,自然知道李红袖的目的,也知道七姨娘为什么要背着这么大的冤屈却不敢说真话。可是七姨娘害怕,她田果子却是不怕的,事到如今,她倒也巴不得闹上一场,看看陈大人对待陈乔安到底好到什么地步去,也顺带着看看,何长生这个“姐夫”,当的有多么称职! 轻轻推开何长生的手,柔声开口:“老爷,我也只是好奇,才问了那么一句。七姨娘本没说什么,倒是这位李姑娘,解释了不少,只是她说的奇怪,我还是没听清楚。她让我去请教一下陈乔安,如何才能抓住老爷你的心,让你再不喜欢其他的女人……” 田果子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何长生,嘴里的话软软糯糯的吞吐出口,无辜的总结:“我想着陈乔安既然有这等好主意,肯定也是先说给咱们府里的七姐姐了,又怎么会来告诉我呢?” ~~~~~~~~~~~~本周双更,下午四点,晚上九点。求收藏啊求收藏啊求收藏…… 055 得理不饶人 这些话还是挑到了明处,七姨娘悠悠的松了一口气,话是田果子说出口的,陈大人可就不能迁怒到她的身上了,到时候自己砸向李红袖的汤勺,也有了理由,等众人散了,说不定自家老爷还要夸赞自己呢。 一旁李红袖就没这么高兴了,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有些不认识一般的盯着田果子。她本是吃定了田果子的软弱性子的,怎么刚刚这番话,就从她嘴里说出来呢?那话虽然是事实,却也加工处理过,更添了几分恶毒在里头,生生的让自己所作所为更是惹人厌了。如今陈大人的一双眼睛,已经眯了起来,若非令狐绪站在这里,估计自己已经让他给活吞了。 可是虽然心里慌到了极处,李红袖却仍然绷着脸毫不示弱,她不要被何长生小看了去,更不会在这里给田果子示弱。只是想要强辩的话,却没了底气,话已经挑明,再没遮掩的必要,莫说这是事实,便不是如此,几位姨娘看在何长生的份上,也绝对会偏帮着田果子而不是自己。所以人证太多,根本没有否认的余地。 陈大人脸色终于也黑了,阴袅的看着李红袖,嘴角冷笑,却不言语。 这时候令狐绪是应该做个解释的,或者把李红袖推出去给个交代,或者护着自己家师妹蛮狠不讲理的把陈大人的怒气滔滔挡回去,都行。可是令狐绪却置之不理,一双眼睛只顾盯着田果子,听到她刚刚的话,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么说,你是十分想要学学怎么抓住你家老爷的心了?” 有人会在这当口挑这个角度来追究吗? 田果子眨巴着眼睛楞了一下,何长生停留在她脸上的手也僵直了一下。 但是总有人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令狐绪呵呵笑着继续:“怎么你家老爷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还想着要怎么好才行?说来大家听听,也好给你出出主意。” 众人愕然,只以为令狐绪这是为李红袖解气,故意在言语上讽刺田果子一番。哪里知道,他就是故意气何长生的。 陈大人咳嗽两声,暗自压制住心中一股怒气,想要做和事老:“一场误会而已,几位姨娘年纪小,打打闹闹说些笑话也是常事,是我招待的不周了。”又吩咐下人:“去领着十四姨娘换衣裳。” 其实李红袖的衣裳也弄脏了,他却故意做不见,如今心里想的却是,要好好查查这李红袖的底细,便是有令狐绪护着,也不能轻易的饶了她,竟然敢拿县太爷开涮,众目睽睽之下,真是让人难堪。 “我要穿蜀锦做的袄子!” 田果子娇嫩的声音突然出口,让众人又是一番侧目。其实她哪里知道什么是蜀锦,只不过不想让事情就这么了结,正好刚刚听到七姨娘赞自己身上的衣裳好,除了何府别处没有,所以才刻意来了这么一句。若是陈府没有蜀锦做的衣裳,看他拿什么给自己换。反正自己是何长生最最宠爱的十四姨娘,娇气一点,不讲理一点,也说得过去嘛。再者,她隐约也感觉到了李红袖为何对自己这般,分明是李红袖心里还有着何长生,这就是吃醋惹的祸啊! 那就让你吃个够! 众人的诧异与无奈中,何长生的声音满是宠溺的响起:“让白芍回去取一趟吧。” 他说完挥手叫人,让元宝派人随着白芍回去给田果子取衣裳。 这一举动,再次让在座各位震惊,也包括了田果子。何长生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好了?他理应知道自己根本不识得什么是蜀锦啊! “果子,你的脸上被笋汤烫了,看来要好好保养才行。”何长生犹自还在演戏,怜惜的拂过田果子白嫩的脸颊,又转身朝着令狐绪问道:“锦瑟膏还有没有?看来果子用的上了。” 令狐绪一声怪叫,看怪物一般的看何长生:“何老爷,锦瑟膏千两黄金难得一小瓶,你不是吧?” 何长生痛惜说道:“若不是果子的脸被烫伤,我也舍不得啊!” 众人疑惑的瞧向田果子,白皙水嫩的脸蛋,汤汁本就不多,早就被何长生来来回回的擦拭了个干干净净,如今白里透红的肤色让人直想上去咬一口…… 哪里烫伤了? 陈大人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狠狠的瞪了七姨娘一眼,赔笑说道:“何老爷,都是我管教不严,这锦瑟膏的钱,自当我来出!” 说的咬牙切齿,心肝都疼了。桐镇因为何长生的存在,自然也是今非昔比,一个县太爷,弄些钱到还是可以的。但是千两黄金,自不是一时半会能捞回来的,这可是他大半辈子的积蓄了。可是何长生如此言语挤兑,他若是再不上道,那恐怕就不是银子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一旁七姨娘一声尖叫,竟然是晕了过去。 事情已经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了,便是卖了她,也抵不过这千两黄金,倒不如早点晕过去,但愿随着自己的晕倒,这事情也能有个了结。 “便是陈大人愿意出钱,那也未必买得到。我那里是没有存货的,家父那里本有两瓶,不过前些日**里来过人,此刻还在不在就不得而知了。”令狐绪翻着白眼,好整以暇的坐在不知道是哪位姨娘之前坐过的椅子上,乐呵呵的把县太爷的殷勤挡了回去。 陈大人心里是高兴了一下下的,没有,是不是就不用买了? “何老爷,你看这……” “老爷,我的脸好疼。”田果子脆生生的出声,捂着脸颊可怜巴巴的看何长生。 “没事,陈大人会想办法给你买到锦瑟膏的。”何长生心痛的抚过田果子的脸,柔声哄着。 陈大人一句话没说出口,肚子里已经要骂娘了。锦瑟膏是令狐家独门秘药,什么百年灵芝千年雪莲用药极是奢侈,偏偏效用不过是滋润皮肤让女子美艳而已,这世界上有几个人这般无聊到用这锦瑟膏?所以除了令狐家闲来无事做做,然后扔到皇宫里头讨好讨好几个贵人,根本就没有旁人会有。 令狐绪都说了没有,让自己去哪里弄? 他憋着气忍了一忍,终究是不敢应承下来,回头朝着一直站在身后的陈乔安使了个眼色,想要他劝劝何长生。到底陈乔安的姐姐,可是何府大少爷的亲娘啊! 陈乔安心中是有苦说不出,随着自家姐姐在何府的失事,他是不敢像以前一样嚣张了。更是当日太夫人那块儿玉佩,本十分保险的藏在自己的屋子里,后来莫名其妙的被人从自己姐姐那里搜了出来,仔细想想,除了何长生,旁人谁能做到这事情?如此一来这些日子更是日日冷汗,夜夜难眠。本想着今天趁着陈府喜事,和何长生套套近乎,表表衷心,求求可怜,好落个心里踏实,如今怎么又摊上这么个烂事? 可是陈大人示意了,他不敢不听啊。 “姐夫,我瞧着十四姨娘的皮肤晶莹剔透的,应该用不着锦瑟膏。不如让陈大人求着王爷,从宫里要点絮玉粉用用……” 田果子一听陈乔安的声音就觉得腻味,想到他如何设计陷害自家人,更是心中有火,再加上那日他让人推岳哲尔下河之后如何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真是恨得牙齿都痒痒了。 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本来欺负陈大人就没什么意思,田果子一直在等着陈乔安撞过来呢!于是何长生还没说话呢,田果子就怒道:“我可不敢用你说的东西,谁知道你在里头又下了什么毒药。想起那日你让人推我到冰洞里,我就心慌!” 田果子到冰洞里,是自己跳下去救人。陈乔安派人推下去的,是岳哲尔。不过这已经不要紧了,左右坏事是他做的,他就得担当。 田果子说完,转头狡黠的看了何长生一眼:让你装,让你演戏,你要有本事,就继续演下去啊,不是对我好吗?我看你能对我好到什么地步! 056 互惠互利 田果子满眼的狡黠没有逃过何长生的眼睛,他只微微一笑,毫不犹豫的立刻接话,语气却冷了起来:“什么?谁推你到冰洞中去!” 声音已经显得恼怒起来,后一句话字字清晰,让人觉得有了咬牙切齿的味道。说完之后,转过头去,目光阴森森的看向陈乔安,厉声问道:“陈乔安,你还真不把我放在眼里?” 陈乔安在田果子说出刚刚那句话的时候,腿肚子已经开始发抖了,此刻见何长生毫不犹豫的站在了田果子那边,心中更是苦涩,想到自己姐姐今时今日的地位,哪里还敢再嚣张,只结结巴巴的干涩解释:“是,是意外,意外啊姐夫……” “不要叫我叫我姐夫。”何长生淡淡的说了一句,目光一转,却是看向了陈大人:“我今日来府上贺喜,我的十四姨娘便遭此一劫,若非令狐公子的师妹见机快些,怕是会伤的更重。谁承想原来还有一节,她竟是在以前就被你府上的人陷害过。何府与县衙一向好交情,这事情,倒要陈大人给个解释了。” 陈大人怔怔的听着何长生的言辞,一时之间甚至有点反应不过来,紧接着便想要扑到地上去喊冤了,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陈乔安不是你何府的小舅子吗,他如何对待田果子也是因为你何府后院不安宁,如今竟然就硬生生的把这家伙归成了县衙之人,还赖到自己头上,要一个解释,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陈大人目瞪口呆的时候,何长生却还在义愤难平的质问:“真正是岂有此理,我何长生向来尊法守法,在桐镇人人皆知,便是上了京城,王爷将军,哪个不赞我一句?如今到底哪里碍着了陈大人的眼,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指使下人对我的姨娘下手?如今果子脸上的伤且不说,那日掉到冰窟窿中后,身子本就孱弱,到要麻烦县老爷你一并给个交代了!她不过一个弱女子,县太爷你又何必如此心狠手辣?想着我偏爱些,就要下此狠手?莫非是想要我伤心欲绝才好?” 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质问,只把陈大人问的冷汗森森,便是再愚笨些,也有些回过味儿来了,何长生这根本就是有备而来,就是来找茬的!想到自己的身份,不由便也是怒从心起,冷笑回道:“何老爷这些话我便听不明白了,若是我家七姨娘失手砸到贵府十四姨娘,这脸上的伤我尽力治疗便是。至于乔,至于陈乔安与田果子的恩怨,他已经解释了,便是失手一个不小心,再如何也怪不到我的头上来!” 一个县太爷,和一个富可敌国的何长生,如此这般为了一个姨娘些许小伤,互相争辩,彼此饶舌,实在是有些贻笑大方。但是何长生却是极为认真,听得陈大人如此不识抬举,便也冷哼一声,拽了田果子起身,怒道:“陈大人既然如此说,那何某就等着陈大人把锦瑟膏送过来!至于陈乔安到底有意无意,我这就着人去写诉状,还请陈大人仔细审理!自状纸呈上之日,还请陈大人莫要贪赃枉法,该关起来的,就好好的关起来审问!” 说完这些话,拉着田果子便往外走,徒留下身后瞠目结舌的陈大人,还有吓得瑟瑟发抖的陈乔安。 令狐绪看了一场好戏,嘿嘿笑着起身,走到陈大人跟前,摇头叹息:“这又是何必呢?人家不喜欢你,还非要做个恶客。这让棒子赶走的滋味,和自己拍拍屁股走人的滋味,想来是不一样的吧?” 说完这句话,他也不等着陈大人说话,笑嘻嘻的随着何长生出去了,想要追上那两个,却发现眨眼的功夫,就找不到了。 失神落魄的李红袖发现令狐绪的身影消失,才连忙追了出去。 剩下的几个人彼此看看,自然知道好歹,都默不作声的抱拳离开,直到人都走了个干净,陈乔安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直接投身到陈大人怀里,哽咽说道:“你要救我,你不能就这么把我交出去……我姐姐已经得罪了何长生,他不会顾念着我的……” 陈大人心肝宝贝一般的搂着陈乔安,一手在他头上摸索,怜惜说道:“莫怕,莫怕,你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根本不关你的事情……” 瞧着两个人你侬我侬的模样,躺在地上的七姨娘再也晕不下去了,只好默默的爬到门口,溜了出去。 …… 何长生领着田果子出了府,便一手揽了她的腰快速奔走,几个起落,已经离县衙远了。他估摸着令狐绪不会再寻过来,才直接抱着田果子跃到一颗百年老树上去,坐在枝桠上,低头去瞧田果子,便看见一双惊慌的眼睛,在对上自己的目光之后迅速的隐藏了那抹慌乱,而是换上了恼怒和质疑。 何长生眨眨眼睛,抬头看天,笑嘻嘻的打趣:“果子,今天星星多亮,咱们在这里坐会儿,你和爷谈谈情说说爱,也不枉爷今儿个冲冠一怒为红颜。” 冲冠一怒为红颜? 呸! 田果子心头恨恨的啐了一口,冷哼一声,一双小手牢牢抓住何长生的衣裳,确定自己不会掉下去,才悠悠的开口:“我又不是个笨蛋,你不过利用我罢了!” 听着田果子气哼哼的声音,何长生不知道为何觉得心情大好,却并不承认,只些许委屈的调侃:“瞧你说的,老爷我若不是为了你,怎么会去得罪一县的父母官?这可是关系到何家的大事,若是让我娘知道了,又得狠狠的说我了。你不知道得罪了陈大人,咱们的生意得损失多少……” 田果子紧紧抓着何长生的衣裳,忍着不去看脚底下七八米的高度,压抑住一下一下鼓点一般的心跳,尽量镇定的打断他的话:“老爷,你利用我就利用吧,不用藏着掖着,我不敢埋怨。只是咱们是不是要遵循互惠互利的原则,你得了好处,也给我一点好处才行?” 何长生没说完的话被她打断,一张嘴还张着没有合上,听见田果子施施然的说了这么几句话出来,一时竟然震惊的闭不上嘴,半晌只是说道:“互惠互利这个词用的不错。” 田果子白了他一眼,这词不是上次他自己说出口的? 057 刹那的真心 何长生其实根本没掩饰自己对待田果子的态度,否则也不会人前人后做的那么不一样了。所以田果子能够看出来他不过在利用她,倒并不如何惊讶。诧异的只是,田果子没有如别的女人一般有此就已经满足,仗着自己的宠爱在府里横行;也没有将错就错,想要借着机会缠着自己哄着自己得到更多的宠爱。她此时直接把事情挑明,还这般云淡风轻,还要讲条件互惠互利,这实在不像是一般女子能做出来的事情。 所以何长生很吃惊。 在吃惊之余,田果子脸上那抹无所谓的神情,又些微有些刺痛了他。 田果子翻了个白眼之后,还是安静的做了两个深呼吸。要说心中不气愤,那才是假的。堂堂自己的夫君啊,在人前头拿着自己当挡箭牌,挡完之后拍拍屁股走人。生气的时候半月十天的不过来,死活也不关他的事情,还别人设置一点假消息就信,就来兴师问罪。嫁人嫁到这种人,自己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若是不抓住所有的机会为自己讨些好处,这日子就真的没法子过了。 何长生此刻心中也在左右寻思,有些揣摩不准田果子这个小丫头到底在想什么了。这么一沉默,田果子就当他是默认了,直接开口提了要求:“第一,我要一千两银子。第二,你要送我六弟去桐镇最好的书院读书。第三,你要给我三哥在县衙找份事情做。” 一千两银子是要还第五虎的,时间拖久了,万一让第五娘发现那笔银子,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到时候第五虎可不好交代,所以这笔人情要尽快还。至于大粮读书的事情和三哥找营生的事情,田果子这些日子已经想破头了,却限于自身条件,实在想不出法子来,如今机会正好,不说白不说。 只是她这么一二三的说了一大堆之后,何长生那里却半晌没有动作,田果子忍不住抬头去瞧,却见何长生靠在树干上悠悠闲闲的看天,见她抬头瞧自己,开口说道:“果子,你知道不知道,这片天上的每一颗星星,其实都是一个世界,那里有和你我一样的人在生活。他们生活的都很艰辛,要为了吃食,为了住房,为了能够多活一天辛苦的奔走。从来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管你是男女,不管你是美丑,都要费尽心机,才能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好起来。就算已经好了起来,也并不能松懈,还是要努力,要维持。” 这番莫名其妙的话让田果子很是好奇,她忍不住也抬头去看天上的星星,此刻太阳刚刚落下,夕阳的余晖还有几丝没有收回,西方一片微弱的粉红,东边却已经挂了一弯新月,在它周围,碎碎的点了几颗星辰,因为天色不尽黑,所以昏黄的光芒并不耀眼,让田果子必须很努力的睁大眼睛,才能勉强看到那几颗星,至于上那头住着的人,就更不可能看得见了。 星星上头住着人? 田果子心中疑惑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是神仙吗?神仙也要吃饭?” 何长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头看着迷惑不解的田果子,这时候的小丫头一张小脸上满是疑惑,一双大眼睛里清澈的水波荡漾,两只小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衫……这才是真正的天真无邪的田果子啊! 田果子被他的笑声笑恼了,也笑羞了,也心知大概是自己问的无知,才惹来这番嘲笑,可是不由也嘀咕着埋怨:“老爷又说什么疯话,我哪里听得懂。” 此刻的田果子很可爱,很美,很让人舒服。 何长生默默的揽了她到自己的怀里,轻声说:“我说的不是疯话,我希望你有一天能懂。就好像那日你在树下哭诉,娘亲会不会继续疼你一般,你以前可曾想过这种问题?” 那日在树下哭诉…… 虽然何长生的体温热烘烘的很烫人,虽然一股男子的气息扑朔着冲入田果子的鼻孔让她有些惊慌,可是听到这句话,她还是觉得身子冷了下来。何长生为何连这么微小的事情都能知道? 这也太恐怖了! “所以你曾经没想到过的事情,却有一天会困扰你。所以今时今日你不能理解的事情,有一天你却会认为它是基本的常识。可是果子,在等到那一天之前,你要先想办法让自己活下来,而且还要好好的活下去。你懂吗?” 何长生的声音清清淡淡的没有掺杂任何情感,田果子听的迷迷糊糊,最后却认为他的话根本就是废话,不活下来,当然不行。所以心中很是鄙夷了一下,就继续去琢磨何长生为何会知道那一天自己在树下哭泣的事情,他若不提起,再过一阵子,自己恐怕都要忘记了,那本就是一个女子很偶尔的发泄罢了,谁会当真? “老爷,你怎么知道我在树下哭泣?” 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何长生把田果子费尽力气抬起的头再一次随意的按到自己怀里,恼怒的说道:“我好不容易有这么一番感悟,你打岔做什么?不要动,你这样子像一个大布娃娃,抱着很舒服。” 于是田果子在心中咒骂着何长生,却只能乖乖的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的充当让人觉得舒服的大布娃娃。 不知道坐了多久之后,何长生再低头,田果子已经闭着眼眸睡熟过去。这真是个好伺候的丫头,不管在哪里都能睡的好吃的香,伤心了就哭,恼怒了就骂,有时候动动小脑筋,倒也算有些小聪明。自己不过让她学了些字,读了一两本书,竟然也能照猫画虎的用那么几个计谋…… 何长生默默的想着这些,瞧着田果子抿着的小嘴边上一丝亮晶晶的口水,忍不住觉得好笑。最好的是,这丫头有什么就说什么,不会让自己觉得生厌。最妙的是,这丫头好像没有要缠着自己的迹象,哪日若是变了风云,也不会觉得是个负担。最安心的是,这丫头大概在不久的将来,就能凭借着自己好好的活下去吧…… 脱下自己的大氅裹住田果子的身子,何长生轻轻跳到树下,朝着何府奔去。在他身后,元宝安静的缀着,正好是不远不近的距离。 田果子第二日醒来,是在自己的床上。白芍刚好打了热水进门,见她睁开眼睛,笑着埋怨:“姨娘再不起来,我就只能掐你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再迟些,米华轩的早饭都结束了,看姨娘吃什么好。” 田果子揉着眼睛呆坐在床上,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是疏忽了的,想了半天,只记得昨日被何长生弄到树上坐着,然后想起自己和他提的条件,便哎呦一声,左右四顾:“老爷呢?他在哪里?” 白芍抱着衣裳往床上放,催促着田果子穿衣,一边答道:“老爷早上有事,已经走了。不过留话给姨娘了,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说完又打趣田果子:“姨娘你到底是要求什么了,连这般宠着你的老爷都放了这话?” 人心不足蛇吞象…… 田果子瞬间明白,他是嫌弃自己提的条件多。 拿起手来不由得挠挠头,田果子自己也笑了,好像这条件还真是有点多,自己真的是把何长生当成冤大头了…… 主仆两在这里打趣的时候,外头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传了进来,白芍一愣,继而恼怒的大声询问:“哪个不长眼的,在十四姨娘这里哭哭啼啼,惹的人心烦!”说着便往外走,谁知只眨眼功夫,就已经又冲了回来,咋咋呼呼的把门关上,又用自己身子顶上,瞪着眼睛和田果子说:“姨娘怎么办?七姨娘在外头跪着哭呢!”****************谢谢丿·素语的评价票:)好开心。。。。 058 七姨娘的请求 七姨娘跪在自己的曲水院外头哭? 听到这个消息,田果子也瞢了。那个向来打扮的明艳照人的七姨娘,那个就是病的下不了床都要强撑着笑容去米华轩吃饭的七姨娘,那个骄傲的向来把自己当成蚂蚁一样想怎么踩就怎么踩的七姨娘,也会来曲水院哭泣?还跪着? 主仆两个你看我我看你的时候,外头七姨娘的哭声已经陡然提高了几个音阶,丫环的劝阻声音也开始嘈杂起来,接着便是巧月的哭喊声:“十四姨娘,你也不要太心狠了,如今七姨娘这般来求你,竟然是连门都不开吗?” 田果子眨眨眼睛,心里不由骂了一句,她连门都没敲,自己为何要开?可是想归想,却总是不大好说出口的,痛打落水狗是可以的,那要看打在什么地方上,再用自己的小手去捶那张狗嘴的话,岂不是自讨苦吃? 田果子批了衣裳,穿着鞋子出去,见院门口已经围了众多人,最前头是哭的昏昏欲倒的七姨娘,扶着她的是光有哽咽声音没有泪珠子的巧月,后头站着还在发愣的巧玉巧绣。再往后看,乌压压的一片人头,都离得远远的瞧着这边。 曲水院靠近米华轩,也接近何长生的书房清华园,所以位置很不错,来往行走的丫头下人姨娘主子什么的,大部分都是要路过的。此刻又快到了饭点,所以路上更加热闹。于是七姨娘这一场痛哭,引来的便不是一个两个人,曾经横行何府的七姨娘拜倒在如今最受宠爱的十四姨娘曲水院门口,哭的几欲昏倒,这等大八卦是哪个丫头都不想错过去的,于是不管正在做什么,都停下了脚步远远的观看。 甚至有等不着人影来寻的,譬如石榴就一路小跑着过来,遇见自己院子里的小丫头,揪着耳朵痛斥:“姨娘等的都着急了,你倒在这里看热闹。”小丫头努着嘴委屈:“石榴姐,是七姨娘和十四姨娘啊!”于是石榴顺着声音过去瞧了一眼,立刻就错不开眼珠子了,随意摆手在身后打发小丫头:“我在这里盯着,你快回去伺候姨娘去!” …… 田果子看着众人或者诧异或者幸灾乐祸或者艳羡的目光,只觉得一阵子脑仁疼。七姨娘真的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故意把声势弄的这么大,这是要装可怜? 她这么站在门口却默不作声,那边七姨娘哭了一阵也有点撑不住了,胳膊拐了一拐,巧月会意,便哑着嗓子问道:“十四姨娘,我家姨娘这般求你,你还不肯帮这个忙吗?这对于你来说,也没什么损失。想想当日你刚进门,我家姨娘到底是如何对你的,做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是要遭雷劈的!” 一番话说下来,说的义正言辞,也说的田果子莫名其妙,还是后头白芍反应更快,站出来一步就大声喊道:“你怎么和十四姨娘说话?你家姨娘到底要做什么,都未曾和我们说清楚,我们怎知道你们这是装神弄鬼的搞什么?大清晨的,就在别人外头鬼哭狼嚎,你这不是咒我们姨娘吗?瞧瞧我们姨娘,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出来了,你还要如何!” 七姨娘抽噎着跪在地上,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句:“妹子,你让我在地上跪了这么久,竟然真的连一句话都不肯说吗?” 远处的丫头们交头接耳,探讨着七姨娘话中的深意。田果子不由皱眉,无奈笑道:“瞧着姐姐有气无力的,声音倒是响亮,那么远的地方,众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这话说出来,惹得远处一阵笑声。谁都明白了田果子的意思,七姨娘那话挤兑人,就怕旁人听不见,就想着田果子怕难堪能糊里糊涂的答应下来。这可是小看田果子了,如今的田果子,虽然依旧单纯愚笨,但是却不比当日刚进府时候的无知了。 瞧见七姨娘哑口无言的模样,田果子继续说道:“一则我刚刚醒来,就听到姨娘在这里哭泣,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跪在这里,也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二来,曲水院虽然是我的院子,但是这院子外头,却是公众的地方,七姨娘既然没有指名道姓的说清楚来寻谁的,我也不便自作多情多管闲事。”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准备回去。 田果子自知昨日在县衙那一闹,陈大人到底如何她不知晓,想来那是何长生的事情。可是陈乔安却不可能不受牵连,据说陈家就那么一个儿子,七姨娘怎么可能置之不理?此番来闹,大概就是为了陈乔安的事情。可是田果子不想管,也不可能替陈乔安求情,其实就算他去求情,何长生理会不理会还不一定呢。所以这种事情,还是趁早躲得远远的好。 然而七姨娘哪里容她就这么离开,一把扯住田果子的衣裳,突然低声说道:“田果子,你莫以为我失势了,你就能得意。我告诉你,当日太夫人玉佩丢失的事情事发,并不是我指使的,而且我和乔安也都没有说出你二哥欠赌债的事情。当日你已经受制于我,我何必自毁利器?” 这几句话落在田果子耳朵里,真是轰隆一声直如天雷滚滚。若不是七姨娘和陈乔安,她的意思,还有其它人在针对自己? “咱们是鹬蚌相争,自有人坐收好处。如今你以为自己是螳螂,我倒想看看那黄雀儿怎么个想法。”七姨娘背对着众人,一张泪眼婆娑的脸上冷笑连连,低语的话语正好清清楚楚的传到田果子的耳朵中去,尖利的声音阴森森渗人,眼中的怜悯好似已经看到不久的将来田果子是如何个下场,那种绝望中的得意劲儿,竟然好似临死之前的诅咒一般瞧得人心慌。 田果子不想再瞧她,转了头继续自己的脚步。 “十四姨娘,我只求你可怜我的诵哥,收养了他!” 七姨娘大喝一声,埋下了头,四肢着地趴着,整个身子都贴服着大地,给田果子行大礼。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砸到人堆里去,片刻的沉默之后,哗的一下炸开了锅。这几日府里为了诵哥的事情,已经弄得风起云涌的人心惶惶,九姨娘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就连向来冷清的夫人那里,也有人抱着不试白不试的心态去求了一二回。 如今当事人自己说出这种请求,求的又是最得宠的十四姨娘,这消息,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 有丫头已经撒丫子往回跑了,刚刚看热闹,那是事不关己瞧瞧高兴,如今关系到大少爷的归处问题,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还要快快回去告诉自己主子,该活动的早点活动,能争取的抢着争取,省的生米成了熟饭,再想蒸团子也费了工序。*********谢谢清泉水鱼的平安符:)谢谢你的认可。 059 无名之火 田果子刚刚被七姨娘搅乱了心思,此刻再听到她这般惊人的请求,更是被吓到了,回头瞧见她行此大礼,连忙侧开身子避让,恼怒说道:“你不要逼我。诵哥爱谁养着谁养着,轮不到我!” “田果子,就如你当日所说,逼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如今虽然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可是诵哥是我生的,这一事实永远不可能改变。我落到今天的地步,并不恨你,只恨后边那只黄雀,咱们本是可以同仇敌忾的,你这么做对你有利无害!”七姨娘声音细微,却是语速飞快,要赶在田果子离开之前把话说个清楚。 这番话很有说服力,田果子默默的站在她身前一侧,默默的看着地上落魄的七姨娘。其实即使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本也是衣食无忧。就算是诵哥被送到了别处养着,她依旧是大少爷的亲生娘亲,等过几日事情过去,再哄哄太夫人,要回诵哥问题不大。其实就算是陈乔安真的因为自己被县衙关起来,那点子事情,不说要不了命,连判刑都未必够的…… 所以此时此刻的七姨娘,打扮成这般落魄的模样,可怜兮兮的跪在这里,分明就是刻意的。她不求自己为陈乔安说话,却求自己来收养诵哥,就是想把自己和她栓在一根绳子上去。何况那诵哥已经五岁,田果子不是没有见过如何的蛮横不讲理,自己哪里能管的了?谁知道她母子两如何设计,到时候让自己输的连骨头都不剩,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田果子再如何,都是不会答应的。 使劲儿挣开七姨娘的手,田果子一句话不说,摔门回去。 冬日早晨的冷风呼啸而过,几丝残雪不知从哪里飘落过来,星星点点的落在七姨娘的头上,笼罩出一片凄凉迷雾。她一双眸子中恨意滋生,嘴唇紧抿却哪里还有一丝可怜神态。 巧月搀扶着七姨娘站起身来,后头巧绣连忙拿了斗篷给她披上,等到转身,远处的丫头已经一哄而散,再没一个人影。 七姨娘嘴角冷笑,步伐稳定的朝着自己院子过去。 这日米华轩吃饭的时候,便有巧绣来替七姨娘请假,说是病了,咳嗽的严重。 “大夫说是心里郁闷,所以病的更重。又这几日都扯着大少爷的手不放,连着大少爷身子也受不起了。” 巧绣低低的说了几句,也不敢抬头去瞧太夫人,只扯着自己的衣裳小心翼翼的站着。等了许久见没有回话,才抬头往上头看了一眼,见何长生不在,不知为何长长的松了口气,才又大着胆子说了一句:“七姨娘求太夫人,可怜可怜她,就让诵哥多呆些日子。” 太夫人终于再忍不住,“啪”的一声放下筷子,骂道:“你们看看,我不过说她这几日身子不好,顾不得诵哥,便先放在别人那里养一阵子。如今她倒哭着求着多养几日,好像没有诵哥就病的要死了,闹得我在逼着她一般!” 一句话吓得巧绣连忙跪下,连带着袁舒环和九姨娘也站了起来。 太夫人犹自恼道:“她身子弱?大清早的跑到曲水院去哭闹,当我是死人不成?如今越发的连我都不信了,自己就背着我去求人!莫非我还不疼爱自己的孙子,挑的人竟然入不得她的法眼?” 这真是看着哪个厌恶,连带着什么都能挑出刺来了。这番话说完,米华轩里头一片寂静谁都不敢出声,所有的姨娘下人都站了起来,垂着头听教训。巧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只哭诉着说:“太夫人误会了,姨娘原本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哪个意思?我倒不知道十四姨娘哪里好了,竟然比我选的人还强些?如今我孙子的事情,我倒不能做主,还要十四姨娘才能拿得住主意?” 田果子木然抬头,看见太夫人嘴角的冷笑,不由的一阵心慌。这事情,怎么就怪到自己身上来了?她正要开口为自己辩解,底下巧绣却已经又战战兢兢的开了口:“姨娘只是想着十四姨娘人好,又得老爷欢心,大少爷在她身边,该是吃不了苦的……” 这可不是火上浇油是什么? 太夫人咬牙冷笑,瞥一眼田果子,却是问她:“你讨得老爷欢心,可是得意?” 田果子张着嘴愣住,实在不知道这话怎么回答,半晌只得低头应了一句:“我不敢,我听太夫人的话……” “对,你是不敢,不是不能!”太夫人一声断喝打断田果子,接着便是一阵猛咳,吓得后头丫头全慌乱起来,抚背的抚背,端茶的端茶,袁舒环也起身拿了帕子过去伺候。 九姨娘本就慢了一步,等两步走到跟前的时候,已经挤不进去了,便笑嘻嘻的开导:“太夫人这说的是哪里话,十四姨娘是你为老爷挑选的,如今老爷合意,那都是太夫人的功劳!” 袁舒环帮着太夫人擦拭了口角,又舀了碗汤端过去,也柔声说道:“母亲,这事情本和十四姨娘无关,这又是何必?” 太夫人闻言冷哼一声,竟然是给了个置之不理,只接过汤碗喝了两口,再开口时候却是说道:“我又何必惹得你们众人讨厌,既然是大少爷亲娘的意思,又是老爷最喜欢的,那我挡在这里像个什么话。十四姨娘娴淑,又听说最近写字读书的十分用功,既然如此,教导一下大少爷,那是轻而易举了。就如你们的意思,干脆让诵哥去你那里好了!” 她的话硬邦邦的没有一丝感情,却任由是谁都听出了赌气的意味儿。这田果子若果真收留了诵哥,指不定过几日太夫人就寻什么由头去发落呢。 田果子慌得一身汗都出来了,连忙跪在地上乞求:“太夫人,这可是担不起,我才进门,跟着太夫人的时日也短,自己还没被调教好呢,哪里能去教导大少爷?七姨娘的心思我实在是不明白,可是我自己的能耐我自己知道。能伺候好老爷,能让太夫人高兴,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奢望?” 太夫人见她瑟瑟发抖的身躯,还有说话时候慌乱无助的眼神,这才心下稍稍安定了些。 一旁九姨娘趁机劝解:“要说起来,七姨娘是病糊涂了,这什么主意也想得出来。她本来最是记恨十四姨娘的,如今也不知道怎么倒忘记了,反把大少爷往过推。” 太夫人闻言,很是有深意的瞥了九姨娘一眼,九姨娘就此闭嘴,讪讪的笑了一笑,再不敢言语。 “好了,你们坐下吃饭。莫因为我,又吓成这般。”太夫人挥手让众人坐下,又打发巧绣:“你回去告诉你主子,我的孙子,我自然有好的安排。她好好养病就是,再不要给我生事!” 巧绣颤抖着退下,众人归位默默的吃饭,唯独田果子跪在地上,太夫人既没瞧一眼,也没再提,竟然是当做看不见不知道一般。就连袁舒环,也自顾自的用餐。 田果子受不了这种气氛,低着头默默的数数,只想这段难熬的时辰赶快过去。心里却真是恨极了七姨娘,她伺候太夫人多时,到底懂得太夫人的脾性意思,早上这场戏竟然是在这里等着自己,让太夫人这股火能够莫名其妙的烧到自己身上。只怕以后太夫人对自己有了偏见,可有的受了。 060 奇怪的处境 这日饭毕,田果子揉着酸麻的膝盖在白芍的搀扶下往回走,心里不免觉得悲愤。太夫人的怒火莫名其妙,让人难以理解。明眼人都知道这事情与自己无关,纯粹是七姨娘的阴谋,怎么堂堂何府太夫人,就这般轻而易举着了人家的调?成全了七姨娘的挑拨,变成了一个好哄易骗的掌事人? 这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后头六姨娘的笑声阵阵传来,夹杂着石榴的小声调侃。田果子走的慢,不过几步,声音就已经接近。想到今日自己的窘态,再想想当时七姨娘和九姨娘此起彼落时候众人的嘴脸,田果子自知今日是讨不了好的,那些冷眼嘲弄,怕是要成片成团的砸到头上来了。所以她微微垂了头,准备视而不见。 “十四妹子,我那里有以前太夫人赏的伤药,化瘀最好,等下让石榴给你送过去。” 六姨娘的声音细细的传过来,田果子诧然抬头,对上她一双笑眼,抿嘴点头,便已经转开身子超过了自己,走的远了。好像就根本没和田果子说过那句话一样。 田果子还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二姨娘带着大小姐何玉瑛从后头也赶了上来。 何玉瑛规规矩矩的叫了声十四姨娘,便行了个蹲礼,继而脆生生说道:“十四姨娘,太夫人说姨娘书读的好,玉瑛最近看《三字经》,恰好有些不明白,不知道等下可否过去,请姨娘指点一下?” 三字经…… 田果子哑然,自己根本没读过那东西。当时学字的时候,若荷是每日挑选二十个常用字给自己讲解的,未曾用任何一本书。所以此刻何玉瑛的请教就让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只是想到何长生对待何玉瑛的态度,似乎却是这三个孩子中最好的一个,锦衣玉食不说,平日二姨娘那边的供应,也因为有了这位大小姐,多了不少。次次从外头回来,给何玉瑛的胭脂水粉,都按照的夫人的标准。更加上田果子也曾听闻,此前太夫人是不大想让何玉瑛读书的,也就教了教《女诫》。倒是何长生不大同意,请了女先生,按照男孩子的标准倒是什么都让学。只半年不到,这女学生家里出事,前些日子才辞了,所以如今正是何玉瑛没有老师的空窗期。 因为何长生的态度,众人未免都高看二姨娘一眼。再联想到何长生与京城的王爷将相相识,也有人猜想何玉瑛早晚会送到那些贵人家里,做个小妾,再生个儿子,那可就是一飞冲天了。 田果子虽然不觉得这种事情可能性有多大,但是到底对待二姨娘与何玉瑛的态度还是会慎重一些。再加上这何玉瑛是个懂事的,一张与何长生十分相似的面庞上常常挂着温雅的笑容,说话轻柔,却又没有小女儿扭捏神态,落落大方,十分惹人喜爱。 “我没学过《三字经》,怕是不能教你。”田果子微笑着回答,见何玉瑛脸上显现出失望来,又接着说道:“不过我最近在看《四国演义》,是你父亲推荐的。若是你想听故事,倒可以来找我。姨娘正好也随着你,瞧瞧三字经讲的是什么。” 何玉瑛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眼睛也变得明亮起来,点头笑道:“那多谢十四姨娘了,玉瑛回去换身衣裳,便去打扰姨娘,可否?” “自然好,我去备些果子,咱们一边吃,一边看书,那可是惬意的很。”田果子其实只比何玉瑛大六岁,如今却是差了一个辈分。在这深宅里头,偶尔遇见这样的同伴,突然之间又觉得心情清爽,瞬间刚才那些线团一般杂乱无章的琐事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生活也变得简简单单了。 何玉瑛抿嘴一笑,反倒眼睛里多了一丝调侃,没想到十四姨娘想到的却是吃食。为了读书,却要先想着果子,这对于她这样的大小姐来说,实在有些不雅。不过对方是长辈,自然不会多嘴评论,欠身行礼,笑着退到了后方。 二姨娘这才上前说话:“叨扰十四妹子了,只是我是个不识字的,又不能好好教导玉瑛。若是你得闲,指点指点总是好的。” 田果子也欠身给她行礼,笑答:“二姐姐这真是客气了。能和大小姐相处,我是十分高兴的。指点可不敢,倒是相互之间多切磋切磋,想来老爷那里会很喜欢。大小姐娴淑温雅,十分着人喜欢。” 二姨娘并不再多言,笑着微微点头,便带着何玉瑛离去。 田果子站在路边上,疑惑的四处瞧了两眼,才喃喃自语:“这倒怪了,今儿个太夫人如此对我,这些姨娘不躲的远些,却还来关心,就不怕太夫人迁怒?” 白芍在后头站着,闻言气道:“姨娘是傻了么?非得人家都抛冷眼才高兴。照我说,这是大家心里都明白,太夫人这是没瞧清楚七姨娘的阴谋。咱们是受了委屈。等明日太夫人想明白了,自然什么都好了。” 真的是如此吗? 田果子不大相信的瞅一眼白芍,还没说话呢,便听见有人说道:“你们主仆也真心大,站在这里就聊天了。白芍丫头刚刚说的那话,可是说太夫人老糊涂了?” 路旁是一堵两米高的深墙,这时候小门上转出一个人来,却正是九姨娘。田果子心里一惊,才想起这是夫人袁舒环的舒新堂,是个佛堂。刚刚自己两人是大意了,竟然在这里说话,此刻被人听了去,可怎么是好?可是九姨娘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心中疑虑很多,但是此刻却顾不得了,连忙欠身赔笑:“九姨娘教训的是,只是白芍哪里敢那么说。只是因为我受了委屈,才盼着……” “妹子受了委屈,就是说受了太夫人的委屈?”九姨娘嘴上带着笑,言语温和并没有嘲讽的意思,可是这一句反问,却让田果子主仆两个都有些慌神。白芍吓得连忙跪在地上,颤颤说道:“九姨娘恕罪,都是奴婢嘴拙,说这些个不该说的话。奴婢不敢说太夫人,只是觉得太夫人英明,过一两日,必然会还我家姨娘清白。” “你家姨娘本就清白,也从未被人诬陷,太夫人更没有如何责怪,所以你这丫头的话倒怪了。”九姨娘笑着说了白芍两句,才看向田果子:“妹子这是要回去?我恰好去那边,一并吧。”说完前头走了,田果子拽起白芍,连忙跟上。 061 黄雀 虽然接触不多,但是田果子对九姨娘还是有好感的。这主要归功于七姨娘的衬托,与她的嚣张不同,九姨娘无论是之前不受太夫人喜欢的时候,还是如今管着府里事务的时候,都不卑不亢的,在太夫人面前便是说奉承话,也清清淡淡让人不觉得腻味。更何况她主动和田果子示过好,那时候的田果子可还是个可怜巴巴的人。 当然,现在的田果子似乎也不怎么受太夫人待见。 九姨娘默默的往前走,翡翠在后头跟着,再后头两个婆子,抬着一座白玉的炕屏。 田果子缀在最后,见她不招呼,也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心要请教一番如今自己的尴尬处境该如何处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口。总觉得九姨娘是个什么都心里有数的人,该说的她会说,不想说的,自己徒然开口,又有什么用? 走了两步,九姨娘不见田果子开口,心中也自赞了一句,才十四五的姑娘,却有这般的城府,在太夫人当众责罚罚跪的情况下,遇到自己居然也不求指点。她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田果子主仆远远的跟在后头,不由皱了眉头,瞧着翡翠怒道:“越发不像话了,竟然走在十四姨娘的前头。” 翡翠一愣,张嘴想要解释,却很快又垂了头,只连忙侧开身子让到一边,同时怒斥后边的两个婆子:“让十四姨娘先行!” 田果子见她训斥她自己的丫头,倒也觉得自己一个外人没必要解释什么。何府的规矩其实不是很大,像这种谁走在前头谁走在后头的小事,一般也没多少人注意。有心的做做文章,无心的,也就自己咽下便是。到底是丫头姨娘,谁高谁低未必就因为一个身份。 她不想给翡翠难堪,快走两步跟了上去,与九姨娘并肩。后头白芍扯了翡翠的手,稍远些跟在后头。 “年节的节骨眼上,我忙的什么似的,偏偏琥珀的娘又过世了,这也不能不让回去送送是不是?如今只有翡翠跟着我打理,这丫头得了乖,倒傲的什么似的,以为成了我的左右手,便连我也要小心翼翼的捧着,只怕失了她就乱了垮了。” 九姨娘笑着和田果子诉说,语气平常,神态自然,些微透着一丝苦恼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 后头翡翠听的清清楚楚,吓得即刻便跪了下去,连忙说道:“奴婢不敢,是奴婢不懂规矩,疏忽了这些,并非心里对姨娘不敬!翡翠跟着姨娘这么些年,姨娘的好怎么能不知道?就是琥珀姐姐,也日日教导,从来未曾有过其它想法。若是翡翠做的不好,请隐娘责罚指点,却不敢担着这样的名声!” 九姨娘停下脚步回头瞧了一眼,点了点头,却是说:“你这话倒也说的让我舒心些。只是你之前的傲气还是惹的我不顺,不罚却是不能的了。你便在这里跪一个时辰,完事之后,去把夫人佛堂的窗幔都给换上。” 翡翠跪在地上,咬了咬嘴唇,却没有再做任何辩解,只“恩”了一声,便挪动膝盖跪在路边上,挺直身子,摆正姿势,一副无怨的模样。 田果子心中有些震惊,就为了莫须有的罪名,这般大庭广众之下,罚跪一个时辰?翡翠是除了琥珀之外,九姨娘最得力的大丫头。莫说现在九姨娘掌事了,就是之前九姨娘不受太夫人待见的时候,翡翠在府里行走,像田果子之流,也得客气一下。 如今九姨娘这般颇有些莫名其妙的惩罚,她竟然一点怨气都没有,一点辩解都不做? 众人留下翡翠在身后,继续前行,九姨娘笑嘻嘻的看了田果子一眼,说道:“太夫人是最最聪明的,这府里的事情,哪件能瞒的过她?你们也该收敛一下,若刚刚听到白芍说话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这又不知道要掀起什么风浪来了。” 田果子忙应了一声:“是,谢谢九姨娘指点了。” 她此刻心中疑虑难消,自知九姨娘好心指点,也不易做过多的辩解,所以应了一句,继续默默跟着。 九姨娘倒也不再多说,只是话题一转,又叹道:“我就是最近瞧着翡翠得势了,心里不爽。不过今日她这般听话,到底还是我的丫头,即便在外头嚣张些,回来也是我的人,俯首帖耳的,对我又言听计从,我倒后悔刚刚这般罚她了。” 田果子一愣,实在不知道她这般转圜是为了什么。就因为瞧着人家不爽,就要惩罚?这实在不像是向来公正的九姨娘该做出来的事情。她心中本就觉得翡翠可怜,便顺口说道:“我瞧着也是,不如让白芍跑一趟,还让翡翠起来就是。如今九姨娘忙里忙外的,没了她,岂不是自己更受累了?就是她刚刚一句怨言都不说,也该奖了。” 九姨娘笑吟吟的看田果子,点头说:“那劳烦你了。” 田果子便转身对白芍说:“你跑一趟,还叫翡翠快点追上来。” 白芍早就被九姨娘刚刚的举动吓着了,心想若是自己家姨娘这般行事,那自己往日所作所为,不知道要被罚跪多少个时辰了。此刻听见翡翠不用再跪着,心里一阵高兴,连忙低头应了,转身快步往回去了。 本也没走多远,不一忽儿两个丫头追上来,九姨娘便停了脚步,与田果子作别,另行做事去了。这边田果子与白芍默默往曲水院走,路上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直到回了屋子,田果子坐在床上细细的想了,才觉得九姨娘此举大有深意,抬头询问一般的看向白芍,白芍也是皱眉苦思。 “我本来以为她让我同行,是要提醒我些什么。” “是啊,是不是杀鸡给猴看的?” “惩罚翡翠警告我?范不着吧,虽然外头传的沸沸扬扬,说老爷如何宠我。但就算这般,其实你仔细算算,他去九姨娘屋子里的时间,可是比来我这里的时候多的多了。九姨娘心里应该明镜一般吧……” “姨娘不是说,防患于未然吗?” 白芍问了一句,眼睛里充满斗志,小手捏成拳头:“姨娘,咱们不能不小心。如今她对咱们好,是因为你还没有威胁到她。若以后老爷对你再好一些,咱们又生了三少爷,那时候她可不会如此当好人了!” 三少爷…… 田果子的脸瞬间通红,还三少爷,就何长生和自己如今这状态,想要怀上三少爷,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白芍说完这番话,好像激发了斗志一般,又眼珠一转,神神秘秘的左右看看,小声说道:“姨娘,你想想七姨娘说的那个黄雀,会不会是九姨娘?” 062 深意 黄雀?九姨娘? 田果子一下子想起早上七姨娘的话来,刚刚被太夫人无理责罚了一通,倒差点把这件事情忘记了。只是当时七姨娘的话,会不会是故弄玄虚?若说这府里恨自己的,除了她还能有谁?再者,能够有这些手段能耐的,还会有谁? “姨娘,你记得当日紫藤屋子里搜出来的东西,便有九姨娘给的一双耳环。”白芍目光炯炯的看向田果子,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又接着说道:“而且那日咱们回糊涂村的时候,琥珀还不来了一趟,捎了些东西吗?回来之后,她也曾来过一趟,和我聊了一阵子。我自然不会把糊涂村的事情说出去,不过看她那样子,一句一句的不离姨娘娘家的事情,搞不好就是套话的。” 紫藤那里确实有九姨娘给的一双耳环,这事情田果子是记得清楚的。当时九姨娘落落大方的解释之后,众人谁都没有怀疑。可是如今白芍这么一说,田果子也觉得有些奇怪了。莫非真的是九姨娘使坏,在关键时刻指使紫藤禀告玉佩丢失的事情?至于自己二哥去赌坊赌博欠债,再到衙门还钱这事,只要有心打听,是很容易知道的。 “可惜紫藤自尽了……” “紫藤自尽的时候,七姨娘是被禁足的,掌事的是九姨娘!”白芍加重语气,更是有些确定自己的想法,继续说道:“姨娘,你忘记了,咱们当时还说,紫藤怎么会有金子,又如何会自尽呢,现在想来,若是有人帮她,就很容易了!” 田果子被白芍的话说的也震惊到了,越想越觉得这事情似乎是有可能的,自己背上森森的竟然出了一身冷汗。若真的是九姨娘,这也太可怕了。她对自己那般好,好的又不过火,好的如春风拂面一般让人觉得舒服,难道背后,竟然使出这样的诡计? 太可怕了。 主仆两个一时都沉默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一阵子,换过衣裳的何玉瑛就被自己奶妈子领着过来寻田果子。见过礼之后,便与田果子两人坐在桌前看书。先是田果子给她讲了一段《四国演义》,谁知小丫头听的眼睛都亮,一开始的拘束也很快变得无影无踪,手里捏着个蜜饯笑嘻嘻的和田果子说:“这故事好有趣,可比《三字经》好懂多了。” “三字经既然不好懂,又读来做什么?”田果子也扔到嘴中一枚枣子,好笑的问她。 何玉瑛却被问住了,歪着头想了一想,正色答道:“这是父亲让我读的,我自然要好好的学习。” 这答案很是出乎田果子的意料,哑然半晌,还是苦笑问了一句:“便是你父亲让你做的事情,毫无意义,你也愿意?” 何玉瑛毫不犹豫的点头,确定的说:“自然。未嫁从父,出嫁从夫。” “那若是你娘亲让你做的事情呢?你也毫不犹豫?” “自然,娘亲是尊长呀。” “那太夫人呢?” “更是自然,太夫人是咱们的老祖宗,我当然要听。” 何玉瑛答的顺口,眉头却已经皱了起来,觉得田果子的话问的匪夷所思。 田果子托着腮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道:“那,若是你娘今儿个回去,毫无理由的让你跪在地上跪两个时辰,你也不问缘由,去遵从吗?” 何玉瑛些微楞了一愣,却还是很快答道:“我会听着。我娘让我跪,自然有她的理由,我不知道,那是我的无知呀。” 小姑娘的一番回答让田果子实在无法理解,却多少想到了今天遇到的事情,一个是早上太夫人罚自己,自己总觉得委屈,觉得太夫人愚笨,是着了七姨娘的道。再一个,便是刚刚回来的路上九姨娘对翡翠的挑剔,那般莫名其妙,却又明显是做给自己看的,可惜自己和白芍想破了脑袋,也没明白到底她有什么深意。如今被何玉瑛这么一说,两件事情竟然似乎有了联系。 “太夫人是最最聪明的……” 田果子想起九姨娘刚刚的这句话,无疑也是在提醒自己。既然太夫人是最最聪明的,那她又怎么会被七姨娘牵着鼻子走?那就是说,她知道诵哥的事情根本就怪不着自己,却还是要借机来找茬,那是为什么呢? “我就是瞧着翡翠得势了,心里不爽。” 九姨娘罚翡翠的理由,是那么荒唐。想到这里,田果子豁然开朗,九姨娘今儿个这一出,就是在提点自己。太夫人罚自己,根本不需要理由,就是因为最近何长生宠着自己,在县衙的时候,更是宠到天上去了,这名声传回来,太夫人心里不爽也是正常的。想当年九姨娘刚被何长生从外头带回来的时候,太夫人不是也非常不爽,冷落了九姨娘好几年。 想到这层,田果子却没有一丝的高兴,有的只是一阵阵无奈和害怕,既然太夫人看着自己不爽了,那可如何是好?她想找茬,绝对是轻而易举。都怪何长生啊,自己徒有被宠的名声,根本没得什么好处,却要背着这些个麻烦事。 何玉瑛见田果子久久不说话,陷入了沉思,便起身说道:“姨娘,你似乎有事情,我就不打扰了。” 田果子确实心乱,也无心再留,便笑道:“好孩子,姨娘今儿个早上被太夫人罚了,如今正在琢磨以后该怎么改正,所以一时疏忽了你。等过两日,你再过来,我还讲故事给你,可好?” 何玉瑛恩了一声,却想到什么似的,又说了一句:“我娘说腊月二十八是九姨娘的生辰,十四姨娘新进府未必知晓,让我和你说一声。因为靠近年节,所以总容易被人忽略。” 腊月二十八?那岂不是就是明天? 田果子知道这是二姨娘好心提醒,连忙让何玉瑛回去代自己谢过,这才送她出去。 叫了白芍,把自己想到的告诉她。白芍果然也认为确实如此,九姨娘的作为,应该就是提醒田果子,太夫人在何府就是天,她讨厌你,要罚你,你就该不管理由默默的承受,然后态度好些,让太夫人心里爽了,这才能逃过一劫。 “既如此,九姨娘是真的好心,那她还有可能是黄雀吗?六姨娘和二姨娘,又为何要对我这般亲近?”田果子提出心中的疑问,觉得所有的事情乱糟糟的好似一团迷雾,更让人头疼了。“还有七姨娘,她到底还有什么后手?诵哥到底会被谁收养?我该如何面对太夫人才能消除她的戒心?” 原来问题这般多,想要处理好,真的是要费神不少。 还有家里的事情,第五虎的银子怎么还?大粮的学堂能不能进?三哥的差事,靠不靠谱?何长生到底是什么个意思,会不会帮自己? 田果子只觉得一阵子头大。**********谢谢awindow的平安符^_^,非常开心! 063 闭门羹 一天再无事,晚间六姨娘打发了小丫头送来化瘀的膏药,田果子谢过。到底对于她来说,还没娇贵成那般模样,跪了一顿饭的时辰,虽然膝盖些微有点疼痛,自己也觉得用不着上药,所以先给了白芍搁置起来。 自己仔细想了一回儿,田果子总算理出个头绪来了。 田家的事情,重在自己,这不言而明。若是自己能混的好些,哥哥们都沾光,才能帮衬着慢慢站起来。站起来以后,自己也就轻松了。所以无论是大粮读书的事情还是三哥的差事,都先放放,年后再说也好。 而自己的事情么,自然要先在何府站稳才行。何府的当家,一是何长生,再则是太夫人,下来便是夫人和九姨娘了。何长生有些不靠谱,自己摸不着他的真实想法。但目前为止,此人还没有到瞧着自己不爽的地步,更何况县衙一事,他欠了自己的人情,总得还吧?而夫人袁舒环是个不管事的,暂时也不用多想。 最麻烦的就是太夫人。 自古婆婆难伺候,儿子喜欢媳妇儿了,她吃醋。儿子不喜欢媳妇了,她又觉得家庭不和,媳妇没办法伺候好自己儿子。如今田果子得宠,她觉得何长生待田果子胜过她自己了,就不爽了,这事情可真是让人无奈。不过此事也不难解决,低眉顺眼的去做俯首状,伺候一下太夫人,表表忠心,让她发现一下自己的笨拙,这本就是田果子的本色演出,没什么困难的。 至于九姨娘,田果子倒是犯难了。七姨娘的话成功的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这何府里到底有没有那么一只隐藏着的黄雀儿站在自己身后,实在是不好说,而且从内心来说,田果子更倾向于可能是有的。那这只黄雀儿是不是九姨娘呢?田果子其实是不愿意相信温文尔雅讨人敬重的九姨娘是那只黄雀儿,可是一则那么些细节不能引得人不怀疑,二来,白芍那丫头又一口咬定,这也让田果子犹豫不决。 下来至于六姨娘的好,二姨娘和大小姐的突然接近,都不是什么大事了。正如九姨娘所说,自己本就是清白的,也没有受委屈,她们愿意对自己好些,笑吟吟的接受就是了。 放下关于九姨娘的疑惑,田果子决定去太夫人那里走一遭。 她领着白芍晃晃悠悠的朝着太夫人那里过去,路上遇见了九姨娘送东西回来,竟然十分会意的朝着她笑笑,似乎又有些赞赏,并没多问。 田果子不由佩服九姨娘的高深,这是表示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很欣慰自己明白了她的指点?或者九姨娘的意思本就是模模糊糊的,这是任由自己去猜了,而自己总是能猜到适合自己的那层意思,到时候再去感激于她? 这般胡思乱想,田果子自己也笑了,大约是心底还是因为黄雀儿的事情,对九姨娘起了戒心。所以此刻揣度她的时候,也竟然不由自主的多了那么几丝恶毒的意味。 到了太夫人院门前,白芍和小丫头打过招呼,小丫头迟疑一下,却是说道:“十四姨娘,太夫人今儿个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这时候再去打扰,怕是不合适吧?” 这么早就睡下了? 田果子一时愣在外头,觉得有些扫兴。可是马上又想起刚刚遇见的九姨娘,不就是从太夫人这里出去的,难道她也吃了闭门羹?看着倒是不像。 白芍扯了那小丫头,悄悄问道:“小云,你和姐姐说实话,太夫人怎么会这么早睡下?这年节的时候,府里事务繁忙,就算有夫人和九姨娘管着,那些重要的,还不是要靠太夫人过目?我们姨娘就想着太夫人辛苦,过来请安问好,看看能不能帮点什么忙。你进去问一声就是了。” 那小丫头倒是认识白芍的,又都是父母一辈就在何府做事情的,所以自小也亲热,见白芍这般说话了,支吾了两声,小心翼翼朝里头看了一眼,才低声说道:“白芍姐,把十四姨娘挡回去,是兰妈妈的话。” 兰妈妈让把自己挡回去? 那就是太夫人的意思了! 田果子脑袋里“嗡”的一声,只觉得昏沉沉的难受。太夫人就不爽自己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连个讨好示弱的机会都不给吗?是因为自己被何长生宠爱的过了?还是因为自己戳穿了七姨娘的真实面庞,让她的长孙失了面子? 田果子呆呆的站着,白芍也手足无措的站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太夫人的冷漠。 小云说了这话,就有点后悔,这要是十四姨娘闹起来,到时候着落在自己身上,可是麻烦的紧。所以见到对面两个人此刻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一时也着急起来,央求说:“十四姨娘,白芍姐姐,你们还是先回去吧。明儿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她心中暗自思谋,本来这瞧着门的事情就不是自己做的,也不知道兰妈妈今儿个怎么回事,打发自己在这里守着,还要自己挡回去十四姨娘。明儿个换了人,这倒霉事也就轮不到自己了。 她却哪里知道,就因为着她和白芍自小相熟这一层,才得了这差事。 田果子还是站着不动,对于小云的话并不以为然,怎么能一样啊!这分明是太夫人给自己的下马威,自己转头走了,意志不坚定,认识错误不够真诚,这岂不是更让太夫人讨厌?凡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极致。想想刘皇叔当年如何在雪地里站了一天一夜求着人家帮忙,自己莫非就做不到吗? “既然太夫人睡了,我等着就是了。什么时候太夫人醒了,你还去禀告一声。” 田果子笑嘻嘻的说完话,便把手笼在袖子中站到院门一侧,抬头开始看天上的星星,做好坚持几个时辰的准备。 小云闻言愣在当场,连白芍也吃了一惊,叫了声姨娘,终究还是觉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便闭嘴不语,默默的跟在后头。 过了一会儿,院门“吱呀”一声关上,小云小跑着回去寻兰妈妈去了。 这一晚天气晴朗,繁星点点,缀在干净的天空上,更衬得墨蓝的夜色如洗过的丝绸,滑嫩的让人心里舒爽。田果子想起何长生的话来,那每个星星上原来都住了如自己一般的人,他们为了生活下去,要努力的干活儿,要努力的前进,应该也免不了偶尔的受气,免不了那些只能吞到肚子里的委屈吧?何长生既然有如此感悟,那是不是说明,他这般身份的人,也曾经打落牙齿只能吞到肚子里去? 那自己又为何不能忍耐? 原来如今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只是为了明天更加美好。既然如此,又何谈委屈? 064 试探 若说忍耐这种最匪夷所思的优秀品质,田果子是不缺乏的。小时候田石头把她直接扔进水里训练游水的时候,田果子一口气憋着,竟然真的等到田大豆数完一百才被拎出来。当时所有人都震惊了,瞧着晕过去的田果子差点乱了套。 后来果子娘就泪眼婆娑的骂了田石头一通,嫌弃他对自己唯一的丫头太心狠。可是田石头却抽着一锅子旱烟吧嗒嘴,脸上喜笑颜开,最后惋惜说道:“可怜是个丫头了,若是个小子,将来定能成事。 其实田果子想说的是,自己当时只是下去就晕了,根本没机会呼救。 但是自此人人都说她坚韧,忍耐力很好,说的多了,好像也就成了事实。 月到半空的时候,田果子的脚已经有些僵硬,自己挪动着换了个姿势,再次朝着寂静无声的院子中间瞄了一眼,那扇朱红的大铁门在夜色中黑沉沉的如一尊魔神,挡开了两个世界。里头黑暗一片,上到太夫人下到小云这样的丫头,都已经睡的熟了,若是仔细听,还能听见某个粗使婆子的呼噜声传过来。 而外头,白芍早就靠着墙睡着了。 田果子睡不着,有心事。因为愤怒,因为委屈。她能忍耐,不代表着她心里就可以坦然接受这种不公。只不过是知道再无济于事的时候,硬生生的咽下这口冤枉气,想着缓过这一节再说罢了。站的越久,她的脚越难受,从开始的酸困,变得有些发麻。左右脚替换着,再次抬头看天上的星星,脑袋里开始浮现出何长生当日是不是也受过这般苦楚的念头。 于是心里舒服多了,觉得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力气…… 当那扇大铁门“吱呀”一声打开的时候,田果子噌的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她实在熬不住,后半夜开始就坐到地上去了。顾不得冰冷,此刻肚子还隐约作痛。 小云探头看见这主仆两个黑着眼圈,眼睛里精光闪闪的瞧着自己,吓了一跳,连说话都结巴了:“十,十四姨娘,太夫人,太夫人说你们直接去米华轩等着就是了……” 天已经大亮,不过多久,就又是早饭的时候了。 田果子虽然猜想过很多种结局,但大部分还是倾向于门开之后,太夫人拉着自己冻僵了的小手一片欣慰老泪纵横,谁知道这老太太心硬至此,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不说感动吧,还要自己去米华轩等着。 田果子想睡觉啊! 但是不可以。 她应了一声,拉着白芍就往回走。白芍迷迷糊糊的喊停,急道:“姨娘走错了,咱们是去米华轩!” 田果子继续朝着曲水院的方向,加快速度,开始小跑。 白芍终于清醒了,吓得扯她:“姨娘,你不能意气用事啊,这时候和太夫人对着干,咱们昨天的一切都白做了,以后在府里可怎么办呢?” 田果子没想到这丫头劲儿竟然这般大,气的只能停下,给了白芍一个爆栗,怒道:“回去换衣裳洗脸,咱们顶着这么个憔悴样子过去,是要宣告全府昨儿个的事情吗?到时候大家都知道了我是多么服软,太夫人是多么心硬,她又该不爽了!” 这话说完,也懒得再拉着白芍,自己撒腿就跑。后头白芍连忙气喘吁吁的跟上,边跑还不忘嘱咐:“这些话,可,可不能再在外头说了。” 田果子忍不住一个白眼,自己想说吗?还不是你太笨不得不解释的。 …… 田果子装扮一新,特意用冷水多洗了两遍脸,多敷了两遍粉,掩饰住自己的疲惫模样,这才精神振奋的又朝着米华轩过去。 本想着众人若是注意到自己面色憔悴,该如何解释才好,谁知道一进去便见几个姨娘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说话,根本没人关注自己。她松了一口气,往自己位置上过去,却被六姨娘拉住。 “妹子,今儿个是九姨娘的生辰,你准备了什么礼物?本来可以好好热闹一番的,只是九姨娘这几日肯定忙的厉害,所以大家伙儿商量着,各人送各人的礼物就是了,旁的免了,倒就着年节,戏班子杂耍都热闹,顶如一起过了就是。” 田果子眨巴一下眼睛,瞧见几位姨娘的大丫头怀里都抱着东西,自然晓得他们是精心准备过的。这时候的九姨娘,当然值得众人去巴结,所以这礼物嘛,又要值钱,又要别致,竟是几个人都存了比较的心思。 后头白芍探手往怀里摸了一把,见田果子神态,怕她尴尬,便凑过去小声提醒:“我知道姨娘没顾上,所以擅自拿了……” 田果子直接“恩”了一声,打断白芍的话,不让她继续说下去。自己那点子东西自己心里清楚,白芍在里头再拿什么出来,恐怕都不好送出手的。 “我倒是知晓今儿个是九姨娘的生辰,只是时间紧,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待会儿九姨娘来了,我便诚心诚意送一句祝福吧。” 田果子的话说完,米华轩里一片寂静,众人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她,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十四姨娘莫非是个傻子不成?送礼物送一句祝福,九姨娘还稀罕不成? 田果子昨夜一宿没睡,此刻觉得脑袋有些晕,说完之后自顾自的坐到位置上去,再不关注众人的神色。白芍气的在后头拽她,咬牙说了句姨娘,田果子正色斥道:“我知道怎么做,凡事回去再说。” 白芍只得闭了嘴。 其实昨儿个漫漫长夜,虽然有心睡眠却不得闭眼,田果子倒是把这些个事情想了个清楚。二姨娘让何玉瑛来告诉自己九姨娘的生辰,无非就是在自己面前卖个好,或许还能在九姨娘那边卖个好。这份人情,自己领了,不管她本意如何,对自己总是没有害处的。可是自己送给九姨娘什么呢?随大流弄块儿玉佩,来个胭脂什么的,自己搞不到什么值钱玩意儿,九姨娘未必就记在心上。 更重要的是,九姨娘那个眼界,会是因为这点子东西就改变态度的人吗?显然不会。若真是如此,那自己不送,她该也不会生气。 这是其一。 再者,田果子心中被黄雀儿的事情搅和的不得安宁,九姨娘做事情滴水不漏,昨日对田果子的暗示又帮了自己大忙。田果子竟是觉得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了。此刻若要反击,不如就从这生辰上下手,倒要瞧瞧自己的无礼会不会激怒她,看看她会不会因此露出马脚。 而最后一个,自己若是在惶恐的去讨好太夫人的时候,站了一夜,还不忘记给九姨娘准备生辰礼物,太夫人心里能舒服吗? 心诚是什么? 心诚就是我田果子为了你太夫人,把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搞糟了! 065 坚决不要 果然如田果子所料,对于旁人的礼物,九姨娘笑吟吟的收下。对于田果子起身一句简单的祝福话,九姨娘也笑吟吟的应下,只脸上的那份笑容,是并无差别的。 如此城府,若非大智之人,就是大奸之人。 田果子毫不愧疚的再次坐下,不知为何心里竟然些许惋惜。似乎这一试探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石沉大海,让自己觉得有些有心无力。那隐在暗处的黄雀儿,搅乱了自己一颗心,却依旧是莫须有的。 这一日的米华轩,热闹非凡。 何长生一夜未归,却原来是振东王爷一家子北归回来,路过桐镇,便准备在桐镇过年。振东王爷此番去北国蛮族走这一遭,是替天子扬我国威,隆重自不可言。一年半前从桐镇经过,就是何家招待,此番回程,自然还是何家接应。所以何长生这个年虽然躲在老家,却依然不得安生。 而年后与振东王爷家眷的见礼,也成了头等头的大事。九姨娘初次经手,听话音却似乎打理的井井有条,很得太夫人的赞赏。此番最后汇报了一下各项细节计划,太夫人连连点头,最后很是威严的嘱咐下头众人:“年初一,我们要以桐镇主人的身份宴请振东王阖家上下,到时候你们都要出席。振东王妃侧王妃面前,规矩自然不同,兰花儿这些日子会一一告诉你们,到时候都给我收拾齐整,不该说的话不要瞎说。” 众人起身应了,再次坐下,话题就转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七姨娘本已经几日没有过来,今儿个却又在丫头的搀扶下过来坐着,刚刚说到宴请振东王府事宜,她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待听到九姨娘竟然做的头头是道极为思虑周到,好似很是失望,便变得有些怏怏的。 太夫人瞧她一眼,再瞧田果子一眼,突然把话题转到了诵哥的身上:“趁着这次老爷在,诵哥的事情也趁早定下来。过了年,便让诵哥去别处吧。到时候也该进学堂了。” 七姨娘似乎对此早有准备,缓缓站起身应了“是”,又说:“全都遵从老祖宗的意思。” 这么乖巧,到似她一向在太夫人面前的模样。 太夫人恩了一声,微微有些动容,到底把孩子和亲娘分开的事情,哪个女人都做不出来。可是想到自己的长孙若真是在这样的女人身边长大,到时候品质如何实在让人担忧,所以也只能咬着牙下了决心。 底下一片寂静,众人屏息等待,不知道何府大少爷的教养问题到底会归属到谁的名下。 太夫人环视一圈,最后开口说道:“日前七姨娘自己挑选了十四姨娘,我虽然生气你自作主张,但仔细想想,倒也有一番道理。” 这里她停顿一下,底下虽然没有任何声音发出,田果子却感觉“轰隆”一声,米华轩分明炸开了锅。各样的眼神直接扫视过来,每个姨娘的心跳好似都砰砰的变得更加快了,田果子仿佛有了异能一般,把那些愤怒和不甘都听的清清楚楚。三姨娘四姨娘怨恨的目光,五姨娘六姨娘揣度的打量,七姨娘得逞的模样,八姨娘羡慕的眼神…… 田果子本就一夜未睡,此刻精神却奇怪的好了起来,头脑一片清晰,各种或有或无的声音嘈杂的嗡嗡响起,各种感情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全部映在自己的心上。 何诵不能要。 这是田果子一直的主张。 利弊且不说,自己实在是不喜欢那孩子。 只是太夫人把众人的反应都收进眼底之后,却不给田果子任何机会,继续说道:“十四姨娘虽然才进门不久,但是能得到老爷的赏识,自然是有她自己的好处。昨儿个我让玉瑛过去坐了一阵子,回来也说极是喜欢十四姨娘。孩子的话最能说的清楚问题,可见诵哥也会喜欢。” 何玉瑛的到来,竟然是因为太夫人的嘱咐? 田果子忍不住瞥了一眼二姨娘,对上一双些微歉意的眸子,却柔弱可人,哪里还恨的起来。 “昨儿个十四姨娘在我门外站了一夜,只为了让我心安。试问你们哪个能做的到?今儿个早起,我让她再来米华轩等我,也没有一句怨言,可见尊卑长幼,她心里是知道的很清楚的。此番我再看见她,仪态齐整,显见的在我面前,便是累了一宿,也不愿失态,这般懂事的人儿,如何能不让人放心?” 田果子要是知道自己的那番心思竟然是在这里起作用的,怕是一定会顶着一团乱糟糟的头发过来吃早饭,哪怕再得到太夫人一通教训,也好过把何诵那个可恶的小孩领回去。 “所以,我和老爷商量过之后,决定把诵哥儿送到曲水院,让十四姨娘教导。” 太夫人一锤定音,底下一片沉默,难得没有人立刻喊出“太夫人英明”这类的话语。 田果子些微平静一下心情,便立刻站起:“太夫人,我怕是难以担此重任。” “我说你能,你便能。怎么难道我还会看错人吗?” 太夫人一句微笑着的反问,把田果子自谦的话语挡的死死的。那可恶的笑容瞧得人心上都起了鸡皮疙瘩,急的田果子直想跳起来狂喊。 她再次压抑自己难以平静的心情,尽量平缓的开口:“可是,大少爷似乎不喜欢我。上回他指着我大骂,还把我推到了镜心湖中。我怕是他不愿意,毕竟大少爷已经五岁了。” “哦?”太夫人疑惑的问了一声,不悦的看向七姨娘:“这便是你教导出来的好儿子,竟然敢把一个姨娘推到水里去!” 这效果似乎不对呀,田果子连忙插嘴辩解:“大少爷年幼,行事直率,果子不敢抱怨。只是怕脾性不和,我又没有经验,耽误了大少爷的前程,那可是当不起。”她说了两句,不待太夫人说话,便接着道:“其实大小姐温文尔雅知书达理,二姨娘的教导十分到位。再者三姨娘四姨娘,都是跟着太夫人久了的,自然也深得太夫人几分真传,起码不会耽误了大少爷。” 太夫人的眼睛微微的眯起,有些许不悦。 可是田果子既然已经提到了三姨娘,三姨娘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便是弄的惹人嫌弃也要博一回的,于是趁着田果子的话便起身说道:“太夫人莫嫌弃我,我是自告奋勇,若大少爷跟了我,绝对比亲生的还疼。再说,十四姨娘要忙着伺候老爷,若是大少爷过去,两头顾不过来,明年若再得了三少爷,那更是为难了。” 又一次有人提到三少爷,田果子再次脸红,却没有退缩,些微可怜的叫了一声太夫人,便低头摆弄自己的衣裳。这般羞涩模样,倒让太夫人心里觉得明了,弄了半天,她不想要何诵,就是因为自己还有指望! 066 真相是什么 三姨娘的话说完,太夫人并没有表态,只是微笑着瞧着众人。 这笑容看在田果子眼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了几分诡异。她心思转了一转,瞬间又是一身冷汗。太夫人昨日看着自己不爽,就是为着何长生对自己太好,如今“三少爷”一说被人提起,更是从旁人口中说起,可见众人对自己的看法,都是带着讨好的。影响如此大,怎么能让太夫人不忌惮? 可是既然忌惮,又为何非要把何诵塞给自己? 一旁三姨娘已经白了脸,因为得不到太夫人的回应,一时失望,又害怕自己的多嘴闯祸,此刻竟然慌的什么似的。 田果子心中叹气,怏怏的开口:“太夫人,并非如三姨娘所说,只是我自顾不暇,实在没有能力照顾大少爷。论资历论年龄,实在都轮不到我。” 太夫人不言语,拿起筷子慢悠悠的夹了一筷子油炸青丝,放到自己嘴里细细的咀嚼,半晌才再次开口,却是仍旧说道:“你们年轻,不懂得自己的本事。我这是提携你,便是有了三少爷,你好歹也有个经验。再者,老爷喜欢你,见你的时候,顺带着见见诵哥儿也是好的。可怜这孩子一年到头,竟然见不了自己的亲爹几次面。”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田果子自知再多语徒然惹得太夫人生气而已,所以也只得闭嘴。至于要开口应承下来去答谢,那是万万不会的,心里想着今儿个无论如何要见何长生一面,把诵哥儿给推出去才行。 她沉默不语,想着这事情就晾着好了。太夫人等不到答复,却干脆当她是默认了,呵呵笑道:“这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好了,年后便让诵哥儿搬到曲水院去。一应的丫环婆子,都带过去。若是十四姨娘瞧着不顺眼的,便换掉,要人要东西,只管和我说就是。” 底下各种艳羡的目光,都瞧向田果子。往近处说,得了诵哥儿,那在府中的待遇就不同了。往远了说,若是能和诵哥儿处好关系,这就是半个亲生儿子。所以便是二姨娘,也含笑点头,觉得田果子是得了好处。 田果子依旧沉默,因为抗议没有用处,除非和太夫人弄僵,否则瞧着这架势,太夫人是根本不打算和自己讲道理。而让自己答应也是不可能的,省的日后有了把柄。今儿个一定要见到何长生,或许还有转机。 饭后田果子如兔子一般快速的溜掉,只担心那些姨娘又叽叽喳喳的围上来。却没想到回了曲水院,还是被跟着来的七姨娘闯了进来。 “妹子,咱们以后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七姨娘自顾自的坐了,不理会田果子厌恶的眼神和白芍愤愤的表情。然后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自顾自的说道:“诵哥儿还要拜托你。我想着他到了你这里,也确实好些,起码能多见几次他那个狠心的爹爹。” 说这话的时候,七姨娘竟然多了一丝苦笑,田果子突然觉得这几句话竟然是七姨娘这么长时间以来,在自己面前说的为数不多的实话。心中一动,又想起自己曾经觉得何长生和何诵的关系十分奇怪,他在众人面前表现的非常慷慨,何诵要什么,几乎就给什么。可是每每瞥向何诵的眼神,却满是厌恶和不耐烦。 “妹子,你以为太夫人为什么喜欢我?因为老爷不喜欢我啊!” 七姨娘再一次掏心掏肺的说出一句话来,田果子瞬间回神,诧异的张大了嘴巴,不明白她这番突兀的言语是为了什么。便是老爷真不喜欢,也不该在自己面前说出来吧?更何况府里谁不知道,没出这事之前,她七姨娘是多么受宠,何长生哪回回来,都要过去住上一两夜的。 “你不要这般眼神瞧我,我只是告诉,老爷喜欢你,那么太夫人就绝对不会喜欢你!” 七姨娘说完自顾自的笑了起来,笑两声便咳的厉害。田果子这才发现她竟然没带丫头,是一个人孤身闯进曲水院的。 主仆两个都没说话,也没帮忙端茶递水,安静的等待七姨娘咳嗽完毕,才听她继续说道:“你想通了,就来找我吧。”说完又环顾四方,看了一回这屋子,最后笑道:“你家果然清贫,不如明日我让乔安弄些摆设过来给你把玩。” “不用,多谢。” 田果子淡淡的拒绝,虽然心中疑问甚多,却终究不愿意问她一句。 七姨娘呵呵的笑,起身准备离开,临到了门口,突然又站住,回头说道:“乔安很好,你不用担心。” 说完哈哈大笑,却被自己的咳嗽声打断,捂着嘴边笑边走,出了门,才见有丫头从旁边闪出来,扶着去了。 白芍把手里的抹布拍在桌子上,气呼呼说道:“张狂什么,直如个疯子一般!” 田果子却心中微冷,“乔安很好”,那是说陈乔安并没有被如何牵涉,何长生那日的警告根本就没有起到作用?本以为县衙晚宴之后,陈乔安会受到牵扯,七姨娘自然也会气焰低下去,如今瞧着虽然行为奇怪,但是底气倒足。莫非自己真是竹篮子打水,白忙了一场? 她还在愣神的时候,外头翡翠的声音响起,接着九姨娘已经迈进了院子,后头跟着三四个小丫头,又几个婆子。 “十四姨娘,你过来挑挑人。等诵哥儿过来,你这里也事情多了,如今就白芍一个丫头难免伺候的不周到。除了诵哥儿自己带过来的人,你再加两个粗使小丫头并两个帮杂的婆子。我带过来,你且看看。“ 田果子只觉得一阵头疼,这人行动怎么这般快,自己若是挑定了,岂不是更坐实了诵哥儿要送过来的事实? “还是等到年后再说,如今府里正忙,七姨娘你可不是缺人手?还是在你手底下使唤的好。” “你有心了,咱们府里还缺下人?倒是你,也要早早准备一番。” 九姨娘毫不犹豫的把田果子的话挡了回来,笑吟吟的坐下,瞧着田果子说道:“老爷外头忙着,咱们在里头也要安顿好才是。若是家宅不宁,老爷在外头如何做事情?前些日子老爷还跟我说,如今桐镇的局势不好,那陈大人也不知道是哪个王爷的人,赖在桐镇几任都不离开,暗地里牵制着咱们,十分碍事。此番趁着振东王爷路过,倒想逼迫他自己提出离开的意思,换个咱们这边的人过来。这事情说来容易,却极是劳心。” 何长生要逼迫陈大人自己离开桐镇? 所以那日的晚宴,从头至尾,都是他策划好的? 莫非连李红袖的行为,都是他们的设计? 李红袖是跟着令狐绪来的,而令狐绪,是何长生那么好的朋友…… 067 四十五和红药 田果子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垂目瞧着自己的手指,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心中却海浪滔天的翻滚。是料到何长生在利用自己,只是没想到这利用却是早就精密设计好的,更是在利用自己之前,就和七姨娘说过这事情,那是不是连如何利用自己,都说过了?所以什么宠着自己,什么指责陈乔安威胁陈大人,根本都是借口,连自己都是个借口,是个工具,只是为了达到他的目的。 她原本以为何长生只是趁势羞辱逼迫陈大人,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早早准备好的。 想到自己那天一头一脸的笋汤,自己的狼狈模样,想到自己白白担负的受宠名头,想到太夫人因此对自己的为难,再看着面前坐着的这个,早就知晓一切的九姨娘,她大概是何长生的红颜知己,如今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坐在这里面对自己侃侃而谈,是如此的坦然如此的放心如此的漫不经心…… 田果子只觉得心中一阵悲哀,这悲哀转瞬即逝,立刻变成了气愤。 何长生,你好,你厉害,你如此对我! “……所以咱们才要遵从太夫人的安排,让何府后院安安生生的,老爷在外头谋划起来,没了后顾之忧,咱们的生意才能蒸蒸日上,这日子才能越过越好,你说是不是?” 九姨娘的长篇大论终于有了结尾,田果子麻木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好了,那你就挑人吧。” 九姨娘招手,几个丫头婆子都走进屋子里,依次见礼,规规矩矩的站在田果子面前等着。 田果子莞尔一笑,抬头细细的打量起下头几个人来。 左首的丫头年纪还小,扎着两个圆髻,红扑扑的面庞看上去却十分粗糙,一双大眼睛偷偷的四下打量,一看便是做惯粗活没怎么受过调教的。 挨着她的,是一个高挑的姑娘,年纪大约和白芍差不多,倒比田果子还大了些。此刻垂着眼睛,尖尖的小脸微微低着,细长的双手握在一起,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显见是知道府里规矩的。只是她站的十分婉约妖娆,连田果子看了两眼,都觉得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实在不像是能做粗活的人。 田果子心里暗笑,只不知道这是太夫人打发过来的,还是九姨娘调教过的,抑或是某个隐藏在深处的姨娘早就私下里联系好的。 “就她们两个留下的,粗使婆子就不用了,这些人年纪大了,我使唤不动。” 田果子指着两个丫头说了一句,笑着解释。 九姨娘没想到她这般痛快,诧异了一下,赞赏的点了点头,倒不再如何为难。一旁翡翠上前一步,指着扎圆髻的小丫头说:“回十四姨娘,这是四十五。”又指着另一个说:“这是红药,她娘老子都在府里做事情。” 田果子觉得自己听错了,指着圆髻小丫头问了一句:“她叫什么?” 翡翠忍不住捂嘴笑了,瞥一眼九姨娘,笑道:“这可跟我们姨娘反应一样了。” 说的九姨娘也笑,点着那小丫头说道:“你快自己跟十四姨娘说说,倒好像我们哄人一样,你老子娘也怪,这是个什么名字。” 小丫头抬起头来害羞的瞅了一眼田果子,又低了头,才低声说道:“回十四姨娘,我就叫四十五,因为我娘四十五岁生的我,所以就起了这么个名字。姨娘若不喜欢,给我改了就是了。” 田果子哑然,心里却想,你娘倒能生,这让太夫人知道了,岂不是又要把你纳进府里了。不过这话却不能乱调侃的,又想这名字倒也独特,配她这傻乎乎的气质,便点头说:“这名字挺好,不用改了。以后跟着白芍学做事,机灵点就是。” 四十五应了一声,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两个丫头留下之后,九姨娘便告辞离去,田果子吩咐白芍给他们分配了屋子,自己坐在窗前描大字,一遍一遍的写,终究心却静不下来。 外头两个丫头拿了铺盖收拾住处,白芍进来回话:“四十五倒是个勤快的,两个人住一间屋子,红药可是什么都不用做了。这会儿子扫灰铺床擦桌子放置东西,都是四十五在做,红药说她来葵水了,肚子疼,床上窝着呢。” 田果子恩了一声,没想到这红药竟然这么耐不住性子,想来刚才的规规矩矩就是怕自己看不上她猜刻意忍耐,此刻一进来就露出马脚。只是你既然是有任务过来的,怎么也不好好表现一番,头一天就敢摆出这番骄狂姿态,倒还真是打心眼里不把我田果子当回事情。 想起九姨娘说这也是个家生子,便问白芍认得不认得。 白芍答道:“我倒是知道她,只不过她老子娘一直在乡下庄子里做事情,只年节回来禀告收成的时候跟着过来几回,所以没怎么说过话。听说她老子死了,她娘又嫁给了府里的一个管事,便也跟着过来了。就是何管家的一个副手,以前就是跑下头和庄子上的管事联系的,所以一来二往的认识了。不过这管事倒年轻,前年死了妻子,能看中红药的娘,想来她娘也不错。” 田果子想想红药那长相,她娘自也不必说,否则一个寡妇,还能嫁给何府一个管事做正室,实在是走了好运。 “你好好看着她点,谁知道会有什么好事。”田果子简单吩咐了一句,主仆两个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所以白芍自也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姨娘既然知道,又何必要了她?这难免多事。咱们在自己院子里也不安心。” 田果子心里冷笑,却又拿不准自己主意可行不可行,也不宜过早告诉白芍,只是说道:“若不要这个,谁知道又有哪个。好在这个是张狂简单的,倒也容易看着。你去喊她起来,让她去二门等着,老爷回来了,便请老爷过来。” 白芍听到田果子的吩咐,楞了一下,继而眼睛一亮,笑嘻嘻的应了,便去寻红药派事情。 不一会儿,就传来忽高忽低的争吵声,却是红药哭着说道:“咱们去姨娘那里评评理,哪个女人没这么几天,我疼的什么似的,你还派这个活儿给我。便是你身份高不用做,四十五不能去吗?非得为难我?” 白芍的声音倒没有,却是四十五急着说道:“两个姐姐别吵了,我去做就是了!” 田果子“啪”的把笔放下,站起身来大声喝道:“四十五,你给我进来!” *********谢谢“谢家村的陶陶”的平安符,我今天黎明出去,忙碌一天,刚刚到家,这里飘着小雨,不过我心情很好,只因为中午用手机看了一眼,发现了你的礼物。我在起点写了近两百万字的书,实话实说,赚钱很少,绝对不足以为生。只是当我发现有读者在跟着我在鼓励我的时候,精神上的快乐是才是真正的收获。所以无论是你的礼物,还是你的留言,都让我很开心。谢谢你对我的肯定。 068 四十五的理解力 田果子一声厉喝,外面争吵声音立刻消失,四十五楞了一瞬间,便风风火火的行动起来,“哐当”一声推开屋门,在院子中卷起一片黄沙,然后再“哐当”一声推开这厢屋门,眨眼之间就站在了田果子的面前。 冷风呼呼的灌进来,田果子缩了缩脖子,看着眼前面红耳赤的四十五搓着手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心中一阵恍惚,这小姑娘,多像曾经的自己。只不过自己是进来做姨娘的,所以在莽撞之间多了几分小心与骄傲。而她是来做丫头的,所以在无知中多了很多小心和卑微。 “姨娘,您喊我什么事情?” 四十五眨巴着眼睛,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根本没意识到刚刚自己的喊声中全是怒意。 田果子心中长叹,有些无力的指指屋门:“以后开门不许发出任何声音,进来之后要把门关上,你冻坏了我,可担当的起?” 她话音落了,门已经关上,却依然发出低微的声音,四十五终于从这句质问中听出了田果子的不悦,再加上此番已经足够轻柔,却还是在关门的时候发出了响声,便有些担心的瞧着田果子,快嘴说道:“姨娘,我下次绝对不会发出任何响声了!” 田果子摆手,也懒得和她纠缠,只正色说道:“白芍在指派事情的时候,你以后不要插嘴。这院子里的活多,该谁干不该谁干,她心里有数。若事事你都要发表自己的意见,争着抢着,那我要这么多丫环干什么,岂不是要你一个就够了?” 四十五听着有些糊涂,半晌才试探问道:“姨娘,你是说我以后不要抢着干活?” “对,让你做的你就做,指派给别人的话,不许做!” 田果子尽量严厉的下了结论,却见四十五眼睛里泛着泪花,握着一双小拳头泪汪汪的瞧着自己。 莫非自己语气过于严厉了?这就吓到小姑娘了?田果子心里嘀咕,有些不知所措,她虽然当了几个月的姨娘,却并不知道姨娘该是如何的模样。此番因为生气红药的做派,故意板着脸教训四十五,哪里晓得竟然把小丫头骂哭了。本来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她田果子才不会心软。可是四十五如此质朴的丫头,又偏偏让自己找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感觉…… 田果子还在犹豫要不要再哄两句的时候,四十五却开了口:“姨娘,你对我真好。以前他们只嫌弃我做事情少,从来没人告诉我可以少做一些……,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 呃,原来是这样。 田果子尴尬的眨眨眼,再一次有些无力的摆手,让她出去,又嘱咐说:“让白芍吩咐完事情赶快回来,我还有事要她做。” 于是四十五小心翼翼的退出,小心翼翼的关上门,因为又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在门外小心翼翼的说了句“对不起”,便一阵风似得跑了回去。不多一会儿,白芍就回了屋子。 主仆两个瞧见窗外一个细细的人影离开曲水院,红药终究还是不敢表现的太过,起身去二门等何长生去了。 晚饭过了,何长生还没回府。 辰时刚过,红药便回来了,一进曲水院门,就捂着肚子,皱着好看的细眉来到田果子面前回禀:“姨娘,老爷还没回来。怕是今夜不回府了。” 田果子心里不高兴,没搭理她,继续写完手上的最后一个大字。 红药安静的等了片刻,轻轻的“哎呦”了两声,探头瞧了田果子写的字一眼,讨好说道:“姨娘,这墨太浓了,写出来的字便不好看。还有,起笔停留的时间太长了,所以你瞧,那一横就很难匀称起来。” “你写的好?” 田果子抬头问她,已经皱起了眉头。 红药笑道:“写的不如姨娘,只是以前有位表哥在家里住了一阵子,温习功课的时候教过我。后来他上京赶考,虽然落榜,却被丞相大人看中,如今在丞相府里做食客。” 这话语间难免不少得意,田果子心想能被丞相瞧中,自然也有几分炫耀的资本。只是瞧见后头站着的白芍扁嘴,似乎想要笑的模样,便知道这话中多少不尽不实。 “你家倒是算诗书家族了。” 田果子淡淡的说了一句,放下毛笔。红药闻言一笑,乐道:“哪里算的上。不过我爹识字罢了,亲戚里又有几个读书的。” 那笑多了些许嘲笑的意味儿,到底田果子这词用的莽撞了。然而她却并不在意红药的语气,只是继续淡淡的说道:“既如此,也该是懂些道理规矩的。” “自然懂得。” “那主子吩咐的事情,自然会认真完成的了?” “当然……” 红药话出口,觉得有些不对,却听田果子已经赶着问道:“白芍,你把下午让她做的事情再重复一遍!” “是,姨娘。姨娘是让红药在二门等着,等老爷回来了,就请老爷到曲水院来。” 白芍规规矩矩的上前一步,中气十足的把下午的命令又说了一遍。 红药此刻自然明白过来田果子的意思,知道不能让这主仆两个给自己下结论,于是抢着说道:“姨娘,老爷没回来,所以我才没请来啊!” “老爷如今不回来,等一下就不回来了吗?今儿个不回来,明儿个也不回来了吗?你这是咒老爷不成?” “我不是……” “所以老爷既然早晚都要回来,那你自然应该等在外头,等到他回来,然后请他过来。莫非你没听懂这话?若是连主子的意思都听不明白,你怎么伺候人!” 田果子板着脸,语气平静,却十分严厉,看向红药的眼神也含了十分的不满。她虽然人还小,威严不足,但是此刻这样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来的冷厉气息,还是让红药有些慌神。到底面对的是府里最受宠的十四姨娘,她来时别人都说这姨娘是个好哄的软弱的,怎么这才头一天,就要摆谱给自己看? “还不滚回去继续做事情去!” 白芍见红药并没有请罪的意思,生气的喊了一句。 红药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身份,冷哼两声,竟然并不认错,倒是捂着肚子哎呦起来:“姨娘,并非我不听话,只是今儿个肚子实在疼的厉害。” 刚刚她指点田果子写字的时候,可没瞧出肚子疼的模样来。如今倒又假装。 “既然身子这么不好,就不该来伺候我。我这里活多,人少,事情重。怕你承受不了。既然如此,这就让白芍请了九姨娘过来,换个人去。” “不用不用,只是今儿个罢了。还请姨娘怜悯,先换四十五去二门处等着,我歇一会儿子,再去替她,好不好?”红药连忙摆手,怎么能让田果子退回去?那自己好不容易摊派到手的这点子美差,岂不是让旁人抢走了? 田果子本也无心把她退回去,此番为难,一则是今儿个心里不爽,故意发泄;二来,就是瞧着这红药不爽,刻意为难罢了;三么,对于自己之后要做的事情多少有些心虚,所以想确认一下这红药是否真的让人生厌。此刻目的达到了,倒也觉得无聊,于是挥手让红药下去,也懒得听她的建议换四十五过去。 白芍担忧的问:“老爷不知道回来不回来了,要不我去等着吧。” 田果子摇头制止:“算了,他若过来就过来,不过来,我也懒得请他过来。或者我便没了用处,若是下次还用得着,倒瞧瞧我如何配合了。”心里却想,既然是你不来,也怪不得我不先告诉你一声。又欣慰道:“红药果然惹人厌,既如此,便算咱们看走了眼,她不是旁人的人,也倒不算委屈了。” 白芍没大听明白,却总觉得红药要倒霉了,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惹得田果子讨厌,不然谁知道这位姨娘要下什么黑手。 隔天,红药病了,夜里受凉,咳嗽的非常厉害,几乎下不了床。 白芍知晓了,气的骂道:“越来越过分了,她以为装病,就能躲得过?有本事在屋子里躲一辈子去!” 正好四十五抱着洗好的衣裳进来,闻言红着脸解释:“白芍姐姐,红药真的病了。我昨儿个晚上练习如何不发出丁点声音的关门开门,练到早上才能做到。然后红药就被风吹到,受凉了,到黎明的时候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了。我想着姨娘起来了就告诉姨娘,好请大夫,但是吃过饭给忘记了。” **** 今天迟了。抱歉…… 以后的更新还是每天下午四点,迟的话,不会超过五点。谢谢“谢家村的陶陶”的评价票:) 069 白芍表态 红药病了,病的很重,说了一夜的胡话,高烧不退。 白芍忍不住偷偷的去看田果子,不知道姨娘到底对红药做了什么。 田果子无奈的叹气,瞥一眼白芍,气道:“我可什么都没做,四十五不是说的清楚吗?这么冷的天气里,便是你在屋门不断开合的屋子里睡上一晚,也必然会生病的,更何况是那么娇滴滴的一个人。” 白芍无语,捂嘴呵呵的笑。 “可是姨娘,我如今开门没有声音了啊!” 四十五窘迫的声音乍然响起,田果子浑身一个哆嗦,转身看见门口一脸委屈模样的四十五,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刚刚自己主仆两个的话,虽然不一定如何见不得人,但是总是有了些自己的小心思在里头的,也不知道这丫头听到了什么理解成了什么。 白芍黑了脸,虽然也吓了一跳,却极快的骂道:“谁让你进来的?怎么进来不说话的吗?若是吓着了姨娘,你担当的起?” 四十五眨巴着眼睛,搓着双手瞧田果子,半晌才说:“那怎么办?” 昨天田果子说开门不能有声音,此刻白芍嫌弃自己没声音,本来这一晚的辛苦练习,还指望着得到奖励,谁知却又莫名其妙的遭到了批评。如今听来,好像红药的病也要怪在自己的身上,这可怎么办? 田果子抚额,有些无助的看着眼前这个痴痴的丫头,尽量放柔自己的声音,嘱咐说:“下回进我屋子里,敲门就是了。” 得到答案的四十五终于再次松了口气,乐颠颠的去照顾红药了。 “姨娘,你……” 白芍看着安如泰山的田果子在窗前描大字,有些拿不准她到底在想什么,犹豫了半天,想要开口询问,却终究不知道这话怎么问出口。说了三个字,停在这里,想着以田果子的脾性,必当来反问自己,谁知道田果子犹如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在那边聚精会神的写自己的字。描的是何长生写好的一首诗,何长生写的本就不怎么好,田果子描的更丑。 “姨娘,我打听过了,老爷昨夜也没回府,听外头跟着何管家做事情的小厮说,好像陈大人那边闹出什么事情来,在振东王爷那里纠缠呢。” “这话你早上回来就说过了。”田果子啼笑皆非的瞧她一眼,知道在太夫人那边定下诵哥儿要送过来的事情之后,自己的反应似乎太过平静,让白芍有些慌神。可是这事情,怎么好告诉她? “老爷有老爷的事情,咱们操心也是帮不上忙的。若说后院里能懂的这些的,大概只有九姨娘了。所以老爷若是外头碰了钉子,八成会去那里,轮不到我们。还是操心自己眼前的事情比较好。” “姨娘,陈大人的事情,可是关系着陈乔安,也不知道到底会怎么个结果。”白芍担忧的说了一句,见田果子这回并不搭讪,只得又说:“就是咱们,其实我觉得诵哥儿过来,也挺好的。别人都抢着要,咱们何必推辞。” 田果子抬头看她,正色说道:“诵哥儿已经五岁了,见了我就是恨得牙痒痒的表情。我可没心思重新调教。我不打算沾他的光,也懒得给自己找麻烦。他亲娘是七姨娘,这事实永远不可更改,而你瞧着七姨娘,可能放弃与我之间的恩怨吗?虽然我根本不知道这恩怨从何处来!” “姨娘,既然你不想要诵哥儿,昨儿个又何必收下这两个丫头?” 田果子不言语,放下笔看着白芍,眼神清澈,没有任何意味,只是看着罢了。然而这透明的目光,却如寒冰一般凝聚成一根针,扎到了白芍的眉心,让她全身冰凉,如陷冰窟。又似洋洋洒洒的阳光,没有成型,却笼罩出一团温暖的气息,拥着白芍抱着白芍,让她全身舒坦,感激涕零。 白芍觉得自己思维混乱,心和身分开,挣扎在莫名其妙的怪异空间中,不能回到现实。在这样的目光下坚持着站了一会儿,她终究还是长叹一声,跪了下去。 “姨娘,我既跟了你,就是你的人。若荷挑选我,确是因为我自小受到她的调教,懂得这府里的诸般事宜。我忠于老爷,所以忠于姨娘。在姨娘当初愤愤不平的时候,提醒姨娘,指点姨娘,想要按照若荷的示意,引着姨娘走出一条路来。然而时至今日,姨娘早已不是当日的姨娘,白芍也早已不是当日的白芍。” “白芍是姨娘的丫环。” 一句话表了决心,田果子闭上眼眸,突然觉得有些感动。原来人心这般复杂,自己直到今日,才敢真正的面对白芍。她是若荷挑选的人,当初的若荷向着自己,如今的若荷态度难以琢磨。而若荷的意思,往往便是何长生的意思,虽然自己与他并无间隙,但是也似乎说不上如何的知心。在以后的日子里,大是大非上纵然不会违背何长生的意思,小事情上,却难免会有自己的做法。这种时候,身边白芍的态度,就至关重要了。 “若荷待我不薄。” “当日与七姨娘串通的,或许也是她。那只黄雀儿,也有可能是她。” “老爷待我不薄。” “老爷利用姨娘对付陈大人,怀疑姨娘偷玉佩,终究是老爷的不对。” 田果子不由冷笑:“老爷是何府的主子,你竟然这般说话。” 白芍面不改色:“我们做奴婢的,自小到大,只认一个主子。既然老爷把我给了姨娘,姨娘便是我的主子。若它日姨娘送了我给别人,那人便是我的主子!” 掷地有声的话,砸在田果子心上,白芍抬头看她,说的毫无愧色。这本就是做奴婢的第一原则,哪里有错? “我当你是姐姐,如何舍得送给旁人?只盼着我在这府里活下去,日子好了,也能给你争取个好人家。为奴为婢的事情,谁愿意一辈子做。”田果子虽然出身贫寒,却没有卑微的心态,也没有瞧不起丫环的习惯,此刻见白芍说的动情,也动了真心:“只是到底你的命运,今日的我和你都不能做主。只盼着咱们能够强大起来,不仅活下去,还能活得好。” 白芍眼睛里汪了泪水,低头不语。 主仆两个安静了一阵子,田果子心里终究还是放下了那一丝小心翼翼的谨慎,认真说道:“李红袖离开的时候,她手里还有剩的醉花阴。醉花阴内服,会日渐沉睡到长眠不醒。若是外用,则身上会出现若梅花一般的红疹子,酥痒难耐,渐入幻境,所谓醉花阴。那剩的东西,她走得急,没有带走。” “诵哥儿,我是决然不会要的。” ****** 谢谢媚眼空空的平安符:) 070 梅花开 隔天便是大年三十,府里已经装灯结彩,到处是喜气洋洋一片。 丫环们都得了新衣,又私下里配了各式的首饰头面,都等着明日装扮一新。又到时候老爷回府,族里的年轻公子也能见到,于是互相之间更是存了争一番高低的心思。打量着比较着,偷偷的在屋子里搭配着自己的衣裳,盼着有什么际遇,让自己能够一朝变成凤凰。 四十五把新衣裳压在枕头底下,每干完一件活儿就回去拿出来仔细看一番。看之前必然要先洗手,抹干净,还要擦一点好不容易得来的香膏。红药昏昏沉沉的看在眼里,撇嘴嘲笑:“没出息的东西,你得的不过是三等丫头的衣裳,布料粗糙,颜色也不正。” 四十五小心翼翼的放好衣裳,过去换下她头上的帕子,在凉水里拧了一把,再放上去,冰的红药一声哎呀,四十五只笑:“我以前是粗使的小丫头,便连三等丫环的衣裳也没见过的。我如今出息了,我娘若见了,肯定高兴。”说完却有点黯然,却是因为她娘已经不在人世。 白芍推门进来,带进一股子冷风,红药再次哎呦一声,缩着脖子躲在被子里,不悦骂道:“白芍,我病成这样,你开门小心些。若是病的再重了,可怎么好?”又怨道:“便说我身子不舒服,非要打发我去二门等老爷,人人都说十四姨娘心善,原来是百闻不如一见的。” 白芍冷哼一声,并不如何恼,却是问道:“大年节的,九姨娘忙着,所以咱们姨娘也不想多事。否则非得把你退回去不成。这身子骨,是来当小姐的还是来伺候人的?” 一句话便堵住了红药的嘴,自知若真被退回去了,自己娘那边肯定说不过去,于是不敢继续这一茬,却又脑子一转,再次怨道:“便如此,难道不能给我请个大夫来瞧瞧?丫环的命也是命啊。” 白芍探手在四十五洗帕子的水盆里搅了一搅,漫不经心的解释:“府里忙的厉害,我去和翡翠说过要请大夫了,却不知道为何现在还没来。你高烧不止,先用冷水降降温。让四十五连身子也帮忙擦擦吧。” “好的,我这就擦!” 四十五得了话,应了一声,立刻就忙活起来,找出红药用的干毛巾,在盆里拧了,便翻开被子拽了红药的胳膊出来擦拭,边擦便安慰红药:“你忍着点,凉是凉了点,好歹能让你不高烧啊。若是烧坏了脑子,像我们家隔壁那个二傻子一样,那后半辈子就完了……” 她???锣碌囊环?埃?炖锊煌#?掷镆膊煌#?亮烁觳簿拖瓶?蛔硬辽碜印?闪?煲┎〉氖裁此频模?碜尤淼拿欢〉懔ζ??闶切睦锊辉福?帜睦锏值霉?氖?宓穆?3肯胍?敌┦裁矗?从置挥写蚨纤氖?宓幕?帷?p>  白芍站在那看了一会儿,便转身去了。 田果子这两天把何长生写的两首诗描了不下百遍,于是字丑的越来越像何长生的字了。如今正站在桌边,皱着眉头看那首诗:“夜色茫茫罩四周,天边新月如钩,回忆往事恍如梦,重寻梦境何处求。”(注1) 田果子不懂诗,所以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形式,只觉得读来苍凉,心里悲伤无奈,甚至有了丝丝的绝望。就如现在的自己,身在一片黑暗朦胧之中,向往未来的光明,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寻去。那弯如钩新月太细太小,太微弱太遥远,看得见摸不着,更让自己觉得无力。 越写越不爽,越写越绝望。 田果子丢下纸张,心想何长生此人怎么会写出这样的东西来,是自己品错了感觉错了,还是这人在嚣张的自以为是下也偶尔有些这样莫名的小情绪。实在是对不上号啊。 不过自己不能再写了,该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了。 “姨娘,做好了。” 白芍的话清晰的传入耳中,田果子的心里猛地抖了一下,这是她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虽然再三确认红药不是个惹人喜欢的丫头,甚至有很大的把握这丫头是别人派到自己身边来的,可是这般手段,让本来单纯的田果子去做,第一次的时候,还是有些害怕。她犹豫过,彷徨过,却知道自己早晚要走上这条路,终究还是逼着自己做了。 田果子恩了一声,不由自主的握紧了笔,不由自主的又一遍描写那首诗。 “姨娘,可是正是过年的时候,这会被认为是不吉利的。咱们会不会受到牵连?” 白芍的担忧不无道理,田果子却是细细的想过的,便解释与她:“这样正好。如今都说老爷宠着我,太夫人也因此才注意到我为难我。而老爷的行为……,我又说不准。所以避开年节,咱们让曲水院冷落几天,也好。” 事实上她想躲开何长生。 何长生在和陈大人纠缠不清的时候,难免还要用到自己,那件事情未必重要,却是个借口。这个时候,自己躲开一些,倒要看看他会如何。以退为进,也是自己能想到的唯一法子了,否则一直被何长生摆布,实在让自己很被动,很痛苦。 而且,让曲水院被冷落一番,也能让太夫人消消气,少些关注。让七姨娘消消气,别打自己的主意,让九姨娘消消气,放松警惕…… 田果子现在太乱了,她才进来,才明白何府的生存如何困难,就要面对这么些事情,所以她太乱了,乱的迷茫,乱的恐慌,乱的不知所措。所以她要退后一步,退出这团迷蒙,好再看的清楚些。 傍晚的时候,红药身上绽开多多指甲盖大小的红色疹子,状如梅花,十分妖艳。 白芍气喘吁吁的去寻九姨娘,急着禀报:“红药不知生什么病,症状好生可怕,全身都是红疹子。她是先高烧后起来的,如今我们姨娘似乎也被传染了,正发了高烧。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九姨娘忙着准备年夜利的各项事宜,甚至族里的祭祀她也要打理,这几个晚上就没有能睡整觉的时候,如今眼睛里还有丝丝的血丝。即便如此,她还是摆手让一旁几个丫环婆子停下禀告的声音,细细的询问了一番白芍田果子那里的症状,待听的清楚,便担忧的看了一眼天色:“太迟了,请不来大夫的。只好明天再说。可是明儿个我怕不得闲,你要去找兰妈妈请大夫。” 白芍慌道:“那万一今儿个晚上出事呢?红药在曲水院,我们都被传染了怎么办?” ***** 注1:《明月千里寄相思》的歌词。 071 花阴醉 九姨娘皱起了眉头,姣好的面庞上满是担忧,沉思片刻,毅然起身:“我去瞧瞧!” “姨娘!” 翡翠开口阻拦,急道:“明个早上的祭祀,咱们还没弄好。族长说进场顺序要重新排,那几个辈分高的长辈那边,座椅也要重新摆放,这事情做起来容易,可是却得早早的商量好,丝毫不能出错。再者,还有几个要新进族谱的人,必须定下来才行!” 几个新进族谱的人,就包括了何家二少爷何?,对于九姨娘来说,这自然是头等头的大事。按道理话说到这里,白芍也该知难而退了。可是偏偏白芍在何府浸淫了这么些年,反倒比田果子要面皮厚些,只焦急的瞧着九姨娘,一脸的期望。 九姨娘沉吟着,满脸的为难。 “姨娘,八十一样蟠龙席面怕是要重新找人了,刚刚王三媳妇来说,王三喝醉了,怎么喊都醒不了。这明儿个晚上要用的,这门手艺会的人又少,得抓紧时间了啊!” “姨娘,太夫人最喜欢的那套景泰蓝的瓷器少了一只,我找了半晌都没个搭配的……” “姨娘,何管家问烟花还是子时开始吗?先放孔雀十二羽还是金玉半边天……” …… …… 婆子丫头七嘴八舌的再次继续刚刚的话题,九姨娘被围在中间,抚着额头一阵子头痛,满是歉意的瞧一眼白芍,只得抬手压住大家的声音,和白芍说道:“你也看见了,实在是没办法,让铃铛现在陪着你去找兰妈妈,好歹她是有经验的人,可靠些。” 一个才鬓角的小丫头闻声出来,脆生生的叫了声白芍姐姐,那边厢九姨娘已经又一次被人围住,再也顾不得瞧上白芍一眼。 铃铛跟着白芍去寻兰妈妈,白芍默不作声,心中只是冷笑,九姨娘纵使不是黄雀儿,这狐狸尾巴也已经露出来了。她再如何清高,如何自以为是自以为与众不同,到底也不可能十足十的对田果子真心。这头一次的打理府内事务,自然要紧。只是这当口,就算顾不上田果子,又何必找了这么个小丫头过来,便是到时候曲水院真出了什么事情,这小丫头当了替死鬼,到底她九姨娘也没有大碍。 两个丫头到了太夫人院子门口,里头已经漆黑一片。因为明儿个一天的事情繁多,太夫人已经早早的歇下,养精蓄锐。铃铛转头瞧着白芍,白芍却说:“九姨娘既然要你陪我来,你便敲门就是。扰了太夫人的休息,那也是九姨娘担待着。” 铃铛依旧心虚,诺诺的张了张嘴,却还是不敢抬头。 白芍叹气,只得说:“便找兰妈妈,总是好些。” 铃铛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叩门,声音小的不能再小。幸而这院子里有值夜的婆子,隔着墙问了一声,还是去叫了兰妈妈过来。 兰妈妈披着衣裳开门,问清楚了情况,抬头看了眼中天的月亮,只冷声说:“已经过了子时,不多时天便要亮。只是这大年三十,请大夫到家里来是非常忌讳的。整个正月里,怕也不适合。我不敢自作主张,太夫人又已经歇下了。” 虽然没有拒绝,话却说的明白。 白芍咬唇,只祈求说:“可是红药已经病的不清,一直在说胡话。如今十四姨娘也发起高烧,不知道会如何……” “那便是她的命了。” 兰妈妈一句话直接硬邦邦的扔了下来,见白芍眼睛里多了些愤恨,也自有些心虚,便多说了一句:“年底出现这种事,实在说不清楚。总不能为了她一个,就舍了府里这一家子人吧?若是让族里知道,更是不祥。” 白芍低了头,心中冷笑,其实这结果正是田果子想要的,可是她却依旧装出难过的模样,不甘心的问了一句:“那依兰妈妈的意思……” “既然红药这病说不清楚,本来是该赶出去的。可如今这个时候,一则赶出去不合时宜,会惹怒鬼神。再者,既然十四姨娘也已经染病,更是要慎重。我会禀告太夫人,怕是你们曲水院里的人,都不得出来了。怎么样都要等过了年再说。” “年初一要宴请振东王爷,若是传出去了,何府的损失就大了。” 兰妈妈再补上一句,让白芍根本没法子反驳。接着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黑漆漆的夜色冷冰冰的门,白芍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像是一块儿冻了千年的石头。虽然早已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也愿意是这么个结果,可是真的看到众人这般嘴脸的时候,依旧会觉得一阵子寒心。好歹田果子还是个姨娘,还背着何长生最宠爱的名头,如今就受到了这般待遇,若这病的是自己这样一个丫头,如今怕是早就拖出去扔掉了吧? “白芍姐姐,要不,咱们去找夫人问问?夫人心善,说不定……” 铃铛试探着开口,让白芍忍不住瞧了她一眼。 “你跟了九姨娘多久了?” “刚过来的,前天九姨娘还带着我去十四姨娘屋子里呢,不过十四姨娘挑了四十五,没挑我。九姨娘说手边人不够,就把我留在这边了。” 铃铛跟上白芍的脚步,干净利索的答了几句,见白芍是往曲水院去的,忍不住再一次建议:“不去夫人那里的吗?” “九姨娘并没有让咱们去夫人那里。”白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铃铛认真说了一句,又冷笑:“你的主子都没说话,你却这般做,这可不该是做奴婢的本分。” 铃铛本是好心,谁知道得到的却是这么个结果。一时愣住了,却听白芍接着说道:“你回去吧,便把这些老老实实的说给九姨娘。多一句少一句,搞不好都是祸端。” 她说完自顾自的往曲水院去了,铃铛楞了一阵子,到底还是不懂白芍话里的意思,也只好小跑着回去复命。只是九姨娘处理完事务,已经抓紧时间睡觉去了,哪里还顾得上询问她这些。等到第二天,又忙的什么似的,更是把她忘在了脑后。 大年三十一早,府里的丫环婆子便都穿着新衣开始拾掇东西,贴福字对联,串着门拜年,端着各色的喜庆吃食,忙的步子都是小跑着的。匆匆忙忙的身影带出一片喜气洋洋,眼角眉的笑容充盈着各种知足与喜乐,碎碎的脚步声踩出一个一个生活的期望,过往的一年,未来的一年,到底在芸芸众生中,都是神圣的,都是美好的,都是可以期盼的…… 曲水院外头,两个婆子把手笼在袖子中,黑着脸瞧门里头,一个和另一个抱怨:“是个没福气的,这时候病。害的咱们还得在这里守着,真是不吉利。否则主子的打赏银子都得了不少了。” 院门里头,田果子安静的站在院子中央朝着糊涂村方向拜了几拜,转身见四十五依旧穿着旧衣忙乱,便开口问她:“怎么不换新衣?” 四十五停下步子,憨笑说:“衣裳要穿给别人看,等咱们院子门开了,我去寻二狗他们,再穿着。要不脏了就不好了。” 072 大年三十 四十五在得知曲水院里的人都不许出去之后,些微有点沮丧,到底是年纪小,爱看热闹,自然受不了大年三十被关禁闭。但是在难受了片刻之后,却又欢呼雀跃的跑着去贴春联了。 春联是昨儿个就领了回来的,四十五不识字,挑的是最长的:“爆竹两三声人间是岁,梅花四五点天下皆春”。田果子听着外头声声爆竹声东边落了西边乍起,再想想屋子里躺着的红药身上梅花般的疹子,不由苦笑。 早饭依照何府的惯例,是要吃白米饭咸菜,表示一年辛苦不忘本。然而等了半天,却并无人来送饭,白芍便笑嘻嘻的从屋子里拿了早就备好的糕饼,又温热了煮好的黄枣酒,漫着一股子香味,都摆开在田果子屋子里。主仆两个叫了四十五过来,也不分尊卑,就三个人团坐着吃了。 饭毕,田果子打赏了白芍一对碧玉的耳环,给了四十五一个银镯子。又每人给了两个小银裸子。四十五接在手里,一时都呆住了,楞了半晌,才犹豫问道:“姨娘,真的是给我的?” 等田果子确认点头之后,便跪下磕头,说了一堆不大标准的吉利话,便欢呼雀跃的跑回去藏东西去了。 这边白芍摸索着那对耳环,却是说:“姨娘又不是个有钱的,这是年前发下来的,你给我做什么?便是四十五,给些银裸子也就是了,那镯子在她那里,可不是浪费?”说着便干脆把耳环往田果子的首饰匣子里放,被田果子硬拦了下来。 “不过图个喜庆,又有什么讲究的?这些东西,该有的时候自然就有了,只怕到时候咱们还嫌多。你这般,才是瞧不起我了。” 两句话说的白芍扑哧一声笑了,连忙把耳环换到自己那边,却是摇头:“姨娘不过十四五岁,到一副老成模样了。想起那时候禁足,你砸东西的模样,倒好像上辈子了。或者睡了一觉起来,我竟是换了一个主子?” 主仆两个说笑了两句,心情倒是都好了起来。 外头四十五又兴致高,只进来嚷嚷着想要堆火笼,田果子哪里是吝啬的,主仆三个干脆都穿戴好了,去取了木炭出来,小小的堆了一个火堆。期间只有四十五是干过这等活的,瞧着田果子和白芍胡乱忙,倒也不恼不急,只等她们弄完了再过去搬下来,全部重新搭了一遍。一边垒木炭一边解释:“若放的不严实,等火旺起来的时候会塌下去,兆头不好。” 田果子和白芍身上脸上都染了炭黑,又不是干粗活的人,早就累得不行了,乐的站在旁边瞧着四十五做,互相嘲笑着对方,指指点点的胡乱指挥四十五。 “左边高了,顶出来了。” “不行不行,换块儿小一点的,上头都比下头粗了。” “要干草的把?要不烧不起来?” …… …… 等主仆三个完成大作,日头已经正中,竟是忙活了一上午。外头乐曲声隐约传来,却是何家一族在祭祖的仪式。田果子歪头听了一阵子,知道此刻太夫人与何长生,袁舒环,九姨娘七姨娘应该都在那边,仪式完了就是全族聚餐,晚间才是各自回家吃团圆饭。 白芍叹息:“想来是没人记得我们了。好在咱们早有打算,我昨儿个就去厨房找了东西,咱们吃涮锅子!” “涮锅子?有肉吗?” 四十五眼睛一亮,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我只见别人吃过,我娘瞧着我喜欢,也给我做过,不过没有肉,只有菜叶子和萝卜,根本不好吃啊。” “有有有,让你吃个够!”白芍点了她一指头,去端了早就藏好的铜锅出来,银碳已经码放整齐,连肉片都是削好的,难得的是竟然还有些绿叶子菜,瞧着人食欲大增。 主仆三个摆好东西,田果子才开口吩咐:“去瞧瞧红药,若无碍的话,就让过来一起吃。” 四十五恩了一声,一溜烟的跑回去瞧红药。 这边白芍犹豫问道:“姨娘,合适吗?再者,她能不能过来……” “今儿个不是没继续下药么,这么少的量,对她也无碍的。到底又没做下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等过了这阵子,她也好了,寻个由头打发出去就是了。今儿个这日子,暂且忘了这些的好。”田果子低头往各自的碗里舀蘸料,声音轻轻的说了这么几句。 白芍心里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开口:“姨娘还是做不到啊。” 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住了口。田果子却已经听明白了,她是嫌弃自己不够狠。做事情做不彻底,徒留后患。可是自己也挣扎犹豫了这么久,到底红药那么一个娇滴滴的丫头,自己与她也是无冤无仇的,只因为猜测就下手,已经些微愧疚了,难道还要在大年三十里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不成? 田果子没言语,白芍没继续说话。 过了一阵子,锅里的水沸了,四十五正好扶着红药过来。 红药穿的严实,脸色红扑扑的瞧不出来什么问题,但细细的看,便能见颈子里被衣领遮住的地方,额头上被刘海挡住的地方,都是一个一个的红疹子。 她进来也不问好,只在四十五的搀扶下坐在椅子上,瞧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便皱了眉头:“吃涮锅子,我本来就烧的厉害,身上又不知道怎么着发的厉害,这不是更让我难受吗?” 一片沉默,三个人谁都没说话。 “还是要些清淡的小粥好,放些百合银耳,枣子枸杞,再配上鸭子汤。” 还是一片沉默。 “十四姨娘,难道这点子事情你都做不到吗?你不是老爷最宠爱的姨娘吗?” 白芍终于再受不了了,抬头凶道:“因为你起了这疹子,姨娘也发烧了,搞不好就是你给传的。我昨日夜里去寻九姨娘,再去请示太夫人,得来的结果就是你的病不知道是什么传染的脏病,人家怕府里受了牵连,所以派了人在曲水院外头守着,凡是咱们四个,谁都不能出去。有的吃就不错了!” 红药昨儿个是真的受凉高烧,夜里被醉花阴弄得浑身酥痒,今儿个才清醒了些。所以这些个事情并不知道,如今听白芍这么一说,吓了一跳,眼泪立刻就出来了,泣道:“怎么就是脏病了,不过受凉了,大约又在这里沾惹了什么……四十五根本不注意自己,一身臭汗也不说洗澡再睡,我自小身子就弱。”说着站了起来:“不行,我要去找九姨娘说清楚去!” 谁都没拦着她,只是她到底还是虚弱,只站起来就晃了两晃,又跌坐回去,扶着头哭道:“姨娘,你想法子让我娘过来一趟,我这是怎么了?” 田果子拿起筷子挑了一片子羊肉,在锅里涮了两涮,蘸着酱料送到自己的嘴里,甜美的滋味溢满舌尖,只觉得全身心的舒坦。抬起头见四十五盯着自己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不由笑了:“可以吃了,你放开肚子吃。” 四十五得了话,一筷子下去,半盘子肉都到了锅里,惹得白芍一阵子白眼,骂道:“小心些,溅的到处都是!” ****** 我家乡年夜的时候每家都要用木炭堆一个圆锥形,越高越好,当地音是“火笼”。等到年三十晚上九点左右点着(中间塞着木头什么的),到了十二点就火着的很旺,大家出来围着跳舞,预示来年红红火火。我查了一下找不到相应的两个字,所以就用“火笼”代替了。 073 风雨欲来 红药见对面三个人吃的欢快,对自己的话竟似充耳不闻,心中不由一股怒气,可惜身上无力,只能憋屈的面红耳赤,最后再忍不住,抬手朝着最近的一个盘子拨了过去,想要打翻泄气。 四十五眼疾手快的挡住了红药的手,塞着一嘴的羊肉片,嘟嘟囔囔说道:“红药你小心些……,若坐不住,我扶你回去吧?” 田果子抬头瞧她一眼,也有些后悔叫了过来。如此不解人意,没大没小的闹腾个没完,瞧着实在心烦。于是趁机也点了头,淡淡的说了一句:“吃不下,便弄些糕饼回去吃好了。今儿个曲水院的人都出不去,明儿再说。” 这已经是给红药个交代了。 然而红药哪里满意,扶着桌子站起来,气鼓鼓的骂道:“我要去找我娘,我才不在曲水院里呆着!” 田果子皱眉,白芍噌的也站了起来,直接架起红药的一条胳膊,骂四十五:“光顾着吃了,还不把她弄回去!” 四十五慌了神,连忙放下筷子也架起红药另一边,两个人就这么拖着红药往外头走,也不管红药嘴里依旧骂骂咧咧的声音。 田果子心中叹了口气,觉得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主仆三个终于能好好才吃一顿饭了。 …… …… 何长生是在祭祖完了之后,发现田果子一直没有出现的。转头去问袁舒环,袁舒环解释说:“听说是昨儿个院子里新进的丫环得了怪病,先是高烧,然后身上起了红疹子。十四姨娘也发烧了,所以担心是什么脏病,先把曲水院锁了起来。” 这话是低声说的,自然不能让太多人听到。毕竟大年节的,这种事实在不大吉利。 何长生闻言楞了一下,一旁族长已经唤他过去了,便也没时间多想,先自去忙。 九姨娘坐在袁舒环旁边,皱眉叹道:“十四姨娘到底如何,我真应该去看看,可惜总是走不开。” 下头七姨娘这句话却听了个清楚,冷笑插嘴:“你倒想的开,若我是你,如今就自己哭还忙不过来,哪里顾得上别人。” 九姨娘微微皱眉,并不搭话。 难得是众人全都沉默,这一次竟然无人帮着九姨娘说话。 七姨娘似乎觉得解恨,又得意笑道:“说到底,老爷承认的儿子,还是只有诵哥儿一个!” 九姨娘低头,拿起筷子去夹菜,只是一只手微微颤抖,竟是在空中举了许久,都不能探到任何一个盘子中去。她悲哀的瞧着自己的手,终究还是红了眼眶,一滴眼泪就那么从眼角落下,滑过脸颊。 七姨娘幸灾乐祸的笑,灌了自己好大一口甜酒,又夹菜到嘴里,嚼的颇有声色,举止十分夸张,更是衬托的九姨娘那边凄苦。 袁舒环默不作声,却瞧了七姨娘一眼。 七姨娘放下筷子,讪讪笑了一笑,到底还是觉得舒爽的,抬头去看主席上那桌的人,眼神落在何长生身上,高深莫名。 九姨娘的筷子总算探到一碗酒煲鸭子里,也不知道夹到什么,总算是再送到自己嘴里去,也默默的吃下。一旁六姨娘看的清楚,竟然是一筷子煮的稀烂的大葱,她却吃的毫不知觉,脸上一片淡然,但那红了的眼眶终究瞒不过别人。 桌上因为九姨娘的隐忍,众人都小心翼翼。唯有七姨娘举止嚣张得意,袁舒环事不关己,照常冷漠。 “夫人,我去瞧瞧十四姨娘吧?” 九姨娘起身,请示袁舒环。她大概是太想离开这个地方了,不知道是以田果子为借口,还是真的好心要去看看。 袁舒环却摇头:“虽说二少爷进族谱的事情没成,到底还是何府的二少爷。你心里不舒泰,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今儿个这场面,说起来都是你忙里忙外的准备的,若是等下出了什么岔子,寻个东西抑或几个长辈有个要求,你若不在场,却是不大好交代的。再者,老爷那里也不好看。” 二少爷何?今儿个上族谱,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是临到头了,族里几个长辈却提出男子五岁之后再入族谱。理由冠冕堂皇,说的头头是道,九姨娘却一句没听见。她当时已经懵了,只惊恐的去看何长生,奈何何长生竟然一言不发,这事情便这样罢了。就是之后,何长生仍然记得询问田果子为何没来,却并无一言一语安慰自己。 也是九姨娘自小的教养好,强忍着而已。若换了七姨娘,怕是已经哭得惊天动地了。即便如此,她的忍耐终究也快要到头了,此刻只想躲开众人,躲开那些或怜悯或嘲弄或者探寻的各色目光。她不愿意在别人面前露怯,可是此刻心里的煎熬还有别人不会明白的害怕,实在是已经快要把她给焚烧成灰了。 然而袁舒环的话不无道理,此刻她却走不得的。 “只是十四姨娘好生可怜,要不,不拘哪个姨娘,代表大家过去瞧瞧吧?” 九姨娘到底是九姨娘,话题一转,就又一次显示出了自己的宽容大度。六姨娘不由点头,跟着赞道:“九姨娘说的是,这种时候,咱们是该想着些十四姨娘。我去瞧瞧,可否?” 最后一句却是问袁舒环的。 “我去!诵哥儿就要送过去了,我该早些和她打打交道。” 七姨娘抢着站了起来,一张笑脸晃的人眼睛疼。 袁舒环待要说话,九姨娘却已经点了头,赞道:“七姨娘这话说的是,便代表大家去看看也好。” 她下了定论,袁舒环便低了头没说话。到底如今九姨娘也是管事的,这些小事情上,驳了她的面子不大合适。 …… …… 七姨娘领着巧月出来,在门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两株白梅开的正艳,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她搓了搓冻得红扑扑的手,却不放进袖筒里头去,只迎着风昂然前行。 巧月跟上,脸上也尽是得意,贴着小心赔笑:“还是姨娘运气好,竟然是心想事成了!这可是九姨娘让咱们出来的,到时候就是出了事情,她也得担待着!这年还没过完,咱们就已经这番顺利,想来明年的运势最是旺。” 七姨娘脸上挂着笑,瞥她一眼,哼了一声,却是说:“你知道就好,若你也如那几个忘恩负义的死丫头一般,瞧我让你们有什么好下场!” “奴婢不敢,奴婢可是按着姨娘的吩咐,把事情办的妥妥帖帖的。再说了,田果子那般对我,我恨她的心不比姨娘差,如今能跟着姨娘报仇,我是盼着的,又怎么会不听姨娘的话?巧玉巧绣是个没眼光的,又是不忠,必然不得好死!” 她咒的恶毒,七姨娘却听的高兴。于是眉开眼笑,问巧月说:“事情办妥了?” “昨儿个晚上一听说曲水院的事情,我不就连夜去红药娘那边了吗?绝对没问题!” **** 谢谢歧墨的平安符:) 074 探病 田果子主仆三个喝了点甜酒,旁人都好,唯独四十五竟然是没喝过,便有些贪杯。虽然这酒是甜的,但是喝的多了,自然也就有几分醉了。白芍无奈的把她连推带拉的弄回她自己的屋子里,倒在床上便睡着了。 一旁红药躺在床上,冷眼瞧着,咒道:“若是喝死了,倒也清静。” 她话音落了,四十五的呼噜声就此起彼伏的响起来。红药气的捂住耳朵,眼泪便下来了:“白芍,你让我和她在一个房间里,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本想着来十四姨娘这里,能得些好。谁晓得这里沾惹了什么霉气,我来了就病,又夜夜睡不好!” 白芍得了田果子的嘱咐,也知道这红药过了年就会被打发出曲水院,自也懒得与她废话。给四十五盖好被子,转身就走,气的红药在后头连连咒骂。 到了院子里,却听见外头的哭声,以及两个看门婆子的喊骂声。 白芍到院门边上细细听了一忽儿,原来是红药的娘不知怎么得了消息,过来要看望红药。两个婆子自然是不让进来,此刻正在外头推搡着。 她回去和田果子说了,主仆两个不由皱眉。这事情好生蹊跷,按说曲水院的事情,上头该尽量瞒着才是,毕竟大年节的,病了就是不祥。可是红药娘嫁的是二门外的一个管事,又听说她从庄子里回来之后还没到里头做事情,是和那管事一起住在何府外头的。那么昨夜发生的事情,竟然此刻就得了消息,这必然是有人故意透露给她的。 “果然是背后有人的。怕是安插个棋子不容易,舍不得就这么扔了?” 白芍揣测着说了一句,见田果子点头,便继续说道:“还有,只怕是人家也疑了咱们。到底姨娘你之前露出过些手段,这回别人怕是也小心谨慎。这红药的娘被打发过来,搞不好也是想瞧瞧咱们这边的情况。若是红药真的自己病了还好,若是被看出端倪,那也就是说咱们防着红药了。姨娘,醉花阴可靠吗?” 田果子被白芍的话激出一声冷汗,不由觉得心惊,半晌回忆道:“这是月娘说给我的,旁人未必晓得。只是当时李红袖用的时候,兰妈妈似乎一眼便瞧了出来。我本想着咱们也就用这一两次,又赶上这个时候,大夫是请不进来的。过了小年,红药也该好了,曲水院不吉利的话也该传开了,自然不了了之。” 她还是想的不够深远。 可是这时候哪里有后悔药? “昨个半夜你才去九姨娘那边说的红药生病,当时已经过了子时。然后便是被打发到兰妈妈那边。红药娘这个时候进来,消息必然是早上就传出去了。” “可是九姨娘那里,当时围着好几个管事的媳妇儿婆子。兰妈妈那边倒是没什么,想来她也不会做这种事情。便是传出去了,我们也拿不准这是九姨娘的意思,还是有人私下里和红药家交好……” 主仆两个还没探讨出结论的时候,外头的院门竟然“吱呀”一声开了,白芍慌忙跑出去,便看见七姨娘抬着下巴站在门口,瞧了她一眼,却并不搭理,只是转头和门口两个婆子说道:“夫人和九姨娘让我过来瞧瞧十四姨娘。你们两个也辛苦了,这是上头赏下来的饭菜。” 巧月把手里的食盒递过去,又随手送过去几个银裸子,两个婆子自然高兴,连连行礼,喜笑颜开。 七姨娘瞧了一眼旁边抹着泪的女人,皱着眉看了看她身上那件红色大褂,不满说道:“你既然是续弦,如何穿得这红?何府是个讲规矩的地方,你这般招摇,哪日撞到九姨娘那里,瞧怎么罚你!” 这女人眉眼与红药一般,打扮的又极是妖媚,若站在一起,竟是认不出娘俩,只以为姐妹了。如今听得七姨娘的话,倒也不慌,只哽咽说:“本是才进门,图个吉利罢了。哪里想到这个节骨眼上,红药生了事,我如何还顾得上这些,衣裳也没换,就闯进来了。”又哭着说:“七姨娘,你要给我们红药做主啊,她自小虽然身子弱些,却哪里生过这等怪病。也不知道有什么说法,这是替旁人背了黑锅啊!” 一边说,一边偷偷的拿眼睛瞄院子里头,看到廊上站着的白芍,还冷哼了一声。 白芍气结,怒道:“这是何府,你若这般口不择言,冲撞了什么,自有太夫人老爷做主!” “哎呦哟,白芍如今得势了,说话也狠戾了。她不过心疼女儿,你又何必计较。” 说话的是巧月,冲着后头两个婆子摆手,院门便再一次关上。不待七姨娘吩咐,她便推着红药娘往厢房过去:“快去瞧瞧你女儿吧,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红药娘十分听话的揉着眼睛过去了。这边七姨娘领着巧月,毫不见外的朝着田果子屋里过去,路过院子中间那座木炭堆成的火笼时候,站住瞧了两眼,笑道:“十四姨娘不是病了么,倒是好心情,还有心思堆这个。这是晚间要好好的热闹一番?” 白芍皱眉,总觉得每个细节被她抓住,都能生出一番事情似的,便不由解释了一句:“是四十五瞧着姨娘被关起来可怜,堆了哄着姨娘高兴的。” 七姨娘呵呵的笑,再抬脚走的时候,不知如何便扭了脚,后头巧月连忙去扶,倒被她东倒西歪的身子撞到,一跤摔在那火笼上去,“哎呦”一声,便坐在了碳堆中间。 火笼本就小,早就被撞的乱了,散在地上的木炭三三五五,没了形状,不过是一堆木炭而已。巧月衣裳沾了黑,脸上又是惊吓,身上自然也疼痛,揉着胳膊惊诧的看向七姨娘,眼神中的不满一闪而过。 “哎呦,巧月你运气倒好,年夜里推翻火笼的人,来年最是火旺!只是占了十四姨娘的便宜,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 七姨娘呵呵笑着,根本不做停留,抬脚继续往屋子里走去,后头巧月连忙站起,也顾不得拍打身上的灰尘,跟着过去。 白芍心中愤怒,却也只得忍着,装作没瞧见她们的小动作一般。见七姨娘过来,伸手拦在门口:“七姨娘,十四姨娘的病,怕是不好见人的。如今没见过大夫,还不知道是什么病,免得传给你。” 075 她不怕 七姨娘眼眸微眯,笑的像狐狸一般。 “白芍,明人面前不说假话,何必在这里装神弄鬼?” 说话的是巧月,已经迈出一步,超过七姨娘,就要撞上白芍。 里头田果子心中叹气,开口叫白芍:“白芍进来吧,七姨娘一番心意在前,何必违背?又岂是你能拦得住的。” 白芍摔了帘子,转身便走。 后面七姨娘依旧在笑,并不恼怒她的态度,抬脚跟上,帘子已经被巧月抬了起来。 里面田果子本坐在书桌前头,放下手中毛笔,慢慢转过身来,起身行礼:“有劳七姨娘了。今儿个喜庆日子,可怜我被关在曲水院中不能外出,连累了几个丫鬟,竟是连个送饭的都不过来。” 七姨娘捂嘴笑,哎呦一声,抱歉道:“本来刚刚的饭食是该给十四姨娘的,只不过我想,我带来的东西,你也未必敢吃,倒不如赏了两个婆子,还能落个感激。” 话竟然说的这么明白,又不像是前几日求着自己威胁着自己收留诵哥儿的模样。田果子漠然不语,因为自己大意,拿不准醉花阴会不会被认出来,更拿不准此番七姨娘来这里的目的,心中七上八下,也只能沉默。 “可怜九姨娘,忙里忙外的累得半死,二少爷却连族谱都进不了。如今便是坐在那席面上,连个哭都不敢。我瞧着都惋惜。” 七姨娘抬眼去瞧田果子写的字,认出丑陋的笔迹像极了何长生的字体,不由一阵心中厌烦,刚刚的好模样消散了些,接着又冷笑:“妹子倒是另辟蹊径,九姨娘一手好字,却也留不住老爷欢心。如今妹子反其道而行之,大概能得老爷的喜欢?怪不得刚刚老爷还问了一句,妹子今儿个如何不见。这真是煞费苦心的讨好,总也是有所得的。只不知道三少爷什么时候能见,即便是生下来,五岁之后再入族谱,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福气了。” 尖酸刻薄的话出口,七姨娘总是心里愉快的,捂嘴再次笑出声,挑衅着炫耀着,抬眼打量田果子的面容。那张粉嫩的面庞上哪里瞧得到什么红色的疹子,黑的眉红的唇,点缀成一幅绝美的风景,却不见半分病容。 田果子听说二少爷没得进族谱,七姨娘的心情这般好自然能被人理解。她言语中的尖酸,却也似乎说清楚了一些本质的问题。自当年族里的人想要瓜分何家财产不成之后,何长生在族里可谓只手遮天。哪里有他的儿子想进族谱还被拒绝的事情? 所以二少爷进不了族谱,那就是何长生不想让进。 好生奇怪。 而七姨娘的得意,却是宣告天下,她知道这奇怪在什么地方。 “老爷对大少爷果然还是好的。七姨娘是大少爷的亲娘,又怕什么?” 田果子静默半晌再次开口,施施然说出这么一句,问了这么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却正是让笑容凝结在了七姨娘脸上,她动作暂停了那么一下下,表情微微僵持了那么一下下,却立刻回过神来,再次笑了起来,笑的张狂,张狂的想要遮掩什么。 “我怕什么?便是不管谁养着诵哥儿,那最终还是我的儿子!” “也是老爷的儿子!” 田果子插话,一句废话。 这句废话却惹得七姨娘十分生气,眉毛挑了一挑,恼怒骂道:“自然是老爷的儿子,那又如何?诵哥儿已经五岁了,还能如何?太夫人不过为了教训我而已。等我改正了,还是这府里最红的人,还是何府大少爷的娘亲,我的儿子上了族谱,何家族谱上自然也有一笔是我!” 田果子看出了七姨娘的恐慌,却依旧困惑她的恐慌到底从哪里来。 七姨娘再次仔细瞧了瞧田果子细嫩的脸庞,冷笑连连,却不问田果子到底病在哪里。 两个人没有营养的对话暂停下来,外头红药娘俩的哭声便清晰起来。 七姨娘起身,并不打招呼,抬脚就出了屋子,直接去瞧红药。 白芍皱眉:“她倒不怕红药的病传给她。” 田果子叹息,轻声说:“她不怕,咱们就怕了。” 七姨娘不怕这病,七姨娘细细的看田果子的面容,瞧出来田果子无碍却依旧不点破。这是因为七姨娘对此早有猜测。或者在她逼着田果子收养诵哥儿的时候就想过田果子会这般装病拒绝。她或许十分清楚田果子用的是什么,清楚醉花阴的各种症状。她此刻更是亲自去了呼噜声漫天的下人屋子里,去瞧那个满脸疹子的丫头,那更是为了确认什么。 所以七姨娘不怕,田果子就害怕了。 白芍闻言身子颤了一颤,依旧不死心,跟了出去。她进屋的时候,正瞧见七姨娘亲自拨开红药的衣领,仔细的去观察红药身上的疹子。 一旁红药娘在抹泪,红药也哭的伤心。七姨娘充耳不闻,只细细的盯着那疹子瞧。 白芍心中知道刚刚田果子的话说对了,也自开始忐忑。 七姨娘松开手,退后一步,接过巧月递过来的帕子细细的擦手,然后再把帕子交给巧月收了起来。这才抬头看红药的娘,不悦说道:“不懂规矩的东西,你来瞧女儿,也要给女儿的主子去磕头才是。莫非我不说,你就不晓得不成?” 红药娘楞了一下,到底是一直在乡下庄子里呆着的人,不知道何府的规矩,听得七姨娘这般呵斥,也只得转身茫然的看向巧月。 巧月便指着白芍道:“这是十四姨娘的贴身大丫环,你跟着她去给十四姨娘磕头吧。你女儿还要在这里呆着,要十四姨娘关照才是。” 红药娘便过去站在白芍跟前,虽然眼睛里都是恨意,却不敢违背七姨娘的话。白芍更是莫名其妙,却也没理由拒绝七姨娘的吩咐,心知这其中必有问题,自己若是不盯着,实在拿不准七姨娘和红药之间有什么猫腻。转头看一眼睡倒在床上打鼾的四十五,便气她如此大的动静怎么还不醒来。 “白芍,快点带着红药娘过去吧!” 巧月催促,白芍只得点头,心思一转,干脆走到四十五床边,“啪”的一个清脆的耳光上去,接着便骂:“死丫头,七姨娘过来,你还敢睡在这里,瞧姨娘等会儿怎么收拾你!” 076 看不见的刀光 等四十五醒来,便让四十五带着红药娘过去给田果子磕头,自己一定要呆在屋子里,看着她们做什么。必然不会给七姨娘任何机会,让她和红药串通了,来害田果子? 绝对不能。 白芍心中打的好算盘,也算得机灵,可惜运气实在不好。 脸上泛红的四十五挨了一巴掌之后,脸颊更红了,呼噜声停了一瞬,翻转过身子把脸埋在枕头里头,接着便继续开始打鼾。 她喝醉了。醒不过来。 七姨娘冷笑,如何看不透白芍的心思。 巧月冷笑,嘲讽说:“你如今倒是大丫头了,心狠的厉害。这小丫头来了才两天,今儿个睡的这般死,也不知道你们白日黑夜里怎么使劲儿的折腾人家了,累的竟是爬都爬不起来。瞧你刚刚甩过去那一巴掌,更是利索的很,可见平日里打的多了,练的也顺手了。” 红药缩着身子窝在床里,自七姨娘进来便默不作声,此刻见白芍被嘲弄,眼睛里也有了幸灾乐祸的神色,张嘴想要说四十五是喝醉的,转念一想,乐得见到白芍被训斥,便闭嘴不言。 七姨娘不耐烦了,催促白芍:“快去!” 她是姨娘,即便是在曲水院中,也是得了夫人的令过来的。白芍只得转身离开,快步行走,想着赶快回来。 她一走,红药便挣扎着起来,跪在了七姨娘的面前。 巧月从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纸包递过去:“你这是中毒了。我伺候十四姨娘的时候,见她给别人用过,和你症状也是一般的。必然是你行事不小心,被她发现了端倪,这是想要你死。如今曲水院被封住,外头进不来,你怎么死的,也只能听她一张嘴说。幸亏七姨娘求着夫人,才得了这个机会过来瞧瞧,且不管之后如何,这是解药,先给你。活下来再想法子。” 红药本就虚弱,听得这话,冷汗就下来了,不敢相信的问了一句:“要我的命?” 即便不喜欢,就要命吗? 七姨娘哼了一声,巧月冷笑:“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何家大院。想想我告诉你的巧慧的下场,想想太夫人身边紫藤的下场,死个丫头而已,容易的很。” 才从乡下庄子里跟着娘亲改嫁进城的红药只觉得全身更酸更软,颤着手接过巧月递来的纸包,浑身瑟瑟发抖。 “你既然是七姨娘的人了,七姨娘自然不会让你这般死了。七姨娘想着,等你好起来,想个由头接你出曲水院,便到大少爷跟前伺候着也好。如今巧绣巧玉年纪大了,该配人了,那边正缺丫头。” 红药眼睛亮了一瞬,连连点头。 外头脚步声响,红药娘的身子竟是这般沉重,那步子跺的使劲儿,唯恐别人听不见似的。 帘子掀起来,她先把门挡了个严实,见里头这般动静,才让了一让,露出后头的白芍。 白芍心里暗气,知道这红药娘也是个什么都明白的,这般装傻充愣,更让人可恨。 七姨娘起身离开,巧月跟上。 红药娘拉着红药的手抹泪,哭道:“是娘没本事,本想着你得了这么好的差事,以后也有个指望……” 红药抿嘴不语,见她娘松开手要离去,终究还是鼓气开口:“娘,你好好的听七姨娘的话,求着她帮咱们!” 红药娘楞了一下,不由的转头看还站在一旁的白芍。白芍撇嘴冷笑,怒道:“既这般瞧着别的主子好,当初又何必来曲水院!” 红药哭着说:“是我想来的,可是十四姨娘白白受宠,我来了三天,没见到老爷一面,先得了怪病,又惹得你们讨厌,我是何苦来的我!七姨娘这么尊贵的人,也不嫌弃我,如今来看我,又安慰我,我又不是个瞎子,还认不出来哪个好不成?” 她信了巧月,恨了田果子,对七姨娘有了盼头,就这么直着心思直言直语。 白芍气结,外头的七姨娘暗自摇头,里头红药娘也是一头一脸的无奈,低声训斥:“便是宠坏你了,哪有这么直接说的。你若如此,早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完甩手,转身便去了,外头巧月探头进来,嘻嘻笑道:“红药,你莫怕,等开春了,厨房那边的采买要换人,七姨娘想着你娘呢!” …… …… “就这么当我是个死人,她们眉来眼去的互相谈条件,真真可恨!” 白芍气呼呼的给田果子叙说,怒道:“四十五才是个真死人,也不晓得如何能睡的那么死。我出来的空当,不晓得他们之间又说了什么,本来咱们还猜测红药是谁的人,如今人家倒大方,当着面就已经认主了!” “尽早打发出去才行!” 田果子默默听着白芍的话,没有说什么,摆弄着手中的毛笔,继续描写“新月如钩”那四个字,直到最后白芍都说完了,安静下来,她才抬眼瞧了一眼窗外:“天黑了,咱们的火笼被推倒了,让四十五起来赶快重新垒好,晚上就在那火上烤些肉吃,怪有意思的。” 白芍一阵无语,不由发表了自己的真实感慨:“怎么姨娘和四十五一般!” 田果子心想我本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馋嘴小丫头,如何就不能和四十五一般了? 只是看到白芍一脸的担忧气愤,到底还是闭嘴没说话,只呵呵的笑。 白芍叹气,准备转身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什么闪过一般,再次转头过来瞧田果子,不由捂嘴,退了两步,叫了一声姨娘,愕然的站在当地僵住了。 田果子抬手抚摸自己的脸颊,滑滑嫩嫩的皮肤让自己都觉得舒爽。手指顺着颈子下来,摸到衣领深处,终是遇到了小小的凸起,手指度细细摩挲,那边缘曲线明显,竟是花朵状。 应该是梅花吧。 怪不得觉得酥痒。 “姨娘,你何必如此。” 白芍从震惊中醒过来,一阵心疼:“若是怕他们得了把柄,给我来做就是了。” 田果子笑,摇头说:“你担心什么,用两次死不了人的。若每次都要让你来,我把你当成什么了?更何况七姨娘那审视的目光已经那么明显,就是想看看我身上有没有疹子。她瞧出来没有,肯定回去要大肆宣传。如今我才知道自己多么大意,想来醉花阴已经在何府出现过一次,恐怕就是二姨娘六姨娘那等人,如今也把这药的症状打探清楚了,七姨娘岂能不知道?” “所以姨娘你自己用,就算她明儿个喊了人过来瞧,想要说是咱们给红药下药,也无法得逞?” “下药的是谁咱们不知道,反正咱们也是受害者。不管是红药,还是红药背后的人,还是所谓的黄雀,反正不是咱们。”田果子眼睛明亮,继续说道:“我也中了症状不是吗?这必然是有人瞧不过老爷宠我,故意在大年夜里做下的事情。” “若能找出黄雀来,倒是一举两得了。想来七姨娘刚刚以为姨娘你没事,是一定要找人来验证的。到时候她自己打自己的脸。” 白芍猜测着说,但是看到田果子身上的疹子,还是不由的心疼,叹息了一番,又多嘴问道:“便是姨娘有了,我是不是……” “别了,哪有那么正好。我的胭脂水粉,和你的是区别开的。我的衣裳,也是送出去洗的,这些都说不准能下药。你没有也好。否则到时候又要从你身上去查,反倒弄巧成拙了。” 白芍闻言,点了点头,也不再纠结,转身去喊四十五起床,去拾掇被七姨娘推翻的火笼。 077 年夜 这一次,四十五被叫醒了,揉着眼睛困惑的看白芍,然后垂着头乖巧的听教训,再然后,卷起袖子毫不犹豫的扑向了院子里的火笼工程。四十五气势汹汹的往外走,还撅着嘴,抱怨七姨娘和巧月对自己辛勤劳动成果下了黑手,掀开帘子,开门关门,没有一点响声。 白芍眼角瞥到了床上隆起的被子,看不到红药的面庞,也没有红药刻薄的讽刺声响起,此刻的安静让人觉得怪异,却也让人觉得舒畅。七姨娘走了,她的马脚露了出来,只要熬过了年,总得想办法打发出去。还有什么多余的话可说? 白芍冷哼一声,也走了出来。 晚间,田果子换了新衣,让白芍也换了新衣,又哄着四十五也换上,主仆三个拿了早储备好的兔子,猪腿,还有一只鸽子,再加上中午吃剩的一些蔬菜,在火笼不远的地方又生了小小的火堆,围坐在一起烧烤东西。 到了戌时一刻,火笼已经旺起来,红艳艳的火苗吐着黄色的火舌,努力的向着上面伸展探索。偶尔轻轻的微风经过,火舌便摇曳起来,四处舞蹈,扭着,媚着,笑着一般,瞧着曲水院所有的人,浑身散发出阵阵温暖,让夜色里的曲水院变成红彤彤一片,这才让人觉得有了过年的气氛。 “往年,我们都是拾了柴来堆火笼,哪里用的上木炭。”田果子想起以前兄妹几个围着火笼手舞足蹈的模样,不由感叹:“便是如此,我娘也有些舍不得。虽然木柴可以捡到,却也总不够冬日里用。所以那火笼堆得便小,总是很迟才舍的点着,又很早就烧完了。” “姨娘,我连木柴堆的火笼都没有。”四十五啃着一条兔腿,满嘴的油腻,晃着脑袋说道:“不过郑秀才家有钱,火笼是用木炭堆的,又大。每次我都厚着脸皮过去瞧,嘿嘿。郑二狗每次都黑着脸赶我走,不过总是逮不着我!” “你说穿了新衣裳给二狗看,就是这个郑二狗?” “恩!”四十五眼睛发亮,抹了一把嘴,很有精气神的说了一句:“我就是要气气他,让他看看我穿上新衣裳也是很好看的。” 白芍笑出声来,田果子也忍不住笑了,瞧着粉红色衣裳里头四十五黑黑红红的小脸蛋,直想上去掐一把。 四十五羞了,红了脸,腼腆说道:“自然不如姨娘和白芍姐姐好看……” 白芍再次大笑出来,一把捏住四十五的脸蛋,笑说:“哪里哪里,还是你最好看!” 说完却放了手,瞧着自己手指愁道:“就是脸蛋上都是油,姐姐可再不敢捏了。” 四十五嘿嘿的笑,连忙站起身来,跑到自己屋子里去拿帕子。出来帮着白芍擦手,却犹豫着开口:“姨娘,我瞧着红药这一下午都没换姿势,是不是病的厉害了?” “病的厉害又如何?咱们哪里去请大夫去?”白芍接了帕子自己抹手,提到红药就满心的不乐意,又怒道:“她自有人关心,还用的着咱们?” 田果子心里琢磨了一回,红药只擦了一次醉花阴,自己也是只擦了一次,这疹子过几日也就下去了,是不会有其它坏处的。若是说因为她之前被冷风吹了,高烧起来,那屋的炭火也烧的很旺了,再没其他的法子。总不至于弱成这样,就病的起不了床吧。怕是因为七姨娘来过,已经和自己挑明白她主子另有其人,此刻是不好意思面对自己了。 “快看,烟花!” 四十五跳了起来,抬头看向西面的天空。 一颗绿色的烟花冲天而起,留下淡淡的尾巴。在田果子循着四十五的声音瞧过去的时候,正好绽放,如一朵蒲公英般四面散开,却是红的黄的,紫的蓝的,星星点点的色彩塞满了那颗圆形的花朵,让人眼花缭乱,让天空五颜六色,让整个世界都在瞬间从黑夜变成了白天。 紧接着又是一颗烟花升起,再次绽开,然后是此起彼伏的烟花,开满了半边天。 “真好看。” “真好看啊!” “真的好看……” 主仆三个呆呆的站在火笼旁边,红色的火苗吞吐之间,让他们脸上忽明忽暗,三颗小脑袋齐齐的仰着,瞧向西边的天空,那绚丽的色彩和斑驳的颜色,倒印在她们的眼睛里头,映衬出三张充满期望的面孔。 田果子闭眼,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的许愿。 白芍感慨一番,转头见到田果子动作,笑道:“这时候早,该是为了哄小姐少爷们提前放的,都是简单的烟花。等到子时,何府的烟花正式开始,那才是好看。孔雀十二羽开屏,简直惟妙惟肖,银色的羽毛中十二种不同的宝石般的色彩,能铺满全部天空。姨娘到时候再许愿。” 四十五听的激动,连连询问:“真的?真的?”又叹道:“以前这个时候,我都被打发出去拣人家散出来的铜子,哪里舍得抬头看天。还是在十四姨娘这里好。” 桐镇习惯,大年夜里要用铜子起卦,不过普通人家并瞧不懂,所以不过扔几粒铜子到窗外图个喜庆。所以小孩子们多要守夜到那时候,然后跑出去拣铜子。 田果子和她有一样的困境,所以闻言不由也笑,瞧着天上的烟花,更觉得满足。不论如何,似乎今年比去年过的好了。因为吃的好了,穿的好了,能见识到的,也好了。便是家人,也住进了新房子,吃上了温热的饭食,此刻的几个哥哥,大概也不会被娘逼着去拣铜子了,不知道在糊涂村,能不能看见何府这边漂亮的烟花……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田果子默默的许愿,小脸上全是笑容,安静的坐在白芍旁边,抬头看那天上的烟花。 …… …… 主仆三个在寒冷的冬夜里围坐在自己堆成的火笼外头,瞧着天上的烟花傻乎乎的看了半宿。子时过了,何府的烟花绚丽的开了,又灭了,三个人在天空寂静了很久之后,才你看我我看你的笑了起来,好像一场美丽的梦,终于醒了。 白芍伺候着田果子睡下,又被田果子缠着陪着她睡在了一张床上,一觉便不知道睡到什么时辰,最后是被四十五震撼的开门声音惊醒的。 “啪”的一声,门撞在墙上。 “啪”的又一声,门被弹了回来。 白芍吓得坐起身来,捂着心口,等看清楚是四十五,不由咒骂:“你不是开门没声音的吗?为什么又不敲门?” 四十五也捂着心口,脸色苍白,并不理会白芍的斥骂,瞪着眼睛张了几次嘴,才终于吐出一句话来:“红药死了。” 田果子捂着缓过来的心脏坐起,没听清楚四十五的话,又问一遍:“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 求收藏,真的求收藏。对你不重要,对我很重要。对你是举手之劳,对我是非常重要! 078 风起 “姨娘,红药死了!” 这一回四十五说的无比清晰,声音陡然提高,甚至有些尖利。 说完之后,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白芍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田果子脑袋里“嗡”的一声,变的混乱一片:红药死了?红药死了?怎么会死?难道自己给她用的醉花阴过量了?不会啊,分明就那么一丁点,分明月娘说除非连着抹几个月才会致命,分明自己也用了,又怎么会死?难道因为红药刚刚受凉,身子弱,再摊上自己这么一招,才抵抗不了,就死了? 那自己岂不是杀人凶手? 红药死了,死在自己院子里。在红药死之前,自己为了避开诵哥儿,给她下了醉花阴的药。七姨娘来过,兰妈妈知道,何府那么些人都知道……自己的丫头死了,自己能避开责任吗?正是大年初一,死人是很不吉利的,太夫人会如何看自己? 一时之间,害怕,惊慌,后悔,愧疚,茫然,种种情绪涌上心头,田果子不过才十四五岁,哪里经历过这些,死人,还死在自己身边,这是那么遥远的事情,如今却真真切切的发生了,她岂能不害怕,岂能不慌乱? 四十五站在地上哭泣,田果子靠在墙上发呆,最先醒悟过来的还是白芍。 “你胡说什么?确认吗?” 白芍厉声喝问,虽然还能保持一丝清明,却到底也是有些害怕的。于是她用少见的厉喝来掩饰自己的慌张。 四十五被吓了一跳,小鸡啄米般的点头,抽噎着回答:“我,我昨天晚上,晚上就觉得不对劲,咱们看热闹,谁也没注意。然后今儿个早上醒来,她,她还是那么个姿势,我就过去看了一下,红药脸色通红,人却已经僵硬了,我喊了好几声都不应,我,我就去探她的鼻息,没有……呜呜,没有气了……” “不许哭!” 白芍大声喊了一句,四十五捂住嘴惊恐的看她,田果子也被吓了一跳,不安的眨了眨眼,不知所措。 “姨娘,咱们不能乱了。昨天七姨娘来过,我带着红药娘过来磕头的时候,就怕她们有什么猫腻,只是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结局。红药的死,八成和七姨娘脱不开关系,这当口,怕是她就要带人来兴师问罪,咱们绝对不能慌!” 关键时刻,白芍到底还是更有经验,能镇定一些。田果子听了她的话,心里的愧疚和后悔才些微淡些,红药的死,未必是自己的责任,这总是最让人想要得到的结论。在她的见识中,何府因为红药的死怎么惩罚自己还是其次,确认红药的死不是因为自己,才是首要的。心魔去掉,才能再论其他。 田果子点了点头,感激的看向红药。自己虽然学了那么多,自以为懂了很多,也会装深沉,知道有城府。但是最最要紧的时候,却还是慌乱了,看样子以后,倒要和白芍多学习一下。 “我先去确认一下红药是不是真的死了。回来咱们再说。” 白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到底也是心慌的。只是在场的三个人,田果子虽然是个姨娘,其实不过十四岁。四十五更是什么都不懂,只有自己年纪最大,经历最多,所以若是自己也露怯了,那曲水院就乱成一团了。所以这个时候,她又变成了刚到田果子身边时候的那个大丫环,开始变成大姐姐,开始替田果子做主。 “四十五,你快伺候姨娘穿衣裳!” 说话间白芍已经穿戴得差不多,嘱咐了四十五一声,便出门去瞧。 田果子自己手忙脚乱的穿衣,四十五根本帮不上忙,她还没穿好,白芍就回来了。 白芍的脸上苍白一片,嘴唇紧紧的抿着,眼睛却越发的亮晶晶的有神,进门沉默片刻,对上田果子暂停的动作和询问的目光,摇了摇头。 田果子继续穿衣,胳膊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伸进衣袖中去。 白芍摇头,红药是真的死了,再没希望。而且她们不知道红药什么时候死的,因为红药的张狂,因为她的惹人厌恶,因为她对七姨娘的讨好,因为她从来没有真心对过田果子,所以曲水院主仆三人都没有在意她的病,都刻意的躲着她,都在觉得蹊跷之后忽视了那抹不安的感觉忽视了这个人,所以直到现在,才知道她死了。 人死事大,很多恩怨,都变得微不足道。 屋子里十分安静,白芍抿嘴不语,四十五捂着嘴抑制自己的哭声,只能听到田果子一次一次的试探,试探着把胳膊穿到那只衣袖里去…… 最后终于成功了,田果子满头大汗的扣好衣纽,坐在床沿上大喘气。这是有史以来自己穿的最费劲的一次衣裳,做的最累的一件事情。她闭上眼睛缓了一缓,再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手腕上露出的一朵红色梅花,突然心里觉得委屈起来。 红药的死未必和自己有关系。或者根本不应该怨自己。她也是为了好好的活下去,甚至在自己身上擦了醉花阴,这有错吗?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七姨娘的逼迫。若她不在刚进何府的时候就针对自己,自己本愿意做一个默默无名不惹人注意的姨娘。若她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挟自己甚至涉及到自己的家人,自己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为了活下去而已,分明自己没有做错。 田果子咬牙,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里的那丝疑惑已经不见了,没有后悔,没有愧疚,黑亮的眸子里是坚韧和不屑,这只是开始,进何府才半年,这只是开始。若想走下去,就得学会面对! “白芍,去告诉那两个婆子,一切实话实说!” 白芍愕然抬头,张嘴想要问什么,却顾及到四十五在场,只是疑惑的看向田果子。 “红药的死很蹊跷,从昨天到如今,你我都不曾接触过她。四十五是什么都不懂的,唯独七姨娘和巧月,昨日有和她单独接触。本来七姨娘来瞧我,就很有些奇怪,这事情,她倒要解释个清楚!” “可是七姨娘既然敢来,就肯定有应对。” 白芍皱眉,很有些担忧的说了这么一句。其实相对来说,她考虑的反而要更多一些。七姨娘要让田果子收养诵哥儿,田果子为了避开,想到给红药擦醉花阴。到消息快速的泄露,七姨娘来探视,田果子又一次变主动为被动。为此她不得已给自己也擦了醉花阴以防万一,本来以为已经万无一失了,谁知今晨红药竟然死了。 七姨娘太狠了,这是田果子根本无法做到的程度。 所以白芍很担忧。 田果子冷笑,因为确实想冷笑,也因为想要用冷笑来安抚自己惊慌的心,果然这一笑,自己反倒觉得冷静了,连对面的白芍和四十五,瞧见她的表情,也觉得镇定了不少。 所以田果子刻意的说了一句装深沉的话:“她害死红药,以为我们会害怕。可是我们不怕,她就怕了。” “所以,去让外头的婆子把消息传上去。咱们按规矩办事,倒瞧瞧她能做出什么来!” 有时候,有些姿态是很重要的。看着白芍和四十五安静下来的神色,田果子不由如此总结。想起以前何长生在下人面前黑着的脸孔,少的可怜的话语,这时候才明白,那是一种姿态,一种能让人敬畏的姿态。而如今田果子的姿态,就是能让两个丫头冷静下来的姿态。 四十五小跑着出去敲院门,喊两个婆子。 可是久久没有声音,最后四十五都喊了出来“红药死了”这样震撼的话语,可是外头依旧没有答复。 外面没人。 今儿个宴请振东王爷,府里全部人手必然都过去帮忙了。可是竟然连守着曲水院的两个婆子都被调走了吗? 四十五轻轻的推门,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外青石板的路面显露出来,几片枯黄的树叶随风而起,飘到远处。 竟然没有一个人。 院门竟然没有上锁。 曲水院的禁足,结束了吗? 该坐在这里等待,还是出去找人禀报? 这么大的事情,能拖吗? 可是曲水院的人不许出去,是兰妈妈传的太夫人的话。又有谁敢出去?出去了,此刻又该去找谁? 079 彩云现 ps: 入v第一章,求订阅!晚上九点第二更。 “外头没有人,门没上锁。” 四十五有些高兴,她觉得终于不用再被关在曲水院里了。可是紧接着就觉得害怕起来,便是她小小年纪,也察觉到这种不寻常的事情定然有什么原因在里头,或者,有什么阴谋。 白芍皱眉,田果子咬唇,两个人对视一眼,心思是一般的。 到底这两个婆子,是被七姨娘想法子弄走的,还是上头缺人手被调走。两者之间,差别很大。可是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如今七姨娘走在前头,牵着田果子的鼻子,她根本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人死事大。早晚都要通报的。”田果子寻思着说了一句,心里下定了决心:“必须报上去,然后才能见机行事。” 白芍点头,想了一回,如今外头的情形复杂,打发四十五出去实在不大放心,所以只能自己出去寻人,或者说与袁舒环,或者说与何长生。至于九姨娘甚至太夫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是不大相信的。 田果子同意她的意见,又嘱咐说:“小心若荷。” 白芍恩了一声,便脚步匆匆的出了院子。 这边田果子简单的梳洗一番,拿了自己的日记簿出来。几个月来,已经写出了习惯,也在何长生的指点下把这些纸张订在了一起,做成漂亮的日记簿。 所以这本日记,其实是给何长生看的。虽然这些日子何长生都没有来翻过,可是若他想瞧,田果子没有理由不许他看。 日记本上的日期停留在了前天。 田果子提笔一一补充,如实记录,如何不喜诵哥儿被强塞过来,如何等待何长生而未果。如何被红药顶撞惹得心烦,如何想到用醉花阴迷惑众人——只为了年后能让诵哥止步…… 连着三天的日记写完,田果子额头沁出汗珠来,写的小心翼翼费尽心思,实事求是的把自己那点子小心思都放在了里头。然后吹干墨迹,拿起来呆呆的瞧了半晌,合上日记簿,放回原处。 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可是白芍还没有回来。 红药的尸体还放在东边厢房,四十五刚刚鼓起勇气回去。把自己的用具被褥都搬到了西厢房,此刻站在田果子身边,瞪着眼睛发呆。却是再没有勇气进去看一眼红药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田果子手心开始出汗。 她很不安,因为红药的死不安,也因为如今混乱的处境而不安。本来等着白芍报上去红药的死讯,府里有管事的人过来查看。到时候七姨娘的下一步也会走出,自己再想法子应对。是好是坏,是死境是活路,总要瞧个明白。可是如今白芍久久不回来,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只能等着。茫然的等待,是如此的折磨人。 再过一刻钟,田果子终于坐不住了。“噌”的站起,转头看向四十五,干涩说道:“走,你跟我出去。” 四十五连连点头,她是真的不想在曲水院呆着了。不远的地方,正躺着一具已经冰冷的尸体。而这尸体的主人。昨儿个还和自己一起吃饭…… 田果子细心的锁上院门,领着四十五朝着米华轩过去。 曲水院本就离米华轩不远,又是何府比较靠近二门的地方,往日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此刻却走了半晌,没见到一个人影。好不容易对面来了一个步履匆匆的丫头,田果子一把拽住,便开口问:“太夫人她们在米华轩吗?” 那丫头茫然的抬头,微微戚眉,疑惑的看向田果子,愣在当地不说话,也不挣扎。 田果子也同时愣住,却是被这丫头的容貌震惊。 一张鹅蛋脸上细长的眼睛柔媚如水,樱桃小嘴上琼鼻刚刚好的点缀,墨玉般的长发简单的束缚,温顺的从脸颊两侧垂了下来。这张脸,说不上如何惊艳,却是十分可人。便是第一眼瞧上去,就能从她的眼睛她的嘴唇中看到一抹安然一抹心平气和。 “你是哪里的丫环?” 田果子再次问出,很是疑惑的上下打量。她穿的分明是丫头的服装,而且是何府的一等丫环才能穿的服色。只是何府大丫环岂有自己不熟悉的,怎么这张脸却是没有一点印象? 没有声音,漂亮丫头却是莞尔一笑,瞧着普通的眉眼绽开成好看的弧度,似水流淌过的轻缓柔情瞧的人赏心悦目,田果子便是个女子,即便自己本就是个极好看的女子,此刻也不由被她的笑容迷住。站在她身后的四十五,更是看得如痴如醉,喃喃自语:“真好……” “看”字没出来,便倒在了地上。 田果子看见自己头上阴影一闪,身后“碰”的一声,四十五已经倒下。她还没来的及惊呼,漂亮丫头的胳膊已经折了回来,一转一绕,就卡住了田果子的脖子,紧接着收紧,田果子只觉得呼吸困难。 她很自然的在第一时间双手抓住了勒着自己的那只胳膊,死死的往外推。 漂亮丫头眼眸变得深沉,一言不发,却更加用劲儿,田果子眼前逐渐变得昏黑,马上就要支撑不住。 便这时候,远处脚步声响起,嘈杂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漂亮丫头微微皱眉,胳膊松弛刹那,紧接着探头到田果子耳边,低声说道:“你若敢胡说,我要了你的命。” 声音冰冷,哪里有柔情如水的可人般温柔? 她话音落了,胳膊已经放下,于此同时,脸上又换上了如水的笑模样。 远处的脚步声临近,一个低沉声音得意的响起:“康布尔,你这次又输了。” 康布尔大概是这丫头的名字,她转头看向对方,银铃般的嗓音咯咯的笑,歪头答道:“那又如何,我还有九十四次机会。” 对面男人冷笑,却是说:“你当你真能用的完那些机会?” 康布尔哼了一声,没有答话,却是很懒散的说道:“我饿了,我要去吃饭!” 田果子这时候才恢复过来,眼前黑雾散去,能把这世界再次瞧个清楚,看清楚康布尔对面那个男子,穿着一身紫色锦衣,玉带环腰,上面巴掌大一块儿奶玉,盈盈的透出一缕缕的柔光。 富贵逼人,气势逼人。 田果子惶然不知该如何自处,对面的男人和身边的康布尔,似乎都无视自己的存在一般。她转头去看四十五,四十五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康布尔打晕了自己的丫头,于是愤恨的转过头去,便要开口。 “不过晕了而已,你怕什么。” 抢先开口的是康布尔,嚣张的话语不屑的响起,配着那张温柔似水的面孔,给人一种恍惚的错觉。 “王爷,这女人长的可不比我差,要来给我做个姐妹可好?” 说话的还是康布尔,话却是对着对面的男人说的。 田果子心头一动,愕然抬头,对上一双男人审视的目光,立刻觉得浑身不舒服。 半晌,男子低声笑道:“倒也不错。” 康布尔闻言,一把揽住田果子的腰身,媚声笑道:“好妹妹,你被振东王爷瞧上了,那以后的荣华富贵,可是享受不尽的。这可要多多谢谢姐姐我才是了!不过我康布尔向来喜欢帮人,所以你也不用如何舍身报答,只是下次我再逃跑的时候,你装作没看见就成了,省的我还要费劲心思的打晕你。话说回来,好妹妹,你看着娇滴滴的,手劲儿倒大啊!” 田果子被她搂着,只觉得浑身难受,但是听着她的话每一句都让人十分震惊,反倒顾不上这些了。 对面站着的,就是振东王爷。身边这个女人,建议那位王爷要了自己?还有这个康布尔,竟然是要逃走,她刚刚和王爷说什么,还有九十四次机会? 田果子在发呆,眼眸低垂,心里乱糟糟一片。自己的事情还没解决,这又是遇上的什么事? 振东王爷眯着眼,上下打量田果子,漂亮是很漂亮,只是这穿戴,分明不是个丫环。听闻何长生后院十四个姨娘,各各娇美如花。刚才在宴席上扫了一眼,似乎也不记得有这么一位可人儿。 只是这位可人儿怎么就不给自己行礼呢? 振东王爷的眼眸又变得深沉了一些。 “王爷。” 何长生的声音终于响起,田果子抬头,投过去求救的目光,一只手下意识的推开康布尔。 “这位是我的十四姨娘,今儿个因为身子不舒爽,所以没有见过王爷。”何长生不着痕迹的扯了田果子到自己身边,淡淡的介绍两句。再次抬头看康布尔,声音却是冷厉:“康布尔郡主,你和王爷之间的事情我不管,只是在我何府伤人,却是我不能不管的。” “哦?何老爷准备如何管?我倒是愿意你抓了我送到大牢,那逃跑起来,可比从王爷身边逃跑起来容易多了!” 康布尔歪头戏谑的瞧何长生,眼珠一转,又继续说道:“或许把我关在何府也好,说不定时日长了,我倒不想逃跑了。” 这话可就意味深长了,她呆在振东王爷身边,想着逃跑,想来是对振东王爷无意。而呆在何府,就不想跑了,那岂不是有人让她留恋? 振东王爷站在一旁,再次瞧了田果子两眼,漠然不语。好似不知道自己的女人在调戏何长生一般。 “王爷,若是你来的迟了,我的十四姨娘可是就要被郡主打晕了。” ****** 080 雨点落 何长生不理康布尔,直接转头去看振东王爷。振东王爷再一次打量田果子,叹道:“这果然就是你的十四姨娘,百闻不如一见。陈树生几番和我提起,你为了这个姨娘如何的与他为难,我都不以为然,此刻见了,倒想你或许真的别无他意,只是因为这个姨娘了。” 田果子被何长生揽在怀里,一动不得动,此刻听见几个人的对话,更是稀里糊涂。心头却是暗喜,看来何长生还要借着自己被宠的名头去糊弄别人,那红药的死,他总是应该站在自己这边的,谁让自己还有用呢? 何长生很有耐心的等着振东王爷说话,但是振东王爷却已经说完了。他只好苦笑,摇头叹道:“王爷对郡主的心,更是让我等不及。” 振东王爷这一次没看田果子,却是瞧了一眼康布尔,眼神中难得的涌过一丝情绪,田果子有些怀疑自己在那双眼睛中看到的是宠溺。 田果子听不出两个男人在说什么,康布尔却听出来了,振东王爷不接何长生的话,不愿意自己去为打翻的丫头或者差点打晕的田果子负责,那便是这份人情他替自己承下了。康布尔拍手笑道:“也好也好,我刚刚想要打翻这位漂亮妹妹的时候,就有些不忍。如今欠着的这份人情,王爷既然愿意替我还,便还了吧。反正你是个王爷,想做什么,还有做不成的?” 说完又不管不顾的从何长生怀中扯了田果子出来,笑道:“你若有什么愿望,赶快说。不管是你爹爹想做宰相,还是你哥哥想当状元郎,或者你妹子想要进宫做个贵妃,都赶快提,咱们振东王爷。就没有满足不了你的!” 这话说的就过了,何长生笑着摇头,田果子诧异的皱眉,而振东王爷却依旧面不改色,淡定的瞧着田果子。 看来康布尔这些话,他已经听的多了。他不做声,那便是默认。康布尔说的那些自然是玩笑,但是只要不无大碍的事情,或许他都会点头应下。 田果子抬头看何长生,何长生点了点头。 田果子再次看向振东王爷。振东王爷依旧看着她。 康布尔催促:“快说啊,难道你没有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吗?” 田果子心中翻腾,自己的那些愿望一件一件的显现。第五虎的一千两银子,三哥的差事,大粮念书的事情……这些何长生不愿意帮忙的事情,对面这位王爷应该是举手之劳吧?可是如此岂不是便宜他了! 想到他刚刚打量自己时候那份不以为然,还有顺着康布尔话头的调侃。田果子突然觉得心中一股怒气,于是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王爷,我的丫头死了。” 全场寂静,连振东王爷脸上都出现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田果子悲痛说道:“我的丫头突然死了,王爷有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让她活过来的办法? 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何长生心中狂笑,脸上却一本正经。一只手在田果子背上不经意的轻轻抚过,好似安慰。而康布尔却张口结舌,诧异的看一眼田果子。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似找到了自己的知音,终于觉得这个姨娘好有意思。 最痛苦的是振东王爷,分明田果子是在拿他开涮,可是他又分明默认了刚刚的话。自己因为康布尔。在何长生的挤兑下,在康布尔的故意中。莫名其妙的欠下田果子一个人情。本以为举手之劳轻而易举,可是谁会想到这个看着娇小善良的姨娘,会一脸悲痛一本正经的提出这么荒唐的要求。 自然可以拒绝,可以怒斥,但总是觉得心头不爽。 尤其是在康布尔面前,被如此戏弄,十分可恶。 静默的时间已经足够长,田果子推开康布尔揽着自己的手,规规矩矩的给振东王爷行了个蹲礼,肃声说道:“见过振东王爷。我院子里的丫环,今晨起来,莫名奇妙的故去。我心里十分悲伤,所以刚刚昏了头脑,才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振东王爷微微点头,表示理解,然后看了何长生一眼,开口说道:“何府家事,本王不宜插手。” 何长生心头微叹,田果子竟然这般不信任自己,找到机会,就扯着外人帮忙。振东王爷一句不宜插手,那却是要自己完美解决之后给他个交代了,而且看如今的情况,便不论这丫头怎么死的,那交代自然先得让田果子顺了心,才能让振东王爷觉得满意。否则如此小的一件事情,再被田果子挑出毛病来,他振东王爷还如何保持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气魄? “王妃与舒环分别下厨,想来此刻已经备好菜品,还请王爷继续。” 何长生不再提起此事,做出请的姿势。 振东王爷瞥一眼康布尔,颔首笑道:“王妃与何夫人自小交好,此番能够在此重逢,也是一番缘分。本王好多年没有尝过王妃亲自做的菜了,今天倒要沾沾何夫人的光。” 说完在前头走了,后头康布尔冷哼一声,怏怏的跟上。 何长生低头瞧田果子,瞄到她脖颈里的红色疹子,不悦说道:“就会闯祸。” 田果子听着这话,拿不准他是指刚刚的事情,还是已经知道了这些天曲水院发生的这些事情,所以漠然不语,只是一副委屈神情。 “回去换衣裳,来米华轩吃饭。” 何长生交代一声,转身便走,快步追上振东王爷一行人,谈笑风生,不一会儿就去的远了。 田果子低头,看着路面上青色的石板,知道自己给自己找了一条路。怕是等一会儿的宴会,红药的死就要有个交代了。只是如今有振东王爷在场,难得何长生居然愿意家丑外扬,这事情,不知道能不能查探个清楚?若此番下来,七姨娘还能接着蹦跶。那就是天不长眼了。 她过去摇醒四十五,乖乖的回曲水院,换了一套素净衣裳,然后安静的在自己桌前站了片刻。 白芍还没回来,必然是被人为难了。七姨娘一定在筹谋着,也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发难。因为她们都明白,在何家大院中,没有黑白,只有输赢。而无论是拥有大少爷的七姨娘,还是被何长生宠爱的田果子。想要一招之间置对方于死地,似乎可能性都很微弱。 但是今天有了机会,那就是振东王爷的到场。七姨娘必然会抓住机会。在外人面前证明田果子如何毒死丫头,如何欺瞒老爷。只要她得逞了,那么田果子必然恶名远扬,纵使何长生之前再如何宠爱,都不可能再抬起头来。 田果子不知道七姨娘还有什么后招。她只能一一数清楚自己的优势:何长生应该还要用自己。不会看着自己死的那么难看;刚刚振东王爷因为康布尔,显然也可以在关键时刻帮自己一把,当然大前提是他相信自己没杀人。七姨娘应该知道红药中了醉花阴,可是她并不知道自己也擦了醉花阴。 只有这些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如何? 田果子深深的吸气。迈步出了屋子。 风早已经开始吹起,天上的云彩又一次漂泊而去,于是晴空当天。蔚蓝满眼。树上的枯叶所剩无几,何府远处的喧嚣隐约传来,像是远处战场上的鼓声在敲着田果子的心。 田果子踏上青石板,觉得自己颇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不由的笑了。 …… …… 米华轩是热闹非凡的。往日被隔开的几个厅堂如今都撤去了屏风,偌大的厅里只有几根一人抱的圆柱支撑。落地的窗全部是最好的玻璃。光线通透进来,射在年前才摆上的一些花瓶瓷器上,更照的富丽堂皇。几桌席面错落设置,最上头一桌右侧是太夫人、振东王妃和袁舒环,左侧是振东王爷和何长生,振东王爷后边站着的,正是刚刚试图逃跑的康布尔。 然后两个何府少爷,大小姐何玉瑛以及王府小王爷小郡主们,又是一桌,外围站满了伺候的丫环婆子奶妈子。最边上几桌,边上王府侧妃小妾,以及何府的姨娘。 因为是家宴,所以相对随意。连振东王爷这般身份,尊卑似乎都不那么严格,可见何家与振东王府的关系,是十分要好的。 田果子被等在门口的若荷带进来,直接领到了姨娘们坐的桌上。 六姨娘哎呦了一声,起身相迎,扶着田果子坐下,关心问道:“听说你病了,这日子里,也不好去探望。这是好了是么?我就说你身子好,又向来好福气,如何会在这节骨眼上病的起不了床。” 田果子还没回话,一边七姨娘却已经开口和身边的一个王府妾室介绍:“这是何府十四姨娘,年前惹了脏病,据说身上都是红色疹子,所以被关了起来。” 在座众人都是一愣,几个王府妾室都捂了嘴做不解模样,便是身子,似乎都不由自主的撤后一些,好似这样才能离田果子远些。 田果子不语,任由七姨娘说话。却瞥了一眼低头喝汤的九姨娘,心中叹息她为何不动声色,这正是摆好了要看好戏的姿态了么? 便这时候,巧月从外头跑进来,喊了一句:“姨娘,白芍说他们院子里的红药死了!” 声音不高,但是刚刚好能听见的人都听的见。 田果子转头,瞧见白芍站在米华轩门口,几丝发梢黏糊糊的粘在额头上,正愤恨的看向巧月。可见这几个时辰,白芍没少被折腾,具体发生了什么田果子不知道,但想来是七姨娘一直在为难她不让红药死去的消息传进来。 直到自己不得已亲自来寻,巧月才刻意的喊出这么一句。 不过是为了要自己难堪罢了。 只是如此场合一个丫头喊出这么一句话,怕是巧月的下场也不会好在哪里,七姨娘可真是下了血本。 田果子起身,朝着白芍招手示意,让她到自己身前来。 风已经起,云已经现,雨滴,也已经落下来了,是暴雨还是细雨,田果子都拭目以待。 *** 081 擂鼓响 米华轩偌大的厅中,一片寂静。 然后七姨娘尖锐的声音震撼出场。 “什么?红药死了!”她跳了起来,眼睛睁大,盯着巧月,手指颤抖着举起,似乎十分悲痛。接着便有了哭音:“这孩子好生可怜,我昨儿个去瞧的时候,还有一口气在,都怪我啊,都怪我……” 这番话莫名其妙,却恰到好处的吊起了大家的胃口。 十四姨娘的丫环,和她七姨娘有什么关系?她昨儿个去的时候,怎么一个好端端的丫环就只剩“一口气”了?既然只剩一口气了,又为何不理会? 王侯将相或者富商大户,后院的故事总是纷繁难说的。而在座的除了振东王和何长生两个男人,便都是这里长出来活下来的女子,有哪个不清楚这其中的猫腻?此刻见到七姨娘如此装腔作势的劲头,谁都晓得马上就有一场好戏要上演了,既然事不关己,自然是乐的瞧个热闹,所以一时之间众人都屏声静气,等着下文。 但是自然有主事的人是不愿意的。太夫人脸色漆黑,再无法撑着,怒喝一声七姨娘,便冷了言语:“你发什么疯?不过一个丫头病故,在振动王爷王妃面前如此失礼!” 七姨娘既然敢在这时候发难,自然就做好了受到呵斥的准备,为了彻底扳倒田果子,大概早就算好了自己将会遭受的损失,惹得太夫人厌恶,惹得何长生厌恶?她早就不怕了,只要有诵哥儿在,早晚自己会有出头的日子。所以听到太夫人的话,却并不收敛,只是抢着说道:“太夫人不知道。这红药的死不是无缘无故的,只怕她的病也没那么简单。我本想着凡事等着年后再说,谁知道因为我的这点小心思,这一耽搁,好好的一个丫头,就这么死了。我心里如何能不悲痛?她娘昨日还跪在我的面前求我照顾,如今,我有什么面目再去见她……” 这番话说的清楚,她便哭的有了理由,一个善良负责的七姨娘跃然纸上。让几个王府侧妃妾室不由动容。 一直坐在七姨娘左首的一个侧妃便叹道:“七姨娘果然好心肠,难怪大少爷如此懂事。” 太夫人闻言更是气结,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虽然此时她是坐在上首。那不过是私下里振东王爷的客气罢了。说到底,何长生没有官职,自己也没有什么册封的身份,平日一声“太夫人”不过是尊重,比起刚刚说话这位侧妃来说。根本上不了台面。所以既然侧妃出言,自己哪里好意思抹着面子再呵斥七姨娘? 那位侧妃便是去年来时送七姨娘珠钗的人,巧的很,也是姓陈。她是京城一名御史的庶出女儿,嫁给振东王爷之后,膝下也有一子。情景到和七姨娘十分相似。所以上回路过桐镇,便与七姨娘交好,赠送了那支京城石头记的珠钗。后来这支珠钗被七姨娘送给太夫人的丫头紫藤。惹出一番祸事,而七姨娘与田果子的恩怨,也因此才更加深刻。 此刻陈侧妃出言相帮,显然也是早就互通了声气。 七姨娘眼圈发红,叹息一声。勉强笑道:“侧妃过奖了,但凡是个有心的人。谁不会觉得可怜?如花似玉的一个丫头,进了曲水院才一天,便全身都是红色疹子,前所未有的怪病。也是我想着太夫人要把诵哥儿送到曲水院去给十四姨娘养着,所以这些日子格外关注些,于是就发现了这些……,唉,这都怎么说呢!若我不是想着十四妹子也有她的苦衷,早些把事情说给太夫人,红药这丫头,也不会死了。” 陈侧妃很是配合的哦了一声,疑惑问道:“这倒是什么原因了,七姨娘此时说起,也是不迟的。咱们亡羊补牢,总好过一再的纵容。”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在众人面前讲述起来,田果子默不作声,并不辩解,也不制止。上头何长生悠悠的靠着椅背,面无表情,那眼神中却分明憋着笑的模样,似乎想起了什么,大概是一种叫做相声的东西…… 太夫人脸色黑紫,却碍着陈侧妃的身份不便发言。袁舒环自然是更加不会搭理,而王妃瞄了一眼自家王爷,再顺着王爷的目光朝着他身后的康布尔瞧了一眼,然后嘴角带笑,也回头认真瞧起这场热闹。 七姨娘见众人都默不作声,一时反倒得意起来。何家最受宠爱的十四姨娘害死自家丫环,这等秘辛谁不想听?太夫人厌恶田果子,众位姨娘更乐意她站的高摔的惨。自己如今为她们出气,但凡聪明点的人,谁还会再插手?只要何长生不说话,振东王一家子是没有立场说话的,那事情就会如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发展…… 这真是太美好了! 而现在,何长生似乎并没有发言的意思。 七姨娘抓紧时间,再接再厉:“侧妃说的是,是我糊涂了!事情是这样的,因为我前些日子身体不好,太夫人便惦记着让别的姐妹帮忙照顾一阵子诵哥儿。也是老爷宠爱十四姨娘,大家便想着这十四姨娘该是最最知书达理的,教导一番诵哥儿,原本也是容易的。谁知道我也愿意,太夫人也点头了,十四姨娘却是不乐意,非说以前诵哥儿曾经推她到河里去。这事情我不知晓,只觉得诵哥儿虽然小,却不会这般张扬,又哪里有力气?” 陈侧妃点头附和:“诵哥儿才五岁,这种事情听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七姨娘拿起帕子抹眼泪,哽咽一番,继续说道:“这也罢了,想来十四姨娘是不会说谎的。既然太夫人定下来如此,我便想着多和她亲近一番,也好为了诵哥儿日后好些。后来九姨娘打发了两个丫头到曲水院里,也是一番好意,不过想着诵哥过去之后,曲水院事情多了,添加人手而已。谁知道两个丫头过去的第二天,就传出来其中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叫红药的,病倒了,还是全身长了红疹,不知是什么怪病。紧接着又说,十四姨娘也病倒了,怕是被传染的。” 这事情在何府早就不是秘密,是以在座的姨娘丫头婆子没有一个表示吃惊的,都只安静的听着,不知道七姨娘到底准备如何扯到田果子身上。而王府的几个妾室却是不知晓的,听到此处,便有一个年纪轻些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陈侧妃便凑过去问:“菱妹妹笑什么?” 那被称作“菱妹妹”的,是这回振东王爷去北方,路上某个地方官的女儿,此番才跟了王爷。既是新欢,一路上难免多些宠爱,此刻倒也不如何惧怕,开口便说:“我曾听人家说,有那长得丑的女人,最怕身边的丫环漂亮,本还疑惑,这回到长了见识。只是我觉得十四姨娘,其实也是比较好看的。何必如此小心?凡事还是要在自己身上多多努力,旁的都是虚的。” 可见刚刚七姨娘刻意提起红药是那个长得比较漂亮的,到底还是起了作用。这位菱妹妹直言,那些坐着不说话的,其实也难免如此想。红药的病,八成是田果子妒忌她漂亮,刻意害的。 众人眼光都落在田果子身上,有鄙夷的,也有上下打量的。 六姨娘转头也瞧,却见田果子正襟危坐,面不红耳不赤,根本没有因为七姨娘的这些话有任何紧张神色。她心里盘算了一回,便开口说道:“这位贵人说的极是。我家十四妹子,说起来是这些姐妹里颜色最好的,老爷也最是喜欢。她自身也极是上进,写字读书,都是很喜欢的。只是不曾在其它地方用过心思罢了,想来那红药的病,是与我这妹子没什么关系的。” 远处桌子上,九岁的何玉瑛突然站起身来,退到椅子后方,朝着上头行了一礼,规规矩矩的说道:“爹爹,十四姨娘给女儿讲过故事,十分有意思。女儿很喜欢她。” 童言无忌,何玉瑛已经九岁,却在何长生的宠爱下,到底比别的小姐们少了些心思。此刻何长生见她说话,一直不动声色的脸上竟然也隐约见了笑意,只是点了头,嘴上却依旧说道:“玉瑛,姨娘们说话,你听着便是,何必多言?” 何玉瑛脸上些微委屈,显见还想再说,只是既然何长生如此吩咐,又不敢不从,便低头坐了回去。 七姨娘见何长生如此反应,心头微喜,只以为他也对田果子起了疑心,于是白了六姨娘一眼,冷哼道:“六姐姐自己心善,便以己度人,你哪里知道,这腌臜地方生出来的女子,心眼也是极其腌臜的,岂是贵人们能够明白的。” 怕六姨娘多话,所以接着便又道:“不过我那时候也未多想,只是心里惊慌,想着这曲水院若是被红药传开了脏病,诵哥儿的去留岂不是成了问题?于是特意叫巧月去找红药娘问了一回,得知红药之前身子还是极好的,并不曾见过此种病症。可惜曲水院被关着,我却不能进去瞧瞧,心里是十分着急的。好在昨日,九姨娘好意,吩咐我去曲水院探望一番,这才发现了端倪。” 一旁九姨娘突然笑吟吟插话:“怎么敢说吩咐,本是我要去的,怕是七姨娘可怜我奔波,才抢了这差事。” 这可不是多余的话? 七姨娘被噎住,也不知道这句话说来干什么。 *** ps: 谢谢大家的订阅~这几章真的很精彩哦~所以……继续求订阅。。。 082 一鼓作气 陈侧妃见她停下,便问:“什么端倪?可还有大家没想到的事情?” 康布尔再忍不住,乐道:“你们两个配合倒默契,不如七姨娘跟着王爷到京城住些日子,若是以后我呆的烦闷了,你便和陈侧妃一起讲故事给我听最好。” 这话可谓难听的厉害了,讽刺意味不言而喻。然则陈侧妃只微微一笑,却是对着振东王说:“贺喜王爷,郡主这是准备在咱们王府长住了。” 一句话便说的康布尔恼了,正要发作呢,却听田果子突然起身招呼:“白芍,你还傻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过来?” 原来却是厅堂太大,刚刚田果子喊白芍她竟然没有听见。此刻趁着间隙,也是不想让康布尔再和陈侧妃吵闹起来,把今日的事情变了味道,所以才又叫了一声。 然而白芍站在门口,却好似呆住了一般,只是睁着眼睛愤怒的瞧着七姨娘,却是一言不发。这副模样好生奇怪。 石榴机灵,六姨娘一个颜色,便小跑着去门口要领了白芍过去,谁知道她跑到白芍身边,只触到白芍的手,便哎呦了一声,缩了回去,远远的和田果子说:“十四姨娘,白芍姐姐烫的厉害,怕是病了!” “哎呀呀,怎么曲水院的丫环一个个的都这般,倒是病了好久的十四妹子身子最是康健,竟然并无大碍。” 七姨娘尖酸的声音适时响起,得意的味道,嘲讽的神情,像是一只骄傲的母鸡。 田果子心中也是震惊,不知道白芍在刚刚过去的几个时辰之中发生了什么,此刻心中十分担心,便直接走过去查看。直到她到了白芍眼前。这丫头才恍然大悟一般,大声叫了一句:“姨娘!你怎么在这里!” 敢情刚刚发生的一切,她眼睁睁的瞧着,却似没看见一般。而且这声音大的,连田果子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远处何长生眼睛微微眯起,盯着白芍瞧了两眼,开口说道:“果子,你这丫头怕是暂时失聪了。先叫人扶她下去治疗。” 失聪? 所以她刚刚站在门口不敢说话,只是不知道这厅堂里的人到底在做什么,以为宴请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所以她没有听见七姨娘刚刚那一串话。不知道田果子早就坐在当场……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白芍失聪? 田果子握住白芍的手,眼眶红了。此刻自然不能哭。可是心里的震惊与恐慌,却前所未有的达到了顶点。 被陷害她不怕,咱们可以见招拆招。红药死了虽然怕,却没有怕成这样,到底还是问心无愧的。可若是白芍聋了。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不管七姨娘是不是下地狱,那白芍就是聋了,这可如何挽回?自己当日与她所说,只愿日子越来越好,找个好人家。她便不用再为奴为仆,这话确是发自内心,却如何做到? “姨娘。我无能,我见不到夫人,见不到老爷……” 白芍的声音全是自责,有些哽咽,但是接着眼眸中的狠戾更盛。快速说道:“你要小心七姨娘,她已经开始……” 她听不见。所以虽然刻意放低了声音,以为自己是在和田果子私语,然而这声音却依然足够大,大到所有人都听的清楚。 七姨娘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对付咱们了,巧月一再的为难我,外头的婆子不知道得了什么好处,竟是不放我进来,也没人通报。偏偏刚刚兰妈妈的人不晓得,又指着我去厨房帮忙,我是偷偷溜过来的。” 白芍哪里听得见七姨娘的话,一口气把大概说了个清楚,却是丝毫没提到自己如何变成这副模样,好似她并不知道自己失聪一般。 田果子紧紧握着白芍的手,用力点了头。然后转身看向何长生,眼睛里都是乞求。 何长生看懂了田果子的眼神,知道她此时是认真的,开不得玩笑。便挥手叫人:“去找大夫给白芍看看,我瞧着无碍的。该是很快就能恢复。” 田果子心中一块儿石头落地,知道何长生与令狐绪接触久了,其实医术自也不凡,否则当日七姨娘的合欢迷梦粉也不会被轻易的识破。此刻他既然如此说,那便是白芍确实无碍了。于是转身,比划着和白芍示意,让她先去休息,瞧病。 然而白芍却摇头,沉默着,却坚定的,看着田果子。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对方是七姨娘,己方是田果子,田果子身边,一直坚定的站着一个人,就是白芍。此时此刻,她不愿意留下田果子一个人不管,即使全身如落汤鸡一般淌着水,即使身上火烫头脑发胀,她却一直支撑着没有倒下,只是为了一直陪在田果子身边,看着这场战争的胜利。 田果子知道白芍的意思,也知道每次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其实都是这个丫头撑着自己扶着自己,此时此刻,她的倔强根本不容拒绝,于是也不再勉强。 田果子和石榴扶着白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想了一想,又自己站起,按了白芍坐下。白芍本不从,奈何身上的力气实在消耗的所剩无几,想要挣扎也没的挣扎。 有机灵的丫环迅速给田果子又搬了凳子过来,田果子摆手不坐,却对着七姨娘说道:“七姐姐有话请快说,我这丫头的身子,耽误不起太多时间。” 全场寂静,众人的神态各异,却明显都被田果子这句话震惊了。 哪有面对别人的攻击还这般坦然催促的? 然而七姨娘却实在是个另类,她刚刚已经憋了好久的话,之前已经准备了好久的东西,只是碍着白芍的事情有何长生放话,所以不敢插嘴罢了。此刻终于可以继续,根本就不仔细去想,张嘴便说:“十四妹子这副姿态做的倒足,只是人前装模作样的体恤下人,却也抹不掉害死红药的事实!” 这里有一处停顿。 这是七姨娘刻意留出来的空隙。 说了那么多,只不过为了说清楚这一件事情:红药,是田果子害死的。她环顾四处,满意的在众人的脸上看到了又一次的震惊,六姨娘捂嘴,二姨娘皱眉,一直安静的袁舒环也抬了头,虽然面上的表情依旧平淡,那双眼睛里的疑虑却清清楚楚。而太夫人,却闭了眼眸,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好似对场间发生的一切都要刻意的视而不见,然而她又怎么可能看不见听不着? 陈侧妃冷笑:“便是下人,也是爹生娘养的,这事情若放在王府,必然要狠狠的整治。” 而菱妹妹却摇头:“看不顺眼,打发了便是了,何至于此。” 康布尔却瞧得饶有趣味,眼珠转了两转,想要开口,却看见田果子依旧沉默着一无说话的意思,便琢磨这小姨娘肯定还有后招,倒要好好瞧瞧才是,好生有意思。 七姨娘很满意众人的反应,于是继续说道:“我昨日去瞧红药的时候,发现红药身上却是起了红色疹子。而号称被传染上的十四妹子,却正端坐桌前写字,根本没有任何症状。原来这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既能除掉不喜欢的丫头,也能装病,躲开我的诵哥儿,实在太是可恶!” “七姐姐,话可不能乱说。红药便是得了怪病而死,也未必就是十四妹子下的手。我听着说法,是红药先发烧,然后出疹子,十四妹子已经发烧,但是未必就出了疹子。她福大命大,不出疹子也是应当的,这说明不了什么……” 说话的还是六姨娘,言语谨慎,对七姨娘也依旧恭敬。 然而这段话虽然是反驳七姨娘的,却是问的恰到好处,七姨娘得意笑道:“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当日和十四妹子一同嫁到何府的李红袖,曾经陷害我的丫环巧玉,想要连着我一起栽赃,用的便是一种叫做醉花阴的药物。虽然太夫人和夫人明智,看破了她的阴谋,但是那之后我却不得不小心些,便把这醉花阴的药性弄了个明白。此药内服,少则昏睡,多则不省人事,再多至幻,最后死的无声无息。而此药更怪的是还可以外用,症状便是全身出红色疹子,状如梅花,时间长了,便会出现幻觉,继而疯癫。若是内外一起服用,那就是立竿见影的剧毒!” 白芍听不到七姨娘在说什么,疑惑的抬头看田果子。田果子轻拍她的肩膀,表示无碍。 而其他人就不能做到她这般轻松了。 府里有这般狠毒的药物,是谁都会觉得不安,站在太夫人身边的兰妈妈便大胆上前说了一句:“当日李红袖被打发走了之后,奴婢已经检查清楚,此药没有存留。” “兰妈妈的话自然可信,只是若有人刻意隐瞒,兰妈妈又如何能发现?我昨日去曲水院,就发现了红药的疹子是由于擦拭了醉花阴。而更蹊跷的是十四姨娘却根本没事,可见红药的病,是人为的。只是我想着外擦的话,短期不会致人非命,正逢年节,不想太夫人夫人劳心,便没有禀告。谁知,就是因为我这一番好心,却害死了好端端一个丫头。” 事情终于回到了原处,七姨娘抹一把眼泪,结束自己的陈词。 若荷不知何时回到米华轩,到何长生面前低声说了几句,何长生点头,便开口对大家说道:“已经查清楚了,红药确实是因为醉花阴而亡,与七姨娘所说一致。” *** 083 再而衰 “十四姨娘,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回问话的是何长生,很普通的一句话,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平日里在人前,何长生只要逮到机会,对田果子都是恩爱有加宠溺非常的,一口一个“果子”,好似不管田果子要什么他都愿意付出一切为她取来。而这时候,却称呼她为“十四姨娘”。 七姨娘心头暗喜,挑起眼眉去看田果子,脸上的得意便是如何掩饰都无法隐藏,任谁都瞧得清清楚楚。 没有人替田果子说话,何长生的问话是带有指向的,众人心中都会掂量一番值当不值当。 田果子心中苦笑,若论演戏,这何长生可谓一流。他分明心中有数,刚刚在振东王爷面前也知道的清楚,如今却还刻意这般,倒非要扯着自己也上去表演一番才行。 “我没有话说。” 田果子一语惊人,底下嘶嘶的吸气声响起一片。若是人人都有这么好的认罪态度,那这个世界该多美好啊! 便是振东王和康布尔,都吃了一惊。两个人都不由皱眉,康布尔皱眉,是在想田果子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放弃。而振东王皱眉,却是因为他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他想的是,这小姨娘什么意思,自己完全什么都不做了,就等着自己刚刚的承诺去动手捞她?若是如此无耻,此人不理会也罢! 唯有何长生并不惊讶,却是叹息说道:“你做下这等事情,杀人偿命,却是我想护你也护不到了。” 再次是一片震惊,连吸气声都没有了。因为已经无暇吸气。 何长生竟然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放弃自己最宠爱的姨娘?难道是因为振东王在场,所以不好意思徇私护短?要给上头人一个自己光明磊落治家严明的好形象?七姨娘竟然,就这般得逞了? “打死她!” 突兀的喊声来自被奶妈丫环围起来的那一桌。何诵跳起来,拍手大笑,一直拽着他的奶妈大惊失色,显然是一直压制着这位小祖宗,却在刚才一个没留神被他喊了出来。 七姨娘脸色突变,有些难堪,毕竟这种时候,无论何诵再如何不喜田果子,才五岁的人,便说出这种话来。一则不知礼,二则没有尊卑上下,三则。恐让人觉得不是良善之辈。这对于何诵再何长生心中的印象很不利,甚至在振东王爷面前,更是失态。若传出去,何家大少爷这辈子都会受到影响。 七姨娘不亏是七姨娘,只转眼之间。便又抹泪,抽噎说道:“可怜我家诵哥儿,本还欢呼雀跃说要去十四姨娘那边,谁知突然之间就得知十四姨娘不愿意要他,哭了这么些日子,竟生了这种心。小孩子家家的,这得受多大的伤啊!” “有其母必有其子,这也没什么难堪的。” 康布尔实在看不下去这些蹩脚的演技。终究还是冷冷的说了一句。 七姨娘诧然,有些搞不明白这个站在振东王身后的丫环是什么身份,怎么几次插话,都没有人训斥。但是此刻她既然是个丫环,却对自己这般说话。更是侮辱了何府大少爷,那就实在该死。于是怒道:“你一个丫头。怎么敢在这里说这种话?若是何府的丫头,必然拉下去狠狠教训一通!” 康布尔岂是个怕麻烦的人?早就瞧着七姨娘不顺眼了,本是不想抢田果子的戏码,这才憋屈了半天。此刻再忍不住,终于成功的招惹上了七姨娘,那里有不高兴的道理。于是拍手笑道:“你说的极是,想来是我家王妃管教无方,要和七姨娘好好学习一番了!” 这话七姨娘哪里敢承担,连忙起身朝着振东王妃俯首行礼:“我,我,我不敢,我不是这个意思……” 振东王妃转头看着袁舒环,轻声说道:“今儿个这道佛跳墙,烧的不如小时候了。” 袁舒环淡笑,摇头说:“自是如今事情多了,没有之前那颗心罢了。只不过一味儿的清淡也不是法子,其实如今越发醇厚了,也别有一番滋味。” 两个人随口而说,说的是无关紧要的话。却是把七姨娘晾在一边,不予搭理。 康布尔冷笑:“你有什么资格和王妃说话。” 七姨娘气结,正要反驳,却见振东王妃转头对康布尔说:“郡主取笑了,要不要坐下?” 康布尔很规矩的行了个蹲礼,微微一笑,却不答话。振东王回头笑道:“既是你家王妃让你坐,便坐过去就是了。” 这是刚刚康布尔自己所说“我家王妃”,没想到振东王爷就抓到了把柄。底下几个知情的侧妃都捂嘴笑了起来,王妃更是莞尔,只康布尔一张脸变得通红,哼了一声,却是转开了头,并不搭理振东王。 众人笑了一回,七姨娘变得面红耳赤,原来在这些人眼中,她竟是如此不堪,连与之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而听见振东王妃称呼康布尔为“郡主”,更是有些后怕,此刻已是惴惴不安,偷偷瞄了何长生好几眼,见他并无责怪自己的意思,这才又轻轻咳嗽两声,行礼说道:“既然十四姨娘犯下如此过错,还请老爷严惩。以给死去的红药一个交代,给大家一个交代,也莫让振东王爷笑话。” 这帽子戴的很高,何长生笑着问道:“照你的说法,该如何?” 七姨娘肃声答道:“毒杀自己的丫环,抗拒太夫人的吩咐,私下藏了歹毒药物,欺瞒老爷与夫人,还编造散播大少爷的谣言。这等歹毒心肠,唯恐不乱的心态,若留在府里,必有后患。况且杀人偿命,便是死的是个丫头,也总得给个交代。” 她几句话下来,众人都竖耳听着,没想到田果子竟然是犯下如此多的过错,也不知道最后到底要给个什么样的结论。 七姨娘环视众人,最后目光停留在田果子身上,冷森森说道:“照家规。该关进阴风楼。” 在镜心湖对面,府里的西北角上,有一座三层高的小楼,底下隐藏地牢,没在水中,称为阴风楼。巧月曾经对田果子说过,阴风楼与世隔绝,在里头除了呼呼的风声,什么都听不见。在府里女眷犯了大过错的时候,就会被关进去。而关进去的人。再没有出来过的,所以那是生不如死。 七姨娘此言一出,底下一片惊呼。阴风楼的恶名在府中已经远扬。便是说起来,众位姨娘都会觉得毛骨悚然。如此对待田果子,实在是太过狠毒。 何长生哦了一声,倒不如和吃惊,目光瞧向田果子。意味深长。 田果子知道该自己说话了,七姨娘把事情叙述清楚,把惩罚设计完美,把这牢房也选择的到位,只剩下主角进去了。而这主角,显然不应该是自己。七姨娘这么辛苦的做了半天的嫁衣裳。田果子怎么好意思去抢来呢? 还是她自己消受的好。 田果子在众人的目光中淡然开口,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惊人。 “我不曾藏毒。不曾害死红药,不曾抗拒太夫人的吩咐,也不曾欺骗老爷,更不曾编造大少爷的谣言。七姨娘若是指责我,该拿出证据来。” 否认了所有的一切? 七姨娘气结。指着田果子质问:“刚刚你不是没话说吗?” “我没话说,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曾做。什么都不知道。如何说话,又说什么?那时候你不曾要我去阴风楼,我只以为这事情与我无关,为何要说话?” “红药死了,是醉花阴毒死的,你怎么就无关?” “我没见过醉花阴。” “当日李红袖用过!” “李红袖并不曾给我那东西。更何况众所周知,李红袖当日狗急跳墙,也曾想嫁祸于我,又如何会给我留下这种毒物?” “若非是你,那为何你分明没有中了醉花阴毒,而红药却中毒身亡?” 七姨娘冷笑连连,在田果子的狡辩中找到了关键问题,咬牙恨道:“你装模作样,想要让大家不对此生疑,可是你错了,我当日受过醉花阴的连累,早已经查探清楚此药性状。红药身上的红疹子不是怪病脏病,就是中了醉花阴!而对外宣称被传染的你,却并无症状!” 田果子静默,然后轻声问道:“若没中毒的人就有疑惑,那岂不是七姨娘你自己也有问题?” “胡说八道!我又没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到处宣扬自己中毒,也没有和红药住在一个园子里,更和她往日无仇近日无冤!” 七姨娘只觉得一阵恼火,自己证据充足,田果子却依旧油嘴滑舌在这里狡辩,这样的无赖行为,居然没有人制止,非得自己一力承担,说来说去,却绕不过田果子的歪理,实在令人苦恼。 她准备了这么久,设计了这么多,牺牲的这么苦,只以为万无一失。所以便到了此刻,遇到如此奇怪的场景,却都不曾有疑,只以为胜利就在不远的地方,时间没到是因为田果子在垂死挣扎。她早就是孤注一掷了,所以一颗心都是自己的执着,不曾注意到此刻奇怪的状态和不说话的何长生与太夫人。 田果子却知道,众人再等着自己。 她微微一笑,缓缓抬起胳膊,挽起袖子,露出半截白藕般的胳膊。 只是那胳膊上,点点残梅如落白雪,暗淡的红色疹子斑驳呈现,黑涩而干枯,让人瞧的一阵难受。这梅花般的疹子,自然便是醉花阴了。而且如此色泽,任谁都看的出来,不是今天才中毒呈现的。 田果子皱眉轻叹:“红药死了,我很害怕。既然老爷也说了,她是中了醉花阴而死,我此刻害怕的心情,想来在座的各位都是清楚的。” 她缓缓的看向四周,最后目光定格在七姨娘那张震惊到极点已经变色的面孔上,忧愁说道:“只怕红药是因为我才死的,或许先死的,本该是我。” *** 084 三而竭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想我死,我自从进府,一直就很本分。那天红药病了,紧接着我就高烧,白芍去找大夫,可是到了年关,大家都很忙,所以没找来。我只以为真的是会传染的脏病,十分害怕。刚刚才晓得,这竟然是醉花阴。” 田果子慢悠悠的说了几句,放下自己的袖子,轻轻的抚摸自己的胳膊。好似刚刚众人看到的可怖情景,可以被她这样轻轻的抚摸抹去一样。 “胡说!你不知道?那为什么死的是红药不是你?你也说了,红药是替你死的,为什么是她替你?谁会害你?又有谁会笨到害你却害不死,却阴差阳错的弄死了你的丫环?” 七姨娘大声的质问,声音颤抖着,却更加尖利刺耳,她越来越高的声调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害怕,来欺骗她自己事情还没有功亏一篑。可是万无一失的计划却出现了意外,田果子身上的红色疹子让她十分恐慌,所以声调高起来,却也怪异起来,犹如鬼哭一般的凄厉,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 “哇”的一声,二少爷何诇被吓得哭了出来。 太夫人终于抬头,眼睛里一抹怨恨闪过,怒道:“还不把诇哥儿和诵哥儿送回去!”说完又看向王妃,淡淡言道:“便是看戏,有些孩子看不得的,也该回避。” 这话已经带着几分指责的意味。 今日若非有振东王爷一家子在场,这出闹剧本就不会上演到现在。七姨娘身在局中所以迷茫,太夫人却瞧得清楚,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振东王默认的事情。也是因此,她没有插手。可是无论七姨娘再如何蠢笨,再如何失败,到底是大少爷的亲生娘亲。又到底陪伴了自己这么些年,便是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此刻瞧着她的失态模样,太夫人心中未必有怜悯,却是有一股怒气。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态,她的怒气便落在了田果子身上,连带着的,振东王一家子也有了阴影。 好在振东王妃温和,微微点头,顺着太夫人的话训斥下人:“时辰不早了。还不带着各位小主子回去休息?” 于是小王爷小郡主们都撤了下去。 这点子功夫,七姨娘终于缓了口气,再次昂首看向田果子。重新找到了攻击的地方。 “红药是在曲水院死的,醉花阴也是在你曲水院发现的,你无论如何要给个交代,若这事情不是你做的,还有谁有可能?” 这话说的也对。虽然我不能举证你是凶手,但是事情还是要你来负责。 田果子眨巴了一下眼睛,十分好奇的反问:“这几天,除了我和白芍还有四十五,进过曲水院的一共有三个人,一个是红药的娘。想来没有害红药的必要。第二个便是七姨娘你的丫环巧月,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第三个呢?” 问话的是六姨娘,这却又是一句废话。可是却成功的换来了田果子的一个笑容给她。 “第三个,便是七姨娘了。昨日七姨娘来瞧我,提着食盒,不过我没吃,给了门口的两个婆子。说来奇怪。今儿个那两个婆子也不见踪影了。不知道躲在哪里睡觉去了。莫不是昨日的菜里放了醉花阴,误食的话。便会昏睡?” 田果子只问了一句,七姨娘就跳了起来:“你胡说,我没有再菜里放醉花阴,更何况那菜饭本就是给两个婆子吃的,我放醉花阴做什么?” 田果子刚刚本是无心戏问,此刻却觉得这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便猜测道:“有什么不可能?你放到了她们两个,今儿个我发现红药死了,曲水院门口却没人看守,到时候我是该出来寻人禀告还是继续禁足在曲水院中?而且这一夜没人看守,你大可随意污蔑我不知道干过什么!反正饭菜是你给两个婆子吃的,我又不曾碰过,我如何清楚?” 七姨娘咬唇,可以看见握拳的双手微微颤抖。她设计好的一切,因为有了一个缺口,便瞬间全盘崩溃。此刻内心已经混乱,连正常思维都不能够,哪里还能真的去反驳田果子? 可是田果子并没有说下去,却轻轻的抚着白芍的背,叹道:“我只是猜测。我不知道。我只希望红药的死查个清楚,还我曲水院一个明白。还有白芍今儿个早上遇到的事情,我也要个交代。并且,我不想死。” 她说完,垂了眸,长长的睫毛上挂了晶莹的泪珠。 何长生眼睛陡然睁大,似笑非笑的瞧了一眼田果子,心想这小姑娘的演技是越来越好了,若是生在那个世界,和自己倒是完美的搭档。 他哪里知道,田果子并没有演戏,只是真的有感而发。为了白芍的失聪,为了自己刚刚丑陋的胳膊。 若荷再一次匆匆忙忙的从外头走了进来,到了何长生跟前,正色回禀:“两个看守曲水院的婆子找到了,确实是中了醉花阴的毒,误食一次,在墙根下睡过去了。刚刚才醒来,自己回到曲水院门口的。” 果真中了醉花阴的毒? 田果子抬头用仇恨的目光看向七姨娘,忍不住怒道:“果真如此,你也太过分了!想来白芍失聪,也是你做的手脚!” 七姨娘张着嘴诧异的看向若荷,在田果子的话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两只手“啪”的撑在桌面上,暴怒说道:“你竟这般无耻,我怎么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但是我没有在她们的菜里放醉花阴!我只是故意的提着饭菜给她们,而不给你,只是为了气气你而已!” 她近乎是喊出来这么一句话,可是田果子哪里相信。到如今这个地步,还有那么幼稚的举措,只是为了气气自己,谁相信? 七姨娘茫然四顾,对上的却都是一双双怜悯或者厌恶的眼神,刚刚她的话,根本就没有人相信。因为田果子胳膊上的梅花疹子,实在触目惊心,谁都不会想到是一个这般娇美的小姨娘自己做的手脚。而若荷刚刚的话语,两个婆子的昏睡,又实在是刚才七姨娘自己承认的送饭菜与她们,那还能怎么样? 田果子不语,何长生不问,七姨娘不说话,众人皆是沉默。结局已经清晰起来,似乎只差一座小桥。 “我听白芍姐姐说,昨儿个七姨娘非要她领着红药的娘去给我们姨娘磕头。然后那个时候,七姨娘和巧月,就单独和红药呆在了一个屋子里。当时我喝醉了,睡死过去,虽然也在,却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开口的是四十五,这般情形,一个小丫头插话,实在是没有道理。可是四十五偏偏说了,眨巴着大眼睛满脸的惊吓,却还是颤颤巍巍的说了这么几句。见众人虽然都瞧向自己,却并无人呵斥,便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后来我醒来的时候,曾经看见红药手里拿着个药包呆呆的看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不是七姨娘给的……” “闭嘴!” 七姨娘终于再不能承受,她一直在何府高高在上,是何府大少爷的亲生娘亲。正室夫人袁舒环无所出,她以后就是这何府偌大家产的女主人一般。太夫人又喜欢她,何府的事务也都归她管。她风光惯了,高高在上惯了,怎么会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先是何长生不喜,然后失去管事的权力,再惹得太夫人生厌,甚至连诵哥儿都要被送到别处,自己的亲弟弟又落入困境…… 这桩桩件件,都是因为田果子! 而她筹谋已久的事情,却突然花明柳暗,被田果子彻底推翻,如今又跳出这么个丫头,一句话就说出了事情的真相。所谓做贼心虚,又是在她最脆弱非常绝望的时候,她如何能够再撑下去? 所以闭嘴两个字话音落了之后,七姨娘已经站不住了,瘫坐在椅子上,只是有气无力的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是田果子的丫环,你的话如何可信?” “她的话不可信,但是有些人的话总是可信的吧?” 说话的是九姨娘,在这关头,她一直低垂着的头颅突然抬了起来,目光炯炯的看向七姨娘,瞧了两眼,却又转向主桌几个主子,轻声解释:“该结束的事情早点结束也好,浪费大家的时间,实在没有必要。” 何长生微微的点头,九姨娘含笑回应。 田果子心中默默哼了一声,你们配合的如此默契,是给谁看的?不过想到这次九姨娘终于站出来帮助自己了,不用自己费心费力的去计划去露出自己那点子精明的狐狸尾巴给众人看,倒也不错,乐得装傻。 九姨娘再次看向七姨娘,却是看向了她身后的巧月。 “巧月,事到如今,你还要一条道走到黑吗?就冲着你刚才毫无规矩的冲进来大喊大叫,也可以拖下去打死了!如今太夫人老爷夫人都在,还不赶快抓住机会?” 这是*裸的威胁,巧月脸色苍白,站着没动作。前头七姨娘却已经吓的慌了。她自己的丫头自己知道,本以为自己绝对可以一帆风顺,自然什么都可以让她做。但是如今自己成了落架的凤凰,成了落水狗,这丫环的习性,难道还有不舍弃自己的道理? 她还没想完呢,后头巧月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五一十,把事情都交代了个清楚。 ***** 085 鸣金 七姨娘再无话说。 她太大意,她太自以为是。她从一开始,就没觉得田果子是个对手。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所以她的得意,她的自信,她曾经的一帆风顺,终于在今天都变得烟消云散,一无所剩。 她睁大眼睛看着巧月,其中的悲哀流淌的到处都是,甚至溢了出来,最后只能无奈的闭上眼眸,嘴角弯出一个难看的苦涩笑容,继而发出哈哈哈的声音来。 这样的七姨娘,已经不是曾经的七姨娘。却又正是曾经的七姨娘,才有了这样的七姨娘。 “是给了红药药包,里面是醉花阴。” 巧月的话一锤定音,再没有什么让人疑惑的地方。作为七姨娘的贴身大丫环,她的证据可谓十分充足,从醉花阴是哪里来的,平日里藏在什么地方,到七姨娘如何利诱红药的娘,让红药为自己效力,说的一清二楚毫不犹豫,而且细节地方血肉丰满,描述的有声有色,容不得别人不相信她。 从巧月开口,七姨娘就闭了嘴。之前的张狂摸样,刚刚的疯癫模样,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是垂头静坐,安静的不似何府的七姨娘一般。 这该是认命了? 九姨娘满意的点点头,叹道:“竟然是如此一般,真正是难以想象。若非十四姨娘此番遭遇,只怕咱们都还蒙在鼓里。也不知道两位姨娘还有什么话说?” 七姨娘静默。 田果子皱眉。 白芍低垂了头,状似沉睡,已经支撑不住。 四十五咬了咬唇,拽田果子的衣角,然后上前一步,大声问道:“你们把白芍姐姐怎么了?” 巧月迷惑的看向白芍,支吾着说:“只是我在外头。想着法子支开她,然后借着人手不够,让她去厨房帮忙。并没做旁的事情。” 她说不出所以然来,白芍却没有精力说什么。田果子不愿意就此罢休,知道若是失了今天的机会,振东王爷不在场的话,此时怕就会不了了之。所以她还是斟酌着开口,却是朝着何长生说话:“既然是去了厨房,自然不可能只有白芍一个人,看到的应该不少。” 何长生没回答。回答的是若荷:“我已经去厨房唤了人,白芍是不小心撞到了水缸上,淋了一身的凉水。才会如此。”又见门口一个小丫头探头探脑,便招手让她进来:“可是姜汤熬好了?还不快端过去!” 却是她好心专门吩咐下人为白芍煮的姜汤。 田果子毫不客气,拿了那汤让四十五喂给白芍。抬头见众人都看向自己,明白他们是在等自己说话。 “红药的毒药是七姨娘给的,巧月说的清楚。她骗红药说我要害死红药,所以把醉花阴当成毒药给了红药,而红药身上的醉花阴,又是之前就误擦上去的,所以,这才导致了红药的死。红药死了。大家若是追究起来,就怪在我的头上,若是没有追究起来。便再无声无息的给我擦拭醉花阴,再想法子内服,让我也和红药一般死去。这本是个十分完美的计谋,只可惜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竟是让我提前不小心擦拭了醉花阴。这才露馅。” “可见青天有眼,不愿你这般歹毒心肠得逞。只是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今日你已经说的清楚,害死红药的人,该进阴风楼。既然是你自己说的,那我想你自己也是不会反对的。” “你妄图嫁祸于我,想困我一生于阴风楼下。” “你口口声声说丫环也是爹生娘养,却根本无视红药活生生一条性命,怎么下的了这般狠手?” “你让巧月支开白芍,折磨白芍,这才导致她在厨房误撞水缸,成了如今摸样。” “你欺瞒老爷,哄骗太夫人,玩弄何府众人于鼓掌之上。” “如你所愿,阴风楼该是你最好的去处。” 田果子的话说完,厅里一片寂静。七姨娘垂眸瘫坐,如未闻一般。 “话虽如此,只是到底是何府大少爷的亲娘,这般惩罚也过了吧?到底十四姨娘你并无碍,也没犯下不可补救的错误不是?照我的看法,禁足一段时间,抄写抄写佛经,在佛祖面前重生净化内心,也未免不可。” 说话的是陈侧妃,她从后来开始,便沉默下来,没有再与七姨娘附和。那是因为她很精明的看出了康布尔的态度,又很清楚王爷对康布尔的态度。所以不愿意为了七姨娘这样一个萍水之交得罪王爷。而此刻表态,虽然知道无望,却也不过是一番仁至义尽。 “不用了,我愿意去阴风楼忏悔。” 平静的语调,干巴巴的语句,七姨娘抬头,那张苍白的脸上通红的眼睛,死水般的眼睛挂着笑的嘴唇,怪异笑容中蕴含着的那抹苍凉,在绝望中的几丝幸灾乐祸,所有的一起融合在那张本来姣好的面庞上,几丝凌乱的发丝随着汗湿贴在额头,憔悴,却很精神。 不像是失心疯后说出的疯话。 众人再次诧异。今日的震惊一次又一次,田果子的镇定,七姨娘的癫狂,九姨娘突然的发难,巧月的背叛,到如今七姨娘俯首认罪,这故事九曲十八弯,每一次都让人想不到的转折,如今的结局,更是谁都不能接受,却又觉得似乎这是理所当然。 田果子怔怔的看着七姨娘,对着她的眼神。 四目相接,生死之斗的两个人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火苗。七姨娘的火苗是诡异的绿色,那其中的妖艳与不甘,一闪而过,剩下的是诅咒和嘲弄,是得意与张扬。而田果子眼中的火苗,却是平静的白色,如一道闪电落下,就此燃起,却生生不息,本是从天上来,自然不晓得地上事。但这不晓得,却心安理得,平心静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有一股豪气云天无所畏惧的气魄。 七姨娘转开头去,撑着桌子起身,跪在地上,朝着太夫人磕头,乞求道:“我自己做下的事情。我愿意承担。只乞求太夫人怜悯诵哥儿,把诵哥儿送到十四姨娘处收养。让他忘记今日的事情,能够平安的长大成人。” 什么? 田果子愕然。众姨娘愕然,便连何长生都不由皱眉。 太夫人却轻轻的叹了口气,郑重说道:“我自会抚养诵哥儿。他是我何府的大少爷,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便是承诺,这便是告诉七姨娘。便是她今日做下这一切,都不会累及诵哥儿。 七姨娘眼睛里一抹苦涩,却依然磕头乞求:“太夫人对诵哥儿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太夫人要管着后院众人,精力有限。还望平日能让诵哥和十四姨娘多多接触,这般我也放心了。我不愿意仇恨种在他心里。只想他将来快快乐乐。” 这番话说的倒也合情合理,田果子只觉得心里直冒凉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时候的七姨娘纵然可恨。却也会因为成到了末路,惹得人怜悯。若是因此诵哥儿真的被大家推给自己,可如何是好?他心中没有仇恨自然好,可是这责任为什么要赖在自己身上? 七姨娘长跪不起,头重重的磕在地上。“砰”的一声,然后抬头再次磕下。又是“砰”的一声,似乎若是太夫人不答应她,便会这般磕头至死也毫不犹豫。 太夫人眼眸中一丝痛楚,便转头看向田果子。 “嗡”的一下,田果子浑身发麻,觉得自己的噩梦马上就要开始了,全身戒备,准备着自己将如何应付。 “何必如此,我本打算送诵哥去京城书院读书,将来考个功名,也是为何家争光。” 沉默良久的何长生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又补充道:“五岁也不小了,身为男子,早些历练历练也好。将来若是不愿意从商,走出一条他自己的路,也很不错。” 七姨娘的磕头声终于停下,却头抵在地上长久的不起来,然后肩头颤抖,浑身颤抖,竟然是哭了起来。 这是田果子第一次看见七姨娘哭,不论是当初被何长生狠戾的灌下合欢迷梦粉然后扔到镜心湖中,还是被岳哲尔推到水里,或者是最狼狈的时候丢掉管事大权,她都面上不动声色,总要维持着一番高高在上的姿态。就如今天,便是到了最后巧月背叛,回天乏术,她也不曾掉泪。 可是现在何长生一句话,她竟哭的上不来气,身子瘫软在地上,差点晕了过去。 是兰妈妈去扶了七姨娘起来,她靠在兰妈妈身上,看着太夫人最后说道:“老爷既然如此说,那诵哥儿的安排原本也再轮不到我去考虑。只愿意她将来功成名就之时,忘记有过我这么一个耻辱的娘亲。”说完之后,眼眸一转,却又变得狠戾起来,即使眼角挂着泪珠,却也再不见丁点卑微神色,只厉声说道:“巧月背主,却是弃暗投明,想来是有功可赎罪,我便祝你好好的或下去,活着看到你自己的下场,也看到其他人的下场。” 说完之后哈哈大笑,终于还是近似癫狂。 兰妈妈叫了两个粗使婆子,拉了七姨娘下去。那笑声传的远了,米华轩中静了,众人才你看我我看你,直如做了一场梦般,不知今昔何日。 田果子扶起白芍,朝着上头行礼:“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我便下去,还请老爷着人来给白芍瞧瞧。” 何长生点了头,后头康布尔直接跳了出来:“我和你一起去,呆在这里好生无聊!” 何长生苦笑,朝着振东王瞧去,见他点头,便也不做声。 于是田果子和四十五扶着白芍出来,康布尔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然后在米华轩外,十几个王府侍卫快步围上,紧紧跟着几个女子。 “你分明知道巧月的话不尽不实,是不是?” 没走几步,康布尔就凑到田果子跟前,忽闪着那双细长的眼睛低声询问。 **** 086 疑虑重重 田果子吓了一跳,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张温柔面庞,实在是很苦恼康布尔这般直言直语。 让她如何回答? 她自然晓得巧月的话很多是假的,譬如巧月说红药擦拭了醉花阴是七姨娘的手笔,可是田果子清楚这是自己所为。既然她知道,想必七姨娘也清楚,可是她没有反驳,却是认罪了。那是因为那么些都是她做的,多这一点少这一点无事于补。更因为七姨娘心里明白,巧月的背叛是她如今不可挽回的败局,挣扎无用。 而更可怕的,就如她最后对巧月的诅咒那般,她的冷笑中带着期望,她分明是清楚在巧月的背后,那只黄雀儿已经按奈不住。所以她干脆什么都不挑明,帮着这黄雀儿隐藏身份,好让田果子从一开始就落在后头。然后,她便在阴风楼中等着,等着瞧田果子的下场。只是她没想到,这很多事情,本就是田果子自己做的,所以黄雀儿的出手,不仅仅她七姨娘瞧的清楚,田果子也看的明白。 虽然如此,田果子心中却也不是完全不慌张的。因为既然巧月知道红药身上擦拭的醉花阴不是七姨娘做的,那么那只黄雀也一定清楚。而这事情自然也不是黄雀儿做的,那么黄雀儿心中,岂能猜不到是谁所为? 所以此刻,她依旧在暗处,而田果子却在明处。 所以此刻,田果子的精明和那点小把戏,已经一丝不落的被黄雀儿看在了眼里。或许别人还以为田果子委屈,觉得她倔强直率,可是黄雀儿却应该清清楚楚,田果子已经有了城府,不是那么好对付。 想到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对自己如此了解。再想想七姨娘的下场,田果子如何能不心慌害怕? 康布尔眨巴的眼睛拦着田果子的路,好笑的瞧着田果子安静的面庞。 “我不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不过我相信是真的。因为事情不是我做的,那就只能是七姨娘做的。” 田果子推开康布尔,不悦说道:“白芍病的很重,你不要挡路。” 康布尔乖乖的让开,走在田果子身边,自顾自的言语:“你不觉得你赢得太容易了吗?连你之前想好的让王爷出面,都没用上。很明显,这里头有很多细节是有人不想弄清楚的。她一定在隐藏什么。而且这一次。她在帮你,你才能这么顺利的赢了那个七姨娘!但是下一次,她可不一定会帮你了。” 田果子不由转头认真看了一眼康布尔。好笑说道:“瞧不出来,郡主对这些事情看的倒透彻。我都不明白呢。” 康布尔得意说道:“那是自然,你要知道我们噶切尔人历代都有女子进入后宫的。我们家族也以此为荣,我身为郡主,自然打小就要接受这些教育。这可历代姑姑用生命总结出来的东西。你们何府这些姨娘的把戏,简直就是雕虫小技而已。如何难得住本郡主我?” 噶切尔人? 田果子只觉得这名字好熟悉,一时疑惑岳哲尔也是这一族人。可是一想到岳哲尔出生穷苦部落,还要依靠何长生搭救才能活下来。而这个康布尔却备受尊崇,别人一口一个郡主,连振东王府都青睐有加。似乎不可能联系到一起去。更何况,自从振东王来了桐镇,好似岳哲尔就再没出现过。田果子虽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子。却也不由有几分疑惑。北方蛮族和中原的关系一直很奇异,何长生救了岳哲尔一个部落的人,此举其实未必会被官府认同。所以此刻,田果子倒也不会多嘴,只怕给何府惹祸。 她心中念头一闪而过。注意力便集中在康布尔所说上,她们家里竟然从小接受这种教育。实在好生有趣。想到此,田果子不禁脸上露了笑容,瞥了一眼瞧着温柔却极其野蛮的康布尔,心想表里不一这件事情,恐怕连何长生多要拜你下风。 康布尔亦步亦趋的跟着田果子,啰里啰嗦的说了好多自己的猜测,可是田果子哪里敢回应这个郡主?她是活得小心翼翼的姨娘,可不敢如康布尔那般随心所欲,弄不好,就是一条小命。 有何长生的吩咐,下人不管疏忽,大夫一直等在曲水院。田果子一回去就给白芍治疗,却不过是因为受到凉水过猛的冲击,一时失聪而已。说是休息一阵子,自然就好了。倒是受凉高烧的事情,还要小心,于是开了药嘱咐好好服食。 打发走了康布尔,田果子小心翼翼的坐在了桌边,翻看自己走之前写好的日记。 那时候以为这是一场浩劫,自己只怕要费尽精力才能活下来。谁知道遇到了康布尔,有了一点子底气,鼓足气去打仗的时候,却有些虎头蛇尾无处发泄的感觉。最后巧月的背叛太奇怪了,太及时了,也太让人措手不及了。 因为巧月的背叛,田果子准备的那些手段便用不着。 那个隐藏在后面的黄雀儿,绝对不可能这般好,想要自己省力。她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让巧月说话,肯定是为了隐藏更重要的东西。而田果子仔细想想,在这过程中,其实七姨娘有很多地方都让人无法理解,譬如她竟然会在四十五还在屋子里的时候就把醉花阴给了红药,会在根本没有确切的实物证据下就来指证自己,这些幼稚的错误,实在不应该是老谋深算的七姨娘犯下的错误。 这一切,若细细的追究起来,本都可以弄清楚的。 但是巧月的及时反水,却阻止了这些的发生。恐怕再也弄不清楚了。 想到说起两个婆子中了醉花阴睡死过去的事情,当时七姨娘的震惊和怒吼,是那般真实,田果子轻轻摇头,走到床边和白芍说:“其实我相信,那两个婆子的醉花阴不是她放的。这所有事情的背后,都有一只手在推动。此刻想来。好可怕。” 白芍虚弱的靠在床后的被褥上,恩了一声,想了一想,应道:“红药是九姨娘送来的。七姨娘来看咱们,据说也是她开的口。今日巧月说话,也是她引诱的。” 桩桩件件,把黄雀儿的身份指示的这般清晰,怎么这么正好,事事都是九姨娘所为? “二少爷没见族谱,七姨娘恐怕私下里没少做手脚。九姨娘恨她。也是应该的。” 白芍说了一句,便虚弱的喘一阵子。 田果子不言语,心里却实在憋屈的难受。她还有一层连白芍都不敢说的思虑:九姨娘和何长生那般知心。何长生对七姨娘那般奇怪,这其中,这里头,会不会,根本九姨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何长生的授意? 一想到此。田果子觉得全身冰凉,竟不敢再想下去。 可是越是可怕的事情越是忍不住多想,如果这事情还就在身边,怎么能够避开? “你说,七姨娘为什么最后还是会坚持让我抚养诵哥儿?那时候瞧着,倒不像是要让诵哥儿来祸害我。而是真的为诵哥儿好。而且老爷很奇怪在那个时候说了那么一句,当时七姨娘的神态……” “咳咳,我知道。”白芍打断田果子的话。仔细说道:“我听不见,却更能感受的到,当时七姨娘哭的瘫软,那种喜悦和释然,好像便是今儿个横死当场。也已经心甘情愿再无所求了。这种感觉真奇怪。” “是很奇怪。老爷对诵哥儿好,她又何至于此感激至此。” 主仆两个猜测了几句。到底不能,也不敢往再深了想,便都摇了摇头,很默契的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芍,你在厨房,究竟遇到了什么?” 田果子扯开话题,总算问道了自己一直想问的事情。 白芍皱眉,似乎很痛苦,很努力的回忆:“不过是去了米华轩,以我在何府这么些年的交情,竟是找不到一个人帮我传话。便是我有心要闯进去,还是被人拦在外头。后来兰妈妈身边的一个丫头瞧见了我,便急慌慌的让我去厨房取东西,说是王妃急着要用。她说完便忙别的去了,我想着这也是好借口,取了东西过来送进去,能见见咱们夫人。谁知道到了厨房,就莫名其妙的被人推了一把,一跤摔倒,然后一头撞到水缸上头,铺天盖地的凉水就压到了我的身上。” 田果子不怕水,却知道白芍不会水。听到她说铺天盖地的的水压到身上,想起自己小时候入水时候的恐慌感觉,不由握紧了白芍的手。 “我晕过去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醒来,见周围竟是没人。这才怕将起来走到米华轩,这回竟然没人拦着我,我站在门口,便看见巧月和七姨娘在那儿当众说什么。可是当时我想说话,却是实在说不出来。直到姨娘过来扶我,才能开口。” “对不起,姨娘。” 白芍说了一句,低了头。知道若不是田果子这次遇到了康布尔,然后振东王爷随意的一个举动给了何府众人压力,主仆两个的小命恐怕都没有了。 “傻姐姐。”田果子叹了一句,亲昵的叫了一声,甜甜的朝着白芍笑了。 然而接下来白芍的一句话却让她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姨娘,怕是推我的那人,武功是不错的。劲道儿太足了,我竟然能把水缸撞破。而且我总觉得后来我不能开口说话,也是于此有关的。会不会是被点穴了?” 点穴是传说中的武功,田果子不知道。可是何府会武功的,一般都是何长生的人。而当时何长生能够那么远一眼就看出白芍失聪,真的是他医术极好吗? 田果子心跳的厉害起来。 *** 087戏弄 到底是不是九姨娘,白芍是越发的肯定了,田果子却宁愿相信不是。因为九姨娘笑吟吟的面孔背后,总是站着何长生这样一个阴影。他从外头带她回来,当时九姨娘已经有了身孕。他每次回家,去的最多的地方,必然是九姨娘的院子。不管太夫人如何的为难,九姨娘在何府的地位却从来没有动摇,到如今更是拥有了管事的权力…… 还有,田果子永远忘不了九姨娘清清淡淡的和自己说,老爷忙着要挤兑陈大人。 并不是说田果子对何长生有了什么想法,而只是在这种对比之下,自己指望着何长生的利用而勉强的活下去。九姨娘却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俯视自己的,知晓一切的,甚至是与何长生一起利用自己的人,这种感觉很不好,很不甘。 这一晚,何长生很忙,据说在送走振东王爷之后,见了几个必须见的人之后,深夜时分才去了九姨娘的屋子里。 田果子叹息着合上自己的日记薄,在床上辗转难眠。 七姨娘总算走了,真的心甘情愿的被关进了阴风楼中。而大少爷何诵,则立刻被送到了乡下庄子里去。年节过后,何长生再次出发的时候,将会带着他一起上路,去往京城求学。他才五岁,但是再回来时,却不知会是何时。据说诵哥儿被人抱走的时候,是哭着喊着咒着的。哭的是他娘的下场,喊的是对何长生的央求,咒着的,自然是田果子了。 田果子在床上翻身,扯了自己的杯子捂紧,下意识的咬唇。 第二日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这些日子实在太累。操心太多,如今事情了结,一下子太放松,竟然睡到这个时候。 田果子看着上头的床架悠悠的叹气,然后耳边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小小年纪,叹什么气?你不知一日之计在于晨么,还起的这么迟。真是个懒惰的家伙。” 田果子僵在那里,然后反应过来,噌的一下坐起,转头去瞧。便见到如大爷一般坐在自己椅子上的何长生,正慢条斯理的喝着一杯茶。不过基于他本就是个大爷,所以田果子自然没有愤怒的理由。撇撇嘴,无所谓的一笑,便藏在被子里自己穿衣。 何长生对于自己被无视有点意外,瞧着田果子冷笑:“如今有了振东王庇护,你是越发的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田果子抬头看何长生。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不悦,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就高兴起来。虽然如此,还是解释说:“老爷别给我戴这种帽子,那可是难听的很。振东王爷是老爷带回来的,我知道什么?” 还敢顶嘴? 何长生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知道什么?你便知道在自己身上下毒。不过为了一个丫环,竟然是连命都不要了?什么时候也学的这般阴私恶毒!” 阴私恶毒? 田果子微微发怔,疑惑的看向何长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给自己这般评价。 “你若不想要诵哥儿,自然有的是办法,何至于此非要在别人身上用药?冬天里你说要看《佰草集》,原本是学些东西也好,却是学来害人的?最可恶的是为了害人。还用在自己身上,你这样的女子。简直是太过可怕。” 何长生并不如何发怒,声音平稳,只是没有感情的叙述了一件事情,客观的表达自己的想法而已。 田果子很生气,不明白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问自己,只穿了小衣,却也顾不得那许多,跳起来就说:“老爷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我太可怕?不是老爷给我看什么《四国演义》?不是老爷跟我说要活下去就得自己努力?我可恶我恶毒,那么在太夫人为难我的时候老爷在哪里?我等了半宿的时候你在哪里?七姨娘过来耀武扬威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筹谋好计划好,利用我去陈府找茬,用完了就甩在曲水院里十天八天的不搭理,还说我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吞什么象,我连个虫子都没得到我还吞象!” 她一口气抱怨完毕,气呼呼的站在床上,居高临下的瞧着何长生,继而又补充道:“老爷有的是办法,我可没什么办法。反正今儿个若不是振东王爷,只怕明日中毒死的就不是红药,而是我了!到时候老爷再弄个女人进来,又是一个十四姨娘,想起来的时候带出去晃悠一圈,用不着的时候扔在这里随她生死,倒也潇洒的很!” 何长生头一次见田果子这般发怒,一时倒有些语塞。本是他过来质问她的,为什么如今的情形却反了过来? 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为什么说我筹谋好计划好,利用你去陈府找茬?” 田果子站在床上,其实已经有点心虚了。她如今不是刚进府的田果子,自然知道在这何府里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得罪何长生,就是万万不能做的事情之一。以前小小的淘气一下,顶嘴两句,倒也没什么。刚刚可是实打实的发自内心的怨恨,这若让何长生记在心里了,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听到他这般问,田果子也是一怔,苦恼起来。自己刚刚脱口而出,此刻如何掩饰,总不能说是九姨娘说的吧。且不论何长生与九姨娘什么关系,只是自己这般多嘴多舌,也总是惹人生厌的。 田果子低了头,倔强的不再开口。反正不知道说什么,自己如今又生气的很,说一句两句都可能是不过头脑的话,让何长生听了,难免惹祸。于是干脆闭口不言。 何长生瞧着她炸毛的小公鸡一般恼怒的站在床上,只穿着白色的小衣更是女儿态毕露,不知道为何心中突然想笑。但是想到刚刚田果子的话,眼眸便深沉一分,也不搭理田果子,自己在书桌里翻腾了片刻,抽出了田果子的日记薄就要查看。 田果子瞧见,心中一惊。本那日记写好就是要给何长生看的,可是如今事情已经了结,刚刚自己又和他这般顶嘴,若再给他看了去,那自己刚刚的抱怨岂不是变得很没意义?一时之间心中闪过这么一个赌气的念头,便毫不犹豫的扑了下去踉踉跄跄的冲到何长生面前,去抢日记薄。 可是何长生的东西,岂有那般好抢。 便见田果子的手探到日记薄上的时候,何长生拿着日记薄的右手就举了起来,紧接着左手一勾,田果子就掉进他怀里,一头撞到他胸膛上去。 触手的温软十分舒服,何长生感觉到田果子的体温,再次被小脑袋在胸前一拱,不由觉得惬意无比,于是左手便在那团温软上捏了一把,又揉了一揉。小小的,结实的,却柔软的,而且怀里的田果子因为这揉捏竟然扭了起来,感觉更好。 于是何长生呵呵的笑了。 田果子满面通红,下意识的用手捂了自己的屁股,再慌张的换到前头来推开何长生,跳了开去,指着何长生结结巴巴:“你,你怎么,怎么能这样!” 何长生瞥她一眼,看见如此窘迫的田果子,心中更是得意,哼笑道:“如何不能?你本来就是我的女人。况且是你自己投怀送抱,我又什么不能做?” 说着长臂一探,田果子又到了自己怀中。而这一次,田果子本是逃跑的姿势,所以何长生的左手握住的,便不再是她的小屁股,而是一团丰软。 田果子大叫一声,直接低头在何长生手上咬了一口。 何长生吃惊的叫了一声,甩手跳起,低头看着自己手上五个冒血的牙印,气不打一处来,这死丫头是用了多大的劲儿,至于吗? 田果子紧张的站在床边上,紧张的盯着何长生,紧张的抱着自己的胸,眼泪却快要出来了。虽然他是自己夫君,可是进府这么多时候,从来不曾这般对待自己,今天的举动,可谓十分轻薄,这是要故意的羞辱自己吗? 何长生恼怒的站在桌边,气愤的看着田果子,心想这丫头真是不懂情调,便是想疼爱她一番都不容易……呃,况且胸也太小了…… 看见田果子泪汪汪的眼睛,终于还是冷哼一声,没再戏谑她。 自顾自的坐下,拿起手中的日记薄,慢条斯理的翻看起来。 田果子爬上床,默默的穿衣,见何长生看的认真,便冷淡说道:“你也不用夸我,我本来是想着被人陷害,洗清自己不容易,所以写下来特意想给你看的。只为了证明我是不想瞒着你,什么都想告诉你。可是我找不到你。如今事情已经了结,你看了也没什么用了。” 何长生低着头看日记薄,心中的好笑更盛。哪有人这般诚实,连是写了刻意要给自己瞧都说出来。想着田果子纵然在旁人面前已经小有城府,在自己面前不过还是如此稚嫩,心中不由有些得意。 往前些日子的日记翻去,便瞧见一页纸上,那日起笔的一划墨汁渗透纸背,显然是沉思良久不得落笔。而且纸张边缘被指甲深深的划了好几道。这分明是写日记的时候心不在焉,心里有事,苦恼的思考时候,竟然不由自主的在这里划下的划痕。 何长生在心里盘算一番,见那日期,正是九姨娘过来的那一天。 **** ps: 和大家说一下,今天的二更没有了,我明天双更补上。请大家谅解。 088 我的女人 田果子穿好衣裳,见何长生依旧皱眉坐着,心思动了一番,还是大着胆子开了口:“老爷,你怎么就知道我身上的醉花阴是我自己擦的?” 这事情本是当时七姨娘亲口承认的,刚刚何长生并未看自己的日记薄,脱口就说了出来是自己所为。而且似乎还因此十分愤怒。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既然知道这一层,难道就不怀疑红药的死也是自己所做? 何长生恩了一声,合上日记薄,却是笑道:“这天下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倒是个最最乖巧的,事先做了打算,并没有瞒我的意思。值得夸奖。” 他如此说,田果子心中倒安稳一丝,有点得意,也有点无奈。日记上的做作,确实是为了讨好何长生。田果子毕竟出生卑微,对于何长生的敬畏,一时之间是难以消除的。也正因此,她心里明白目前的自己,还很弱小。就算和七姨娘斗,甚至可以怀疑九姨娘,这都是在何长生的默许下才能做的事情。所以自然没有瞒着他的必要,也没有瞒着他的胆量。 然而正是因为自己弱小,才如此,这一层,却是有些无奈了。 何长生如此说,田果子连忙抓住了机会:“老爷,如何奖赏?上一回儿你利用我,也不曾真的给奖励。这般可是不讲理了。” “我如何利用你了?” “大家都知道,老爷和陈大人不对付。是刻意为难他的!那日装着宠爱我,要找茬,这可不是利用?再说,老爷你也想想,七姨娘对我这般敌对,我在何府如今的处境,都是因为你到处说你宠爱我。这才招惹了祸事,这还不是利用?” 反正何长生“无所不知”,那自己这点子心思干干脆脆的摆在他面前,倒要让他瞧个明白了。 何长生听着田果子这些有点无赖的言论,心中不由好笑,却又觉得这些话似乎有点小女子的撒娇状,若非田果子对自己信任之极,如何会干脆的说出来? 他想要的,就是一个这样的女人。 对全世界都可以恶毒,唯独对自己无所隐瞒。自己是他的天。是她的一切。要爱戴,也要敬仰。当然自己身边的危险无处不在,所以这个女人还要能够保护好她自己。不要让自己太费心。一个优秀的女人,一个尽职的女仆。 他没遇到,所以想自己培养一个。不是当成爱人或者妻子,只是一个身边的女人。念之则来,挥之则去。 或者这是每个男人的梦想之一。只不过他何长生如今有机会去做了。所以何长生很满意,田果子像是一个自己闲时无聊的玩具,正在按照自己的意思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缓缓发展。 “你是我的女人,你为我办事是理所应得的,以后打消这种所谓的‘利用’的想法。出嫁从夫,难道你不知道吗?好好的再去抄写《女诫》去!” 何长生板了脸。黑色锦袍上的金丝牡丹若隐若现,如在云端雾里,刹那之间又离田果子远了。 这话说的太绝对。又好似挑不出道理来。田果子一时语滞,咬了唇闭嘴。并不是真的认同,只是当何长生摆出这种姿态的时候,自己再说什么就显得愚蠢了。他是自己的男人,更是自己的主子。他当自己是姨娘。自己便可以娇憨幼稚。他当自己是奴仆,那自己就只能闭嘴。因为自己不甘心当奴仆。而却不能不当。起码暂时只能如此。 何长生在田果子眼睛里看到了愤恨,心中便有些不悦。但转念一想,若她初始时候便是那般的卑躬屈膝对待自己,又如何可靠?如今的不愿意信任,只是因为和自己还不够亲近。假以时日,必然能够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来的。 “老爷,那你不怀疑红药是我害死的吗?” 田果子换个话题,老老实实的问了一句。 何长生也缓和了态度,点头笑道:“自然不怀疑,你是我的女人,你会做什么,我都了如指掌。所以别以为能瞒过我。如今不能,将来也不能。” 何长生好生自恋,田果子眼眸微微眯起,心里冷笑,对此说法不屑一顾。面上却装作好奇,又问:“可是七姨娘不也是你的女人吗?她做什么你也知道?那为什么本不是她做下的事情,她却要承认?” 何长生盯着田果子,确认她已经思考到了这一层,心中些微满意。那个在树下哭泣的幼稚女孩,经过半年时间再何府的历练,果然已经不一样了。相信不久的将来,便能脱胎换骨,到时候带出去,也不用自己太过操心。 他此番过来,就是要让田果子明白,不论她做什么,自己都瞧得清楚。这也是第一次清清楚楚的告诉田果子自己对她的态度对她的期望,相信田果子一定会做出自己满意的选择。此时已经达到目的,便起身预备离开。临走时候,依然回答了田果子的问话:“我便是知道她会如何,也不想理会。不过你要明白,她们都只是我的姨娘,并不是我的女人。” 这话意味深长,何长生说的时候,是有几分得意的。他认为田果子若听明白了这话,应该觉得骄傲,因为她是自己心中独一无二的,起码现在是独一无二的。他也想看看,田果子在明白这点之后,会如何在何府自处。 田果子听的呆了一呆,看着何长生已经就要推门而去,脱口问道:“那九姨娘呢?” 九姨娘不一样,这是所有人的认同。田果子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九姨娘在何长生心里的地位,在这何府怕是无人能及。而如今随着七姨娘的倒下,是不是自己就要直接面对她的敌意,这是一种让田果子觉得很无助的感觉。所以她时刻在警戒着在琢磨着,此刻逮住机会,便想要询问何长生的态度。因为她清楚,七姨娘能够输在自己手里,其实更多的。是因为何长生对她的不屑。九姨娘可就不一样了。 何长生站住了,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田果子的问题,觉得田果子有些贪婪,可是想到好不容易才瞧着她变得成熟,能够自处,让自己觉得满意,便是再多指点一下似乎也不为过。于是还是耐着性子说了一句:“九姨娘自然与她们不一样,却与你也不一样。” 田果子心中冷了下来,眼睁睁的看着何长生推门而去,再没一句话可说。 不一样便是不一样。不一样就是何长生心中自然更看重她。这样的九姨娘,岂是自己能够对付的? 她还小,不懂得什么叫做“我的女人”。更想不通什么叫做“我的姨娘”,在她看来,这两句根本是废话。何长生故作高深的模样让田果子觉得很讨厌,不由自言自语:“你的女人,你的姨娘。自然还有你的妻子,你的红颜,你的心上人,说我人心不足,我看你才是想要吞象!等有一天,我不是你的女人。倒要看看你什么表情!” 这本是一句为了表达自己气愤随口说出的反驳之语,但是说出口,田果子便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这话实在是说不得的。她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四处瞧了一回。再次确认屋子里没有任何人,连白芍都不在,自然也没人听见刚刚的话,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 …… 年初二,何长生去莫铜山庄给令狐明光拜年。这也是在桐镇唯一需要他亲自去拜访的人物。陪着老爷子吃了一顿饭之后。自然便被令狐绪揪到后山,躲在树林子偷闲。 “听说昨儿个。何府十分热闹?” 令狐绪依旧一身红衣,贱兮兮的凑到何长生面前打探消息。 何长生白他一眼,慢慢咀嚼刚刚熬好的一碗药膳,赞道:“这个好,你回头给我方子,让府里的人也吃上一些。” 令狐绪气道:“你什么时候在乎那个院子里的那些人了,若是太夫人,我年年孝敬的还少?”眼珠转了一转,又笑嘻嘻问:“是给十四姨娘的?” 何长生恩了一声,竟是认了。 令狐绪呆住,半晌,面色复杂的说道:“你真的收了她?若你不在乎,我倒是想……” “免谈。” 何长生挥手,把令狐绪的话挡了回去。 令狐绪悠悠的叹息,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摇头说道:“外头围着你转的女人那么些,你又如何会真的对一个干瘦的小女孩好。你若是把她当丫头,岂不是浪费了。我难得喜欢一次……” 何长生本懒得和他废话,这回见他认真,便放下调羹也认真说道:“我便是把她当丫头,那也是独一无二的丫头。你便是把她当自己的心上人,恐怕保鲜期也长不了。去年为了月娘,你要死要活的,如今扔在我府里这么久,都快临盆了,你倒不记得了?” 令狐绪愣住,然后一拍脑袋,咋呼叫道:“我还真忘记了!” 继而又苦巴巴说:“这可怎么是好?我爹年前还要给我娶亲,我看着那一摞姑娘的名帖只觉得心里发苦,刚说了自己要专研医药,无心于此……” 何长生冷哼:“我这回走之前,月娘总得出府。否则孩子生在何府,像什么话。” 令狐绪本来愁苦的脸上“扑哧”一声绽开了笑容,乐道:“又如何,别人的你能要,我的就不能要了?你不是向来不理会这些的,倒唯独对我这个朋友小气。” 何长生面色真的冷了几分,盯了令狐绪一眼。 令狐绪立刻闭嘴,起身朝着外头大喊:“红袖,何老爷非常喜欢你熬的这个袖里长生,你把药方子拿过来,他要回去熬给十四姨娘用。” ** ps: 这一段,我有话说。 何长生的这个想法,他对田果子的态度,其实是本书最基本的一个基调。我很早之前就想要写明白,但总是不大合适。但到了现在,若再不说清楚,后面的很多情节怕是大家就要误会了。 所以事情的真相就是,穿越男何长生有一个美好的梦想,要调教一个自己的女人。这个女人优秀而能够傲然于林,这个女人对自己独一无二的遵从。但是,这个女人不是他一生的爱人,起码他此刻是这么想的。  我不否认何长生这种想法实在可恶自私…… 当然田果子若是真的按照何长生的想法走下去,也就不配成为本书的女主了。  这是女仆养成记,也是女仆逆袭的传奇故事…… 089 王府伴读 何长生听着十分郁闷,令狐绪说完之后立刻低头好心解释:“袖就是李红袖的袖,长生便是何长生的长生。这名字是我那师妹自己起的,我爹说,才学半年,便能配置出如此匠心独运的药膳方子,还起了这么超凡脱俗的名字,我这师妹将来的造诣,未必低于我呢!” 他这是存心恶心何长生,说完自己就得意的笑了起来。 “我不介意何府多一个姨娘。而且这个姨娘还是神医令狐明光的关门弟子,医圣令狐绪的小师妹。” 何长生淡淡的说了一句,令狐绪立刻闭嘴,脸上神色愤怒,狰狞说道:“你敢!我令狐绪的师妹,便是嫁给你,也绝对不是进那个院子做姨娘!” 此话十分霸道,何长生冷笑反问:“这是要赶走袁舒环当夫人了?只怕还没那个能耐吧?” 令狐绪也冷笑,却是说道:“袁舒环便也罢了,不过二夫人三夫人的位置,你何长生不是有的安排?别人不晓得你那些风流事情,难道我还不知道。” 说完见何长生又冷笑,便抢着继续:“医圣的师妹,这还不够你笑的?其他女人,我看也不见得地位就高过我这个师妹!” 何长生心知若和令狐绪辩下去,自己今儿个晚上就别想睡觉了,于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闭了嘴。 这一晚回去何府,他去了袁舒环那里。 袁舒环放下手里的佛经,瞧着他正色说道:“王妃说,小郡王身边的伴读都是王府的人,想要我给推荐一个。一则我挑选的人跟着一起长大,以后有个伴当。再则,府里的人都是骄奢惯了的,怕带坏王爷。找个不一样地方长大的孩子。也能让小郡王知道的多些。” 何长生恩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回答:“那你就选吧。” 袁舒环想了一想,才谨慎问道:“你既然要诵哥儿去京城……” 何长生摆手:“诵哥儿要走读书的路子,这是我想好的事情。不可更改。” “我是想着,这是个好机会。”袁舒环并不因为自己的提议被拒而有丝毫难堪,接着说道:“或者诇儿哥?虽然小些,但是四岁也懂事了,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以后才关系好的很。就只怕九姨娘舍不得。” 她说的十分坦然,并不曾有半点私心。 何长生却依旧毫不犹豫的拒绝:“不行。” 这回连解释都没一句。袁舒环微微愣住,不再言语,转身自己卸下头上的钗环。 何长生瞧着她的背影。心中突然想起田果子对自己提过的所谓“补偿”,本从没放在心里,此刻因为袁舒环的提议,却又动了心思。不是打一棒子给个枣么,若是一味儿的对田果子只要求不给好处。似乎也说不过去。况且在她成长的路上,确实多知道些人情世故也好。此刻让她的兄弟进了王府,她大约也能侧面了解一下何府以外的那些世界。 于是何长生开口问道:“一定要富贵人家的子弟么?若是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倒更能让小郡王多些见识了。” 袁舒环微微想了一下,答道:“这倒没说。你的提议也好。可是有人选?” “果子的兄弟众多,又没什么出息。她最小的弟弟今年十三岁,虽然大了些。倒也行。” 听见是田果子的家人,袁舒环竟然莞尔笑了,摇头看了何长生一眼,叹道:“也不知道你是为了她好,还是要害死她。” 何长生呵呵的笑。走到袁舒环跟前,俯首在她脖颈儿上轻轻的摩挲。低声问道:“莫非是吃醋了?” 袁舒环脸上红了一红,眼睛里闪过一抹难以发现的悲哀,轻轻摇头,闭了眼眸,便任由何长生抱到了床上。 …… …… 隔天,大年初三,何府依旧人来人往,女眷们在繁忙之余,却都得到了一个可靠的消息:振东王府八岁的小郡王要在桐镇选个伴读,这差事,如今落在夫人袁舒环的身上。 去京城,跟着振东王府的小郡王一块儿读书,将来的前程可谓不言而喻。便是何长生此等富贵人家,能得到这样的机遇都要十分高兴,更何况这回传出来的消息,并不在何府选。不限于家世,只要是袁舒环推荐。 几位姨娘都炸锅了一般,在震惊之后,不由的都动了心思。 谁没几个亲戚,若是能够得此机遇,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己在何府的腰杆也会更直一些。 石榴小跑着往何府角门上过去,也不知道接了一包什么,又小跑着往回走。路上和抱着衣裳的四十五迎面撞上,眼珠转了一转,便扯着四十五询问:“你家姨娘知道不知道,夫人要帮着振东王府的小郡王选个伴读?” 四十五呆呆的看着石榴,第一反应是六姨娘身边的大丫环居然揪着自己主动说话?于是也没大听明白石榴问的是什么,只茫然的摇了摇头。 石榴跺脚说道:“怎么这么不灵通。这消息夜里就传出来了,你快回去告诉你家姨娘!” 四十五依旧茫然:“告诉什么?” “就是夫人帮助振东王府选伴读的事情啊!你回去跟你们姨娘说说,若是有什么要我家姨娘帮忙的话,尽管直说!” 四十五瞧着石榴一脸的热情,实在有点摸不着头脑。回来之后便只能一五一十的都描述了一遍,末了问道:“姨娘,咱们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 田果子听了,已经喜的连手中的笔都握不住了,心里十分激动,知道这是一个十分好的机会。若是能让大粮去王府当伴读,那田家的命运可谓就自此改变。听了四十五没头没恼的问话,不由好气:“当然有,你姨娘我的兄弟,就必须要得到这个机会!” 四十五哦了一声,却是好奇说道:“想来谁都想得到这个机会的,我瞧着石榴一路小跑。大概也是为此奔波。只要一个伴读,他们又如何帮助咱们?莫非六姨娘这般好,为了咱们,宁愿不要去争抢?”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连田果子也冷静下来。 歪在榻上休息的白芍便插话说:“不过是六姨娘客套罢了,这算是和咱们打过招呼。比别的姨娘,到底更尽了那么一份心。只是我病着,今儿个没出去,也亏得石榴提醒了四十五一句,否则等到人选定下来了。咱们才知道,可不晚了?六姨娘给咱们卖好,姨娘你知道就是。” 田果子哦了一声。来回踱步,有些紧张,思谋了半晌,却还是只能抬头问白芍:“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实在没有经验。 七姨娘的为难只教会了她如何躲避阴招如何自保。可是凭空来的好事如何去争抢,还是有些不知所措。这人选的事情。也没挂牌子说要考核要竞争,就这么一个小道消息,即便可靠,又该如何下手? 所以只好问白芍。 白芍仔细想了一想,笑道:“还是先去和六姨娘说一声,人家打招呼是好心。咱们回应一声,也是通过她让府里的人知道,姨娘的兄弟有意于此。消息既然是从夫人那里传出来的。必然还能传回去。到时候夫人心里有个准备,咱们再过去说也成。” 又说:“想来此刻府里的各位姨娘都已经蠢蠢欲动了,打探一番到底是些什么人选,也是有好处的。只不知道夫人选人的标准是什么,这倒要自己仔细去打探了。”说着便坐起来。喊四十五:“你帮我穿衣裳,我要出去一趟。” 田果子连忙拦住:“你病着。身子还弱,不要瞎跑。” 白芍无奈叹道:“姨娘不懂,这些事情,只能从下人哪里得知。四十五在府里时日不长,有几个交好?便是走一趟,也打探不出什么来。石榴告诉我们这些是仁至义尽,总不能什么都去问她。好在我还有几个姐妹,跟着素心素玲做事,总能问出些来。然后咱们才好再做打算。” 田果子不语,心知白芍说的倒是正理。只是她病的厉害,如何放心? 主仆两个僵持的时候,四十五小声说了一句:“和我一起进府的小鼓年前被分到了夫人那边。” 她小心翼翼,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因为曲水院人少,所以虽然自己是个粗使丫头,田果子也当大丫头用着。可是和她一起进来的小鼓,被分到夫人那里,就不可能受到这样的待遇了,自然身份低微,怕是连袁舒环身边都去不了。只不过如今田果子和白芍有了困境,这似乎也是一个解决方法,所以才大着胆子提出来,红扑扑的脸上有一点惴惴不安,也有一点雀跃。 田果子抿嘴笑了,瞧着四十五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就十分喜欢。于是按倒了白芍还躺下去,定了主意:“我领着四十五去六姨娘那边一趟,让四十五去找小鼓问问。既然消息传的这么广,估计都晓得了。也用不着非得你去。等回来了,咱们再商量。” 白芍心知自己继续坚持田果子也是不允的,便点了头。又嘱咐了一句:“二门上的李安和我家交好,你让四十五去和他说一声,想法子也和糊涂村那边透个气。给姨娘兄弟准备准备。” 田果子自知她是怕大粮连身好衣裳都没有,万一到时候突然叫过来,难免丢人。又到底到时候要面对的是王府众人,有个准备,总是不至于当场怯懦。于是笑着应了一声,便带着四十五朝六姨娘处过去了。 *** ps: 说句闲话,看到读者印象里有个“好”字,这个评价实在是太有才了…… 090 桃花 石榴主动和四十五透露王府要选伴读的事情,自然是经过六姨娘的授意。所以田果子站在六姨娘面前的时候,面前桌上的瓜果水灵灵的甚是诱人。 “知道妹子会过来,所以特意准备出来的。冬日里瓜果少,我这里更是冷清,这个冬天都没舍得吃呢。妹子喜欢不是吗?” 六姨娘一张笑脸如花,娇艳可人,毫不见外的扶着田果子坐到自己身边,递过去脆生生一个靑梨,笑道:“妹子家里兄弟多,我当时就想着,这事情要落在你兄弟身上,对妹子只有好处的。更何况妹子这般可人的一个人,家里兄弟必然也不会差不是?” 这般开门见山,倒让田果子有些手足无措,茫然接过那个靑梨,拿在手里看着六姨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六姨娘很满意田果子这般神色,不由捂嘴笑了,亲昵的点了她额头一指头,笑道:“瞧你这样子,就是被七姨娘唬怕了。难道咱们院子里都是那般的人?你可忘记,那日在米华轩里,我帮着你说了好些话呢。虽然你进来时日短,可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觉得你亲近。莫不说你是被陷害的,便是不是,我也是要帮着你的。” 她这般说了,又说的确实是实话,田果子便老老实实点头:“多谢六姨娘了,我心里感激的很。以后有事情,倒多要和你请教。” 田果子叫她六姨娘,只是因为七姨娘当初喜欢姐姐妹妹的叫唤,表面上的亲近却掩饰不住骨子里那股子厌恶劲儿,所以田果子不喜欢姐姐妹妹的叫,觉得恶心。这时候称呼六姨娘,倒更多的是尊重了。 但是听在对方耳朵里,却觉得田果子还是防着自己。心头不由有些犹豫。面上微滞,涩涩的笑了一笑,低头喝茶,心中却盘算多次,最终还是拿定主意,决定先把话摊开了说,免得帮人家搭好了桥,徒留自己在河边伤心。 “妹子家里兄弟七个,听说老大老二都已经娶亲?” 六姨娘突然想起的问话让田果子有些奇怪,又寻思大概是闲聊多了解一番。套套近乎也没什么。于是点头笑道:“是了,我大嫂年后就要生产。”又礼尚往来:“六姨娘家在哪里,兄弟几个?” “有一幼弟。是我爹爹的老来子,疼的很。今年才七岁,算算年龄,若是能跟着小郡王做伴读,这辈子就有着落了。真如此。倒要烧香拜佛,我爹怕是要在祖宗面前都多磕几个头了。” 六姨娘喜吟吟的说了起来,脸上挂着笑,仔细看着田果子,瞧见她眼睛里的那抹慌张,心头不禁觉得满意。便接着说道:“还有一个妹妹,是我爹的义女。如今和妹子你的年龄差不多。倒也该说亲事了。” 田果子很茫然的“哦”了一声,想着自己已经算是过来拜访。既然六姨娘也有意于王府伴读的位置,与自己自然要争抢,那两个人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于是便有些想要起身离去的冲动。 “妹子,听说你家三哥。一表人才,又甚是朴实。不知道有没有定亲?” 六姨娘问的突兀。田果子再次怔住,心想自家三哥要算是一表人才,那这世界上怕都是人才了。这般抬举自己,有什么意思?紧接着想起“定亲”两个字,瞬间恍然大悟,不可置信的看向六姨娘,却见六姨娘已经笑吟吟的继续说了下去:“今儿个我爹娘还托人带了东西给我,你瞧瞧。” 说着打开一个包袱,里头却是一身崭新的衣裳,衣料普通,难得做工很好,针脚细密,绣工上乘。 六姨娘夸道:“这是我那妹子做与我的。虽然知道何府什么都不缺,到底自己亲手做的东西不一样呢。我这妹子心灵手巧,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若论模样,和十四妹你也不差上下了。如今到了出嫁的年龄,我爹娘也托我多多留意人家。” 田果子细细摩挲那身衣裳,低头不语,虽然猜到了六姨娘的意思,但是自己从未见过如此阵势,怎知道该如何回答?再说自己三哥的亲事,自然有爹娘做主,哪里轮到自己?只是又想起当年大哥二哥娶亲的艰难,如她这等人家,本有女人愿意嫁过来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会挑?更何况听六姨娘的意思,她这妹子又是个不错的。 心里转过很多念头,却并不出声,无论如何,这事情还要商量。 六姨娘大约也是知道这等事情不可能立刻见了分晓,又说了两句,便收起东西,笑着送客:“妹子是大忙人,姐姐也不留你了。听说这回选伴读的事情,是夫人管着,所以我也得早些去瞧瞧,好想个法子。” 田果子起身告辞,一路都有些神不守舍,心中震惊一番,过后却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没想到,如今自己的哥哥竟然也成了香饽饽,居然有姑娘上杆子想要嫁过来。这人生的起落,还真是妙不可言。 田果子回了曲水院,四十五还没回来,便先把刚刚和六姨娘的对话与白芍描述了一遍,末了自己笑道:“真正好笑,这关节眼上,她提这个做什么?听着像是威胁我一般。好似我若不去提亲,她便能把这伴读的位置抢过去。” 白芍笑出声来,摇头说:“姨娘想的什么。六姨娘这是和咱们示好,便是说若能联姻,便自愿放弃这般珍贵的机会。六姨娘在府里虽然也有些地位,到底老爷几乎没有去过她那里,所以不过讨好太夫人夫人一番,能有什么指望?哪里敢威胁咱们。” 原来如此,田果子哦了一声,不自禁的皱眉,真是如此?何长生对于这个院子里的女人,可真的是不可谓不重要。那自己还要继续讨好他多久?一辈子? 四十五打探回来的消息倒是详细,却说夫人的想法是过几天把有可能的男孩子们都叫过来,让王妃过目,然后再挑选。那过目的时候,免不了便要问几句话,瞧瞧各人的反应。这般说来,倒是公平,众人也不用头疼如何去讨好向来冷清的袁舒环了。只是田大粮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见识又少,到时候能被瞧上的概率,似乎又太低了些。 田果子起身踱步,有些紧张。心想最好是能够回糊涂村一趟瞧瞧,一则自从上次被陈乔安闹事之后再没回去,不知道如今家里什么样子。再则,这事情重要的很,不亲自嘱咐一番,实在不能放心。 然而正月里姨娘回娘家的先例,却还是没有的。 谁知道下午的时候,二门上的婆子却进来通报,说是田果子的娘领着田大粮过来了。 田果子高兴的跳了起来,一路迎了出去,便看见跟在婆子后头的娘穿着崭新的大褂,手里还提着一个筐子,见了田果子,也笑了起来,却依旧笔直的站在那里,正色说道:“娘来看你,还有这鱼是咱们新捞上来的,最是新鲜。也给太夫人夫人尝尝。” 果子娘便是这般要强,便是自己穷,到底不忘记礼数。 田果子楞了一下,心里突然有些泛酸。此番他们能够进到后院,怕也是前头的下人想着自己最近受宠才没有刁难。这时候要把东西送给太夫人夫人,这不是开玩笑吗?论理,何家该出个管事的人见见果子娘,可是田果子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无论太夫人还是夫人,从来不会把果子娘当成亲家一样对待,所以对于那筐子鱼,实在是…… 后头白芍已经挣扎着起身迎了出来,见田果子愣在那里苦笑,便吩咐四十五:“去把鱼接过来,分成小份,待会儿给各院的主子姨娘们送去,也尝尝鲜。” 这是个比较满意的答复,田果子大松一口气,迎了自己娘进来,给她倒茶让座,一脸的欢喜。 果子娘见没了外人,这才放心的四处瞧了瞧,到底没见过如此讲究的屋子,眼睛里露出赞叹,看了一阵子,才又瞧着田果子说道:“早上接到你的消息,我就想着要过来了。好在路不远,你三哥赶着车送过来,如今在外头等着。我带大粮进来,也好听听你如何说。” 田果子便把今日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嘱咐大粮这些日子准备一番,见大粮垂着头站着局促不安,便为了宽慰他,又说:“你也放心,只要你表现还好,姐姐这里自然也会打点。” 大粮抬头看了一眼果子娘,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恩了一声,没再说话。 果子娘又说:“还有一件事情,想和你说。年前你三哥救了个女子,住在家里。这些日子两个人倒熟悉了。我瞧着也是个不错的女娃。若是可以,便把亲事办了。” 田果子听了愕然,怎么要说亲事一时间竟然这般多,三哥今年莫非惹了桃花? “哪里来的姑娘?人家什么身份不知道吗?最近附近也没有灾害,怎么还说是救起来的?” 田果子心中本是比较欢喜六姨娘的妹子的,到底六姨娘帮过自己,那般人家似乎也不错。所以先入为主,如今听见三哥救起来的人,便不由要问个仔细,总盼着能寻点什么错处出来。 果子娘叹道:“就是说呀,河里捞起来的,差点就没命了。只是捞起来却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这来和你说,不就是不放心么。可气你三哥鬼迷心窍一般,哪里还听我的?只是这些日子处下来,做事情倒也利索,心思也活络,比你那二嫂倒强些,我便也想着就此也好。” ***抱歉迟了。。 091 原来如此 田果子默然,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绪不宁。三哥是自家七个兄弟里最机灵,也是自己指望最大的那一个。当然盼着他能有个好差事,娶个好姑娘。如今事情才有了转机,他却自己拣了一个女人回来,这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倒不是说田果子对这女子有什么瞧不起的,但不明不白的女人,真的是心里没底。 果子娘见她这般,便说:“总是要等你回去看看再说的。” 田果子点头,想了一想,把今儿个六姨娘的意思也说了一遍,补充道:“我猜测是想和咱们家结亲。照她的话说,那妹子长得不亚于我。又好针线,瞧着也是个可靠的。我打听过,六姨娘的爹爹是个读书人,考了一辈子,只可惜没考上秀才。大约也是个明理的。” 果子娘喜出望外,有人来抢着嫁给自己儿子,总是好事。只是念头一转,想到田大豆的执着样子,怕是难以接受别的女子,于是便说:“倒未必要嫁给你三哥,你四哥小你三哥一岁,也该说亲事了。这事情好办。” 儿子多到底不一样…… 田果子捂嘴笑了,点了头,心里有了数,倒也不如何为难,只是又嘱咐:“一个是让大粮好好准备,咱们什么家底人家清楚,也不要装模作样弄虚作假。只拾掇干净了,不要害怕,到时候实话实说就是了。再一个,三哥带回来的那个女子,还是打听一下哪里来的,无论如何,等我回去瞧一眼再说。” 她自寻思到底在何府半年,眼界不一样了,所以也不再觉得自己不过是家里的幺女,就什么都不插手。倒想着回去把把关。果子娘见她如此。心中也甚是欣慰,觉得之前那个怯怯懦懦的小女儿长大了,举止中自有了一股子沉稳劲儿。 …… …… 隔天,饭桌上田果子再见六姨娘,便笑着提起自家四哥来:“爹起名说叫大穗,我那四哥在兄弟里长得也最是英俊。往日跟着我三哥,没少学东西。干活也是最舍得卖力气的,而且性子直爽,人也老实。” 六姨娘闻言岂能不知道什么意思,面上笑了一笑。却是说道:“你家几个兄弟,自然都是好的。过了小年,振东王就要离开桐镇返回京城。想来今明两天,夫人也会把伴读的人选定下来了。我幼弟已经随着我爹爹进城,大约下午也就到了。不知道妹子家的小弟准备的如何?” 并不搭理田果子的话,倒像是她从未有过要与田家结亲的意思一般,田果子不由有些面红。莫非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她呵呵傻笑,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应付。心中对六姨娘的印象,一直是好的,所以纵然她这般答非所问,却也没往坏处想。 六姨娘突然起身招呼九姨娘:“九姨娘,我昨儿个还让石榴送过去新绣的帕子。也不知道你瞧的上么?” 说着便凑过去,俯首在依旧坐着的九姨娘耳边说笑起来。 田果子愕然,纵使谈不拢。又何必这般小家子气? 这时候一向孤零零的十一姨娘突然凑了过来,笑着问道:“十四姨娘,可否坐在你旁边?” 田果子连忙起身见礼,两个人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闲话,十一姨娘每次都笑着回答。眼神中却犹犹豫豫,似乎有什么要说。一直又不敢开口一般。最后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一时有点尴尬,她这才没法子了,小心翼翼问道:“十四姨娘,听说你家三哥还未娶亲?” 一句话说的田果子的头立刻大了起来,这都怎么了,三哥最近是走什么运了? 她面上挂着笑,一时愣怔没有回答,十一姨娘又哪里是在问她,自然是早就打听好的,所以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堂妹年方十五,相貌性格都不错。我大伯是个铁匠,家境虽然普通,却也本分,温饱不愁。她只有一个亲哥哥,如今跟着我大伯学了手艺,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我想着,十四姨娘家最是可靠,若是,若是能够的话,我就当了这个媒人?” 田果子心中苦笑,还未说话呢,六姨娘已经从那边回来,恰听见十一姨娘最后一句话,便插嘴笑道:“我说十一妹子这是为何占了姐姐的地方,却原来也是来说媒的。只怕是不巧的,我家妹子也配不上,不知道十四姨娘的三哥到底瞧上了哪家的姑娘?” 她少有这般尖利的时候,倒让田果子吓了一跳。 十一姨娘早就起身,脸上更是通红,对着六姨娘歉意笑道:“怎么敢占着姐姐的地方,您快坐。”又偷偷瞄了田果子一眼,羞道:“是我唐突了,是我唐突了,我,我先过去了。” 说着逃跑般的到了末桌上去,又孤零零的坐了,许久不曾抬头。 六姨娘笑道:“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处境,老爷连她屋子里都没去过呢。家里又穷,也敢来说亲。”又抬头问田果子:“刚刚倒是忘记问了,不知道你三哥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难不成是二姨娘的表妹?” 田果子此刻已经品出味道了,心中警铃大作,只不知道这到底又是什么风,连忙老实说道:“六姐姐说的什么话,我这些日子连二姨娘都不曾见过。只是这是怎么了,你知道我家里什么状况,若说往常,我三哥讨个媳妇儿,那是求之不得的。怎么今儿个……” 她拖着尾音笑了起来,再没了之前在六姨娘面前的慌张,便连称呼都换了。 六姨娘仔细盯了田果子两眼,欲言又止,最后呵呵一笑,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顿饭吃的田果子好累,好不容易完事,逃一般的往曲水院赶回,路上却真的被二姨娘拦住,一路走一路闲聊,最后还是扯到了田果子最害怕的事情上去。 “我家表妹也到了许人的年龄,我舅舅是村里的里正。家教也好。给我提了好几次,要在可靠本分的人家里帮忙瞧着些。你知道的,不图嫁多好的家世,却要那些朴实的人家,女孩子么,嫁过去了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才好。” 二姨娘的话一出口,田果子就头皮发麻,再忍不住,转头四顾见无人,便开口问道:“二姨娘。我是敬你的,所以这话才敢在你面前问。若是别的姐妹,那是不敢的。” 二姨娘一愣。心想自己还没说透彻呢,你若不愿意,婉转拒绝就是了,又何必说出这么强硬难听的话来。 田果子坦诚的看着她,开口便说:“昨儿个六姨娘说她家里有个干妹子。十分的好。刚刚十一姨娘说她有个堂妹,朴实的很。如今你又说你家有个表妹,也是非常好。若说往常,遇见这么一件事,我就要偷着乐了,可是我三哥只有一个。你让我该如何?二姨娘,虽然你在府里不管事,可是我瞧着老爷对你也是倚重的。尤其是大小姐,细说起来,老爷在她身上下的功夫倒是三个孩子里最多的了。所以我才想着你也值得我敬重,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由,还望你告诉我吧!” 二姨娘听了田果子的话。也是愣怔,半晌苦笑:“到底还是六姨娘最灵通。只没想到连十一姨娘这般平日不问世事的人,也参合了进来。” 说完看着田果子摇头,又叹道:“只没想到你自己还蒙在鼓里。如此想来,倒是我疏忽了。本想着你是个老实的,老爷又喜欢,田家的将来必定差不了。所以才想到这么一出,只是这个时候提起,便是锦上添花,却也讨嫌了。” 她说着自己笑起来,见田果子依然一副茫然态,便拉她的手笑道:“妹子,这事情我和你道歉。别往心上去了。若说起来,你家兄弟好的,便不是老三,也可来给我堂妹看看。我是真正的瞧上了你家的人家,才起的这个念头。” “我三哥,到底怎么了?” “底下传的厉害,只没想到你还不知道。瞧瞧,白芍便是你的左膀右臂呢,如今病了,你竟然成了瞎子聋子。”二姨娘扯着田果子往前走,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继而又道:“陈大人要回京述职了,据说桐镇的新任县丞年后就要到了。按照往常的惯例,咱们何府都要推荐个人到县衙帮助办事,虽然没有名分官职,但地位却不可小窥。陈乔安便是如此。” 田果子依然茫然不知所以,只是不忘心中腹诽,陈乔安本是陈树生的男宠,有什么可羡慕的?但是二姨娘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张大嘴巴再合不住了。 “这个人自然要是何家的心腹才行,怎么说都要有些关系。府里都说,这回,老爷有意让你三哥过去。” 让三哥去县丞身边办事? 田果子脚步顿住,再走不动。这真的是一步升天了,只是自己三哥,有那个能耐么? 二姨娘被她扯着也停下,瞧见她这副模样,知道田果子是真的不知道这事情,不由又笑:“瞧你高兴的,老爷对你好,提拔你的兄弟自然也是正常的。” 田果子呵呵的傻笑,直接问了一句:“可是我三哥,没读过书,也没什么见识……” 二姨娘摇头:“那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他代表的是何家。县丞自然要看重。真要出了什么事情,咱们这边还有何管家呢。至于见识,做些日子自然就有了。其实不需要你三哥做什么,不过是一个姿态罢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三哥突然成了香饽饽,怪不得之前自己想要说四哥给六姨娘的时候,她那般反应。 田果子心里乐开了花,对于二姨娘的话,是深信不疑的,只因为之前自己确实在何长生面前要求过,要给自己三哥找个事情做。所以这迟来的答案,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 092 乐极 进了何府的田果子,真的很少能尝到这样的喜悦。何长生的琢磨不透一直让她小心翼翼,各位姨娘的明争暗斗更是让人防不胜防,这半年说实在的,颇有点过的苦不堪言。所以如今乍然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心里竟然是有几分的感动。到底守得云开见月明,不管是被利用也好,还是赏赐也好,到底自己家人变得更好才是真的好。 回了曲水院,田果子便有点坐立不安,既然是这等好事,到底还是传闻,并不曾落实。之前不知道也罢了,此刻听闻,倒有些担心了。 一旁白芍好了些,坐在榻上缝被褥,被田果子来来回回的动作晃得难受,便笑道:“姨娘也是,之前遇到那么大的事情,搞不好就生死难说,也没见你急成这样。” 田果子闻言停步,不由也笑了,感慨一番,却是说道:“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何倒不紧张了。”又想了想,打趣说:“大概便是我的命,坏事来了反而镇定,好事来了,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若是老爷如今在这里,真想跑上去问问他,既然要如此,又何必卖关子。” 想了一阵子,又跳起来说道:“最好还是和三哥说一声,心里有数也好。不要到时候来个措手不及,反而坏了事情。这差事到底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万一老爷瞧不上他可怎么是好?” 田果子的担忧源自她内心深处的那一抹自卑。到底何府的富丽堂皇,这里各色人等的地位气派,与之前那个桐河边上木棚子里出来的人是不能同日而语的。自己在这里呆了半年,才多少褪去了那抹青涩不安,若是三哥真有可能得这差事,他便是如何机灵,身上那股子朴实劲儿。憨厚样子,低眉垂首的小心态,却是谁都能瞧得出来的。到时候又让人小瞧了去,可如何是好? “我要回糊涂村一趟!” 田果子很是肯定的说了一句,看着白芍不解的目光,解释说:“大粮要好好准备,三哥的亲事也要商量。如今这差事落到头上,也总要仔细寻思一番。再说了,听二姨娘的意思,便是四哥去说亲。也是愿意的。这么些事情,我不放心。” 这可真是穷惯了苦惯了,一时来了这么些好事情。竟然让田果子抓耳挠腮的坐立不安,有些慌了神乱了套。 白芍捂嘴笑,摇头说道:“姨娘还是静静心,事情得一件一件来,哪里就那么急着一时都办妥了?二姨娘想要说亲。那也得过了这阵子才是。三爷的事情还没稳当呢,不过是传言,便是要准备,传个话回去,让糊涂村先备着就是了。你回去又能怎么样?照我说,还是伴读的事情要紧。也就这两天,估计夫人就要问话了,咱们还是守在府里的好。再者。正月里姨娘是不许回娘家的,让夫人知道了,免得又引起什么误会。” 正月里姨娘不许回娘家,不是明文规定,只是因为袁舒环无法回娘家。下头人便自动的都不提这茬罢了。 田果子只得坐下,按着自己心口呵呵的傻笑。下午便叫二门上李安帮忙送了回信给糊涂村,提了提三哥可能得到的差事。让三哥也准备一番,拾掇拾掇。 …… …… 果子娘得了信,也乐傻了。 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田家本没有房子,只能在桐河边上搭木棚子住,田石头带着七个儿子日夜辛苦,风里来雨里去的打渔,不过能勉强填饱肚子。如今凭借着田果子嫁到何府,定礼银子买了宅子不说,小儿子有可能去王府做伴读,三儿子有可能跟着县太爷办差,这绝对是要拜拜祖先谢谢天地的大喜事。 于是果子娘决定给三儿子买几件像样的衣裳。自己做不来那等好衣裳,便去成衣铺,挑好的料子好的款式。 于是桐镇最大的成衣铺里,果子娘抬着下巴和伙计说话:“我儿子是要跟着新来的县太爷办事的,诺,你们知道吧?比之前的陈乔安还要威风,有什么好衣裳,你给我拿出来瞧瞧!” 于是村头的屠户家里,田果子二嫂刘氏一边挑剔着指划要那块儿猪肉,一边说道:“我家三弟就要去县衙办事了,你知道不?以后有什么事情,还要我家三弟多照顾才行……怎么就不能便宜些?真正是有点眼头见识才好啊!以后有你的好处……” 于是果子爹去了趟桐河边上,见到以前熟悉的渔夫,招呼着他们从窝了一冬的木棚里出来,散着烟丝笑道:“哎呀呀,真是恍如隔世啊。去年还窝在这里,如今我那三儿子,就要去县衙做事情了。便是小儿子,也要跟着王爷去王府做伴读了!这便是祖上积德,祖上积德啊!” 田大麦去药铺给张氏买安胎药,和学徒小洪多说了几句…… 田大菜挑着鱼去街上买,和来往的顾客多说了几句…… 田大穗和田大谷这天终于鼓起勇气把一直欺压自己的小胖子揍了一顿,临末怒道:“等我三哥去了县衙,再揍你一次!” …… …… 晚间何长生回府,脸色不大好看。袁舒环凑过去伺候梳洗的时候,才问了一句:“王府的伴读选便选,不选便不选,何必如此折腾?怎么连振东王爷都知道我要果子兄弟过去?” 袁舒环脸上并不惊诧,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只淡漠答道:“只是准备事情少些的时候,叫田大粮过来瞧一眼罢了。如何就传到了王爷耳朵中?” 何长生知道袁舒环的性子,刚刚埋怨了一句,却也不指望她能给自己答复。此刻对于这样的应付倒不见外,只是叹了口气,郁闷说道:“你院子里这些个丫头婆子,该清理的也要清理清理了。便是我过来和你说几句话,都不放心。你自然不是那样的人,却不知道哪个走漏的消息。” 袁舒环手上动作停顿一下,便垂头笑道:“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清理的完么。” 何长生见她冷淡的眉眼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便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又到底也不愿意在袁舒环身上下太多的功夫,便没再继续。只又恼怒说道:“这也罢了,更可恨的,不知道哪个胡说八道,说是我要让果子的三哥去县衙做事情。今儿个王爷还拿这事情取笑我。倒好似我是个不知道好歹的嚣张货,又被果子迷住,为了她什么都做似的。” 袁舒环把帕子投到水里,慢慢的拧干,安静了一阵子,感觉到后头何长生眯着眼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来。便开口说道:“这不正是老爷想要的结果么?我既然嫁给了你,就是你的人,又何必担心。老爷好。何府好,我才好。” 她这般说,何长生有些讪讪的笑了,接过帕子自己抹脸,却继续问道:“年前送到你娘家的东西应该也到了。这些时日没通过信么?” 袁舒环恩了一声。清清淡淡的说了一句:“没老爷的话,便不来往也罢。” 这却不是赌气的态度,而是很平静的述说,何长生的动作没停,只是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说完扔下帕子,却起身道:“我还是去九姨娘那边瞧一瞧。怎么着。都要等到送走振东王再说。” …… …… 九姨娘一直在等何长生,所以夜已深,却依旧未眠。 这里有何长生最爱喝的酒酿。有何长生最喜欢的细绒拖鞋,有何长生最熟悉的淡淡清香。所以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却自然而然的换了衣裳脱了鞋子,喝了酒酿。捧起了手炉,坐在了床上。 窗外月渐丰。九姨娘揉捏着何长生的肩膀,终于开了口:“老爷,听说你要让十四姨娘的三哥去做县丞的帮手?” 何长生闭着眼,很享受肩膀上传来或重或轻的力道,恩了一声,却恼怒说道:“并不曾有这个意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儿个都传开了。这事情很蹊跷。我与你说过,只是想着王府要伴读,便推荐了田大粮过去。谁知道这些日子,舒环那里的动静好生奇怪,如今又传出这样莫须有的消息。” 九姨娘停下手来,坐在何长生身后默不作声,半晌,还是何长生回头瞧她,见她皱着眉头不语,不由笑了:“怎么,雪儿你动了凡心?” 这是句玩笑,九姨娘脸上却立刻恼了起来,佯怒说道:“我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便你府里这些个肮脏事情,我本是懒得搭理的,还不是为了诇儿罢了。”说着眼圈泛红,又道:“我瞧你倒是真心实意的喜欢田果子那丫头。所以便和你说上一句,是夫人院子里的素玲传出来的消息,说是要选王府伴读。也是她传出来的,说田果子三哥要跟着县丞办事儿。我想着这不像是你的主意,便留意了一番。” 何长生闻言,却沉默不语,只笑了一笑。 九姨娘便道:“看来是我多事了。大约是你和她商量好的。也是,这种时候,让振东王爷以为你如此幼稚,自然是好事。” 何长生依旧不语,却起身道:“本来想着回来休息,却还是奔波。” 九姨娘一怔,脸上神色难看起来,小声诺诺:“我不该说……” “府里有人传,府外也有人传,倒好。”何长生说的晦涩难懂,脸上的笑并非出自本心,多了几分阴冷,九姨娘咬唇不语,漠然低头。直到何长生的脚步声离得远了,才扑通一声坐倒在床上,浑身乏力。 *** ps: 谢谢雀屏的催更票和粉红票~,第一次得到粉红票,所以今天还有一更,为你的粉红票加更。八点钟。 093 我如你 田果子今天太兴奋了,所以反倒很早就累得睡着。梦中觉得有人盯着自己瞧,翻了个身继续睡。只是那目光却依旧透着阴冷落在自己脸上,继而火辣辣的难受。田果子稀里糊涂的抬手捂自己的脸,终于听见耳边有人冷笑。 这是半夜,黑漆漆的不见灯火。 田果子以为自己做了噩梦,大叫一声惊坐起来,捂着胸口喘气,过了半晌,却不见外头守着的白芍有动静,又觉得耳根旁边火辣辣的烧的慌。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瞧,就对上一双黑的发亮的眸子,田果子再次大叫一声,往后退去,“哐当“一声撞在床柱上,于是捂了头再次大叫,却是痛的。 何长生摇着头叹息:“胆子真小。” 田果子委屈的眼泪都出来了,也顾不得什么老爷姨娘的身份,直接说道:“便是谁,这么三更半夜的,都得吓一跳。不行下回老爷试试。” 何长生眯着眼想了一想,却是认真说:“有过,比你好多了。” 这话引得田果子一阵联想,到底是哪个,能在武功这么好的何长生睡熟的时候吓他一跳? 何长生本是从九姨娘处过来,只穿着小衣外头披了厚厚的披风,此刻把披风摘下扔开,直接钻到了田果子被子里,舒服的叹了口气,便挤着田果子躺下了。 一阵凉气涌进来,冻得田果子浑身僵硬,想不清楚这是要做什么。继而又反应过来,自己正是这人的姨娘,便是同床共枕,也是自然。更何况自己娘家兄弟多有助益,便算报答,要以身相许的话。似乎也由不得她。想到这里,倒没以前那么慌张了,虽然脸上还是通红,反正夜里也未必看的清楚,便缩着脖子进了被子,偷偷的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何长生没动作,侧卧着瞧田果子,却是问道:“今儿个心情很好?” 田果子老老实实的点头,主动说道:“谢谢老爷。” 田果子并非对何长生没了防范,只是想着既然得了好处。小意表示一下自己的喜悦感激,然后讨好一下对方,似乎也是一个被利用者应该做的事情。所以很是诚恳的主动提了起来:“听说老爷要提拔我三哥。很高兴。” “听谁说的?” 何长生换了一个很舒适的姿势躺着,却不忘记观察自己小姨娘面上的表情,问的似乎随口,却又很不寻常。 田果子彻底的清醒,自己真的是昏了头了。这事情还只是传闻,此刻在何长生面前提起,岂不是惹是生非?她又哪里敢说是二姨娘那边知道的,人家一番好意,总不能就这般被自己卖掉…… 安静了一阵子,田果子准备亡羊补牢:“只是听说。便很高兴。至于是不是真的,倒无所谓。老爷的事情自有老爷自己决定,我哪里懂得。” “知道应付我了?” “怎么敢……” “说实话!” 何长生声音冷了起来。纵是两个人一床被子,却依旧让田果子觉得对面的人离自己太远,远的不可琢磨,远的瞧不清楚。她浑身一个哆嗦,再次往墙里头靠了一靠。却已经没了退路。 何长生恼道:“人家打你一棒子,你躲得开。人家给你个糖。你就吃了?也不晓得那糖里有什么!” 田果子脑袋里轰隆一声,觉得有什么坍塌掉了。 她从来没想过,如此好的一个传言,也会有什么陷阱。能有什么陷阱?成便是成,不成不过一场空欢喜,能有什么陷阱? 何长生叹气,有些恨铁不成钢,悠悠的道:“你在外人面前还是聪明点好,若笨的话,在我面前笨些就好了。怎么如今却是反过来的,竟然还想瞒着我?” 这话摊开来讲,田果子受宠若惊,吓得起身跪了起来,低头请教:“老爷指点。” 冷风灌进来,何长生浑身不舒服,于是一把按倒她,搂在怀里,上下摸索一番,吓得田果子忍不住挣扎,只是哪里挣扎的过,最后还是蜷缩成一团,被何长生紧紧揽在了自己胸前。他的手带着狠劲儿,在田果子身上搓揉着,好似发泄一般,直过了好一阵子,才停下动作,呼哧呼哧的大喘气,好似很累的模样。 田果子靠在何长生胸前,眉眼鼻嘴都压在他的胸膛上,有些呼吸困难,却不敢动,吓得慌,又似乎有些什么蠢蠢欲动,便也丝丝的喘了起来。 何长生忽然笑了,放开手看着头上的床架,笑道:“女人太聪明真麻烦。” 田果子不说话,呆在床上不知所措。 何长生又说:“太笨也不行。” 田果子依旧不说话,根本没听见何长生在说什么。 终于何长生转过头来瞧她,见田果子如小猫一般缩在角落里惶恐不安,不由又是好笑,再次探手搂了她过来。这次很安静,很温柔,没有动,只是揽在胸前,这么抱着,躺着。 “我很生气。” 他的开场白是这样一句话,田果子哆嗦了一下,可是背上的那只大手却因此而一下一下温柔的抚摸,缓缓的抚过田果子背脊,一阵酥麻的舒服。 “因为你让我很不满意。其实你不是我第一个女人,但是我真的很希望你是最后一个。只不过若你做不到,那就只能还有下一个了。我很累,累到最后,我便不指望了,这不好玩。” 低沉的声音在田果子耳边响起,温柔而缓慢,好像在讲一个古老幸福的童话故事,又好像在耐心细致的安慰某个哭泣的小姑娘。可是田果子觉得身子冰凉,如坠冰窟。她抬头,对上何长生正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眸,黑色的眸子暗淡却咄咄生辉,里面透着一丝疲倦,又多了些戏谑,阴冷犹如天上的神祗,没有人间的温度。 琢磨不透。 田果子鼓起勇气,开口说:“我听不懂。” 何长生笑了起来,笑的并不开心,却还是说道:“听不懂就算了,就好像打仗,打不过也就算了。” “可是打不过要死人的。” “那又怎么样,谁让你打不过。” 田果子默然,心中惊慌不已,却听耳边那个人继续说道:“其实你的运气已经足够好,可是若你不能把握,那么还是只能被抛弃,这怪的了谁?从来没有人可以指望,只能指望你自己。你以为你的命运决定在我的手里,是对的,却也是错的。因为你的命,在你自己的手里。其实我和你,又是一样的。”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或许触动到什么,久久不语。 最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田果子即将睡着的时候,却听何长生低声说道:“过犹不及,戏太过了也不好。你三哥若再提拔起来,岂会不被振东王瞧出破绽?” 田果子迷迷糊糊,没听清楚,也没听明白。 …… …… 大年初五是鬼节,凡人不得出门,桐镇的人都守在家里过节。 早上米华轩的餐桌上,何长生大发雷霆。 “我不知道的事情,外头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上到振东王陈树生,下到街头卖肉的屠户晒太阳的乞丐,津津乐道于桐镇的县丞要换人了,连何家指派好的帮手都说的明白。这事情若不查清楚,何府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底下静默一片,连太夫人都低着头不言语,只听到他严厉的声音四处荡漾。 最后是何铁汉上来回禀:“外头的谣言,是十四姨娘家里人说开的。并不曾有其他人传话。” 然后若荷便说:“府里的话,是前天开始传的,各处下人都知道了,只私下里说。到底不关自己的事情,所以不知道哪个传到外头去的。” 何长生瞥她一眼,微有不满。下头九姨娘瞧见,便站出来说话:“这话,自然要问十四姨娘。旁人如何传,也不至于娘家人知晓的这般清楚。” 田果子昨夜受到惊吓,又被何长生不知所谓的言语吓得更厉害,如今还没反应过到底怎么回事。虽然如此,却也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事情八成又要着落在自己身上,只是想来不过传传谣言,该不是什么大事。既是自己不小心做错了,实话应下来便是。 于是起身一五一十回禀:“只是听见旁人说老爷要提拔我三哥,一时高兴,就给家里说了。不曾想会这般。老爷若怪罪,我是知错的。” 九姨娘笑道:“这可见有人故意使坏了,不晓得是哪个和十四姨娘说的?” 田果子抿嘴不语,自然不会招出是二姨娘来。 上头何长生面色黑沉沉的,倒不多问,最后只怒道:“多嘴多舌,轻信旁人,耳不明,言不慎,若府里姨娘都如你这般,何府早就垮了。既然如此,便念三天《鬼祟经》。” 田果子闻言,心中歇一口气,心想总是不至于惩罚太重。 而旁边众人却都吸了口气,惊诧的看向何长生,不明白为何时隔多年,竟然又搬出了这《鬼祟经》来。连一直低头的太夫人都抬头瞧了田果子一眼,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继而瞧向九姨娘,目光中有抹赞赏。 而九姨娘却明显也是面色茫然,没想到何长生会如此。 “老爷不可!”袁舒环诧异的喊了一句,下头二姨娘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是我告诉十四姨娘的,老爷恕罪!” ps: 为雀屏的粉红票加更,谢谢! 094 谁折磨谁 何长生的心情不好。 陈树生如愿回京述职,桐镇新一任县丞的人选却迟迟没有送出来。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若是一切顺利,区区一个县丞而已,何至于此如此斟酌? 振东王指点着桐河上的茫茫冻冰,感慨说了一句:“茫茫河水,天让它冻上,便不能流淌。如此便为天恩。”又抬头瞧天,摇头猜测:“或许会下雪,或许会起风,便是预料到了,又能如何?天恩难测,唯有承受而已。” 何长生有些恼怒,却只能微笑不语。 振东王也笑,却是取笑打趣:“上回来的时候,你宠着何府七姨娘,此次回的时候,七姨娘被送到了阴风楼,你又宠的是十四姨娘。何老爷的的心思,也不好揣度啊!” 何长生再笑,摇头叹道:“不过女人罢了,何至于此。” 振东王哈哈大笑,却是说:“王妃要一个伴读,你推荐十四姨娘的兄弟。又听说你在床笫之间,便应了你那小姨娘县丞帮手的位置,而你那位舅兄,却是目不识丁之人。这消息,怕是不日就会传回京城,何老爷的昏庸名头,也要传开了。” 何长生眯着眼睛看河上的冰,有人凿开冰捞鱼,有孩子在冰上溜冰车,也有妇女冻着通红的双手取水洗衣。他无动于衷,并无感触,只是心想若真能如振东王这番话所说,倒好了。只是自己下了这番功夫,连振东王都哄不了,新的县丞人选依旧不能如自己所愿。如今袁舒环再添上这么一笔,戏演的过了,传回京城,别人犹未可知,她那位狡猾如狐狸一般的伯父。如何能猜不出来? 他却不能把袁舒环如何,只能怪田果子幼稚无知,做了帮凶。 …… …… 何长生不高兴,便喜欢跳到树上躺着看天。大约在遥远或许未知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觉得心安。只是深冬的树枝光秃秃的没有树叶,很难掩饰何府老爷的身躯,纵然他再无所谓别人的目光,也不愿意被一群人围观误会。所以最好的选择,便是莫铜山的后院,那里的树物种稀缺。却是冬日里依旧绿意盈人。 唯一烦恼的是莫铜山总有一只红衣乌鸦…… 令狐绪一边捣着一钵药草,一边在树下絮絮叨叨:“你竟然让她念《鬼祟经》?她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你也太过狠心!事情不顺利。只能说明你自己无能,如此迁怒于人,实在不够光明磊落!你口口声声她是你的女人,就算想要调教,又哪里能这么恶毒?我瞧着你手段有限。倒不如让贤!” “砰”的一声,一颗烂熟的果实从树上掉下,令狐绪躲得飞快,却依旧被在地上爆裂开的果实浆汁溅到衣衫。于是捣药声更加响亮,他恼怒的朝上头瞧了一眼,转头便朝着山下叫了起来:“红袖啊。给师兄拿一套换洗衣衫来!” 于是树上的身影微微僵直,愈发心烦。 …… …… 田果子跪在二门前头,看着面前摊开的经书。一个个黑色的字好似扭曲的恶魔,在她面前手舞足蹈,却实在不如何喜庆,也不觉得有趣,只觉得浑身恶寒。让她悔恨自己学会了识字写字。 一旁跪着的二姨娘微微叹气,低声安慰:“十四姨娘。便当不是自己吧。到底不是真的。” 今日早上她求情的结果,便是接受与田果子一般的惩罚,一起在二门下头念三日的《鬼祟经》。 田果子不语,心中恶气翻腾,冲击胸腔,如何都不能安静下来。只觉得恶心烦躁,无法正常思考。 “还请两位姨娘开始。” 若荷站在不远的地方,冷眼瞧着,无视远处围观的丫环婆子甚至外头二门上的小厮等人,瞧着到了正中间的日头,开始催促。 “我顾久月,无恻隐之心,无羞恶之心,无辞让之心,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二姨娘咬唇,终究开始了第一句话。她姓顾名久月,在何府多年,若非今日受此惩罚,府里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大名。 声音乍起,远处一片喧闹声立刻消失,落针可闻,唯独这没有情感起伏的读经声音在空旷的四周传播,久久不能散去。此处打扫的干净,没有落叶,没有冬雪,日头藏在乌云之后,好似也羞于见人。便连风都没有一丝,似乎都不忍听到这些字句。 “……我顾久月,耳涂听,目邪视,出冶容,聚会群辈,看视门户……视听陕输,入则乱发坏形,出则窈窕作态,说所不当道,观所不当视,……” 二姨娘的声音干巴巴的继续响起,远处丫环婆子依旧寂静一片。或许有人不知道这说的是什么,但是早就打听过具体内容,此时光凭借想象,也知晓这其中意义。幸亏大小姐何玉瑛被太夫人带走不许出现,否则小姑娘此刻怕是要哭的死去活来,自己的亲生娘亲,在这里口口声声的念着的,却是她自小熟悉的东西,只不过,都是恶言,相向的也是二姨娘自己。 田果子在二姨娘的声音中清醒了片刻,听着耳边没有灵魂一般的声音,更觉得恶心。她恶心的不是二姨娘,也不是这经书上的各种恶言,更不会是她自己。纵然自己此番大意了,粗心了,做错了,但是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可以禁足,可以打手心,可以罚钱银,甚至可以把自己赶出何府,但是,何至于此? 二姨娘终于念完一段,好似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垂着头不说话,离得近的田果子,能感觉到她瑟瑟发抖的身躯。 “十四姨娘,该你了。” 若荷的声音也没有感情,作为执行人,她只是按照何长生的嘱咐站在这里,监视整个过程,催促两位姨娘不要偷懒。至于她们所说的内容,至于她们的状态。似乎并不曾入她的眼入她的耳。不曾得意,不曾幸灾乐祸,不曾怜悯,也不曾丝毫犹豫。于是开始催促。 田果子抬起头来看太阳,灰蒙蒙的天空瞧不见太阳。 她心想自己在田家十四年,家穷勉强果腹,六个兄弟朴实善良,多有被欺负,却不曾怨天尤人。过节的时候也曾快乐,劳作的时候也曾互相心疼。哭过骂过,却不曾恨过。爹娘打过教训过,却不曾羞辱过。可是为何今日却这般恨。觉得这般羞耻? 田果子垂头看那经书,想到《四国演戏》,想到忍辱的刘皇叔,想到钻人胯下了刘皇叔,想到自承卑鄙的刘皇叔。于是咬牙再开口。 “我,田果子,无,恻隐,” 她闭了嘴,读不下去。 不就是多了两句嘴。何长生,你至于吗? 你说我运气好,因为遇上你?你说我必须懂得你的意思。因为不懂就似打败,打败就会死人……那我若不怕死,你又如何? 田果子没再念下去,静静的把面前的经书合上,轻轻的站了起来。抬头直视若荷。 远处一片抽气声,然后嘈杂起来。 二姨娘吓得一把拽住田果子的衣裳下摆。却没有力气把她拉回原处。 若荷的眼睛陡然睁大,然后恢复平静。 “我不念。这不对。” 田果子只说了六个字,闭口不言。她安静的看着若荷,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却颤抖的厉害。她不是不怕,违背何长生的意愿,会接受什么样的结果,不是没有先例。可是她就这么做了,就这么做了,只因为她实在不愿意,也不能把那些话当着这么多人,以这样严肃的形式,从自己的口中一一说出。 因为这不对,这些都不对。 若荷点了点头,挥手叫人:“十四姨娘不认错,先绑起来,扔到柴房,等老爷回来发落!” 于是有婆子手脚麻利的过来绑了田果子,用的是粗糙的麻绳,用了十分的力气,反正她眼下的处境,怕再难有出头的那日,这府里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谁又怕谁? 若荷在旁边轻声说道:“你这又是何必,不过念几遍而已,说那么几句话,又不会少块儿肉,也不会丢什么。你这般抵抗,只怕结果未必是你能想到的了。” 田果子没想到她会这般好心提醒自己,此刻眼泪已经流下来了,心中突然有点后悔,怨自己这般冲动。确实如若荷所说,念几句话而已,又不会死人。可是自己不从,到时候何长生如何对自己还好说,大不了一死,可是大粮的机会怎么办,家里的兄弟怎么办,娘的希望怎么办?自己莫非就这么点忍耐都没有吗? 更何况,她实在不想死。 可是已经做了,就这么做了,哪里有后悔的余地? 田果子被扔到柴房,一点形象也没有的痛哭流涕,哭的衣衫尽湿满脸鼻涕。 …… …… 在李红袖脉脉含情的目光中,何长生毫不在意的躺在树上。 “你说,若田果子念了《鬼祟经》,你心里真的不会有疙瘩?以后想起这事情来,你就心安?这般羞辱,她若记恨一辈子,你岂不是白忙活了?” 令狐绪把草药交给了李红袖,自己换了衣衫在一旁调弄药酒,偶尔尝一口,皱眉摇头。 这话没有人回答,但是树上有绿叶沙沙,今日无风。 “你自己心里不舒服,为什么要折磨她?你倒是不客气。人家和你什么关系,你倒这么不见外?就算你以前受过这些罪,何必非得她再受一遍。女人女人,是要疼着哄着的,哪有你这般粗鲁……” 话没说完,何长生已经飘然落下,狠狠的瞪他一眼,怒道:“既然是我的女人,我想如何就如何!” 话音落了,身影也已经远去,远远的地方一个黑影跟着跃起,正是永远缀在何长生身后的元宝。 “哐当”一声,李红袖手中的药钵落地,令狐绪哎呦一声跳了起来:“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你就不能多用点心?” *** 095 胡搅蛮缠 何长生进府的时候,已进黄昏。虽然夕阳的余光不那么明亮,但是他依旧感觉到了各处射过来的复杂目光。有躲在窗后的姨娘,也有站在墙角的丫头,目光中是敬畏,是期盼,又似乎多了些惘然和恐惧。 若荷等在二门处,但是何长生没有停步。所以她只能一路跟着,然后低声禀告。 然后何长生站住了。 “没念?拒绝了?” 他的脸色本来不好,所了这句话之后更加难看。连若荷都低了头,不敢多语。 何长生站在原地想了一想,不知道为何竟然心中有一丝释然,然后是坦然,再然后是愤怒,最后变成了失望和疲倦。 他曾经让很多女人念过《鬼祟经》,用各种借口,却只有一个目的。而通往这个目的的桥梁,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大概只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迷茫时候的一个小把戏,疲倦时候的一个小小闹剧,他带着一丝希望去欺负那些女人,却没有得到多少快乐。然而在每一次接近绝望的时候,却又会乐此不疲的去尝试。 在那么多过去里,最后留在身边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毫不犹豫的念了《鬼祟经》,念的不卑不亢坦然磊落。另一个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鬼祟经》,拒绝的干脆决绝,义正言辞。于是她们一个留在他的身边成了最忠实的仆人,一个变成了让他尊重的女人。 如今田果子也拒绝了,但是不干脆,这无所谓,可是何长生并不需要身边再多一个尊敬的女人。聪明的女人让人欣赏,但是需要保持距离。何长生觉得自己很累,只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女人,不想去欣赏她。 他犹豫着迈步,还是朝着柴房去了。心中想若是如此。就放了她吧,让她独自活下去,再与自己无关。自己本不该做出这种幼稚的闹剧。 门开的时候,田果子没醒。何长生脚步声很重,走到她身边,她依然没醒。何长生俯首去看,看见红肿的双眼和眼泪鼻涕糊的一塌糊涂的小脸,然后梦里的田果子很配合的抽噎了几声。小嘴一扁,呜呜咽咽。 何长生突然觉得很好笑,然后又不由摇头,是很可爱,但是这般幼稚,自己得操心多少次呢?谁还有功夫为了一个女人操心? 或许令狐绪真的有功夫……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然后不动声色的消失。 何长生看着田果子,怔怔的想了很多事情。瞧着那样的眉眼,突然觉得有些怀念。才知道原来心中有那么一个影子,总是挥之不去。可是现在是在哪里?又如何能够再找到那个影子? 这种念头不会占据何长生脑海太久,他很快去琢磨振东王的心思,去思考朝廷到底会派谁来桐镇做县丞,然后想到自己的富可敌国若是不能隐瞒,桐镇的事情是不是需要尽快的转移,还有那个狡猾如狐狸一般的老家伙,又会如何来为难自己…… 他想这些的时候,一直面无表情的盯着田果子。 然后田果子醒来,她又一次被何长生看醒了。在睡梦里。在自己娘亲的怀里正哭泣的时候,就这么醒了。然后看到身前的人影,这一次田果子没害怕,而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何长生怀里。 扑是一个动作,但是没有成功。因为她的手脚是被绑着的,如今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冻得通红。当然在昏黑的柴房里,没有人能看到这些。 何长生从自己的思绪里停下来,皱眉看着田果子。心想自己的眼光到底还是不那么准,这就是一个可怜的普通孩子,自己何苦折磨她?这般想着,他轻轻的叹了口气,便准备让人松绑,然后送田果子回曲水院。然后田果子在何府的生死起落,便再不用操心。 但是田果子先于何长生开了口。 “老爷。我念好不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何长生闻言一愣,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怒从心起。他对田果子拒绝念《鬼祟经》的那一丝丝固执所带来的一点点的敬重,也随之消散无影,于是冷笑:“好,你跟着我念。田果子,无恻隐之心,无羞恶之心,无辞让之心,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田果子纵使哭成那样,还是楞了一下,心想我说念你就真让我念,而且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她张张嘴,一想到那些内容,看到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盯着自己的冷漠目光,就说不出那些话来。况且那些恶毒的针对女子的话,真的从自己一个小姑娘口中说出来,实在是…… 于是田果子犹豫,可怜巴巴的看何长生。 何长生没有耐心了,心想这种女人,不理也罢了,于是转身便欲走。 “老爷,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田果子一着急,不知道怎么就问出这么一句来。然后不死心的加了一句:“你念过?” 何长生闻言怔住,然后心中怒气更盛,回头狠狠的瞧了田果子一眼,怒道:“我说你言不慎,你果然如此。这些事情,你也问的出口!” 田果子怕到了极致,身子开始发抖。或者又本身很冷,所以她在发抖。然后她一边抖,却觉得脑袋清爽的很,听了何长生的话,第一反应竟然是他真的念过。让一个女人念这些东西犹自觉得十分恶毒,让一个男人念的话…… 田果子觉得那情景很好笑,尤其是何长生这样常年穿着黑衣冷着脸的奇怪男人,然后目无表情的张口说:“我何长生,无恻隐之心,无羞恶之心,无辞让之心,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这个场景真的很好笑。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何长生,自然不敢笑。见对方眼中的怒气已经燃起熊熊火焰,浑身一个哆嗦,连忙张口:“我田果子,无恻隐之心,无羞恶之心,无辞让之心,无是非之心……,老爷可我还是个人啊!” 她前半句说的极快,后头却问出这么一句来。 何长生楞了一下,然后皱眉。 田果子咬唇,低声说道:“老爷,我若念了,你心里还瞧得起我吗?” 何长生再楞,心想这个时候你问我这话做什么。 田果子在柴房冰冷的地上哭了半日,想了半日,却早就把这里头的是非想了个明白。她念不念,本无所谓,就如若荷所说,念了,又不会少块儿肉。只不过如今自己脸皮不够厚,狠不下心来。这也无妨,自己到时候闭着眼咬着牙,总也能忍住。脸皮的薄厚,还是要看磨练才程度么。 但问题是,念了之后呢?何长生真的会要一个自承无耻的女人一直跟在身边吗? 这才是关键。念了就是为了活下去,可是念了之后,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活得更好却成了问题。刘皇叔自然可以受辱,可以钻跨,那是因为他本就是要成为这天下的主子,无所谓别人眼中的自己。田果子当然也可以,但问题是,她目前只能依靠何长生才能在这里过的更好,所以别的人可以无视,那何长生呢? 想了一圈,田果子悲哀的发现,大约从何长生让自己念《鬼祟经》开始,就已经放弃了自己。不念是不服从,念是自甘下贱,左不对,右也不对,如何自处?根本就是判了死刑。 田果子再哭,觉得委屈,觉得绝望,然后开始骂何长生:“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是不是人,又不是你说的算的!是何家要让我进门,又不是我想做你的小妾。我进府你就给我下马威,不是我的错却硬是说是我的错,禁足两个月,差点被烧死,然后七姨娘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我,那时候你又在哪里?你为了自己的事情……” 声音嘎然而止,因为何长生抬头瞧了她一眼,那目光的冷漠比这柴房的地板更让人觉得冰凉,所以田果子闭嘴,连哭声都止住。 何长生再次转身欲走,后头田果子惊慌吼道:“老爷,我念,我念还不行吗?” 何长生的脚步顿了一顿,鬼使神差的又一次回头,连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我田果子,无恻隐之心,无、无、无,老爷?” 田果子磕磕巴巴,然后急了,本来就笨,哪里记得住。 何长生冷漠接口:“无恻隐之心,无羞恶之心,无辞让之心,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谢谢……老爷无恻隐之心,无羞恶之心,无辞让之心,无是非之心,非人也。”田果子连忙接上,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老爷,其实若别人让我念,我也就念了,又不会死人。” 何长生本还有些生气她的大喘气,搞得好像在说老爷无恻隐之心一般,如今见她并不曾有狡诈的表情,又寻思大概不是故意,这种当口,若这女孩子还想得起玩这样的小把戏,也太恐怖了些。 然后在愣神的时候听到田果子这么一句话,便不由自主的接口问了一句:“为什么?” 田果子悠悠叹道:“老爷,我又不在意别人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念给他听又如何?难道我说出来的话就算数?若那样的话,我不成了皇帝了么。” 田果子一边说,一边眼巴巴的看何长生,心里紧张的要死,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反应。这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我不愿意在你面前念,那是因为我在意你的看法。这样子何长生会不会高兴些? 何长生心里其实是有些高兴的。 **** 096 偶有甘泉 “可是你不一样啊……” 在田果子说了那句话之后,何长生心中才豁然开朗,原来寻寻觅觅这么些年,自己要的却是这么一句话。你可以这样,可以那样。可以卑微,可以骄傲。可以卑鄙,可以高尚。但是你在我面前,你就只是你罢了。 这种感觉熟悉,却又那么久远。 他因为田果子这句话,心中有些激动,甚至于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 何长生探手去摸田果子的唇,很感激她那紧紧抿着的嘴唇能够说出如此美妙的话,让自己在这一刻明白了曾经的那些疯狂想法,让自己知道了为何迷茫。他摸着田果子的脸,不由自主的说:“曾经有一个女人,对我很好。我却弃之如履。然后在最后一刻,她离开我,我离开世界,才知道或许我千世万载,都难再遇到这样的女人。我一直想,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 何长生说到这里,自己笑了起来,他没想到这个时候自己会鬼使神差的说这句话。这本是他从来不愿意真正去想的问题。因为后悔,所以不愿意面对。因为害怕,所以不愿意去回忆。因为惭愧,所以不敢去深思。甚至他以为,这个世界,都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他倔强的不想承认这错误不想接受这惩罚,所以他冷漠,他藐视别人,他抗拒皇恩,他更加的对女人弃之如履…… 但是这一刻,他突然倦了累了,心中一瞬间的失神,竟然想起来了,敢面对了。因为田果子说了那么一句话,他觉得自己可以重新开始,可以补偿。可以错开那次错过,所以他有所解脱。 何长生俯身抱起田果子,眨眼之间,田果子身上绳索寸寸断裂,滚入温暖的怀抱。 何长生的手摸到田果子被绳索磨破皮的手腕,于是他的手指亲亲的颤抖。他吻上田果子的面颊,嘴唇微微的颤抖。他闭上眼眸感受这一刻内心的喜悦宁静,睫毛慢慢的颤抖。而与他相比,田果子没有一丝的颤抖,只是心中在颤抖。喜悦和劫后重生的颤抖。 她赌赢了! 或者说她撞大运了。 或许不是没有女人在何长生面前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她们未必有田果子今日的痛哭流涕,未必有田果子之前的胡搅蛮缠。未必有田果子此刻的天时地利,未必有田果子那般的真心实意。在于田果子,之所以真心实意,是因为她作为他的姨娘,真的不想在他心里失势。她要活下去,要风光的活下去。 而在于何长生,她的真心实意,却和记忆中或者梦中那个遥远的存在重叠了起来…… 何长生抱着田果子走出柴房,抱着她回曲水院。一路行去,没有加快步伐。就那么缓慢而稳当,他没有看路,却看着怀里低头闭眼流泪的小人儿。这时候才不由感慨,原来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唯有我强大,才能护你。 原来如此。 这些想法在他心中一晃而过,他来不及深思。但是对于今日的何长生。是甜蜜的。对于今天的田果子,是幸福的。 于是在何长生慢慢的有节奏的步伐中。在他温暖舒适的怀抱中,田果子觉得就像是久远梦中的摇篮一般,所以她很轻松的睡着了。 何长生没有打搅田果子,他抱着她回曲水院,放在榻上,却发现床是冷的,被褥是冷的,屋子是冷清的。田果子被关起来的时候,她的两个丫头自然也有没有尽职的错误,也被关了起来。 何长生看了一眼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若荷,想了一想,却没有开口,抱起田果子,转身出去,然后慢慢的走,到了清华园去。 清华园是何长生是书房,自然永远都是有人打理的,温暖而明亮,榻上的被褥柔软而舒适,田果子蹭了蹭这比自己如今盖的还好上几倍的被褥,把脸上的眼泪鼻涕抹下去些许,然后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睡。 大哭了一场,惊吓了一场,费尽了心思,赌博了一场,自然累了。 何长生在床前细细的看她,嘴角挂着笑,只觉得心中祥和。 …… …… 何长生抱着田果子出柴房,再进清华园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何府上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九姨娘,她当时在仔细的核对账目,听见翡翠传话之后,手指停留在算盘上一动不动,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算珠噼里啪啦的声音继续响起,只是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慌乱和狰狞。 算完这一笔数据,九姨娘抬头和翡翠说:“去把白芍和四十五送回去。老爷既然不罚十四姨娘了,丫头还留在这边做什么。还有去厨房说一声,十四姨娘受惊了,送燕窝粥过去。” 翡翠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到底没敢问什么,应了一句,转身走了。 九姨娘苦笑,继而冷笑,笑容在嘴角一闪而逝,没人看见。 六姨娘震惊,继而眼眸一转,便让石榴寻了好些值钱有趣的物件儿来,准备改日拜访田果子。又心想或许田家的儿子真的不错,左右自己的妹子也是干妹妹。 二姨娘躺在床上抹泪的时候,听见丫头的述说,然后怔了一怔,好些吃味儿,后悔自己就那么念了出来,怕是往日在府里,下人面前,也抬不起头。若田果子和自己一道,总还好些。如今这半年鲜明的对比,实在是让人有点恼。于是她继续抹泪,然后想起何玉瑛来,心情到底好了几分。 袁舒环从舒新堂出来,素玲凑上前去说了几句。袁舒环恩了一声,没有诧异,没有停步,好似恍若不闻。 太夫人是在修剪花枝的时候听见的,然后那盆花不仅没了枝条,也没了花朵。剪刀咔嚓的声音在花房里一阵肆虐,然后叮当一声被扔到地上,一片寂静。 …… …… 何长生坐在床前瞧了田果子半晌,然后让若荷倒了热水自己为田果子抹干净了脸。然后又瞧了田果子半晌,见她没有起床的意思。便干脆替她脱了外裳,盖了棉被,然后又想了一想,自己也脱了衣裳,钻了进去。 田果子一觉睡了半天一宿,夜里几次闹着喝水,都是闭着眼睛。那水甜滋滋的,软绵绵的,细细的,滑滑的。好喝的很。于是她喝了好几次。每次翻身说水,何长生就去倒燕窝粥来,然后一勺一勺的喂她。 这一夜田果子睡的极香。何长生却一夜未眠。他看田果子,觉得欣慰,没想到竟能遇到这样的女子,说出自己都不知道的那句话。然后再看田果子,觉得担心。田果子太弱小了。别说以后带出去,便是在何府大院,活下去似乎都是个问题。然后他接着看田果子,便冷静下来,田果子到底只是田果子,这一切到底都是凑巧而已。只是相似罢了,并不曾真的能让时间倒流…… 田果子睁开眼睛的时候,何长生还在看田果子。那双眸子淡淡没有情绪,眼神落在田果子的眼睛中,隐约带着一点点期望,却又似乎更多的是失望。 田果子眨了眨眼,再睁开。看见何长生眼眸里的关心。 两个人安静对视,许久没说话。然后何长生探手按着田果子的脑袋,压住了田果子的嘴唇。轻轻的触上去,然后久久没动。何长生此刻的心思是复杂的,然后意味难明。他感触到唇间的那丝温暖那抹柔软,却久久没有继续下去。 然后离开,轻声问道:“醒了?便洗漱去吃饭吧。已经天亮了。” 田果子僵直着身子,僵硬着声音恩了一声。 谁也没说什么,谁也没表态。田果子是劫后余生,哪里敢多言多语,一个不慎,只怕又是万劫不复。而何长生是醒悟过后的自欺欺人,他明知道田果子不是,又觉得田果子似乎就是,心思繁复难安,干脆逃避。 这一日,田果子在日记上写:“原来老爷也是盼着别人对他好的,这种好狠奇怪。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她想写何长生原来很脆弱,想写何长生这种奇怪的要求是源于他内心的自卑和不安,但是她不敢写。于是在最后,田果子加了一句:“大约是真心实意的好,便是好吧。” 日记放着,何长生没来看。 那日过后,何长生再没来曲水院。 隔了不久,袁舒环通知田果子,要田大粮去王府见见王妃,若是王妃满意,便跟着去京城做伴读。事情进行的很顺利,虽然田大粮依旧有些畏畏缩缩,虽然答非所问甚至话似乎都说的不大清楚,但是王府方面没有表示任何疑惑,直接留下了田大粮。 初七过后,王府众人启程,离开桐镇。 然后何长生也要再次启程,不知去哪里进行他的生意或者事业。离开的前一天,他让若荷来告诉田果子,令狐绪在桐镇有一间药铺,若是田大豆愿意的话,可以去做个伙计。 田果子答应了。令狐绪的药铺在桐镇乃至全国都是有名的,能进去,自然是好的。虽然她不明白何家那么多产业,为何何长生却还要如此安排,但是既然他安排了,那边先做着好了。 何长生再次出发,走之前再未来看过田果子,也没有给田果子留下只言片语,而自那日抱着田果子去了清华园之后,也没有再别人面前再次提起田果子。 六姨娘和石榴打趣说:“这倒好,搞得跟外头青楼的姑娘一样,一夜过了春恩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然后恼道:“这般,倒是让我如何才好?” *** ps: 晚上再改错字。  然后,何长生在挣扎,田果子在醒悟,一个在靠近,一个在远离。。  大家期盼何长生下去回府吧,那时候第一卷要结束了。。。  何长生既然是穿越的,肯定有点说法,只是这个缘由要揭开比较漫长,大家有点子耐心哈。。。  我想想我要什么呢,看到这里的人也给订阅了,所以好像也没什么可要的了。还是等故事再长一点再要东西吧,哈哈哈哈。。。 097 好的坏的 何长生走的很匆匆,据说是南方的生意发生了变动,西洋来的船只被劫。又有说是官府为难,扣押了进港的船只。这事情应该在年前发生,桐镇在大唐帝国的西北方向,消息传过来,确实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但是正月初八,何长生一行人就已经踏上了行程,可见此前就得到了消息。 振东王听着密探报告的消息,抬眼望向四围光秃秃的田野,摇头叹道:“这家伙到底有什么底牌,腊月底发生的事情,他竟然十天就得到了消息。或许更早,若不是我刻意在桐镇拖延这么久,只怕他早就赶过去了。” 其时振东王的车队正在离桐镇不远的官道上前行,还想着再堵上一回,拦住何长生再磨蹭些时间。然而他的车队如蜗牛一般缓缓走了两天,却终究没碰到何长生的人马。振东王面色乌青,一旁康布尔冷笑嘲讽:“你这点鬼心思,人家不知道么?早不知道绕什么地方过去了。” 然而桐镇去向南方,必经京城,必走此路,怎么会没堵上? …… …… 这些事情,何家大院的姨娘们自然是不晓得的。只是传了一阵子南方生意出现问题需要老爷去处理,便没了声息。大家最在意的,还是这院子里哪个女人得势,哪个女人下回能讨老爷的欢心,又哪个女人能够让自己在这院子里活的更好些或者活的更闹心些。有助益的自然要接触,碍事的么,自然是有更多的法子…… 六姨娘最后还是决定来拜访田果子,一脸的笑容极其坦然,诚恳说道:“妹子别见怪,我听着你三哥要得那差事,想给妹子找个好人家,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 如此开门见山。让田果子措手不及,竟有错觉倒是自己小心眼了。于是只能矜持的笑笑,无话可答。 六姨娘心下仔细琢磨了一番,拿不准何长生对田果子到底什么态度,所以到底不敢把自己唯一的干妹子说给田家。但是此番来了,却也准备甚足,家乡的特产带了不少,礼轻情意重。一个劲儿的说笑在田果子面前,到了后来,竟然也一片融洽,连白芍都捂嘴笑了起来,和她逗趣了几句。 等到六姨娘出去,田果子翻看桌子上那些儿东西,不由笑道:“她当初给七姨娘,出手便是一块儿玉佩。如今来瞧我,倒拿些不值钱的东西。” 白芍闻言愣怔。有些好笑的瞧田果子,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爱财了。 田果子想起何长生说自己别人给块儿糖便被哄了,有些意兴阑珊,再对上白芍的目光,更是觉得无聊,便仔细解释:“不要瞎想。不过是觉得经此一事,她在我心中便不那么好了。说到底还是个会审时度势的,只是这态度也太明朗了些。未免叫人瞧不起。” 六姨娘无甚威胁,嘴甜话多,有点小聪明。但是到底太过于见风使舵。怕是和谁都好不起来。 白芍笑道:“那又如何?她能在何府混成这样,也是不容易的。姨娘也看开些吧,这么些姨娘,一个老爷,你还指着哪个和你能交心呢?” 便这时候,外头门响,四十五说了几句话。跑回来说是十一姨娘来访。 田果子和白芍都愣住,连忙起身收拾刚刚六姨娘留下的东西,放在柜子里头,才请了十一姨娘进来。 “打扰你了。” 十一姨娘带着一个小丫头,冬日里大冷的天,她竟穿的十分单薄,外头一件袄子很薄很旧,瞧着便不如何暖和。进屋之后热气一扑。更显得脸红彤彤的楚楚动人。 田果子让了座,等白芍送上热茶。这才笑着说:“姐姐这是头一次过来。”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笑着看十一姨娘,言外之意,怕是对方无事不登三宝殿。而她又是个说话便脸红的,若田果子不问,只怕今日都未必能扯到正题,所以干脆引了这么一句,让她好有个话接上去。 谁知十一姨娘脸倒是更红了,诺诺了半天,才张嘴说:“我婶子让我来问问,你家三哥的事情……” 田果子闻言一愣,有些诧异,便直接问道:“姐姐是说你堂妹的事情?” 十一姨娘一只手放在小小茶樽上去,手指头来回的摸索,大约也是冻的狠了,不由自主的取暖。又则好似有些羞怯,便用这小动作来缓解自己的不安,听到田果子问话,点了点头,才抬头瞧她一眼。 那眼神中全是期盼。 田果子心里吃惊,斟酌一番,干脆直接说道:“姐姐也知道了,我三哥进县衙做事的传闻是假的。为此我还被老爷惩罚。” 便是如此,难道她的堂妹还是想嫁给自己三哥么? 田果子说完,低头喝茶,然后抬头看她,等着回话。 谁知道十一姨娘又是半晌不说话,坐的人都心急了,她才低声答道:“我并不曾给我婶子说你家三哥要去县衙做事情。这等风声,自然也吹不到我这里来的。” 一句话说的田果子和白芍都愣住了,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禁都有些吃惊。十一姨娘话说的清楚,当日不知哪里开始传闻自家三哥要去县衙做事的消息,所以六姨娘等人才簇拥来找自己说亲。可是她本是这府里最不起眼最被冷落的人,哪里能听得到这等事情?所以她来与自己堂妹说亲,只是说亲罢了。 田果子心头有些感动,看着十一姨娘的眼神也变了,想了想,老实说道:“不瞒你,因为最近事情多,我还没和我家里提过这事情。你家堂妹是很好的,若是你不见怪,可否容我一两天,我再回话?” 十一姨娘本是来碰碰运气,心底也不指望什么的。只是自己婶子那里到底需要回话,她又不是能撒谎的人,所以才鼓起勇气过来。如今听见田果子这般说话,心里真是高兴的很,脸上便有了笑容,就连说话也利索多了,点头道:“那便劳烦你了,我过一两天再来。” 说着起身便要离开,田果子楞了一下,觉得有些突兀。但是以十一姨娘的性子,与她坐在一起确实是尴尬的很,倒也实在不想留人。瞧见她身上的衣裳,心知必然是下头人克扣东西,冬衣怕是都未必发到了手里,有心给她一两件什么衣裳穿,又寻思接触没几次,到底太过唐突,莫要再让她觉得羞人。 想了一想,招呼四十五说:“那日我娘带来的鱼干你取些来。”笑着对十一姨娘说:“难得你过来一次,我没什么好的,你知道我家是打渔的出身,前几日我娘过来,拿了些鱼,如今还有些鱼干,你若不嫌弃,拿回去自己煮来吃吃。都是自家做的,干净新鲜的。” 十一姨娘摆手要推辞,奈何四十五手快,已经递了过去,她身后的小丫头秀春二话不说就接了过去,她那推辞的话便也说不出口了。 送走了十一姨娘,田果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便呆呆的站在窗前依旧往外头看。一时觉得她可怜,一时又觉得她可爱。只是境况如此,未免让人担心。又寻思这样人家的姑娘,必然是本分的,能成为田家的媳妇儿,也是极好。只是三哥那里…… 白芍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过去安慰说:“你也不用怜悯她,这般虽然清苦些,到底参合不进来。否则以她的性子,落到七姨娘那样的境地都是好的。这府里的姨娘走的不明不白的,不是一个两个。” 田果子苦笑,想起自己来,若非何长生莫名其妙的看上自己,应当也是按照第五虎的指点,这般活在何府中吧? “我想回糊涂村一趟。” 田果子寻思了一回,最后还是做了这么一个决定。一则三哥的亲事该说说清楚了,再则家里收留的那个女子,不知道为什么,隐约让她觉得很是担心。再一个,她要回去和自己爹娘兄弟们说一回这次的事情,若非他们那么多嘴到处传言,又如何会掉在人家的陷进里?还好何长生最后一刻不知道想到什么饶了自己,否则那《鬼祟经》一念,在这何府里如何还能抬起头做人?到时候恐怕日子过的连十一姨娘都不如才是。 白芍皱眉,她已经说过一次,正月里回娘家,只怕引起夫人的不高兴。 田果子自然不是忘记这茬,她认真解释:“你有没有想过,这次的事情,我虽然是言不慎,但是这流言却不是咱们最先传出来的。那谁编造的这流言,老爷为什么却不追究?” “自然是九姨娘。六姨娘和她走的那般近,而最先说话的,就是六姨娘。”白芍脱口而出,丝毫不犹豫。 田果子抿嘴安静了片刻,摇头说道:“或许不是。四十五从小鼓那打探出的消息,说是王府伴读要夫人来选,可是最后夫人根本没选,是直接把大粮带走的。” “那该是老爷觉得愧对于你,才给了这个恩典。” “老爷愧对于我?老爷有什么会觉得愧对于我?”田果子觉得好笑,白了白芍一眼,又说:“况且,你觉得夫人是会听老爷话的人么?” 白芍无语,片刻后震惊异常:“姨娘你的意思是,这假消息是夫人放出来的?” 田果子没答话,只盯着她瞧。 好的人坏的人,实在是此刻自己也分不出来。有时候想的多了,便是连刚刚那可怜兮兮的十一姨娘,或许都说不清楚。 **** 098 秋后算账 二更哦。~~ ** 白芍思索一番,还是不同意田果子的话:“我还是认为是九姨娘。想想过年那天,她如何对咱们的?派个刚来的小丫头陪我去找太夫人,她明知道太夫人对姨娘不满,岂不是就想借刀杀人?还有七姨娘被巧月背叛,也是她问出来的,搞不好巧月就是她的人。” “姨娘还记得不记得?当时七姨娘说,她来瞧咱们,也是九姨娘的意思。我只怕七姨娘根本就是按照九姨娘设置好的一步一步走过去的。如今七姨娘被除掉了,只怕她就要对准咱们了。而且我听说这次二少爷没有上族谱,九姨娘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只怕心中怨念更甚。这时候老爷对姨娘你这般,她心里如何会舒服?” 田果子心中苦笑,说来说去,都是何长生闯的祸。别人都以为他对自己好,所以吃醋所以妒忌所以各种手段都采取了。而事实上,他对自己好吗?好才怪了!只怕他真正对好的人,是九姨娘才是。至于为什么二少爷没上族谱,这事情田果子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只是她有非常强烈的感觉,九姨娘在何长生心中的位置,绝对不一样。 然而这些话如何能够跟白芍说的明白,她犹豫了片刻,只能说道:“你猜得也不无道理。只是我心里总觉得这事情夫人也插手了。” “夫人何必呢?” 白芍问了一句,田果子立刻无言。 确实,袁舒环何必呢?她是正室夫人,身份和自己这些姨娘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她是京城世家女儿,何府如何敢小瞧了她?她清心寡欲,日日诵佛,如何能做出这些事情?而且那日何长生让自己念《鬼祟经》。除了二姨娘,袁舒环是唯一一个为自己求情的人。 田果子半晌无话,白芍继续说道:“只能是九姨娘想出的点子,她想让老爷因为咱们的失误厌弃了姨娘你。而且老爷对待她又自不同,怕是已经知道这事情是她做的,所以最后才没有追究流言出自哪里。” “如此岂不是更可怕?” 田果子喃喃问了一句,漠然不语。事情过后,何长生依旧宿在九姨娘处,根本不见二人之间有何缝隙。他明知道是她使坏,却还能如此对她。九姨娘在他心中。到底是什么地位? 白芍闻言也是皱眉,半晌不说话。 “我要回糊涂村一回。若是夫人同意了,咱们就放心大胆的回去。若是不同意,就不回去。” 听着田果子坚定的语气,白芍只好苦笑:“何必如此?” 田果子已经取了披风准备出去,瞧着她认真说道:“以夫人的城府,这点子事情是不会放在心上的。这种消息。一定是府里的人恶意揣度出来的。” 还有一层,田果子没说,她真的很渴望立刻去看看袁舒环,她心里的直觉,不知道对不对。可是她只是想去看看,看看袁舒环的反应看看她瞧向自己的眼神。这样也好,大概能让自己心安一些。不知道为什么,田果子对何府太夫人没什么惧意。对九姨娘更多的是抗拒,而对袁舒环,却从心里觉得害怕。 但是她还是失算了,袁舒环根本没见她,只是打发素玲出来传了一句话:“夫人同意了。只是请姨娘早去早回。不要住宿。然后一应的礼物,就让九姨娘帮忙准备。” 如此简单。如此冷落。 田果子应了,转身离去,白芍跟在后面叹息:“若说这府里还有谁值得敬佩,只能是夫人了。姨娘还是想开些吧。”又笑道:“看来往日的传言果然是假的,只怕是有心人故意揣度夫人的心思了。” 田果子没搭话,既然袁舒环同意了,她便不准备再想这里头的事情。因为不管是九姨娘说出来的还是袁舒环设置的局,何长生肯定都了如指掌。既然他没有追究,那田果子现在也无法去追究。查清楚了又能如何? 木秀于林,自然要引起更多的注意。自己被何长生放在这个位置上,本来就该小心。这一次的失误,绝对该让自己吸取教训。往后要更加小心才是。田果子不是个怨天尤人的人,能柳暗花明,她想到的也是自己哪里错了,以后该如何。 主仆两个走到半路,却遇到了迎过来的翡翠,行礼笑道:“可算找到十四姨娘了,九姨娘正等着您呢,我去曲水院又不曾看见,还好这里遇到了。” 田果子诧异:“怎么这么快?” 翡翠愣怔:“什么这么快?” 田果子这才反应过来,袁舒环刚刚放的话,便是让九姨娘帮自己打理出府需要的礼物,也不该这么快就传过去消息,那翡翠来寻自己,只能是另外有事。 “是因为之前的事情,九姨娘说有些下人不守规矩,该罚,所以想请十四姨娘过去做个见证,也是给十四姨娘一个交代。” 翡翠见田果子一脸的疑问,便笑着解释了一句。可是她说完了,田果子更觉得一头雾水了,站在原地不动。 白芍便问:“翡翠姐姐,罚谁?为什么?” 翡翠想了一想,便说:“是那日绑姨娘的两个婆子。绑了姨娘不说,晚间也没给姨娘送饭。而且柴房也未生火,肯定很冷。若非姨娘身子好,只怕就病了。此外还有石榴,多嘴多舌到处传话,若不是她,姨娘怎么会相信那种莫须有的事情?还有十一姨娘,也是多嘴多舌。还有二门上的李安,查的清楚,这消息就是他送出去的……” 翡翠还要继续说,田果子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刚刚还在和白芍探讨,为什么罪魁祸首不去理会,到底事情已经如何,那是何长生的主意,她们两个说半天也没法子。可是谁知晓这一刻翡翠就说了这么些人出来,地位低的有那两个婆子,到石榴已经是六姨娘的大丫头了,再到十一姨娘,那再如何不受待见,也是个姨娘啊。又怎么李安也能牵扯出来?那是为自己往糊涂村传消息的人,是白芍的发小,怎么能被罚? 白芍也被吓到了,打断翡翠的话问道:“怎么这么多人?” 翡翠笑道:“瞧你说的,这事情弄的十四姨娘受了委屈,老爷那么生气,岂能不罚?” “那为什么现在才罚?” 田果子压住心头的震惊,追根究底的问了一句,这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牵扯这么广,还打着是因为自己的名义。只怕这府里再没人不恨自己了。 翡翠似乎早想到会有这些问题,笑道:“老爷在的时候,不想让他太费心。但是这院子里出了这样的事情,若不仔细清理调教,下回老爷回来,谁知道又发生什么呢?以前是七姨娘管着,九姨娘不好说话。现在我们姨娘既然也要理事了,自然该负责一些。” 见田果子还有问题,连忙说道:“姨娘还是快跟我走吧,再迟了,怕事情已经完了。” 田果子这才清醒过来,这事情自然不能让它就这么完了!于是反倒开始催促翡翠:“快点,快点带路!” 后来已经觉得翡翠太慢,问清楚了地方,干脆自己拎起裙子跑了起来。两个丫头喊了两声见她没有停下的意思,也只能跑着跟上。 九姨娘就在当日自己跪着的二门内空地上,几把太师椅被搬到前头,坐着她和其他姨娘,太夫人没到,袁舒环也不在。田果子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个主子,地上乌压压的跪了一片,大约有二三十个人。 田果子远远的便听见九姨娘些微有点歉意的声音:“十一姨娘当日听到消息,便去与十四姨娘给自己的堂妹说亲。可是此事本就莫须有,你这般做,岂不是顶如假传消息?真的是不妥当,欠考虑了。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咱们府里的规矩,向来也是一视同仁的。十一姨娘,还请你谅解。” 她说的十分诚恳,眼眸中全是不忍,随着话音落了,人也站了起来。以示对十一姨娘的尊敬。 底下十一姨娘站在跪着的下人群中,孤零零的甚是可怜,脸色苍白,只诺诺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向来忍气吞声,趋利的本事没有,避害的本领却练得纯熟。谁承想到这一回还是莫名其妙的栽在这里,此刻虽然知道九姨娘的话不对,可是却吓得不敢张嘴。又想到即便是自己说了,有谁会信?于是只能任由两行眼泪流下来,却站着说不出话来。 “按照规矩,多嘴多舌,便掌嘴十下。” 九姨娘淡然出声,后边已经有负责行刑的婆子走上前来,一个扯住十一姨娘,一个就拿起了一块儿巴掌大小的青竹板子来,要朝着十一姨娘嘴上抽过去。 何府的掌嘴,此刻并非指的是打耳光,而是真的打嘴唇。这刑罚以前不是没有过,只是大多打的是下人,主子们眼不见为净,哪里晓得。只此番因为是十一姨娘,又牵扯到的人众多,所以九姨娘把众人都叫了过来,竟然要亲眼瞧着。 看着那婆子已经举起了板子,几个姨娘都吓得捂住了眼睛。 “住手!” 田果子拼尽力气喊了一声,紧赶着几步跑到中间,大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她不放心,更是走上前拦在那婆子和十一姨娘中间,防着她们不听自己的话。 上头一片呼气的声音,见那板子没有打在十一姨娘嘴上,终究还是放下心来。便都眼光烁烁的瞧向田果子。 ***** 098 我的人 三更哦~~ ** 田果子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吃了一惊。但是又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出现,只是出现之后的田果子会做什么,她们却没有想过。 田果子左右四顾,看见跪着的人群中没有李安,张口便问:“李安呢?” 九姨娘皱眉,不悦,却不言语。田果子这是在挑衅于她,她根本没有必要回答。 良久没人说话,终于底下跪着的人群中有人忍不住了,一边哭着,一边低声答道:“十四姨娘,安儿被拉出去了,要打二十大板。” 田果子焦急不已,朝着九姨娘怒道:“我做错事情,老爷已经罚过了,又关李安什么事情?他一个小厮,主子让帮忙送信,哪里有不送的道理!九姨娘这般胡乱罚人,我不服气!” 田果子“我不服气”四个字说出口,不待九姨娘答话,便大声喊道:“给我住手,若是谁再无缘无故的打人,咱们等老爷回来再算账!” 她心知李安被打,必然离得不远。所以这声音就刻意的往高了喊,果然二门外头有人探头进来,小心查看发生了什么。 后头跟来的白芍已经瞧见,不管不顾的朝着外头跑了出去,正见到被压在凳子上的李安,嘴里塞着木头,已经挨了几板子,两个小厮停下动作诧异的看白芍,白芍只怒道:“十四姨娘说不许打!”说完扶了李安下来,回到里头。留下两个负责打板子的小厮面面相觑,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垂着手进来,疑惑的朝九姨娘看去。 九姨娘抿唇不语,皱眉看向田果子。 田果子焦急之中喊了出口。此刻安静下来,心中也有些忐忑。如今何长生不在,自己大可以狐假虎威,至于他回来以后,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只是就算如今,也不知道这威风能不能借来。 众人都盯着她,她跑过来阻止九姨娘罚人立威,必然需要个解释。 田果子朝着九姨娘行了个蹲礼,斟酌一番,认真说道:“九姨娘。是我鲁莽了。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我也是迫不得已,还请见谅。” 九姨娘这时候才还了个笑容。却是冷淡说道:“照十四姨娘的做法,这事情倒是我做的不对了。只是到底为什么,还请十四姨娘明言。” 田果子点头,郑重说道:“不错,是我托李安给糊涂村带信。只是他并不知道那信中写的是什么。如何能以多嘴多舌乱传是非的名义来惩罚?” “他身为二门看护。并没有帮助姨娘传信的职责。” 九姨娘淡淡的说了一句,眼角露出一抹嘲讽,旁边六姨娘叹息,劝道:“十四姨娘,罢了,这李安虽然是为了讨好你才传信。但这种奴才。向来见风使舵,也不值当。” 听得这话,后头白芍紧张的抓了田果子的衣袖。一旁李安已经被她扶着跪在地上。大约也挨了七八板子,脸色苍白,嘴唇直打颤。显见的那两个小厮是用了狠劲儿,照这么下去,二十大板打完。怕是残了也可能。 田果子吸气,然后再抬头。笑道:“他是没有这职责。只是他与我糊涂村家人熟识,帮个忙又如何?这事情老爷都罚过了,九姨娘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此话说完,上头几个姨娘都不由的皱眉。田果子这般说话,便是说她家里和李安有私情,可是这在府里传递信件的事情,还是她出手的。那这般理解下来,岂不是她刻意和李安私下接触了?作为何府的姨娘,这般和一个男人私下接触,实在是不大好听。若是细细追究起来,这恶名也够她受的。 九姨娘安静的看田果子,也没想到她竟然敢这么张狂的护着李安。一时倒有些犹豫,纵然谁都知道,田果子这般说,就可以指责她与男子私通。然而这罪名极大,搞不好是要浸猪笼的,谁敢提起来?这若坐实了,田果子性命不保不说,何长生的绿帽子也戴严实了,所以纵然是她,也不敢轻易说话的。 九姨娘细细的去看田果子,见她光明磊落,也不知道是否想到此一层,是否在刻意的用此威胁自己。心里轻叹,到底这个小姑娘还是变成了比七姨娘更可怕的人。 她想到此,却是微微一笑,笑容舒展,犹如春风拂面,说话便也温柔了几分:“既然十四姨娘这般说,李安既然是你的人,那倒是我苛责了。” 她一句“李安既然是你的人”,说的在场众人都楞住了。哪里有一个小厮会是内院某个姨娘的人这种说法?也不知道九姨娘这是故意的讽刺,还是不小心说错了。 田果子也微微发愣,只是转瞬就想到,今日过后,李安便和自己绑在了一起,就算自己不承认,那些为难自己的人,也会去寻他麻烦。所以干脆点头便说:“不错,李安与我家里兄弟有旧,虽然如今我是主子他是奴才,但是看在我家中兄长面上,照拂于他也是人之常情。” 这话也算说的滴水不漏,九姨娘颔首,便不准备再追问,却是看着田果子身后问道:“那你护着十一姨娘,又是为何?莫非十一姨娘也与你家中有旧?便是有旧,怕也不能徇私。她是实实在在生事的人。” 自从田果子过来,十一姨娘便在她身后紧紧抓了她的手,此刻听见九姨娘如此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声辩驳:“我没有生事!” 九姨娘嘀笑皆非,有些恼怒,问道:“刚刚我说的那些,难道不是真的?若你没有生事,为何刚刚不说,此刻才开口辩驳?莫非是十四姨娘来了,你才觉得胆子大了些。” 十一姨娘只说了一句,自己都被自己吓得慌了,哪里敢再接话,只眼睛里含了泪水,却诺诺的再发不出声音来。 田果子只好替她解释:“你们误会了。她并不知晓那些传言。她找我说亲,是真的说亲。便是如今我三哥不可能去县衙做事情,十一姨娘依旧在为她堂妹说亲。” 此话一出,上头一片诧异,继而就传来了六姨娘的笑声:“妹子这话是真的?莫不是包庇她吧?” 田果子本觉得六姨娘是个好的,当初在讨好七姨娘的时候,就暗地里指点过自己。后来振东王面前自己和七姨娘对峙的时候,她也是帮着自己说话的。这回因为三哥的事情大家生了误会,其实田果子也不如何怪她。可是这时候听到她这般恶毒的问话,不由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我为何要包庇,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再者说了,若是十一姨娘该罚。难道六姐姐你不该罚吗?当日第一个给我三哥说亲的,便是你了。后来我想要我家四哥说与你,你都不乐意不是吗?” 六姨娘听到她这般说自己,气的跳了起来,指着田果子怒道:“你怎么能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想要与你家说亲?你哪只耳朵听见的?哪句话?” 田果子被她这般一吼。有些醒过神来,仔细想想,六姨娘当初只是说自己家干妹子人漂亮,绣工好,脾性好,却真的没有说过一句想要与自家三哥结亲的事情。这回她这么问话。还真的被问的哑口无言了。 上头六姨娘气的面红耳赤,待看见田果子红了脸不说话,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继而脸上挂了泪,抹了一把,却柔声说道:“十四妹子,我知道你心里善良,也是为了十一姨娘好。我何尝不是……只是你这时候急了。到处牵扯别人,怕也是无济于事。又何必呢?况且石榴已经,已经被罚过了。妹子,我能理解你,可是你这般对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当初抱着七姨娘的大粗腿,六姨娘委实过了两年好日子。可是在七姨娘倒的时候,她甚至还站在田果子身边帮忙推了两把。此刻大概经过深思熟虑,这是彻底倒到九姨娘那边去了?纵然如此,还是不愿意和田果子撕破脸,又装模作样的说了这么些话,让田果子只觉得恶心。 只是道理站在人家那边,自己抓不住把柄,只好道歉:“对不起六姐姐,是我糊涂了。只是我想着十一姨娘所作所为,绝对不应该受罚。我刚刚去请示过夫人,允许我明天出府,待我见过爹娘兄长之后,本就要给她答复的。所以我想大家是误会十一姨娘了。” 她坚持这般说,纵然十一姨娘当日提亲的时候人证都在,却也不能再被指责无事生非了。上头九姨娘向来不是个不讲理的,见话已经说的这般清楚,便笑道:“既然十四姨娘如此说,那就不罚了。我倒要提前恭喜你们,早日结了亲家,以后在府里,你们的关系倒比众姐妹更近一层了。十一姨娘向来冷清,还要劳烦十四姨娘多多照顾才是。这样我也能少操心点。” 她这话说的客气,田果子却听得皱起了眉头,为什么感觉九姨娘在刻意强调十一姨娘也是自己的人一样? 此事落了,上头九姨娘接着说道:“其他的人十四姨娘还有护着的么?先说出来,咱们也好弄弄清楚。” 田果子闻言不由皱眉,怎么还没完吗?还有其它的人?九姨娘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些,又或者她自从管事以来,一直默默做事,难道到了今天,才准备烧那新官的三把火不曾?可是此番惩罚众人,打的是因为自己的幌子,这不是给自己树敌吗?这么大的声势,太夫人和夫人不可能不知道的,难道她们就默允了吗? *** ps: 多说一句,田果子家里六个兄弟。前面有几章我写成七个兄弟了,尽量都找到然后改了,难免有漏掉的,所以说一句。 100 老爷的意思 ps: 我的工作有变动,所以从明天开始,更新改在晚上十点左右。 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多想,既然九姨娘敢做出这么大的动静,太夫人和夫人自然是知晓的。她们不来,那当然是认可了九姨娘如此作为。 田果子想到这里,心中只觉得无力。所谓枪打出头鸟,何长生对何府后院的女人向来冷淡,如今自己却闹出这么多事情来,所有人都看不过去了吗?她心中冷笑,不知为何一股悲戚的感觉,很快就变成了气愤。 自那日《鬼祟经》事件之后,何长生莫名其妙的抱她去清华园,引起何府所有人的注意,再然后,何长生便离开桐镇,走的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田果子如今的处境,都是拜他所赐,而田果子心中忍耐了这么些天,终究还是忍不住了。此刻只觉得心中一股怒气,再也不需要压抑。 好,你九姨娘要针对我,我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反着来就是了! 她在浑浑噩噩中意气用事,决定闹一场。 九姨娘大约有些累,又或者碍于自己的身份懒得说话,坐倒在椅子上,只冷眼瞧着。 “你们两个,西苑是你们负责看护的是不是?” 说话的是翡翠,指着一个年老的婆子和一个稚嫩的小丫头,问了这么一句。那两个跪在地上,也瞧不见点头,只是趴的更低了。田果子想了一回,知道西苑便是一直空着的那处院子,那回自己被捆起来扔到柴房,就是西苑的地方。 只听翡翠说道:“当日十四姨娘既然被关在西苑,就该你们两个负责,为何连晚饭都不送过去?这等不知眉眼高低的人,何府留着也无用。今日便打发走了。” 那婆子吓了一跳。只是哭着说不出话来。小丫头却抬头说道:“求姨娘饶了我们,我们做错了,愿意挨板子,不要赶我们走。我和奶奶没有地方可以去的。” 田果子此刻已经出奇愤怒了,真的不晓得九姨娘如何会找到这样的借口,她不待上头翡翠答话,便冷笑道:“你怎么知道她们没有给我送饭?她们送了!” 此话既出,翡翠楞在当场,不由去看九姨娘。九姨娘低声叹息,转头去询问那个婆子:“十四姨娘说的可是属实?” 那婆子大睁着眼睛诧异的看田果子。张嘴不敢说话。那小丫头却是机灵,连忙点头:“确实送了!本来怕十四姨娘当时睡过去不晓得,所以刚刚也不敢说。谁想到十四姨娘却是晓得的。” 田果子闻言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再回头低声笑道:“当时我昏昏沉沉的,并没睡着。既然她们送过饭了,便不需要惩罚。” 九姨娘恩了一声,并不多话,只对着翡翠点了点头。 翡翠便又指着一个几个年轻媳妇儿说道:“你们几个。在十四姨娘受罚的时候带走了白芍和四十五,导致十四姨娘回去的时候屋子里冰冷难耐,思虑不全。你们应该知道,十四姨娘的过错,老爷已经罚过。她的丫头有什么错,那也要等十四姨娘发话才行。此番自作主张。实在可恶。” 其实那三个媳妇儿都是府里管事的人,一向跟在兰妈妈手下。自从九姨娘理事之后,便遵从九姨娘的命令了。如今翡翠这般说。就算当日真相如何,她们也是不敢说实话的,便都只垂着头认错。 翡翠便说:“九姨娘念在你们向来做事情本分可靠,便只罚你们半年的饷银。然后现在的管事便自己辞去,另行安排事情。” 几个媳妇儿低头答是。倒并不慌张。 田果子心知这几个人都是九姨娘的人,惩罚又如此轻。本也懒得搭理。只是转念一想,今日闹也闹了,祸也要闯了,何不一视同仁。否则瞧她们的样子,只怕过不了两天,又什么由头就提拔起来了,算什么惩罚?倒不如自己卖个好。 于是她颇为不讲理的插话说道:“白芍和四十五并没受苦,我当日回去也无碍的。这罚的有些牵强了。我认为不值当!” 众人都吃了一惊,连二姨娘都微微皱眉,表示不满。 几个媳妇儿低头互相看看,谁也不说话。其实都是翡翠私底下嘱咐过的,此刻便是田果子求情,又哪里真的领情了。但无论如何,心里不免觉得诧异。 上头翡翠有些焦急,一旁九姨娘摆手阻止她,出口问道:“照十四姨娘的话,她们私自关了你的两个丫头,你倒不追究了?” 她这般问了一句,继而笑道:“十四姨娘心底善良,可是我却不得不罚。否则所有的管事儿媳妇儿以后都这般自作主张,我却该如何是好?” 田果子知道她说的有理,可是此刻已经箭在弦上,又意气用事,心里一股怨气正在发泄,哪里能够停的下来,出口便说:“她们又如何自作主张了?大概只是和白芍四十五聊天罢了,也值当你惩罚?” 这是明显的强词夺理了。 九姨娘不语,翡翠有些生气,转头问白芍:“白芍你说,当日她们带了你和四十五,去了哪里?” 白芍也有些吃惊田果子今日所为,只是这时既然主子如此说,她当然不能反驳,便只好说道:“确实是有事情找我们说说话罢了。不曾是关起来。” 翡翠心知她在说假话,冷哼一声,便又问四十五:“四十五,你说实话!” 四十五是先于田果子一步被翡翠叫到这里来的,此刻跪的地方离田果子有些远,听到翡翠问话,有些害怕,抬头看了田果子一眼,又转头去看九姨娘,唯唯诺诺的不敢说话。田果子心中有些生气,心想四十五大概还是小孩子心性,不服气那日被几个媳妇儿带走,此刻莫非是要反驳自己? 便当四十五犹豫不决的时候,九姨娘突然开口:“罢了,既然十四姨娘都这般说了,还有什么可怀疑的。这几个婆子,便不罚了。” 此后翡翠又说了十几个人,都是很牵强的和当日的事情相关,又都被田果子蛮不讲理的阻拦下来。到了最后,翡翠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倒不是吓得,而是气的,她指着场中两个婆子说道:“你们两个,那日捆绑十四姨娘,竟然用的是牛皮绳子。又使劲儿的厉害,导致十四姨娘手腕受伤见血。难道你们也不想想,就算十四姨娘做错了什么,她终究还是个姨娘。她的身体肌肤,岂是你们这些下作心思能够毁坏的。拖下去,剁手!” 两声尖叫响起,继而一片抽气声音。 就算田果子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也吓了一跳,此前所有人,所谓的惩罚不过是张嘴,打手心,罚饷银,最多赶出府去。怎么轮到这两个婆子的时候,却是剁手这般血腥?便是何府一直以来,也很少在人前施行这般刑罚。 两个婆子瘫软在地上,浑身抖如筛子,却无人敢说话。 众人都看向田果子,习惯性的等着她开口求情。 田果子心中其实是很厌恶这两个婆子的,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到了最后,她却卯着劲要和九姨娘唱反调了。于是冷笑道:“我的手腕有没有受伤,你们又如何知道?当日捆绑是若荷下的命令,她们服从命令,并无过错。我也没受伤!” 她这般说,其中一个婆子才“哇”的一声哭出来,朝着田果子一个劲儿的磕头,大声哭道:“十四姨娘,你是菩萨呢!” 这话倒是掏心掏肺了,毕竟她们两个和刚才那几个媳妇儿不一样,是真的要面临剁手的惩罚,若是田果子能救得了她们,那真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上头九姨娘又笑,却笑的很温柔,开口说道:“咱们府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严厉的惩罚了?纵然我如今身为管事,却也不忍心如此。只是这一次,怕是不管我如何想,不管十四姨娘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这两个婆子的事情,是老爷走的时候交代下来的。”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田果子楞在当场,心中千回百转,最后汇成一句话:何长生,你真该死! 而其他人却不是如此,莫说众位姨娘看着田果子的眼神变了,就是丫头婆子媳妇儿们,甚至二门外的几个小厮,都一副惊诧表情。 当日何长生抱着田果子回清华园的事情,谁不晓得?如今九姨娘这般说,那定然是当时何长生发现了田果子手上的伤,心疼至此,竟然要剁了这两个婆子的手。 这事情还真如九姨娘所说,真如大家所想。只是若何长生知道事情发展成如今这样,恐怕就不会这般行事了。他当时走的急,没来得及处理此事,可是那日摸到田果子手腕的时候,就生了恨意,这两个婆子却是不处置不快的,所以便和九姨娘提了一句。而其中自然又包含了一层意思,也想让九姨娘明白,田果子有些特殊,她们不要随意去动。可他哪里能够想到,九姨娘不仅听了,而且遵从的这般彻底,不仅要罚两个婆子,还牵扯出这么多人来? 一时之间,场上一片寂静,田果子无语,众人揣度之时的沉默,九姨娘的默然微笑,然后只剩下两个婆子的嚎啕大哭。 *** 101 万变 两个婆子剁手,是何长生的意思。这样的吩咐终于让何府众人再一次意识到,他们的老爷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不是一个一般的人,也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这样的人,不是谁能够去质疑的。 所以所有的震惊与不满还有厌恶,便都落在了田果子身上。 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才让老爷心疼到随意便要剁掉两个人的手。就是这个女人,能够左右老爷的心情,让老爷为她做出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这实在太可怕了。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便是,以后要离田果子远一些。但是很快在这样的反应之后,便开始琢磨,能躲得开吗?这个世界上愿意束手就擒的人本就不多,但凡有一点机会,都是要挣扎一下的。 于是更多的人开始思考,如何才能在下次何长生回来之前,让田果子变得不那么有威胁…… 这些心里的念头不过一瞬之间,田果子的沉默也只是片刻,她抬头看着九姨娘一脸的无奈,开口说道:“老爷看错了。不曾受伤。” 简单的八个字,让众人再一次诧异。 若是一般女人,有何长生这般明显的宠溺,岂不是要眼睛都长到头顶去了?在这何府,简直可以横着走了。如今田果子就这么公然否定何长生的意思,她为什么?她图什么?她不害怕吗?若是因此惹得何长生厌恶,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些问题田果子不是没想过,只是她不得不如此。很明显,九姨娘在帮自己树敌。她遵从何长生的意思,遵从的非常彻底甚至添油加醋,而这样的结果就是何府上至姨娘下到丫头婆子,都对田果子产生一种怨恨和妒忌。以后便是一人一口唾沫,田果子也受不了。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大概很多人都觉得比较起来,何长生更可怕。可是田果子有过经历。她总隐约觉得何长生其实是一个很胆小很自卑的人,只不过他自己隐藏的很好。但是田果子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反倒觉得何长生不那么可怕了。 所以两相权衡,她更愿意得罪何长生。更何况何长生下回回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时候这事情恐怕都未必有人记得了。 九姨娘不语,田果子继续说道:“老爷只是误会了,才下了这样的命令。我心里是清楚的,总不能不言语。就让老爷白白被扣上残忍暴力虐待下人的名声吧?此事等老爷回来,我自会解释。” 她本来还准备了很多言辞,想要说服九姨娘。 但是九姨娘展颜一笑,却是点了头:“既然十四姨娘这般说,那就听你的。难得十四姨娘心胸宽广,不计前嫌。这两个婆子就不罚了。若是府里的人都如十四姨娘一般,那我也可以少操心些。”笑了一笑,接着又似无意之间叹了一句:“这些人从今之后,倒是要该感激十四姨娘了。” 她这么一提醒。两个婆子领头朝着田果子磕了个头,哭道:“多谢十四姨娘,十四姨娘大恩大德,奴才这辈子做牛做马……” 她们两这么一起头,刚刚被田果子救下来的众人都朝着田果子磕起头来,一时哭声感谢声杂乱无章,甚是感人。 众位姨娘冷眼瞧着,谁心里都不是个滋味。唯独九姨娘脸上挂着笑,并不诧异,也不介意。 事后九姨娘去太夫人处回话。便如实讲了一遍。最后笑道:“十四姨娘是个好的,心底善良,这是咱们何府的福气。”一旁翡翠立刻接嘴:“是呀,太夫人没看见那些下人跪在那给十四姨娘磕头的样子,众人都十分感激,好像十四姨娘是他们的再生父母一样。我都怀疑当时十四姨娘让他们去死,他们都一句怨言都没有了。” 九姨娘及时呵斥:“胡说什么!” 翡翠连忙闭嘴。上头太夫人安静的坐着,好似未闻。 然而等到九姨娘带着翡翠离去,她手里的一个碧玉的茶樽立刻碎在地上,慌的兰妈妈上前连忙扶住,吓道:“小姐,这又是怎么了,你没瞧出来这主仆两个是故意在咱们面前演戏吗?” 太夫人怒道:“她们演戏如何能瞒的过我,只是无风不起浪。今日的事情见到的人那么多,又骗不得人。田果子好心思。竟然笼络下人至此,她便以为有了老爷宠爱,有了下人敬重,这何府就是她的天下了吗!” 兰妈妈微微皱眉,不敢再言语。 …… …… 这些事情田果子自然不知道,她美美的睡了一觉,盼着第二日回糊涂村见爹娘兄长。这些日子心累身子累,真的很想回到自己娘亲怀里撒娇一番。什么都不想,好似当时还没出嫁的小女孩一样。而且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事事反驳九姨娘,也是出了一口恶气,心中便觉得舒爽。 最后众人磕头的情景,换做谁都不会觉得不开心吧? 甚至回来之后,田果子刻意让白芍记了一下这些下人的名字。西苑负责打扫的祖孙两个,朱婆婆和小珠子;四个管事媳妇儿李嫂子等人;两个免于剁手之罚的婆子王氏和郑氏…… 未必此一招就真的能收买人心,但是以后总是在着急的时候可以考虑一下。 第二日醒来,田果子收拾妥当,便拿了东西,带着四十五和白芍,向糊涂村出发。 九姨娘准备的甚是周全,一辆大马车,主仆三个都坐了上去,赶车的是前院总跟着外头跑的老把式。然后又跟了两个粗使的婆子,等到出了二门,却见第五虎也笑嘻嘻的跟了上来。 田果子撩开帘子诧异问道:“怎么你在这里?” 这个年过的忙乱,田果子和第五虎再没联系过。此刻别人面前不好细问,这一句话,却是包含了无数内容。 第五虎垂首答道:“回十四姨娘,年节的时候老爷派我外头跑了一趟。前天回来的。老爷留下话,我便在二门上做事情,若是十四姨娘出去,让我跟着。” 原来如此,田果子恩了一声,坐了回来。心里却思绪翻腾不能安静。这是第二次了,何长生让第五虎跟着自己。何长生总是很奇怪,又很深沉,还有点神秘。上回他说知道自己那日在树下哭泣,吓得田果子好几天都没睡好。此时细细琢磨,他一次次的让第五虎跟着自己出来,不晓得的人以为他确实是对自己另眼相待,可是田果子却有些心虚,莫不是他早就知道自己和第五虎的关系了吧? 马车到达糊涂村的时候,村口却被拦了起来,几个衙役守在前头,得知是何府的姨娘,客气说道:“这位姨娘,糊涂村发现了瘟疫,如今外人谁也不得进去。” 田果子楞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什么,撩开帘子又问了一句,那衙役倒认得她,是上回来捉拿田大菜的时候见过的,便耐心解释:“这位姨娘,昨日有人报告说糊涂村发生瘟疫,已经死了三个人了。今天上头下了命令,把这里封闭起来。里头的人不许出去,外头的人也不许进来。不过你放心,死亡的人中没有田家的人。” 田果子听的都傻了,哪里能够放心,不由脱口问道:“大冬天的,哪里来的瘟疫?” 一般瘟疫都是夏日炎热季节才会蔓延,这冬日大冷的天,莫说瘟疫,人都快冻死了,怎么可能? 那衙役挠头笑道:“这就不得而知了,咱们也不是大夫。不过你放心,城里最好的大夫都已经过来了,希望能够很快就控制住。” 田果子从怀里掏出两个银裸子递过去,皱眉说道:“这位大哥,还容我进去看看成不?我家人都在里头呢?” 那衙役本还想要探手去接,听见她这般说话,吓了一跳,手噌的一下缩回去了,连连摇头:“那可不成,谁都不能进去。更何况你若进去有个好歹,我如何与何府交代?姨娘你可不是要我为难吗?” 田果子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往日便是有一分小聪明,此刻也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哪里知道该怎么办,看着远处自己家的房屋,眼泪就快要下来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时候的瘟疫,死一个村子的人都不奇怪,自己爹娘兄嫂,可怎么办呢? 白芍也吓得脸色苍白,揪着田果子的袖子怕她一冲动跳下去往里头闯,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第五虎相对冷静,寻思一番,过去问道:“怎么前两日都没有风声,今儿个这般突兀?况且县丞大人不是已经回京述职,如今新任县丞还没到桐镇,是谁下的命令?” 那衙役认得第五虎,笑道:“虎子兄弟,这事可就有意思了,就是昨儿个黄昏,突然有人带着一个小厮闯到县衙,兄弟们大怒之下差点把那人五花大绑,谁知道人家拿出个东西往我们眼前一晃,竟然是官印!嘿嘿,原来这县丞大人早就到了桐镇了,大概是微服私访呢,谁都不晓得。也是昨日他在糊涂村发现连着死了三个人,然后细细诊断之下,发现有可能是瘟疫,这才回到县衙调人。若非如此,等这瘟疫传到桐镇,那事情就麻烦了。” **** ps: 呃,写完了就发上来了…… 102 不是瘟疫 衙役津津乐道于自家县太爷的突然出现,显见的是十分钦佩。可是田果子等人哪里有心思去听他说话,第五虎直接打断:“请县太爷过来,就说我们要进去!” 衙役楞了一下,依旧摇头:“不行啊,县太爷正忙着救人,哪里有功夫见你们。如今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况且就是他来了,也不会允许你们进去的。他自己在村子里呆了一天了,说是不把瘟疫灭绝就不出村。” 这倒是个值得佩服的县太爷。第五虎皱眉不语,虽然知道田果子心里着急,可是里头这般危险,他却也实在不放心让田果子进去。所以想到这里,就准备回头劝说田果子。 田果子急道:“他在干什么?这么严重的情况,为什么不请令狐绪过来?”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衙役像看白痴一样看田果子,勉强保持尊重的表情笑道:“众所周知,令狐公子救人全凭心情,莫说是糊涂村瘟疫,就算皇宫里头邀请,他也不一定去。我们县太爷当然去过了,可是被拒绝了。令狐公子最近心情不好。” 田果子头一次听说令狐绪还有这等怪癖,心中十分生气,怒道:“这是什么大夫,见死不救,算什么神医!”继而想到自己和月娘的关系,觉得或许会有一线希望,便说:“我去请他!” 众人诧异之时,只听一个声音突然问道:“你确定你能请来令狐公子?” 所有衙役都回头去看,然后俯身行礼,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叫道:“郭大人!” 便见一个村夫打扮的年轻人,肤色微黑,方脸厚唇,穿着陈旧的长褂,大冬天却挽着袖子,一头一脸的汗水。正盯着田果子仔细看。 田果子瞧他根本没有当官的样子,倒也不如何惧怕,再者一时情急,便点头应道:“我尽量!” 郭大人沉默了一阵,突然俯身给田果子行礼:“若是你真能请来令狐公子,郭某在此替全村的人谢过!” 语气诚恳,倒让田果子愣住,随即便不由苦笑:“郭大人客气了。我爹娘兄嫂俱在村中,若说起来,我关心糊涂村,比郭大人更甚。” 那郭大人站直了身子,倒不和田果子如何客气,直接吩咐下头人:“牵马过来,事不宜迟,我便和这位姑娘去莫铜山庄。” 田果子一愣,摇头说:“我不会骑马……” 那郭大人毫不犹豫。便说:“无妨,我牵着你的马便是。” 下头人很快准备好了,郭大人跃身上马,第五虎扶着田果子上去,自己也骑了一匹。郭大人一手牵过田果子的马,然后吆喝一声,便冲了出去。 田果子悴不及防,差点从马身上掉下来,后头第五虎连忙追上,有些恼怒。待要说话。却见郭大人加快速度又朝前去了,而他一手牵着田果子的马,竟然能让田果子在他身后一丈左右十分稳当。马术竟是十分了得。 一路无语,等到了莫铜山庄,报上田果子的名字,令狐绪很快便出现了。 田果子头一次骑马,虽然自己身体不错。可还是颠的头晕胸闷,远远看见一身红衣飘了过来,便晃晃悠悠的走上前去开口:“令狐公子,实在打扰了,还麻烦公子去糊涂村瞧一回……” 令狐绪自然是听见田果子来才出现的,此时看见她第一句话便是此事,不由有些无趣,自言道:“刚才拒绝的时候倒忘记了。你家人都在那里,真正麻烦。” 再看向田果子。却是说道:“看在何长生的面子上,让你家人都到莫铜山庄来,我医好他们就是了。” 后头郭大人闻言不由皱眉,却不言语,只是转头看田果子。 田果子心中有些恼怒,不知令狐绪这是发什么疯,便道:“令狐公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好了好了,这些话我自小就听,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说这些没用。我救人一命确实是胜造七级浮屠,所以我自小到如今,已经建立了很多七级浮屠了。再多的也用不着。若是来一个人求我我就答应,那我这辈子什么都不用做了,你总得给我点私人空间吧?” 令狐绪得意洋洋的瞧着田果子,把从何长生那里搬来的词用了一遍,本想再问田果子到底要不要把她父母送过来,却听见田果子笑问:“莫非令狐公子怕治不好糊涂村的瘟疫坠了名声?” 令狐绪笑的更欢乐了,此刻一脸鄙夷的田果子让她想起了初次见面如一只小公鸡般斗志昂扬的田果子,他摆手说道:“这招没用,我又不是神仙,偶尔有个治不好的也是正常。” 田果子沉默,见惯了何长生的古怪,令狐绪做为他的朋友,所谓近墨者黑,如此不近人情也是能想到的,恐怕就是搬出月娘来,也未必有用。想了一回,干脆转身便走,倒留下令狐绪楞在自家门口,见田果子走的远了,再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田果子回头笑道:“我家人都在里头,我自然要和他们同生共死。郭大人已经答应我进糊涂村,瘟疫不除,我不出来。” 令狐绪大惊,连忙问道:“那你不让你家人来莫铜山庄了?” 田果子笑道:“既然全村都得了瘟疫,这是天命,我何苦让他们白白折腾。” 说完转身便走,后头郭大人意味深长的看了令狐绪一眼,默不作声的跟上。 令狐绪气极,实在没想到田果子会如此,若是她真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何长生那里,自己可是不好交代。实在没辙,只好认输:“罢了罢了,我去瞧瞧就是了。” 说罢快走两步,直接坐到了田果子的马匹上去,然后探手给田果子:“上来。” 田果子愣住,她如何能与令狐绪共乘一骑? 令狐绪笑的十分狡诈:“快上来,情况紧急,我迟到一会儿。说不定就多死几个人,更说不定就是你的家人……” 他是诚心占自己便宜。 田果子窘迫的站在地上,不知所措,却听见郭大人跳下马说道:“田姑娘,你乘这匹,我与令狐公子共乘。” 他说完不待令狐绪说话,便直接跳在了令狐绪身后,本就人高马大。探手就抓住了前头缰绳,挤得令狐绪往前靠了一靠,开口就要说话,却听见郭大人又道:“时间紧迫,令狐公子越早到越好,田姑娘你们迟些也没关系。” 话音落了,已经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那马嘶吼一声,拼命朝着山下跑去。 跑的远了。才见一袭红衣冲天而起,令狐绪怒骂的声音传到后头来。 田果子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这一回才觉得这个县太爷好生可爱。只是回程上没有郭大人帮忙牵马,这活又不是谁能做的了的,所以第五虎只好和莫铜山庄的人要了顶轿子,抬着田果子下山。 等到他们回到糊涂村村口,却已经看不见守着村口的衙役了,只有四十五等在那,见了田果子,喜道:“姨娘快放心吧。原本不是瘟疫。令狐公子已经查出来原因了,配置了药物,说是吃了立刻见好,如今村子也不用封闭起来了。白芍姐姐已经带人去姨娘家里照顾老夫人了,让我等着你。” 田果子一颗心终于落在了肚子里,连忙朝着自己家里奔去,路上却不由疑惑起来。是不是瘟疫,难道别的大夫都搞错了么,怎么令狐绪只瞧了这一下,就能确定? 她进门的时候,便见院子中间的藤椅上坐着令狐绪,正捏着一颗红枣吃,瞧见田果子,嘿嘿笑道:“怎么样?我的医术高明吧?根本就是小事一桩。我救了你家八口子人。你要如何谢我?” 田果子本还因为何长生对他有几分敬重,只是这半日下来看他如此不着调。实在已经敬重不起来了,冷哼一声没有回话,先进屋查看自己家人病情,却见全部都睡着了,只有白芍等几个下人来回奔波擦拭。 白芍低声解释:“都是高烧,上吐下泻的,几个死了的人那么折腾死的,最后瘦的都不成人型了。好在令狐公子开了药,别的人还等着配置好的药呢,他随身带着的几丸药,先给老夫人他们吃了,吃完就睡着了。瞧着还安稳些。姨娘尽可放心吧。” 田果子点了头,再出来,坐在令狐绪旁边,也拿了一颗枣子吃。 两个人半晌都不说话,最后还是田果子问道:“李红袖呢?还在莫铜山庄吗?” 令狐绪一愣,脸色就有些难看,却还是笑着说:“你问她做什么?莫非这般关心我,连我身边的人也要打探清楚?” 田果子想不通他为什么对自己还敢这样说话,毫不忌讳自己是何长生的姨娘一般,想不通就不想了,她现在关心的却是别的事情,直接把自己的猜测说出了口:“李红袖不在桐镇了吧?她是不是跟着何长生走了?” 令狐绪脸色终于大变,便是装着笑也笑不出来了。 田果子知道自己猜对了,又问:“所以你心情不好?” 令狐绪冷笑道:“她不过是我的师妹,她去哪里,我关心一下也是应该,却还不至于心情不好。” 田果子再次沉默,然后开口,低声说道:“《毒草集》上说,有一种草,燃烧的气体被人闻了之后,便会上吐下泻,头晕脑胀,高烧不止,像极了瘟疫。幸亏这种草长在深山老林中,十分罕见。不过我想再罕见,你莫铜山庄应该也是有的,对不对?” ** ps: 对不起,迟了……然后谢谢公子季秋的桃花扇~ 102 秘闻 田果子这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从一开始,她就对于糊涂村得了瘟疫的事情存在怀疑,到令狐绪瞬间治愈,这果然不是瘟疫,不知道为何她就猜到了李红袖的身上。之前李红袖在陈树生那里陷害自己的时候,自己还懵懂无知,后来得知她去了莫铜山庄成了令狐绪的小师妹,这才惊醒。 普通人哪里这么容易就拜在神医名下?而李红袖这番能耐,如何能让人不妨?再联想到她见过何长生那日前后的巨变,她对何长生的心思再没有什么看不出来的。所以田果子一直觉得李红袖会是个很可怕的人,只是没想到她能可怕到这种境地。 居然给一个村子的人投毒,只因为自己家人住在这里。 令狐绪久久没有说话,半晌再开口,却是神色黯然:“你竟然能想到……何长生对你如此特别,果然大有见地。” 猜测得到证实,田果子心里只觉得寒冷,李红袖此人,也实在匪夷所思,如今她掌握了一身本领,更是可怕。幸好她跟着何长生出去了,否则留在桐镇,专门来对付自己,可谓防不胜防。 令狐绪又摇头说道:“最可恨的,我那糊涂老爹,非说她与何长生有一段孽缘,竟然把山上好些灵芝妙丹都给了这臭丫头!” 从令狐绪的口吻中,田果子听出了一些东西。“臭丫头”这种词,有时候反而是一种亲昵的称呼了,令狐绪如此说李红袖,怎么听怎么觉得两个人交情不错。 田果子心绪黯然,因为自己的敌人过分强大,不由觉得有些颓废,心里有气,便讽刺道:“这么说你心情不好,只是因为你的小师妹跟着我家老爷走了?莫非令狐公子吃醋了。” 令狐绪挑起眉梢瞧了田果子一眼。好笑说:“这可怪了,便是吃醋,也轮不到我吧?十四姨娘心里就不难受?” 田果子哪里怕他说这个,冷哼一声,毫无感情说了一句:“我家老爷家里姨娘这么多,我们姐妹相处,哪里会有吃醋这种事情。再者,红袖本就是何府的姨娘。到时候回来,也是不错的。” 她不想和令狐绪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如此说来,令狐公子早就知道糊涂村的瘟疫是什么究竟了?怕是你给我家人吃的药丸,也是事先备好的?” 这话不由就有了逼迫威胁的成分,田果子说完,心中也是愤怒,李红袖是罪魁祸首,现在不在眼前。但是令狐绪若是早就知道。那也是有责任在身的。这般草菅人命,莫说是神医,便是当朝王爷,也实在可恨。 令狐绪这回倒没有说笑,很是严肃的认真解释:“这你就冤枉我了,我并不晓得。来了看过之后才发现端倪。至于先给你家人吃的药丸,是我随身携带的能解百毒的解毒丸。数量不多,也只够你家里人吃而已。旁人只要对症下药就是了。” 他这般说,倒是稍稍缓解了田果子的恨意,咬牙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恨恨的吐出一句:“其心可诛!这事情我要和郭大人说清楚。” 令狐绪闻言。好似怕田果子立刻飞到郭大人身边告状一般,直接站起来拦住了田果子,两个人眼神对上,瞬间交锋,真如火花四射,只可惜到底令狐绪理亏,只直视了片刻便败下阵来。转开了目光。 “好了好了,这事情是红袖不对。可是若传出去,我莫铜山庄名声有碍,我爹这么多年行医,救了那么些人,也不能因此功败垂成吧?十四姨娘就绕过这一次吧,等红袖回来,我让她负荆请罪好不好?” 令狐绪低头。发梢垂在田果子脸颊上,痒痒的划过。田果子皱眉偏开头去,他却再次俯首对上田果子的眼睛,一双桃花眼好看的弯了起来,声音也软软的带着央求的味道。 倒似用了美男计一般。 田果子早就在何长生面前身经百战,哪里还惧怕这个,干脆也不躲开了,直勾勾的看着令狐绪,却不言语,只是冷笑。 她心里自然气愤李红袖如此恶毒,把人命当成儿戏。可是在何府浸淫的时间长了,也知道这种公道,面对气势十足的莫铜山庄的时候,怕是费死劲都讨不回来。她不言语,只是等着看令狐绪能做到这么地步。 果然令狐绪倒先耐不住了,他心里长叹田果子简直就是自己的克星,初见时候的蛮狠,再见时候的强硬,每每都正好让自己没有法子。 他叹口气,凑到田果子耳旁,低声说道:“和你说个秘密,你家太夫人身边的兰妈妈,有一个私生子,因为是早产,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是我莫铜山庄帮忙调养,才活下来的。” 田果子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要拿下太夫人,就要拿下兰妈妈。而兰妈妈一生未嫁,自小便是太夫人娘家的家生丫头,对太夫人更是忠心耿耿,根本没有漏洞可寻。如今令狐绪竟然说兰妈妈有一个私生子,这岂不是天大的秘闻? “太夫人不知道?” “不知道。当年兰妈妈身子弱,因为未婚有孕,太过紧张,一病不起,太夫人送她到莫铜山庄养病,我爹瞧出了端倪,她以死威胁,此事出了莫铜山庄,无人知晓。” “那这孩子现在在哪里?” “便在桐镇孙大夫下头学医。” 孙大夫处学医?田果子脑袋里迅速反应,立刻想了起来,可不就是诓了自己一钱银子的那个小洪,最后还被第五虎打了一顿。想到这里,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只觉得因果循环,好生有趣。 令狐绪只道自己的秘闻打动了田果子的心思,得意说道:“最妙的是,这小洪并不知道兰妈妈是他的娘亲,兰妈妈当年在莫铜山庄早产生了他之后,便托人送到桐镇上一对年老无子的夫妇名下收养,后来那夫妇两去世,小洪在我爹的暗中照顾下去了孙大夫处学医。兰妈妈只知道他的行踪,却从来没去瞧过小洪。” 田果子听到这里。却觉得有些厌恶兰妈妈,不由说道:“好狠心的娘!” 令狐绪摇头,解释说:“这倒不怪她。当年何家前老爷病重,卧床不起,何长生才十岁不到,何府孤儿寡母,被族人打压,风雨飘摇。日子十分难过。兰妈妈身为太夫人贴身大丫环,自然也被不少人盯上,本来很多人提亲,她却不愿意离去。最后是何家一个远方的落魄子弟,竟然趁着酒醉强奸了她,这才有了身孕。此事她哪里敢和太夫人说?说了只能是雪上加霜,怕把太夫人气死过去。所以才一直瞒着。” 原来如此,那兰妈妈倒实在可怜,田果子心里难受。默然许久,才轻声问了一句:“那如今时过境迁,兰妈妈就不能说吗?” 令狐绪呵呵的笑,只摇头不语。 田果子恍然大悟:“她想认回小洪,只是事关重大,太是突然,没个契机!” 令狐绪点头,很是欣赏的眼光,继而双手一摊,委屈问道:“这可成了?” 田果子翻了个白眼。恶狠狠道:“成什么成?好几条人命!” 令狐绪眨眨眼睛。更加显得委屈,田果子心知他告诉自己这等大秘密,却也算尽心。只是令狐绪这样的人才,不欺诈的干净些,岂不是自己吃亏了? “你这解毒丸,再给我一些。” “好的,改日我让月娘给你送过去。” 他倒还知道自己和月娘交好。田果子不由脱口问道:“话说回来,月娘都快生了,你就扔在何府不管吗?” 令狐绪一时哑然,脸色变难看起来。 田果子倒也不想惹得他不快,人家家事,不好多问。便是想管,也要先问过月娘的意思再说。于是话题一转,又说道:“我家老爷说。让我三哥在你家药铺里做事情。” 令狐绪点头应道:“是提过这事情……” “能不能,让你爹收我三哥为徒弟?” 田果子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满心的期盼,却心里很有些没底。果然令狐绪半晌不接话,最后才叹了一句:“上回我缠着我爹收李红袖为徒弟,已经惹下这般的祸事。我爹可没少骂我。他扔下狠话,再不收徒,否则折寿……” 话说到这里,还如何强人所难,田果子讪讪的笑了笑,摆手表示不用为难。接着却想到李红袖能够去莫铜山庄学徒,竟然是他提出来的,这真是太可恶了,造成了今日一个草菅人命的女魔头,于是心里便有些不悦,摆手之后冷哼了一声。 令狐绪从心里想和田果子亲近亲近,便是知道她是何长生的人不能如何,但是关系总是近上一分算一分,所以眼珠一转,舔着脸皮凑过去说:“虽然我爹不能收徒弟,其实,我是可以收徒的。” 田果子闻言愣住,半晌反应不过来。 主要是令狐绪的年龄,怕是和自己三哥差不多大小,这样的师父徒弟,也实在太古怪了些。再者,那样的话,自己岂不是差他一个辈分?更何况那样的话,李红袖就成了自己三哥的师叔了。 令狐绪没等到想象中期盼的惊喜,有些失望,看着田果子怨道:“多少人排着队拜师,我都没要。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懒得收徒。” 田果子心中豁然开朗,管那么些做什么,三哥能学一门技艺,还是神医名下,那就是田家的福气。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若仔细说起来,比起去县衙做事情什么的,有价值多了。 于是她后退一步,正正经经的给令狐绪行了个蹲礼,正色说道:“若是真能如此,我先在这里谢过你。你能收我三哥为徒,教他医术,以此傍生,救死扶伤,我心里十分的感激。” 令狐绪头一次对上田果子这般正式的瞧自己,心中狂喜。 *** 103 失忆女子 田果子正色道谢,然后面色一变,却是说道:“村子里死了人。” 简单的一句话,本来偷着乐的令狐绪立刻就笑不起来了。他虽然荒唐不羁,可以见死不救,那只是生死见的多了,懒得因为别人操心而已。这和自己动手害人是不一样的。如今因为李红袖的缘故死了人,他此刻站在莫铜山庄的位置上,是该给田果子一个交代的。 可是过了片刻,令狐绪却只是叹气说道:“我只能厚葬他们,厚待他们的家人。红袖的事情,要交代给我父亲去处理。她如今偷着跑出去,根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田果子心知李红袖是个大麻烦,更何况这般心狠手辣十足可怕,所以坚持说道:“希望令尊给死去的那些人一个过得去的交代。” 令狐绪迟疑一下,才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事情了结,他便告辞离去。田果子这才觉得自己浑身酸软,这一日连吓带累,竟然是乏的厉害了。一屁股坐在藤椅上,居然再不想站起来动作。 白芍知道她与令狐绪说事情,一直没出来打扰,这时候才过来递上茶水并一些吃食,坐在了一旁。 田果子午饭没吃,饿的狠了,狼吞虎咽般的吃了一些,抹嘴的时候才看见白芍怔怔的坐着瞧自己,似乎有什么要说,却不好开口。 “你怎么了?有什么为难事情?” 田果子笑着问了一句,见白芍依旧沉默,寻思一回,便把小洪是兰妈妈孩子的事情给她说了一遍,到底以后要促成这对母子相认,白芍这里是肯定要知道实情的,所以说给她也无妨。只是最后总结说:“主仆连心,兰妈妈不如实告诉太夫人。是因为当时情景,太夫人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徒添烦恼。可是如今若再揭开旧事,太夫人怕也是要自责一番。兰妈妈这样的牺牲,太夫人这般的回护,倒不是主仆,更似姐妹了。白芍,我对你也是一样的。” 白芍听到她最后兜了一个大圈子就为了说这个。忍不住苦笑起来,摇头道:“好端端的,姨娘可不是咒我呢。” 说完自己捂嘴笑了,见田果子一副手足无措的抱歉模样,便赶快又说:“倒不是不给姨娘说,反正等下姨娘你自己也会瞧见的。只是这事情实在棘手,我如何想也想不明白。” 田果子见她笑过之后,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又恢复如初,带了几分忧愁疑惑。便也不好再打趣,正色问她:“到底什么事情?” “姨娘还是自己来看吧。” 白芍站起来,转身往西边厢房过去,田果子虽然手脚酸软,却也知道她必有要事,连忙挣扎着起身跟上。 这间厢房落在边上,按计划本是无人居住的,如今收拾出来,显然已经住了人。田果子走到门口,才想起是三哥救下一个女子。怕是如今就住在这里。果然推门进去。一股淡淡的香味飘荡,倒像女孩子的闺房。 白芍站在炕边上默然不语,田果子走到跟前,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然后脑袋里“轰隆”一下,就惊呆在当场再动不了。 土炕上铺着新做的被褥,然后一个女子闭着双眼。脸色略显苍白,安静的躺着。被子盖到脖颈那里,只露出脑袋以及脑后一头青丝,虽然脸颊消瘦了不少,看着也憔悴了不少,可是田果子如何能认不出来,这正是往日七姨娘最得意的大丫环巧慧。 巧慧跟着七姨娘没少干坏事,后来在太夫人丢失玉佩一事上。田果子授意白芍传出流言挑拨主仆两的关系,巧慧本就早有了心魔。果然很快背主说了实话。可是当时太夫人还护着七姨娘,竟然是寻了借口说巧慧污蔑主子,而且很快重要人证紫藤也自杀身亡,此事便再难说个究竟。 田果子当时不知道巧慧到底受到了什么责罚,只听传言说是打了板子卖给了人牙子。她这般年纪,一般有钱人家府里也未必要去做丫头了。大概便是卖个哪个村子里的汉子做个老婆或者小妾之类。 可是如今,田果子在自己家里看到了她,如何能不震惊? 当日娘说三哥从桐河里救下一个女子,然后便被迷得神魂颠倒。到底是大宅院里出来的一等丫头,若要迷惑自己三哥一个愣头青,还不容易?可是娘说这女子是失忆了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田果子刚刚经历了李红袖的手段,自己的心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如今看着一件一件的发生,那些人根本不能以常理推断一般。所以此刻她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巧慧是不是真的失忆?会不会这又是一个阴谋?七姨娘当日心甘情愿的去了阴风楼,而阴风楼是不会死人的,里头到底如何,从来也只是个传说。巧慧还在为七姨娘做事情?还是她背后另有其人? 这么些想法,只是片刻的功夫。寒冬腊月,田果子的身上却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觉得头都有些发胀。 大约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热,又大约是人的目光真的是能被感受到的,就在田果子震惊的不知所措的时候,炕上的巧慧悠悠的睁开了眼睛,她看见田果子,楞了一下,然后“啊”的喊出声来,接着便往被子里缩了一缩,惊恐问道:“你是谁?你怎么在我家?” 我家? 田果子被问的哭笑不得,一时倒也清醒过来。若巧慧是真的失忆,自然不会认识自己。若是假的,那自然不会承认她认识自己,所以问那么多也没什么用。 她便开口解释:“我叫田果子……” “哦,你是大豆哥的妹子……”巧慧捂着自己的心口接了一句话,才长出一口气,继而笑道:“可吓坏我了。刚才失态了,真是不好意思。” 田果子笑着点了头,继续解释:“村子里说是得了瘟疫,然后……” “我知道,令狐公子给我们吃药之前。我们都是清醒的,后来吃了药才睡过去的。哦,这位姑娘我也见过。” 巧慧很是机灵的接了话,指了一指白芍,然后便问:“别人呢?大豆哥怎么样?这瘟疫真的能好?姑奶奶你现在回家会不会有些危险?” 田果子没想到她这般反应,若是装的,也太过自然了些。若是真的,又好像和自己记忆里那个巧慧有些不一样。听到最后一句她叫自己为“姑奶奶”。倒好像已经是田家的人了似的,不由有些好笑。 白芍在一旁一直看着,这时候才接话说道:“令狐公子说是无碍了,菱角姑娘不要担心。” 菱角姑娘? 田果子疑惑的看白芍,这眼神便被巧慧看在眼里,连忙笑道:“瞧我急的,忘记介绍我自己了。怕是姑奶奶还不知道,大豆哥救了我之后,给我起的名字。就叫菱角。” 她一口一个“大豆哥”,亲热的很,倒一句都不提旁人。 这时候外头四十五欢喜叫了起来:“姨娘,老爷夫人醒了!” 这老爷夫人,自然就是田果子的爹娘了,她闻言也是大喜,便和菱角点了点头,转身跑出去了。 进到上方屋子里头,见自己娘正坐在炕上端着碗热粥喝,身上捂着被褥。头上还裹着头巾。脸色有些发暗,瞧着也是憔悴。田果子眼睛一热,远远的叫了一声“娘”,就扑了过去。 果子娘慌忙把手里的碗放下,搂了田果子到自己怀里,骂道:“都是何府的姨娘了,还这般冒失。差点打翻了碗。” 话虽然如此说。到底也是死里逃生一回,抱着自己这辈子最骄傲的小女儿在怀里,便也笑了:“多亏了你啊,听说若不是你,令狐公子还未必肯来咱们糊涂村看看呢。咱们一个村子的命,都是你救了来的。” 这话里便不无得意,估计日后出去,在村里也颇有底气了。 田果子却些微有点尴尬。心想若是你知道如非不是我,村子里也不可能被李红袖这般祸害。怕就不会这么高兴了。当然这些事情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更何况自己的家人和自己一样,都犯过大嘴巴的错误,能让一条消息在半日之内传遍桐镇上下…… 想到这里,田果子心头又黯然了几分,自己这回出来不过半日,夫人那边又说了不能过夜,看着就该回去了,所以有些话,要说明白的也得提前说明白。 “娘,你和爹还难受吗?若没事情,我有些话和你们说。” 田果子离开果子娘的怀抱,站直了身子,两个老人对视一眼,看清楚田果子的严肃,知道有大事要说,便都摇头道不难受了。 田果子挥手让四十五和白芍出去,这才缓缓开口:“第一个是,那日我让人过来传话,也说的明白,只是听闻有此意而已,还不知晓。可是晚间老爷回府,却是大发雷霆,因为他本无此意,却从别人那里听了来。因此,我差点,差点失宠。” 她无法给爹娘解释清楚《鬼祟经》的事情,便只能说自己差点失宠,相信这两个字在爹娘心里自然有分量,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果然田果子的爹娘听了这几句话,瞬间都红了脸,她爹砸吧着嘴,可是病还没好,哪里来的烟抽,便只听见“啪嗒啪嗒”的声音,却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果子娘干脆,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开口说道:“果子,娘当时只以为肯定能成的事情了。这事情怪娘多嘴!” 田果子叹气,直接跪在了地上,便说:“我不敢怪娘,是我不知道高低分寸,事情没定下来,就往这里传话。只是何府的处事,和咱们以前不大一样,凡事都要小心谨慎,所以我还是要和爹娘兄嫂都说一句,日后能少说的话少说一句,只怕招来是非。” 104 赶不走 果子娘见她跪在了地上,这样陈恳表态,刚刚自己那丝羞愧窘迫倒也不觉得如何了,便笑道:“你说的是,咱们吃一堑长一智,我今儿个就和你几个哥哥两个嫂子都嘱咐一声。” 话说开了,田果子总算松了口气。还好娘比较明智,能够理解她的苦衷。 果子娘扶着田果子站起来,见她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由也有点心酸,真心说道:“可怜的娃,苦了你了,倒要操心这么些。这才嫁过去半年的时间,倒好像长大了多少似的。”几句话说的田果子眼睛里便有了泪,却听她换了语气又说:“只是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饭,要想以后好起来,如今这些苦是必须吃的。再如何,不比日日操心下顿饭好?娘还等着你生儿子那天!” 田果子抹掉眼泪,心里叹了口气,自知自己爹娘的这想法是自己无法打消的,倒也不想如何纠缠,只继续说道:“还有一个,那个菱角,如何被救上来的,娘仔细给我说说。” “年前你三哥想着再去砸冰取点鱼回来,好过年,谁知回来却救了这么个女子。说是跳河寻死的,眼睁睁的瞅着从桥上跳了下去,砸在冰上,硬是砸出个洞来,掉进冰水里头去。这总不能见死不救啊,你三哥捞了上来,还好有气,回家养了两天,睁开眼睛,倒没什么病。只是问什么什么不知道,大概是撞到头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你三哥便给起了个名字叫菱角。你大嫂怀着身孕,你二嫂又是个爱偷懒的,哪里见得那女子在家白吃白喝,所以这些日子下来,倒是你三哥跟前伺候着。两个人这么一来二去的,可不就好上了……” 果子娘说的眉飞色舞,田果子还是从她表情中看出了些自豪骄傲。能捡到如此漂亮一个女人。又对自己儿子上了心,这娶妻的彩礼聘礼,都省去不少,在村子里,那就是那家的儿子有本事,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等到她说完,依旧意犹未尽:“若非你说何府六姨娘也有意,其实我瞧着菱角也不错。” 田果子摇头:“六姨娘是听说三哥要去县衙做事情。才提亲的。如今再不承认了,不说也罢。” 闻言果子娘满脸不乐意,哼了两声,倒没再纠缠这事情,只是问道:“你觉得菱角怎么样?” 田果子叹了口气,心知如今自己是顾不来那么些的,若是巧月真的是装的,那自己三哥日后只怕还是很麻烦,这事情必须说清楚。让他们自己拿主意。 “娘,菱角我认识,之前是何府的一个丫头。” 田果子只说了一句,果子娘就捂嘴叫出声来,转而便脸上有了喜色:“果子,这回好了,她来历也清楚了。那和你三哥的婚事……” “我不晓得她为什么要跳河,只是知道她是被何府责罚,打了之后赶出府卖给人牙子的。” 田果子再说一句,果子娘脸色便变了。 田果子连忙赶着说完:“她之所以被责罚。是因为她之前是七姨娘的贴身大丫头。名叫巧慧。我这半年在何府处境艰难,便是拜他们主仆所赐。上回二哥被陈乔安栽赃偷玉佩的事情,这丫头多有参合,后来也是因为这事情被赶出府的。” 听了这些,果子娘脸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抿嘴不语,眼睛里却闪着恶狠狠的光。连田果子都瞧的有些害怕。 果子爹便在后头开口:“这么说来。菱角咱们是不能要的。” 田果子心里犹豫一回,有点于心不忍,若是巧慧真的失忆了,怕也没有地方可去,她是走投无路才投河自尽的,自家再不收留的话,岂不是要逼死她了?可是继而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种种事端,实在不是自己能够完全掌控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小心点好。 于是便点了点头:“我想着还是打发出去的好。我拿不准她是真的失忆还是假的。如今七姨娘被关在阴风楼中,虽然传说是生不如死,可是大少爷还在,搞不好总有出来的那天,巧慧到底什么心思,不好说。给她些盘缠,让她自谋生路去吧。” “给什么盘缠?既然是如此心如毒蝎的女人,就不该救她!” 果子娘怒喝一声,便朝外头喊了一句:“田大豆,你给我进来!” 声音尖利,震得田果子不由往后躲了一躲,果然话音落了不久,田大豆就歪歪斜斜的进门过来,外头白芍不忍心,扶了一把,帮忙关上门。 田大豆也是才醒来不久,本在喝四十五端过去的一碗粥,听见自己娘隔着墙大喊,哪里敢迟疑,放下碗就过来了,连袄子都是简单批在外头的。进门笑着瞧了田果子一眼,点了头,便问果子娘什么事情。 果子娘便说了巧慧的前后,然后气道:“这是冲撞什么神仙了,竟然拣了这么个女人回来。你现在便去和她说,让她赶快走,咱们庙小,容不得她这尊神仙!” 田大豆听的张目结舌不敢相信,再听见自己娘下这样的命令,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行啊娘,菱角现在身子还弱,如今赶出去,她去哪里?寒冬腊月的,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她的命是你救来的,难道还要赖在咱们家一辈子不成!你比你二哥好歹出息点,动动你那猪脑子行不行?人家哪里是看上了你,根本就是有备而来,专门要你救回来的!过两日,说不定一把砒霜下在饭里,咱们一家人的性命就没了!” 果子娘声音愈加尖利,倒不怕外头人听见,说的也有点歇斯底里,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拒绝。 田大豆呆呆的看着她,却不做声,然后转头看田果子,眼睛中有着哀求,低声问道:“果子,你真的没认错人?菱角不是你说的那般……” 田果子也被自己娘的架势有些吓到了,听见田大豆这么问,有些同情,便回答:“人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只是我拿不准她是真的失忆还是假的。若是假的,那怕是很麻烦的。三哥你不晓得,何府的院子里,为了争宠夺权,什么事情都是做的出来的。所以我才担心,咱们不如就不要惹这事情的好。” 田大豆听她说的诚恳,倒也不如何怨恨,只是呆呆的愣着,半晌没有反应。 “你去叫她进来,我和她说!” 果子娘再等不及,直接下了命令,对着田大豆,语气丝毫不容拒绝。 但是田大豆还是没说话,他中毒过后,还没有完全恢复,就被果子娘叫了过来,然后突然被告知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心中只觉得难以置信,只是面对自己爹娘还有亲妹子,哪里容得他去怀疑。此刻心里是多少个不愿意,却又觉得自己似乎没道理,便楞在当地,不知所措。 田果子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事情由她而起,便也由她来处理吧。 她转身欲要出门去叫巧慧,却被田大豆一把拽住。 田果子回头,对上一双坚定的眼睛,田大豆松开自己的手,转回头去看炕上坐着的爹娘,然后便跪了下去。 “爹,娘,请听儿子一句话,菱角她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果子娘脸色乌黑,声音都颤抖起来:“你,你这个不孝子,她以前怎么害的你妹子,你没听出来吗?如今竟然还要……” “娘,她若不是走投无路,又岂会投河?这一个月,是我照顾她的,我相信她以后再不会有害人的心了。娘,你就让她留下来吧!” 田大豆的声音已经有了哽咽,说完便一个头磕在地上,“咚”的一声,吓得田果子往后挪了一挪,却见他头抵在地上再不起来,一副众人若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模样。 田果子心里难受的厉害,差点脱口而出想要帮着求情。 可是果子娘却气的拍炕大骂:“果然是个狐狸精,这才多少天,你就连爹娘的话都不听了,魂都给她勾走了。若是真的让她再留下住些日子,岂不是连爹娘都不认了?你休想来威胁我,我有六个儿子,不差你一个,你若是不听我的话,便跟她一起走!” 这话便说的绝了,田果子大是诧异,连忙跟着跪在地上,叫了一声娘,却被她娘狠戾的眼神瞪了一眼,开不了口。 果子娘这样的反应,实在有些让人始料不及,他们哪里知道,就在之前田果子真心嘱咐以后不要多话的时候,果子娘是有些恼羞的,但是到底理不在自己那里,便也压制下去。此刻正好发泄出来,又似乎是对自己女儿的补报,所以哪里容得田大豆不听话。 田大豆依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身子却抖了起来,田果子去扯他起来,竟然没怎么用劲儿就拽了起来,他头垂着,却见泪珠子一颗颗的往下掉。 自古男儿有泪不轻弹,田果子印象里,自己家最懂事的三哥更是从来没哭过。 一时连果子娘都有些呆住了。 “爹,娘,孩儿不孝……” 田大豆呜咽的声音响起,几乎听不清楚。他吸了口气,也不抹泪,直接抬起头来,看着果子娘便说:“爹娘,你们不认我,我也不会不认自己的爹娘的。只是你们还有哥哥和弟弟们,菱角却只有我一个人。你们若赶她走,倒不如把我和她一起赶走。” 105 离家 ps: 二更哦~ 田大豆的话掷地有声,再没有刚刚开头时候的呜咽与模糊。他抬头看着果子娘,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却丝毫不眨眼睛,就那么坚定的看着。 田果子的手开始颤抖,没想到自己三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整个过程,还没有一炷香的功夫。他哭,他痛苦,但是他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在爹娘和巧慧之间,选择了后者。难道才二十多天的感情,就有这么深刻? 田果子觉得心里很凉,有点怨恨三哥,又有点妒忌巧慧,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该说什么。 果子娘怒目盯着田大豆看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后头果子爹吓了一跳,扶住她有些害怕,骂田大豆:“你个畜生,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果子娘停下笑,再看田大豆,却是说道:“好,不愧是老娘肚子里钻出来的,有种!你现在就带着她出去!” 田大豆再次跪下磕头,连着磕了三个头,终于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伏在地上只是肩膀颤抖却起不来。上头果子爹娘都不说话,屋子里就这么沉默了一阵子,田大豆终于止住哭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朝外头去了。 田果子跪在地上,心里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对的。 果子娘看她一眼,冷声说道:“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只是照实说话,无论事情发展成什么样子,都怪不得你。”又叹道:“你终究还是心太软了,若你有你三哥一半的心狠,也不至于在何府混成这副样子。” 田果子闻言大是诧异,然后便有些委屈。自己三哥抛弃爹娘要跟着巧慧离家而走,怎么自己娘倒说她不如三哥? 如此想了一番,听见外头开门的声音。知道三哥真的是准备离去了,心里一慌,到底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妹,又哪里舍得他外头流浪。便起身和自己娘说:“娘,我去送三哥一程。”想了一下,又干脆说道:“令狐绪答应我要收三哥为徒的。令狐绪住在莫铜山上,是国内闻名的神医。机会很难得。” 果子娘恩了一声,正色说道:“既然是机会难得。自然不能丢掉。你三哥只是被我赶出了家门,他和你还是兄妹,你们之间的情谊,难道也要断掉吗?” 田果子被自己娘的话搞得哭笑不得,也不再和她多说,点头出去。 田大豆跪在院子中间,他旁边跪着巧慧,如今已经改名叫了菱角,两个人朝着上房果子爹娘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 菱角眼睛通红。脸上泪珠已经成了冰渣子,看着田果子问道:“姑奶奶,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为何你要赶我出去?” 田果子闻言一滞,犹豫着朝田大豆看去,不知该不该把她是巧慧的事情挑明了。 田大豆皱眉,低头朝着菱角怒道:“你这是哪里猜来的胡话?” 菱角不敢再说话,低头只是哭泣。田大豆心里大约也是心疼的,探手过去把她一只手握在自己掌中,轻轻摸索。却不再言语安慰。 田果子心知自己三哥不想挑明。那便算了。如今他们的感情热火朝天,怕是旁人说什么都不管用的。到底以后如何,到底是真是假,就让时间去考验好了。 她见田大豆和菱角身上什么都不带,除了两个人穿的衣裳之外,竟然是身无旁物,便叫白芍:“去。把我带的银子都拿来。” 田大豆闻言便摆手:“罢了,果子,你日子也不好过。每个月的月例大约都拿回来补贴家里了,我怎么好意思再要。三哥长着一双手,难道还会饿死不成?” 见田果子不听,便仔细解释:“我准备回以前住的窝棚中住一阵子,每日破冰取鱼,也能卖些钱。你不要担心了。” 田果子接过白芍递过来的荷包。见里头也只有大约一两的碎银子,便都递过去。正色说道:“三哥,你和爹娘如何,是你们的事情。咱们兄妹的情谊又没断。我在何府,要银子没用,可是这世界上,我有一个哥哥,却是最有用的。你便是什么都不怕,菱角总是要吃饭要睡觉的。她以前没吃过苦,别一下子受不了病倒,那可就不好了。” 田大豆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菱角,终究是沉默着接了银子过去。 三个人虽然在院子中说话,声音倒不大,厢房中其他兄弟都还睡着或者刚刚醒来,倒也没有知道动静出来的。于是田果子送田大豆两个人出去,路上田果子便和田大豆说了要他拜在令狐绪门下的事情。 田大豆眼睛一点点的亮起来,停住步子,有些激动:“果子,你说的可是真的,就是莫铜山庄的令狐公子?收我为徒,教我医术?” 田果子知道自己三哥一向是心高气傲想着出人头地的,只是家里贫苦没有机会。如今这个契机对于他来说,那是盼望了多少年才能得到的结果,自然不会放弃。看见他这般高兴,自己心里也开心,笑着点头:“真的。今儿个才和令狐公子说好。本来我家老爷说让你去令狐公子的药铺里帮忙,不过他既然答应了收你为徒,那当伙计的事情,也不知道还怎么安排。我想着你就先去窝棚里住一两天,然后我让人去找他,看他怎么安排。” 田大豆被突然到来的喜悦弄得有些激动,搓着手呵呵的笑,看着田果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旁菱角紧紧的抓着田大豆的胳膊,有些听不懂这兄妹两个说什么似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副迷茫神色。 田大豆转头瞧她,见那张笑脸上红彤彤的被冻得的都皴了,不由怜惜起来,笑道:“你要谢谢果子了,果子给咱们找了条生路。等它日我学好医术,咱们就不愁了。” 菱角一愣,再看向田果子,有些不好意思,诺诺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田果子仔细看着她,瞧不出端倪,便语重心长的说道:“菱角,我三哥为了你,毫不犹豫的就跟我爹娘断绝关系了,你若不愿意跟他,便如今就说出来。若是愿意的话,便要一心一意,不可辜负。” 菱角闻言,刚刚脸上的那丝羞愧不见了,全是认真,咬着嘴唇呆呆的看了田果子一会儿,很是慎重的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田果子心里叹息,还是有些不放心,却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来,便只好嘱咐田大豆:“三哥,我和你说过的话,你好歹放在心上点。凡事自己小心。” 田大豆点头,却并不如何重视。 田果子心思转了一回儿,突然想到个主意,便笑道:“忘记了,镇里孙大夫的徒弟小洪,不也是学医的么?三哥不妨和他多多交往。” 这话便有点奇怪,田大豆楞了一下,不由问道:“莫非孙大夫也是莫铜山庄的人?” 这事情田果子哪里知道,但是想来依照令狐父子的古怪脾气,孙大夫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什么牵连的,便连忙摇了摇头,只是笑道:“小洪帮过我大忙,是个好人。以后我也多有用到他的地方。三哥若和他成为朋友,对我们都大有好处。你不是和他一直认识吗?不妨再亲近些。如今何府常用的那位厐大夫,年纪也大了,徒弟又不大成器,等差不多的时候,我便推荐孙大夫和小洪到何府去。” 这话说的很明白了,田大豆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田果子偷偷瞧了菱角一眼,见她依偎着田大豆,眉头好似皱了一下,却没说话。 送走田大豆,田果子又回家和各位兄嫂见过,便和爹娘说起十一姨娘妹子的事情,家里人商量了一番,把四哥田大穗的生辰八字给了她。 果子娘便嘱咐:“倒是门当户对,手艺人家不愁吃喝。你四哥也是个朴实的,若能跟着学来手艺,以后也不愁了。光听着家世,倒不错。只是姑娘还要看一看的,你和人家把话说清楚。他们若是愿意,咱们就请媒人过去相看。” 田果子应了,见天色不晚,便打道回府。 …… …… 正月转眼就要过去,何府后半个月倒是安明了一阵子。 田果子在府里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九姨娘笑吟吟的对她,下头人更是都热情多了几分,除了太夫人板着脸不大高兴,袁舒环依旧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以外,倒是自在多了。 令狐绪扔给田大豆一本书,便不再管,说是看完了看懂了才可以再教下去。田大豆本不识字,好在菱角倒认得,便帮着教习。因为是最基础的《医经》,所以倒也不妨外人。有内容瞧不明白的,他便去请教小洪。得知是令狐公子在传授医术,小洪眼睛都绿了,对田大豆立刻不一样。 这样隔三差五的过去请教,两个人自然熟悉了。田大豆得了小洪的指教,便也时常请他吃酒,两个人的关系倒更融洽了。 年后春寒,正是多病的季节。 九姨娘最近咳嗽起来,据说是老毛病,每年春秋都会咳那么些日子。只是今年管事了以后越发的忙,倒咳的厉害起来。 何玉瑛时常过来与田果子坐着聊天,这日也说起九姨娘的咳嗽,便皱眉道:“九姨娘从进府那年就这样,老爷一直是很关心的。往年都是令狐公子配置的药丸送过来,却依旧不能除根,只是止住些许罢了。今年吃了这药丸依旧不管用。如今老爷不再,她不好意思因为这个去莫铜山庄再麻烦令狐公子。只是厐大夫来瞧了三四回,却哪里有法子。” *** 106 吐血(三更) 田果子和她也熟了,没有旁人的时候,倒更似姐妹多些,说话也随便,便道:“今年是累得。府里的管事,哪里那么好当,要操心的事情可不少。更何况她是个要强的,上头太夫人要哄,夫人要满意,下头那些管事媳妇儿婆子,又都不是省油的灯。便是十几个姨娘,也要都照拂到才行。“ 何玉瑛笑道:“九姨娘做的却是好,我的吃穿,说起来比爹爹在的时候还要用心些。” 田果子打趣:“你是何府的大小姐,便是忽略了谁,也不敢冷落了你啊!” 何玉瑛红了脸,低头绣花,不搭理她。 田果子却想到十一姨娘那里如今日子也好过许多,却是九姨娘严令下头人不许克扣她的东西。若不是猜测九姨娘是那只所谓的黄雀儿的话,其实她真的是个好人。又想到十一姨娘的伯父家里同意了自己四哥的亲事,嘴角便有了笑意。 若是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下去,多好。 又隔了两天,九姨娘咳嗽的更厉害了。早餐时候,太夫人实在瞧不过去,便说:“让铁汉去请令狐绪过来,这成什么样子!” 九姨娘捂嘴抑制住自己的咳嗽,苦笑说道:“这点小事,怎么好意思劳烦令狐公子……” “厐大夫就是个庸医,连个咳嗽都看不好!” 太夫人恼怒的说了一句,下头众人都不敢说话,却听九姨娘突然说道:“我倒是听说,桐镇上有个孙大夫,很是不错。尤其他的那个徒弟小洪,听说很有些神通。若是太夫人许的话,我打算请过来瞧瞧。” 田果子听她突然提起小洪,心里一突,便朝着兰妈妈看过去。果然见到兰妈妈身子僵了一下,低头躲避开众人的目光。 九姨娘怎么会突然提到小洪?她说小洪很有些神通,倒好像在说小洪比那师父孙大夫还强一些似的,这话好生奇怪,分明就是故意在抬举小洪。田果子心里紧张起来,莫非九姨娘已经得知小洪的身份,这是故意在讨好兰妈妈? 太夫人上头已经点了头,让九姨娘当天便请了孙大夫和小洪过来。 一顿饭吃的田果子毫无滋味。心里七上八下很是慌张。 回来之后,便让白芍出去打听消息,果然上午过后,小洪就跟着孙大夫到何府来给九姨娘瞧病。事后开了些药,倒也没听说什么区别。田果子便让二门上李安去外头和三哥打听了一回,传回话来只是说小洪得了些赏银,很是得意。具体的病症,也是孙大夫去瞧的。 瞧着事情并无反常,然而第二日早上。九姨娘却咳的更厉害了,帕子捂着嘴一阵猛咳。等到停下来的时候,后头翡翠叫了一声,离得近的姨娘探头过去,也吓得尖叫起来,却是帕子上一团暗红,竟然咳出了血。 这回众人都慌乱起来,丫头扶着九姨娘便回去休息,太夫人这里却大发雷霆。七姨娘失势,大少爷被带去京城。如今何府只有二少爷一个孙子。她便疼的厉害,连带着如今觉得九姨娘也是个好的。谁晓得九姨娘年纪轻轻,尽然咳出血来,岂能不生气? 太夫人问清楚昨日孙大夫过来的情况,便怒道:“真是庸医,厐大夫多少年的人,便是不行。好歹也没让人吐血,他才开了一个方子,倒就害的人病症更重了!这等庸医,还留着做什么。去给我请到府里来!” 她这话一说完,兰妈妈就打了个颤,别人都不注意,唯有田果子瞧的清楚,便连忙起身劝道:“还是先给九姨娘瞧病要紧。若真是因为孙大夫开的药不好,咱们再去请他不迟。” 兰妈妈便点头。待要说话,却见太夫人黑着脸起身往外头走去,对田果子的话恍如不闻,只呵斥下头丫头:“让你们去请人,耳朵聋了还是怎么着!” 吓得小丫头连忙出去找人传话。 一时府里乱成一锅粥,又请了厐大夫来给九姨娘看病,又太夫人找了叫了孙大夫来跟前瞧着,想着若是找到什么原因,就拿他是问。 厐大夫把脉之后便问九姨娘要来了孙大夫开的方子,看了看,皱眉说道:“竟然有蛇胆汁!这怎么能了得,九姨娘是寒症,蛇胆汁对症的是热证,再者蛇胆汁药性猛烈,哪里是九姨娘能够用的狼虎药。怪不得今儿个吐血。” 他转头看着孙大夫,摇头道:“孙大夫还是年轻啊,存了侥幸的心理。蛇胆汁药性强,见效快,若是对症,或许能一剂奏效。可是九姨娘娇贵之躯,怎么能这么冒失?” 孙大夫闻言,瞬间满头满脸的汗就下来了。他本不过是镇子上的普通大夫,也就给那些穷人瞧瞧病,用药向来以猛烈为上,只为的是见效快。左右那些人身子强硬,一般也都扛得住,哪里想的到何府的人贵重,竟是不一样的。 如今听厐大夫说的头头是道,一时心中也是没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后头小洪最近和田大豆走的近,又把《医经》跟着看了一遍,倒是觉得自己长了不少底气。再者初生牛犊不怕虎,此刻听得厐大夫这般说,便反驳道:“不对啊,九姨娘常觉得口干舌燥,又有咳痰的症状,分明是热症啊。再说蛇胆汁虽然药性强了点,也不至于咳血啊。” 厐大夫闻言不悦,便问:“敢问你是什么身份?从医几年?看过多少病人?” 小洪被问的一愣,一时便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田果子为了弄个清楚,是跟着过来的,此刻见厐大夫问住了小洪,便上前说道:“他与我三哥是朋友,时常一起研究医术,我三哥是令狐绪的徒弟。”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愣住了,厐大夫更是张口结舌,半晌才问:“令狐公子收了徒弟?” 田果子笑而不语,此刻拿三哥的身份说事,就是涨涨己方的气势。若真问起来,才看了十几天的医术,能管什么用?不过她瞧这情形,心里已经起了疑惑,觉得九姨娘咳血,或者别有隐情。 本来开始以为是九姨娘知晓了小洪的身份,故意要去讨好兰妈妈。但是如今看着,却是她想要嫁祸给孙大夫和小洪。一个是何府的姨娘。一个是镇子上专门给平民百姓看病的大夫,两个人能有什么恩怨,值得她这般设计?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那边是九姨娘知晓了自己和小洪的关系,知晓了自己说过的话。那日田果子在田大豆和菱角面前,曾经说过有心推荐孙大夫和小洪到何府做事,怕是菱角告诉了九姨娘。她竟然未雨绸缪到这地步,现在就要断了自己这个念头。 田果子想到这里。不由有些发愁,一则九姨娘这一搅和,自己想要想办法让小洪在太夫人面前取得好印象,就难了许多。再者,九姨娘若真是因此才为难小洪,那她如何得到消息的?只能是菱角说的。那么也就是说,菱角真的没有失忆,她去到自己三哥身边,真的是安排好的。如此一来,三哥的感情岂不是被玩弄了? 而最可怕的是。九姨娘怎么会把手伸的那么长?菱角本是七姨娘的丫环啊。当初背叛七姨娘,田果子还以为是因为白芍在外头传出去的流言所逼迫,如果今天的猜测全部属实的话,怕根本就未必是这样的,只怕她那时候的背主,也是安排好的。 太可怕了…… 田果子看着病榻上的九姨娘,只觉得心里很凉。 厐大夫在那里听到令狐绪的名头。一时有些不敢说话。小洪得了乖,便又胆子大起来,继续说道:“九姨娘分明就是热症,我师父诊断的是对的。至于蛇胆汁,也是常见的药物。因为问过之前九姨娘用的药里,没有试过蛇胆汁,师父才想试试的。这药我们给很多人吃过,效果都很好。应该无碍!” 厐大夫闻言,皱起了眉头。却不言语。他给就九姨娘看过多次病症,自然知道到底是热症还是寒症,本想着糊弄过去太夫人等人,让孙大夫下不了台就是。此时纠缠到令狐绪的话,便断然不敢胡说了。 坐着的太夫人突然冷哼了一声,冷言说道:“你说无碍便无碍了吗?如今九姨娘吐血了,还是无碍?事实摆在眼前,倒要你给个交代!” 小洪被她这么一问,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办了,一着急,脱口便说:“药方子是我们开的,可是药却是你们自己配的,谁知道有没有放错!” 他本是市井之人,又自小没了养父母,看惯眉眼高低,却也油滑惯了,如今这么一句话抛出来,还一时真的让众人都说不出话来。 太夫人哼了一声,目光便转到几个丫头身上,吓得翡翠跟两个小丫头普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颤声禀告:“我拿着药房到后头亲自配的药,断然不会出错。” 床上九姨娘本是醒着的,此刻隔着床幔说道:“她是我的贴身丫鬟,若这点子事情也做不了,也就不必跟着我了。” 这话便说的明白,她保证翡翠没有弄错,那也就是保证了药没有出问题,那么,只能是药方的问题了。 田果子见众人僵持不下,干脆说道:“这也好办,干脆请来令狐公子断一下对错,不久清楚了吗?” 她如此说,是深信九姨娘她们有鬼,孙大夫和小洪应该没有开错方子。最起码,她吐血的原因不在药方那里。再者,她相信令狐绪会向着自己这边,毕竟小洪的身世是他说的,此刻自己在做什么,他难道不知道吗? 可是谁知道九姨娘却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若是能请令狐公子过来,又何必如此周折。他是什么身份,岂是我们这点子小事就去打搅的。罢了,这事情就此作罢吧。大夫开药,本就按个人习惯而已。孙大夫向来给镇子上的渔民村夫瞧病,用惯了药性刚猛的药物,也是能理解了。本就是我考虑不周到,也怪不得你。太夫人,只怨我自己,怨不得别人。” 她如此说,底下众人都缓和了脸色,有几个就不由微微点头,心想九姨娘到底宽厚。连孙大夫和小洪也都送了口气,准备谢过九姨娘。 可是田果子却不依了,此事若就这般了结,岂不是承认孙大夫和小洪没有本事给何府这些娇贵的人看病,只能在桐镇上给那些身子壮实的贫民们看病。 ps: 大家平安夜快乐~求个全订吧,跳着订阅的筒子们,乖一点哈。。 107 接近兰妈妈 “那可不行,九姨娘虽然大度,可是你的病却不能耽误,若真是孙大夫的错,咱们就要弄个清楚。若他没问题,这药岂不是可以继续吃下去,说不定病就好了呢。” 田果子十分热情的发言,说的好几个人都点头认可,便连一向对她无视的太夫人也恩了一声,说道:“是非要查个清楚,你便是良善,也要用对地方。此刻你的病要紧,再行这种宽宏之事,就未免没必要了。” 九姨娘在床幔中久久没有说话,大约也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副模样,一时没了主意。 外头厐大夫已经是一头一脸的汗水不知所措了。他本想着众人不懂医术,糊弄两句,过了时日,谁还记得今日说过的话?可是如今若要较真起来,那自己刚刚把热症寒症诊断错误的事情,怕是就深入人心再也无法抹除了。这样的话,何府的差事肯定就要丢掉了。 田果子瞧出厐大夫的慌张,心里更是打定了主意今天这事情不能轻易放手,便笑道:“太夫人说的极是。九姨娘的病可不能掉以轻心,再者,刚刚两位大夫诊断的不一致,说明其中必有一位是说错了的。咱们何府的大夫,医术若是有了差池,那也是很危险的事情。” 这般挑明,那就是事情必须有个水落石出才行了。 底下小洪两眼发光,心想若是自己这方错了,大不了损失点名声,好像别的也没什么要紧的。而要是赢了的话,那可就是一步登天了,这简直太合算了。于是他连连点头,也不顾孙大夫还在那边慌慌张张的擦汗,上前一步就说:“这位姨娘说的极是,我们若是诊断错了。那自然认错。可是我们若没诊断错了,你们却偏偏说我们错了,这是不行的。我们要个清白!” 这要求也算合情合理,一时并无人反驳。 厐大夫腿已经有点软了,哆嗦着嘴唇突然说道:“若细说起来,其实九姨娘的咳嗽有些年份了,到底是寒症还是热症,并不是那么好判别的。又因为季节不同。状况不同,也有差别。所以本来就有待商讨……” 这是什么话? 小洪底气更足,笑道:“厐大夫所言甚是,既然如此,咱们更要好好查究一番,免得耽误了九姨娘的病情。” 太夫人瞧他几次三番的插话,有些不悦,微微皱眉。到底她身份不一样,最看不惯尊卑不分的事情。觉得孙大夫都没说话,小洪在这里上蹿下跳的不成体统。 田果子很细心的捕捉到了太夫人的表情,便连忙插话说:“孙大夫收了个好徒弟,对你的医术深信不疑啊。” 孙大夫连忙点头:“是,是是,我平日笨嘴笨舌,有时候外头受了委屈,多亏了我这徒弟明辨事理……” 此话说了,太夫人才稍微和缓一些,便转头吩咐兰妈妈:“去叫铁汉请令狐公子来一趟。一则九姨娘的病到底要瞧瞧好才行。这都吐血了。年纪轻轻的。再者,月娘临盆的日子也不远了,让开些可靠的保胎药过来吧。” 令狐绪何等身份,若非何长生,便是何府,要请他也得有拿得出手的“重病”才好叨扰。如今只是因为九姨娘的咳嗽便要烦他过来一趟,便是太夫人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所以非凑了月娘即将临盆这么个理由。细说起来,何家太夫人视孙如命,所以重视非凡也是能理解的。 兰妈妈应了一声,转头才要走,却听里头九姨娘有气无力的咳嗽了两声,然后翡翠一个机灵,突然喊了一声,快速说道:“我想起来了。今儿个去抓药的时候,药库的小李子在找蛇胆汁的时候找了半天。还在两个格子之间犹豫了很久,最后才取了其中一个。会不会是他拿不准,抓错了?” 何府有自己的药库,普通的药珍贵的药都有。所以一般都是大夫开了方子,直接去药库抓药来熬。而这小李子,大概就是在药库做事情的,些微懂点医药常识的小厮。 听见翡翠这般说,田果子立刻知道他们是着急了要找替死鬼了,心中十分气愤,正要开口,却听里头九姨娘咳嗽两声,说道:“这事情重要,不许胡说!” 翡翠磕头说道:“奴婢不敢胡说,只是想起什么便说什么。到底事情如何,不如让小李过来问一回。再让大夫去药库看一次就是了。” 一旁庞大夫连忙说:“不错,常用的蛇胆汁有金钱蛇和白花蛇两种,但是银环蛇也有用到。只是银环蛇微毒,一般用药非常谨慎,若是用错了,可能就会吐血。会不会是这小李分不清普通蛇胆汁与银环蛇蛇胆汁的区别,取错了?”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那边孙大夫听见是自己所擅长的,倒也不如何害怕了,点头应道:“确实有可能。只是银环蛇会吐血的话……” 他没说完,厐大夫已经打断:“那还是让小李过来一趟问一下的好。总不能这点小事,就请了令狐公子过来。” 太夫人难得没有说话,众人便当她是默认了,于是连忙派人喊了小李过来。 事情和田果子预料的一模一样,在厐大夫和翡翠的提醒下,小李供认不讳,说他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哪种蛇胆汁有毒了,又不敢在别人面前露出破绽,怕丢了何府这份差事,所以冒然取了其中一中,谁晓得就闯出祸来…… 事情已经明了,小李直接被赶出了何府。 翡翠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太夫人也安静的坐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怎么说话了。最后还是九姨娘咳着开口:“既然是这样,倒错怪孙大夫了。你们来一趟辛苦,翡翠再去取些银两过来,孙大夫受惊了。” 于是翡翠顺势起来,去拿了些银裸子,递给孙大夫,笑道:“孙大夫受惊了,我们姨娘休息两天便也好了。您先回去。” 孙大夫和小洪都高兴的不得了。又多得了一笔银子,还在何府露了脸,于是笑的嘴都合不上了,接过银两,点头哈腰的退着就要出去。 田果子见事情似乎就此就要落下帷幕,竟然谁都不再说话,便有些着急,开口便说:“事情虽然明了了。不过总有个是非对错。刚刚厐大夫诊断的可是错了,不如孙大夫!” 这话就很明白了,底下站的众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这个心思,田果子便继续说道:“大夫医术不好,那就不是治病救人,而是害人了。我还真有点不放心。还请求太夫人准许,以后我曲水院若是有不舒服的,就去请孙大夫过来瞧病了。” 太夫人闻言。突然起身便走,走到门口,又站住,丢下一句:“信得过孙大夫,便请他吧。” 说完迈步出去,竟然是再不理会这里的事情。兰妈妈连忙跟上,依依不舍的偷偷瞧了小洪一眼,脸上的笑意洋溢,显见的是十分高兴。 退到门口跟前的孙大夫和小洪听到这话,一时都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小洪立刻俯首行礼,对着田果子笑道:“多谢十四姨娘信得过!我们必然不会辜负姨娘的信任!” 田果子笑着起身虚扶:“这是什么话,你和我三哥交好,我如何能信不过你?以后何府,还是多过来的好。这春日里依旧冷峭,又风沙大,那些暖胃养气的丸药。你们有好的,也拿些过来才是。” 小洪连连应了,倒是孙大夫在后头很是局促,只呵呵的笑着,师徒两个再三感谢田果子,这才出去。 剩下厐大夫面色苍白,凶狠怨恨的眼神直接射向田果子,田果子只做看不见。转身朝着上头行礼说道:“九姐姐,你身子要紧。我就不打搅了,还是好好养病的好。我是信得过孙大夫的,若是你信得过我,那方子不妨再吃上两剂。” 九姨娘悠悠的叹了口气,开口说:“十四姨娘上心了,我这是老毛病,便是令狐公子都没法子看的好,哪里那么容易。” 田果子笑笑,并不再说话,转身离去。 出了九姨娘的院子,在路上正碰见兰妈妈低头不知道在找什么,看见田果子,便行礼打了招呼,又笑着问道:“十四姨娘,你可看见一条白色丝帕?我刚才和太夫人走的急,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田果子本就盼着她出现,谁晓得就心想事成了。知道她找丝帕是借口,估计就是在这里等着自己才是,所以连忙说道:“才出来,并不曾看见,要不要帮着兰妈妈找?” 兰妈妈连连摆手,犹豫了一瞬,又笑问:“说起来,倒不知道十四姨娘的三哥交友如此广。这孙大夫在桐镇上,其实口碑也是不错的。” 她起了头,田果子哪里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便接过话头说道:“我三哥哪里认得孙大夫,倒是和刚刚孙大夫那个徒弟小洪关系很好,幼时时常一起玩耍,近日也一起探讨些医术。其实说起来,倒是小洪交友广泛,他心地善良,又热情,当时我家住在桐河边上的时候,就没少受到照拂。所以邻居们都喜欢他,也愿意多走动。今儿个我一听说事情与他相关,就有些担心,所以特意过来瞧瞧。” 田果子一边说,一边想起当日小洪哄骗自己多花一钱银子的事情来,只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希望小洪能够变得不那么狡诈,不要辜负了自己一番苦心…… 只是哪个当妈的不愿意听到别人说自己孩子好话? 听见田果子这般说,兰妈妈的脸上已经笑开了花。 ** ps: 吐血的不是我……请大家不要误会~ 108 纳兰雪的打算 “最近风大,小姐常觉得呼吸不顺畅,往年最喜欢的熏香偏偏今年又断了,所以最近这些日子心情也烦躁了些。” 兰妈妈很是突兀的说了一句,田果子立刻会意,连忙问道:“是什么香?” “说来也不难,都是白梅花蕊子研细了,再熏蒸过后做的,就叫白梅香。也是小姐年轻时候喜欢自己做的,旁人不知晓。所以也没别的地方找去。”兰妈妈笑嘻嘻的应了一句,又接着说道:“小姐的好些个习惯,说起来,便是连老爷都不知道。若是我不去操心,真的是没人晓得……” 这话说的就有几分心酸,田果子也听的黯然,接嘴道:“我常和白芍说,她哪里是我的丫头,倒似我的姐妹。若没了她,我的日子真的不知道怎么过着呢。想来兰妈妈和太夫人的感情,只有更甚才是。” “瞧十四姨娘说的,奴婢哪里敢有那个念头。”兰妈妈一板一眼的反驳了一句,脸上的笑却更甚了,接着说道:“其实小姐很是喜欢吃瓜子,可惜最近年纪大了,牙齿也不好了。这东西,别人经手又不干净。” 她这么念念叨叨,好似不经意间想起以前的事情忍不住似的,竟然连着说了好些,直到好一阵子,才拍着自己额头笑道:“瞧我,人老了,话也多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就不打搅十四姨娘了。” 田果子连忙点头,便作别兰妈妈自回曲水院去。 这边兰妈妈顺着另一条路,也没再寻找什么帕子,径自回了太夫人那边。 里头太夫人又坐在花房里,却不动作,只茫然的盯着开着正好的一朵芍药,不知道想些什么。听见兰妈妈的声音,才转头瞧了一眼。点了点头。 兰妈妈便开口说:“小姐,打听清楚了,孙大夫的徒弟小洪,确实是和十四姨娘的三哥走的很近。” 太夫人垂了眼,却是说:“我本以为纳兰雪是真的咳的厉害了,到她把药库小李子推出来,才知道竟又是一场戏。只是想不通,她突然去为难这个孙大夫和小洪做什么?便是和田家兄弟有瓜葛。也离得太远了吧?她又不是陈婉儿(七姨娘)那个没脑子的,还乱出气不成?” 兰妈妈也露出疑惑的神色,猜测说道:“细想起来,九姨娘行事实在是有些奇怪,不过我去问过,她前些日子,其实就有咳血的症状了,只是瞒到今天借着孙大夫说事而已。据下头的丫头说,大约便是过年那一两天。开始咳血的。” 太夫人闻言,脸上的疑惑更甚,主仆两个对视一眼,突然都想到了,兰妈妈便啊呀一声,说道:“难道是因为二少爷没进了族谱,她心上难受……” 太夫人缓缓点头,却是认可了她的猜测,继而却又摇头叹道:“我越来越想不通长生在想什么了。老大他不喜欢,七姨娘又是那么个下场。以后家业传给他恐怕是不能。本想着纳兰雪是他喜欢的。连带着老二他也该看的上,谁知道临到了关头,却没进族谱。何府连着四年没传喜讯了,我心里不安呢。” 兰妈妈见太夫人神色黯然,连忙上前扶住她,倒了杯麦茶递过去,安慰说:“许是老爷还想着和夫人生下嫡子……” 太夫人苦笑:“嫡子?舒环能不能生我不晓得?那是令狐明光判了死刑的!” “月娘不是快生了吗?小姐你放心。这么些个姨娘,到时候儿孙绕膝,就怕你忙不过来呢。” 兰妈妈再安慰一句,太夫人却只能苦笑着摇头:“这便是个小子又如何?到底月娘的出生摆在那里,以后还能有什么大出息?本来我也不看别的了,但是青楼出生,实在是对不起祖宗啊……” 一时兰妈妈也没话可说,主仆两个只有静默。 …… …… 九姨娘这边躺在床上。许久没动,翡翠把床幔收起。要扶她躺下,却被摆手拒绝。 “有什么打紧的,这些天还不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如今戏也演完了,还躺着做什么?” 九姨娘淡淡的说了两句,自己坐起,拢了拢头发,便下地去了。后头翡翠急忙跟上,担心说道:“到底这咳嗽确实是重了,要不还是请令狐公子来看看吧?他知道是姨娘的话,肯定会过来的。” 九姨娘捂着嘴又咳嗽两声,却摇了摇头。 翡翠叹气,不由说道:“不知道琥珀什么时候回来,我是劝不住姨娘了,等她回来,瞧见你这副样子,又得说我。” 九姨娘自己端起放在桌子上的药碗一口气咽下,然后捻了个梅子放到嘴里慢慢的品味,轻声说道:“她若做完事情,也说不准是和老爷一道回来。但愿这次能处理的好些,否则老爷更是瞧不起咱们了。” 翡翠闻言皱眉,咬了咬唇,似乎犹豫,最终却还是开口说道:“姨娘,你这是何苦?便说今天的事情,咱们做的真的很不小心,让十四姨娘得了便宜!” 九姨娘笑着回头瞧她,却是反问:“你是想怪我吧?你以为我对老爷上心了,不能自拔了是不是?” 翡翠张嘴要辩解,却不知晓该如何说,最后干脆垂了头,来了个默认。 九姨娘便笑道:“也该让他知道,我是在意他的了。否则把我扔到这院子里,真不知道时日长久了,成了什么样子。我倒无所谓,诇哥儿可耽误不起。所以今儿个会成这样子,我心里有数。这戏,其实只是演给老爷看的。便是太夫人,怕也晓得是我的错,是我吃醋了。如此老爷才能知道,我可不是真的动了‘凡心’?” 翡翠抬头认真听,听到后来脸上便有了几分哀愁。 九姨娘并不看她,瞧着窗外却继续说道:“他敬我重我,却并不把我当成自己人,也不把诇哥儿当成自己的儿子。可是这一切本来就应该是诇哥儿的,我如不争,如何能得到?” “他敢!若是没有……” “闭嘴。” 翡翠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九姨娘喝止。转头怒目瞪她,却说:“我不是说过,谁也不许再提那个人!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不知道吗!” 九姨娘声音依旧压的很低,可是语气愤怒,却有了几分歇斯底里的意思,便连眼睛里,竟然也有了湿意。 翡翠一惊。知道自家姨娘这是压抑太久,终于爆发了,倒不如何害怕,只是心疼的要命,自己倒先流出了眼泪,哽咽说道:“姨娘,你何必委屈自己……” 九姨娘刚才的失态转瞬即逝,已经又变回往日的庄重摸样,一副风淡云清。开口说道:“这何府什么样子,我是不上心的。要紧的,下回最好能让老爷带着咱们出去桐镇才是。若我在何府过的艰难,他便不得不带我离开。老爷再心狠,答应过的事情还是会做到的。” 翡翠恍然大悟:“所以姨娘你要故意输给十四姨娘?让她一步一步的得逞?” 九姨娘笑着点头,却又摇头:“十四姨娘是个良善的,便是得势了,怕也不会欺负我。只可惜这府里能站的住的,袁舒环是个不过心的,没的可能。旁人却没几个了。所以还得着落在十四姨娘身上。太夫人不会让她轻易得势的,这般为难几回,只怕她也就懂得了这人世间的艰难,到时候变成什么样子,就不好说了。” 翡翠恩了一声,镇定说道:“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姨娘放心。翡翠总会护着姨娘,不让姨娘受一点伤害的。” 九姨娘恩了一声,好似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月娘快生了,太夫人还高兴着呢。她若晓得这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姓何,而十四姨娘偏偏又打早就知道这一切了,你说会是什么感觉?” …… …… 九姨娘到底在做什么打算,她又到底是什么身份,这些田果子自然不知道。她如今想着的是。如何接近兰妈妈,然后如何讨好太夫人。再如何在这何府混的如鱼得水,到时候生活自然无忧,家人自然顺畅,在桐镇可谓就是得心应手了。 这便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田果子目前最理想的生活。 所以田果子连着几天都往府外跑,去找白梅花的花蕊,然后采集起来,等着制成白梅香。又寻李安在外头弄了好些制香的书过来,仔细研究。看书看的乏了,便去剥瓜子仁,连白芍都不让打下手,只自己洗手焚香后亲自去剥。两天过后,手指甲就磨得秃了,手指头一阵阵的疼,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月底的时候,瞧着已经攒了一小瓮瓜子仁了,便寻了雕花的薄木匣子来装了,准备给太夫人送过去。到了太夫人那边,小丫头却说太夫人在睡觉,于是出来的是兰妈妈。 田果子说明来意,两个人心照不宣,田果子有些脸红,笑道:“只是想替兰妈妈分担一点……” 兰妈妈很随意的瞥一眼她的手指,见到上边指甲光秃,有的都开裂起了毛刺,便心里有数,点头笑道:“我拿进去吧,十四姨娘先回去。” 虽然没有一句感谢的话,但是既然收下了,总是没白忙活,田果子心头高兴,回去的路上便有些兴奋,有点蹦蹦跳跳了。 回到曲水院,四十五却等在门口,说是月娘的丫头小梳子来寻人,想请田果子过去一趟。 田果子这才想起月娘怕是快要临盆了,自己本还惦记着要去问问她的意思,若她愿意,便要想想法子去寻令狐绪赶快把月娘接回去,可是之后因为得知了太夫人的喜好,忙着讨好太夫人,竟然给忘记了。 她连忙转身朝着月娘那边过去了。 ** 109 不说之罪 月娘一直住在别院里,何长生没放话,所以现在她虽然大着肚子,即将临盆,却依旧算不得是何府的姨娘。就为了这事儿,不少人都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更有难听的便说,到底是青楼女子,大概连何长生也拿不准她肚子里是谁的孩子,这是等生下来滴血认亲再说呢。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田果子心知肚明,心里更是为月娘觉得委屈。一个是令狐绪如此浪荡,起初时候的那股子热情劲早就消失殆尽,如今也不知道为月娘做打算了。另一个是何长生真正是个妙人,就连别人大着肚子的女人也敢往家领,领回来不闻不问不采取对策,真正是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样两个男人摆在那里,月娘的事情就变得麻烦了。 果然田果子进屋的时候,月娘正在抹眼泪,身子竟是比刚来的时候愈发消瘦,若不是肚子那般大,怕谁都瞧不出来她也是有身孕养着的人。 “果子,听说你三哥拜在令狐绪名下了?这么说你三哥常常和他接触是不是?” 月娘迫不及待的拽着田果子,脱口便问,因为第五虎的关系,她的事情一直也没瞒着田果子,所以倒不担心走漏风声。 田果子点头,却想起那日问起令狐绪月娘的事情如何处理的时候,令狐绪那副烦躁模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月娘才是。 “你让你三哥问问他,到底要怎么样?我撑不了几天了,难道这孩子要生在何府不成?”月娘说了两句,泪就又流下来了,好不容易有人过来,一时压抑着的哀伤便都汹涌而出,呜咽说道:“起初还隔三差五的来瞧我,后来便来的少了。年后更是一回都没来。我听说上回陈大人请客,他是带着他的一个师妹去的是不是?便是他心里有了别人,我肚子里到底还是他的孩子,怎么就这么狠心……” 田果子闻言,一时愣怔,只能挽着月娘的手细细摩挲安慰,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本还怀着一丝侥幸,想着大概月娘和令狐绪是有商量好以后如何的。所以才想着来探探月娘的口风,再看能不能帮忙。谁知道那一丝侥幸本就是万里无一,真真切切就是一个普通的故事,痴情的女人被男人抛弃,这是上演了几千年的戏码,能怎么办? 早知道这样,发现李红袖害人的时候,就用月娘来做交换条件了…… 这个念头在田果子心中一闪而过,却又有什么用? 月娘哭了一阵子。田果子终于开口:“别哭了,孩子要紧,你这样子,他也受不了。” 月娘闻言,确实也累了,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月娘,办法总是有的。令狐绪既然当初安排你来何府,那就是准备好要给你个名分的,只不知道现在出了什么事情,才没按照计划走下去。你先别着急……” “能出什么事情?不就是他有了别的女人吗?我既然跟了他。还不知道他的性子。可是纵然他有多少个女人。莫不成我还吃醋不成?总该给我一个着落啊!”月娘打断田果子的话恨恨的说了两句,却依旧只剩下抹泪的份。 田果子连忙低声解释:“怕不是你想的那样,他那个师妹,我和你说,就是之前和我同日进门的李红袖,后来不是被赶走了么……” “啊!”月娘惊叫一声,睁大了眼睛。继而怒道:“原来却是个连我都不如的弃妇,他竟是看上了那女人哪一点?” 田果子连忙探手竖指,示意她低声一些,摇头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李红袖心里心心念念的,就只有我们老爷一个人,为了这,可差点害死我。所以令狐绪和她是不可能的。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 两个人这厢低声说着话,小梳子便去守着熬保胎药去了。不防院子外头一个人影站了一阵子。便匆匆离去。 很快,太夫人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太夫人坐在炕上,正无聊剪窗花呢,听到来人说话,剪刀依旧握在手里,手却颤抖着不成样子。那声音从她嘴里发出来,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近乎咆哮着。 底下一个媳妇儿吓得连忙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的回道:“太夫人饶命啊,我也是去送东西偶尔偷听到的,吓的要死,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才跑过来和太夫人说的。” “真的?” 兰妈妈过去给太夫人揉着胸口,她才一口气缓过来,闭上眼睛,显得十分疲倦,有气无力的又问出两个字来。 那媳妇儿便一个劲儿的点头:“真的真的,我听见十四姨娘说,令狐公子大概是忘记月娘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在何府生下来就是了,到时候有十四姨娘帮她撑腰,何府的天下就是她们的了。还鬼鬼祟祟的让月娘噤声,怕别人听见。” 太夫人再听一遍,自己撑着身子往后头挪了挪,身子靠在墙根上,便瘫软下去,半晌不说话。 兰妈妈也是惊呆的不知所措,再瞧见太夫人这般模样,有些慌神,不由怒斥那媳妇儿:“真的假的还不知道,就在这里胡说八道,还不退下去!” “罢了,真的假的,咱们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么。” 太夫人缓过气来,站起身,眼睛中射出一束精光,又恢复成了往日那个精明强硬的太夫人。只是仔细看去,她的手却依旧瑟瑟发抖,控制不住。 兰妈妈扶着太夫人朝着别院过去,众人心中有事,便连太夫人都脚步如飞,不一会儿就已经到了月娘屋子外头。 大家气势汹汹的,吓得小梳子连忙从厢房出来,正要搭话,却被太夫人眼睛一横吓得又退了回去。 里头月娘和田果子也听到了动静,连忙打发白芍出来瞧,只是门开了就看见了太夫人站在外头,慌的两个人都站起来迎了出去。 月娘肚子大,身子又瘦。很是费劲儿的屈膝行礼,往日里太夫人都要免掉,今日却一言不发,只冷眼瞧着她行礼完了才哼了一声,然后毫不犹豫,劈头便问:“你老实交代,你肚子里的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月娘直接呆在当场就说不出话来,然后又是惊吓又是悲伤的,眼泪便止不住了。 太夫人面色不变,毫不怜惜,直接转开头去盯着田果子瞧,怒道:“她不说,你说!” 田果子本还想着自己如何求情如何开导,此刻见苗头不对,心中也是震惊极了。怎么感觉太夫人这怒火倒有一大半倒是朝着自己过来的。只是已经到了这个头上,早晚都要挑明的事情,倒也没什么隐瞒的了,便低声答道:“回太夫人,是令狐公子的……” “好,好,你们很好!” 田果子话没说完,太夫人眼睛一翻,便朝后头栽倒,竟然是晕过去了。 慌得几个下人都乱了手脚。一时掐人中的。喊大夫的,哭的跑的,乱成一团。 田果子正要上去搭把手,这边月娘却抽噎声音突然止住,然后直接也朝后头跌倒了,吓得田果子连忙扶住,喊一旁的小梳子和白芍帮忙。 一时别院里人仰马翻。众人慌乱中把太夫人先扶到了月娘的床上躺着,月娘去了隔间的榻上。不一会儿袁舒环九姨娘等人就都到了,围着太夫人团团转。 好在只是一口气没上来才晕过去,歇了一阵子,太夫人悠悠的睁开眼睛,环视头顶上的各色女人,等到影像逐渐清晰,却又慢慢闭上眼睛。叹气说道:“你们好本事啊!”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跪下不敢做声,只袁舒环低声央求:“母亲。是儿媳的不是,你不要想不开……” 太夫人自己撑着身子坐起来,瞧着脸色红润了些,接过兰妈妈递过去的参汤喝了两口,这才再瞧一眼底下跪着的乌压压一片姨娘,开口说道:“长生什么想法,我不晓得。他是个男人,男人自有男人的事业。可是这宅子里头,你们怎么能瞒着我做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这话问的就严厉起来,有些声嘶力竭的指控在里头。 几位姨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都已经知道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最后所有人的目光就都投到了田果子身上去。然后六姨娘不负众望的开口辩解:“太夫人,这事情,咱们可是都蒙在鼓里的……” 太夫人冷哼一声,果然那眼刀子便朝着田果子去了,怒道:“十四姨娘,你真的就糊涂成这样?为了夺得这何府的天下,竟要拿外人的孩子来给自己壮声势?” 一句话说的底下一阵抽气声,连田果子也张大嘴说不出话来,可是她怎么能不说话,片刻的愣怔之后,立刻就意识到这里有问题,连忙大声辩解:“太夫人,我不知道你听了谁的话,要这么冤枉我,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你没这么想,为什么明明知道月娘肚子里是谁的孩子,却不告诉我?这么大的事情,你不知道轻重吗?” 太夫人问的咄咄逼人,根本就不相信田果子的话。 田果子咬牙,心知这是关键的时刻,若是说不清楚,只怕没有以后。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太夫人,正色说道:“太夫人,我确实知道,是月娘告诉我的。可是老爷也知道,老爷做这些事情,必然有深意,我如何敢随意破坏他的计划?” “况且月娘的孩子是令狐公子的,他们两个都不说话,哪里轮的到我来说?到时候我说了,若是老爷不承认,令狐公子不承认,月娘不承认,那么太夫人是信我还是不信我?” 几句话说清楚自己的困境,田果子的声音也呜咽起来,她倒不是做戏,只是觉得真心难做,便是这么点事情,竟然也能让别人趁机利用,栽赃到自己头上。这太夫人的怒火,真真发作的是好没道理。 “信不信是我的事情,可说不说就是你的问题了。” 太夫人冷冷的抛出一句话来,田果子的呜咽声瞬间止住。 **** 110 失控 如此冰冷的话,透着寒凉,让人心死。 田果子咬唇看向太夫人,只是看着,眼睛里却是安静的审视。这一刻,她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害怕,忘记了担心,忘记了一直以来的谨小慎微,忘记了心底那一抹小小的自卑。有的,只是不服气,只是认真的疑惑。 “那太夫人信是不信?” 田果子脱口而出,根本不由自己控制一般。 然后不等太夫人回答,她便继续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夫人若认为是我的缘故,我无话可说。只是我想问问太夫人,若你处在我的位置,又当如何做?月娘是我的朋友,她的苦衷我纵然不懂,又怎么能卖友求荣?老爷是我的夫君,他的做法我纵然不理解,又怎么能冒然违背?太夫人是我的长辈,我在不知道这事情的缘由根本的时候,便以此邀功,说个潦草去给您听,岂不是有欺诈之嫌?” 太夫人的怒气些微一滞,竟是被田果子身上突然爆发出的冷静吓了一跳,有些愣怔的看着田果子,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袁舒环便皱眉,有些不悦:“太夫人还病着,你争这个长短做什么?” 一句话说的田果子落了泪,迅速抹掉,再抬头瞧太夫人,却是认真说道:“按理,这个时候,我实在不该和太夫人说这些,便是受了委屈,也要自己受着才是。可是我却要说,只是我想着说清楚了,太夫人说不定心里倒好受了。您一直以为我心里藏着那些腌臜念头,想着在府里如何如何,可是太夫人,我便是再如何受宠,就算是日后有了一男半女。我的身份还能高的过夫人越的过您去?我心里想的,不过是在您和夫人的管教下,好好的在这院子里活下去罢了。这又有什么错?我想讨太夫人您喜欢,又有什么错?” 她受了委屈,一时心里想的多了,这话便扯的有些远有些突兀。而且话说的有点开掰的有点碎,让在场的人都很是吃惊。 太夫人更是没想到田果子会这么问自己,思维已经跟着田果子去了。见她泪汪汪的瞧自己,忍不住喃喃自语:“你又何时有讨好过我?” 一旁兰妈妈连忙凑到太夫人跟前低声耳语,大约在说田果子剥瓜子的事情。太夫人的目光便瞟到田果子手上,打量她的指甲,然后眼睛里的愤怒消散了一些,便有些难以琢磨。 等兰妈妈退开,太夫人便这般打量田果子,久久不说话,神色难以言明。 田果子叹气说道:“我只盼着太夫人好。夫人好,咱们府里好,才能让我依靠,自己也过的好。真是没想别的。这么些日子以来,我头一次来月娘这里,不过说了几句话,太夫人就赶过来了,真正好生凑巧。” 太夫人刚刚直接明了的说她想要拿别人的儿子来邀功,这话根本就是匪夷所思,田果子觉得太夫人不该这么想。那就是有人说的了。所以此刻便去暗示。 太夫人是什么人,只不过事关自己最最挂心的子嗣问题,才一时糊涂。这时候缓和了些,再加上田果子的提醒,早就回过味儿来了,知道刚刚那个媳妇儿是有人指点,故意等着田果子来月娘这里的时候去给自己报信。好让自己堵个正着。只是既然已经被骗,也不是立刻要揭开真相的时候,所以她并不言语,反倒问田果子:“照你说,难道月娘这孩子,就要在何府生下来不成?你不知道这子嗣问题是多大的事情吗?就这么混淆下去,居然也看着不管?这样的做法,可是对得起你何府十四姨娘的身份。” 问话已经平静下来。田果子便也轻轻的松了口气,知道这时候才是真正的考验。做的好了,怕是立刻就能进到太夫人的心坎里去,若是说的不对了,那只能是雪上加霜,再想讨好太夫人,怕就更难了。 可是这问题如何回答?能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刚刚自己已经三番五次的重复过了,此刻再拿出来搪塞,根本不会有用。 田果子垂目不语,眼泪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这哭倒是真的,为了月娘而哭了。她没回答太夫人的话,却很是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太夫人,您准备怎么处置月娘?” 太夫人正色说道:“既然不是何家的孩子,她这般身份,当然是赶出去了。这就通知令狐绪接回去!” 田果子心想月娘总归是要回莫铜山庄的,可是若就这般被赶出去,就算令狐绪来接,那回去也是很没脸面的事情。若是令狐绪不愿意来接,那就更是不知道要月娘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抬头深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求太夫人,再留她两天……” “胡说!” 兰妈妈一声断喝,打断田果子的话,是不想让她说下去。这事情根本就没有考虑的余地,太夫人说的是正理,正常人都不应该去反驳,可是偏偏田果子还来求情。她及时打断,也是有点担心田果子不知深浅,更惹得太夫人生气。 田果子半句话咽进肚子里,可怜兮兮的看太夫人。 太夫人心头一跳,鬼使神差的说道:“你想说什么,说出来!” 田果子闻言,再不犹豫,叩头便说:“求太夫人再宽限几天,帮着月娘周旋,好让她能够有些面子的回去莫铜山庄。” 这理由好生无理,太夫人冷哼一声,神情都是嘲弄。 “她如今怀着孩子,即将临盆。令狐公子久久不来,必然是有什么阻挡。若这个时候咱们赶她出去,岂不是让她无路可走……” “那是她自己的路,关我们什么事情?总不能为了她好,就让何府丢人。” 接话的是九姨娘,她一直冷眼瞧着,到这时候,也觉得田果子所作所为匪夷所思了。月娘的身份既然已经被揭穿,赶出去是必然的结果。田果子这时候的请求,显得幼稚可笑。根本就不会有人考虑。 田果子闻言心中大恸,头触在地上只是不起来,大声求道:“太夫人,我没理由了,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理由了,可是我就是求求你,求求你留下月娘吧!多留几天,说不定令狐公子就主动来接她了。我求求你了……” 她真的是再想不出来说辞,知道万般理由在太夫人面前都成不了理由。可是她怎么舍得让月娘在这个时候被赶出去?她无能为力,只有苦求,这时候心里难受之极,竟是比当初自己被关在柴房的时候更无助。 这个时候的田果子,已经忘记了自己要讨好太夫人要在何府好好的活下去,心里想着的,都是月娘之后该怎么办。 她的眼泪真真切切,她的求乞真真切切。她的话也是真真切切,一时便连九姨娘都有些发愣,不知道田果子这是为了什么又到底何必。 太夫人久久不说话,就那么神色复杂的打量田果子,半晌才问道:“你和她什么关系,竟至于如此?你可知道此事你瞒着我,本就是不该。如今竟然还强求我留下她,简直岂有此理。” 田果子哭的有些累,抬起头看太夫人,一时有点恍惚。就不管不顾的说道:“太夫人不知道。我刚进府的时候,老爷便外出,我又被关了禁闭,那时候不懂规矩好生茫然,心中十分害怕。也只有月娘,每次陪我说话,给我说如何与人相处。我心里是感激的。她出生是那样。却是身不由己的……谁不盼着自己能越来越好?但凡有办法,人都是往高处走的,她想嫁给好人,过安生日子,有什么错?可是如今孩子都快出生了,令狐绪那个混蛋竟然不闻不问……” “糊涂!” 田果子一时混乱,竟然把“混蛋”这种词都说了出来,太夫人呵斥一声。止住了她继续说下去。 只是田果子这翻话,却不知道触动了多少人的心思。 哪个女子不思春。哪个女人不愿意夫君疼爱,太夫人念起早亡的丈夫,兰妈妈想起那个强迫自己的男人,众位姨娘想起一年难得一见的何长生,一时之间都是神色复杂,都忍不住想脱口骂一句“混蛋”。于是太夫人断喝之后,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所有人都陷入了奇怪的沉思中,有些感慨自己的命运,也有些感触到田果子那般的绝望无奈和伤心。 最后打破这僵局的,还是田果子自己,她抹干了眼泪,有些清醒过来,知道太夫人是断然不会让月娘把孩子生在何府的,便开口说道:“太夫人,我不敢求别的,只求您再宽限几天,我们想办法去让令狐绪过来接人,好不好?” 让令狐主动来,总好过何府派人去通知他来接人。 太夫人到底也是个女人,刚刚怒气过后,被田果子一番痛哭说的有些心有戚戚,再听到兰妈妈说田果子为自己剥瓜子的事情,到底少了几分厌恶。此刻见她这般说,心思便动摇了一下,却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冷眼瞧着田果子,问道:“你有什么办法?莫非你还能让令狐绪娶了月娘不成?” 田果子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说话了:“我尽量想办法!月娘既然在咱们府里住了这么久,那也算是从咱们这里出去的人,莫铜山庄要是不给个说法,那也不行!” “胡说!” 九姨娘低喝一声,些微焦虑的瞥了一眼田果子。众人都瞪她,连袁舒环都有些不悦。田果子这才知道自己又说漏嘴了,月娘是从青楼出来的,从倚红阁出来的,自己现在说她出自何府,这帮姨娘当然不乐意了。 ** 111 令狐绪的难处 可是太夫人却听进去了,突然想到,当初去接月娘进何府,可是闹的声势浩大,桐镇那么些人都知道月娘是怀了何长生的孩子。如今若突然赶出去,再让人知道这孩子是令狐绪的,外头可不知道说什么闲话呢。所以最好的办法,倒确实是给月娘个好安排,这样便可以说打一开始,何家就是替莫铜山庄在照顾月娘。 田果子此刻心志非常坚定,若是太夫人马上赶月娘出去的话,她是说死说活不同意的,便是用上泼妇的招数,也要哀求。心里挂念月娘的事情,所以之前那么多盘算计划,这时候都忘记的一干二净了,什么以后什么将来,都没有再惦记,倒想的只是绝对不能对不起月娘。 其实哪里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只不过月娘对自己是毫无其它心思的,而且月娘似乎比自己还可怜,这种奇怪的心思作怪,她倒一时又成了那个刚进府的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田果子了。 “好,既然你这般说,我就给你个机会。再留月娘三天,三天之内,你自己想办法。” 太夫人深思熟虑,借着田果子的哀求下了台阶,倒是从心底愿意田果子能办成这事情了。 众位姨娘都没说话,可是却不约而同的呼出一口气来,好似如释重负一般。到底月娘的去留没有关系到各人自己的利益,又同是女人,所以这时候,很难得的大家想的都一样,想要月娘有个好结果了。 太夫人好似不再愿意多坐一刻,不顾兰妈妈等人的劝说,起身便朝着自己屋子回去了。 袁舒环连忙跟着去了。却打发素心回来和田果子说:“若是姨娘需要马车,尽管去前头要就是。夫人会告诉何管家,拨几个小厮随姨娘吩咐。” 田果子恩了一声,谢过素心,抹干眼泪,便去厢房看月娘。月娘还没醒来,大夫说只是气急攻心,并无大碍,但是这几天最好不要再受大的刺激。 嘱咐了一番小梳子,田果子便领着白芍出来,路上远远的看见九姨娘朝着自己点头。冷哼一声,竟是没搭理。 白芍诧异。正要说话,田果子却兀自开口:“我就是感觉今儿个这事情是她做的!那个告状的媳妇儿,肯定是她的人。逮着机会过去引了太夫人来,这也罢了,竟然还编造谎言,我要月娘的孩子做什么?” 她痛哭了一场。此刻因为月娘的事情,压力也是颇大,心情自然不好。白芍向来对九姨娘有意见。打一开始便一再肯定九姨娘是背后的那只黄雀,所以此刻听见田果子这般说,倒也不反驳,只是劝道:“如今哪里还顾得了这个,倒是月娘的事情要紧。” 田果子托李安去找了自己的三哥,让田大豆寻了令狐绪,就说自己要见他。 众人倒是手脚快,第二天一早,李安便传话进来,说是令狐绪今儿个在田大豆那里等着。 田果子早起便穿戴好出去,好在马车小厮都是现成的,一路赶到桐河边上,远远的见令狐绪一袭红衣靠在树上独自煮茶,大约是嫌弃田大豆的破茅草屋,所以并不进去。 田果子冲到跟前,第一句话便是:“你到底准备怎么对月娘?” 令狐绪本是心情极好的,想着自己果然明智,收了田大豆为徒弟,田果子就近乎起来。也不知道怎么的,想着能瞧见田果子,那一颦一笑,便是骂自己瞪自己,似乎也是很欢喜的。所以此刻装模作样的坐在这里一副冬日里不畏严寒潇洒煮茶的模样,已经等了田果子很久了。 可是谁知道田果子上来就是这么一句,令狐绪只觉得好生扫兴,眉头便皱了起来,冷哼一声,低头斟茶,递过去给田果子,摇头说道:“这么冷的天气,你召之即来,也不感动一下,倒上来就问这些和你没关系的事情,好没意思。” 田果子自昨日骂了他混蛋之后,此刻看见他便有些来气。好像连带着何长生的那些混蛋事情也都算在了令狐绪头上一样,瞧着就想骂两句,更何况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谁顾得上和他绕来绕去的说话,于是坐下一口气喝尽了茶,便把昨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番。末了气道:“月娘怀的是你的孩子,你一个男人,躲在后头,让她前头扛着?” 令狐绪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时也听的愣住了,沉默一阵子,也有些生气,却是说道:“何长生这家伙越来越不靠谱了,这种事情,他也说给纳兰雪!” 田果子很敏锐的捕捉到这里的信息,连忙插话:“为什么你知道是他说给九姨娘的?为什么不是别的姨娘?” 令狐绪自知失言,不再搭理田果子,只皱眉不语,半晌才说:“既然如此,我接她出来就是了。何必让你为难。” 田果子听他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下来,心中极是高兴,忍不住拍了一把令狐绪肩膀,笑道:“这还差不多,像个男人嘛!” 令狐绪被她这一拍吓了一跳,转头去瞧,见到眉开眼笑的田果子毫无忌惮的对着自己傻乐,俨然又是与之前不同的模样,一时便看呆住了。 田果子笑了一阵子,才随口问道:“那你是准备先纳她为姨娘?我好准备些礼物去。你们等孩子生下来,我趁机也去莫铜山庄瞧她,倒看看你住在什么好地方。” 令狐绪心思不在这里,也是随口答道:“哪里能接到莫铜山庄去,当然是先在外头找个房子住下,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当时的风气,孩子自然是比女人重要的。何家算是慈悲的,所以小妾的孩子也是养在跟前。一般有些讲究的家里,妾生的孩子是要给妻子带着的,而更个别的例子,留子去母的也非常多。孩子生下来,接到家里,然后给那生孩子的女人些许银子,便打发掉了。 田果子听令狐绪说到这里,自然想到了最后一种,一时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楞了片刻,“噌”的一下站起来,对着令狐绪气道:“你心也太狠,你怎么能这么对月娘!” 田果子说完,转身便走,令狐绪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跳起来拉住田果子,解释说:“你听我说,并非我要负月娘,我心里是喜欢她的,也肯定会对她和孩子负责……” “那你为什么不接她回莫铜山庄?” 田果子转身问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又不是要他娶月娘做妻,不过是做妾啊!一个男人可以有那么些妾室,就这么点要求,难道令狐绪也办不到吗?生为女人,是有多可怜啊! 令狐绪急的满头大汗,实在没法子了,只能扯着她仔细解释:“我本来是想着可以的,可是前些日子试探我爹的口风,我爹说,没娶妻之前,不许纳妾……” 原来令狐明光一直盼着独子早日完婚,好能够儿孙绕膝。可偏偏令狐绪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对于令狐明光介绍的那些个世家女子,更是睬都不睬一眼。所以上回令狐绪试探口风的时候,令狐明光放了这么一句话。 “可是月娘就要生了啊!” 田果子就不信,看着即将出生的孩子,令狐老爷子还能够坚持这原则。 令狐绪苦恼说道:“这还不算,我爹是不许我娶青楼女人回家的。他曾经说过,就算青楼女子肚子里怀着的是我的孩子,他也有办法把那孩子弄掉。也就是说,不仅青楼女子不能要,青楼女人生的孩子,我爹也是不认的。” 此话说完,田果子本还在挣扎的身子安静下来,任由令狐绪一手拽着自己的袖子,只瞧着他不说话。 令狐绪抹一把汗,觉得自己找到了说服田果子的理由,叹气说道:“如今你知道我的苦衷了吧……” “啪”的一声,田果子直接扇在令狐绪的脸上,一个清脆的耳光声音传荡开来,吓得屋子里的人都起身往外瞧。 令狐绪捂着自己的脸,觉得匪夷所思,然后就暴跳如雷,大声骂道:田果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身为莫铜山庄少庄主,自小到大,令狐绪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挨耳光,便是田果子也不行。 令狐绪一双桃花眼挑起来,满脸阴云,看着田果子,只想一口吃掉她似的。 可是他在田果子面前嬉笑惯了,便从第一次见面便是那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哪里能吓得住田果子。 “你个混蛋,既然你爹说出这种话来,你为什么还去招惹月娘?招惹也就罢了,你自己是举世无双的神医,月娘能不能怀孕你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让她怀上你的孩子?” 田果子怒气汹汹的问了两句,气势只比令狐绪还高。 一时暴怒之中的令狐绪捂着自己的脸,反倒愣住了。 “既然违背你爹话的是你,那么该负责的也是你!月娘和孩子有什么错?照我说,你爹该把你弄死才对!” 田果子越说越气,也不管这话有多难听,直接扔了出来,然后指着令狐绪骂道:“我不管,你必须给月娘一个名分!” *** 112 挤兑(二更) 令狐绪怒极反笑,冷笑道:“我和你这个女人说不清楚,我去接月娘出来就是了,关你什么事情。” 在他看来,一个青楼女子而已,自己心里还惦记着,在外头弄个园子安置了,又有什么错?田果子的要求未免太强人所难。 可是在田果子看来,令狐绪想的真是太美了,月娘根本就是无辜的,凭什么让月娘来承担这个后果?她出身贫苦人家,又和第五虎交好,所以虽然知道青楼这个地方有些上不了台面,却并不觉得青楼女子就低人一等。此刻听见令狐绪这般说,心中知道改变他的主意很难,干脆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哼了一声,转头便走。 出来之后,直接吩咐第五虎:“上莫铜山庄!” 第五虎吓了一跳,见后头几个小厮都离得远,不由低声问了一句要做什么。田果子说了原委,第五虎也是气急,怒道:“咱们去找令狐明光问个清楚,我怡红院的人她们这么戏弄,想的美!” 两个人一拍即合,立刻便朝着莫铜山庄去了。 令狐绪还捂着脸坐在树下,一时有点恍惚,想不清楚田果子干嘛生那么大的气,摸着有些火辣辣的面庞,一时又想刚刚竟然是田果子的手打在上头,一时又气她为何就这么看不惯自己,一时又疑惑田果子为什么要对月娘那么在意,干她什么事情? 想了半天,才摇头笑出声音来,自己可不是魔怔了,莫非得不到的果然就是好的?这田果子蛮狠无知,怎么就放不下呢。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的时候。田果子已经带着人上了莫铜山庄。 令狐明光知道来的是何府十四姨娘,又指名道姓的要找自己,一声有些疑惑,想不清楚一个姨娘找自己做什么,打发了人出去仔细问了个清楚,田果子却什么都不说。只是一口咬定要见令狐明光。 无奈,到底是何府的人,这般突兀,大约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令狐明光不敢耽误,到底还是去了中厅见田果子。 田果子一脸严肃的坐在椅子上。见令狐明光从里头走出来,连忙起身见礼。然后很是认真的打量了几眼。令狐明光一身褐色衣袍,裁剪简单合体,身材修长,眉眼与令狐绪十分相似,一头黑发,保养的也很好。两个人若站在一起,说是兄弟也不为过。所不同的是令狐明光的眉眼间多了几分肃然,不似令狐绪嘴角总是微微上扬。眉梢也总是上挑,看着就轻浮模样。 田果子心中做了这么些评价,到底还是把令狐绪归类到极不靠谱的那一类里去了。而相对的,令狐明光似乎还是比较可靠。 “请问十四姨娘,来这里见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 令狐明光见田果子久久不开口,只能先问出来。 田果子起身说道:“确实有事,心中有些疑惑,想要请令狐伯父解答。不知道伯父是否愿意赐教。” 她跟着何长生叫,称呼令狐明光为伯父,倒也说的过去。只是她不过是一个姨娘,这般行事,其实多少有些不妥。只不过此时的田果子一腔怒气,根本顾不上细细想这些。连带着眉眼之间也有了那么几分正气洋溢,倒是让人不好反驳,也就自然而然的这么叫下去了。 这时候,后知后觉的令狐绪终于赶了回来,进门看见田果子正在和令狐明光说话,大惊失色,冲到前头就开口:“田果子,你敢……” “胡闹!” 令狐明光板起脸来,怒喝一声,打断令狐绪的话,皱眉不悦:“你这是什么礼数!” 令狐绪好似极其害怕他爹,被这么一喝,便不敢说话了,只歪着头怒目盯着田果子,咬牙切齿。 田果子并不理他,却是开口问道:“伯父,若是一个医者明知道某个药方非常危险,便是能治好病,那患者也是死里逃生,那他还该不该用这药方?” 这问题好奇怪,令狐绪听到她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面上一滞,有些茫然的瞧着田果子,静待下文。 令狐明光瞥一眼令狐绪,心中却是一动,心想莫非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在外头医病的时候闯了什么祸出来?虽然如此想,但是这问题却是十分好回答的,并不用如何考虑,脱口便说:“若有可替换的方子,自然不用。可是若唯有此方才可救人,那么在告知患者的情况下,也可一试。” 田果子恩了一声,知道这问题已经把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引过来了,便点头说道:“伯父的意思是,若患者知道这药方有危险,但是自己同意一试,那医者便可用了?” 令狐明光点头,笑道:“这是当然。” “那么若患者不同意呢?” “那自然就不可用了,一个人的生死,当然是他自己说话最算。便连他自己都放弃了,医者又何必强人所难?” 令狐明光觉得这些问题都很简单,只是想知道田果子等下怎么扯到令狐绪医错人的事情上,所以答的倒也轻松。 “那么若是患者不知道这药方极其危险,只以为是那医者有把握的方子,而医者却用了,又该如何?” 田果子明亮的眸子看向令狐明光,一脸的纯净。 令狐明光心想,原来如此,也不知道令狐绪又在什么人身上试药了,大约是害的人家出了事情。他身为神医,自身试药的事情也数不胜数,行事本就不可以常理推之,所以此刻猜到令狐绪做出这种事情来,倒并不觉得如何。于是便说:“若是如此,那自然是医者的问题。只不知道田姑娘所说的患者在哪里?如今如何了?” 他是世间数一数二的神医,但凡没死的人,抬过来总是能治好的。既然是自己儿子闯下的祸,人家又问上门来,还是何府相关的人。那么卖个面子,治好就是了。 所以在令狐明光看来,这是小事一桩。 田果子瞥一眼令狐绪,摇头,却接着问道:“这么说来,伯父您也认为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给对方试药是医者的错误?” “对。” “所以这医者就该承担起责任来,想办法医好那人?” “不错。还请十四姨娘把患者抬来。既然是我令狐家做错的事情,我绝不推诿。” 田果子点了点头,再去看令狐绪,令狐绪浑身一个颤抖,终于明白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了。可是此刻如何阻止?而且他心里竟然也隐隐约约盼着田果子说出来,想瞧瞧自己的爹会怎么自圆其说。若说起来。只要月娘和孩子安然无事,自己受点罪好像也没什么。 “伯父,人家都说‘万法皆通’,我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否请伯父指点?” “呵呵。世上的道理都是通用的。医者医治患者是如此,别的事情自然也是如此。” “据我所知,伯父的莫铜山庄。是禁止青楼女子进入的?” 田果子突然来个急转弯,令狐明光恩了一声,还没琢磨明白呢,却听她又问道:“那若是青楼女子不知道这规则,不小心进来呢?这青楼女子是否该罚?” 令狐明光觉得田果子的问题很是天马行空,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把她请出去就是了。不知者不怪。只不过看门的小厮却是知道的,要重重的罚。” 田果子恩了一声,笑着点头,然后转头看令狐绪,眼神带着一丝挑衅,那意思是你自己说还是我说? 令狐绪心中悲叹一声,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便是认识了田果子,然后眼睛一闭,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头说道:“爹,儿子知错了,还请爹息怒。” 令狐明光并不意外,早猜到田果子此来必然是自己的宝贝儿子闯的祸,所以只瞧着他,倒不如何惊讶。 “爹,我,月娘怀了我的孩子,即将临盆……” “啪”的一声,令狐明光手边上的一个茶碗碎掉,他却依旧一动不动的坐着,脸上乌云密布,看着令狐绪,冷冷问道:“月娘是谁?” 令狐绪知道自己父亲此刻是气极了,有点着慌,手心里都是汗,一时便不敢说话了。 “是怡红院姑娘,如今住在何府。” 田果子毫不犹豫的补上一句,冷眼瞧着这父子两到底要如何。 又是“啪”的一声,然后细细的噼啪声接连响起,却是令狐明光身旁的桌子碎掉,然后直接掉在地上成了一堆碎柴。田果子瞧的吃了一惊,心想这令狐家不仅医术好,看来功夫也不差呀,不知道自己三哥能不能学到点什么…… 然后惊觉自己这个时候想这些有些不厚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对令狐绪关心不起来,看着父子两如此,颇有点幸灾乐祸。 令狐绪惊呆之后,便连着磕头,求道:“父亲,父亲,都是我的错,您千万别生月娘的气,她什么都不知道啊,她不知道咱们家的家规,她只是个单纯的女人,当初是被卖到青楼的,年纪还小,没见过多少世面,什么都不懂……” 令狐绪到底不傻,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一个劲儿的为月娘解脱。 田果子终于仔细看了他一眼,才觉得似乎令狐绪也不那么讨厌了,到底知道这个时候是为月娘求情,而不是担心他自己。不过紧接着就暗笑自己傻,他是令狐明光的独子,还怕什么? “我令狐家,不要青楼女人生下的孩子。” 令狐明光不为所动,冷冷的抛出这么一句话来,然后接着便说:“你这就去,把孩子打下来。这个月娘以后的生活起居,我莫铜山庄可以负责。要银子给银子,要房子给房子,她若愿意嫁人,我便指个人娶她。” 语气坚硬,毫无商量的余地。 **** 113 父子决裂(三更) “那孩子没错!” 田果子再次站起,声音陡然变得尖利。亲耳听见令狐明光这么说,心中的震惊实在是无法掩饰,震惊过后,便是不可抑制的气愤。 “他既然姓令狐,便该为这姓承担责任。” 令狐明光此刻却变得冷静,淡淡的对着田果子说了这么一句话。 “承担什么责任?” “我令狐家族,绝对不许出身肮脏至此!” “青楼女子便肮脏?” “十四姨娘问的唐突了。” “好,你认为她肮脏随你,我不和你辩驳这个。既然你如此认为,为什么不阻止你儿子逛青楼!令狐家向来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的吗?青楼女子肮脏,逛青楼的男人就是干净的?” 田果子指着令狐绪恶狠狠的问出口,激的令狐明光的手也抖了一下。 他深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道:“令狐绪去青楼,也有错。这是我莫铜山庄的事情,不用十四姨娘关心。” “何止他有错!你身为其父,没有阻止,也有错!” “你!” 令狐明光气的直接跳了起来,这回连身下的椅子也噼里啪啦的碎的一塌糊涂,他倒好似站在了一堆废柴中间,身上袍子瑟瑟发抖,鼓了起来,好似个气球,只怕一个忍不住就朝着田果子冲过去了。 令狐绪看的目瞪口呆,自自己懂事以来,什么时候见过自己老爹被气成这副模样?不管王公贵族还是侠客帮派,谁都有个生病的时候,所以神医是最有用也最没人愿意得罪的人,令狐明光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敬重,像今儿个这样的事情,只怕他也是有生以来头一次遇到。 不知道为什么,令狐绪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幸灾乐祸…… “你教子不当,有错。令狐绪明知故犯,有错!月娘不知者无罪。却承担了你们的错。她肚子里的孩子更是无辜,却要连这个世界都见不到了。这事情,真正是奇怪了,刚刚伯父还给我解释什么叫万法皆通,我看根本不对!只怕哪日伯父给病人下错了药,也绝对不会认错吧?” 田果子被刚才令狐明光的话气坏了。所以此刻他便是那副吓人模样,自己却也毫不畏惧。一口气又说了几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气的令狐明光只是哈哈大笑,却说不出话来。 “令狐家族的荣誉?照我看,那孩子投到令狐家,就是这辈子最大的错!” 田果子再说上一句。令狐绪慌得抹把头上的汗,觉得事情好像有些过了,不能让田果子再闹下去了。自己老爹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其实刚刚田果子的猜测倒十有*是对的,医者不可能从来没医死过人,身为神医么,当然可以不承认了…… 自己老爹绝对有一千种办法让田果子死的悄无声息。 令狐绪看着令狐明光微微抬起的右手,双膝前行,直接挡在田果子身前,扯着嗓子哭了起来:“爹呀,都是儿子的错,你要怪就怪儿子好了!” 他嚎叫着爬行到那一堆废木头之中,双手拽着令狐明光的身子哭的痛不欲生,只是脸上连一滴泪都没有。 令狐明光气的踢了令狐绪一脚,大声喊道:“滚开!” 令狐绪哪里肯让开,癞皮狗一样缠着他,只是干嚎。 令狐明光更气,在外人面前令狐绪如此让自己难堪,便也懒得护他,只是怒道:“好好好,你办的好事,如今人家找上门来,你自己去承担!” 令狐绪便哭着问:“怎么承担啊?” “你去把那孩子打掉!” “不行!” “不行……”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田果子的怒气汹汹坚定绝不让步,令狐绪的软软绵绵尾音拖的很长。 “你若不肯打掉那孩子,便不要回来见我!” 令狐明光再说一句,令狐绪松开手抬头看他,止了哭声,伤心道:“爹定的规矩,违反的人是我,月娘无错,孩子也无错,自然我该承担责任。爹说令狐家不要青楼出生的孩子,那就把我逐出令狐家吧!这样大家两全其美……” “啪”的一声,令狐明光一个耳光扇到令狐绪脸上,气的手指都抖了起来,指着令狐绪怒道:“你,你再说一遍……” 令狐绪见他如此,心中也自彷徨,可是一想到今儿个的事情闹到这种地步,若不成仁便真的要成佛了,于是梗着脖子大义凛然说道:“爹若不要月娘和孩子,便连我也别要了!” “好好好,你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连爹都不认了,滚,都给我滚出去!” 令狐明光气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那堆废柴扎人,只是狠狠的盯着令狐绪,挥手让他滚开。 令狐绪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得寸进尺的说道:“既然爹赶我走,那月娘的孩子就和爹没关系了,爹可不能食言再下手啊……” “滚!” 令狐明光怒不可遏,一掌拍在地上,地板一阵震动,晃的田果子差点摔倒,幸亏后头第五虎扶住。 令狐绪叹了口气,转身扯着田果子便往外头走。一路出了莫铜山庄,后头竟然没人挽留。 田果子忍不住朝后看,令狐绪笑道:“别瞧了,我爹才不会反悔。他说过的话,向来一是一二是二。起码在外人面前是这样。” 接着又叹道:“我被逐出山庄,可是一穷二白了,连个住处都没有。” 闹到如此地步,田果子心中其实多少有些歉意的,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没错,所以心里实在是复杂。抬头看令狐绪左脸通红,是被自己打的,右脸不仅通红还高高肿起,却是被他爹打的。此刻一张本来清秀妖魅的面容直像个猪头一样,偏他还呵呵的笑。实在是怪异的很。 令狐绪捂着自己脸叹道:“老爹可真狠啊,下手这么重。我得敷药,否则我的脸就完蛋了,这可是比何长生还长得好看的脸,若回来让他瞧见成了这副模样,要高兴死了。” 这个时候还说笑。田果子可笑不起来,她低声问令狐绪:“你怎么打算?” 令狐绪瞧见她一直抿嘴不语,知道是心里替自己难受,又大概有些自责,所以站住脚步,认真说道:“你不用自责。这是我做下的事情,我来承担也是对的。我本想着等月娘生下孩子。孩子大一点,再带回家给我老爹看,生米煮成熟饭,他不认也得认了。只是那样一来,确实要委屈月娘。如今这样也很好,我在外头租个院子。与月娘一起生活便是。没了莫铜山庄,我也未必就活不下去。” 接着又开导田果子:“你放心,我爹就是一时生气。过一阵子,就叫我回去了。再说还有我娘呢,哈哈。” 田果子恩了一声,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再抬头,正色说道:“那你可要对月娘好一点,青楼女子没你们说的那样。她已经够可怜了。” 令狐绪呵呵的笑,却是说道:“我对她好对她好,那你能不能也对我好一点啊,你看我脸疼的厉害。” 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个药瓶来塞给田果子,凑到跟前说:“你快给我抹点药膏,再不抹,我的脸就毁了。” 田果子楞了一下,直接把药瓶塞到第五虎手里:“阿虎哥你替他抹,然后替他找找院子,我好回去和太夫人说一下这事情,再告诉月娘去。她可担心死了。” 说完自己直接爬到了旁边的马车上,还不忘记撩开帘子嘱咐:“令狐绪,你动作快点,明天可得过来接月娘啊!” 看着飞奔而去的马车,令狐绪再转头看第五虎,眼睛微微眯起来,在红肿的脸上更显得冷气森森,慌得第五虎直接把药瓶塞到他怀里:“公子还是自己抹吧。”说完一溜烟的跑了,去追赶田果子。 田果子回了何府,便先去和月娘说了这事情。没敢说令狐家不要青楼生的孩子,只是说令狐明光不许未娶妻先纳妾,令狐绪不同意,两个人闹僵了,被逐出来。 月娘闻言很是担心,接着便开始掉泪,只是说:“都是我不好,连累他被逐出家门。” 田果子只得拿令狐绪的话安慰她一番,这才哄住。 然后便去回禀太夫人,却是不敢隐瞒的,一五一十的把事实真相说了一遍。等说完了,太夫人都愣在那里了,半晌才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田果子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眨巴了两下眼睛,反问道:“不是太夫人让我想办法的吗?” 太夫人缓缓摇头,却是说道:“你知道不知道,和令狐明光结仇是很可怕的事情。他有一千种方法可以让你死的悄无声息。” 田果子听了这话,瞬间出了一脑门子汗,老实回答:“不知道。” 太夫人苦笑,随手捻了一颗瓜子仁放到嘴里,田果子顺着她的手指瞧去,眼睛一亮,认出是自己剥的瓜子仁,不由的脸上便带了笑。 太夫人瞧见,又问:“你剥瓜子仁给我,是为了什么?” 田果子便说:“为了讨好您啊!” 兰妈妈正端茶进来,闻言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不由皱眉瞧了田果子一眼。 太夫人却是呵呵笑了出来,只又摇头:“这么直白,你还是刚进府的那个田果子啊,朽木不可雕。” 田果子自知失言,可是仔细一想,若再有一次机会,自己还是会这么说的。于是正色解释:“我知道有很多好听的话可以说,可是我就是为了讨好太夫人您,为了让您高兴,让您喜欢我,然后我们在府里都过的开心快乐。这样不好吗?” “也就是说,其实还是为了你自己好。” 太夫人漠然的说了一句,把手里捻着的瓜子仁放回筐子里,瞧着田果子,等着她下句话如何解释。 ** 114 融洽 太夫人的话很是诛心,若是换了旁人,怕早就大汗淋漓了。可是田果子这两日这一出经历,别的没什么,倒是历练了胆量。她隐约觉得有些事情,忍让是没用的,有时候的忍让其实是隐瞒是不信任,倒不如实话实说,以诚待人,有理走遍天下不是吗? 她信服太夫人。 虽然太夫人并不喜欢她,总是为难她,虽然太夫人也有黑白颠倒耍些手段的时候,可是她孤儿寡母的拉扯着何长生撑下来,能管理好这一大家子人。田果子觉得在那么些翻云覆雨的手段之下,太夫人是有一颗依旧明白善良的心的。 所以田果子决定如实说话。 “是为了我自己。因为太夫人高兴,我就高兴,太夫人过的好,我就过的好。太夫人与我息息相关,所以为了太夫人,自然也就是为了我自己。我自从进了何府,心里就是把太夫人当做亲娘一般。做儿女的,在太夫人面前争个宠,太夫人也能理解不是?” 这话有些矫情,可是却在情在理,而更深层次的意思,那就是说田果子已经完完全全把自己和太夫人绑在一起,跟着她走,跟着她过,没有二心。 不知道田果子想没想到这层意思,反正太夫人是这么理解了。理解之后,便心情有些复杂,意味深长的看着田果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田果子走了之后,太夫人开口问兰妈妈:“兰花儿,多久没遇见这样的人了?” 兰妈妈笑着答道:“小姐,怎么又想起这个。” 太夫人摇头道:“当时我也这般如花年纪,哪里知道哪些个腌臜事情。可是嫁人了。公婆要伺候,家里要承担,外头如狼似虎一双双眼睛盯着,老爷却身子弱,一年倒有三百天躺在床上,即便后来有了长生。我们孤儿寡母般的日子,怎么熬出来的我都忘记了。” 兰妈妈眼睛里含了泪水,想起那段艰难的日子,只是叹息,知道太夫人这是心里难受,在为自己找借口了。便直接说道:“小姐,咱们做的事情都没错。你别乱想了。” “是啊,曾几何时,我也能够为了好姐妹不顾自身利益,然而时到今日,我却连好姐妹都没有了。可这怪的了我吗?” 太夫人喃喃自语,脸上一片凄苦。大约回忆起什么,泪水便不由自主的涌现出来,她多少年未曾哭过。此刻任由泪珠滚下,脸上却绽开笑容,表情十分古怪。 兰妈妈叫了一声小姐,心疼的咬了嘴唇。 “本想着田果子进来,或者活不下去,或者沦落成十一姨娘那般的苟且偷生。又或者被逼迫蜕变成七姨娘一样的俗物,只没想到时到今日,她还能为了月娘这般不管不顾,我倒是心里有些佩服她了。” 太夫人抹了泪,再捻起一粒瓜子仁,送到嘴里。 兰妈妈连忙笑着点头:“我也倒是瞧着,十四姨娘倒是个好的。便外头传着老爷对她如何如何好,她也没自以为是,见了我们这些下头人,也是恭谨的。就是之前几次和七姨娘九姨娘起冲突,小姐你也知道,那两个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太夫人恩了一声,笑着点头。 …… …… 田果子并不知道太夫人在背后如何评价自己,但是这一天过后,她的心情很是舒畅。进来何府这么久,头一次真真切切的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没有阴谋,没有揣度,只是真心的说话真心的做事。月娘虽然不能进莫铜山庄,但是令狐绪接走她独住,好歹算是给了名分。太夫人没有为难自己,自己的心意也表示的清楚,一切都如此自然如此舒爽,让人心情愉快。 回曲水院的路上看见李嫂子几个人,热乎的上前给田果子行礼,又说新到的枣子已经送到曲水院去了,让田果子吃完了再打发四十五去要。然后遇见婆子王氏,也笑吟吟的问好,只说十四姨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好似一下子,何府变得如此融洽,让田果子只觉得温暖了。 令狐绪是隔天来接了月娘离开,田果子请示了太夫人夫人,亲自送过去的。他们住在桐镇边上一处小院子里,前后两进,地方虽然不大,倒是五脏俱全。田果子送进去的时候,迎面站着一溜人,两个婆子三个小厮并四个小丫鬟,齐齐的叫姨娘好。把月娘感动的低着头直垂泪,小梳子更是笑的脸上都开了花。 田果子安顿好月娘出来,令狐绪红衣飘飘宛若平日,迎上前十分得意:“怎么样?还满意吧?” 话说的好像要住进来的是田果子一般。 田果子最瞧不得他这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哼了一声没接话,却发现猪头一般的令狐绪已经恢复如初,不由叹道:“你家的药真是神了,才一天就消肿了。” 令狐绪更加得意,点头笑道:“那是,你若需要什么,便找我来要。想要嫩白的肤色还是樱桃的嘴唇,乌黑的墨发……” 越说越不成体统,田果子眼珠一转,打断问道:“锦瑟膏,有吗?” 令狐绪顿时语塞,这是当初何长生提出来的,为了为难陈树生。既然是为难,这东西自然不好找,哪里想的到田果子在自己最得意的时候说这个,于是撇嘴呵呵的笑,搪塞道:“若你真需要,我自然能给你弄来。” 田果子环视四处,见这院子果真不错,便问正事:“你离开莫铜山庄的时候,好似什么都没拿,哪里来的钱财?以后如何生活?” 令狐绪嘿嘿的笑,老实说道:“这有什么,我若想弄点钱,桐镇大户人家排着队请我去呢。不过小爷我懒得搭理他们。莫铜山庄产业众多,本来我想着随便去一两处住住就是了,可是我爹够狠。竟然都放了话不许收留我。没法子,这院子是你家何长生名下的,这里的丫环婆子都是一准带着的,等他回来让过户到我名下就是了,你不要瞎操心,饿不着你的月娘。” 田果子心里不由感慨一番。到底是有钱人家,这一个院子竟然都能随手要来,得多少两银子啊。何长生到处说对自己好,也没见他送自己一处院子,可怜自己三哥还住在桐河边上。虽然心里如此想,面上倒不作声色。只恩了一声,便说自己要走。 令狐绪连忙扯住她。笑嘻嘻道:“我住在这里,也不能日日守着月娘,所以打算叫大豆也过来一起住,好有个照应。” 田果子一愣,恩了一声,心头先是高兴。之后便有些不放心,这才想起菱角的事情还没弄清楚,别出了什么大麻烦。可是令狐绪虽然熟悉了些。到底是外人,此话哪里能说。于是等到田大豆过来的时候,便把他揪到一旁,前后说了一遍,从菱角就是巧慧,到九姨娘突然扯到本八竿子打不着的小洪身上,意思很明白,她怀疑这些都是菱角说给九姨娘的。 田大豆整个过程中一言不发,到最后田果子说完,他还是不说话,只垂目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表态不动作。 田果子急了,气道:“三哥你倒是说话啊,我知道你喜欢菱角,可是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你得弄清楚。不能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啊,到时候害的又不是你一个人,搞不好咱们一家子都得遭罪。” 田大豆抬头看他,脸上神情庄重,似也有挣扎,又些许不忍,最后却只是说道:“我知道了。” 便没后话,知道便知道吧,可是这么大个事情,总得说说他的意见啊,田果子有些生气,怒道:“你知道了又如何?你能防得住她就不再往何府传递消息设计咱们?爹娘你都不要了,为这么个女人……” “果子,”田大豆打断田果子的话,沉声说道:“我会处理好的,你信我。” 他这般说,眼神坚定,毫不容忍任何人质疑,田果子只得闭嘴,心中叹气,知道自己三哥是铁定要回护菱角了。好在月娘和小梳子平日不如何在何府走动,大约就是见过巧慧,也只是一两个照面,应该认不出来,便随便他们吧。 半个月后,月娘生下个女儿来,令狐绪高兴的不得了,自己起名叫做令狐红豆,惹得月娘抱怨了好一阵子。莫铜山庄送下一些礼物,却是令狐绪母亲的名义。令狐明光好不表态,坚持等着令狐绪给他低头。 又过了半个月,田果子大嫂也生下一个儿子,田石头按照自己一贯的风格,在五谷杂粮之后,开始打起蔬果的主意,给自己长孙起名为田萝卜,惹得二嫂张氏笑了好一阵子,还好大嫂憨厚,也没抱怨。 何府的日子也归于平静,田果子除了每日都剥些瓜子仁,攒在一起给太夫人送过去,经过几次试验,白梅香也制好了一些,太夫人点了几支,很是满意,倒在吃饭的时候赞过几句。一时几位姨娘又都簇拥到了她跟前,也讨好着学这手艺,田果子毫不吝啬的教了,大家都去做,太夫人得的孝敬便多,一时也觉得很有些其乐融融。 后来有一次太夫人有些胸闷,竟然点名也是请的孙大夫过来瞧,兰妈妈趁机又一次见了回小洪,激动的偷偷的抹泪。 田果子得知之后,便想着该把这事情说破才好,近在咫尺的母子两个,怎么就不能相认呢? 年后的时日过的快,九姨娘管着府里各项事务,竟然是越来越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大大小小的出了几次错误,惹得下人怨声载道,上头太夫人也本着客观的态度训斥了几句,吓得九姨娘更加卖力,身子倒愈发憔悴了。 出了二月,天暖和起来,某天早上起来,却是四十五大呼小叫的说岳哲尔来了,田果子这才想起,过年之后,岳哲尔竟然凭空消失了这么一段日子。 116 逃婚 岳哲尔脸红扑扑的,穿着一身蛮族骑装,摘下绒帽来,抹了一把汗水,扑过来就要拥抱田果子,热情的不得了。 “这些日子你不在桐镇?” 田果子见她打扮奇怪,倒像出了趟远门,好奇问了一句。可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岳哲尔的泪水就下来了,瞪着大眼睛怒道:“你还说,你们家混蛋老爷,害死我了!” 她一直跟在何长生屁股后头长生哥哥的叫,甚至一再闹着要嫁到何府来,对何长生的崇拜之情可谓感天动地,如今却脱口就这么一句,真正是变化巨大,引得田果子好奇不已。 “年前也不知道我爹和何长生商量了什么,过年那天就领着我们出了桐镇去京城了,后来幸亏我爹身边的丫环偷偷告诉我,说是他打算把我送到振东王府上去当小妾,我可不干!去质问我爹,果然是这样,因为我不从,便把我锁了起来。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跑了出来,当时想的当然是去投奔何长生了。也幸亏他路过京城要去南方,正碰上了,本来说的好好的,谁知道他一转身,就把我卖了,直接把我送回我爹那边去了!” 岳哲尔一口气说了个大概,拎起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就是一阵子猛灌。 田果子听的睁大了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岳哲尔,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去振东王府上做妾?那不就是侧王妃了吗?” “嗨,哪有你想的那么好。侧王妃要皇上册封的,都是名门贵族的女儿。我一个蛮族普通人,没有资格。我爹就是想送过去做个小妾而已。以后运气好生了孩子,还说不定能混个侧妃做做。否则啊,和一个下人没什么区别。” 岳哲尔怒睁着双目,可见是气的不行,看着田果子说道:“何长生真是个混蛋!他不娶我也就罢了,还来害我!” 田果子觉得这话有点不可思议,便辩解说:“你嫁人也是你爹决定的。我家老爷不过是尊重你爹的意见……” “你个傻瓜,他和我爹不知道密谋什么,根本就是把我当成棋子了,让我嫁给振东王爷,就是何长生的意思。怎么就不关他的事情?” 岳哲尔鄙夷的看着田果子,脱口而出。说了之后,才有些愕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个。可是很快就释然了,又道:“他们连我都不放过,我还保密做什么?果子,倒不如趁早告诉你,省的以后你也被害。” 田果子眨巴着眼睛,已经跟不上岳哲尔的话了。只觉得这些事情匪夷所思。不知道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这是桐镇之外的世界,可是还是何长生在做,到底是和自己相关还是不相关? 岳哲尔叹道:“你家老爷不简单。怕是要成什么大事。” “那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田果子再忍不住,认真的问了岳哲尔一句。她想起当初振东王爷身边的康布尔,和岳哲尔都是噶切尔人,而康布尔就说过,她们这一族一直有女子入大唐后宫。若真如此,那岳哲尔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岳哲尔呆呆的看田果子,心中转了好几个念头,最后心一横,想着爹爹和何长生都利用自己,而在大唐境内,只有田果子是救过自己可以交往的,说了就说了,还怕什么。 “噶切尔人是匈奴中的贵族,匈奴王也是噶切尔人。我爷爷便是上一代的匈奴王,我爹幼时被当做质子送到西域鬼戎。后来我爷爷去世,本该我爹回去继承王位,却被我爹的三弟抢去了王位,并且下令追杀我爹。我爹逃到小村落里隐居起来,这才能够苟且偷生。这么些年,我爹带着我换了很多个地方了。” 岳哲尔说到这里,有些难受,抹泪道:“本来我爹都放弃了这些,便想着一直这么过下去就是了。那些追随我爹的人也尊重我爹的想法。直到遇见何长生,我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我爹就决定去京城,又想着送我到振东王府上。如今我和我爹的身份是见不得人的,自然只能装作普通人。所以进去振东王府,也就是个下人,他们就是想让我传递消息……” 说着抽噎起来,可见是十分伤心。 田果子明白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一时很是无语,敢情自己一不小心,还救过一位匈奴公主的命。如此说来…… “那你知道康布尔吗?” “知道,是这些天爹爹告诉我的,他是我三叔的女儿,如今是匈奴的公主。听说大唐给了郡主的名号,如今就跟在振东王爷身边。” “你知道不知道,振东王很喜欢她,是想纳她为侧妃的。” 岳哲尔点头:“当然知道了,不过我爹说,康布尔大概会被皇上纳入后宫。所以现在振东王为此还在发愁中,他们就是想着我和康布尔同出一族,长相性格大概都差不多,借着振东王对康布尔的迷恋,也要了我……” 田果子倒吸一口凉气。岳哲尔好歹是布勒的亲生女儿,他竟然如此打算,送到振东王府上,那以后呢?便是布勒能够夺回匈奴王位,置岳哲尔于何地? 两个人安静了一阵子,田果子决定不说这些遥远的事情,便询问起岳哲尔是怎么逃出来的。 “被我爹关了一个多月了,在下人的帮助下跑出来的。估计着他们连门路都打通了,这回我跑出来,看他们怎么办。”岳哲尔说的得意,脸上泪痕未干,却又挂了笑,然后左右瞧瞧,突然问道:“那个,我回来的事情,你别和别人说。我可是偷偷进来的。” 田果子哑然,她在何府门外只说要找自己,并未报上名号。到了曲水院前才说了自己的身份,可以后如何个打算,就留在这里吗? “你在外头给我找个住处吧。我现在没地方可去。” 岳哲尔低着头摆弄衣衫。显得有点可怜,久久没有等到田果子的话,突然又说:“那个,你让第五虎帮我找个地方也行呀……” 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好似有点不好意思。田果子仔细去瞧,她那脸也不知道是冻得红扑扑的还没缓和下来,还是又红了起来,倒难得的见了几分娇羞在里头。 “你的事情,是不能让我家老爷知道的,是不是?” 田果子心里笑了一下。却没功夫和她开这个玩笑。如今事情弄大了,也不知道何长生到底在谋划什么。自己一无所知。如今参合进来,只觉得冷汗森森,有些胆怯。岳哲尔的忙当然要帮,可是却不能帮成倒忙,还是仔细计划才好。 可是岳哲尔正低头等着她安置自己呢,却等来了这么一句问话。蛮族女子心思简单,第一反应便是田果子怕自己连累她,于是“噌”的站起。怒道:“自然要瞒着何长生,你若是怕,我走就是!” 这是哪里和哪里,田果子连忙拽住她,示意白芍去关上门,解释说:“你别急,我自然要帮你的,但是前后都要问好才是,若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到时候露馅了,可不是倒害了你!” 岳哲尔倒也好哄,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坐下点头:“我想着你便不是那样的人,当初我也帮你不是?咱们是好姐妹,可不能耍心机。我告诉你,你家老爷不是个好东西,这事情,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否则就是害了我。” “那你怎么打算?在这里躲一辈子吗?” “那也不是,你们汉族人不是有句话叫‘生米煮成熟饭’吗?我想着我若是嫁人了,他们就没法再打我的主意了。到时候我爹就得认了!” 岳哲尔说的非常得意,听的田果子却十分震惊。哪有女子主动要煮成熟饭的,况且,问题是她要和谁煮饭去? “那个,那个,你看,第五虎也没娶妻是不是?我觉得他很好。” 岳哲尔开门见山,直接指定了自己的那份饭,眼睛亮闪闪的继续说道:“上回他可是抱着我去医馆的,你们大唐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我们都有肌肤之亲了,他可要为我负责!” 田果子闻言不由哑然,这才明白大约便是那个时候,岳哲尔便对第五虎产生了好感,怪不得后来再来何府,对何长生的兴趣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敢情她逃出来,逃到桐镇,倒未必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冲着阿虎哥来的了。 仔细想想,岳哲尔和第五虎若是凑成一对,好似也很不错。田果子心中当然乐意,可是这事情,不还得问过第五虎才行吗? 她这么想的时候,外头却听见四十五又蹬蹬的往回跑,在门口说道:“姨娘,九姨娘过来了,让她进来吗?” 这个时候,九姨娘来做什么? 田果子一下子站起来,心中很是不安。为什么岳哲尔刚到,九姨娘就来了?而偏偏岳哲尔的到来又不能让她知道。 白芍也有点慌,连忙起身说道:“岳姑娘,你还是到我屋子里等一阵子吧。总不能让九姨娘看见你。” 岳哲尔自然知道轻重,连忙跟着白芍出去进了厢房。这边田果子便让四十五请了九姨娘过来,两个人见过礼,九姨娘瞧见桌子上的两杯热茶,便笑问:“怎么,刚刚有客?” 田果子笑道:“娘家来的人,已经出去了。” 九姨娘也不多问,开口说了正事:“妹子知道,琥珀前一阵子回了娘家。今儿个回来了,说是路上遇见了咱们老爷,老爷在外头还要耽搁几天,也就到家了。” 何长生要回家了? 田果子心中一阵慌张,不由皱眉,九姨娘瞧在眼里,打趣问道:“怎么,妹子不喜欢老爷回来?” ** ps: 从102开始就弄错章节顺序了,两个102,才发现,所以把115跳过去吧,这样后边的章节号就没错了。大家新年快乐! 117 继续逃亡 岳哲尔才来投靠自己,几乎没登门过的九姨娘跟着就来了,还带来了何长生就要回府的消息,而且此刻她的打趣倒像真的一样,让田果子一阵疑惑。 就好像九姨娘什么都知道一般。 “九姨娘,请喝茶。” 白芍适时的端上茶来,田果子趁机缓了一口气,回过神,只是笑道:“九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哪个会不喜欢老爷回来。况且老爷回来了,我倒日子好过些了。也不用通过九姐姐的传话,再去自己揣度老爷的意思。” 田果子说话带了钉子,九姨娘恍若没听出来是什么意思一般,只捧着茶碗慢慢的抿了口茶,淡淡的笑,然后点头说:“我也是知道消息就来说给你,想着你肯定很高兴。”又转头瞧着屋子四处看了一番,最后盯着地上的泥土说道:“你这里的丫环也懒怠,瞧瞧地上的泥都进来了。” 那是刚刚岳哲尔跑进来的时候脚底上带着的,哪里来的及打扫。 白芍吓得连忙屈膝行礼,嘴上直是求饶。田果子拦着她,和九姨娘说道:“我娘家人才来才去,九姨娘就进来了,也没什么。” “那倒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了。”九姨娘又笑,起身准备离开,临末却说:“只是看着脚印,倒是穿着软皮靴子的女子,不知道是十四姨娘什么人?” 田果子只觉得心跳都变得快了,九姨娘这是要揭开这层窗户纸了吗? 急中生智。开口便说:“是我三哥的一个相好来过,叫菱角的,不知道九姨娘听说过吗?” 菱角便是巧慧,之前小洪来府上的事情。让田果子确定菱角如今是听九姨娘的话的。所以这句话说的有些荒唐,却是故意要看看九姨娘的反应。 九姨娘哦了一声,似乎想了想,却是摇头笑道:“我几乎不出府,如何会认识,十四姨娘这般问,莫非这菱角和咱们府里有什么瓜葛?” 田果子瞧不出所以来,只觉得心里一阵烦躁,便懒得再说,只呵呵的笑了笑。应付着送了九姨娘出去。等人走了。自己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竟发现已经满头大汗。 白芍关紧门,转身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了,吓了田果子一跳:“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我还真因为地上的泥生气不成?” 白芍摇头,正色说道:“姨娘,岳哲尔不能管。最好还是告诉夫人或者太夫人。” 原来为了这事,田果子沉吟不语,知道白芍是为了自己好,可是怎么能把岳哲尔卖了呢? “九姨娘分明就是知道岳哲尔在咱们这里,你也看的出来。刚刚岳哲尔进府的时候,虽然报上去的是假名,可是那么多人看见,难保就不传出去。老爷就快回来了。若真是如岳哲尔所说,那么她的事情一定会关系到老爷的大业,咱们不能和老爷对着干啊!” 白芍颇是苦口婆心的劝解,盯着田果子只差哀求了。 可是田果子心中的天平却丝毫没有动摇。 确实要出嫁从夫,何长生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事情,应该无条件去遵从。可是,可是何长生根本不像是自己的夫君,自己心里不服。更何况,岳哲尔是自己救下来的,通过那些日子的相处,田果子自知若是自己有了危险,她也会不顾性命来救自己。这种情谊,早就超过了何长生和自己莫须有的夫妻之情,如何能够背叛?更何况,不管何长生要成就什么大业,他凭什么拿岳哲尔的终生幸福开玩笑?还有,岳哲尔喜欢阿虎哥,田果子更是乐意看着他们成了好事,那就更不能让岳哲尔被何长生带回去嫁给振东王做小妾了。 田果子久久沉默不语,白芍重重的磕头:“姨娘,你要为自己想以想,这事情若被老爷知道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后果?被赶出何府?被关进阴风楼?被悄无声息的弄死? 这些后果,从田果子进府开始,就每天都出现,她早就疲乏了厌倦了无所谓了。就算没有岳哲尔的事情,难保以后不会有其它的事情让自己为难至此,倒不如现在就开始冒险。 “白芍,你就当不知道这事情吧,给四十五也嘱咐一句,就说你们今天谁都没看见。去叫马车,我要回糊涂村一趟。” 田果子吩咐一句,转身过去提起久久没动过的毛笔,慢慢的开始描写那两句丑陋的诗词。 白芍见她如此,知道再无法劝说,只在后头又默默的跪了一阵子,还是等不到田果子回头,没法子,只能站起来出去做事。只是离去的时候,脸上倒有十分凄苦,眼中含了泪水。 田果子自己换了衣裳,去厢房寻岳哲尔,便说与她自己的安排:“老爷大概快要回来了,你不能在桐镇多呆。我想着先带你到糊涂村,住两天再做打算。阿虎哥那边,我也得问问他的意思。” 岳哲尔脸上显现出失望来,但到底是蛮族女子,心胸开阔,很快就不以眼前的困境为难,点头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最好快点动身。我决定回去找我的族人,他们一定在草原上找到了水草鲜美的地方重新安营!若是爹爹有脸回来,我倒要当着族人的面问问他,可对得起我死去的娘!果子,你能不能快点去问问第五虎,他和我一起回去可好?” 岳哲尔的眼睛亮晶晶的,都是期望。可是田果子却一时无语。 第五娘只有第五虎这一个儿子,自小便寄予厚望,送到山里的师傅那边去学武。如今学成回来,好不容易在何府谋职,第五娘怎么可能同意第五虎跟着岳哲尔去北方遥远的草原上去?况且哪有结婚后男方跟着女方过去的…… 她不好打击岳哲尔,只恩了一声,便带着她朝外头走,给岳哲尔换了一身白芍的衣裳,两个人去二门上了马车,便朝糊涂村去了。 走了一阵子,往日都跟着出来的第五虎却还没出现,田果子忍不住撩起帘子问赶车的把式,那人才笑道:“十四姨娘不知道吗?也就是刚刚府里传出的话,说老爷这一两日就到家,阿虎带着人去迎接老爷了,该是明后日一起回府。” 闻言田果子一阵愣怔,转头去看岳哲尔,显然她也听了个清楚,咬着嘴唇都快哭了,半晌才说:“那我等不得他了,我得先走。他回来了,你帮我问他一句,我等着他!” 田果子瞧着岳哲尔这副模样心中自也难受,可是事情偏偏就这么凑巧,巧的都有些古怪,心中隐约觉得不安,所以也顾不上再劝解她。两个人又商量一番,觉得住在糊涂村也不安全,最好的是现在就赶快离开。 岳哲尔来时骑马,到了桐镇以为投奔田果子了,所以那马就卖掉了,如今身上只有几十两银子。田果子觉得她一个姑娘家的,再接着骑马路上也不方便,便说不如雇一辆马车,可是在桐镇停下来问了几家,一听说去北方草原上,便都摇头不去。 田果子正急着没法子,却瞧见自己五哥田大谷哼着小曲往过走,连忙一把抓住。 田大谷极是惊讶,笑道:“果子,怎么在这里遇见你?我刚刚从王老爷子那边回来,瞧他耍了一套马上功夫,很是好看。” 田大谷只比田果子大一岁,上头有四个哥哥,所以平日倒是不大理事,很是小孩子心性。一直想要学武,奈何田家的境况,哪里学的起。这也是田果子嫁到何府之后,家里宽裕了,爹娘也管的不多了,才有闲情和时间,便多是跑到镇上一家马行瞧热闹,因为大家都传言那家马行的掌柜王老爷子功夫很好。 田果子看看田大谷,再转头看看岳哲尔,一咬牙,便问:“五哥,你驾车送这位姑娘一趟,回草原上,行不行?” 一句话说出,三个人都愣住了,岳哲尔一旁连忙摆手:“不用,我自己行!” 田果子只觉得嘴角苦涩,一则不放心岳哲尔一个姑娘家这么出去,之前从京城逃过来,到底路上太平,又则也是无奈。此番北上,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如何放心?可是话虽然说出来了,却也是觉得自己冒失。自己五哥是什么人?恐怕还不如岳哲尔见的东西多,留在家里时间久了,大概也就是个孩子而已。可是,可是到底是个男人不是?两个人一起,好歹有个照应。 可是出乎两个女子的预料,田大谷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好奇问道:“去草原?驾车?” 然后便有些手舞足蹈:“好啊!没问题,果子你放心好了!你回去和爹娘交代一声。我这就出发?” 他心中十分激动,没想到自己幻想过多少次的闯荡江湖的生活,就这么没头没脑的好似砸在身上,竟也顾不得想别的,只觉得心里高兴,头点的跟拨浪鼓一样。 田果子头脑胀胀的,见田大谷点头,倒也高兴,便和岳哲尔凑银子买了辆马车,把剩下的二十几两都给了他们两,又嘱咐了一番,便让两个人上路了。走的远了,岳哲尔还探头出来喊:“你放心,等我找到族人,派人送你五哥回来!” 田果子重重的点头,有些不舍,却也觉得心中如释重负。 ** 118 众叛(二更) 田果子呆呆的站了一阵子,心中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了。自己想了一回,继续朝着糊涂村去了,和爹娘交代说田大谷去送自己的一个朋友到外头,估计过一两个月回来。果子娘有些担心,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也没法子了。想要继续问是什么事,田果子却不好说。只又嘱咐两个老人,和旁人都不要提,便是自己兄嫂也别说,就说五哥去外头学艺去了。 之后又提起四哥的婚事,田果子便央求爹爹这一两天就去提亲,定下来才好。这事情本就双方都点过头的,田石头第二日就上门定了婚期,决定再过一个月就举行婚礼。那十一姨娘的大伯很是喜欢田大穗,便说倒不如现在就跟着他学学打铁的手艺,早学早好。 于是田大穗便直接留在对方村子里住了下来。那女子为了避嫌,反倒先躲去了自己姨妈家里住一阵子。 同时传来的好消息还有,县太爷郭大人亲自点名让田大麦为糊涂村里长,乡亲们想起之前那场瘟疫是田果子请来了令狐绪才救了众人性命,倒是全部没有异议。于是田大麦立刻成了村子里的红人,连带着果子娘的腰杆又直了不少。 田果子听说这些,心中稍许安静,自己想想,几个哥哥好似都有着落了,如今家里便只有大哥二哥两家子陪着爹娘。大哥又升了里长,好歹郭大人应该会照拂一二。如果,如果自己这边得罪了何长生。不知道他能不能不要牵扯到自己家人…… 她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到过了两天何长生回来,反倒冷静下来,好似已经麻木了一般。 何长生这回回府。带回来很多货物,又给新任的郭大人送去些礼物,没想到那郭大人竟然全部退了回来,闹得何府的人很是难堪。何长生却只是笑笑,并没在意。田果子细心留意,想要发现李红袖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头一个晚上,何长生照例住在袁舒环那里,第二晚上去的九姨娘屋子里,然后吃早饭的时候。便直接在饭桌上问田果子:“这些日子可见过岳哲尔?” 田果子一直等着。现在终于等到他来问了。只没想到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好似这事情如何见得光一般,她此刻心中到不慌了。只摇头说道:“说来也怪,年前好端端的,后来不辞而别,便再没看见。” 何长生嘴角带着笑,和在座姨娘解释般说道:“这岳哲尔的爹把她许人了,谁想到她却不愿意结婚,逃了出来。我估计是逃到桐镇了,有人说瞧见她进咱们府上。我与布勒交好,总得给他个交代。” 此话说出,太夫人便最先说话:“这女孩子实在不知礼数。向来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竟然逃婚!这种女人,以后少接触。” 底下众位姨娘连忙起身应了是,再都坐下。 田果子跟着大家一起,也不动声色的答应,并不多话。 何长生笑吟吟的看她,然后瞧了一眼九姨娘。 九姨娘便说:“前日我知道老爷回来的消息,便想到和十四姨娘说一声,去的时候,正好十四姨娘那里有客。说是刚走,我瞧着却似乎没走,倒躲在厢房。偏偏院子里屋子里,地上的脚印都是女子的软皮靴子。我出来打听了一番,有人说是看见一个蛮族女子去了曲水院了。” 她说的不带感情,一如平日里的公正严肃,只是话里话外,无不表明那日在田果子房间里的人,便是岳哲尔。 众人都看田果子,等着她解释。 田果子依旧说道:“是我三哥的未婚妻菱角过来的。你们可以去问她。” 田果子不相信九姨娘真的能叫菱角过来当面对质,所以她敢这么说。 上头太夫人有些瞧不惯九姨娘这副姿态,又在兰妈妈的念叨下对田果子有了好感,便帮着说道:“何必这么疑神疑鬼的,若是十四姨娘真的看见了那岳哲尔,如何会不告诉老爷?十四姨娘向来以老爷惟命是从的。” 何长生只抿着嘴瞧着,听见自己娘亲这般说话,也忍不住瞥了田果子一眼,却是心中暗想,她何时以我惟命是从了?若真是那样的话……,若真是那样的话,何长生自己倒也不知道会如何了。因为惟命是从的女子那么多,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可是偏偏田果子不听话的时候,他怎么就又这么生气呢? 九姨娘无奈的看着何长生,眼神中意思复杂,让何长生想起了昨日晚上她说过的话:“十四姨娘却是个有意思的,这才多长时间,府里从太夫人到夫人到下头丫环婆子,都向着她了。我如今在府里管事,是越来越力不从心。老爷倒忍心把我扔在这种地方?” 何长生当时十分的不以为然,他才不信田果子的能耐,能够挤兑的九姨娘在府里混不开。可是如今自己娘都这般说,怎么倒觉得九姨娘的话似乎是对的了。 何长生哼笑一声,也不觉得有什么,低头吃饭。岳哲尔的事情,他完全可以自己搞定,范不着在这里兴师动众。田果子到底做了什么,也不是必须在这里追究。 九姨娘见何长生没有兴趣再说下去,心中有些发冷,咬了唇,漫不经心的在米华轩大厅里环视了一圈。 “哐当”一声,有东西掉落在地上,然后碎开。众人吓了一跳,都抬头去看,却见是田果子身边的丫头四十五突然跪在地上,碰翻了一个瓷碗。 “老爷,老爷饶命……” 四十五慌慌张张的说话,田果子不由皱眉,张嘴斥道:“做事情不注意点,还不收拾了退出去,在这里碍眼!” 她抢先呵斥,想着打发了四十五,省的别人罚她。 可是四十五抬头看了田果子一眼,眼睛中竟然是溢满了泪水,突然一咬牙,直接磕头下去,大声哭道:“老爷,我知道岳哲尔来找过十四姨娘,我瞧见了的!” 她话是和何长生说的,头却是冲着田果子磕下去的,重重的一个头,“砰”的一声,只让人觉得地上的青砖都被撞裂了,而撞在田果子心里,却是把田果子的心都撞碎了。 她怎么都想不到,四十五会出卖自己。当日九姨娘带着那么些个丫环过来,她瞧出红药是个有问题的,也深信四十五是个憨厚单纯的。她没看错红药,难道却看错了四十五?她竟然也是九姨娘的人? 田果子呆呆的看着四十五,心中一片混乱,手气的只是哆嗦,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四十五的举动让所有人都震惊,连太夫人都皱起了眉头,可是鬼使神差的,太夫人第一句话却是:“放肆!主子在这里说话,轮到你多嘴吗?” 她最讨厌的,就是卖主求荣的丫环。今日不管田果子到底是对是错,心中却已经做了计较,这个丫环绝对留不得了。 九姨娘轻声说道:“太夫人还是相信十四姨娘的吗。” 这不是个问句,又不是个陈述句,谁也不知道她这时候说这话什么意思,只何长生心里明白,她是在说,即便四十五证明田果子确实见过岳哲尔,可是太夫人还是想着包庇她。九姨娘想告诉何长生,田果子在府里混的如鱼得水,自己真的很凄苦…… 她过的很凄苦,所以想要何长生带着自己出府,去外头。这就是她的目的。她与田果子本无冤无仇,只是恰恰好的这么利用一番罢了。 何长生的手指在饭桌上一下一下的敲打,沉默着看田果子,等着她说话。他希望田果子可以点头,告诉自己她的苦衷,然后承认她帮了岳哲尔。那么,自己可以原谅她。只要她说实话,她不是说在意自己的吗? 可是田果子呆呆的看着四十五,反应过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却是:“胡说八道,你冤枉我!” 何长生心中有深深的失望,但在那其中还夹杂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或许四十五真的在冤枉田果子…… 他抬起眼帘,看向白芍。 九姨娘的问话适时响起:“白芍,若说起来,四十五和十四姨娘的关系,是不如你亲近的,这事情,你自然知道了。” 田果子安静的坐着,她相信白芍不会背叛自己。 大家都看向白芍,白芍却久久没有动作。 何长生的眼睛微微眯起,站在他身后的若荷厉声训道:“放肆,老爷问你话,你敢不回答!” 其实何长生没开口,但是她们都知道,何长生确实问了白芍。 白芍挪动脚步,退后,然后缓缓跪下,她没看田果子,也没看何长生,只低了头看着地板,半晌,才开口轻声说道:“见过。” 只两个字,便是晴天霹雳。 米华轩“哗”的一声炸开了锅,四十五震惊的看向白芍,九姨娘的眼神也意味难明。何长生无动于衷,敲着桌子的手指扣在桌面上,一动不动,目光空旷,看向窗外的万里晴空。下头姨娘们的窃窃私语好似一丝都没有听见。 田果子再无法承受,抓起手中的汤碗,直接转头扣在了白芍的头上。 “哐当”一声,汤碗碎成片片白瓷,奶白色的瓷色上美丽的青花隽秀清丽,沾惹了丝丝的红色血迹,如扑火的飞蛾一般,在空中划过,掉落在地上,归于寂静,再无声息。 白芍晃了两晃,依旧坚持着没有动作,任由额头的鲜血汩汩流下,只默不作声。 *** ps: 三更晚上,大概要到十一点。这件事过后,第一卷就完结了 119 利用(三更) 田果子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四十五背叛自己,怪自己眼睛瞎了,气是气,却不难过。可是白芍两个字吐出口,却犹如一记重锤砸在了田果子的身上,直接把她的心肝肺都砸碎了。在这何家后宅里头,若是说田果子还不觉得孤单的话,那绝对不是因为何长生对她所谓的宠爱,也不是迷了眼的金银珠宝引起来的兴趣,而是因为还有白芍。 在自己曾经颓废的时候骂醒自己的那个白芍,在自己犹豫的时候指点自己的那个白芍,在自己无助的时候扶持自己的那个白芍。田果子真的以为她们不是主仆而是姐妹,她只等着自己讨得太夫人欢心,哄过古怪的何长生,在这府里落脚站的稳当,便想着给白芍寻个好人家嫁了。纵然到时候自己舍不得,却也绝对不要耽误白芍的幸福。 可是这些想法,此刻却都显得这么讽刺。 四十五的证言虽然引起轰动,但是不足为惧,只要白芍和自己言词一致,九姨娘还能说翻天了?可是如今,白芍这般说,那就是再无更改,再没其他的可能。 田果子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她看着白芍,头脑中一片空白。 一碗银耳汤,白色的絮状物汁水淋漓,挂在白芍的头上脸上,瓷片划破的血迹弯弯扭扭的蔓延而下,犹如丑陋的泥鳅。黑色的发失去了光泽,混杂在其中。白的红的,就那么一动不动的任由它们自己淌下,田果子觉得眼前有些晕眩,到看不清。到想不起,想不起白芍的面庞是什么模样。 “十四姨娘……” 最先开口说话的,竟然是向来坐在角落里如影子一般存在的十一姨娘,她担忧的眼神瞧在田果子的身上,诺诺的开口,一如既往的蚊子般的声音,却在今日落针可闻的米华轩中被大家听的清清楚楚。 田果子从愤怒中惊醒过来,再不看白芍,转身坐好,一言不发。 太夫人皱眉。袁舒环漠然。九姨娘眼中竟然是一抹担忧。但是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了何长生的身上。 见过岳哲尔,却隐瞒了消息,这种事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此刻田果子主仆之间的闹剧让所有人都有些震惊,有些说不清楚,所以她们谁也不敢轻易开口,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何长生。 何长生看着窗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杨树上竟然有了点点嫩芽,又是一年开始,严冬却原来早已过去。 他滞闷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收回目光看向田果子,开口便问:“为什么?” 他只问这一句。不是为什么要见岳哲尔,却是为什么要瞒着自己。何长生有些恼,这恼怒中却又有些好奇,而在好奇之后,却是一丝茫然。 田果子因为白芍的出卖自己而不能冷静下来,这时候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那丝不安竟然是源于那日白芍的苦苦相劝。想到这里,心中有一丝念头闪过,不由自主的想要给白芍找点什么理由开脱,但是事实如此,她的出卖会让自己万劫不复,哪里还能找到理由? 田果子心里更烦闷,冲动之下,对何长生的揣度也没有了,直接便说:“她说你要害她。她对我好,我怎么能让你害她?” “胡闹!” 太夫人开口呵斥,骂道:“她是逃婚出来的,你也糊涂了吗?” 田果子低头不语,知道自己辩无可辩,也没了力气。 何长生恩了一声,并不解释,却转头和袁舒环说:“先关起来吧,也不用人伺候了。” 袁舒环起身应了,素心便过去带了田果子往外头去。 白芍依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倒是四十五泪流满面,哽咽着叫了一句姨娘,对上田果子漠然的眼神,哭的更伤心了,却羞愧的低了头。 田果子跟着素心出去,没再说话,也没求饶,这屋子里谁都没再瞧一眼,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 何长生心里有些萧瑟,觉得好生无趣。似乎又盼着田果子多和自己解释几句,就如上次不念《鬼祟经》的时候那般,能让自己豁然开朗,那种感觉很好。可是她却就这么放弃了就这么走了,惹得何长生心情愈加暗淡,便开口补充:“关起来也怪没意思的,冬天的被褥要换了,便让她去洗吧。” 这就是说一个好端端的姨娘,立刻变成了洗衣裳的下人? 众姨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目瞪口呆,不明所以。袁舒环依旧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转身交代给跟着的丫环。 白芍突然磕头说道:“老爷,十四姨娘是因为我伤心了,大约这时候心智还糊涂的呢。” 何长生闻言愕然,一时心中也难受起来,皱眉不语,却不可能收回自己的话,哼了一声,只低头喝粥。 太夫人冷眼瞧着白芍,却是怒道:“你倒知道个好歹,既然揭发你家姨娘有功,便到我身边来伺候吧。” 这话里的意思却多了。按说白芍如实说话,确实该赏。可是贴身丫头背叛自己的主子,没哪个会有好下场的。尤其是太夫人如今本还觉得田果子顺眼,此刻却闹出这么一出来,心里自然不是个滋味,那要了白芍过去,怎么折腾就不得而知了。 白芍磕头应了,倒并不觉得害怕。 “娘,把她给了我吧。”何长生突然开口,朝太夫人要人。大家都愕然,这是头一次何长生在意何府后院的一个丫环。莫非因为这么一出,竟然是看上白芍了,要抬成姨娘了? 太夫人楞了一下,到底不可能驳回何长生的面子,点了头。兀自吃饭去了。 众人心中虽然很多疑问,可是两个主子都不再说话,这事情便也就这么结了,谁都不敢多嘴。 散了的时候。六姨娘特意跟在九姨娘后头,先还说些闲话,最后就绕在了田果子身上,叹道:“可见这府里能长长久久的人,也就九妹妹你一个了。这十四姨娘之前还被宠到天上去了,如今却又跌倒地上了。说来也怪,这两个丫头竟然都是有心的,能一起揭发出来。你说她素日是有多不为人?” 九姨娘淡淡的看她一眼,只是浅笑,却并不搭话。 六姨娘便自顾自的接着说道:“老爷要了白芍。这丫头不会要走好运了吧?九姨娘你看呢?” 她对于今天的事情一肚子的好奇。憋在心里难受的紧。又想着多打听些消息出来,日后好看看和谁走的近些的好。所以也不管九姨娘的眼色,只是一个劲儿的追问。 九姨娘想了一想。摇摇头,却说道:“这怎么好说。不过十四姨娘如今好可怜,若有时间,还是多去瞧瞧她的好。” 六姨娘呵呵的笑,不置可否,显见的已经对田果子没了兴趣。 九姨娘看看左右,突然说道:“真正是可惜了,亏我还替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如今她却落这么个境地。” 这话好没道理,却勾起了六姨娘的兴趣。急忙凑到跟前细问:“九妹妹就是个心善的,不知道你可帮她做了什么?” “当初七姨娘管事的时候,不是让陈乔安陷害十四姨娘,说她偷了太夫人的玉佩,转手送到了当铺吗?那里头还掺和着一桩子事情,他二哥被陈乔安设计,欠下了联运赌坊一千两银子,后来赌坊告到县衙去,田家才还上这一千两银子。” 九姨娘一脸的忧愁,轻声细语的述说着这一件往事。 六姨娘却立刻抓住了重点,张嘴便问:“她家哪里来的一千两银子?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当初老爷也不如何宠她……” 九姨娘瞧她一眼,点头说道:“是呢,这钱,却是倚红阁第五娘的儿子第五虎给她的。” “第五虎?” 六姨娘哦了一声,嘴巴张大,一脸的诧异,惊呆了半晌,拍手叫道:“那是个男人啊!平白无故的给了她一千两银子?” 九姨娘恩了一声,颇是忧愁:“这事情,我一直犹豫该不该给老爷说。本以为就这么下去,瞧着十四姨娘也本分,大约是不得已而为之。以后慢慢的也就淡忘了,可是如今她背着老爷做出这些事情来,又落到这般境地,你说日后要是再牵扯出来,那我当初瞒着老爷,心上实在过不去。” 六姨娘依旧是一脸的震惊,不可思议的只是摇头,大约也没听清楚九姨娘在说什么,等自己醒过神来的时候,九姨娘却已经去的远了。 路上琥珀忍不住,开口问九姨娘:“姨娘为什么要告诉她?想着她去和老爷说吗?” 九姨娘摇头:“她不会和老爷说,但是她会和别人说,大家很快就都知道了。” 大家都知道了,那么田果子的罪名就不小了。私下里要了别的男人一千两银子,这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到时候何长生如何能不气?他便是再对田果子上心,也绝对不可能容忍了。 翡翠拍手叫好:“这回十四姨娘完蛋了。” 可是琥珀却担忧说道:“可是老爷万一查到这事情是姨娘你说出去的……” 九姨娘冷笑:“我就是要他查到。他护着田果子,便恨极了我。他要知道有我在这里一天,田果子便不得安宁。” 翡翠恍然大悟:“那么老爷就必须带姨娘你离开这里!” 九姨娘微笑,不再说话。琥珀跟在后头低头沉思,最后轻声问道:“老爷真的对十四姨娘上心?” 九姨娘目光变得深邃,不由停住了步子,沉吟了一刻,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最后却苦笑:“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心才好,他到如今,却还没碰过我。诇哥儿的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 120 你明白吗 不知道素心是有意还是无意,把田果子关在了西苑。这里如今还是只有朱婆婆和小珠子两个人负责打扫,见到田果子又被关进来,很是吃惊,等到素心交代好调头走了,便连忙用袖子擦干净椅子扶着田果子坐上去。 端茶倒水,招待的倒很好,小珠子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欣喜的看着田果子,接着便说个不停,什么这两天领了什么好吃的,又自从田果子关照以后得到了多少好处,反正都是高兴的事情。 田果子看着朱婆婆还张罗着要好好招待自己,不由苦笑:“我是被关进来的,你们也别忙乎了。少不得后头还不知道要怎么罚呢。” 她话才落了,外头便有媳妇儿抱着些被褥套子进来,倒是何长生吩咐给田果子的差事了。 领头的正是当日差点被罚的李嫂子,见了田果子,很是不好意思的一笑说道:“十四姨娘,老爷吩咐的,让弄些换下来的被褥套子你来洗。我寻思着你哪里干得了这个,这些是刚刚洗好的,你就做做样子好了。估摸着老爷一时生气,过了这阵子,也不计较的。” 她倒还感念当日田果子的回护之情,也知道这时候照顾一下田果子。 一旁朱婆婆连忙全接过去,抢着说:“怎么能让十四姨娘来洗呢?我和小珠子很快就弄好了,快放心吧!” 田果子微微仰着头看李嫂子,这西苑屋子里的光线不好,几缕昏黄的阳光穿过窗纸射进来。却照到李嫂子背上,使得对着田果子的面孔藏在了阴暗之中。即便是这样。田果子却依然能感觉到她那张脸上的假笑。 只是感觉而已,时到今日,田果子还敢相信谁? 她站起来,从朱婆婆手中搂过那一堆被褥,手感绵软。确实是新的干净的,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既然是老爷吩咐的,我洗就是了,不用别人帮忙,也不劳你费心,省的落人口实。” 话是客气的,声音却是淡漠的,说完抱着东西往外头走。又喊小珠子:“你去帮我打水吧。这总是可以的。” 李嫂子哎呦了一声,想说什么,却终究闭嘴,看着田果子在院子里铺张开来,瞧了一会儿,终究什么话都没说便离开了。 于是连着几天,田果子便一直留在西苑,饭食与朱婆婆小珠子一块儿凑合着吃。吃完了便开始洗被褥。 正值换季,府里主子下人不少,这被褥加起来也不少。她本来也不怵干这样的活。倒也做的清闲。就是到底还是天气凉,手在冰水里浸泡的时间长了,便有些糙,甚至有了裂痕,夜里冻醒,只觉得生疼。就是如此。她依旧谢绝了朱婆婆和小珠子的好意帮忙,默默的把李嫂子弄过来的被褥都洗干净晒起来。 好似唯独如此,才能忙的顾不上去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唯独如此,才能对着手背呵气却忘记心上的疼痛;唯独如此,她才觉得在何府当姨娘不过是一场梦…… 田果子近乎自虐的做法传到何长生耳朵里的时候,他恍若不闻,只捧着一卷书静悄悄的看。 若荷见他无动于衷,站了一阵子,便转头出去了。 外头白芍连忙迎上去,巴巴的盯着若荷的嘴想要听到什么,若荷扳着面孔不耐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老爷没心思,你让我如何?” 白芍咬了嘴唇,失望的朝着书房瞧了一眼,抿嘴不语,却依旧看向若荷,只是目光中的怨恨多了几分。饶是若荷一向冷清无所谓,还是被她的目光慎得慌,张口解释:“我晓得你心里急,可是这事情,我们又能如何?” 白芍垂了目光,似是沉思,再抬头却说:“该做的我都做了,我从来没背叛过老爷,如今我进去说一句话,总是可以的吧?” 她说完便往里头闯,被若荷一把捞住,怒道:“你不要命了?老爷的规矩你不晓得?” 白芍闻言,终究是红了眼眶,气道:“我这命还留着做什么?我的命早不是我自己的了,若是老爷垂怜,倒要了我的命,省的我连个人都不配当。” 若荷揪着她不放,冷笑道:“你也知道你的命不是你的,如今才跟了十四姨娘半年多,便忘记老爷了。若是他日再遇到别人,可不又忘记了十四姨娘?你倒还想想,你这一身本领,可是谁教的。” 一句话说的白芍怔住,若荷哼了两声,便转身离开,却不管她。白芍自己呆呆的站了一阵子,才喃喃自语:“他日还能遇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 屋子里面,何长生放下手中的书,却是田果子那本字迹丑陋的日记薄。开始的时候还每日规规矩矩,记录发生的事情自己的想法,其中一些很明显的做作记载,显然是专门写给何长生看的。 “原来老爷也是盼着别人对他好的,这种好很奇怪,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大约是真心实意的好,便是好吧。” 何长生长指微动,日记薄便唰唰的翻过,又一次停留在这一页上,瞧见最后一个字边上的一小团墨迹,能够想象到当日田果子写到这里的时候歪着头沉思的模样,大约心里还有什么稀奇的想法,却终究是不敢写的了。 我的要求很奇怪吗? 何长生忍不住产生这样的一个问句,继而自己又苦笑。大约是很奇怪吧,奇怪到连自己都不晓得自己要什么。 他很是随意的翻着日记薄,后头田果子已经没了起初的认真劲儿,不过写些花开了鸟叫了月亮变成小船却没有坐人之类的感慨,瞧着愈加好笑。 何长生收起日记,锁到柜子里去,抬眼望向窗外。刚刚若荷和白芍的对话,他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心里盘算着田果子虽然是自己的姨娘,却也是吃过苦的,洗洗被褥而已,应该不至于如何吧?可是这么问自己的时候,却又拿不定主意。又来回琢磨了几次,差点就朝着西苑去了,最后还是控制着自己不再想这些,便出府去寻令狐绪。 开门见山的,何长生鬼使神差便是一句:“给我一盒锦瑟膏。” 令狐绪一愣,狐疑的看向何长生,左右打量,猜到:“你又打算讨好三公主去?” 何长生呃了一声。很反常的耐心解释:“三公主比较好哄,大点的东珠稀罕点的翡翠她都喜欢,还没到了非要锦瑟膏的程度。” 令狐绪点头,却更觉得奇怪,有些不适应今日何长生如此好的态度对待自己了,眼珠转了两圈,小心翼翼的猜测:“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田果子的事情了?” 一句话说的何长生怔住。强咽下刚吞到嘴里的茶水,尴尬说道:“这么明显?” 令狐绪拍手笑道:“我就说么,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你这样的人都觉得良心上过不去。果然是你又对不起我家果子了!” 闻言何长生微微皱眉,不悦说道:“越来越不像话了,什么叫你家果子?” 令狐冲得意炫耀:“这你就不知道了,田果子的三哥如今是我的高徒,那她自然也就是我莫铜山庄的人了。要说起来,何长生你还小我一辈呢。哈哈哈哈!” 何长生自然是晓得这些事情的,见令狐绪得意模样,冷哼两声,却是说道:“我劝你离她远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极少这般明确的说这样一句话,令狐绪笑声停下,张大嘴看着何长生,不住的摇头,继而深深的叹气,瞧得何长生毛骨悚然,自己倒先难受起来,不由问道:“这是做什么?” 令狐绪笑道:“长生,你想想你刚刚说的那句话,可就知道我笑什么了。我是该恭喜你呢,还是该替你默哀呢?” 刚刚说的那句话? 何长生仔细一想,瞬间脸色就变了。 他刚刚说:“我劝你离她远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是什么样的口吻?这样的霸道,却这样的自然,那种霸占的*和归属的强调,甚至在不知不觉中连最好的朋友令狐绪都用上了这样的威胁,这实在不是他应该说出来的话。他怎么能对田果子在意至此?田果子不过是一个姨娘,是那么多姨娘中的一个!是那么多女人中的一个! 何长生起身便走,后头令狐绪喊道:“锦瑟膏还要不要……” 何长生甩手:“不要了!” 令狐绪唉了几声,突然想起什么,跳起来便追,却是喊着问:“你到底对果子做了什么?” 可是何长生身影愈加迅速,哪里追的上,很快便不见了。 他一路奔出莫铜山庄,站在路口张望了一阵,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最后缓步行走,心才逐渐稳定下来,继而深深的吸气,眼眸重新变得深邃,转身看向身后一株古树,沉声说道:“李红袖,你出来。” 话音落了,李红袖便从树上跳了下来。 她跟着令狐明光,一心学医,学的却不是如何救人,而更加在制药和迷药上下功夫。又跟着莫铜山庄的管事学了些简单的轻功,便着急的跑出去寻何长生。是在何长生快回桐镇的时候才遇上,又不敢上前,便一路尾随。 以何长生的能耐,哪里能够没有察觉,只是懒得搭理罢了。可是刚刚出了莫铜山庄,又一次发现李红袖的气息,此刻却喊了她下来。 李红袖脸色通红,有些激动,慢慢的靠近何长生,双手紧张的握在一起,开口解释:“我,我,我……” 何长生微微眯眼,看着李红袖圆润的脸庞上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突然抬手按了她的头,直接便亲吻上去…… 霎时间天旋地转,李红袖只觉得自己犹如做梦一般,那双强壮有力的手搂了她的腰肢,抚摸了她的脸庞,揉捏了她的丰盈,撕裂了她的衣裳…… ** 121 扭打 李红袖跟着何长生回府的消息震惊了所有人,太夫人长久的坐着不说话,最后才轻声问道:“然后呢?” “老爷说先住在曲水院,反正现在那里也没人。” 兰妈妈说完,自己先叹了气,太夫人很是古怪的笑道:“这是不打算让十四姨娘回去了。”说了自己摇头,又道:“倒也是,本来那李红袖才是十四姨娘,这事情可有趣的紧。” 兰妈妈心里感激田果子对小洪好,又则记得当时李红袖如何用迷药害人,厌恶的紧,所以便说:“小姐,你要不和老爷说说,这李红袖可不是什么好女人,倒不如十四姨娘,不过是一时糊涂了,何至于此?” 太夫人震惊过后,反倒想清楚了,瞥了兰妈妈一眼,笑着摇头:“你不懂,我的儿子我心里清楚。他这岂不是在和田果子对着干了?这可反常的很。” 看清楚这件事情的还有九姨娘,她听着翡翠叙述李红袖进府之后如何的嚣张,一直都是脸上带着笑容。 “怎么,她竟然要去阴风楼瞧七姨娘?” 翡翠点头,继而不理解的摇头:“是呀,真的想不到,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要求。” 一旁琥珀插嘴说:“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当初她出府,就是七姨娘折腾的。如今扬眉吐气了,怎么能不让七姨娘知道?那样的话,她心里可不是不痛快了。也不知道老爷怎么就突然喜欢上了她,每天仰着脖子像个公鸡似的,真以为自己多得意呢。” “当然得意了,这连着十多天了,老爷天天夜里可是只去曲水院。听说李红袖她娘家已经换了院子,她娘出去都坐马车了,穿金戴银的,今非昔比。老爷可对哪个这么好过?我瞧着啊,不几日。这三少爷就有了。咱们可得想想法子了。” 翡翠说的担忧,一副认真模样,惹得九姨娘和琥珀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用脚趾头想想就好,老爷宠过那么些个姨娘,哪个生下三少爷了?我去打探过了。若荷每日里送的汤药可没断过。” 琥珀嗲怪的点了翡翠一指头。解释一句,翡翠便恍然大悟,继而却迷惑道:“老爷不想让她怀上孩子……。可是你们有没有注意,十四姨娘好像从来没喝过那汤水,难道,难道老爷……” 翡翠这话说出来,便连琥珀也不笑了,转头去看九姨娘,九姨娘恩了一声,自己沉吟一阵子,开口说:“所以田果子才是那个与众不同的。这李红袖蹦跶不了多久。我没看错。若是他真的在意田果子,我就可趁着这机会离开这鬼地方了。” “姨娘,太冒险……” “再等等,马上就知道结果了。”九姨娘嘴角带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是愈加笑的高兴起来。 …… …… 没人敢和田果子说李红袖进府的事情。她每日只埋头洗被褥,也从不打听。到一双手上裂开血口子,疼的不能再疼的时候,才嘶嘶的吸两口气,却也歇不了一会儿。就又继续探入冰水里去了。 小珠子每日帮着她参合了热水来洗,可是被褥总是洗不完,热水总是供不上,田果子又不愿意计较,也没办法。 开始的时候,田果子觉得唯有如此,才能不想那些让自己绝望的事情。到了后来,似乎倒也看的淡了,不觉得少了谁不行了。只是心里纠结着什么想不通似的,所以也无暇在意旁的事情。 而李红袖再三请示何长生要去看望一下自己的好姐妹田果子,却每每得不到回应。她的耐心大概耗尽了,终于在一天何长生外出的时候,自己跑到了西苑里来。 当推开大门看见空荡的院子里却挂满了还淌着水的床单被褥,看见田果子瘦弱的身子坐在小凳子上吃力的揉着巨大木盆里的衣物时候,李红袖只觉得心里很舒畅,于是她带着笑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盯着看了好久。 直到田果子抬头。 田果子起初以为又是李嫂子来送东西,所以懒得搭理。可是半晌没有动静之后,便抬头看了一眼。阳光很是晃眼,她得仰着头去瞧,却依旧是明晃晃的一片看不清楚。田果子用手搭着额头,眯起眼睛,才总算瞧见了李红袖那张愈加圆润光滑的面孔,上面亮闪闪的眸子里全是得意与嘲弄。 李红袖很高兴,用怜悯的语气开了口:“你怎么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不是老爷最宠爱的十四姨娘吗?” 田果子觉得自己脑袋里突然空白了一下,有些想不清楚怎么会这样。 “当日在陈府的时候,你的耻高气扬哪里去了?你的得意哪里去了?你以为他能宠你一辈子?我真看不惯你那副贱样!老天垂怜,就因为我看不惯,你就落到了现在的境地?这院子里的东西都是你洗的吧?我得瞧瞧洗干净了没有……” 李红袖的得意根本不用田果子的配合,她说完话便自顾自的去扯了旁边的湿漉漉的被罩来看,摸了一把,直接拽到了地上,“啪”的一声扯断挂衣物的绳子,然后再看向田果子,抱歉说道:“我不是故意的,这可怎么是好,你又得重新洗了吧……” 说完哈哈的笑,再接二连三的扯了挂好的被罩下来,好似疯狂的发泄一般,直搅得院子里乱成一团糟,只听得见她的笑声尖利的响起。 田果子茫然的看了一阵子,才觉得自己的呼吸正常起来,才觉得自己脑海里的思绪又恢复了,眼前这个人,不正是下药想要害死自己家人,不惜搭上全村人性命的那个李红袖吗?她怎么进来的?她刚刚又说什么? 田果子想不清楚,却只记得这是个恶魔,是个不分黑白为了她自己的执念为所欲为的恶魔。 田果子这些天憋屈在心里的苦闷好似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有个很长时间没想明白的问题,甚至不知道是什么的问题,好似就在那一刹那豁然开朗。 李红袖转身又扯了一块床单扔在地上,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田果子两步上前,直接扯了旁边一块被罩下来,“哗啦”一声扬起。巨大的绿丝绸罩面在清冷的空气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听见转身的李红袖堪堪回过头瞧见田果子的发梢以及眼角的冷漠余光,便被直接罩在了里头。 李红袖尖叫一声,倒着退了三步,整个脑袋都被被罩埋在里头。双手开始撕扯着想要揭开这东西。却一时哪里弄的清楚。 门口站着的丫环这才看清楚里头发生了什么,想要冲上来的时候,田果子已经一把推倒了李红袖。李红袖像一个巨大的绿虫子一样裹在被罩里头滚了两滚。再缠上地上被她自己扔下来的床单被罩,尖叫声不断,却愈加混乱,连那跟着过来的丫环也一时愣在地上,只怕不小心就踩到这位嚣张的新姨娘。 田果子二话不说,抬脚就去踩地上鼓起的那团东西。 她使尽全身的力气落脚,不知道踩到的是头还是身子或者腿,听见李红袖吃痛的叫声,才觉得好生解气。干脆直接双脚跳起压了上去,重重的掉落在李红袖的身上。 被罩下传来杀猪一般的呼叫声,附近的下人闻声都赶了过来,连带着路过的六姨娘和九姨娘也都进了院子,瞧见面前一团混乱的场面,足足震惊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连忙呵斥下头人让把田果子拉开。 田果子被两个媳妇压在凳子上再不能动作,她呼呼的喘气,倒也不挣扎,只冷静的瞧着几个丫环七手八脚的往开扒拉被罩解救李红袖。 等到李红袖好不容易被救出来,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早就耷拉下来乱成一团,衣裳歪斜还划了好几个口子,最吓人的是脸上被擦伤了,巴掌大小一块儿血迹,又眼角划伤一道,嘴角也带了血。 她的眼睛也变得通红,却是又急又气给逼的。 等到把被罩都摘干净,李红袖二话不说冲着田果子就冲过去了,这口恶气如何能咽的下去? 丫环们自然不敢拦着,六姨娘啊呀叫了一声捂住嘴,偷偷瞧了一眼不动声色的九姨娘,自然也不会张嘴说话。 于是李红袖便和田果子再次扭打到一起去,两个人滚到地上,撕扯起来。只是李红袖虽然跟着莫铜山庄的人学了些许轻功,到底也不过就是跑的快些,哪里打得过自小在桐河边上长大的田果子,倒是吃亏的比较多。 九姨娘默默的看着,六姨娘搅着手指头偷偷往外头瞧,好似怕谁看见一样,半晌才偷偷问道:“李红袖受伤了老爷要生气的吧?咱们不管?” 九姨娘瞥她一眼,依旧不说话,六姨娘心里来回盘算了几次,还是觉得这是个讨好李红袖的好机会,终于不再看九姨娘的眼色,而是大声吩咐下头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十四姨娘拽住?这成什么样子?” 于是几个丫环便跑过去拉住田果子的手脚,这样一来,李红袖可就肆无忌惮了,一拳就打在田果子肩膀上,紧接着又朝着田果子的脸庞过去。 田果子咬唇死死的盯着她,却不说话,眼看着那巴掌就要落在自己脸上,却见从天而降一盆滚水,浇到了李红袖头上,她的手停在半空,一顿之后,又是一声杀猪一般的叫声冲天而起,然后便双手抱头滚在地上。 随着李红袖身子倒下去,露出后头端着木盆怯怯看着大家的小珠子来。她手里的木盆在这样的天气里依旧散发着丝丝热气,是烧好之后准备兑凉水水让田果子洗被罩的,滚烫的开水。 ** 122 冷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抓着田果子的丫环睁大眼睛看着地上打滚的李红袖,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小珠子颤抖着抓紧手里的木盆,哆嗦着嘴唇眼泪直流;九姨娘眯了眯眼睛,嘴角不经意的勾出一个笑容;六姨娘捂住自己的嘴,害怕的退后两步…… 田果子有些茫然的看看小珠子,再看地上嘶吼着的李红袖,瞧见凌乱的绿色丝绸上沾惹了丝丝的血迹,然后在李红袖翻滚的身下若隐若现,皱成一团。 刹那之后,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丫环啊呀一声,连忙松开田果子,附身去扶李红袖。 六姨娘小跑着上前帮忙,等到看清楚李红袖手指之间红肿的皮肤在沾惹了地上的冰凉之后裂开如血红的碎花,再忍不住,转头干呕起来。 这模样太恐怖,在场的所有女人都吓得厉害,丫环们低着头不敢看李红袖,连揪带扯的把她往外头拽。几个婆子大呼小叫的去请夫人去请大夫,六姨娘平息下自己的心情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高兴,李红袖毁了,又是被田果子毁的,这真是个好消息。 她转身指着田果子便骂:“你好大的胆子,敢这么对李姨娘!看你如何和老爷交代,大家还不把她绑起来!” 众人楞了一下,却都转头去看九姨娘,九姨娘站着不动,只盯着田果子打量,见她毫不畏惧,却微笑起来,瞥了一眼小珠子,摇头说道:“分明是那丫头倒了滚水在李红袖身上,关十四姨娘什么事情?”说完严厉起来,怒道:“把小珠子绑起来,等禀告了老爷,倒让她也瞧瞧一盆滚水浇下来是什么滋味!” 几个婆子应了一声,便去抓小珠子。 小珠子这才慌了,哇的一声哭出来,却实在没什么可辩解的,只是害怕挣扎。一个劲儿的央求九姨娘。 田果子两步上前拦在小珠子面前。冷笑道:“有什么冲着我来,和她什么关系?” 众人不为所动,力气大的婆子一把推开田果子,又冲着小珠子去了。田果子心里焦急,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她用上了十分的力气,声音撕扯的破了音,尖利恐怖,倒唬的住人都愣住了,田果子便和九姨娘说:“她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丫头,死了还是活着。对你们也没甚影响。只求九姨娘高抬贵手,我任由处置。这事情本就因为我而起。” 六姨娘偷偷的看九姨娘的眼色。小心的拽她的袖子,意思不言而喻。 九姨娘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想了一回,终究点了点头,叹道:“这是你为了她而做的,我便成全你吧。只是老爷会如何对你,你心里可是有数?” 田果子抿嘴不语。只探了双手出来,示意婆子们把自己绑了,最后被推着往柴房去的时候,转头见小珠子眼泪汪汪的站在那里,九姨娘倒没再下别的命令,心里才松了口气。 再一次躺在冰冷的柴房里,田果子心境却大不相同了。她心里担心的是小珠子会受到牵连,她们祖孙两个,若是被赶出了何府。只怕很难活的下去。可是若留在何府,就冲着她这次帮自己,只怕也不会被这些姨娘们相容。可是如今的田果子是泥做的菩萨,自身难顾,也只能帮到这里,再还能如何? 看着地上蹿来蹿去的老鼠,田果子头皮一阵阵发麻,却没有哭泣没有叫喊。 她还不大清楚李红袖如今在府里什么地位,但是听见六姨娘叫了两声“李姨娘”,那应该是被何长生眷顾过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按照顺序排位。她来西苑炫耀,也是为了让自己瞧见她如今的身份。只可惜她还不清楚自己已经知道了糊涂村的前后事情,早就恨她入骨,若要往日见了,总会想法子彻底除掉她才行。 而近日的田果子已经落魄到这种境地,还能想什么法子?最好的法子便是直接上去揍她一顿,反正后果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想到小珠子一盆滚水浇在李红袖头上之后她那鬼哭狼嚎的模样,田果子心头只觉得一阵解恨。只怕李红袖已经烫伤,容貌也被毁了,倒瞧瞧何长生能待她有几分好。 她这么胡思乱想,到底最近也累的狠了,不知不觉的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却是被两个婆子推醒的,正是当日自己念《鬼祟经》的时候绑自己的王氏和郑氏。王氏见田果子醒来,低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轻声说道:“十四姨娘,你觉得怎么样?” 田果子迷惑的摇摇头,恩了一声,见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心里琢磨大概是何长生回来,这是下了令要带自己过去了,或者还是已经有了说法要怎么处罚自己了,她心里倒也不如何惧怕,只等着结果。 王氏转头看一眼郑氏,郑氏咬了下唇,小心翼翼的往外头瞄了一眼,再转头却是说道:“十四姨娘,你逃走吧!” 一句话惊得田果子彻底醒了过来,睁大眼睛看郑氏,不知所措。 “老爷回来了,请了令狐公子给李姨娘看伤,生气的不得了,还派了白芍姑娘去照顾李姨娘。上头说老爷要让姨娘你也尝一尝被滚水浇的滋味,这可怎么是好。” 王氏担忧的说了两句,郑氏接过话头继续:“我们两个奉命看着你,听见消息吓得不得了。姨娘你是个好心的,又救过我们,怎么能受这样的灾难。姨娘你逃走吧……” 田果子眨巴着眼睛,仔细看王氏,看见她面庞上垂下的泪珠,倒不似作假。可是这也太奇怪了。若说小珠子和朱婆婆对自己好,那自己也能接受。王氏和郑氏,当日落井下石的时候多痛快,如今真的能为了报恩就做出这种事情来吗?要知道她们两个负责照看自己,若自己跑了,她们两个的下场可想而知。 田果子沉默不语,心中只觉得不可信。 郑氏催促说:“姨娘,你不用担心我们,这消息是翡翠姑娘传过来的,她说九姨娘说了。不会罚我们两个的。你放心吧。” 这样吗? 田果子忍不住冷笑。九姨娘的好手段啊。自己跑了,跑的出这桐镇的地界吗?自己的爹娘兄嫂不管了?小珠子不管了?她大约是嫌弃自己不够惨,想要怂恿自己再闯祸惹怒何长生,然后落个更惨的下场。 田果子不语,两个婆子焦急不语,还要再劝说的时候,门被“哐当”一声撞开,一片昏暗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门口,看不清面孔。只是他往那里一站。几个人都觉得冷气森然,逼迫的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怎么。还想着跑?” 这人一开口,两个婆子就瘫软在地上了,吓得连磕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喃喃叫了一声“老爷”,便再没话说出来。 田果子看不清何长生的面孔,只是努力的朝着他的眼睛看过去,大声说道:“我没想跑。你不要冤枉人!” 何长生进来,一脚一个,直接把两个婆子都踢了出去,然后一脚踢上门,再次让小小的柴房回到一片黑暗之中。他俯下身子看田果子,看见田果子脸上被李红袖抓出来的血痕,看见她贴在额头上一缕一缕的头发似乎还带着潮气,看见她的衣裳被扯的烂了口子,大约曾经沾惹上水湿了。如今在冰冷的柴房里已经被冻硬,结了冰碴子在上头。 即便如此,田果子亮晶晶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的颓废,只是抬着头看他,两个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退缩,一个居高临下的审视,一个仰着头打量,一个因为痛惜而带了恨意,一个安静如水没有一丝感情…… 匪夷所思的,最后是何长生挪开了目光。 他坐在地上,扯了田果子到自己怀里,然后摸索着解开田果子身上的绳索,摸索着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小瓶来,细细的挖了药膏出来,给田果子涂在脸上,用一根手指头缓缓的抹开,慢慢的抹匀,来回的摩挲,细细的抚摸。 田果子没躲,那药膏冰冰凉凉,很是舒服,随着何长生的手来回的抹开,又带了一丝丝的暖意,渗入肌肤,只觉得沁人心脾般的舒坦。 何长生把药揉在田果子手上,腕子上,然后顿了一顿,“刺啦”一声撕开田果子的衣裳,冷气直接窜进田果子身上,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却是更紧的贴近何长生的肌肤。何长生感觉到了,低头轻轻的亲吻了一下田果子的面颊,细声哄道:“别怕,我给你上药。” 田果子不语,虽然心中有些紧张,如小鹿般跳的厉害,但是依旧努力的让自己镇静,不想在何长生面前露出怯意。 何长生细细的给田果子胳膊上抹了药,想了一想,还要再动作。终于田果子忍不住了,扯了自己剩下不多的衣裳捂住胸口,小声说道:“里面没有受伤。” 何长生闻言,呵呵的笑了起来,只觉得田果子窘迫的红着脸的模样好生可爱,忍不住便又低头去亲吻她的面颊,细细啄着她的肌肤,温热的鼻息滚烫,烧灼着田果子的心。等到何长生的唇触动到田果子的嘴唇时候,田果子终于扭过了头,躲了开去。 “恩?”何长生一愣,抱着田果子的双臂骤然搂紧,不悦的恩了一声。 “老爷,很冷。” 田果子轻声说出口,转了话题。她不知道何长生在想什么,也不敢触怒他。只是她心里早已不把这个人当成自己的夫君,时至今日,甚至连努力取悦他让自己获得好日子的想法也变得懒怠,消失的一干二净。 她应付着,只觉得很累。 何长生哦了一声,垂目看田果子,然后解了自己的衣裳裹在她的身上,停了一阵子,才轻声说:“果子,跟我在一起吧?” *** 123 离开 田果子默默的缩在他怀里,低声说:“老爷,我本来就是你的姨娘。” 何长生恩了一声,半晌不言语,只双臂搂的更紧。 刚回府便听见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起李红袖和田果子的扭打,说起李红袖受了如何重的伤,说起田果子如何该死…… 可是他心里没听进去几句,当时一心念着的便是不知道田果子如何了。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天的放纵这么多天的逃避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作用,原来心里惦记了就是惦记了,根本是骗不了自己的。 他心里很乱,摆脱众人出去乱走,却鬼使神差的走到了莫铜山庄,然后见到令狐绪,鬼使神差的第一句话便又是“给我一瓶锦瑟膏”。这次再面对令狐绪的嘲笑,竟然心里坦然了许多,接受了自己不敢接受的那份心意。 既然如此,何必瞻前顾后? 取了锦瑟膏回来,何长生下了很大的决心来到西苑,想要和田果子说清楚很多事情,甚至告诉她自己之后的打算。可是换来的是田果子这样一句冰冷的话。不错,她是自己的姨娘,一直都是。可是在这样堂而皇之的话后面,意味着的是那样的冷冰冰的距离和恨意。 或者不是恨,连恨都没有。 何长生不说话,心里便忍不住嘲笑自己。这果然是自作自受,时到今日,田果子对自己的态度,可不是自己造成的?若要挽回,还要自己去哄吧。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突然想到那一幕,便又抿了嘴唇。 多少夜里,一场噩梦惊醒,再睡不着。梦里那个女子在众人身下哭泣嘶吼,挣扎求饶,可是哪里管用。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的在一旁看着。看着。只是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今天这一幕再次浮现在自己脑海里,何长生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低头去看田果子,昏暗的房间并不阻碍他看的清楚,两张姣好的面容慢慢的重合,不一样,却又分明就是一张。 “啪”的一声,何长生松开手,放了田果子在地上。然后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田果子,正色说道:“既然没有大碍。你便在这里呆着吧。李红袖的伤好了,再想怎么处置你。” 何长生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门看见地上躺着的两个婆子,只觉得厌恶,便直接吩咐:“这两个人处理掉。” 他说完便走,后头如影子一般飘下的元宝叹着气摇头。在两个婆子身上一人点了一指头。然后悠然远去。 何长生一路奔到清华园,站在院子里独自抬头看天上一轮明月。 不知道天下的月亮是不是都是同一个月亮,而即使月亮不同,世道却总是相同的。自己的无能曾经害的一个女子惨死,又有什么资格再去对谁上心?若有了田果子,自己又如何对得起为了自己惨死的她? 外头若荷进来,低声诉说:“李红袖状况不好,而且老爷你怎么能让白芍过去,只怕会闹出人命来。” 何长生心烦意乱。胡乱的挥手,继而冷笑:“随她去吧。” …… …… 在众人猜测何长生会如何对待田果子的时候,他已经偷偷的去见过田果子了。在众人猜测李红袖的受伤会让何长生如何暴跳如雷的时候,何长生只是心里烦扰着站在院子里看月亮。 而曲水院里,却乱成一团。 白芍冷眼瞧着院子里来回奔波的小丫头,推门进了正屋,看着床上被包裹的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李红袖,冷声问道:“你觉得好受些了吗?” 李红袖嘿嘿的冷笑,继而疼的嘶嘶的吸气,却是说道:“老爷知道吗?他怎么处理田果子的?” 白芍心里有气,嘲讽说:“老爷早就知道了,不过如今还没说话呢,十四姨娘好端端的。倒是你的容貌,恐怕不能恢复了吧?” 李红袖怒道:“你胡说,我的容貌怎么就不能恢复?你去和老爷说,莫铜山庄有锦瑟膏,只要他去要,我师兄一定会给的,一定会给的,我只要抹了锦瑟膏,容貌一定可以恢复如初……” 她喃喃的念着,白芍如若没有听见,直接过去扯了包裹的纱布下来,引得李红袖又是一声尖利的呼痛。 “姨娘,要换药了,勤快点换药才好。” 白芍手下毫不留情,把一条条的纱布全部扯下来,上面的药膏才换不久,还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 …… 何长生心里乱成一团糟,曲水院外头乱成一团糟,而田果子却是心静如水。 她毫不后悔自己刚刚没有抓住机会去讨好何长生。她已经看的清楚,那么多女人环绕着的何长生,根本就是冰冷无情的。他今日可以对自己好,明日就可能变脸忘记。在这何府里头,女人的生活根本不会有任何保障。 便是自己最亲近的丫环白芍,弄了半天,却原来也是何长生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这人心机可重,实在让人无法忍受。 田果子揉着自己发麻的手腕,慢慢站起身来,把何长生的外裳在自己身上裹紧扎好,然后推门而出。外头两个婆子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还没醒来,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田果子内心挣扎,低声唤了几声小珠子,却不见动静,轻声叹气,知道自己的存在估计对小珠子的未来未必就见得有多好,干脆不去理会,朝着外头跑了出去。这里本就偏僻,又没人想到因为何长生的到来连两个看着田果子的婆子也被放倒了,所以田果子倒很容易跑出了西苑。 可是到了外头就有些彷徨了,西苑位于何府后院深处,从这里倒最近的偏门,也要经过不少路程,难免路上不遇见几个认识的人。 她正犹豫的时候,却听见远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得连忙躲在墙后,等到那声音近了,偷偷探头张望,却见是第五虎站在地上辨别方向。 “阿虎哥!” 田果子轻声叫了出来,第五虎转头寻找,待看见田果子,激动的一步上前搂了过去,然后再松开,四处打量,紧张说道:“怎么样?有受伤吗?能不能走?” 田果子眼眶一阵子红,连忙摇了摇头,哽咽着却说不出话来。这些日子受了这么些委屈,终于在第五虎面前,才一下子都发泄出来,眼泪便如决堤的河水,再也制止不住。第五虎心里疼极,咬着唇抱紧田果子在自己怀里,低声的安慰。 过了一阵子两个人才都冷静下来,第五虎便低声说:“我瞧好路线了,从这里一路往西,很快就能出去。”说着又从自己身上解下一个包袱,抖出一身小厮的衣裳来:“你先换上,我便说是跟着我进来做事情的。” 田果子直接套在自己身上,然后第五虎一手扶着她,两个分朝着西面飞奔而去,一路虽然遇见几个下人,但是多也认得第五虎,倒没多问。于是很顺利的出了何府,到了桐镇街上,田果子才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果子,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只是不想再回何府了。” 田果子转头看后面那高高的院墙,那个院子里再没有什么让自己留恋,除了无止境的害怕和每时每刻都要小心翼翼的打算,她真的不知道哪里还有什么好。身边的每个人都不得不防着,然后每个主子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去讨好,真是太累了。 “我回糊涂村吧……” 田果子犹豫着说出来,立刻就被第五虎否定了:“不行,最多天亮的时候,他们就能发现你不见了,到时候肯定要去糊涂村找你的。不能去!若是你不介意的话,要不去倚红阁躲一阵子吧,等风声过去了,何长生离开了桐镇,再做打算。” 第五虎出了主意,田果子一想确实没有别的方法,便点头应了。 两个人直接朝着倚红阁过去,然后从后门进去,先去了第五虎住着的小屋。谁知道才推开门,便见里头黑漆漆的床上坐着一个人,吓得田果子啊呀一声吼了出来,第五虎也是慌得退后一步。 “阿虎,这么晚,你带着谁回来?” 开口的是第五娘,她似乎毫不介意对面两个人被自己吓到了,站起身来不慌不忙的点了蜡烛,然后拿起蜡烛朝着田果子身上照过去,细细的打量,再然后眉头便皱了起来:“你带个女孩子做什么?” 又瞧见田果子身上的衣裳竟然是男人衣裳,更是不悦,冷哼道:“娘跟你说过多少次,红颜祸水,若是你想了女人,倚红阁那么些个姐姐,难道还不够你用的?这是从哪里弄来的野丫头,还穿着男人的衣裳?” 她连着说了这么一串,第五虎和田果子才缓过一口气来,田果子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不动,第五虎连忙解释:“娘,这是我的朋友,一时没地方可去,我便说现在这里住一些日子……” “你的朋友?不会是何府的十四姨娘田果子吧?” 第五娘脱口而出,眉梢眼角带着嘲弄,说出的话让第五虎和田果子再次愣住,连第五虎也不之所错了。 “娘,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如今桐镇都传疯了,说是你借给何府十四姨娘一千两银子。我回来一查,可不是我箱子里差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阿虎,你倒是出息了,便是看上哪家的姑娘,娘给你娶过来就是了,怎么还瞧上了人家一个姨娘?” xxx 124 浸猪笼 第五娘的话很是难听,她在风月场所做久了,纵然自己是个女子,却依旧不怎么把女子当人。满心里都是自己的儿子第五虎,却望子成龙,绝对容不得田果子这般耽误第五虎的前程。 “阿虎,让她自己回去。我们不留人。” 第五娘下了最后的吩咐,言语冷厉,不容拒绝。 田果子被握在第五虎手心里的手慢慢的往外抽,她不想连累阿虎哥,她知道阿虎哥一直很听第五娘的话。 可是第五虎猛的抓紧了她的手,再不容她抽出去,坚定的和第五娘说道:“娘,不行。我一定要护着她。” 第五娘气道:“你个不孝子,便不说她已为人妇不知廉耻,难道你要和何府作对吗?你斗得过何府吗?” 第五虎毫不犹豫:“斗不过也要想办法斗,娘你帮帮我们。我不会让果子有闪失的。” “糊涂!”第五娘痛喝一声,眼眸陡然睁大,模样变得狠戾。 “娘,你不是总抱怨爹扔下你不管吗?难道你想儿子也和爹一样,做个负心人?” 第五虎软语相求,却正是说道了第五娘的软肋上,瞬间第五娘泪流满面,一时倒忘记责备第五虎了,只摇着头看他,脸上却是痛惜。 “娘,你放心……” 第五虎说了几个字,却觉得一阵头晕,继而舌头大了起来,眼前景色变得模糊。他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告诉自己,原来第五娘早就在这屋子里下了迷药,只等着自己回来,用尽最后的力气转头去看,却看见田果子早就软倒在地没有知觉。 …… …… 田果子再醒来的时候,依旧是在西苑的柴房。 她觉得十分恍惚,好似刚才做了一个梦。只是低头,看见自己还穿着何长生的旧衣裳,便知道那一切都不是梦。只没想到第五娘竟然和何府有关联,真的把自己送了回来。只不过她这般处理。阿虎哥应该不受牵连了吧? 田果子嘴角苦笑。不知道自己这次出逃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外头天已经大亮,一阵嘈杂声响起,然后柴房的门被推开,九姨娘依旧清冷的面庞显现在眼前,阳光沐浴着她的身影,增添了无数光辉,只是那柔和的色调却依旧让田果子觉得十分的不舒服。 “十四姨娘,你深更半夜的出现在倚红阁,这让何府的脸面往哪里放?” 九姨娘清冷的声音响起,并没有在田果子心中留下任何的涟漪。 “你伤风败俗。让老爷如何自处?” 九姨娘语重心长,然后长长的叹气。好似她也很为难的模样。 田果子垂着头,突然开口:“第五虎怎么样了?” 九姨娘闻言哑然,很是古怪的看向田果子。然后门旁一个身影挪动一步,也出现在门口,刚好让田果子看个清楚,却正是何长生。 这个时候,田果子还关心第五虎。这事情放在谁身上都受不了。 何长生夜里听见田果子逃跑的消息,本是麻木的,竟然在瞬间觉得有那么一种解脱。这样也好,就任由田果子自生自灭,再和自己没有瓜葛。自己不用去担心她以后如何,不用担心自己护不了她,也不用担心自己背叛了谁。可是紧接着九姨娘送来消息说田果子跟着第五虎去了倚红阁的时候,何长生却再也坐不住了。 她可以逃跑,但是不能和别的男人一起逃跑! 那一刻何长生失去了理智。纵使自己早就知道第五虎和田果子的关系,却还是气愤难以抑制,立刻带着人去了倚红阁。可是聪明的第五娘却早就做了处理,亲自把晕睡过去的田果子交到何长生手上,至于第五虎,却说去了外地,顺便辞去了何府的差事。 一路上何长生抱着田果子不放手,跟在身后的九姨娘冷眼瞧着,愈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可是回来之后,何长生却依旧把田果子扔到了柴房中去,不做处理,一副打算不闻不问的样子。 九姨娘再忍不住,直接发起攻势,说出了田果子拿了第五虎一千两银子的传言,然后众位姨娘你一句我一句,把田果子说的愈发不堪。 夜半出现在倚红阁,拿了别的男子一千两银子,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太夫人听闻这些之后,直接气的下不了床。她纵然再喜欢田果子,也不可能容忍家里出现这样的事情,于是让兰妈妈传出话来,田果子必须按照规矩浸猪笼。 众位姨娘听见太夫人这样说,更是有有恃无恐,一个个痛哭流涕的好似受了多大的伤害被连累一般,都跪在了何长生的脚下乞求。 然而何长生一直没有松口。他在无人的时候面无表情的看九姨娘,半晌问了一句:“你就这么容不得她?” 九姨娘先是诧异,然后便是委屈,眼眸里蓄了泪水,却不辩解,最后强作笑容,只摇头说道:“你若觉得我在这里,会害了她,那让我走就是了。” 何长生一把掰住九姨娘的下巴,有些冷漠的盯着她的眼睛,最后冷哼一声,轻声叹道:“那就按照你们的意思,浸猪笼吧。” 九姨娘瞬间僵住,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何长生转身,背对着她,却嘲讽笑道:“你以为我对田果子上心了,无论如何不会让她受到伤害,为了她,便会打发一直为难她的你离开这里?你错了,我永远不会对谁上心。女人是祸水,是累赘,只要上了心,便有了把柄。我何长生,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何长生说完,踱步离去,背影萧瑟而冷漠,不似人间的人。 今天早上,九姨娘与何长生一起过来,便是要和田果子宣布这个消息。九姨娘终于抓住了最后的机会,让田果子又一次刺激了何长生。她转头看向何长生,看着他脸上的肌肉都有些颤抖,明显的对于田果子询问第五虎的事情非常生气,可是却依旧一言不发。 九姨娘心里叹息,有些绝望,真的没想到何长生可以无情至此。 “田果子。你违背妇德。与别的男子勾结,伦理,要浸猪笼。” 九姨娘几个字说完,田果子麻木的听完,然后觉得自己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自己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姑娘,如今竟然沦落到被浸猪笼的地步? 田果子诧异的看向何长生,然后眼眸里变成了好笑的神色,不住的摇头觉得不可置信,再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泪直流。 何长生冷眼瞧着,却突然开口说道:“你放心。我已经让管家送了朱婆婆和小珠子离开何府,她们以后会生活无忧。糊涂村你的家人,我绝对不会动他们。所以你就安心的走吧。” 田果子心中确实是在担心这些,此刻得到他的承诺,倒也放下心来。继而又想到何长生只怕是在拿那些人的性命要挟自己,免得自己因为拒绝而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她想到此层,更觉得这人可怕至极。有些心灰意冷。 “第五虎。” 田果子吐出三个字来,恶狠狠的盯着何长生。 何长生明白她是要自己给她保证也不伤害第五虎,楞了一下,很是勉强的恩了一声,却再不做声。 九姨娘瞧着两个人的模样,心中只觉得怪怪的,分明有情,为何又做这般? “你去叫人吧。” 何长生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田果子,却吩咐九姨娘。 九姨娘一愣:“这么大的事情。要告诉族长,然后定好日子……” “夜长梦多,就今天,你立刻去叫人。能到的便到。不能来的算了。” 何长生打断九姨娘的话,丝毫不容拒绝。 九姨娘带人去请族长,去禀告太夫人,去准备东西,而何长生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在柴房门口,盯着田果子。 田果子调整姿势,让自己坐的舒服一些,然后听见自己肚子咕咕的叫了两声,便笑道:“老爷这么看着不累吗?” 何长生面无表情的回答:“我只是怕你自杀。” “左右都是死,自杀也是死,怕什么?” “那不行,你的命是我的,我让你什么时候死,你便只能什么时候死。我让你怎么死,你就只能怎么死。” 何长生毫不犹豫的说了这么一句,听的田果子气不打一出来,这人何其霸道,何其自以为是!就是自己如今要死了,他却还不放过自己。 她心中有气,却又无可奈何,便哈哈的笑了起来,何长生面上闪过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神色,却是突然挥手叫人:“去弄些吃的来,便是死,也不要让十四姨娘做了饿死鬼。” 田果子连忙点头,嘲弄道:“还是老爷想的周到。这般大方细致的老爷,能让我田果子遇上,实在是三生有幸。” 何长生不为所动,也不知道暗地里谁听了吩咐去准备吃食了,他却依旧站在这里看着田果子,只是看着。 田果子自知难以改变最后的命运,如今哪里还怕何长生,冷眼瞧着他,便笑道:“其实老爷你也很可怜,老爷想要一个人对你好,可是连你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人家如何对你好。所以你这辈子都遇不到,哈哈哈哈。” 她是纯心恶心何长生,想起当日自己的日记来,才找了这么两句话来说。 何长生闻言,干脆坐在了柴门边上,依旧看着田果子,却是轻声问道:“你说说,我想要什么?” 田果子沉思片刻,认真答道:“要一个在你面前无所隐瞒的人。要一个和你一样强大的人。只有和你一样强大,才能去对付你的莫名其妙!” 听着前一句的时候,何长生还微微点头,到了后一句,他却怔住了,愣怔的看着田果子,好似恍然大悟一般,却又觉得不可琢磨。 “老爷,你上回说,有个女人对你很好,可是你对她不好。后来她死了,你也死了,是不是?” 田果子无所忌惮,这时候却偏偏对何长生起了好奇心,便张嘴去问。 何长生点了点头,便说:“她对我很好,纵使我不搭理她,纵使我有很多别的女人,纵使我毁约,纵使我瞧不起她,她却依旧待我一心一意。时日常了,我就理所当然的享受她的好,不觉得有什么。”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的事业出了问题,她因为护着我,为了救我,同意了别人的要求,被很多人轮、奸了。大概十几个男人。” 何长生淡淡的说出这么一句话,田果子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他,他自己不知道自己脸上有了泪,瞧见田果子的眼神,却带着泪绽开一个笑容来:“想不到吗?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可惜她这般牺牲,也没能救的了我,我还是死了。如此也好,否则我怎么能活得下去。你知道吗,我是眼睁睁看着她受尽欺辱而死的。” 田果子觉得自己听到了不可置信的话,就这么张着嘴巴看着何长生,不知道心中作何感想。他是何长生啊,怎么可能有这么可怕的经历?那个女人是谁?他为什么说他也死了?什么上辈子?难道这真的是上辈子的事情? 何长生轻轻的叹息,眼睛里的神色变得柔和,看着田果子,却问:“你恨我吗?” 田果子摇头:“不恨。” 何长生诧然,有些难以置信,脱口而出:“为什么?” 田果子笑道:“我觉得你很可怜,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你是个疯子。你上辈子对不起那个女人,这辈子对不起,下辈子依旧对不起别人。其实根本上,你就是对不起你自己。你如今因为忏悔日日噩梦,等我走了,你也要后悔,也要日日夜夜噩梦不断。” …… …… 春天已经到了,河水才解冻不久。桐河边上站满了人,即便事情发生的这么突兀,如此大的消息还是能够很快就传遍整个桐镇。 田果子被五花大绑放在笼子里头,由两个小厮抬到岸边,白胡子的族长不知道在众人面前说了什么,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声:“浸猪笼!浸猪笼!浸猪笼!” 她成了脏女人成了恶女人,只有她自己和何长生清楚,她是有多么清白。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何长生作为受害的苦主,要亲自把猪笼推到河下去。 他依旧是一身黑色锦袍,用细细的银线绣遍了满身的麦草,风中锦袍的下摆微微摇动,他如墨的黑发也迎风拂动,只是那张刀削一般的坚毅面庞上,看不出一丝人间的烟火,好似一个恶魔。 田果子窝在笼子里,睁大眼睛盯着何长生,不放过他一个表情。 何长生缓步走在田果子面前,蹲下身子,也直视着她。 他的身子挡住了后方所有人的视线,然后缓缓的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放到了田果子绑着的手中,用只有他们两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不许你死,你便不准死。” 田果子诧异的瞪大眼睛,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自己和笼子就被何长生一脚踢到了桐河里边。 汹涌的河水铺天盖地,淹没了她的眉眼,模糊了她的视线…… (第一卷终) *** 125 错过的开始 田果子看着何长生的面孔变得远去然后模糊,猪笼捆着沉重的石头,直直的往河水深处落下去。她来不及想一切都是为什么,连忙用匕首把捆绑手腕的绳索割开。 到了紧要关头,反倒不慌张了,又加上那把匕首极其锋利,所以很快田果子双手双脚都解放出来,她探手准备割开编制猪笼的柳条,才发现早就被何长生那一脚踹的四分五裂,只用手轻轻一推,便碎成一片片一条条。 桐河并不深,只是这一段水流十分湍急。田果子摆脱猪笼之后,已经被水冲着往下游走了近百米,她不敢冒头,一口气又不知游出多少米,估摸着已经出了桐镇的城墙,才探出头来看了一眼。 已经出了桐镇,东岸不远处便是官道,西岸却是一片树林。田果子对这里很熟悉,知道穿过树林便是阴山,翻过阴山,便离蛮人的地方不远了。这时候她自然不能回糊涂村,第一个想到的是去找岳哲尔,所以毫不犹豫的爬上岸,朝着西面的树林过去了。 转到树林里歇息片刻,拧干头发衣裳,就听见河对面官道上几匹马冲了过来,一路沿着河小心查看。那一袭红衣,却不是令狐绪是谁? 田果子心里犹豫了一下,听见令狐绪焦急的唤着自己的名字,再想起临下河时候何长生所说的那句话,便明白他是帮何长生在找自己。看这样子,大概不过是他们在别人面前做了一场戏,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被浸猪笼死了的时候,却要让自己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吧。 可是到底还是要在何长生身边。不管什么样的身份,还是在他身边…… 想到这里,田果子毫不犹豫的朝着树林深处奔跑起来,只怕被那边的人发现踪影。 …… …… “你是废物吗?这么些人寻找一个人。都找不到?” 清华园里,何长生语气森冷,淡漠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若荷,依旧寒冷的夜里,若荷满头满脸的汗水,一身紧身衣贴在身上,玲珑的曲线毕现,却丝毫惹不起上头那个男人的一丝丝怜悯。 “主子……” “我不要解释!” 何长生红了眼睛,往日的从容不再。站起来来回踱步,显见的已经失去了耐心。 一旁坐着的令狐绪小口的抿着茶水,冷声说道:“你怨别人做什么?让浸猪笼的是你。如今着急的又是你。” 何长生瞥他一眼,然后眼睛里有什么闪过,便盯着令狐绪问道:“要说起来,若荷说她们寻到那里的时候,你已经在河边了?莫不是你藏起来了?” 一句话说的令狐绪慌了,连忙放下杯子摊开双手:“这可冤枉人了,你也不打听打听你家那位姨娘,什么都不会,唯有水性极好。我估摸的还是她被水流冲下去的地方去救的,谁想的到你来个釜底抽薪。倒把你自己随身带着的莫乾刀给了她。要是知道她是自己游过去的。我肯定再往远跑个几千米。” 何长生实在没想到自己布置下那么些人,上游下游都守的好端端的。竟然还让田果子走失了。一时又有些疑惑,会不会田果子根本就没逃出来,被淹死了。一想到这里,只觉得心口一阵难受,竟是再不愿意想下去。 若荷跪在地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河水,在脚下滴的一片潮湿。 “上游是谁?” “是白芍带人过去的,早早的就沿岸守着了。在离桐镇一里路之内都有人。最远放到了三里路,后来随着时间也往外围找了去的。” 若荷老实的回答,何长生依旧来回踱步,问来问去问不出所以,最后干脆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竟是亲自去河边了。 …… …… 田果子是走到天黑的时候才出了树林来到山下的,阴山连绵不绝,根本没听说过谁能从山的这面走到那面。她站在山下思考了半天,也没把握自己能安然无恙的翻过去。只是如今桐镇回不得,怎么也要等这阵子风声过去才行,或许也不用深入群山,只在边上住些日子,然后再折返回去。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忍不住捂着嘴咳嗽。到底还是春寒料峭,河水冰冷,这么在下头泡了半天,换谁都受不了。刚刚是鼓足一口气才走到这里的,此刻一歇下来,便觉得头重脚轻,身子酸乏的不得了了。 田果子挣扎着到一颗树下,见上头还留着几个通红的果子,喉咙又干又渴难受的厉害,头脑也不听使唤,便爬上树摘了往嘴里送,谁知道才咬一口,便一头从树上载了下去,不省人事。 醒来的时候天上挂着一轮明月,三五星星亮晶晶的围着,湛蓝的天空在夜里依旧干净透彻,让人心里舒爽。田果子看着星星一眨一眨的眼睛,突然想起何长生说过的话,在那些星星上,都有人和自己一样,也活着很辛苦。很辛苦……对,自己今天被浸猪笼了。 她这才想起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回忆起自己走到山底,吃了通红的果子,再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连忙转头四顾,这一看不要紧,吓得直接蹦了起来,尖叫一声,又迅速捂着嘴往后退去。 原来自己身在一处凹地之中,对面一对绿油油的眼睛,可不正是一只狼。它跪卧在正对面,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田果子,直到田果子吓得蹦了起来尖叫出声,才很不满意的晃了晃脑袋,然后闭上双眼,垂了头,并不搭理田果子。 田果子震惊过后,被这狼的神态弄迷糊了,使劲儿捂着自己的嘴,左右四顾,却不敢再喊。 这是一处凹地,像是人为挖出来的。陷入地下有半米左右。里头铺了稻草,干燥而舒服,靠着墙防着一些各色各样的石头、兽皮等东西,瞧不大清楚。但不管怎么样。这里不是自己昏过去的地方。 田果子紧张的慢慢后退,只想着离那狼远一点,然后再想法子爬上去逃跑,谁知道退了两步,就撞到了什么东西。她转头去看,便又一次喊出声来,声音传出去老远,见周围都没有什么动静,才慢慢的平息下来。 还好。这次看到的是一个人。 对面一个头发杂乱无章的人亮着一双眸子看着自己,身上左三层右三层的裹着奇怪的兽皮,看不出年龄看不出长相。只一对眼睛十分的明亮。 敢情他刚刚就睡在田果子旁边,只不过田果子醒来的时候被那只狼吓到了,所以没看见。 是人就好。 田果子拍拍自己的胸脯,缓一口气,开口问道:“你是谁?你救了我吗?” 对面的人歪着头听了,又歪着头想了一想,点了点头,很是困难的开口说:“无名。” 声音有些怪异,显见的是很久很久没开口说过话了。田果子重复道:“无名?” 他便又点头,绽开笑容的脸上倒看得见几分清秀。田果子这才发现他年纪似乎也不大。只是一脸的胡须挡的比较严实而已。 “这是哪里?我怎么样了?你是谁?” 无名又一次很认真的听了。沉思片刻,才比划着说道:“山里。病,你。”他说着从身上取出两颗红果,正是田果子吃的那种。无名假装把红果放在嘴里,然后便倒下呼呼的睡,睁开眼睛再坐起来,示意问田果子看懂了没有。 田果子仔细去看,认出这红果是《佰草集》上见过的,吃了会昏睡不醒,也怪之前自己又累又饿糊涂了,才冒然吃下。于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无名见了她点头,很得意的笑了,却突然很是响亮的吹了个口哨,然后旁边那只狼悠忽一下子蹿到了他身边,把头靠在无名怀里拱了拱。 “小狼。” 无名简单的说了两个字,表示把小狼介绍给了田果子。 田果子看着这匹通体雪白快赶上小马仔大小的狼,真想不通怎么能叫这么个名字,可是看着对面那一人一狼都盯着自己,哪里还顾得上表示这种疑惑,连忙开口介绍自己:“我叫田果子。” 无名听她能和自己对话,又明白自己在问她的名字,十分的高兴,便哈哈的笑起来,嘴里便不停的重复:“点多姿……点多子……” 他不大会发这个音,甚是苦恼,最后眼睛一亮,干脆叫道:“点点!点点!” 田果子诧异的看着他,也顾不得计较,只好苦笑着点了点头。知道自己暂时没有危险,便站起身来四处仔细张望,才发现自己位于一个峡谷里面,四处看去都是连绵不绝的山脉,根本不知道自己之前所在的地方到底在哪个方向,也不晓得桐镇在哪边。看来是自己昏睡的时候被无名捡到,便抱到了这里,这里大概是他的家吧。 无名见田果子站起身朝远处看,眼睛里闪过一抹失望,抱紧小狼也跟着站起来,只沉默不说话。 田果子叹了口气,无奈的再次坐下,看着无名问道:“这是哪里?我怎么样才能出去?” 无名一手摸着小狼背上的毛,眨巴着眼睛看田果子,半晌却说:“点点,养病。”他说完之后放开小狼,走了两步扯起一床不知道什么兽皮做成的褥子,打开便往田果子身上裹。田果子吓了一跳,想要挣扎的时候,无名却已经以及其快的动作把褥子裹在了她的身上,她这才想起刚刚自己起来的时候也是盖着这褥子的,然后突然惊醒,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裳,好似根本就不是自己掉在河水里的时候穿着的那身! **** 126 山里无岁月 田果子身上穿着的是一身很旧很旧的粗布衣裙,虽然旧,却很干净,显见的是保存的很好。这里再无旁人,之前自己的衣裳在河里已经湿透了,那这身粗布衣裙只能是无名给自己换上来的。 田果子瞬间红了脸,有些郁闷的看向无名。 无名犹自不觉,指指画画的不知道说些什么,然后献宝似的拿出一些吃食来,有拳头大小紫红的浆果,也有胳膊粗细的人参,示意田果子吃,甚至自己又示范着一口一口咬着生吃了一支人参,看的田果子瞠目结舌。 到底她肚子也饿了,便拿了几个浆果果腹,没想到这东西味道酸甜可口,倒好吃的紧。尤其是吃了之后,肚子里暖烘烘的十分舒服。于是不久之后,田果子便再次睡着,无名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到自己的身旁,用兽皮褥子盖严实了,便心满意足的在田果子身边也睡下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田果子只觉得神清气爽,昨日在河水里泡了那么久,竟然没有生病。她这时候也知道无名给自己吃的那东西该十分珍贵,便对无名有了好感,也指指画画的开始和无名聊起天来。 问起无名为什么就住在这里,无名连说带比划,半天却说不清楚,干脆拉着她就往外走。一路带着她绕过了那个峡谷,去了一处山坡上,却原来还有一处简陋的茅屋,屋前种着庄稼。这山里气候暖和,此刻那些庄稼还绿油油的甚是喜人。田果子很诧异无名怎么会这些,又去询问他,无名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大概想明白了田果子的意思,眼神却黯淡下来。然后带着田果子去了不远的地方,指着一个鼓起的小土包轻声说道:“娘。” 田果子一愣,立刻明白了这是无名娘亲的坟墓,她仔细去看,发现前面埋着的一块不规则的石头上却是刻着字的,便上前去瞧。 谢氏之墓。 只有四个字。深深的刻痕,每一划都划了大约有上百甚至上千次,能感觉到刻字的人全神贯注的模样,甚至好似有几分绝望在里头。田果子寻思无名的力气大的很,不该划的这么费劲儿,而且田果子尝试写字和他沟通的时候。发现他并不识字。那这墓碑只能是她娘自己刻好的。 想到这里,只觉得出了一身冷汗。想想一个女子在这深山里头,坐在这茅屋前面,春雨秋风,夏花冬雪。却日日夜夜抱着这么一块儿石头麻木的重复着那些笔画,只为了给她自己刻一块儿墓碑…… 毛骨悚然。 “多久了?” 田果子回头问无名,无名喉咙里哦哦了几声,似乎在哽咽一般,最后才模糊说道:“五年。” 他会说话,也听的明白自己的问话。只是大约他娘去了之后,在这山里再没人和他说话,时间久了,便不大熟悉了。 田果子一想五年来无名便一个人在这深山里头,也甚是可怜。不由觉得心疼。便抬头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无名感觉到田果子的善意,眸子亮亮的,很是高兴,颇有些手舞足蹈,然后直接扑到田果子身上,捧起田果子的脸来“啵”的亲了一口。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田果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被他的发须扎的难受,不由自主的往后躲,却早就迟了。等到想明白是被亲了。瞬间脸上烫了起来,然后就开始非常生气,正要发怒,却见无名已经又晃回远处站着了,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眼睛里都是欣喜和兴奋,哪里有半点偷香之后的猥琐模样。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吧。 田果子心里微微的叹气,哪里还生气的起来。只是若他以后一高兴就这么亲自己一下,那可是受不了,于是还是佯装生气,比比划划的教了半天,告诉他不能这般举动。可惜高兴了便亲亲脸颊这样的举动,在无名头脑里十分深入,田果子教了半天,也无济于事,最后好不容易让他止步于抱一下。 再往屋子里进去,见里头两张简陋的木床,又有两个木箱,无名毫不介意的给田果子打开看了,一箱子是女子衣物,应该是他娘的。而另一箱子才打开,就晃得田果子往后退了两步,里头光芒四射,竟然是一箱子珠宝。拇指度大小的成串的粉珍珠,硕大的宝石,赤金的项圈,不一而举。 田果子疑惑的去看无名,他却不知道这些东西值钱一样,丝毫不以为然。 在箱子最底下,有一卷画,打开看了,却是一个白衫男子,看装扮是个书生,十分儒雅。尤其一双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又好似能看穿人心一般,让人觉得异常亲近舒缓。田果子仔细端详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画上的男子和无名长得很像。或者说那双眼睛是很像的。 她再回头看傻乎乎的无名,再转头看那男子,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于是干脆按着无名坐倒床沿上,拿出匕首便冲着他过去。 无名很听话的坐着,并无反应,倒是一直跟在后头的小狼看到田果子拿出匕首的时候,嘶吼了一声,直接扑了过去。幸亏无名反应快,反身压了田果子在自己身下,扛开了小狼。否则田果子必然受伤。 田果子这才哑然失笑,连忙解释:“想给你修整头发。”她一边说一边比划自己的头发,拉扯着摆弄。 无名咧嘴笑了,露出白亮的牙齿来,点着头笑:“我娘,做过。” 能明白就好,田果子重新让他坐下,又小心翼翼的回头对小狼露出个善意的笑容,见它窝在地上爱理不理的,这才转身专心给无名修整头发。 头发还好,割的差不多长短就是了,到了胡须的时候,田果子左右比划的却无从下手。后来还是无名瞧着她好笑,直接拿过了匕首,自己贴着面把胡须整个儿都刮掉了。那匕首十分的锐利,几乎是碰到发须就立刻分成两半,无名来回几下,下颚就变得光洁,露出肌肤来,倒比他面上别的地方白些,搞得田果子忍不住笑。 这回再对比那张画上的人,果真和无名长得一模一样。一双单眼皮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微有些厚的嘴唇,看着别人的时候,都是无邪的目光惹人亲近。只不过画上的人年纪大些,约摸而立之年。而无名却不到二十,或许比田果子也大不了几岁,只是身量很高,又在山里奔波,风吹雨打的显得粗糙了些,估摸不出年纪。 田果子打量无名的时候,无名正低头端详那把匕首,爱不释手的摸了又摸,最后才不舍的还到田果子手上。 田果子见他喜欢,毫不犹豫的推送过去:“送给你好了。” 无名明白她的意思,喜出望外,差点又扑上去亲田果子一下。然后便左右环顾,最后想了又想,从自己脖子上解下一块儿玉佩来,递给田果子。 田果子见那是一块黑色暖玉,深邃的黑,却不反光,说是玉佩,倒更像石头,摸着柔和温润,看上去除了黑色再无其它,一时也说不上到底是不是贵重。只是转念一想那么一箱子的珠宝无名都不以为然,既然这块儿玉佩他给自己,若不收他必然不高兴,便接过来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原来这里是无名的大本营,只是他平日喜欢带着小狼到处乱逛,所以山里四处都有他住的地方,或者山洞,或者像之前那样的凹地挖出的坑,又或者树上的木屋,数不胜数,玩到哪里,便歇在哪里。 从而田果子也知道了此处应该位于阴山深处,否则无名这些痕迹不可能这么些年都没有被人发现。她无法想象无名是如何在遇到自己之后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抱着自己跑到这么深处的地方,不过若非如此,只怕早就被何长生的人发现了。 此刻回桐镇是不可能的,要去那面找岳哲尔,却也只是想想,根本不知道岳哲尔在草原的什么地方。所以田果子就在这里呆了两日,与无名处的倒是越来越熟,对话也越来越没有障碍。她干脆也不想其它的了,只想着暂时就住一阵子,等到想明白了之后再离开。 这一住就是一月有余,直到春暖花开,天气接着闷热起来。 无名几乎无时无刻不缠着田果子,开始还只是好奇的跟着,后来便开始指指画画的主动说些事情,譬如田果子炒菜,就会好奇的瞧着,然后讲自己只不过拿水煮一下。又譬如田果子瞧不过他身上穿的那身兽皮衣裳,便拿下来缝成像样的衣裤,无名高兴的蹦跳,当天夜里等田果子睡着了,直接外头转悠了一晚上,黎明回来的时候竟然带着好几张血淋淋的兽皮,示意田果子再缝些衣裳…… 他高兴的时候便直接抱起田果子奔跑,田果子根本来不及抗拒,如风一般的速度只能吓得她死死的搂紧无名的脖子。等到停下来的时候,便会看见漫山遍野的野花,或者有时候是在小溪边上,溪水里有漂亮的鱼嬉戏。也很偶尔的,无名会响亮的吹口哨,然后小狼会跟着呼啸一声,紧接着远处便接连二三的有狼的啸声传来,此起彼伏……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直到何长生的到来。 ** 127 放过我吧 失去才知道珍贵。 如今的何长生对这句话体会可谓最深。 上辈子那个女人他无所谓,死了才开始忏悔。而这辈子田果子就在身边,却犹豫不决,翻来覆去,直到最后下了决心,自己觉得豁然开朗甚至想好了以后的路。可惜田果子却没有按照他安排好的路走下去。 在桐河上游下游沿岸几乎翻了个遍之后,何长生一度绝望,以为田果子没有生还的可能。他一拖再拖不敢下河去看那猪笼是否完整,害怕看到田果子的尸体,最后还是令狐绪让田大豆下河去瞧,才回来说没有田果子的尸体。如此何长生一颗心才放了下来,便又振作起来,开始继续寻找。 其间京城和南方还有北方不断传来各种消息要他亲自处理,何长生却无动于衷,执着的要找到田果子为止。 终于在一个月后,他下了决心进入阴山寻找,随身带着自己的一队亲卫,翻山越岭,一直找到深山里面,沿途发现了无名挖出的暂住的土坑,最后终于找到了山坡上的草屋。 何长生很震撼在这种罕见人迹的地方发现茅屋,叩门没有人应,便直接进去,看见了木床木柜,看见了锅碗瓢盆,显见是有人带进来的。只是瞧着年月久远,不大可能是田果子居住。再仔细翻看,看见了一个大大的水晶碗里竟然养着几尾彩色金鱼,鲜活的游来游去,甚是惹人喜爱。 若荷跟在后头,不由的戚眉:“主子,这里有人住。而且是个女人。” “恩?” 何长生皱眉,再抬头四处张望,看见墙上挂着晒好的兽皮,有裁剪的痕迹。看见窗台上晾着的切成片的果片,看见了角落里用动物头骨当成花瓶插着的鲜花,于是立刻明白了若荷的意思。 只有女人才能有这些心情。 他目光重新落回那个水晶碗上,很明显价值不菲,却在这深山老林里被用来养金鱼,这样的场景是在匪夷所思,不由让人疑惑住在这里的到底是什么人。 “主子。不大可能是十四姨娘。” 若荷很敏锐的打探一番。得出了最后的分析。何长生不高兴的瞥了她一眼,目光却转向了再跟在后面的白芍:“白芍,你说。” 白芍沉默不语,心里知道何长生是必须要一个和田果子相关的答案才会死心。可是这屋子透着古怪,不大像一般人能住的。更何况她一直心里悲戚,很疑惑田果子怎么能一个人跑进这么深的山里来。若非这些天何长生有些神经质的坚持,恐怕所有人都要认为田果子一惊性命不保了。 何长生没等到白芍回答,有些不悦,本来想着发火,但是一想到她是田果子的贴身丫环,般把怒气强压下去,转回头来继续大量这屋子。他走进床上。盯着叠的整整齐齐的兽皮褥子瞧。然后突然开口说道:“是果子在这里住,我闻到她的气味了。” 后面众人哑然,都不说话,显见的便是向来在他们心中如神祗一般的何长生,这一次的话也没什么信服力。 众人沉默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声狼啸,紧接着院子里有人低声吹了几下口哨,暗号传进来有人冲着这边过来,一个人,还有一匹狼。 何长生毫不犹豫的朝着外头奔了出去,然后看见一个黑影如风一般带着一股旋风狂奔过来,等到了近处,才瞧清楚那黑影并非一个人,却还抱着一个。 来人正是无名,他这两日带着田果子去了一处地下溶洞,玩了两天也累了,便赶回来。每次路途长的话,他便习惯性的抱着田果子。本来开始田果子还抗拒,但是若她自己行走的话,速度又实在太慢,无名上蹿下跳的等不及,于是后来便妥协了。只是被无名抱着奔跑,他的速度又实在快的吓人,每每停下来的时候,田果子都会面如土色。于是田果子干脆自我催眠,一次次的把无名的怀抱想成摇篮,然后很成功的习惯了在无名抱着她奔跑的时候睡过去。 此刻的田果子,就正搂着无名的脖子呼呼大睡。 无名很远便瞧见自己茅屋前头有人,他敏锐的停住了脚步,张望了片刻,趋利避害的本能使得他直接转身便跑,想要离这些人类远一些。 而就是这样一个距离,何长生的呼吸也已经急促起来,他看的清楚,那个穿着兽皮的野人怀里,抱着的是一个女人。而且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坚信那个女人就是田果子。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田果子,心头一阵甜蜜,可是转念又想到此刻田果子却是躺在别的男人怀里,还搂着别的男人的脖子,立刻心头又开始冒烟。再想下去,她竟然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和这个野男人…… 在无名转身狂奔的时候,何长生甚至比他反应更快,朝着他便追了上去。 “果子!” 何长生的声音传出老远,可是熟睡的田果子只要呆在无名怀里,根本不会娶理会外面的事情,哪里醒的过来。 “田果子,你给我站住!” 何长生边追便喊,后头若荷等人连忙跟上,也是焦急的喊起来:“十四姨娘,十四姨娘!” 无名听清楚何长生喊的是田果子,楞了一下,拿不定主意,不敢停下步子,边跑边低声唤醒田果子:“点点,点点有人叫你。” 田果子在他怀里醒过来,感觉到耳旁的风声赫赫,有些恼怎么半路上把自己叫起来,正要闭上眼睛继续睡的时候,听见后头何长生又一次呼唤“果子”,她脑袋里“嗡”的一声,一下子惊醒过来,搂着无名的脖子朝后头瞄了一眼,便瞧见那一袭黑衣远远缀着。 “跑,快,无名,别让他追上!” 田果子语无伦次,惊恐的看着后发,更紧的搂住无名的脖子。 她这么一动作,何长生却已经瞧见了,而在听了田果子的话之后,无名便加快了速度,一溜烟的往出蹿。何长生反应过来田果子发现自己却故意逃跑,更是气得七窍生烟,脚下生风,也加快了速度,后头若荷等人终于跟不上,远远的落了下去。 何长生功夫不错,此刻追起无名来却也有些吃力。若非无名还抱着田果子,他肯定是追不上的,但是此刻却能勉力跟着,一直追了半个时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竟然丝毫没变。 但是无名在山里奔跑惯了,跑了这么久,还抱着个田果子,竟然是丝毫不见疲倦,而何长生却已经觉得有些吃力了,他心里害怕之极,只怕这次跟丢了再找不到田果子。又则不知道是妒忌还是怨恨,对前面那个野人更是怒火朝天,于是不假思索,手掌中便带了一枚淬了麻药的铁蒺藜,朝着无名扔了出去。 正在奔跑的无名哪里防着这个,铁蒺藜直接扎到背心上。无名哎呦一声,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却只是脚步乱了一瞬,便又继续朝前头跑去。 后头何长生不死心,直接又射出一枚,而这时田果子被无名的异状吓到,正探头朝后面看发生了什么,刚好就看见何长生手一抬似乎要扔什么过来。她吓了一跳,不假思索的大喊一声,从无名肩膀上探出半截身子,头朝下的扒在无名背上,那铁蒺藜呼啸着过来,正好扎在她肩膀上。 无名听见田果子呼痛,止住步子,翻过田果子的身子看见她背上扎着的铁蒺藜,眼睛都红了,“噌”的转身,怒目瞪向何长生,眼睛里直要喷出火来,发狂一般的张大嘴,发出一声长啸,震耳欲聋,传遍四围深山老林。 何长生也瞧见了田果子替无名挡暗器,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虽然知道这枚铁蒺藜不至于致命,但是到底扎在田果子身上还是心疼的。此刻见无名停下,便连忙喊道:“果子,不要动,我给你解药!” 他的话才出口,就听见一直跟着无名奔跑的小狼一声长啸,紧接着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传出狼啸来,很快便有近处的林子里草丛里山石里三三五五甚至成群结队的狼出现在视野里。 田果子只觉得背上一痛,然后身子发麻,头脑却还清醒。此刻见到无名眼睛中冷峻的目光,知道他动了怒气,再一看四周的狼群,心里顿时也慌了。 何长生发现周围的异样,看着正拦在自己前面的小狼,眯起了眼睛,朝着对面的田果子喊道:“果子,你过来。” 田果子靠在无名身上,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句:“老爷,你放过我吧!” 她声音虽然小,何长生却听得清楚。只这一句话,便如晴天霹雳,直让何长生觉得是一痛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浇的那颗本来急切的心变得冰凉麻木,不知道该跳动还是该死去。原来这一个月来,自己做的是这样的事情,自己以为在寻找她,她却让自己放过她…… 一种无力感从心底呼啸着涌上来,充斥着何长生的四肢五骸,让他楞在当地,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无名喉咙里或长或短的发出啸声,小狼在一旁应和着,狼群越来越密集,围了上来,绕过无名和田果子,朝着何长生四周围过去。眼看着越来越近了,何长生却依旧无动于衷,只像一尊石像一般的看着对面的田果子,一身黑衣在风中却静止,好似蓄势待发,蕴藏着滔天的怒气。 *** 128 红颜祸水谁要 “无名,你怎么样?” 田果子此刻身子又麻又软,没有一丝的力气。能猜到何长生的暗器上是浸过麻药的,若是无名也如自己一般,那就得琢磨一下怎么换来解药了。 无名双手抱着田果子,注意力却都集中在前方狼群身上,听见田果子的问话,只是双手紧了紧,微微摇头,并不答话。 田果子心中松了一口气,大约无名在山里吃多了各种罕见的药果人参,抵抗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她见狼群到来,知道是无名在控制,一时安心了许多。但到底并不想伤害何长生,只要能逃脱就好,所以扯扯无名的衣袖,轻声说:“别伤害他,咱们走吧。” 无名低头看她,眸子里的疑惑浓重,脸上全是不解,但只是迟疑了片刻,就恩了一声,也不再理会狼群中的何长生,转身便走。 田果子依旧不放心,嘱咐一句:“你让小狼别伤害他,围一阵子,等咱们跑的远了,就放了他吧!” 无名没有答话,只是短促的低啸一声,身后小狼应和着,并没跟来,却是蹲在原地看着狼群。 无名抱着田果子转身的刹那,何长生心中的怒气再无法抑制,突然之间静止不动的黑色锦袍“唰”的一下鼓了起来,墨发黑衣在微风中却瑟瑟抖动,跟着他周围便是一阵狂风突然而至,地上沙石滚起,直接朝外爆发,离得近的几只狼来不及反应,便冲着天空高高飞起。然后落在远处。 有两只甚至在极快的冲击速度之下,赶上了飞奔而去的无名,直接掉落在田果子眼前。 无名止步,田果子惊呼。身后传来何长生一声长啸,声音高亢响亮,直冲云霄。那其中的愤怒不平意,惊得天地都在颤抖一般。 田果子对何长生的恐惧由来已久。今日在无名的保护下才勉强有了胜算,此刻听到何长生充满怒气的啸声,直接心里便抖了一下,揪住无名的衣袖,脱口而出:“快跑!” 无名微微皱眉,回头看了一眼狼群中的何长生,似乎在挣扎犹豫,却最终还是抱着田果子往前冲了出去。 何长生的啸声持续延绵不绝,愈发高亢。狼群开始焦躁不安起来。有瘦弱的狼嘶吼着冲向何长生。但是到了近前却好像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直接撞得朝后飞起,再摔下来。便是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无名抱着田果子飞速奔跑,直接到了最近的一座山上。站在山顶才回头朝下看去,却见围着何长生的狼群后退了很多,最中间何长生周围已经堆起一圈一人高左右的狼的尸体。 田果子心里叹息,刚刚还担心狼群伤害何长生,倒忘记他的本事了。估摸着何长生已经追不上自己了,便和无名说:“让狼离开吧,白白送死。” 其实无名心中已经觉得悲痛了,这些狼都是他的伙伴,平日亲密,倒比人更甚一些。刚刚看到死了那么些狼,就犹豫着想要停下来帮忙对付何长生,只是田果子让他跑,便最终还是朝着远处跑了。如今田果子这般说,便连忙嘹亮的一个口哨过去,远处小狼跟着呼啸一声,最先朝着这边奔过来。 狼群慢慢退去,无名抱着田果子朝着阴山深处奔去。 何长生闭着眼睛站着不动,黑色锦袍依旧风声赫赫,墨发四处张扬,一副绝世独立的姿态,近前空气好似冻结一般,把他和外界隔开成两个世界。 若荷等一干人这时候才终于赶过来,看见满地的野狼尸体,都是心头一慌,最后发现中间那个嚣张却安静的黑色人影时,才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是众人单膝下跪行礼之后,并没得到应答,若荷抬头,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白芍也是震惊,叫了声主子,低声自语:“主子忘我了……” 若荷咬唇,厉声下了命令:“三十七,三十八,撞上去!” 身后两个人应了一声,毫不犹豫的跳起,拼尽全力朝着何长生飞奔过去,到了近前撞在那堵气墙上,痛呼出声,朝后飞跌出去。有人跳起接了他们两在怀里,立刻跟着点穴医治,好在还有呼吸。 何长生被外界强大的内力震醒,睁开眼睛,看见是若荷等人,慢慢恢复平静,安静下来。 若荷上前,低声叫了声主子,却听何长生吩咐:“白芍,带人翻山去跟着果子。不必让她发现,只要随时报告行踪就是了。” 白芍得知那人果然是田果子,心头一阵高兴,领命一跃而起,领着几个人便朝着田果子离去的方向奔去。 何长生这才垂下眼帘,看着跟前成堆的狼尸,自嘲笑道:“果然红颜祸水……” 若荷抬头,眸子里闪过一丝担忧,大着胆子说道:“主子,不过是得不到的才稀罕罢了……” 何长生抬眸看他,眼神中有一丝的冰冷,却瞬间恢复冷淡,恩了一声,没有答话。 若荷咬唇,继续说道:“我替主子想办法,十四姨娘喜欢上主子是很容易的事情!主子又何必自苦。” 何长生安静的看着她,想起刚刚自己怒气滔天时候不由自主进入忘我境界,当时若田果子在跟前,只怕也会被误伤。这种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情,实在是不能再次发生了。他心中突然警醒,觉得自己最近两个月来有些糊涂。 “主子,大事要紧,十四姨娘再特殊,不过是一个女人。主子放开一阵子,也就淡忘了。咱们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况我瞧着他与那个野人关系不简单,实在是让人不齿……” 若荷见何长生自己有些犹豫,便一口气连着劝解,小心翼翼的观察何长生的神色。暗自欣喜。 何长生淡淡的恩了一声,摆手示意若荷住口,吩咐道:“先不要伤她。” 若荷楞了一下,勉强应了一声。低头不语。 何长生再次朝着田果子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有强烈追上去的*。只是脑海中却不住的重复“红颜祸水”四个字,生生制止自己的愿望,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奔去。边走边询问若荷各处的事务。 …… …… 无名抱着田果子一路狂奔,直翻过了四五座山,见后头并无人追上来,才停下脚步。在附近找了一个自己来过的山洞安顿下来。 他这才腾出手来直接把自己背上的铁蒺藜拔了出来,鲜血跟着喷出,却只是拿手按压了一阵,不以为意。 田果子连惊受怕,又中了麻药,早就在他怀里便睡着了。无名低头查看田果子的伤口。见铁蒺藜锲入肌肤里头。若直接拔出来肯定会疼。自己微微想了一下,放下田果子在铺着兽皮褥子的地上躺好,跑出去找了些草药回来。 草药在自己嘴里嚼碎了。才轻轻糊在田果子肩膀上,然后慢慢用指度揉开。等了一阵子,才一下子把铁蒺藜拔出来。即便如此,田果子还是闷哼一声,睁开了眼睛。无名晃了晃手中的铁蒺藜,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浆果,像奖励一样递给田果子。 田果子坐起来吃了浆果,才觉得身子已经好了很多。心知何长生到底没有用厉害手段,无论铁蒺藜还是上头的麻药,都不是冲着致命来着,心头再想起当日被浸猪笼时候他背着众人递给自己的匕首,也微微觉得温暖。只是这温暖只是一丝半点,到底抵不过那么些日子的不好,所以叹了口气,不再去想。 “无名,我不能在这里住下来了,我要出山。你能把我送到阴山对面的草原上吗?” 田果子决定出去,去找岳哲尔。找到岳哲尔,就能和家里通上消息,到时候好歹要给自己爹娘送个消息才行。 无名点了点头,又咧着嘴笑。 于是两个人在这里休息了一夜,等小狼赶上来之后,第二天便朝着北方前行。一路都是无名抱着田果子,田果子倒省了好些力气。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无名又总能找到合适的地方。他往往只守着田果子,自己生火取暖,却打发小狼出去猎物。 小狼总是优雅的迈着四肢朝外头走出去,然后不多一会儿就可以叼一两只兔子或者山羊什么的回来,无名烤肉的手艺倒好,又顾忌着田果子,路上总能找到地方摘些野果什么的食物调节,于是田果子觉得自己几天下来胖了许多。 依靠无名的方向感和速度,如此奔波了十多天,便可以看到阴山外围茫茫无尽的草原了。最后一日夜里在山底生火吃饭的时候,田果子想了很久,才开口问无名:“我要去找我的朋友了,可是我不知道她如今在哪里,你要回去吗?” 无名怔怔的看她,田果子心里一阵酸涩,只觉得有生以来,竟然是和无名在一起的这两个月过的最是快活。自己倒像个公主一般,什么都不用做,便是偶尔做点事情,无名发自内心的高兴劲儿倒让自己更得意更开心了。 “无名,你回去以后,小心一些,最好换个地方。何长生的能耐到底有多大我不清楚,总之是很可怕的。你以后遇见他就赶快跑,反正你不抱着我的时候,应该比他跑的快。” 田果子唠唠叨叨的开始嘱咐无名,无名依旧怔怔的看着田果子,最后田果子说的无话可说了,才轻轻的叹了口气,扁着嘴低了头。 无名探出双手抚摸田果子的脸颊,抹去田果子不知不觉流出来的泪水,然后把她抱在自己怀里,低头靠在田果子头发上,轻声说道:“我跟你走。” 一句话说的云开雾散,田果子瞬间红了脸,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半天的不情不愿唠唠叨叨,竟然等的就是这么几个字。 *** 129 压寨夫人 出了阴山,先还是大唐的地界儿,路过一个不小的镇子时,田果子用身上为数不多的银两为无名买了一身粗布衣裳,再把之前的兽皮袄子套在外头,这才少了些回头打量的人。只是小狼却依旧亦步亦趋懒洋洋的跟着两人,未免吓得一些胆小的人不住的尖叫。好在后来逐渐进了草原,蛮人居多,大多带着些兽类做宠物,这才引起的惊动小些。 田果子一路打听噶切尔人的地盘,很容易倒是找到了。只是噶切尔人是匈奴中最有势力的一支,找是很好找的,找到岳哲尔的那些族人却实在太难。如此在草原上来来回回的打听了一月有余,依旧一无所获。 这日又有两个贼眉鼠眼的人跟上了田果子,这种事情自出了阴山以来发生过不少次,起先无名还十分生气的上去拳脚相加的赶跑,后来倒见怪不怪了,只是打发小狼去恐吓一番。 可是这回小狼站定了朝着后头两个人龇牙咧嘴的咆哮了两声,却只是跟着响起一阵掌声。 “哈哈,王三,这只狼不错,便是驯服不了,这身皮子也能卖个好价钱。” “嘿嘿,那个野小子就卖去做奴隶,这个小姑娘么,嘿嘿,咱们先过过瘾再说。” “王三,这没开苞的可更值钱……” 两个人根本无视田果子与无名,就在离的不远的地方开始讨论自己的打算,言语下流不堪,便是无名听了都怒了。 他二话不说。回头直接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手里一捻,便碎成一把石子,接着朝着那两个人射了过去,只听接连响起两声“哎呦”,两个人便都捂着眼睛蹲了下去,田果子拍手叫好,对无名这手打猎练出来的暗器功夫十分佩服。同时提高声音朝着后头喊道:“少打无名的主意,若是让我们再瞧见你们两个,就没这么好说话了,滚远点!” 那两个人这才知道遇见了难对付的,倒也不纠缠,互相扶着转身便走。 本以为事情和往常一样就这么了结了,谁知到了晚上的时候。后方便传来一阵马蹄声,田果子朝后头看去,一队人马迅速奔来。连忙拉着无名让到大道一旁,谁知领头的马到了近前,却突然停下,上头一个一身黑衣的大胡子扭头上下打量田果子,然后回头喊道:“二哥。王三说的就是这妞!” 竟然是和之前的两个贼人是一伙儿。 田果子心知不妙,更紧的靠在了无名身上,小心嘱咐:“等下抱起我跑……” 无名这几日在外头接触的人多了,言语已经熟练,自然也听出了那大胡子的意思。他倒不似田果子一般慌张,只皱眉有些不悦的也去打量这一队人马。 大约十几个彪悍大汗,穿着比较杂,兽皮锦袍都有。除了最前头的大胡子,后头又一个金色锦袍的三角眼也驱马上到跟前,来来回回的打量田果子。几乎流着口水不住点头:“他妈的王三这回马匹拍到点子上了,这妞要带回去给大哥做压寨夫人,大哥保准满意。” 却原来是一伙儿马贼,存了这般打算。 大胡子呵呵的傻乐,然后瞧着无名怒道:“你赶快滚开,回去告诉家人,这姑娘我们请回去做压寨夫人了……” “啪”的一声,三角眼一鞭子抽在大胡子身上:“猪脑子。杀了就行了,你当真的结亲家!” 话音落了,也不见他如何动作,竟然就是一把弯刀飞到了无名跟前。 无名这几日几乎是所向无敌的。也没想到这人动作这般快,根本来不及反应。幸亏身后的小狼敏锐,突然尖锐的咆哮一声,慌得前头十几匹马都乱了阵势,三角眼出刀的刹那底下马屁退了一步,所以这弯刀在无名面前拐了个弯又飞回去了,竟然毫发无伤。 田果子吓出一身冷汗,想让无名逃跑,可是继而便想到上回何长生从后头发的铁蒺藜来。若是此刻逃跑的话,无名后背完全空虚,岂不是让这弯刀轻而易举的袭击。她脑子里只转了这么一瞬,便直接跳在无名背上,紧紧搂了他脖子大喊一声:“快跑!” 既然那些人要的是自己,该不会对自己如何才是。 无名倒也反应快,田果子话音落了的时候已经奔出去一丈远,可便这时候一个套马索忽悠一下便套住了田果子脖子,然后一拽,她从无名背上滚落下来,摔倒在地上。 “哈哈哈,嫂子,你急什么……” 大胡子呵呵的傻乐,手里的绳索却慢慢的收紧,生生的把田果子从远处往自己这里拖,毫不顾念田果子勒住脖子差点没气。 无名转身冲上前去,扯住套马索嘶吼一声,那绳子直接断了,连忙把田果子扶起。 大胡子楞了一下,直接喊道:“他妈的见鬼了!” 三角眼微微眯起眼睛,开始上下打量无名。 “我这可是牛皮筋搓的,桐油里泡过的,就是最烈的烈马也挣脱不断!” 大胡子大呼小叫的喊着,三角眼愈发的眯起了眼睛,双手背在后头,神不知鬼不觉的点燃了一支香。立刻便有随行的马贼悄悄凑到近前,用一块儿薄木板对着那香呼呼的扇,尽数都扬到了田果子那边。 这是马贼惯用的伎俩,此刻见无名力气这般大,估摸着打斗一场比较麻烦,所以才点了迷香。这迷香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配方,毒辣非常。 田果子很快便觉得身子软了下来,昏昏欲睡。无名跟着晃了两晃,虽然头脑还清醒,到底觉得手脚也有些不听指挥了,扶着田果子便摔倒在地上。连后头的小狼都膝盖弯曲卧倒,低低的叫了一声。 三角眼哈哈大笑:“这野小子倒有几分蛮力,回去好好教导。以后是个得力的兄弟。他那妹子再做了咱们嫂子,都是一家人了,今天打起来就不美了~” 大胡子一个劲儿的点头:“二哥说的对,太有道理了。他妈的我可得学学他是怎么把我的套马索扯断的!” 众人说着便跳下马来,过去搬起田果子已经昏睡过去的身子往三角眼的马上放。 远处的白芍瞧到这里,有些急了,挥手让大家准备,想要冲过去救田果子。嘴里却气道:“这个无名也太无能。这么几个马贼就打不过了,还得咱们去擦屁股。姨娘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这时候马贼来的方向却又有马蹄声响,白芍楞了一下,抬手挡住太阳仔细去瞧,继而高兴起来:“是昆仑的人!” 后头有属下便低声说:“主子的意思,不是让姨娘进昆仑学艺么,咱们要不要上前……” “不用。这个时候过来,想必主子都安排好了。总不能让姨娘知道这事情咱们有参合。都不要动,静观其变。” 白芍挥手阻止了后边众人的动作,目不转睛的盯着前头的动静,心里直念阿弥陀佛,希望一切都能如预想的那般顺利。若是田果子能进昆仑,必然能学一身武艺。到时候再和何长生在一起,身份地位也自然会提高不少,自保也多几分把握。这是她从心里愿意看到的结果。 然后眼珠一转,瞧了一眼无名,却开始盘算等田果子进了昆仑,怎么把这个碍事的家伙弄走。 这边田果子和无名都被搬到了马上,三角眼也听见了远处来的马蹄声,想要躲开,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一队人马迅速的围成一圈。把载着田果子和无名两人的三角眼与大胡子围在中间,尽量不让来人发现。 待看清楚来的不过是四个人,而且清一色是女子之后,马贼们轰的一声爆笑起来,大胡子兴致勃勃的请示三角眼:“二哥,你看这嫂子也找好了,咱们兄弟们……” 三角眼瞥了一眼来人,冷笑道:“都给我安静些。你们也看看清楚,这可是昆仑的人!” 一句话说完,众人都沉了声音,便连之前猥琐不堪的目光也都收敛了几分。只低垂着面目偷偷打量。 四匹马到了近前,减慢了速度,为首的一个道姑打扮的中年女子朝着一众马贼仔细看了几眼,目光便集中到了三角眼身上。 三角眼暗骂晦气,却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抱拳说道:“仙姑请过,咱们不敢打扰!” 那中年道姑目光极是锐利,稍稍下移便盯着田果子不动了,三角眼立刻有些慌,讪笑道:“仙姑,咱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这女子是你们虏来的?” 中年道姑开口说话,咄咄逼人,看着三角眼极其不悦。 三角眼嘿嘿的笑,然后便开始信口开河:“不瞒仙姑,前两日我家大哥梦见仙人指点,说他上辈子的老婆已经出现在跟前,因为两个人有着三生三世的约定,所以让我大哥快点去寻找。仙人指点说我们这嫂子今日会出现在这条路上,我们就一直守着,嘿嘿,果然守到了,这面容长相,和我大哥得到的指点一模一样!仙姑啊,我们知道您是不动凡心的,可是这俗话说的好,宁毁一座桥不破一桩婚……” “呸!”中年道姑身后一个娇憨女子突然啐了一口,打断三角眼的话,然后翻了个白眼,低声和中年道姑说:“师叔,你才不要听他瞎说!我看这女子分明就是被他们迷晕过去的!” “哎呦呦,小仙姑可是冤枉我了,我只是和这女子一说我大哥的梦境,哪里知道她竟然是十分激动,说她自小便一直做同一个梦,梦里仙人一直指点她要在今年今日到此地来,话没说完就激动的晕过去了!” 三角眼口若悬河,呵呵直笑,继而看着那娇憨女子笑道:“小仙姑,这姻缘的事情都是三生修来的,等你遇到了如意郎君就知晓了!” 几个昆仑女子哪里听过这般胡话,一时都羞红了脸。 ** 130 走散(二更) 三角眼笑笑,继续说道:“几位仙姑,我们大哥这是等了三生三世呀,你们菩萨心肠,怎么忍心破坏这段姻缘?如今耽误了时辰,只怕我大哥已经等的急了。咱们就此别过,改日必然上昆仑去拜谢各位,送去喜糖,呵呵。” 说着挥手招呼众人驱马要走,四个昆仑女子都有些发愣,到底不善言辞,被三角眼这番胡搅蛮缠的荒唐理论说的有些糊涂,动作也迟疑了些。 三角眼偷偷给大胡子打手势,两个人到了马队最前面,然后一夹马肚子就准备逃走。 这时候那娇憨女子才反应过来,连忙探手拦住去路,开口笑道:“我师父前几日也是被神仙托梦,说是今日有女子会出现在这里,那是她上辈子的徒弟,因为缘分未了,所以今生又来拜师。我瞧着你马上这女子,倒和我师父梦到的那人长相一般。” 她说完,其他几个昆仑女弟子都笑了,一个面孔微黑的便乐道:“子洁,就你机灵,倒学着他胡说。” 叫子洁的娇憨女子斜睨她一眼,哼了一声,抬高下巴说道:“我如何瞎说了,你们都知道,出来之前师父可是只唤了我一个人进去,这就是师父特意嘱咐的!” 几个女子笑的更厉害了,那中年道姑也不由莞尔,却不指责,只看向三角眼:“你把这女子放下。其他的也不追究。” 三角眼眼珠转了两转,笑呵呵的打量中年道姑,心里盘算了下。到底还是觉得打不过,便只得放下田果子递给中年道姑,口中却说:“仙姑可不许骗人,我们嫂子若能入了昆仑,那是最好不过的,等到拜师之后,我们可还是要过去迎娶的!” 这便是兀自嘴硬了,中年道姑放了田果子在自己马上。不应他的话,却去瞧大胡子马背上放着的无名。 才要开口,却听见远处噼里啪啦一阵响声,接着便有女子大喊救命,继而好多男人呼喝叫喊起来。中年道姑楞了一瞬,也再顾不得三角眼等人,连忙朝着那边过去了。 三角眼啐了一口。暗道晦气,只得叫众人回去。大胡子看着自己马上的无名,却拍拍胸脯叹道:“差点把我这小兄弟也要走,吓死我了……” 三角眼本来有气,听他说话,毫不犹豫的一鞭子过去,发泄骂道:“昆仑的女人什么时候管过男人的死活。少瞎操心!只是他妈的这小子有什么用……” 一边骂骂咧咧的领着众人去了,一时大道上只剩下小狼孤零零的身影卧着不动,眼睛却睁着朝无名离去的方向看。 却说那边白芍瞅准机会喊了救命,继而让手下装作歹人大呼小叫,见到昆仑几个女子策马过来,却领着众人转身便退,瞬间便没了踪影。 四个昆仑女子扑了个空,没找到人,叹息了一番,便也罢了。这才放下田果子仔细查看。便听那黑肤女子气道:“这帮马贼到处为非作歹,还抢了这个姑娘回去嫁给他们大哥,实在可恨。就该让掌门派人去灭了他们!” “子冽,闭嘴。”中年道姑瞥她一眼,训斥道:“你也莫小瞧这帮马贼,掌门那里自有主张,轮不到咱们来议论!” “是啊,师姐。你也想想,咱们一帮女子,去灭一帮马贼,这事情也实在不合适。还是看看别的门派再说……” 子洁笑嘻嘻的安慰被训斥了的子冽。然后探着田果子的鼻息摇头:“又是那种迷药,没有一天的功夫是醒不来的,咱们可解不开。莫铜山庄实在可恶,咱们几次三番的去请求给这迷药配置个解药,却不搭理,真是见死不救。不知道这草原上还有多少人要被祸害。” 众人说着,便放了田果子在马上继续前行,一旁子冽撇嘴搭话:“照我说,那马贼的迷药就是和莫铜山庄买的,他们怎么会给咱们解药!” “子冽!”中年道姑再次皱眉,有些不着痕迹的四处瞅了一眼,好似害怕刚刚子冽的话被谁听见一样。 子冽自知失言,一时红了脸,子洁便转开话题说:“你们看看,这姑娘倒好看的紧。”接着想起什么,一拍脑袋说道:“刚刚地上是不是躺着一匹白狼?” 大家闻言一愣,然后全部拍马转身,又调头回去了,等到了刚刚的地方,看见小狼还卧着地上的时候,全都长长舒了一口气,便听子冽说道:“幸亏你想起来了,否则误了掌门的事情,可就麻烦了!刚刚这么多人,我还真没看见这匹狼。瞧着可能也是中了迷药啊。” “正好正好,否则咱们还不好对付呢。”子洁笑嘻嘻跳下马来,三下五除二的给小狼来了个五花大绑,然后手一抬喂了什么东西倒小狼嘴里,兀自言语:“白狼啊白狼,我是不得已才喂你软经散的,等回去了就不喂了,你可要乖才是。” 说着又拿出偌大一个披风,把小狼包裹起来,这才搭在马上。即便如此,那马却依旧闻到狼的气味,撒着蹄子往后撤,被子洁一巴掌拍在背上,骂道:“我还在这里呢,你怕什么。” 那马好似通人性一般,低声呜咽了一声,终究没再躲开。 “没想到是咱们先找到的,掌门这回可高兴了。”子冽眯着眼睛笑,又朝着中年道姑看去:“师父,这回咱们可领了头功了!掌门师伯得知盟主想要一匹白狼,派了那么些人出来寻找,没想到这么轻易就遇上。而且我瞧着这匹狼雪白雪白的,可是最合意的。” 却原来她是中年道姑的徒弟,而子洁是掌门的徒弟。那中年道姑在昆仑中是星字辈的,掌门的师妹,道名星罔。此刻听了自己徒弟的话。虽然没有回答,却显然脸上也有了笑意,点了点头。 一行人便策马调头,朝着昆仑飞奔回去。 昆仑位于阴山脚下靠东边一些,也正是这草原边上。田果子这些日子和无名到处打听,却是来回转圈子,并没走出多远。所以不到一日,众人也就回了昆仑。交代了路上遇见的事情,掌门星茜甚是满意, 田果子在下午才醒来,看着屋子里陌生的摆设,足足楞了一刻钟,才想起自己是被马贼捉进来做压寨夫人了。她反应过来之后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先自己低头瞧着自己衣服完好。才松了口气。发现除了有些饿之外身子倒没什么不适,才稍微安心。 自己仔细想了一想,也不知道无名怎么样了,心中虽然着急,却不敢轻举妄动。四处打量了一番这屋子,见窗子也不过是纸糊的,便偷偷贴着墙听了一下外头的动静。久久没有声音,这才蹑手蹑脚的到了窗子前头,动手点开个洞朝外头看。 这是一处院子,三面都是房屋,只左手是一个月亮门,院子中并没有看守的人。 田果子深深吸一口气,然后打开窗子,便爬上去准备逃走。 “姑娘,你为什么不走门?” 田果子屁股还挂在窗沿上没下来的时候,身后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吓得她“啊”的叫了一声,直接翻倒在地,出到是出来了,就是姿势不太雅观。 抬起头来,便见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姑娘拖着一个盘子,传来一阵饭香,那姑娘正低头好奇的打量自己。 田果子心里暗叫庆幸,估摸着这姑娘也是柔弱。说不定自己能打的过。所以先发制人,一咬唇,跳起来二话不说就朝着那姑娘劈手过去,准备先捂住她的嘴再说。 来人正是子洁。她有些好奇的看着田果子,到田果子的手到了眼前才反应过来这是要打自己,瞬间后退了一步,很是飘渺的躲开田果子的攻击,不解问道:“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 “你们把无名怎么样了!” 田果子有些焦急,开口询问。 子洁这才反应过来田果子的记忆还停留在马贼那里,连忙解释:“姑娘,无名是从马贼手上救了你过来的,这里是昆仑派!” 田果子一愣,转头四顾,有些茫然,她不知道昆仑派是什么,但听着倒是比马贼感觉安全多了。 “你所说的无名是……” “就是和我同行的那个男子,还有一匹白狼跟着他。我们同时落在了马贼的手里。” “哦,真的抱歉,本来是都打算救的。但是才救了你出来,不远处就有女子呼救,你知道的,女子柔弱,我们当然得先去救人,所以一耽误,回来的时候,你那同伴就不见踪影了。应该是让马贼掳回去了吧……” 子洁笑着解释,虽然嘴里说着抱歉,面上却丝毫不以为然,说完便招呼田果子:“你先吃点东西,然后跟我去见我师父吧!”然后降低了声音,很是神秘的说道:“若是你运气好,师父收你为徒的话,那你可就走了大运了!” 她说完一推门,那门就开了,进去直接把饭食摆在桌子上,示意田果子吃饭。 原来门没锁,田果子想到自己刚刚盲目的翻窗出来的情景,有些脸红。到底肚子饿的厉害,便再着急,自己也是没办法的,于是进去坐下来吃东西,一边吃一边寻思怎么才能救无名。对于子洁所说她师父大约会收自己为徒的事情,却丝毫没有上心。 “那马贼住在哪里,你们知道吗?他们会把无名怎么样?” 田果子狼吞虎咽,好不容易有了空隙,塞着满嘴的饭粒询问子洁。 子洁托着腮帮子看她,心里直感叹这姑娘皮肤真好,嘴上随口答道:“知道是知道,不过那山里一般人可进不去。我劝你别心急,他们既然没有当场把你同伴杀掉,那就是不准备杀的。照我说,多半会劝你同伴入伙,一时死不了的。” “你们昆仑是干什么的?” 田果子心里转了念头,听到这里,知道凭自己一己之力是无望,便开始打听昆仑的底细。 *** 131 如此昆仑(三更) “昆仑是江湖上为数不多的女子门派,在大唐和匈奴都是有影响力的。我们昆仑祖师爷说过,男人都是女人生的,所以女子的地位就该比男子要高。因此缘由,才创建了昆仑,要女子自强自立,不再委身于男人之下。如今传到师父手里,已经过去近百年啦!在江湖上,除了四大门派以外,就数我们昆仑。师父的愿望就是在有生之年,跻身进入五大门派。所以如今很多贵族女子江湖女子,都以能入昆仑为荣。” 子洁滔滔不绝的介绍昆仑派的光荣,田果子三口两口的把碗里盘里的饭菜扒拉了个干净,然后打断她自我感觉良好的介绍问道:“这么说昆仑的功夫很厉害了?” “那是自然!上回武林大会,我师父可是得了第七名呢!” “你师父是昆仑最厉害的?” “当然,师父是掌门啊……” “那武林大会第一名是谁?” “是武当的人……” “那人是武当最厉害的?” “不是,是武当如今的三代弟子……” 子洁被问的一阵心虚,田果子哦了一声,接着便问:“武当在哪里?” 子洁有些羞恼,拍桌子叫道:“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昆仑吗?本来男女就是有差异的,男人自然要比女人身强力壮一些,师父打不过那些臭男人也是正常的呀!况且武当多少年的门派,我们怎么和他们比?” 田果子有些莫名其妙,不是刚刚她还说女子应该强于男子嘛…… 挠了挠头。到底想到自己不是子洁的对手,刚刚打听别的门派也就是一时兴起,所以准备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小心翼翼的问:“那你师父可不可以帮我去马贼那里找一下无名?” 子洁摊手摇头:“不大可能。你别小瞧那帮马贼,他们已经在草原上横行了二十多年了。来往的商人可没少被抢。不过却不大扰民的,还有点劫富济贫的意思。所以一般门派都不大搭理他们。” 田果子心想那么多商人被抢,怎么就不大扰民了,再者昆仑即将跻身五大门派了。怎么还怕一帮子马贼?这话却没说出来,只是跟着点头,然后戚眉愁道:“可是无名被掳走了,我可怎么办呢。” 子洁见她眼睛中泪花闪动,不似作假,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想了一想,试探着说:“要不你想法子拜我师父为师吧。若你入了昆仑,那么那个无名的事情就不是你的事情而是昆仑的事情了,到时候师父说不定会帮忙的。” 田果子心想此刻也只能如此,先瞧瞧再说,便点了头,凑近问道:“她会收我为徒吗?你师父收徒有什么要求?” 子洁笑眯眯的上下打量田果子,神神秘秘的说道:“我估摸着没什么问题。师父最看重的,其实是——容貌。” 容貌? 田果子睁大眼睛,觉得匪夷所思,又不是皇上选妃子。 “师父说了,女子最重要的是容貌,容貌好了嘛,那些臭男人就自然拜倒在咱们石榴裙下了。所以师父收徒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这长相一定得好。我瞧着你可是闭月羞花,我那些师姐妹们,比得上你的没几个。师父肯定喜欢。” 田果子只觉得一阵头大。心中暗想这个昆仑门派到底靠谱不靠谱,刚刚还说女子要自强,自强了半天却是靠容貌来压倒男人…… 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总是去试探一番再说,比自己冒然出去找寻无名,还是要靠谱一点吧? 应该有一点靠谱…… 田果子怀着矛盾的心情在子洁的引领下去拜见昆仑掌门星茜。 星茜其时正坐在一棵梨树下弹琴,白衣飘逸,墨发更飘逸。头顶绿叶随风瑟瑟,洒下斑驳日光晃在他身上,给人绰约朦胧的感觉。琴声叮咚作响,荡漾开来。更衬托的如一个仙子一般。 田果子跟着子洁拜了下去,行的是大礼。 星茜并没理会,直到一曲终了,才抬头看向田果子,开口说道:“你抬起头。” 田果子抬头,然后便震惊了。 她以为星茜是个中年妇人,或者,或者最起码应该比子洁要年长不少才是吧? 可是眼前的女子分明直如二八,肤如雪,眸若星,瞧着和自己年龄差不多才是。 田果子眼里的震惊让星茜不由笑了,然后很巧妙的掩饰住自己眼中的那一抹诧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田果子。” “来自哪里?” “桐镇。” “桐镇?莫铜山庄?” “桐镇是有莫铜山庄,不过我不是来自莫铜山庄。我来自何府,是何府的十四姨娘,被他们冤枉,浸猪笼了。幸亏活了下来,逃到这里……” 田果子好似被星茜的气势吓到,不由自主的便解释了个一清二楚,待自己说完,便愣住了,有些不明白怎么就会脱口而出。 星茜点了点头,很是满意,感慨说道:“那何老爷听说妻妾众多,真是为难你了。只是你这般颜色,他却只是娶做妾罢了,最后还不珍惜,竟然冤枉你,实在可恶!” 田果子不想就此事多说,直接开口请求:“我的同伴无名让马贼掳走了,您能不能帮我救他?他是个好人,我的命是他救的……” 星茜恩了一声,却半晌不说话,似乎对于无名的生死根本没上心,只是盯着田果子打量,然后很突然的开口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第十四个弟子。要好好习武,不可再让男人瞧不起。他日那何长生若还敢冤枉你,为师替你做主!” 这都是哪里和哪里啊! 田果子觉得内心里小狼的爪子在挠自己,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的说道:“那个,我不想再去管何长生的事情了。只是,只是能不能先把无名救出来……” “做女人,第一要紧的是容貌要好。这是上天赋予女人的职责。如此才能吸引男子。但是仅有容貌还不行,如你这般软弱,便会被人欺负。所以女子要自强才行。咱们昆仑的武功,便专门为女子所创造。你自当努力习武,等到他日有所成。回去告诉那何长生,你是被冤枉的。要她娶你为妻才是。” 星茜眼神坚定的看着田果子,开口坚定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丝毫没有商量的意思。 田果子怔怔的看她,终于忍无可忍:“掌门,何长生有妻子了,他的妻子也是女人!我当日给她做妾。是自愿的,所以并不因此恨他。至于后来被冤枉,我也不想再追究,我如今只想救出无名!你若能帮忙……” “愚蠢!” 星茜怒斥一声,打断田果子的话,脸色有些发红,摇头气道:“你真是给女人丢脸。” 田果子觉得和对方再没话可说了。爬起来弯腰拜谢:“谢谢你们救我,我无以为报。只是无名生死未知,我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了,所以我要走了。” 她说完转身欲走,可是悠忽一下,面前却出现一个白衣女子,正是星茜,轻功倒好,这么快就拦在了田果子面前。 她冷冷的看着田果子,问道:“你真的不打算拜入昆仑?” 田果子摇头:“我和掌门的想法不一样……” “若你拜入昆仑。我可休书一封,让他们放了那无名。” “真的?” 田果子眼眸陡然睁大,欣喜的问星茜。 “自然是真的。”星茜点头,神色冷傲。 田果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直接磕头:“田果子见过师父,谢谢师父出手救无名!” …… …… 白芍等人在昆仑山下的镇上住下,派人继续打探田果子的消息,听说田果子醒来后拜了星茜为师。就有人小声嘀咕:“那个怪女人……” 白芍虽然是何长生私下训练出来的人,却一直留在何府,并未曾在江湖走动,所以对这些门派并不熟悉。听到他们这般说。便不由多问了一句。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下头人七嘴八舌的开始答话。 “星茜那个女人是妖怪啊,如今已经四十多岁了,却好似十几岁一样!” “最是看不起男人,把男人的命当成草芥一般。到处强调女子天生比男子高贵,要被尊重被宠爱被伺候着。” “得了吧,她还不是对着景王念念不忘?据说二十多年前见过景王一面之后便闹着要嫁到景王府为妃,可也不想想,人家堂堂一王爷,怎么会娶一个江湖女子为妃?她本来那般好颜色,景王都说了可纳妾先入府,她却不从。” “听说这女子很小心眼的,睚眦必报。从和景王分手之后,只要是和景王有关的事情她都去搞破坏。去年江湖大会相传景王府放出风声,前十名都想重金揽入府中,这怪女人知道之后竟然不顾自己一派掌门的身份,亲自参加,就为了拒绝景王府的招揽。” “还不是打自己的脸?才得了第七。” “你知道什么,她根本没出全力,只是为了占个名额罢了……” …… …… 何长生此刻正在匈奴左帐大王那里做客,收到飞鹰的消息说田果子拜在了星茜门下,莞尔一笑,随手把纸条碾碎随风飞散。 一旁若荷微微咬唇,突然说道:“主子,昆仑的武功有什么好……” “昆仑的武功虽然一般,轻功上的章法却很是巧妙。适合女子修习。”何长生似乎心情极好,倒难得的解释了一句,若荷哦了一声,揣测说道:“若姨娘轻功好了,逃命的功夫便会高一些了。” 何长生抬头看他,眸子中不悦一闪而过,似是厌恶有人说穿了这件事情一般。 吓得若荷一激灵,低头再不敢说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回带了你出来吗?” 若荷摇头,低声答:“不知道。” “你别以为你对田果子做过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 若荷闻言一愣,直接跪在了地上,低声唤了声老爷,语气全是哀求。 何长生低头摆弄手里的一把匕首,冷言说道:“如今知道这些,最清楚的,莫过于你了。若不把你放在我眼跟前,我真是不放心呢。” 这话何其诛心,若荷头上的汗水大滴大滴的往下掉,抖着身子答道:“主子放心,若荷一定惟命是从。主子心里有十四姨娘,若荷再如何也不会对十四姨娘使小动作的。便是十四姨娘耽误了主子的正事,那也只怪若荷办事不力……” “你记住,何府的十四姨娘已经死了。”何长生把匕首举起放在阳光下仔细查看,语气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对上若荷有些迷茫的眼神,轻声说道:“我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只是若多了一个人知道这些事情的话,那你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 132 大势 星茜果然休书一封,让人送到马贼地盘。 田果子拜师的消息立刻传开,昆仑女弟子一拨一拨过来如观赏花草一样的看她。这么一来她才知道,并非昆仑收徒都是看相貌的,其他师叔师伯的徒弟,也有五大三粗面黑耳阔的丑陋女子,但武功都是极好的。 瞧来只星茜有这样一个怪癖,包括田果子在内的十四个女弟子个个貌美如花,或冷艳或娇俏或柔媚,都是难得的美人儿胚子。只是若说到武功么,除了星茜在上一代中拔了头筹,她的亲传徒弟却只有子洁一个人还拿的出手。 子洁年纪虽小,却是星茜最早收的徒弟之一,排行第五,田果子便叫她五师姐。 初始时候的基础功夫,自然不可能是星茜教导,这差事便落在了子洁身上,她每日教田果子吸纳吐气,然后看着田果子山上山下的跑上几个来回,下午便要练暗器瞄靶子,吃过晚饭还要再跑两个来回。到了十天之后,又开始在田果子脚上绑沙袋。田果子好不容易才熬下来的长跑就又变得艰难起来,每每实在熬不住想和子洁求情,她却如凶神恶煞一般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只晚上帮着田果子给淤青的腿脚敷药,却又开始唠唠叨叨。 “你要理解师父的苦心,师父遇见个负心人,所以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让景王重新对她倾心。然后再抛弃景王。所以她对咱们个个都严格,也是不想自己的弟子出去让人瞧不起。就说你吧。你知道不知道那个何长生和景王的关系是不错的?据说景王府的一大半收入都是要靠你家何老爷孝敬的。” “和我没关系,别我家我家的。” 田果子撅着嘴揉自己的脚,只觉得浑身酸痛。星茜布置下来的任务,基本上每天都是在挑战自己的极限。她虽然觉得辛苦,难免抱怨几句。心里其实倒稍微踏实一些,觉得自己这个便宜师父除了脾气想法古怪一些,其它都还好。如此练下去,相信自己不出几年,就能有一身保命的功夫了。 “怎么就没关系?你以为师父为什么一定要收你为徒,就是为了这层关系。到时候师父甩了景王,你再鄙视那何长生一番,岂不是好不痛快?” 子洁说的眉飞色舞。好似那一日就在不远的将来。 田果子绝望的看着她,只觉得这对师徒实在是不可理喻。摇头便说:“师父魔障了,你也傻了不成?她心里是放不下景王,才幻想着有这么一出。我可是对何长生再没想法,你们也不用把我的将来都安排好吧!” 子洁直接拧了田果子胳膊一把,疼的田果子差点跳起来,她倒还气汹汹的骂道:“你个没出息的。让男人欺负了就忍气吞声不计较了?真是给我们女人丢脸!那何长生敢这么侮辱你,咱们昆仑和他没完!” 其实到了现在。星茜和子洁都没人仔细问过田果子到底是如何被冤枉的,就那么直接定了何长生的罪。田果子觉得这根本不是正义与否的问题,甚至未必是男人女人的问题,这根本就是因为何长生是景王亲近的问题…… 子洁放下药瓶,眨巴着眼睛问田果子:“你是看上那个无名了?” “恩?” 田果子恍惚了一下,紧接着慌忙摆手:“不是不是,你别瞎猜。” 子洁眯着眼睛凑到田果子跟前上上下下的打量,捏了一把田果子脸蛋,笑道:“怎么这么红?” 田果子皱眉躲开。自己也有些糊涂。若说她和无名到底什么关系,她真说不清楚。无名身份特殊,当时遇见时候情况也很奇特,所以说起来倒像是相依为命了。只是若说让自己以后就嫁给无名,跟他过一辈子,感觉又怪怪的。倒更想自己给他找个姑娘结婚,然后近前看着他们过一辈子才好。 “无名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是他自小生活在山里。外头的世界不大懂,所以我想着要好好照看他……,就,就像姐弟一样吧!” 田果子开口解释,终于说出了一个自己觉得能够坦然接受的法子,暗地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子洁却说:“等你甩了何长生,想嫁给他也没什么,姐弟什么姐弟啊。” 田果子无语,连忙转移话题:“你呢?你没心上人?” 子洁叹道:“这世上配的上我的不多啊,如今还没遇上。搞不好成了老姑娘,只能像星罔师叔那样当道姑了。咱们昆仑女子多是眼高于顶的,所以大半最后都没个着落,如今出家的倒比出嫁的多……” 田果子翻个白眼:“你也知道自己是眼高于顶,就不晓得放低些要求。” 子洁再次叹气:“那怎么行呢?师父从小耳提面命,找男人,要英俊,要潇洒,要武功好,要地位高,还要对我一心一意,起码要比景王要好……” 子洁说着眼睛里都带了泪水,不住的摇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好男子,只可惜我昆仑却这么些好女子啊!” 星茜真是害死人啊。 田果子心中这般想,却哪里敢说出来,见子洁眼泪汪汪的沉浸在自己的悲苦中不能自拔,怕了她这副模样,连忙再次把话题转到无名身上:“这都半个多月了,怎么那边还没消息。无名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应该不会。” 子洁抹了抹眼睛,很不上心的附和了一句。突然想起什么,又问:“你知道一条通体雪白的狼吗?” “小狼?” 田果子坐直身子,带着几分惊喜。她一直以为小狼肯定在苏醒之后循着无名的气味找他去了,所以也没打听。此刻听见子洁提起,甚是欣喜。 “不小,挺大一匹狼。通体雪白,你眼神,好似能看懂人心一样。傲慢的很。” 子洁笑嘻嘻的说了两句,田果子愈加高兴,解释道:“我知道不小,只是它名字就叫小狼。是无名的伙伴。怎么你最后一次见它在什么地方?我若能找到小狼,肯定就能找到无名了。” 子洁闻言却闭了嘴,疑惑的看着田果子,目光最后垂了下去,脸上就带了几分惭愧。终于开口说道:“其实我就猜到那狼和你们大约有些关系,可是可是我也没办法啊!” 田果子心里凉了下来,惊恐的看向子洁:“你们杀了它?” 子洁连忙摇头:“那倒没有。你要知道,我们遇见你也是机缘巧合,本是师父听见消息说盟主想要一匹白狼,派了几队人马出去找寻,才遇见你的。当时那狼也中了马贼迷香软倒。我便带回来给师父了。这个由不得我,找到白狼功劳不小。星罔师叔她们是要这个功劳的,可不是我说放就能放的……” 田果子摆手:“好了好了,你就说最后怎么样了?” “那狼醒了之后倒没闹腾,给吃就吃给喝就喝甚是乖巧,后来师父也放心了,总不能日日喂软经散吧,于是只关在了铁笼子里,没再喂药。过了几天便让星罔师叔带着几个师姐妹,雇了马车运送它去送给盟主。可是谁知道这狼好生狡猾。半路上却逃跑了,还咬伤了星罔师叔。” 田果子心中一块儿石头落地,知道小狼跑掉就行,至于星罔师叔受伤么,没死人就好,没事没事…… “可怜星罔师叔一条左臂被咬下半截,剑法是再使不出来了。” 子洁再加一句。田果子脸色就又变了。这岂不是结仇了?以后无名过来了,她们知道小狼是无名的狼,这星罔师叔的断臂之仇,岂不是自己就要负责? “五师姐,星罔师叔大概不会和一头畜生计较吧?” “有什么可计较的?又不能进山专门找它。只是我听子冽说,师叔说过以后遇见狼就杀。” 田果子哦了一声,心中烦恼,不再说话。 子洁却说:“关键是师父很生气,把要送给盟主的狼弄丢了,所以当众训斥了星罔师叔,这很没面子啊。” 田果子心不在焉的接话:“丢了就丢了,干什么非要送盟主一匹狼。这盟主也是,好端端的要一匹白狼做什么。” “你懂什么。武林中的势力划分可是盟主说的算的,就说咱们昆仑吧,挨着草原上的金刀帮,弟子之间少不了有摩擦。还有那帮马贼,有时候动了咱们的客人货源,也实在可恨。这些事情,总要靠盟主来说话的。否则昆仑派一帮女子,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也没趣的紧。” 田果子不晓得还有这么些说道,一时好奇,又细细的问了些门派之间的买卖瓜葛,这才晓得自己在这里的吃穿用度,原来也是靠门下弟子外头奔波赚来的银两,不由觉得唏嘘。最后又问道那武林盟主的事情,子洁顿时便两眼放光。 “盟主少年时是个独行侠,横空出世,仗剑天涯,凭借一己之力,仅仅半年时间,就扫平西南为祸上百年的五毒教,追杀了二十年难以缉拿的采花大盗熊无能,以及黑道上排名前十的所有高手,然后请了四大门派召集白道武林人士召开武林大会,十几个头颅都倒在台子上,大家看着那些面目可憎的恶贼,都是拍手称快!当年少林门下弟子的走马镖局在崆峒附近失事,便趁机请盟主帮助解决,他三言两语,竟然说的崆峒素来奸诈的黑面狐狸俯首陈是,自此大家都服气了,便推举他为武林盟主。” 田果子见子洁说的一腔热血意气盎然,说到激动处更是站起身来比手画脚,可见她对那武林盟主的崇拜之情。 “你还说没有心上人,我瞧着你对武林盟主很上心啊。” 田果子打趣,子洁瞬间黯淡了双眸,拍打着裙裾重新坐下,皱眉叹道:“没用的,他少年成名,服众天下,莫说武林世家,便是景王府的郡主,都抢着下嫁。为此几个世家门派差点打起来。后来景王府郡主为妻,多少名门正派世家女儿,都心甘情愿做了妾室。” 田果子哦了一声,倒不觉得如何。她生长的环境,对于男子娶妻纳妾是觉得十分正常的,所以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他倒是坐享齐人之福了。” 子洁叹道:“其实嫁给他做妾也不错啊,可是师父不可能同意的……” 田果子不由掩嘴好笑,子洁自知失言,瞬间红了脸,哼了一声,起身扮了师姐的面孔,居高临下的嘱咐道:“今日就到此为止,你好好休息,明天不可偷懒懈怠!” 田果子自也知道要努力,当然不会偷懒,可没想到第二日却还真是没能继续练成,只因为去马贼处送信的师姐终于回来了,而且还带回来不少马贼。 ** 133 大当家无名 田果子听见消息跑到前院的时候,便看见大胡子和几个马贼搓着手站在门外等着。看见田果子都乐了,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叫嫂子。 田果子咬唇不语,狠狠瞪了大胡子几眼,弄得大胡子直摸自己的脑袋,竟有了几分羞涩,苦笑讨好:“嫂子你别记恨我,我那不是不得已嘛,俗话说不打不相识……” “闭嘴,谁是你嫂子!” 田果子再忍不住,出言呵斥,加快脚步从大胡子身边过去,直接进了大厅。 先瞧见的是三角眼正坐在下首对着星莲师伯点头呵呵的笑,田果子心里着急,忘记了给星莲行礼,直接开口质问:“你们把无名怎么样了!” 三角眼吓了一跳似的跳起来,苦着脸冲田果子笑,接着便讨好说:“嫂子,你这是什么话……” 田果子大怒:“谁是你嫂子!你再敢胡说,我杀了你!” 上首星莲不由皱眉,呵斥说:“果子,怎么和客人说话呢。” 田果子闻言不由怔住,委屈的看了星莲一眼,叫声师叔才要说话,却一时愣住了,她抬头看星莲的时候扫过左边位置,看见了上面坐着的那个黑衣男子,不由又转回目光看了几眼。 “无名?” 田果子低声惊呼,那椅子上一身黑色锦衣,墨发用白色羊脂玉高高束起,一脸微笑瞧着自己的,可不正是无名? 只是田果子见惯了无名穿着兽皮发须凌乱的模样,所以刚刚一时没有认出来。此刻的无名装扮犹如翩翩贵公子,微黑的面庞上一双大眼睛里都是笑意,听到田果子终于认出自己,不由起身站着,宽肩窄腰。更是玉树临风,倒有那么几分风流倜傥在里头。 田果子惊喜过后,想起这些日子白日里练功辛苦,晚上却翻来覆去彻夜难眠为无名担忧,一时感慨。便红了眼眶,慌得无名两步上前扶住田果子肩膀,只急得“点点点点”的叫。却不知道如何安慰。 田果子抹了把眼睛,冲着他傻了,笑道:“你回来就好,这回我可放心了!” 一旁三角眼便搭话说:“嫂子尽管放心……” “闭嘴!” 田果子转头瞪他,紧接着和上头星莲说:“师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我!” 三角眼吓得直摆手,星莲摇头笑道:“他们如今拜无名为大哥。叫你嫂子虽然不妥。倒也并无恶意。” 田果子听的一愣。转头疑惑的看无名,无名却对这些恍若不闻似的,只瞧着她笑,然后便习惯性的侧转身子站在了田果子身边,倒不坐回去了。 三角眼便说:“若非大当家的,我们可就完蛋了。那天刚回去寨子,也不知道他妈的是些什么人。早就四周埋伏好的,冲上来就砍,瞧着功夫都是训练过一等一的,我们边打边退到寨子里头,才知道有了内鬼,我们大哥已经被害死了。当时敌众我寡,又里边的机关被尽数破坏,眼看着我们就要全部丧命,这时候大当家的醒过来,哎呦呦,没想到大当家的真正好本事,一身呼哨,山里的狼虎都跑了出来,竟然是帮着我们退敌,嘿嘿,这才保全了寨子里。我们自然就推举他当大当家的了,兄弟们以后惟命是从,就跟着大当家干了!” 田果子听了,便转头看无名,忍不住上下捏了两把,低声询问:“你没受伤?” 无名摇头,看着她依旧只是笑嘻嘻的,对三角眼的话没有补充也没有反驳。 “嫂子,呵呵,你看,你是不是跟着我们回去把婚礼办了再说……” 三角眼搓着手看田果子。 田果子愣住,再次去看无名,无名依旧不言语,只是一脸的满足模样站在自己身侧。田果子便和星莲说:“师伯,我和无名有话说,等下再回来。” 星莲自然知道自己的掌门师妹是要让田果子回去对付何长生的,估摸着这亲事也成不了,所以多嘴嘱咐了一句:“你要知道,你的婚事你师父是知晓的。到时候她若不点头,你可不能轻易承应。” 田果子想到自己那个让人头疼的师父,真的就觉得一阵头疼…… 拉着无名出了院子,蹲在地上的马贼在大胡子的带领下唰唰的站起来,此起彼伏的喊大当家,然后又争先恐后的叫嫂子。 无名无动于衷,恍若不闻。 田果子咬唇不应承,又狠狠的瞪了大胡子几眼,看的大胡子委屈极了,嘴都扁了。 拉着无名到了僻静处,这才开口:“无名,我是把你当兄弟的,你,你想娶我吗?” 田果子说着低了头,此刻心思有些复杂。若说起来,无名是救命恩人,要以身相许的话,自己心里好似也不是很抗拒。他对自己好,应该可以依靠。嫁人嘛,得到这般的夫君,还有什么不情愿的? 只是她觉得自己已经嫁过何长生,虽然身子清白,到底也是嫁过人的。自己心里先低了一等,虽然这想法不强烈,但是偶尔想起来还是觉得遗憾。此刻无名不懂世事,它日若是知道这层意思,会不会难受? 当然,这其实都是借口。 更重要的是她实在对无名没有那种心思。譬如躺在无名怀里的时候,就觉得那是一张十分舒服的大床,丝毫没有当日初次和何长生接触时候的那种心惊胆战慌慌张张,说不清楚的滋味…… 而这些日子在星茜和子洁每日的唠唠叨叨里,她似乎也产生了报复何长生的念头…… 田果子想到这里,连忙晃了晃脑袋,暗自咒骂:“报复个大头鬼,你走你的独木桥,我才不去自讨苦吃。” 无名其实没大听懂田果子的问话,他看着田果子,思索该怎么回答。然后便发现这么一会儿子功夫,田果子脸上的表情可不是一般的精彩。先是有些紧张的看自己,然后眼神飘开,一脸诡异笑容的点头,继而又有些愁苦的摇头,最后咬牙切齿…… “点点?” 无名拽田果子的衣裳。然后挠着头说:“这衣裳很难受。”想了想,又说:“想吃粥。” 田果子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搞这么半天,根本就是对牛弹琴啊!罢了罢了,这事情还是等无名明白再说吧。 她伸手拽了拽无名的衣裳,可见这帮马贼大约是挑了最好的东西配给无名的,只是这身窄服衣袍是大唐贵族常穿的样式,束腰窄袖,无名能穿的惯就怪了。 田果子哄道:“等下我去寻几套寻常的青布衣衫给你。这衣裳别再穿了。” 心里却想:“穿什么不好穿黑色锦袍。刚刚真是吓我一跳。以为何长生阴魂不散。” 无名应了,好似这时候才想明白刚刚田果子的问话,开口突然说道:“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不想跟他们走了。” 田果子心中大笑,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她不放心无名离开自己。 于是再回到前厅,路过大胡子等人的时候,大胡子起身还没开口。田果子便一摆手斥道:“别叫我嫂子,我和无名是姐弟的关系!” 大胡子把声音吞进肚子里,目瞪口呆的看着田果子拉着无名进厅,挠着自己脑袋自言自语:“姐弟?姐弟?不是兄妹吗?大当家几岁啊!” 田果子在外头的话里面的三角眼自然也听见了,只瞬间便已经改了口,迎着田果子笑道:“原来是大小姐,失敬失敬!咱们以后跟着大当家混了,大小姐拜在昆仑门下,可还要多照拂才是。” 田果子摇头,正色说道:“无名不会当你们大当家的,你们自己回去吧。该谁做大哥就谁做,没的做最好散了就是了,省的害人。” 三角眼饶是机灵,此刻也被田果子的话吓到了,噎在那里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星莲却想好不容易这帮马贼认了无名为首,无名和田果子又是这般关系,此事对自己昆仑大有好处,这样推掉实在不智,所以插话说道:“果子,此事还和你师父商量才是。咱们昆仑不住男子,无名跟着你,也没地方……” 三角眼苦着脸附和:“是啊!” 田果子低头想了一想,却说:“无妨,他在山里也住的惯。就在咱们旁边的山坡上搭两间茅屋住下就好,我日常练功也路过,好照拂的。” 三角眼和星莲听的诧异,都不由自主的去看无名,想听他如何说。 无名垂着目光在走神,只一只手和田果子紧紧相挽,根本没听他们在说什么。 三角眼心想这姐弟两感情好的让人受不了啊,可是大当家的你能说句话么…… 星莲直接开口:“无名先生,你的意思如何?” 到底无名可能是马贼大当家,她带了敬称。可是这一加两个字,无名根本就没听懂,依旧一动不动的站着,恍若未闻。 田果子知道他们不信服自己,非得无名说话才行,便晃了晃无名的胳膊:“无名,你告诉他们,不当什么大当家,要住在昆仑山里,和我在一起。等我学艺成了,咱们再一起下山。” 无名这才哦了一声,抬起头看向星莲,正色说道:“我便在她身边。” 简单的几个字,说清楚了一切。星莲表情复杂的看着田果子,只想不明白自己这掌门师妹眼光怎么如此老道毒辣,竟挑选了这么个奇怪女子。 而三角眼的一双三角眼却耷拉下来,一张脸愁苦成不像样子,苦巴巴的说道:“大当家,你不能这样啊,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啊。你不当的话,咱们那么些兄弟喝西北风呀?” ** 134 小狼惹的祸 无名不耐烦搭理三角眼,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高兴起来,一个口哨,只听见由远及近传来女子的尖叫声,最后是门外大胡子粗犷的嚎叫。 田果子回头,便看见小狼出现在门口,眯着眼睛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上前来,凑到田果子跟前点着头意思了一下,便蹲在无名身旁了。 田果子高兴道:“它找到你啦?真好,太好了,咱们可是团聚了!” 无名也很高兴,笑着抱了抱田果子,俯首摸了摸小狼的头,然后便说:“咱们走吧?” 田果子一愣,知晓他刚刚根本就没听自己几个人的对话,只得耐着性子解释:“无名,我拜了昆仑的掌门为师,要在这里学艺。你就在山上住下,等我学艺有成,咱们一起下山,可好?” 无名毫不犹豫的说:“好。” 其实他未必知晓田果子在说什么,只是习惯性的说好。 一旁三角眼再次插话:“不好啊大当家!” 田果子怒道:“你才不好!你们一帮马贼到处害人,还不赶快散了!” 她这么说着,自也觉得有些奇怪。马贼不算白道上的吧?怎么昆仑就坐视不管呢?之前子洁说不好对付也就罢了,如今已经群龙无首了,还怕什么? 谁知道三角眼听她这么说,猥琐的脸上却突然有了神圣的表情,然后挺胸收腹站直了身子,大声说道:“我们不是马贼,我们是黑风寨!我们劫富济贫,为过往商人提供保护,是草原上保障大唐子民的有生力量!我们寨子里几百个兄弟,还有家属子女上千个,都是善男信女,日夜给观音菩萨上香!我们安居乐业,为民除害。我们是黑风寨!” 他如宣誓一般说完,然后立刻又垮下腰身“嘿嘿”了一声,把刚刚庄严的气势破坏殆尽。 田果子听的莫秒奇妙,星莲接话说道:“黑风寨也算是草原上近些年突然崛起的帮派,盟主承认过的。” 原来如此…… 田果子无心再在此事上纠缠,摆手说道:“随便你们,反正无名不进你们的寨子。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此事再和我们无关。” 三角眼头摇的拨浪鼓一般:“那可不行。我们的规矩,大当家向来是有勇有谋的人才能担当的,更何况他可是帮着我们之前大哥报仇的人,还挽救了寨子里那么多生命,除了他,别人不服众啊!大小姐你这是想让黑风寨完蛋是不是……” 田果子扶额,觉得很是头疼。 三角眼呵呵的笑,目光在无名和田果子身上转来转去,最后提议说:“要不,大当家爱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只是寨子里的事情不能不管。若有大事,我们过来这里请示?” 星莲连忙点头:“如此甚好。” 无名不耐烦的挪动脚步,小狼低低的吼了一声。 田果子摆手:“随你便,反正无名不会离开我的。” 她说完行礼告别星莲,喜滋滋的拽着无名往外头走:“我去煮粥给你。这里的野果虽然不如咱们之前的浆果,不过也是酸甜可口的,我存了几个给你,你先去看看我住的地方,等下吃饱了咱们倒外头找合适的地方,给你搭茅屋…… 她滔滔不绝的计划,无名亦步亦趋的跟着,小狼后头懒洋洋的迈着优雅的步子,引得周边一阵女子的尖叫声。 “这么英俊……” “废话,这是掌门新收的十四师妹,你比的了吗?” “听说掌门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啊!” “嘻嘻,那岂不是有机可趁?哎呦那只狼好可爱好听话……” “那只狼?不是前些日子星罔师叔找来的那只?” …… 众女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指指划划,昆仑女子为尊,她们丝毫不觉得自己的举动如何丢人,继而又开始评论无名的五官长相,便有人说嘴唇厚了些目光呆滞了些等等话语。田果子听的直皱眉,加快了脚步,好在无名向来对与己无关的事情毫不在意,也没有丝毫影响,只小狼在那些叽叽喳喳的女弟子面前微微歪头低声嘶吼,又是吓退一片。 “站住!” 一声怒喝暴起,众人的声音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田果子吓了一跳,无名以极快的速度一把把她揽在了自己身后,身子微微弯曲弓起,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只见星罔领着自己的几个弟子迎面过来,喊话的正是她。 田果子暗叫糟糕,看着星罔气势汹汹的模样便知道这事情不好处理,连忙把感觉到敌意已经有些怒气的无名拽到自己身后,顺便把冲到前头龇牙咧嘴的小狼也一脚踹到后头去。 “师叔……” “不用多说,把那畜生交出来!” 星罔根本不给田果子说话的机会,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小狼,其中怒气滔天,说不尽的恨意。 其实吧,星罔的心情田果子是能理解的。 你想一个四十多岁的老道姑,虽然不是花容月貌,却也是齐整可人。虽然没准备嫁人,但是也到处被人尊称为仙姑。如今断了一条手臂,只留下半截胳膊垂着,空荡荡的袖子说不尽的苍凉,而且那还是右手臂,以后一手剑术也给废了…… 其实就是没这么多理由,换做谁,让别人废了一条胳膊也得生气。 问题是小狼是头畜生啊,更关键的是无名肯定不会让小狼吃亏,而自己又不能让无名吃亏。 田果子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笑着讨好:“师叔,你看它不过是一头畜生,何必斤斤计较?” 星罔气的浑身发抖,却哈哈大笑:“不过一头畜生,难道不该让这头畜生为了我的手臂赔上性命?莫非你师叔的一条手臂,顶不过一头畜生的命?” 田果子哑然,她算是领教了昆仑众女子的口才思维,绝对是角度刁钻有理有据。 子冽见田果子不语,开口哼笑:“十四师妹,你不会仗着掌门宠爱,就不把我师父放在眼里吧?” “啪”的一声。星罔用剩下的一只手极其迅速的给了子冽一巴掌,怒道:“多嘴!” 子冽捂着立刻红肿起来的面孔,恨恨的盯了田果子一眼,不再言语。 可是星罔虽然打了子冽,却并没有说她说的不对。这便是也在质问田果子了。 田果子知道来软的是不行了,于是也板了脸,正色说道:“师叔。若说起来,小狼本是我与无名的。你们不打招呼就捉了来,还下了药一直关着,那它对你们有敌意也是正常的。小狼虽然是畜生,却和无名亲如兄弟,也甚通人性。这事情有因有果,师叔实在让我为难。” 星罔冷笑,瞥了一眼无名,却是说:“有因有果?果子是说师叔自找的了?去寻白狼是掌门的命令,找到这匹狼是子洁先发现,喂药也是她动手。如今狼伤了我。倒是我咎由自取了?” “果子不敢这么想,只是事已至此,本就是一场误会,果子请求师叔高抬贵手。否则小狼若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这阴山里的狼群都不得安宁。” 田果子的话带了威胁。星罔却依旧不为所动,只冷笑道:“是了,我听说你这兄弟极是厉害,能够引来狼群对付黑风寨的埋伏。你是说我今天若不放过这白狼,咱们昆仑便和那些歹人一般下场?” 田果子听了气不打一出来,她一直“你是说你是说”的给自己盖帽子,虽然自己确实是这个意思吧,但你领会了就是了,你这么抛回来到底是想怎么样? “师叔,我知道师叔心里委屈,只是这事情,果子实在做不了主。或者咱们请师父给个评判?” 田果子知道星罔绝对不会罢休了,软硬不吃,自己是拿不下了,便只能扯出自己的便宜师父来。 星罔倒是痛快的点了头,一群人围着田果子和无名便朝着星茜那里去了。 其时星茜正在吹笛子,一身白衣飘飘恍若下凡的仙子,尤其是站在屋顶上更是飘渺恍惚的厉害,害的田果子喊了好几声她才不悦的跃了下来。 然后看到小狼,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不待田果子和星罔说话就自顾自的点头笑道:“不错,这匹白狼又回来了,这就赶快打发人送到盟主那边去。这次可不能大意了,路上一定要按时喂软经散。” 田果子闻言张大嘴合不拢,一旁星罔只是嘿嘿的冷笑。 “师父,这狼是无名的,咱们不能无缘无故的抢过来啊!” 田果子委屈的叫出声来,星茜哦了一声,却是仔细的打量无名,开口说道:“你就是无名?听说你对果子好的很。” 无名疑惑的看了星茜两眼,难得的竟然转头用眼神询问田果子,田果子只得介绍:“无名,这是我师父,要教我武功的。是昆仑掌门,你叫掌门就好。” 无名恩了一声,叫了声掌门,接着自己犹豫了一下,又开口说:“谢谢你照顾点点。” 他嘴里的“点点”在旁人听来只以为是“姐姐”的音没发清楚,所以倒更不怀疑田果子的话。只是无名这次多说一句,让田果子心里感动异常,忍不住仔细的看了他一眼。 无名感觉到了田果子的高兴,也绽开个笑容,然后受了鼓励一般,接着又开了口:“小狼是我的,它死,我死。” 原来这些事情他都看明白了啊! 田果子心里一阵激动,握着无名的手更紧了,转头看星茜,星茜却兴致盎然的继续打量无名,然后笑道:“小狼怎么会死呢?只是盟主想要一匹白狼罢了。果子,倒不如让你这弟弟亲自送小狼过去,然后可以借机留在盟主身边做事情。如此不是一举两得?” 田果子哑然,越来越佩服自己的师父了。 无名直接摇头:“我和点点在一起。” ** 135 安顿 无名的话可比田果子的话管用多了,他虽然只说了两句,但是意思再清楚不过。一则他和田果子绝对不分开,二来,小狼若有什么事情,他便以命相搏。 星罔一直冷眼瞧着,此刻才插话说:“师姐,我的一条手臂因为此狼废了。即便它是盟主的狼,也该给我个交代!” 说的话带着哭音,咬牙切齿,目光咄咄逼人的盯着星茜。 星茜有些不舍的把目光从无名身上移开,好似才想到星罔一般,哦了一声,然后便语重心长的说道:“星罔啊,你的胳膊落到如今的下场,我也很心疼。只是当时带回小狼的是你的头功,请命要去送狼给盟主的也是你,疏忽让小狼跑的人还是你。本来这事情是该罚的,只是想到你失去一条手臂也是可怜,师姐哪里还狠得下心来?如今外头疯传,说咱们昆仑的人柔弱不堪,几个人还看不住锁在笼子里的一匹狼,唉,这事情,我还得写信给盟主去解释。” 星茜几句话说的星罔红了脸,便有些急,要开口呢,却根本插不进话去。 “再说了,你自小到大就不会照顾自己。当时你胳膊刚刚被咬下,怎么不动动脑子呢?若是快马加鞭,赶到桐镇也就是一天的功夫,以令狐明光的本事,给你接回去也不是不可能的。可是你却一时意气晕倒过去,要说起来你徒弟也实在是不为你着想,竟然就赶着车回来了,你让我怎么办?如今时日已经长久。便是请了令狐明光过来,也无济于事!” “人的命呢,都是天注定的。有因有果。你仔细想想,你失去这条胳膊,到底是是多少巧合造成的?而这桩桩件件,却都是你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做出来的,你让师姐说什么好呢?这小狼该是头狼王。若是轻易杀了,莫说果子和无名这关怎么交代——他们也是咱们昆仑的人啊,就是阴山里这些野兽,也够咱们头疼的了是不是?你如今断了一臂,咱们昆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以后肯定要护着你的。可是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咱们陷入和狼群的纠纷吧?若有其它帮派趁机气势,那师姐我岂不是昆仑的罪人了?” 星茜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田果子听的目瞪口呆阵阵头晕,瞥了一眼旁边的星罔,却见她脸红脖子粗分明气的不行,可是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最后星茜长长的叹了口气。探手拍了拍星罔的肩膀,低声说道:“我这两日一直在琢磨这事情,师姐和你感情一向交好。心里只怕比你自己还疼啊!昨日翻了半宿,终于找到了一本左手剑法,还是师祖之前去东海的时候意外得来的。当时武当垂涎不已,要了几次师祖都没给。还留下话说这剑法虽然极其厉害。但是狠戾诡异,若没缘分的人,万万不可以去修习。我琢磨着,你断了右臂,这可不就是天大的缘分吗?” 星茜说着,随后一抓,屋子里一本书便飞出来到了她手里。直接拍到星罔怀里,接着说道:“星罔啊,以前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非要盯着它跟一头畜生过不去,对你有什么好处?人呢,还是要往后看的。” 话音终落,众人习惯性的都没说话,等着她还有没有说的,过了片刻确定星茜确实没话了,这才都不由自主的吸了口气。 田果子转头去看星罔,见她眼神有些迷茫,手里拿着那本剑谱,刚刚气的通红的面孔有些缓和,便连忙说道:“师叔啊,我知道错了,求你原谅我们这一回。小狼毕竟只是头狼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子洁也过来了,便接着笑道:“就是,师叔,等你练成了这左手剑法,一定记得去武林大会上走一场,也给咱们昆仑扬扬名才行!” 星罔的神情有些松动,张了张嘴,握紧了那本剑谱,有些感动的叫了声“师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子冽捂着火辣辣的面孔瞟了几眼她手中的剑谱,突然问道:“师父,这剑谱是真的吗?怎么没听说过?” “啪”的一声,星罔直接用剑谱扇在了子冽的脸上,怒斥:“多嘴,掌门的话也是你可以质疑的吗?昆仑立派这么多年,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的是了。你又是什么身份,倒要都和你交代一声?” 这回子冽两边面孔都红肿起来,两只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也不敢反驳星罔,更不敢看星茜,只是恶狠狠的盯了田果子一眼。 田果子顿感不妙。 她可是在何家大院里活下来的人,这些女人一个眼神,她便知道她们在打什么主意了! 田果子看着星罔,由衷的说道:“师叔,你真是赏罚分明。我听说你的胳膊被小狼误伤,本就是因为护着子冽师姐。否则以你的功夫,小狼怎么能到了近前?今日却只因为子冽师姐言语之间对我师父稍有不敬,就这般惩罚……” 其实星罔的伤哪里是因为救子冽。只是当时人那么多围着一匹狼,而星罔功夫最好,自然要左右招呼。此刻听见田果子的话,仔细想想,似乎当时子冽确实是在身边有些碍手碍脚。又想若非这些碍事的徒弟,自己一个人纵使逮不住小狼,也决计不可能被咬伤才是。 这般想着,星罔便不悦的盯了子冽一眼,子冽不敢说话,只是更加充满恨意的看向田果子,眼珠都要突出来了。 等到星罔师徒离去,星茜淡淡的瞥了田果子一眼,却叹道:“你不亏是何府的姨娘呢。若不回去,真正是可惜了。” 田果子一时红了脸,知道自己刚刚的挑拨尽数被她看在眼里,便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转了话题说:“我想在山上给无名盖几间茅屋居住。和师父请示一下。” 星茜似乎对无名极有兴趣,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许久,甚至询问:“你们不是亲姐弟吧?” 田果子恩了一声,再次解释:“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的父母是谁?” 田果子一愣,不明白星茜问这些做什么。只是星茜目光炯炯很是认真,瞧着当成大事一样。这般模样倒让田果子心里动了一下,想到无名茅屋中那些珠宝。想到无名娘亲亲手刻下的“谢氏之墓”,想到那张画上无名爹的模样,觉得无名的身世只怕还有什么说道,也不敢轻易透漏,便只模糊说道:“他娘死的早。自幼便被遗弃在山里和狼群一起长大,所以自己也说不清楚。” 无名的交流困难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田果子此话倒不会引起怀疑,所以星茜只无奈的点了点头,示意她们离去。 吃过饭田果子便在自己每日上山下山练功的必经之地选择了一处有小瀑布的平地,计划着给无名搭两间茅屋。这事情想的是简单。她却哪里会做,最后还是无名跑上跑下的搬石头砍树自己忙乎,幸亏三角眼够意思。带着大胡子找了过来,一声命令,十几个马贼分头行动,一个下午两间十分不错的木屋子便搭建成功。 而且造型独特。都是就地取材因材利用,没有打磨规整。 不过田果子很满意,对着三角眼点了点头,难得夸了一句:“这活做的很好!” 三角眼十分谦虚的说:“哪里哪里,只要是为了大小姐和大当家做事情,兄弟们就干劲儿足,心诚则灵嘛。自然就做的好了!” 田果子瞥他一眼,哼了一声,却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算盘,你是想着无名不懂人情世故好糊弄,所以弄个大当家的帽子给他戴着,你呢就好在下头发号施令为所欲为。” 一句话说的三角眼都快哭了,偷偷看了看就站在周围的大胡子等人,举着手发誓说:“老天有眼,我要是那般想了,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生儿子没屁眼!” 田果子没想到自己诅咒自己还能这么说,一下子给逗乐了,哼了一声懒得再搭理他。 三角眼却亦步亦趋的跟上来,请示道:“大小姐你看我们这就得回去和兄弟们说一声大当家的决定了,这里就先留四个兄弟伺候着,等回去安排好了,我再打发些兄弟过来伺候行不?这屋子也简陋,到时候我让大家弄些材料上来,好好盖个院子,再买几个丫鬟婆子,就差不多了。” 田果子哪里想到马贼的手笔这般大,吃惊的看三角眼,却听他继续说道:“我妹子刚好十六,也该出来见见世面了。她最是温柔可人,知冷知热的一个人,嘿嘿,我就打发她过来伺候大当家的,咱们自己人嘛,用着也放心是不是?” 后面大胡子凑到跟前说:“二哥,我也想过来。” 被三角眼一把推了出去。 田果子只觉得一阵头疼,心想最近怎么总是遇到这种人,真应该让三角眼和自己师父两个人促膝长谈一番,倒看看他们两个谁的话更烦人。 正无奈的时候,无名从屋子里出来了,直接对着三角眼挥手说道:“滚。” 然后三角眼带着人消失的干干净净。 田果子夸道:“无名你长本事了啊,哪里学的词儿?还真管用。” 无名憨笑,却说:“以前遇见坏人,你这么说。” 田果子才想起以前和无名到处转悠的时候,每天都会遇见尾随的想要把自己卖掉的人贩子,自己仗着有无名和小狼在,哪里怕过,大多时候都很潇洒的说一个“滚”字就都解决了。没想到无名用在这里,却也这么成功。 她很是欣慰的拍了拍无名的肩膀,觉得孺子可教,等不久的将来无名对这世事了解的差不多了,再和他探讨一下以后的去留吧。 *** 136 把你捆起来 无名在茅屋中住下来,倒也习惯。 田果子每日早早起床,便先去找了无名,然后两个人一起上山下山的来回奔波。对于无名,完全就是游山玩水,这里蹿蹿哪里瞧瞧,偶尔摘了野花来偶尔捉了小兔子,逗田果子高兴。 可是对于田果子来说,就是十足辛苦了。子洁隔几天见她习惯了,便开始增加腿上沙袋的重量,每日都让田果子一直处在自己的极限状态下。 过了一个多月,星茜亲自来瞧了一趟,然后点了点头,给田果子传授了一套内功心法,嘱咐晚间睡前修习一个时辰,便又走了。 隔天子洁再来,就又提高了要求,上山的路上每隔十几米便划出一棵树来,要田果子爬到树梢再下来继续行走。 田果子咬牙坚持,饶是她自小跟着哥哥们上树下水的够灵活,却也实在没办法在一天之内爬上那么多树。于是第一天就没完成任务,到了半夜才爬到山上。无名站在山顶左右瞧瞧,很是兴奋,又见田果子气喘吁吁根本没了力气,不由心疼,便提议这晚歇在山上。 田果子有气无力的点了头,直接就倒在地上闭了眼睛睡过去。 无名还兴致勃勃的指点着山上的风景如何有趣,转头却见田果子已经轻轻的打起了呼噜,不由傻笑起来,挠了挠头,脱下自己的外套铺在地上,把田果子抱了上去。虽然已经入夏,可是山上的夜里还是微寒,无名又想了想,干脆把中衣也脱下,盖在了田果子身上。 他自己倒是山里奔波惯了,冬日里不穿衣服也是耐得住的,所以只穿着贴身的小衣,熟练的在周围拣了些木柴生火,然后坐在田果子身边照料着,却打发了小狼出去捕猎。 小狼本还懒洋洋的卧在地上。被无名一巴掌拍的跳了起来,不满的对着无名龇了龇牙,却发现无名根本没搭理自己,只好悻悻的往山下树林里去了。 无名坐着无聊,便在田果子周围用地上的小石块石子围了一个圈,然后依旧无聊,便继续捡了稍微大些的石块再垒成一圈围住自己两人,这般垒到石墙初具规模已经到了小腿高度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楞在了那里。 好像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按照以往的经验。小狼应该早就回来了。 无名警惕的四处瞧瞧。他们是在山顶上的一片空地,下方便是茂密的树林,只在西方有一圈两人多高的石柱竖起,算是山顶上的一处奇观。如今无名便是倚着这石柱。然后围着田果子和自己在外围也围起一堵矮矮的石墙。 他把目光转向石柱后方,微微探出身子去瞧。那石柱也就三人可抱的粗细,无名这么侧着身子去打量,其实也只能看到石柱一侧的景物,对面的依旧看不清楚。 可是无名分明感觉到了有人的在呼吸。 他悄无声息的抱起田果子,田果子在睡梦中依旧十分熟练的双手环住无名的脖子,头垂在无名身前睡的仍然死沉死沉。 无名安静的站着,一动不动,竖耳倾听石柱背面的呼吸。一直持续了将近一刻钟,这山顶上除了田果子微微的鼾声,几乎是什么都听不见。 只是突然之间,毫无预兆的,无名转身就跑。朝着山下树林狂奔而去。 石柱后方紧跟着一个白影蹿了出来,一边跑一边骂道:“见鬼见鬼,老子真是见鬼了,你这小鬼怎么就守着田果子一步都不离开,怎么就能发现我在这里,怎么就突然跑了,没出息的小鬼!” 声音苍老,语调却是俏皮,一副懊恼的神气。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蹿下山去,无名怀里抱着田果子,只在出发的时候早了那么一步,后边的影子紧紧跟上,却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去。 “见鬼,真见鬼了,你这小鬼怎么能跑这么快!” 无名不言语,只是奔跑,路上低声呼啸,却久久得不到小狼的回应。 身后人影便笑道:“小鬼,你少费劲,那只白狼早就被我放倒,此刻该在梦里才对!” 说完却又懊恼道:“见鬼,我怎么就和他说了呢,应该说白狼生死不知,这样这小鬼一担心,可不就跑的慢了……不行不行,如此一来,可不是胜之不武了……啊呸,我又哪里赢了……” 他一边自言自语个不停,脚下却毫不停留,语气也丝毫不见阻滞,紧紧跟着无名,无名上树他也上树,无名跳上石块再绕过去,他也这般。甚至有一次无名上树再跃下来的时候,他堪堪冲过了头没有上树,正要撞上从树上一跃而下的无名,可是这人却一拍脑门,急速后退两步,然后跳上了树,再循着无名的轨迹下来。 这般追逐了大约有两个时辰,无名已经经过了自己住的茅屋甚至下了山上了另一座山,他却依旧不依不饶的跟着,同时不停的和自己说着话,丝毫不忌讳无名在前头听的到。 无名在这里见惯了这种阵势,倒也不如何害怕,只抱着田果子不停的跑,在他的想法里,只要跑下去,甩掉后头的人,便可以了。至于停下来反击,他没把握的时候是不会去做的。 终于田果子到了每晚修习内功口诀的时辰,自己习惯性的睁开眼睛,在无名怀里晕头晃脑的看了半天黑乎乎的风景,忍不住开口问:“无名,咱们在哪里?你跑什么?” 无名没有身后那人的本领,哪里能一边如此飞速奔跑一边说话,便只是沉默不语。 倒是身后的人答道:“嗨,他在躲我,偏偏又甩不掉我,不是只能一直跑嘛。” 田果子吓了一跳,从无名怀里探头往后看去,只见隔着两丈左右,一个白袍子老头紧紧跟着自己,那身白衣裳好似镶了银线,在夜里依旧闪闪发亮。衬着他一张脸也隐约看的清楚,白色的胡子飘飘,倒让人觉得很是脱俗。 “老人家,你为什么要追我们?” 田果子开口问了一句,后头白胡子气道:“你们跑我当然要追了!见鬼的是,我追了两个时辰还没追上!” “你想怎么样?” 田果子再问,却见白胡子明显的楞了一下,再开口语气竟然有了几分羞涩:“我,我就是想把你捆起来,然后吊起来。” “恩?” 田果子疑惑的应了一声,紧接着便涨红了脸,这老头在说什么? 白胡子说完,自己却又接着道:“见鬼,我怎么就说实话了,怎么就说实话了?我应该骗你们一下,这样你们就不会跑了啊!” 无名听到白胡子的话,抱田果子更紧,竟然在这种状态下还能瞬间提高了速度,又朝着前头蹿了出去,一下子把距离拉开两丈。 谁知道那白胡子紧跟着竟然也悠忽一下拔高了速度,然后便距离无名又只有两丈的距离。他口中兀自说道:“见鬼见鬼,竟然跑的这么快,再这么快我就要晕了。” 田果子气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捉我?我可是昆仑掌门弟子!” 说完轻声嘱咐无名:“快回昆仑,进了里头他就不敢胡作非为了,到时候请师父做主。” 白胡子当然把田果子的悄悄话听的清清楚楚,一时气的暴跳如雷,骂道:“昆仑怎么了?昆仑怎么了?你们开山祖师还是我的小妹子呢!” 说完人影一闪,田果子只觉得一道白光闪过,然后身子猛地震动起来,竟然是被无名抛了出去,然后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头晕脑花,半晌才回过神来。 自己努力爬起来,便见无名依然是奔跑着姿势,却如被定住一般站在离自己一米的地方一动不动,只眼睛里一副焦急的表情看着自己。 白胡子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瞧着,嘿嘿笑道:“见鬼见鬼,我今天表现怎么这么好,若是当年能跑这么快,也不至于输了,嘿嘿,这小鬼厉害,厉害的紧,我喜欢。” 田果子转头四处瞧,看出无名又绕了回来,这是自己往日练功上下山的那片林子。她眼睛滴溜溜的想主意,想着怎么才能逃离这个奇怪的白胡子。 “田果子,你别看了,我跟了你十天了,若不是这个小鬼天天跟着,我早就来找你了!” “骗人,今天他也跟着,你还不是出来了?”田果子一边慢慢往无名跟前挪,一边和白胡子胡搅蛮缠的说。她是见识过何长生的古怪了,此刻只觉得这白胡子古怪处比何长生有过之而无不及,便也是更加刁钻的去应付。 果然白胡子一愣,继而嘻嘻笑道:“有道理,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本来他不离开,我也不愿意出现。可是他竟然发现我了,我只能追。嘿嘿,那只白狼都被我设计了,小鬼你为了田果子都不管?果然是重色轻友的好苗子啊!” “前辈,你到底要做什么?” 田果子已经到了无名跟前,白胡子只瞧着却不搭理。田果子用手拽无名,这才发现无名无法动弹,也不知道是被点穴了还是怎么了。这样的情况,自己根本就没法子把无名带走。其实她自己逃走都不大可能。 所以只能气急败坏的问了这么一句。 “我要把你捆起来,然后吊起来,恩恩,你习惯了就好,对你有好处。” 白胡子这回没羞涩,很是严肃的点头回答,然后眼睛又滴溜溜的在无名身上转了两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137 你追我呀 白胡子话才说完,手一抖,田果子只觉得眼前什么东西一晃,然后双手就不由自主的紧了起来,竟然被绑在了一块儿。低头去看,却是一条细细的棉绳,十分长,另一头还留在白胡子手里,这边已经晃到了田果子身上。 白胡子手腕微抖,五指好似弹琴一般拨着棉绳,田果子这边双手随之开始不由自主的翻飞,那绳子带着她绕一个圈,然后一个筋斗翻起,棉绳缠上足踝,右腿随之被折起,小腿和大腿紧紧贴在一起,翻回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金鸡独立的姿势…… 田果子觉得自己骨头都要裂开了,白胡子那边轻轻一动,这里绳子上的力气却大的不可抗拒,丝毫无法反抗。棉绳翻飞,田果子不断的变换各种姿势,各种高难度的动作在她自己无法决定的情况下不断的做出,似乎腿都被揪长了,又似乎胳膊已经脱臼了,而且连脖子都好像可以往后弯曲了似的…… 田果子如耍杂技一般,在空中翻腾折叠,摆出不同的造型,直折腾的她自己头晕脑胀想要吐出来。 无名虽然不能动弹,却是看的清楚,只眼睛暴突,又气又急,喉咙里隐约低沉嘶吼出声,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吼出来。 白胡子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田果子,偶尔摆出某个造型之后,他甚至会微微歪头打量,停顿一下,就像欣赏自己创造的艺术品一般,继而或者摇头苦恼,继续抖动棉绳控制田果子的肢体,或者面带微笑,呵呵笑着点头。 终于田果子变成双手抱脚头挨着屁股窝屈的快成了一个圆球之后,白胡子才长长的松了口气,然后又微微调动田果子的手脚,开口笑道:“见鬼见鬼,你这女娃身子僵硬的厉害,我费了两成功力才调整好。” 田果子视线只能看到身后的树林。白胡子和无名都瞧不见,此刻只觉得头疼欲裂,身子却热的难受之极,又手脚中都气血翻腾一般胀的快要麻木了,偏偏那棉绳也不知道缠了自己多少圈,连手指头都不能动一下。 “咦?” 白胡子缕着胡子恍然大悟状:“我说怎么半点声音没有,田果子你不疼吗?你怎么不叫出声来?哦。你是怕那个小鬼担心你所以忍着是不是?你这女娃有点意思……” 田果子翻个白眼,只想晕过去算了。 便这时候,无名突然大叫一声,拔地而起。朝着田果子就跳了过去。 白胡子一声尖叫,手腕急翻。转头朝着身后就跑,棉绳连着田果子,她被直接甩到半空中,也不知道撞断多少树枝,再次以闪电般的速度掉在白胡子肩膀上,就那么被扛着朝前头奔去。 田果子在半空中翻飞的时候。看到了无名堪堪停住步子转身来追白胡子。 白胡子边跑边叫道:“见鬼了见鬼了,你这小鬼怎么可能冲的开我的手法,怎么会动的了?真是见鬼了见鬼了!” 原来无名眼看着田果子被这般折磨,心中怒气难以抑制,凭借着自己自小在山里练就的粗狂体质,竟然冲破了这白胡子匪夷所思的点穴手法,如何能让人不吃惊。 “见鬼,怎么跑这么快!” 白胡子哇哇大叫,开始时候和无名拉开的距离却一点一点的缩小。田果子和他脸贴着脸,看见了他眼里的震惊和恐惧。便强提一口气冷笑道:“他抱着我你都追不上,如今你扛着我,他自然追的上你。” 白胡子再顾不上说话,只顾朝前飞奔。到了后来眼看着无名离自己只有一丈的距离,便也开始跃上跳下的躲开无名,谁知在踏上一棵树最上稍的时候,那树枝却“咔擦”一声断了,白胡子没有准备之下直接朝下坠去。 本来以他的能力,可以半道提气再次跃起,只是这样一来,追上来的无名必然抓住他。也是这白胡子反应快,竟然反其道而行之,干脆用功加速朝下坠去,半空中正好和刚跃起的无名一上一下的错开。 只是他没料到,这颗树下却不是平地,而是一个两米多深的深坑。 直到到底,他才楞了一下,嘀咕了一声“见鬼”,便这功夫,就瞄见坑底角落里一个蜷缩起来的黑影,一瞬间的功夫,也不知道这白胡子在想什么,直接扔了田果子在地上,却抱着地上那人朝外头跳了出去,临走还不忘记探手点了田果子的哑穴。 田果子想叫叫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刚从树上下来的无名半道改了路线,去追白胡子了。他以为白胡子身上的人是田果子。 这边白胡子换了人,搂住温软的身子才发现是个女孩子,还有气息,浑身都在哆嗦,这么片刻的功夫都不敢说话,此刻被白胡子扛在肩膀上,终于再受不住了,张嘴想叫,却让白胡子一指头点住,莫说叫,便动都动不了了。 这女子穿着昆仑派衣衫,正是被小狼咬断一条胳膊的星罔门下弟子子冽。 却说自从星罔得了那本左手剑谱之后,便每日里只沉迷于此,凡事都开始吩咐子冽去做。本就因为田果子的挑拨瞧着子冽不顺眼,她又向来是个对弟子狠辣的人,所以子冽这些日子忙的手脚不停,也没少受罪,自顾不上来找田果子的麻烦。 可是眼见着一年一度的武林大会要开始了,星罔一心想着出风头,焦急不堪,便在弟子们的建议下闭关去了。这回子冽可好不容易有了功夫出来,头一个便是要寻田果子报仇。 要么说江湖女子比大宅院里的女子干脆呢,子冽一番打听之下,也没拐弯抹角,直接来到山路上,准备把子洁给田果子划出来的所有需要每日攀爬的树都做手脚。昆仑派基本功人人一样,她知道田果子必须每棵树都爬到树梢才成,便干脆每棵树树梢上的枝桠都用刀斩过,只连着树皮罢了,这么一来,田果子爬上去肯定会摔下来。 只是她哪里晓得,白芍的人是日夜都紧紧盯着田果子周边动静的。子冽开始在第一棵树上做手脚的时候,白芍就已经收到消息了。 有人要害田果子,这还了得? 白芍气的跳脚。一边让人把子冽做过手脚的树枝都干脆砍下来扔掉以免田果子误伤,另一边却让人在前头必经过的树下挖了个深坑,放上了猎兽用的铁牙夹子,然后在子冽爬到此树上动手的时候,扔了个石子打子冽的脚,直接把子冽打到了坑里。 子冽一只脚被铁牙夹住,哭嚎了半天。可是这日田果子却偏偏没下山,别人又不会走这条路,于是一直到天黑也没被人发现,夜里静谧黝黑。她又饿又疼又害怕,缩在墙角上昏睡一会儿哭一会儿的。哪里知道就这么巧遇见了白胡子也从树上掉了下来,又莫名其妙的用她替换了田果子。 在田果子和子冽都搞不清楚白胡子到底为什么这么做的时候,无名已经探手能揪到白胡子的衣裳了,连着抓了两次,白胡子一身仙衣就“哗啦”了两声,他气急败坏的叫道:“见鬼。见鬼,你这小鬼跑的真是快,怪不得我那徒弟都说追不上你!” 话音落了,却是直接把扛着的子冽朝着后头扔了出去。 无名大叫一声,吓得猛的停住,转身便朝后跑,要去接住子冽,他只以为这是田果子。 白胡子站住,转身嘿嘿笑着瞧无名。却在无名即将接住子冽的时候,手腕一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捆住的子冽,绳子那头的子冽在半空中一个急转弯,“啪”的一声撞到一棵树上,然后跟着绳子往上,磨着树皮升高。 无名气的叫声都变的尖利起来,再次停下步子冲到另一个方向想要接住子冽。 白胡子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手腕不停翻飞,子冽如他扯着的风筝一般,忽高忽低,忽左忽右,撞的周围好多树干石头断裂翻飞,混乱一片。 偏偏无名拿定主意要先救下田果子,因为心里焦急,却是笨到只知道追着子冽奔跑,不晓得去管白胡子了。 “嘿嘿,见鬼了,我果然是最聪明的那个……” 白胡子得意的自我夸奖,原来他在坑底换人,就是为了用子冽的身体来引着无名乱跑,好让自己能歇下来。至于子冽的死活,他却似乎毫不介意。 白胡子津津有味的控制着子冽飞荡的速度和角度,以及距离无名的距离。 终于在子冽再次迎面撞上一棵树之后,白胡子手里一轻,却是棉绳断了。 “见鬼,为了田果子只准备了棉绳……” 白胡子苦恼的嘀咕着,那边无名终于抱了子冽在怀里,却在双手接触到子冽身体的一刹那就发觉这不是田果子。 “啪”的一声,头破血流早就晕了过去的子冽直接掉在地上,无名暴喝一声,朝着白胡子奔了过来,白胡子才反应过来,“啊呀”一声怪叫,转头就跑。 按说这回他身上没有抱人,而且刚刚歇了这么久,无名却一直在奔跑,应该是不会被无名追上的。 可是无名太生气了,太生气了,太担心田果子了,担心到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担心到他今日的速度和力度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所以白胡子才跑出了两步,就被无名一把抓住了肩膀,双手手指如箭一般穿透白胡子的衣衫,直接抓在了他的肌肤上。若非这白胡子并非一般人,只怕就是五个血窟窿。 “我交代我交代,你不要伤害我我告诉你田果子如何了……” 白胡子似乎被无名吓到了,竟然一开口便是求饶的话。 *** 138 挡风遮雨 无名虽然又气又急,到底也知道田果子的下落还着落在白胡子身上,手上用了狠劲儿,却并没有继续伤害他的举动,只是紧紧抓着,死死盯着。 白胡子却兀自嘟囔:“见鬼见鬼,这小鬼眼神真可怕……,喂,你做我徒弟行不行?我可是从来没收过徒弟的。” 无名哪有心情和他说这些胡话,左手在腰间一摸,田果子送他的匕首就到了白胡子面前,毫不犹豫朝白胡子脸上划过。白胡子虽然看似被制,其实身手灵活依旧自由,匕首过来的时候就歪头躲开,甚是气恼叫道:“你怎么能对我动刀子呢……哎哟!” 话说到半截,抬手捂了下巴,极是惊恐的捋了捋胡须,然后挣脱无名跳脚喊道:“莫乾刀在你手里?怎么会在你手里?” 原来他颇有自信,躲开无名的匕首那就是小意思,可没想到无名这匕首竟然是莫乾刀,刀风都能割下一把胡须来,此刻又心痛又生气,终于忍不住大骂道:“何长生那个王八蛋,从我这里骗去的宝贝,转手就送了女人!” 骂了两句,却又嘿嘿笑道:“他一定没想到田果子转手送了人,哈哈太好笑了,何长生竟然被人戴了绿帽子哈哈哈哈!” 无名呆呆的看着白胡子,只觉得他刚刚挣脱自己用了全劲抓住他的手轻而易举,直觉上知道自己除了比这白胡子老头跑的快些,只怕远远不是他对手,若以往常习惯。打不过自然要跑,可如今田果子在他手里,当然不能跑。 无名不搭理白胡子口中唠叨不停的疯话,喉咙里低低的啸声响起。就想招来狼群。 “别叫狼过来,你不在田果子跟前,你想害死她吗?” 白胡子一句话惊醒无名,只能停下,有些发怔得看向他,不知所措。 无名一晚上的奔跑。受制于人却为田果子焦心不已,此刻双眼通红脸上神色狰狞,可偏偏白胡子用田果子一要挟,却立刻没了办法,只是眼神中透露出迷茫和焦急,让人看着只是心软。 白胡子叹气说道:“你这小鬼,可比何长生那家伙有情有义多了……我和你说,我是特意赶来帮田果子通经脉的,否则就她的资质,加上昆仑派这蹩脚的功夫。只怕再过二十年,也没什么长进。所以你不要担心她。” 这话有些复杂,无名五指依旧紧紧抓着白胡子的肩膀,有些不解。 也没看清楚白胡子如何动作,身子却突然摆脱无名的控制,笑道:“我虽然跑的不如你快。但是制住你的方法还是多的很。只如今看着你这个小鬼倒惹人怜爱,起了收你为徒的心思,所以才要解释给你。你跟我来,自可见田果子。只是一个,她如今的姿势必须再坚持几个时辰,才能彻底让经脉打通,你万万不可动她。” 话音落了,人已经蹿了出去,无名慌忙跟上,转眼间两个人便消失在树林中。这里一片残枝碎石,角落里一个身影以难以想象的姿势弯曲成一团,却是失去知觉什么都不知道的子冽。 到天亮的时候,山下传来人声,却是一个粗狂的男人喊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二哥你到底给个话呀!” 声音正是山贼大胡子的。 紧接着三角眼气急败坏的骂道:“你逼我有什么用?盟主要当家的去,如今当家的在这山上住着,大小姐不发话,他肯定不会下山。可是你有本事让大小姐说话吗?” 大胡子哼道:“咱们直接绑了大小姐,当家的自然跟着走了……” “啪”的一声,三角眼一鞭子抽在大胡子头上,疼的大胡子直接跳了起来,却听三角眼已经骂开:“你个没脑袋的,昆仑的人你敢惹?你绑了大小姐,到时候看当家的怎么收拾你!” 两个人引着几个马贼骂骂咧咧的上山,看样子是要去寻无名,大胡子被三角眼那一鞭子抽的有些恼,又不敢反抗,便离众人远远的沿着山道边儿上走,走着走着“咦”了一声,停下脚步喊前头的人:“你们快来看,这里有人打过架!啊,有个人!死了!” 他接二连三的拔高音调,大惊小怪连跳带跃的,瞬间变了好几个声音,前头三角眼不得不停下来,随着后来大胡子声音越来越怪异,吓得连忙跑过来瞧。 大胡子瞪大眼睛看着地上的子冽,颤着指头哆嗦:“大,大,大,大……!” 一个马贼跟着惊叫:“大小姐死了!” 三角眼愣住,看那衣衫正是昆仑女子装束,身材苗条倒像是田果子,他楞了一瞬,便怒道:“胡说八道,昆仑的人多了,怎么就是大小姐!” 大胡子哭丧着声音说:“可是当家的在这里住,这山上偏僻,除了大小姐谁来?” 这话也有道理,昆仑弟子练功虽然多是上山下山的奔跑,哪座山却不一定的,而自从无名住到这里之后,大多女弟子为了避嫌,更不过来了。 三角眼听着也有点害怕,壮着胆子把伏在地上的子冽翻了过来,几个马贼一起“啊”了一声,齐齐朝后跳去,只见地上的女子除了一头杂乱无章的黑发能帮助大家确认这是张人脸之外,脸上的皮肤没有一处完整的,坑洼的血迹,歪裂的嘴唇,肿胀的眼睛,让人无法想象这女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三角眼盯着子冽瞧了半天,也确认不出是不是田果子,一旁大胡子已经瘪着嘴呜咽开来:“当家的要是知道了,得多伤心呢……” 三角眼心思一转,突然想到,若这女子不是田果子也就罢了,若是的话,若是的话。死了岂不是正好?无名少了拖累,自然只能跟着他们回山,也就不用为当家的不在山寨每天操心了。如今盟主突然召见,还点名道姓的要那个能指挥狼群的人。自己正愁得不知道怎么办呢,若是田果子消失了,可以骗着无名,就说去找田果子,然后拐到盟主那里也就是了。 自然这话是不能和单纯愚笨的大胡子说的,三角眼嘿嘿笑了半声。连忙转成哭调,凄惨说道:“大小姐死的这般惨,若是让当家的看到,只怕要伤心死了。咱们可不能让他看见。” 大胡子连连点头,剩下几个马贼哪里有说话的地方,只是哦了一声,便都看向三角眼。 于是三角眼一声令下,几个马虎的马贼也不管子冽是死是活,直接在旁边挖了个深坑,把子冽扔下去埋了。 几个马贼做完这些。才又一路朝着无名住的茅屋过去,一路上只听见大胡子偷偷的呜咽声,三角眼无奈的一再嘱咐:“千万不要在当家的面前说这些,千万不要!” 到了茅屋跟前,喊了几声当家的,一直无人应。 三角眼便走到近前准备推门去看。这时候大概屋子里听到声音,无名直接就喊了一句:“滚!” 三角眼心里抓狂,这回却没滚,只是苦着脸说:“当家的,我是没办法了啊,盟主指名要你过去拜见,你若不去,咱们黑风寨就是不遵从盟主号令,到时候别的帮派来兴师问罪的话,黑风寨就没有了……” “滚!” 无名惜字如金。又是一个字出口,暴喝的声音狂躁之极,只让人觉得再不听话他就会冲出来把众人直接撕了。 “小鬼,你若有事就放心去吧,这里有为师看着。无妨的。” 说话的是白胡子,此刻正坐在屋子里,手里一个大瓷碗,一碗松子不停的嗑着。 无名坐在床沿上,看着床上的田果子,一言不发,并不搭理白胡子。 田果子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说:“前辈,你真的要收无名为徒吗?” 白胡子大笑:“当然当然,我仙人球说话向来算数,这么多年,我可是头一次有了收徒的想法,这小鬼很是合意啊!” 他此刻终于自报姓名,只是“仙人球”这种名字……田果子噎了一下,无暇顾及,只继续问道:“你不是说你是受你徒弟的托付,来帮我打通经脉的吗?” 仙人球一下子被田果子问住,抓着松子的手定在空中,讪讪笑了几声,恼羞道:“那个徒弟我是不想收的,我是被逼迫的。” “恩?” 田果子疑惑的看他,连无名都微微转头,侧耳倾听。 仙人球气道:“那个王八蛋,陷害我,我不得不收他为徒,他骗我的武功骗我的宝贝,如今还骗我来给你打通什么经脉,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体质,我若不是帮你,昨天怎么会被这小鬼追上?” 他嚷嚷两句,到底是丢人的事情,后来声音便慢慢小了下去。 田果子此刻只觉得四肢五骸没有一点力气,手脚胳膊不属于自己一样,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能飞到半空。 仙人球说这是刚刚打通经脉太过费力,要休整一两日,便会有所益处。那般奇异的捆绑方法,可以根据具体的不同的人调整最适合最极限的姿势,让丹田内力以最快最便捷的路冲散阻挡在经脉中的滞气…… 田果子没听懂,她就等着过一两天看效果。如今便是不信,也拿这怪老头没办法。只是这老头武功很好是肯定的,若是真能收无名为徒,似乎也不错。 无名虽然已经很强,但是还没有强大到真的能帮自己挡风遮雨,只因为她感觉到,那风雨似乎可能太大了些。 田果子抬起眼帘看了无名一眼,心里却叹了口气,开口低声问道:“你那个徒弟,是不是叫何长生?” *** ps: 最近很忙,早上五点半出门,晚上十点半到家。真正的披星戴月啊。 但是我没断更~给个推荐票吧亲爱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