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屏香》 初卷 南唐末年,皇子夺嫡,致使朝纲颓没。各地藩王纷纷割据,群雄崛起,南唐亡。 太子陈显携南唐残军弃都北上,定都燕州。国号北唐,显称王,号禄光。域分四国,三皇子陈禄于南称王,国号轩都,都桂城;南唐帝师长子刘挚鸢于东称王,国号靖,都江淮;萧曲靖于西称王,国号睦远,都昆玉;禄光八年。显举兵南下,借陆桑之力,杀轩都收复城池十二座。年末,借景氏之力,歼灭靖国。收复城池十座。禄光九年,显称帝,改国淮,年号洪武。显自称武帝。洪武元年,迁都江淮。次年九月,显令慕容将军、怀瑞王等率兵南下,收睦远,封赏萧王,收复城池十座。 ——《帝世书》 朝分六郡。 临海郡。 皇城江淮、第一城景州所在。 溪郡。 临海郡以南。 青云郡。 临海郡以西,西靠幽林。 桂郡。 青云郡以南。 西南郡。 东接壤桂、青云两郡,北靠幽林,西有国望月。 暮郡。 临海郡以北。 ——《淮元地记》 陆桑洲,淮朝以东千里,有城矢兰,地处坞海。 ——《淮元地记》 ------------------------- 陈氏,帝族也。统六郡四十八城。 贺楼氏,曾为南唐天官,南唐亡,陨殁。 景氏,商贾也。洪武元年封王。 芙氏,陆桑统领者。 无名氏,陆桑权贵门阀。 萧氏,世族。 段氏,望月王族。 (此南唐非历史中的南唐,在此仅引用) (目前如此,有新的会再加) (此章作为背景介绍) 第一章 初醒 一、【初醒】 1、 落日余晖抵达远海孤岛,涨落的潮水凛冽击打着乌黑的礁石。 正是烈日炎炎的夏季,午间日头晒毒了岛屿,夜幕临近,寒冷刺骨的海风却伴着与海平面交接的那一片黯淡逐渐侵袭而来。 晚幕下的平伦岛。 他披了一件素白的外袍,从简陋的院落里出来,踩着细碎的沙粒走到了海岸边。 水浪肆无忌惮的冲打着岸上,激起一层层浪花,落下去,复而又冲上来,哗啦作响。 “倾儿……”中年男人忽的面对深海发出一声低唤。 柔声细语融入海风,几缕白丝伴随着猎猎翻飞。 “侯爷!”身后倏地传来呼唤,他抬了一下眉,没有回应。 矫健的步伐逐渐靠近那个海岸边苍老的男人。来人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在寒冷的孤岛暮色里,他只穿了一件短衣。 “侯爷,晚饭都做好了,”年轻人踏着沙子走到他身侧来,笑嘻嘻的说道,“今日是初九,岸上都在庆祝观海节,皇上还特地命人备了节货给送过来,整整一船,吃的穿的都齐全……”年轻人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阵子,他浅浅笑了笑。 那年轻人这才发现自己今日话多了,赶忙上前扶着他。 “我有这么老?还需要你给我扶?”他推开伸过来的那双手,径自往回走,眼前却在此时蓦然一暗,年轻人手疾眼快的在他倒下之前迅速扶住了他。待缓过神来,他只是自顾一笑:“苏靖,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被唤作苏靖的年轻人赶紧松开了扶他的手,回道:“侯爷正是当壮之年,不老。”“老了,我就是老了……”他瞥了一眼面前这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黯然的走开。 苏靖望着那抹蹒跚的背影,忽觉怜悯。一个顶着侯爷名号的囚犯,被流放到贫瘠的孤岛,哪能不轻易老去?整日面对着孤寂冷清的岛屿,从无笑颜,剩在心里的只有苦寂。“好在,上将军只要我待一年,再过八个月,我就可以离开平伦岛了。”苏靖远远跟在他身后,轻声呢喃着。 晚霞如锦缎般铺满了平伦岛的上空,姿彩万千映红了整个院落。温煦的色彩与此时的寒风极不协调。却未让人觉得不适。 正值大淮王朝洪武五年,五月初九观海盛节。 岛屿西面望去,仿佛还可见陆地上的星点灯火。 忽然,一面白兰旗帜却在此时从东面的海平面逐渐升起来,倒映在碧蓝的海面上。 就在离平伦岛不足十海里的碧海之中,一艘华船正伴着白兰旗帜的升高涌现在宽阔的海上,那样一艘足以同平伦岛相提并论的庞然大物刹那出现在苏靖的视野里。 他刚刚随侯爷走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回头望了一眼远海,便见那艘巍峨如山的宝船正缓缓朝着平伦岛驶来。“侯爷……侯爷!船!你看那艘船!”苏靖叫住了走在前边的人。 来到平伦岛四个月,还不曾见过有船只途经这座孤岛,苏靖此时不免觉得有些新奇,何况面前这艘船辉煌瑰丽,除了帝都江淮和景州城,别处甚少可见。 他回过头来,瞧见一阵惊呼的苏靖,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面用金线镶嵌着边角的张扬的白兰旗帜,在船头迎风猎猎飞舞、盛气凌人。仿佛一个从天而降的白衣使者,俯望着大地苍生,而平伦岛也不例外纳入她的眼底。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自海外逼向平伦岛,令人窒息。面对这庞然大物,平伦岛上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也包括他。 视线里的船只越靠越近,他深吸了口气:“今日是观海盛节,各地商贾纷纷会云集景州,这说不定是哪处富贵人家途径罢了,我们回罢。” 苏靖还在望着那艘船露出无限向往的神情:“这哪是普通富贵人家能有的船只,这样的船,我也只见过皇帝乘过呢……侯爷,这会是哪里来的船只?” 他摇摇头。 苏靖眼看着逐渐靠近的船只,难以抑制的兴奋,真没想到盛节里竟会有人造访平伦岛。 “侯爷,它朝平伦岛驶过来了!” 苏靖这么一说,他似乎也看明了那艘船行驶的方向,分明是向着平伦岛的。 2、 傍晚的彩霞退的很快,金黄的天色刹那消逝。 孤岛中央的院落露出微弱的光线,几壶热酒同色香味全的菜肴静躺在摇曳的灯火之下,温热之气隔绝屋外的冷风。 船上明亮的火光毫无悬念的盖过了岛上的清冷。苏靖站到他身边,一言不发的看着停靠着的船只。此处附近都是礁石,华船靠的并不近,有人似是要从船上下来,一木轻舟被人从华船上抛下,在水面上惊起一层浅浅的水花。紧接着,有一人轻巧的从船上一跃而下,而后三三两两的人影也跟着落到轻舟上。朝岸边行驶而来。 “真的是朝岛上来了!”苏靖喊道。 一旁的他面色平静的望着逐渐靠近的轻舟。方才的压迫感竟在他们越靠越近时悄然散去。 暗淡的光线之下,一行人踩着海水朝岸上走来——轻舟停在离岸边还有数十尺的地方,他们下了船,一脚踏进浪花里。海浪哗啦啦扑打着那行人白色的鞋袜,然而他们似乎对此毫不介意,步伐稳健的走上岸。他看不清那行人的面庞,只是隐约瞧见他们雪白的衣着,给人感觉精贵典雅。 “喂!”那行人为首的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冲他们喊了一声。爽朗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侯爷,叫我们呢……”苏靖在他耳边喃道。 “你!过来!”那人停在数尺外,朝这边勾了勾手。 “我?叫我?……”苏靖半信半疑,不敢轻易上前。他站在原处,也不挪一步。 对面的人似乎是轻笑了一声,迈步走来,步子落定前收住了笑意问他:“你这岛上可有客栈?” “没有。”微微感觉得到说话人的盛气,他亦有些不悦,“此地不过是贫瘠之处罢了,岛上只有我们两人,又何需客栈。” “只有两个人?”那人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的嘲讽,但也仅仅是一刻,随后便又问道:“那可有安身之处?借我住一夜如何?” “安身之处必定是有,不过看这位爷用什么来交换?”他随口说道,“把屋子让给了这位爷,我和他就只能睡到柴房。如若没有交换,我们岂不是太吃亏。” “报酬自然是有,黄金怎么样?”那人说着朝后面一伸手,有人恭恭敬敬递了一块方正的黄金上来平举到他面前。 苏靖的眼神陡然现出光泽。 他却笑了笑,没有接过黄金,转身就走。 苏靖一跺脚,瞥了那行人一眼,追上他:“侯爷,那可是黄金啊……” 黄金?对于他这样没有自由的人来说,又有何用? “我住岛上穷惯了,黄金拿来何用?”他轻声道,似乎笃定了他们会跟上来,脚步加快了些。 苏靖一听一时找不出词来辩驳,的确,这岛上并无集市,商贾平常也不会靠近这座贫瘠的岛屿,侯爷又不得离开平伦岛半步,黄金于此不过是一堆黄沙。如此一想,苏靖也不再说话,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踏上回院的小道。 他一向不是多嘴的下人,这侯爷不得岸上那些人的尊敬,但毕竟身份在此,他也不便对他的决定多做劝说。 果然,那个人并不生气,反倒一笑跟上了他。 夜下的海岸路还好走些,但是一折身拐入小道,那行人明显就没有他们主仆那么熟门熟路了。那位爷就着黑暗才刚走了几步便被横在小道左右的树枝刮伤了脸,疼的一声低呼。 此刻他身后的那些人似乎才想起什么,匆匆忙忙的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燃起火光。 那位爷一把抢过仆从手中的火折子,凑近了自己的脸,冲他们喊道:“快看看,我的脸怎么了!?”持刀的仆从小心翼翼凑近了看,主人那一张精致白皙的脸上,赫然有一道细长的血痕。仆从慌了神,猛然在他面前跪下:“还请少主回船上,让医师治疗。” “回船!?回船我睡不着!”那位爷显然不悦,将火折子扔到地上一脚踩灭,“要回你们自己回去!我现在一上船就头疼!”话落,又摸着黑往前走去,身后的那些仆从连忙紧紧的跟上他,护在四周,以防他再次出什么意外! 那位爷顿时停住了脚步,一腔不耐烦:“跟那么近干什么,还让不让我走路了!?滚开!” “少主……”方才那名仆从有些怯怯的开口,想要说什么,但随即主人瞪了一眼过来,便止住了口,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其他仆从见他如此,也都让出一方空地。那位爷看了他们一眼,循着夜月下那一身白袍追上去。 3、 院落的灯光从窗口跃出来。 破落的朱门被他推开,吱吱呀呀的响。苏靖跟在他身后:“侯爷,饭菜都凉了,我再去热一热。” “看看还有什么好菜,再多弄一些,后头还有客人。”他道。 苏靖走了几步回头疑惑道:“客人?” “嗯。”他点点头,恰就在此时,方才在海岸见过一面的那行人从院外走了进来,那位爷走在最前边,用指腹压了压脸上的血痕,笑着:“你们这岛上的路可真不好走。” 他回过身面对着那行人,想起刚才回来时身后亮起一瞬的火光:“爷说笑了,岛上的路与别处并无差别,只是少了明火。” “呵……”那位爷低低一笑,往前几步越过他先进了屋子,还不忘嘱咐身后的仆从,“你们都别进来!” 本要随那位爷进屋的仆从瞬间便止了步,默默无声的退守到院落四周。 他趁间隙打量了来人,一行人无一例外腰间都佩了剑,雪白的衣裳胸口处绣着一朵金色的兰花,精致到袖口处也蜿蜒盘绕着白兰朵朵。 一定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吧。从这样严肃考究的衣着来看,他们似乎是某个尊贵的世族。 “我饿了,有吃的没?”屋里传来那位爷的喊声,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那群人一眼,嘱咐过苏靖后折身入屋。然而才刚刚跨过门槛,那位爷便伸手扯了他一把,迅速把门合上。 眼前的年轻人一身绣金白袍,领子上绣着盘绕的白兰,用玉石点缀四周,精致富贵,一头乌发用白兰式样的玉冠齐整的束起来。他看着那张精致绝美的脸上露出的若有若无的笑意,早就觉得这位爷到岛上来根本不是借宿那么简单。 “苏靖刚刚去弄吃的,这位爷别心急。”但也不好开口问,他便接着他方才的话说下去。 “帮我一个忙!”那位爷倒是直接的很,开门见山,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塞到他手里。 手心的玉佩通身雪白,透着丝丝沁人的凉意,上面雕刻着一朵秀丽的白兰。除去不明白这朵白兰的蕴意,他倒是知道这块价值连城的雪玉来自万尺云山之巅,是需要什么样的帮助?能让这位爷出手这么大方。 “还不知道能不能帮上。”片刻,他却把雪玉退回去,“我不能受此重礼!” 那位爷显然更焦急别的事情,无视他递回的雪玉低声问道:“你这有没有船只?” “船只?”放着华船不坐,倒问他这穷人要船只,他顿了顿。旋即看着那位爷的神色,恍然明白,“我没有船只!倒是有些衣裳。” 那位爷微微蹙眉。 他又道:“这位爷可以穿苏靖的衣裳从后院出去,后院还有一条路通往刚才的海岸,我带爷走。爷可以乘着方才带来的木舟悄悄离开。我会让苏靖穿着爷的衣服呆在屋子里,就算等他们怀疑起来,爷可能也已经离开平伦岛了。” 那位爷听罢纵声笑道:“我还没说,你就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他淡淡一笑,以往年少自己也是常常如此,为了躲开家仆的看守,用尽了各种方法。又如何不知他此刻所想。 那位爷兴许察觉得自己笑得太过招摇,顷刻收声。末了又问:“只是这样一来,你不怕他们找你麻烦?” 他低低笑道:“孤独终老在这岛上才是最大的麻烦……我也求爷一事?” “哦?你也有事求我?”这显然不在那位爷的意料之中,他不禁惊讶。 “不知爷此行是往何处?” “景州。”那位爷如实回答,当然,这是他自己的答案,那艘华船的目的地是帝都江淮,但并不是他要去的地方。 “爷可否替我找个人,我想交给她一些东西。”他欣喜道。 那位爷没有犹豫:“这有何难,等我办完了我的事情,便替你找,只要让我离开他们的视线,去哪儿都行。” “那就多谢爷了。”他朝那位爷恭敬的做了个揖,兴奋的走到屋子一侧,翻开了封尘已久的一个朱漆木箱。 4、 这四年来,他不是没有想过让那些个每年轮换走的仆从替他把东西带出去,可是那些仆从来到平伦岛或离开之前,前来接送的人都会对他们进行一番严密的检查,他根本无机可乘。 今夜这艘华船的意外到来,实在是冥冥中给了他一个翻身之机。如若这个年轻人可靠,能把东西送到她手里,他也许就有机会能离开平伦岛。身陷孤岛,别无选择,只能孤注一掷。 他从木箱中取出一封信件,掸了掸尘,信封上面印着火红的凤凰图腾,细长的凤尾从正面缠绕到背面,妖娆艳贵。 那位爷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后:“就是这封信?你要交给谁?”这样奇异的图腾看起来并不平凡,似乎不是普通人会有的东西。 “对,便是这封信,这位爷,你一定得帮我交到那个人手上,”他顿了顿,说出那个压在心底多年的名字,“景州城中,风远阁的赵已枝。” “风远阁!?”那位爷却倏地惊呼。随后却一笑,喃喃:“真没想到,一路啊……” 苏靖此时一手端着两碟菜从厨房出来,路过院子时看到那群肃穆的仆从,感到寒意阵阵打了个哆嗦。他用身子蹭了蹭紧闭的房门:“侯爷,菜我热好了。” 侯爷?屋里的爷听见苏靖的喊声,不禁一愣。这是哪家寒酸的侯爷? “来了”他走过去开了门。苏靖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将饭菜放置桌上,正要回身回厨房取碗筷时,却看到房门紧紧关着,侯爷和那位爷一人一边守着门,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侯爷……这……这是怎么了?”苏靖怯怯问道。 “没什么,就是请你帮个忙。”那位爷笑得诡异,分外?人。 “苏靖,把你的衣裳脱下,换给这位爷。”他眼神柔和的看着苏靖半晌。 察觉到没有恶意,苏靖才磨磨蹭蹭的动手解衣。 夜色下的平伦岛与往日一样,沉沉的落在这一面碧海中。不远处的华船灯火通明,稳稳停在水面上。 他立在海岸边,望着飘然远去的轻舟,心底多年的死寂似乎又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倾儿……保佑我吧。”那一道浪花似乎听到了他的话语,涌高了数尺,哗啦一声扑面而来,浸湿了他一身白袍。 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a>手机用户请到阅读。&a> 第二章 景州 二、【景州】 1、 平伦岛冷风孤寂,而此时,离岛千百里的那一座繁华城池,正是一年中最热闹之际。 这一切都源于每年五月初九闻名于世的景州观海节。 ——传说千年前“大潮降临,神谕随至!”,南唐王朝开国帝王因此而立节“观海”,然而随着时间变迁,到如今新朝初建却早已不见什么“神谕”,四海宾客只当这是一个游玩的好时节,贩卖名贵货物,观赏难遇之景罢了。 大淮王朝陪都景州城。 东面的舒鸣港在白日里已经迎来了壮观的大潮。入夜十分,十里长街灯火璀璨,仍热闹非凡。 皇帝已在观潮之后携贵妃起驾回都,除去近臣侍婢随行,许多官员商贾仍留在了景州。 边上那一幢高入云霄的建筑上悬满了通亮的灯火,照着整个舒鸣港,海水倒映着楼房朱影斜斜插入碧海,似乎要穿透到深海底层。 这幢名为听雨轩的建筑,是景州城甚至整个临海郡的最高楼,足足有十八层。里头的每一间厢房,都有着观看大潮的最好视野,白日里就已经被达官贵人哄抢。潮水退后,又成了品茶听曲的好去处。 上了年纪的管事搓着双手立在门侧,眺望听雨轩正面宽阔的街道,似乎在焦急的等待着一个人。 “禄爷!”一身轻便青裳的小厮从他身后匆忙跑上来,到了他身边便低声回禀:“禄爷,上头的几位爷说,绿庭姑娘再不过来,他们就要掀了听雨轩!” 禄爷皱紧眉头,明知道那些人仗着权势刁难他们,却还是忍不住说:“来的早晚那是风远阁的事,何时又扯到我们听雨轩的头上了?” “可……可是,那几位爷就是这么说的……”小厮看着管事的一脸忧愁,也不禁担心起来,“那几位爷都是帝都的官宦人家,我们可惹不起啊……禄爷,您跟风远阁的赵老板交情最好了,要不,您派人去催催?” “催?”禄爷冷哼一声,“绿庭姑娘的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即便我催了又如何!”听完他的话,小厮便在一旁噤了声。 风远阁的绿庭姑娘一向我行我素惯了,郡府大人的场子她都常是缺席,别说是迟来那么一时半会儿了,要不是帝都的那几位少爷白日里就在楼里闹开,禄爷方才也不必亲自到风远阁去请她了,谁知过了这么久,绿庭姑娘连个人影儿都没有。“都是已枝给惯的!”禄爷轻喝了一声。 嘭!话刚落音。头顶倏地传来一声巨响。似是瓷器被砸落在地的巨大响声。听雨轩内忽的喧哗一片。禄爷紧锁着眉。 小厮在一旁垂着头:“完了……定是那几位爷……” “你在这候着!我去瞧瞧!”禄爷沉声说道,吩咐了小厮后转身入内。 听雨轩一楼大堂正中旋转而上的梯子上,几位衣着华贵的年轻男人一路下来,大手一扬,将摆放一侧的名贵瓷器覆手打翻。看见禄爷进来,为首一人冷笑道:“景州城的几位是看不起我们江淮来的爷!?这么半晌,请个人都还没到!这是戏弄谁!?” 禄爷强压怒气,忽视掉楼上那些看热闹的达官贵人,低声下气上前给他们做了个揖:“几位稍安勿躁,绿庭姑娘定是因要见几位爷,梳妆打扮仔细了些,才耽误了时间,几位再等等,楼上喝盏茶……” “要爷等!?”那人显然是被骄纵惯了,“凭什么要爷等!!你们算什么东西……” “等不起别等就是了!”然而他话未说完,却被闯入的人生生打断。 她一身素白的裙裳,脂粉未施,气态悠闲的望着旋梯上那几位仗势欺人的贵公子:“还以为是什么人物。” 几位闹事的爷顺着声源望过去,只见一位貌美倾城的女人正站在门口,意味深长的打量着他们这群人。 “你什么意思!”面对着丽人的嘲讽,纵然是倾城美貌也让那位贵公子怒气难消。他伸手指着绿庭,怒目相对。 禄爷疾步朝她走去,对她使了使眼色,要她此刻收敛些。绿庭却不以为然,嗤笑道:“不曾想过公子这么愚笨,竟然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说白点就是……”她顿了顿,冷笑着,“……你算个什么东西!” 嘭! 那位爷显然是受不了她的气,当众对她发了怒。绿庭侧身躲过横飞而来的器皿。那件价值不菲的白瓷就这样生生破裂在地面上,碎了一地。 她脸上却依旧是笑意:“公子还要听绿庭唱曲么?” “听!当然要听!只不过……”那位贵公子气急败坏走下旋梯,咬牙切齿道,“我且换个地方听听!” “把她带回侯府,我倒要好好的听她唱上一曲儿。”贵公子一声冷笑,朝身侧使了个眼色。 随他话末,听雨轩堂内忽的涌现出许多便衣的持刀仆从,迅速围拢在绿庭身旁。她一向在景州城得意惯了,从未有哪家的少爷敢对她动刀动枪。没想到,今日却碰上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小侯爷。 “爷,这是风远阁的人,不能带啊。”禄爷没料到这些人居然在此动手,急忙劝道。然而心中却明白,这几人若不是不知景州城是谁家天下便是仗着家世为非作歹惯了。哪会这般好劝。 “滚开!小侯爷今日偏是要带她走了,敢让小侯爷等这么久,还出言不逊,真是个混账!”方才还在小侯爷身后默默无言的男人见此刻占了上风,便得寸进尺。他往前走了几步,那些围拢的仆从立刻给他让出一条道来,他细细端详着眼前肌肤细腻的美人,早已起了色心,但此刻还是假意怒颜,扬起手要朝那粉颊打下去。 禄爷慌忙上来使尽力气扯住了他的手:“爷,不能打啊,绿庭姑娘是风远阁的人,她是……” “是什么!?”那人的行为被禄爷当众拦截,很是不悦,一脚便踢在禄爷的膝上,“管她是什么,爷今日就是要打了!” 2、 海风从窗口一拥而入,吹起听雨轩大堂正中顶上悬挂的珠帘,叮铃作响。似乎是要为这混乱的局面再添上音曲。 而高楼上那一间华贵的暖厢中,他却闲暇惬意着独自品茶,奉茶的小厮低低在他一侧回禀着楼下混乱的状况。 他面色平静,只是眼神却异常的寒冷,不似往日的温文尔雅,连声音都沉了几分:“告诉他,景州城还轮不到江淮的小侯爷来撒野!” 那小厮听罢放下手中的青瓷茶壶,说了一声“是”,后默默退出暖厢。 禄爷跪在地上,再不顾颜面抱住那位爷的腿,死活都不让他再靠近绿庭一分。他们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惹急绿庭,他却不敢。绿庭向来不好相处,而眷顾她的那位行事手段更是令人发指,如若让绿庭在听雨轩伤了根毫毛,他是万万赔不起的。 “禄爷!你让他打我又何妨,何须如此,给这等东西下跪,也不怕脏了你的腿,起来!”绿庭一个箭步上前就要将禄爷拉起来,谁知却反被那位爷得了手,只是一瞬,脸上便火辣辣的受了一掌,她抬起眼望着那位打她的爷,恨意横生。 听雨轩内的人唏嘘一片。禄爷跪在地上,猛然老泪纵横:“横祸将至啊……” 绿庭在听雨轩受了欺负,那个人想必也不会轻饶他。 “怎么!?不服气?”那位打了人的爷满脸得意的看着怒目相对的绿庭,反倒放声笑起来,“诶哟,下手可真重,我都心疼……”他伸了伸手,想要轻抚胜雪肌肤。 然而才一动,却倏然在众目睽睽下受了一鞭,力量莫名而来击在掌心,刹那皮开肉绽。 ——那一道凌空而来的寒光迅速敏捷,根本看不出是来自何处。那位爷顿了片刻才发出一声凌厉的惨叫。守护在侧的仆从一头雾水,四顾寻找却也不知杀气从何而来。 片刻后,人们才看到旋梯上缓缓的走下来一名清丽的白衣少女,她手里拿着通白如玉石的长鞭,一脸不耐烦:“喝个茶都被你们扰了清静,真是扫兴!” 少女一头乌发被一道白月梳拢起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净丽的脸庞上满是稚气,看起来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可她一番话出来,却是震慑了听雨轩内所有的人,仿佛有某种奇异的力量悄然潜入。 小侯爷看了同伴那几乎要碎裂的手掌,心下一惊,再没心思去管绿庭的事,后退几步到家仆的保护圈里,生怕那越走越近的丫头也会对自己出手。 禄爷从地上爬起来,百感交集。不知此时是该庆幸有人阻止小侯爷的闹腾,还是该忧愁这些人不时便会大打出手。少女走下来,看着方才还盛气凌人此刻却畏手畏脚的小侯爷,不禁一笑:“你听曲便听曲,还要欺负人家姑娘闹个翻天覆地才肯作罢?算什么男人?” 她说着扬了扬手中的鞭子,对他发出无声的警告。 小侯爷虽然畏惧这个从天而降的少女,可自小的养尊处优依然让他放不下架子,即便明知会吃亏,还是忍不住要同她一争:“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他指着站在不远处一言不发的绿庭,“这等入了妓院还想立牌坊的女人,不就是摆出来让爷们欺负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少女说罢,扬手将玉石节鞭挥向小侯爷的耳畔,可却在此时,被来人握住了手腕:“钰儿,别闹。” 男人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轻易的拦住了少女,他微微笑着,声润如玉。 “干嘛拦我!?这种人就应该把他打趴下!”少女转身呵斥道,但却收起了鞭子,只是一脸不悦。 男人语气平和,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他是江淮侯府的小侯爷,你伤了他,不是让王爷难堪么?” “可是……”少女似乎没办法压下怒气,手中节鞭蠢蠢欲动。“听话!此次我们是要到帝都去面见皇帝,不可生事!”男人压着她的手,不再多说,抬起头对那小侯爷微微行了个礼,便拉着少女离开听雨轩。少女满脸的不情愿,然而似乎是被什么力量控制住,反抗不得。 临出门前狠狠的瞪了小侯爷一眼。 而后,楼上瞬时有一行人鱼贯而出,跟了上去。整个队伍的侍从均是一身赤红的短装,男男女女,额间都悬着一串铃铛,走起路来叮叮铛铛,清脆的声音回响在听雨轩里。 一名穿着华贵的女子斜躺在一方四周围着白纱的轻榻上,被那些人抬着稳稳的出了听雨轩。 绿庭隐隐还听得到榻上传出微微的轻咳。怕是个多病的贵人。片刻,楼上有眼尖的人惊呼一声:“西南王府!” 3、 在暖厢奉茶的小厮刚刚走到楼下,那个闹事的小侯爷已匆匆忙忙带着受伤的同伴离开了,他脸色惨白,一早为景州头牌绿庭姑娘闹的事全都抛到了脑后,此刻撇下丽人就走。 那些看热闹的人早就在“西南王府”的一声喊下散去。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绿庭站在楼下,只是抬眼,便认出了这个在他身边侍奉的人。小厮远远对她恭敬的行了个礼,而后一侧身,在只有她看得见的角度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绿庭微微颔首。上楼之前看了一眼惊意未消的禄爷,难得用温和的语气跟他说话:“禄爷,收拾好东西吧,这里头客人还多着呢。” “好……”禄爷脸色还没恢复过来,绿庭在听雨轩挨的那一掌,恐怕要算到他头上来了,那个人只怕也是在听雨轩内,把这一幕都收入眼底。 绿庭却宽慰了一句:“放心,不会有事的,这是我自找的。” 小厮远远等候着她。 绿庭不在同禄爷多言,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那支队伍消失的方向,折身朝小厮行去。 西南王府……回想着那丫头的面容,再瞧瞧她那阵势,和年少的自己还真是一样。 舒鸣港的海浪声一阵接一阵翻腾在建筑四周。 珠帘被纤细的手轻拂而起,绿庭走进来,看见他正背对着自己,望着远海默不作声。 绿庭莞尔一笑,早就料到他今日会在这里,她才会答应了那小侯爷的要求前来。谁知一进门便起了冲突,可惜,前去替她解围的却不是他。 “来了。”他忽的开口,声音温和,没了刚才的沉重。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是啊,差点儿就栽在小侯爷的手里。”她一笑,收起所有傲气,无关紧要的和他开着玩笑。 景青玉终于站起来,回过身,看着她脸上那一抹殷红,心中忽的一颤:“疼吗?”绿庭望着眼前清隽的年轻面庞,笑着:“不过挨一次打而已,不算什么,比起那些刺在心口拔不去的疼,这已经算是眷顾了。” 显然,他不喜欢她这样说话的语气,景青玉沉下脸,一时无言。 绿庭反倒无谓一笑:“今日的大潮我可没有看到,你可曾看过?”她攀上他的肩膀,看着他的愁容忽然盈盈唱道,“岳王亦遁荒丘冢, 瀚海浮舟陌路哀。 山势穷追烟霏尽, 悲风怒卷大潮来。” “离开风远阁!”蓦地,却听到他沉沉说了一句。 绿庭松了手,神色顿时黯然:“离开风远阁,我哪里还有地方可去。” “嫁入景城王府!” “不可能!”她冷然一笑,“我和你,像如今便好,你是我的恩客,我接受你给我的庇护,再无其他。” 历历在目的往事已如一道屏障,永远的横亘在他们之间。他当初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就应该会料到有今天。那些白头偕老的誓言,早就在那场硝烟中毁灭得一干二净。 “我们能相伴如此,已不容易,青玉,你难道还以为我们能回到那时候?” 绿庭叹了口气:“我没办法忘记,你是害我国破家亡的凶手……” “……”她的话像一把尖刀,霍然刺入他的心脏。 “只是这数年来,我还是那么想要待在你身边,我已经没了家,没了疼爱我的父亲,我怎么还能够再失去你。”绿庭戚戚道,“可是,你摧毁了我的家国……” 这么多年来,她便是陷在这样的矛盾里,放手与否,万分艰难的抉择。 眼见景青玉面如死灰,她垂眸半刻,一丝犹豫之后终是走出了暖厢。 守在门外的小厮看见她出来,本想行礼。谁知绿庭连看也没看他。待仔细望去,却只见两行清泪。 小厮迟疑了一会儿,走进暖厢。景青玉正站在窗边,从高楼上眺望着舒鸣港。 那些因为大潮来临卸下帆的船只齐整的排列在港口。他望着摇曳风中的桅杆,目光深沉如海。 4、 她说的没错,当初作出那个抉择,他便料到了他们的今天。 可他无法后悔,也不会后悔。因为那柄权杖,是景氏一族需要的东西。 世代为商?不,那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是封王进爵、裂土分疆!他要的,是这个帝国所能给予景家的最大庇护,那就是位极人臣的权利! 眼前忽然有些湿润,仿佛回到了兵荒马乱的战火里,他背着叛国的罪名迢迢到达燕州,和那个一心复国的王在暗夜里的王宫谋划着一场夺取。 那一刻,他不是没有想到过她,也许就在此夜过后,她就将会在不久的日子里从高高在上的公主变为亡国流民。 可是……身为景家唯一的脊梁,他必须做出更有利于景氏一族的选择。 ——助陈显攻入江淮,夺取靖国都城!是他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靖国,本就是刘若从我手里夺走的疆土,我只不过是把它拿回来而已。”陈显铺开那张绘着这片大地锦绣河山的图纸,沉沉的对他说,“而景少爷,你若能助我,我自是如虎添翼。” “……”他并未立刻回应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王,在那一刻对他低下了头:“只要景少爷愿意,景州城可以独立出来,成为景氏真正意义上的封地。”他看着眼前这个目光灼灼的王,为了夺回昔日被抢的疆土,他居然不惜将这片土地上最富庶的城市拱手让出。 “如何,景城王?”陈显看着这个年轻的晚辈,他年纪轻轻就执掌整个景家,眼前的利益权衡,他应该分得清楚。 景城王——这显然是这个王许给这位商人的最大承诺了。 “你一定是恨我的。”高高在上的景城王,在夺取了权杖以后,却留下了无法弥补的伤痛,当他有能力站在高处俯望着这个富庶的城市时,几乎也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回不到以前了……”他对着深夜下一望无际的阔海低声叹息,缓缓的闭起双眼。 “少爷,明日还要启程前往帝都,回府歇着吧。”那奉茶的小厮站在他身后许久,虽然不忍心却还是不得不提醒他明日重要的行程。 景青玉被他一语惊醒,还真是差一点就忘了……“知道了。”他回过头对那小厮勉强笑了笑,“苏婺,备车。” “是。”被唤作苏婺的小厮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躬身退出暖厢。但他一路下楼都心不在焉,心中也是煎熬万分。 苏婺自小跟着景青玉长大,对于主子的事情再了解不过,甚至当年,他还一手参与了那场叛国的谋夺。 那本就是个艰难的抉择。 说起来,种种事因何尝又不是因为绿庭姑娘他才需要如此呢。 战争毫无预兆降临,前朝太子在短短数年内重新崛起,势如破竹收复州城。靖国兵力孱弱,根本难逃敌手。而景青玉这位靖国的准驸马,如若不能为景家设身处地,那么景氏便也要同靖国一样在战火里无声无息的消散了。 第三章 别歌(1) 三、【 1、 弯月高悬夜空,从景州城冉冉映照到了平伦岛,华船依旧停落在原地,可那木轻舟已经不知道去到了何处。 苏靖换去了那身华贵的衣装,坐在房中不安的看着眼前悠然饮酒的侯爷,思前想后,却终是不敢开口问他。 屋外的那些人似乎对那位爷的离去毫无知觉,此时已是丑时,夜深人却未眠。那盏油灯就快要枯竭,火光轻晃着,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光线,侯爷手边的那一壶酒水,正落在光线一侧,拉伸着长长的斜影。 苏靖就着暗光瞥了一眼窗外,那群人仍旧保持着初来的那个姿势,立在门口宛如一尊尊白玉雕塑,一动未动。 然而他们的双眼却是明亮的,在黑夜里有着寒冷的幽光,盯着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他又酌了一杯,看见苏靖惶惶不安。 这个才侍奉了他四个月的孩子,注定要卷入这场风波。不管事情成与不成,他已然是其中一员,逃都逃不掉了。 注定的吧……来到平伦岛的人,都是身不由己。“苏靖,睡去吧。”他终于说了一句。此时那位爷大约也已经远离平伦岛,接下来,只等待着看外头的人知道事情后会如何便是。 ——相比那封信,这何尝又不是一个赌注,如若那些人不肯轻易放过他,那么堵的就是性命。 苏靖把视线从窗外移回来:“侯爷……” “睡去。”他不再多说。苏靖站起身来欲言又止,最终默默地退出了屋子。开门的那一瞬间猛然感觉到那群人的视线灼灼的烧过来。苏靖不敢再看,垂着头奔回自己的房间。 壶中的酒又没有了。他戚戚的笑了笑,然而他没想到,他的野心,外头的人又何尝没有。 屋内忽然一暗,连那丝微弱的光也消失。伫立在门外一夜的涯,眼神终于一动。钢铁般坚毅的面庞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若少主不能在五月十一奉命到达大淮帝都,必会在陆桑那边掀起一番混乱,总而言之,不论如何于他都是有好处。 岛主一旦为此事分心,决更有利于计划的进行,如此,夺下陆桑执掌权指日可待。 涯握紧佩剑,朝四面打了个撤退的手势。 此刻,这个族氏一方的统领抛弃了以往的“忠诚。”那一双眼睛里在异乡的寒冷之夜,藏着蓄势待发的利箭,似乎只需一刻,便能刺穿敌人心脏! 夜渐渐退。 清晨降临平伦岛,苏靖刚起,睡眼朦胧的望着飞入房中细腻的晨光,在那一刹,他几乎就要忘记了自己身在孤乡。 那抹晨光,带着家乡柔和的气息,温柔的映在他的脸上。 这一刻的他,浑然不知自己已经陷入一场无声之战。 屋外倏地传来朱门轻启的声音,苏靖忽的清醒,迅速的爬起身来推开房门往外一看。一抹白袍正好消失在门角,而院落里一片空荡。 他追着白袍出去。 潮水在早晨退却,露出被淹没了一夜的礁石。那艘华船停靠的地方漾着碧蓝的海水,但华船已不知去向。侯爷静静伫立在海岸边。 空荡的海面吹来徐风,回想起昨夜,恍如一梦。 2、 车队的马蹄声在清晨时分从景州至帝都的驿道上传出。 少女斜卧在车队里最为显眼宽敞的赤红车中,稚气的脸庞上堆着满满的不悦,一旁的侍女端着早膳在一侧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一路的颠簸不禁让她膝盖泛酸,可眼前的人就是不看她手中的早膳一眼。 “你退下吧。到后头去随着大郡主的车。” 来人掀起车帘柔声道。侍女望了他一眼,如释重负:“是,江校尉。”她起身半躬着将手里的早膳递给外头的人,叫停了车,才轻轻的跃下去,快步走向了后头另一辆几近宽敞的白锦车中。 少女紧紧握着手里的鞭子,也不理会来人。 江昭叶一笑:“你还真的要跟我置气?睡了一夜,怎么还烧着那么大的火?” “那你赶紧下去,火太大,怕烧着你。”少女赌气道。 江昭叶听了反笑:“你往常可不是这样子,”“你往常也不是这个样子,”少女忽然一喝,“你事事都要管着我不放,吃喝拉撒睡你都管了个遍。” “即便是连同你的吃喝拉撒都管那也是为你、为王府好!”江昭叶忽然压重了声音,“我们此次是到帝都去面见皇帝,无论如何不可生事!” 萧钰撇着嘴:“可是,那个小侯爷欺人太甚。” “那也轮不到我们来管,”他沉声道,“平日在西南郡大家都因你是小郡主,让你几分,如今来到江淮,已不再是王爷所能管辖的范围之内,你若还这样冲动闹事,到时候吃苦头的可不单单是你!” “可是……”萧钰脱口要辩驳,然而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江昭叶说的没错,现今出了郡地,已不再是西南王的天下,没人能够保证给她万全的庇护。 “你实在不想吃东西也不要紧,帝都离景州城不算远,数十里便能到了,安置好后再进食也无不可。”江昭叶话锋一转,指向她手里的玉鞭,“至于玉鞭你暂且交给我保管。” “不行!”萧钰脱口回道。倘若无雪玉鞭在手,她可真真正正沦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 江昭叶听罢敛眉:“你若如此,到了江淮我只好将你锁在屋子里,以防你闯出祸来。” “你……”萧钰一怔,一肚子的话顿时噎了回去。 仿佛看透她的担心,江昭叶微微一笑:“如何?” 萧钰撇了撇嘴,旋即将鞭子扔了出去。他伸手接住,看着愁眉的少女纵声一笑,“爽快!” 蓦然的一阵笑声穿过晨风拂起几近透白的车帘钻进来,萧灵?拽着手中的丝帕,不时捂住口鼻轻咳,一面目不转睛的望着前方的车马。 侍女坐在一旁端着药水,相隔一会儿便劝她入药。萧灵?只是推开药碗,虚弱的笑着:“昭叶同我相处时,从未这样笑过。” “大郡主温美如兰,若在大郡主面前这么笑反倒是江校尉失了身份。”侍女坐在一侧,笑言。 萧灵?闻言,转过脸看她:“皇上这次招我入都,父王因边境战事不能相伴,钰儿闹了要跟来,却难为他了,那丫头一向不安分,这一路真是不少给他添麻烦。” “大郡主说这话可是要生分,”侍女道,“江校尉将来便是大郡主的夫君,您这么说,让江校尉听到了又要多心。” “小七。”萧灵?掩面嗔道。 侍女一笑:“王爷可说了,待大郡主此次面圣回去,便要替大郡主和江校尉置办亲事。” “你别总把此事挂在嘴边,倒显得我迫不及待。”萧灵?一口气把话说完,急的双颊绯红,话刚落音,又忽的一阵咳嗽。小七急忙把手中的药碗端到萧灵?嘴边:“还请大郡主好好爱惜自己,喝了药吧,苦口良药啊。” “我不喝,”然而萧灵?却把头一摆,“已经喝了二十多年的药,多喝少喝那么几日又有什么分别。” “可大郡主不喝药,病就不会好。”小七一脸焦急。但萧灵?下定了决心:“我不喝,别拿什么良药苦口的话来敷衍我,这病若真是喝药便能好,早就该好了。” 小七听末一时无言。额前的铃铛随车轻晃叮铃作响。 萧灵?蹙眉:“我多羡慕钰儿,有着一副不需日日卧病在榻的身子骨……” “大郡主这般文静才是王公之女该有的风范,又得王爷百般关怀,无需艳羡他人。”小七低低宽慰她。 萧灵?垂眉看着药碗里暗淡如墨的液体,苦笑:“我哪里是文静,我这是病在其中,身不由己。这样的命运,怎么不会艳羡他人?” 她的声音渐渐沉下来,最后半句弱如清风,连小七也未听见。 第三章 别歌(2) 3、 开阔的驿道上来往车队不断。过了帝都外的树林,便到了城门外。 士兵随之多起。相隔几丈便驻有陈显的亲卫,如同一道无法攻破的城墙紧密的围住这个王朝的政治中心。 不时有阵阵齐整的脚步声从车队一侧经过。 列列的铁甲军士浑身散发着冷意,让人不寒而栗。与如画的临海郡景致全然不符。 她掀开车帘,好奇的张望着渐近的城池。 见识过景州繁华,江淮俨然是另一个盛世。 巧夺天工的皇城城墙威严之余不失繁丽,还未近身,她便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 近十丈的城墙上浮刻着两只巨大的飞龙舞凤,栩栩如生,仿佛天神一般俯望着这座城门,敬意由此而生。 萧钰从地面上抬头仰望着一双龙凤,粼粼的日光折射着一道道刺眼的光芒,铺洒在到脸上,她猛地抬手遮住双眼,片刻,便又忍不住将手向两边挪开一条缝,继而望回城墙,生怕再也不能看它一样。 驿道随着渐近城门变得拥挤。各地奉命入都的王侯官员车队都在此停下,一一等待御林军严密谨慎的审查。 萧钰趁此时停车跃了下来,并未因为王侯一齐入都而觉得有任何不平常。她两三步跑到萧灵?的车旁,招呼也不打掀开帘子钻进去。萧灵?正靠在江昭叶的肩上,缄默吃着他喂过来的药。 萧钰的忽然闯入让两人有片刻的尴尬,然而她像没事人一般,张嘴嚷嚷:“姐姐,你快下来看看,皇城果真气派……”说着伸手扯过萧灵?的衣角。 还未使上力,手腕却被人猛地拽住。 江昭叶一手将药碗放到一侧:“外面日头炎烈,灵?身子弱,怎么能经受得住。” “我替姐姐撑着伞总行了。”又是被他驳回,萧钰摆过脸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不行。”然而他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回了她。 她松开手:“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不如就去看看……”瞥见萧钰眼里的失望,萧灵?反而一动,“钰儿说了,替我撑着伞,无妨的。” 如火骄阳透过白纱闯入。 萧钰恢复笑意,转身跃下车去:“姐姐,我给你拿伞。” 车帘被掀起后又落回原处,江昭叶面色担忧:“灵?,你为何就不能爱惜自己?药也不愿意按时吃,也不愿好好歇息……”他说的急切,听在萧灵?耳里,便成了满心的埋怨。 她脸一沉,语气刹那变得刻薄:“那你为何又不能宽容我?哪怕是一点儿,你既能包容钰儿的冲动闹事,为何就不能包容我的赏景之情!?” “你和钰儿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萧灵?忽地厉声打断他,苍白的薄唇微微颤动,“到底有什么不一样!?我与她是亲生姐妹,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从前温和端庄的女子蓦然歇斯底里,此时更像是悬崖边上的吹风,冷冽刺骨。 江昭叶从未见过这般的她,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萧灵?陡然凄声笑道:“你一心要照顾我,可你不知道,你对我的的那些照顾,王府里任何人都可以做到,而你对钰儿的照顾,却是不一样的。” “灵?!”江昭叶一震,不可置信的感受着她眼里的异样。他和她,竟然隔着这样一道虚无却坚硬的屏障。 而萧钰捧着伞,还未近车便听到了萧灵?细细的抽泣。她驻足在车外,将争吵都听了进去。稚气的面容上闪过一抹难以捉摸的神色。 4、 一队人马从后头的驿道上靠近城门。苏婺坐在其间唯一一辆藏蓝的车马上,漫不经心的瞥了城门这处一眼,然眼神划过赤红的车队时,却猛然一震。 “少爷……”他直盯着前方轻唤一声。 景青玉闻声掀开帘子:“怎么了?”苏婺指着赤红的车队:“昨夜里就是她出手相助,帮了绿庭姑娘一把。” “哦?”景青玉带着疑虑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见少女正蹙着眉,捧着一把伞站在锦白色的车马旁,似乎不悦。定神望了一会,景青玉忽然觉得她眉目竟是似曾相识。“那是西南王府的车队。”他淡淡。 苏婺一笑:“而这女子,似乎身份不凡。”回想昨天夜里,她那样天不怕地不怕,伤了江淮的官宦子弟还振振有词。 景青玉也随之一笑:“倒算是我的恩人了。”话末放下车帘退回车中。苏婺不再多言,小心翼翼的驾车往前缓行。 萧钰定了定神,把伞扔到车榻中:“我乏了,江昭叶,劳烦你替姐姐撑伞。” 纸伞突然飞入车内,江昭叶伸手默默捡起。 萧灵?转身躺回软榻上,神情冷淡。 “灵?……”他俯过身子,有些歉意的温声唤道。 萧灵?声色未动,闭起眼细听城中传出的婉转乐声。 5、 西南王府一行人在江淮驻队休息之处离皇宫并不远,一眼可以望见相隔的烟雨湖。 萧钰推开窗,望着外头广阔的视野,从未见过的美景顷刻占了她所有思绪,方才的不悦仿佛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 江昭叶牵着萧灵?走过来。 烟雨湖水波粼粼,倒映着肃穆辉煌的江淮皇宫和精致的宫外别苑。细柳如俏丽佳人,在岸边轻扭腰肢。 “姐姐,你就住这间,从这看到的景色是最好的了。”萧钰笑吟吟道。 萧灵?莞尔:“果然和昆玉城不一样。”她在昆玉呆了二十年,还不曾见过母亲常常提到的“绝胜烟柳满皇都”。 然而欣赏美景不过片刻,小七便焦急传话过来:“大郡主,皇上派人来接您入宫。” 萧灵?一惊,神色猛然黯淡:“进宫!?这样急?” 来之前就料到皇帝会召见她,可此时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她实在有些畏惧。 “去皇宫!?那里一定更好看吧?”可有人却对此极有兴趣,萧钰灵目闪动,折身跑了出去:“我先去瞧瞧。” “诶……”江昭叶匆匆开口,但话才说了半句少女已经不见踪影。 别苑的长廊贯穿前厅和四周厢房,每一条路径都取了最短的距离。萧钰一路飞快,才过回廊便看到层层军士围在前厅四周,如铜墙铁壁。 西南王府的侍婢早就在前厅里端茶伺候,远远看见她,一齐行礼:“拜见郡主。” 正中间座上的人闻言抬眼,眼神淡漠的望着她。 萧钰几步走到他跟前,并不在意他冷漠的神情:“你就是来接我们进宫的人。” “我们?”那人冷冷轻笑,“本王奉皇上之命接郡主一人入宫,其余人等不得跟随!”“什么!”萧钰失声,“你们只把姐姐一个人带到皇宫去?这也太没道理了吧。一同是郡主,难道我不能到皇宫去?”一想到不能亲临江淮皇宫,萧钰顿时泄气。 陈浚闻言却一愣——眼前的少女被人称作郡主,可听她这么一说,似乎并不是他要接的人! 刚想发问,便听见厅堂外的声音由远及近:“钰儿,还不给王爷行礼!” 江昭叶同萧灵?走进来,眉目冷冷的看着厅堂正中衣袍墨青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事,居然能让这样的人物屈尊接送。一震无法察觉的沉默之后。 江昭叶开口:“拜见怀瑞王!”末了,给一旁立着不动的萧钰递了个眼色。 眼前这个轮廓刚毅的男人,竟然就是世人口中战无不胜的怀瑞王,他如此年轻,年轻到让她无法想象他在战场上嗜血拼杀的摸样。萧钰有些失神的盯着他看。 不过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他已经进爵封王,掌握着大淮王朝的兵权,令人不容小觑。 那些一样的皇家子孙,最多不过封了公侯而已。“钰儿!”江昭叶低喝一声。 萧钰一惊,回神急忙福身:“拜见怀瑞王。” 陈浚漫不经心的望着少女淡淡:“起吧。” 末,萧钰退到萧灵?身侧,低低惋惜:“姐姐恐怕要独自入宫了!他说不让我去。” “我……”萧灵?极低的话语声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惧意,“害怕”两个字却说不出口。自打出生,她还从未离开熟悉相伴的人去过任何地方。更何况,那里是皇宫! 江昭叶垂目恳求:“大郡主身子虚弱,还望王爷允许大郡主随侍随行照顾。” “皇宫岂是想进就进的?”陈浚不屑,“况且宫中会照顾人的婢女数不胜数,郡主身份贵重,皇上自会好好相待。” 江昭叶微微一顿:“恕昭叶多言,敢问皇上此次宣召大郡主入宫,有何要事?” 陈浚冷然一笑:“本王也不甚清楚,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他稍稍侧眼,一旁随行的婢女便走到萧灵?跟前福身:“郡主请。”萧钰望着院外一架鎏金的车辇,如火的金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昭示着王朝的浮华,然而,她却隐隐有些不安。 仿佛那架车撵如一个巨大的漩涡,姐姐一旦进去,便再也绕不出来。“郡主快请吧,今夜皇上为迎接郡主在宫中设宴,望郡主不要误了时辰。”婢女声音平稳,仪态端庄。 “设宴?”萧灵?问道。 婢女微微颔首。 陈浚冷道:“郡主不必揣测皇上的意思,这既是圣旨,即便郡主再不情愿也还是出席才好。”他说的露骨,毫不遮掩。让人不满,却又不敢辩驳。 第四章 深锁(1) 四、【深锁1】 1、 诺大的别苑静默伫立在这座皇城之中,清静得仿佛只听见时光悄然而逝的声响。 萧钰抚着房柱上雕画的繁复花纹,一遍又一遍,了然无趣。 被人看守在别苑,简直比呆在西南王府还令人煎熬。 该死的江昭叶,自己出门去不带上她便算了,还命人看着她不让踏出别苑一步! 萧钰扬着脸:“小七,就到门口走走?” 小七闻声转身看她,半晌,摇了摇头。“你!”她猛然站起身,却又不能对侍女动手,只得憋着怒气在回廊踱步。 单凭一个不会武功的小七根本就不可能看得住她,可江昭叶出门前把一大半随来的高手都安排在她四周,重重围堵,唯恐她溜出去。更可气的是,雪玉鞭早被江昭叶收去。那是她唯一能够熟练使用的兵器,是唯一能击退敌人的筹码! “早知道就不给你了。”萧钰气得跺脚。 小七捧着一碟颜色鲜美的回卤干走上前来:“小郡主,这是江校尉吩咐买的。” 萧钰瞥了一眼,更觉得堵心:“我不吃!” “那您想吃什么,奴婢去做。”小七道。 “我什么都不吃。”一面说着,晃晃悠悠到了江昭叶房外。 然而萧钰如梦惊醒,伫立了片刻,推门而入。 小七急忙跟上来:“小郡主,你这是……” “找东西。”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行为,一阵翻箱倒柜。 小七在一旁劝道:“这是江校尉的房间,郡主您不如等他回来再找吧……” “我堂堂郡主,他区区校尉,我是君,他是臣,我还要事事听命于人不成?”萧钰理直气壮,“凭什么什么都听他的。”话刚落音,手掌抚过之处传来一阵冰凉,萧钰掀开铺在上面的锦帕,一眼望见雪玉鞭,她翻手抓起,转身对着小七猛然一掷。小七惊得摔倒在地,不敢动弹,但萧钰这一鞭拿捏恰好,根本伤不到她,无非吓吓人而已。 “郡主……”小七见她如此几乎哭出声来。 萧钰反笑道:“这样就吓坏了?那我若要硬闯出去,你们要怎么着。” 侍女一时回不过神来,可还不等她有所反应,萧钰已经越窗翻了出去。 窗外的两名侍从片刻便被她挥鞭逼退到一侧。 不远处的烟雨湖水波粼粼。萧钰顺手将雪玉鞭投出,细长的尾端顷刻稳稳的扣住湖边一株细柳,她借力一跃,伴着哗啦一声跳入烟雨湖! 冰凉的湖水席卷过来,萧钰吸着气沉下去,慢慢的潜行,她睁着眼睛望向头顶碧蓝一片,隐隐还可以看见小七在窗侧晃动着的焦急神情。 手里的雪玉鞭在水里柔软的舞动着,似画出一面水镜,熟悉的面容微微荡漾在水中,她隐隐瞧见,不禁一惊——是母后。 “快到你姐姐身边去,快去……”耳畔除了水波流动的声音,却还听到有人在同她说话。 雪玉鞭画出的那一面水镜中,女人口唇翕合,面色焦急的看着萧钰。不断的重复那一句话。 “你要好好照顾姐姐,不能让她受别人欺负!” 记忆恍然回到了母后还在世的日子,她将装着雪玉鞭的锦盒交给自己时,大淮的军队还没有闯入昆玉城。彼时父王正带着江昭叶在离城十里的栗镇与敌军厮杀。母后带着她和姐姐在王宫中,被重重禁卫安全保护着。然而,锦盒才刚刚被她捂暖,母后便抛下她们姐妹单枪匹马的离开王宫,直闯栗镇,听闻她战死栗镇,又有人说她被魔吞噬,总之,她再也没有回来。 “你姐姐身子一直不好,别人欺负她便罢,你可不能。”母亲时常这么告诫她,萧钰年幼,却也把这话记在心里。 睦远国降服大淮王朝之后,皇帝封父王为西南王,追封母后为西南王妃。 在西南王府生活的这五年时间里,每每思念母后,她便偷偷带着姐姐到露水阁去瞧母后的画像。 直至一年前,母后开始反复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并且有时候,会凭空出现在自己身边。比如此时。 女人能维持的幻影似乎只有一刻,她是死去的“灵魂”,并不能长时间在外面停留。 消失之前,语重心长的嘱咐萧钰:“钰儿,雪玉鞭是我们贺楼氏的宝物,拥有它的人就要担起保护族氏的使命,母亲这一生拼尽全力也没有做好……你一定,不能重蹈覆辙。好好保护姐姐,这是你生来的责任!” 水波阵阵袭来,萧钰潜得太低头晕脑胀,胸口被压迫得就快要喘不过气,她望着前方沉沉的碧色,猛然向上一拨,划开水面浮了上来。皇宫就在近处,威严的气息宛如一块巨石一样压过来,萧钰握着玉鞭,没有一丝停留,反向游出去。 “姐姐有江昭叶护着……” 少女喃道。 她左不过是个不懂事的人,在西南王府,人人都说她刁蛮任性,她爱惜姐姐的方式,永远都不会得到认同。似乎只有将姐姐捧在掌心才是唯一可行的,可那样的方式,也轮不到她来,有江昭叶就够了。 2、 夜幕降临,皇宫处处掌起灯,亮如白昼。光影穿过夜色照映到萧钰脸上,她从湖边爬起来,全身湿哒哒的滴水,使劲用手一拧,站着的地方便淌出一洼水来。萧钰担心家仆会追上来,拧了一半就要走。 然而身后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姑娘不妨先换身衣裳。”她看着那张宽大的手掌上平稳放着的黄金,微微一愣,而后转过身。那人只是对她温和的笑。 别苑外西南王府的随从还在水里四处寻着她的身影。江校尉未归,小七此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得同江校尉随行的部下商量决定,一拨人依旧在别苑四处搜寻,一拨人则赶往城内外找。然而她不知道,萧钰并未走远,只是游到了湖对面而已。那里同样是皇宫别苑,专门给入都的外地王侯暂时居住的。而萧钰现在所在之处,正是景城王居处外的小径。 苏婺看少女一脸狐疑,便笑道:“你这样一身,外出恐怕也不方便。” 萧钰推开他的手:“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拿你的钱。” “我认识你。”苏婺并没撒谎,至少,他知道她是西南王府的人,这样,应该也算认识了。 他用余光望了一眼少女手中的节鞭,一眼判断出鞭子的价值。跟随景青玉这样的大商贾,任何名贵的东西都逃不过他的眼。而少女手中握着的鞭子,是由节节细如纤指的雪玉、用极小的金环相相稳扣而成,雪玉产自云山,品量稀少,素来价值连城。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萧钰扬了扬鞭子,做出一个保护自己的姿势。苏婺显然是见识过少女的厉害,见她抽出鞭子,倏地后退几步。萧钰不屑一笑:“胆量这么少?”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步子,一时不知如何辩解。手里的黄金沉甸甸。他居然有些后悔自己在她面前有这样的表现。 “出来急什么都没带,这么着吧,我跟你借,以后我还你。”萧钰说完手疾眼快的上前从他手里拿过黄金,而后又闪得远远地,“你叫什么名字?住哪儿?” “啊?”苏婺的反应跟不上她。 萧钰嫌道:“你不跟我说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还钱给你!?” 苏婺顿了顿:“哦……我叫苏婺,家住景城王府。” “王府?”萧钰有些意外,没想到他居然是景城王府的人,怪不得出手不凡。 “对,我是王府下人。”苏婺说道。萧钰却听见了,并没有露出轻视的意思:“我记住了,等我有钱,一定还你!” “喂……”苏婺方想问她的名字,岂料少女一溜烟跑远。 他垂眸叹了口气。 谁知她又回来,望着他一笑:“叫我萧钰,若几日后我还没还你钱,你便去西南别苑拿吧,就说我借你的。” 不待他说话,她便走了。 直到宫中烟花盛放,他才回过神来。 如花的烟火在头上接连炸开,萧灵?坐在宴席上,心不在焉的听着周围人们的嬉笑声。 从午时入宫,她便由着宫女摆弄,换了一身繁重的官装。贵重罕见的饰品被心灵手巧的宫女稳妥的安放在她身上。 其间,连她在西南王府要喝的药都按时端来。 果真是照顾周全。但她只觉得疲惫。 入宴时,皇帝就已经在上座坐着。 帝王和眉善目,近五十的年纪,完全和她所想的一国之主不一样。悬了半天的心也终于被帝王温和的声音安抚下来。 “灵?郡主可还习惯淮南?”皇帝眼神柔和的看过来。 萧灵?行了一礼:“淮南宝地,风光甚好。”皇帝听了纵声一笑:“郡主喜欢就好。” 末了赐她入席,萧灵?被侍女=搀扶到离皇帝最近的席位上,她这才打量起周围。宴会该来的人似乎都到了,所有席位都坐满了这个王朝的权贵,她好像还来得晚了,然而看到对面空荡的位子,才知道自己并不是最后到的人。白日里前来接她的怀瑞王就坐在她的左侧,神色冷淡的独自饮酒。而往后的人,却是相谈甚欢,这场看起来并不严肃的宫宴,唯独他格格不入。 皇帝对那个空荡的位子毫不在意,等萧灵?入座,便下令唤来歌舞。 他身侧离得最近的妃子应声扬了扬手,身姿窈窕的舞女便从右侧鱼贯而入,随着乐起缓缓舞动。艳丽的裙裾一层一层随着脚步翻飞,宛若翩翩彩蝶。 烟花不知何时也在夜色下一朵一朵绽放,映着舞女们的笑颜。 皇帝拥着妃子,已然沉醉在这靡靡之中。 忽的觉得不适,她四处望了望,想寻找个地方稍作歇息,然而一转头却正巧碰上了怀瑞王看过来的眼神。她猛然一惊,不敢再看过去,说不清楚那一贯淡漠的眼神里包含了什么,却觉得不安。 “我来晚了。”正猜测之时,有声音忽然传来。 那抹温和的音色居然穿过了喧嚣清楚的落入每一个人的耳里。 萧灵?抬眼望去,看到他手握一柄绘着烟雨图的折扇信步而来,他笑得从容,丝毫不担心自己在帝王面前姗姗来迟。那张清秀的面庞掠过一片灿丽落在眼帘。 “太子殿下。”宫女在一旁轻声喊道,似乎是在提醒她。 第四章 深锁(2) 【深锁2】 3、 萧灵?目光微动,听见一侧传来齐整的声音。 “参见太子殿下。”一众人都起身行礼,萧灵?反应迟了些,片刻才站起来行礼。 陈煜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便转过去问道:“父皇,这位是……”他转手一指萧灵?。看到一侧坐着陈浚,笑道:“难不成是怀瑞王娶王妃,父王才这样兴师动众的把我们都叫来?” 陈煜丝毫没有顾忌,开玩笑说。 萧灵?却一惊,偷偷的看了陈俊一眼,而他依旧面色冷淡。 皇帝也不生气,取了一盏酒,朝陈煜伸出,缓缓:“不是怀瑞王娶王妃。而是你娶太子妃!娶灵?郡主!” 帝王的语气毋庸置疑,却如惊雷般从天际追来,炸响宫宴! 席下顷刻窃窃私语。 她是西南郡主,是西南王体弱多病的女儿! 多少王侯在替自家女儿盯着太子妃之位,而如今他们却要眼睁睁看着皇帝将太子妃之位拱手让出! 淮南的夜一如白日一样温暖。 夜市依旧热闹,却因是皇城,禁卫森严,相对景州来说稍冷清了些。但也不妨碍萧钰到店铺里买身衣裳,江淮商铺林立,货物琳琅满目,光是成衣就让她挑花了眼。 胭脂、月白、群青…… 各色均有。 店家见她手上拿着黄金,殷勤上前随她选了半日,萧钰掂量着,选了身不似女孩子穿的缁色。 “这样才不会轻易被人认出!”萧钰将黄金投掷到店家手里:“付账!” 商铺外的人群里,一众身穿着赤红短装的人四处走动,看似漫不经心,其实谨慎的很,他们双目不停地搜寻四周,一个角落也不放过。萧钰出门后一眼便认出了家仆,猛地转身背对着他们,要是被抓到,再回到西南郡以前她定是出不来了,江淮成这么大,却偏偏还能撞上他们。 正愁眉苦脸之际,萧钰却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一动,三两步便溜入左侧的巷子。 那条巷子极为狭小,萧钰方才从别苑出来便是从这里走的。 如果她没记错,巷子里有一间马厩,存放着所有居住别院的王侯的马队,那些马匹多半都是名贵马种,被人精心伺候着,脚力非凡。若能从那里偷出一匹来,岂不是很好。 萧钰狡黠一笑,一来她不知道江淮城卖马的地方,,二来她想去景州华城看看新鲜,顺便去看那名在听雨阁里被小侯爷一行人欺负的女子,不知道她现在如何,那个小侯爷会不会再度找上门去?反正,挑匹好马总不会错。 一面想着,不过片刻,萧钰便望见了马厩的大门。 一名仆从举着灯在里头喂马粮,边上还有三两名军士在看守。 果然是王公贵族的马匹,萧钰哼了一声,竟然还专遣派了军里的人来看守。 她蹑手蹑脚的从门侧的缝隙里往里瞧着,抓准几名军士心不在焉之时,猛然一鞭朝前击去,将门板劈得几乎碎裂。 军士闻声迅速拔剑冲了过来,萧钰微微一震,仿佛感受到了冰冷的杀气,那些军士手法极快,不过一剑便缠住了她的鞭子,她一时抽不出雪玉鞭,身后又有人袭来!军士误以为她是偷马的小贼,招招致命。好不容易侧身躲过了刺来的剑,那名缠住鞭子的军士猛然抽掉她手里的雪玉鞭!萧钰一惊,凌空跃起毫不顾忌的扑到军士身上,伸手夺回,军士受力一个踉跄不稳摔倒在地,她手脚并用爬起来,迅速跃到那名仆从身前。他被眼前的境况吓得不轻,呆愣在一侧,萧钰趁机抽断栏杆,马匹受到惊吓嘶喊起来,踏着垮掉的栏杆混乱的冲了出去,军士欲要过来,却被惊恐中的马匹缠在一侧,她随手拉过一匹马翻身上去,身手灵活的驱着马匹冲出了马厩。 多亏父王从小就教她骑马,虽然他们并非像西北漠地那些马背上的族氏一样对马匹习性十分熟悉,但基本的技巧却还是掌控的很好。 小巷本就窄小,也鲜少会有常人往这里走,萧钰骑着马冲出街道时,在人群中引起一阵唏嘘。但家仆熟悉的服色还在近处,她没有犹豫,驱马冲向南城门。 那里是江淮通往景州的唯一一个出口,夜不闭城,向来都有军中高手轮番值夜,萧钰知道自己抢了王侯的马匹,若不在他们追上来之前离开江淮,怕是要被截堵在南城门。 因此一路飞快,将江淮的街道闹了个鸡飞狗跳! 南城门仍然喧哗,一队军士正谨慎的审查来往的人。 萧钰急忙勒住了马匹,老实的等待审查,只盼那些人未追上来那么快!然而城门军士却只是望了她一眼,继而不再理会,恭敬的退出一条路来。 萧钰微微一惊,看着那些转头便去询查他人的军士,片刻后回神过来,才策马出城! 偷了匹马,竟比王府的车队还要有威势,真是奇怪! 少女转而一笑,冲入夜色! 4、 舞女从宴席上撤下去,乐声随之戛然而止。 整个宫宴忽然静了下来。 半晌,景青玉抬眉望了灵?一会儿,先开了口:“恭喜太子迎得佳人。” 轻柔的语调打破了一阵寂静。 片刻后便有人附和:“臣等恭贺太子殿下。” 萧灵?回过神来,握在广袖下的手微微颤抖! 难道,就是因此皇帝才会召她进都面圣? 可是,一国储妃应当是多么令世人羡慕的尊荣地位,那是将来要成为国母的人!为什么却偏偏笃定了她?且不说她这病怏怏的身子骨根本无法承载太子妃的尊位,再者她是前国君主之女,算起来,她可是大淮王朝的俘虏。 但如今,却是圣意! 她如若抗旨,又会有什么后果。 萧灵?不敢再想下去! 帝王悠悠的声音从上座传来:“郡主觉得如何?” 萧灵?闻声蓦然:“臣……” 然而却忽然语塞。 皇帝看着面容忧愁的萧灵?,神色忽然变得冷淡。 “郡主还不谢恩?”陈煜察觉到皇帝的不满,翩然道,如事不关己。 皇帝倏地一笑:“若煜儿和郡主无异议,那便择日成婚如何?”他不过是淡淡的提了一句,但听在众人耳里,处处昭显帝王威严。 “……”萧灵?失神的瞥了四处几眼,希冀能求助于谁,就如往常那样,会看到江昭叶朝她走来。可如今站在她身边的,几乎都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回神之际,终于放弃。 她凄然莞尔:“灵?何德何能,能成为大淮的太子妃?” “郡主花容月貌,温和贤淑,当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女子温婉笑道。她循着声源望去,方才那击掌唤出舞女的妃子正朝她看来,眼里充满了柔和。 然而,这场宴席里所有的温声软语不过是把欲要将她千刀万剐的利刃而已。 在故国臣服大淮之后,她就不曾从皇帝手中得到过一点儿封赏。 大淮贤淑的世家女子成百上千,皇帝却单单挑中不曾谋面的她,不是太奇怪了吗? 萧灵?忽然一惊,即便是不谋朝政的她,却还是在这一刻想到了父王手里那支并未归附皇帝手下的骁军。或者,是因欲要收回兵权,给此封赏笼络父王? 萧灵?感受到四处投来的目光,微微一滞。 “景贵妃所言甚是,”景青玉接道,“皇上看中郡主,必定是因郡主有过人之处!” 萧灵?深深吸了口气。 扶着宫女的手缓缓的走到皇帝面前,忽的下跪!皇帝面色稍有缓和,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震惊:“恕灵?难以从命!” 帝王的旨意,她一介郡主居然敢当众违抗? 皇帝果然不快:“郡主难道觉得朕的太子配不上你?” “太子殿下玉树临风,是灵?重病缠身,不敢高攀太子殿下。”萧灵?故作镇定,心却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可她必须一赌。她已许了良人,怎能够再嫁给太子! 陈煜又一次听到这番夸赞的话,漫不经心一笑:“父皇,她说的也是,儿臣怎么能娶一个病秧子为妃?”说着掠了一眼她苍白的面色。折身便走,在宫宴上也不过呆了不到一刻,随着他来的宫人跟上去。氛围忽然变得有些冰冷。 萧灵?跪在地上,只觉得心底也跟着一起冷下去。 皇帝拂了拂袖,对身侧的妃子淡淡道:“素欢,派人好好照顾郡主在宫中的衣食起居。”话末,颇有深意的望了面色冷淡的陈俊一眼,便也离席而去。 景素欢依旧是温和的笑,吩咐身后的宫人:“就暂且将佩春殿收拾出来,让郡主住进去。” 萧灵?眼看她旖旎走来,扶起自己,说道:“郡主怕是累了,才说了这样的话,先让宛月伺候郡主歇息,再多的事也等明日休息好了再说。” 她身侧一位容貌清丽的官装宫女走上前来,恭敬的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郡主随奴婢来。” 皇帝这是要将她困在宫里! 瞬间明白圣意,萧灵?面如死灰! 然而离开宫宴之前,却猛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关切的目光追来,她倏地回头,那道目光也随此消失。 顿了顿,萧灵?失望的回过身! 身后双鬓斑白的老人在此刻抬眉,将那抹身影收入眼底。 第五章 玉屏卷(1) 五、【玉屏】 1、 夜深。 江淮慕容府外刚刚停下一辆车马,他从车上下来,推开了下人的搀扶,进了府后直扑后院东面的厢房。年纪轻轻的下人使足劲儿追在身后,却赶不上已经年近半百的将军。 厢房灯火微暗,一道人影在房中不安的踱来踱去。 慕容守才推开门进去,江昭叶便一脸着急扑上来问道:“慕容将军,灵?她怎么了?” 慕容守不隐瞒:“灵?郡主被皇上赐给了太子。” “赐给太子!?”江昭叶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皇上让太子娶郡主为太子妃,日后太子登基,郡主说不定便是国母。”慕容守不知其中缘故,差点还要抱拳恭贺,“江校尉快快将此事禀告王爷。” 江昭叶神智一恍,片刻,失神的将脸埋在手掌中:“灵?不会答应的……她怎么能答应……” “你……”虽身为武将,慕容守一向直爽,然而此刻眼见江昭叶这般悲伤,还是赫然一惊,“你难不成对郡主她……” 江昭叶并不答话,此刻的他显然已将答案写在脸上。 慕容守倒吸一口冷气:“难怪,难怪郡主会当众忤逆皇上,原是你们……” 正要说什么,下人却匆匆找到他隔着门禀告:“将军,别苑马厩的人来报,有人趁夜劫走了怀瑞王的追雪?” “什么。”慕容守闻言一惊,“怀瑞王的马怎么会在别苑马厩?” “怀瑞王白日里骑着追雪到别苑中接西南王府的郡主入宫,便将追雪暂时寄放在别苑马厩,谁知却被人劫了去……”下人战战兢兢,“那马厩平日里都有人好好看守着,可没想到偏偏是追雪来时才出了事……” 慕容守此时的脸色也没比江昭叶好到哪里。 他拉开门,目光犀利的盯着那报话的下人:“赶紧派人去找!” “怀瑞王已经派了人,江淮城大约也找遍了,西门北门也已经询问,现在就差东门南门未去了,那今儿值夜的军队是将军的麾下,请将军赶紧下令询审吧……”下人一脸忧心,似乎比他还焦急。 江昭叶隐隐觉得不对劲。 慕容守问道:“知不知道是谁劫的?” “这可不清楚,”下人蹙眉道,“只听马厩的人说,那人好像……好像拿着鞭子,刷刷刷几下就把人打了……” 他厉声一喝,差点将下人的胆子吓破:“竟敢劫王公贵族的马匹。哪个小子不要命了!?”况且那是怀瑞王最钟爱的战骑! 然而江昭叶听慕容府下人说到后处,猛然一惊。 他急急朝慕容守做了个揖:“将军有事,昭叶便不打扰了。” 还未等慕容守说什么,便匆匆离去。 鞭子? 江昭叶不由得想到萧钰! 等他回到别苑,才一进门,小七果然扑倒在他面前:“奴婢该死,看不住小郡主。” 头顶黑沉的夜,顿时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而同一片夜色下,陈浚面若冰霜,静默无言的望着跪在他身前的军士。 那正是这夜在马厩看守的军士头儿。 “属下该死!”那军士头儿一脸惶恐,只因自己失神让马厩遭贼,被劫去的却还是怀瑞王的追雪!然而陈浚一直沉默着,让他更为不安。 军队里无人不知追雪陪伴怀瑞王出生入死已有十年,怀瑞王待它如同手足!这一次,自己难辞其咎。想到此处,军士头儿一阵冷汗。 他跪在地上,感受到陈浚投来冰冷的目光,双膝发软。 然而他不知道,与他的命在旦夕相比,劫马的少女对江淮被她一手造成的混乱一无所知,正骑着这匹性子向来极烈的马漫不经心的往景州缓行! 景州至江淮的驿道边上驻扎的帝王亲卫还在值夜,点点星火铺在路旁,将驿道的黑暗驱散! 月光倾泻而下,铺洒在少女脸上。 已经入夜,驿道不再像白日那样拥挤,萧钰一路过来,时不时才会遇到赶路的商队。 道路旁的驿站此时也清净不少。 萧钰看着门上于风中摇摇晃晃的灯笼。忽然觉得饿了。一天没吃东西,还得费尽周章饿着肚子溜出来! 店里的烛光在夜里摇曳,萧钰靠过去,闻见了淡淡的饭菜香味。 “客官,您要的面。”驿站的伙计提着嗓子喊道。 萧钰隔门望进去,一眼便看到方桌上刚刚放着的热气腾腾的面。再也按捺不住,将马安置好后,便走进去。 店里清净得只听见客人吃面发出的声音和伙计珠算的声音。 “把好吃的统统拿上来。”萧钰忽然一喊,分外突兀。 伙计抬眼一望,笑着迎上来:“客官,小店只有面。” 萧钰也不计较:“来三碗!” “一位?”伙计听罢往她身后瞥了一眼。 萧钰道:“对!” “好,马上来,客官稍等。”伙计转身冲厨房喊道,“三碗面。”萧钰找了个位子,刚刚落座,便感觉对面投来一道饶有兴趣的目光。 她抬眼望去,见对面的人丝毫不回避的盯着自己看。 男人脸上那道浅浅的疤痕在白皙的肤色上显得极为明显,可却丝毫影响不到他俊丽的容貌。 萧钰也不避开,像看着没见过的宝物那样打量着他。不过奇怪的是,这人穿着粗俗,浑身上下却透露着一股贵气。 这样的人,必定有秘密! 凭着四处游玩的经验,萧钰笃定。 对面那人刚吞下一口面,见她如此忽然一笑。 “客官,您的面。”伙计端着吃食上前,躬身将面递放在她面前。 她回过神,忽然有些尴尬,这么盯着男人看,似乎太不矜持。转而一想,却又避不开男人投来的目光,只好拿起筷子垂头吃面! 2、 然而,对桌的男人忽然来了兴致,笑道:“姑娘,三碗太多,不如我帮你解决一些?” 朗朗的说话声从对面传来,萧钰一愣,片刻后便醒悟过来,他这是在调戏自己?! 她猛地抬起头含着怒气盯着他,那人却笑得更欢了:“姑娘,看你身形娇小,这三碗面下肚,别是撑了肚子。” “吃你的面就行,倒管起我来了!”少女不曾被陌生男人这般调侃,说不清是羞涩还是愤怒,顷刻猛地拔起箸筒往前一掷。顿时没了吃面的心情。 男人反应迅速,只是稍稍侧身便躲过。 “我好意提醒,姑娘怎么动起手来了。”他并不生气,话里噙着一丝笑。 萧钰却更恼气,看他这副痞里痞气的样子,算定了她是女子好欺负? “我偏要动手!” 他的笑意还挂在脸上,忽的见少女面色一沉,伸手从怀里取出什么,猛地一股戾气逼来。 一声长长的回响应在耳边,雪白无暇的鞭子迅速的落在他身前的方桌上。他微微一惊,还好躲得快,否则这脸受的伤怕是比在那岛上更重。 还不等他有所防守,少女又是一鞭对着他抽过来,鞭子尾端尖利的玉石划过他的衣襟,刮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萧钰见他措不及防,得意一笑。 然而下一刻鞭子还未收起,握着玉鞭的手却被人紧紧扣住。 他宛如一阵风,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身侧,稳稳拿住了她。 萧钰不可置信,抬起脸盯着面前出手迅速的男人。 他渐渐贴近她:“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姑娘并非君子,我倒也理解……” 男人轻轻的笑声回荡在耳边,萧钰脸颊蓦然一红。 他却笑得无谓。轻松地便从她手上拿走了玉鞭细细打量:“果真是个好东西。”他说着看了一眼被降服的少女,盯着她清亮的双眸却有片刻的失神。 便在那一瞬,手微微松了松,萧钰却抓住机会握拳朝他打去。 他回神之时腹上已经挨了她重重一拳。 男人吃痛握着玉鞭的手一松,萧钰趁势夺过,唰唰几下又朝他击去。他回过神,身手敏捷的躲开,少女的鞭子便生生落在店里的桌椅上。一鞭鞭抽下去,那些桌椅几乎碎裂。 店里的伙计闻声过来,惊得大喊:“打人了,打人了!” 伙计心疼那些桌椅,然而看见萧钰手中挥舞的利器,却又不敢上前阻拦,只得苦着脸站在一旁干着急。 而一面躲开攻击的男人明显没了玩闹的心,没想到少女居然是个咄咄逼人的主,早知道不惹她好了。 他冲少女笑了笑,不再打算跟她纠缠,躲了她几下后便逃出门去。 经过方才,萧钰知道他功夫远在她之上,可偏偏不想放过他,然而等她追出门去,看见眼前的景象,心里的火更是蹭的一下烧上来! 隔着十数步,他翻身上马欲要离开,那匹马正是她从江淮抢来的。 萧钰急忙喝住他:“你给我下来,那是我的!” 他并不理会少女,眼下他只想躲开她赶到景州去。谁知他才刚刚上马,那马匹猛然一声长啸,癫狂起来。马匹高高扬起前蹄,如箭矢般冲出去,不过几步,却又止住了猛地转个弯回来。 他骑在马上几欲摔落。 “你们主仆性子倒是一样。”他牵着马缰感叹。 萧钰见眼前的情况,并未多想,只是见他这般心情大好:“当心别摔了自己。”他听见少女爽朗的笑声,扭头看去,瞥见她明媚如春的笑意,微微一愣。 马匹倏地转了个弯。他蹙眉,猛然一掌击在马背上,借力轻巧的翻身下来。 果然,他一离开,这马匹便温顺下来。萧钰急忙上前牵住马缰,戒备的看着他。而他全然没有窃贼应该有的慌张模样,反而似笑非笑的站在一旁看着她。 伙计这时从店里追了出来,颤颤巍巍的:“两位客官……这面钱,还没付呢……”顿了半晌,看见萧钰满身火气,终是将索赔桌椅钱的话咽回去。 萧钰瞪了伙计一眼,那伙计忙的噤声。倒是他走过去,摸索着掏钱。然而掏了半天,也没见他掏出一丁点的钱来,男人面色有些尴尬:“这个,出门忘了带钱……” 伙计看着眼前衣着朴素的男人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他面有愧色地笑了笑,继而摸向自己的腰侧,可此时才想起,那枚玉佩已经落在岛上,那人虽然没拿,但他摘下来一顺手放在屋里也忘记带回。 正愁眉之际,后头的人却扔了一枚银子上来,不偏不倚,划过他耳畔落在伙计怀里。“我替他给,不用找了。”萧钰仰着脸颇为得意。 伙计掂量手里的银子,一笑:“多谢客官。”便闪回里头。那些钱估摸可换几套新的桌椅。 萧钰翻身上马,盯着他不屑道:“这点钱,本姑娘还给得起,不用还了,就当我施舍你。” 他回身看她,然而她已经策马出去。 他一笑,竟然又转身回到驿站里。伙计见他进来,也不招呼,他开口问道:“请问这离景州还有多远。” 伙计淡淡:“数里便到……”便垂头算账,片刻后突然抬起头,“客官是外地来的?” “对。”他道,“我与同伴走了水路来景州做生意,不想半道遇上大浪,与同伴失散了,随船漂流到岸,现下,等着去景州会合,可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儿往北八里便是江淮,往南十里便是景州,”那伙计想了想道,“客官是哪里的人?” 他一顿,片刻后说:“我是桂郡人士。” “哦……不知客官此次来是否经过平伦岛。” “平伦岛?”伙计一问,他却一头雾水,这一路并未留意沿路的岛屿。 见他一脸疑惑,伙计有些失望,垂头继续算账。 他却反问:“怎么?“ 伙计恹恹道:“我兄弟在军营里当差,前些日子去瞧他却不见人了,听军爷说,他被派到平伦岛了……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鬼地方,半年都没有音讯……” 一桩家事,他并未往心里去,向伙计道了谢便走了。 第五章 玉屏卷(2) 【玉屏卷2】 3、皇帝倦倦的起身,清晨的光线穿过窗照进来。 侍奉帝王的宫人早就在殿外一排排候着。景素欢替他披了一件玄色衣袍,才朝外头柔声将他们唤入。 数十宫人鱼贯而入。 景素欢淡淡的看着他们给皇帝梳洗,等他穿好衣袍,从宫人手里接过玉冠,替他戴上:“封灵?郡主为太子妃,是不是太过急促?” 朝内外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太子妃之位。 比西南王更权重的大有人在,正如溪郡的肃王,怎么说也是娶了皇帝的表姐、乃皇亲国戚,肃王之女恐怕比萧灵?更合适成为太子妃! “朕自有分寸,”皇帝朝她一笑,握紧她的手,“这些日子,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景素欢莞尔:“是,” 皇帝柔柔笑着,起身出去。 陈浚早早便在殿外候着他,皇帝屏退了宫人,向他走去,柔和的眼神蓦然变得冰冷可怖。 “想了一夜,怀瑞王可有好的对策。”皇帝冷冷道。 陈浚恭敬的朝他行了礼,淡淡:“皇上下旨便是,料西南王也不敢反抗,即便反抗,臣也会带领羽骑镇压西南骁军,这样一来,正可以斩草除根!” 见他胸有成竹,皇帝松了口气,而后问道:“可灵?郡主昨日既敢违抗圣旨,就难保她知道朕的旨意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 陈浚抬眼望着皇帝:“再过几日便是行祭之日,时间紧促,只要派人好好守着郡主,想必也生不出事来。” “好,等矢兰少主一来,朕便一同下旨,”皇帝笑道,“嫁女娶媳,当真是双喜临门!” 陈浚淡然一笑:“臣恭贺皇上。” 他挥退陈浚,往议政殿走去。 一个月前,暗宫中,女人那番话至今仍字字句句回响在耳边! 倘若能解开画谜,他必会成为陈氏帝谱上的功臣。 ——“只要以贺楼氏祭司血祭,《玉屏卷》之谜便会解开。你难道不想知道那副尘封了百年之久的画卷里到底藏了什么吗?”女子轻声而笑,毫不畏惧天威! 皇帝慵懒的抬眼:“那只是传说。” 她不急不缓:“那是因为后人也不知晓解开画谜的办法而已,长久下来,《玉屏卷》也就成了传说……” “哦?”皇帝换了个姿势,靠在座上,望了女子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而我却知道解开画谜之法!”女子娓娓道来,“百年前,帮助南唐明帝陈汩尘封玉屏卷的是我贺楼族的祭司贺楼幕,画卷既然由他尘封,自然就能从他身上找到破解之法……” “明帝百年前已故,想必贺楼幕也早就不在人世,你又怎么能从他身上找到破解之法?”皇帝打断了女子的话。 女子走过来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说的‘他’并不单指贺楼幕,而是贺楼族世代传承的祭司。” 皇帝微微蹙眉。 女子笑道:“贺楼祭司的力量世世代代传承,它不会凭空消失,找到继承力量的人,等同于找到贺楼幕!” 皇帝不语,她又道:“姐姐一死,祭司力量八成是传给了她的女儿,贺楼祭司之位向来传长非幼,一定是西南大郡主继承了祭司之位。把她抓来,血祭《玉屏卷》!” 她说的轻巧,仿佛要杀的人不是至亲,而是无关紧要的蝼蚁。 皇帝目光微动:“如何确定是大郡主?……再说萧灵?乃西南郡郡主,西南王一向对她疼爱有加,我若要杀他女儿,他岂能情愿,西南王麾下的骁军骁勇善战,若要制服,也不是轻易的事。” 皇帝顿了顿:“如你所说,祭司法术强大,又要如何对付……” “姐姐当年下嫁萧曲靖,生育有孩子,而西南王府的确有一位大郡主,无疑便是她了!”她淡淡一笑,“至于其他,便要看你如何智取!”说完拂袖而去。 留下皇帝一人隐在黯淡的暮色里。 皇帝回过神来,侍奉他的内臣已经跪在他面前:“皇上,矢兰的人已经到达江淮。”内臣提着尖细的嗓子说道。皇帝赐他平身:“命怀瑞王前去迎人入宫。” “只怕不妥。”内臣弓着身回道,“怀瑞王昨夜丢了爱骑,已经找了一夜,方才从宫中出去后又接着找去了,怕是脱不开身……” “竟还有此事?”皇帝一笑,“谁如此大胆,居然将他的追雪偷了去。” “小的也是奇怪呢,追雪性子烈得很,真不知是何人能将它制服,”内臣附和道,“只盼追雪无事便好……” 皇帝想了片刻,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命曲阳候前去迎接。”“是,小的这就去传话,”内臣行了一礼,急忙退下去。 4、 宝船缓缓靠近江淮的港口,岸上前来迎接的队伍接到旨意后很快赶了过来。 双鬓花白的曲阳候为首立在队伍最前端,神色谨肃。 一旁的年轻人望着鎏金的大船,眼里露出一丝厌恶:“小小夷人,也敢有这样的派势!” “刘云鹤!闭嘴。”曲阳候听见轻声喝止他,“身为小侯爷,管好你的言行。矢兰是大淮的客人,要以礼相待!” “父亲,鹤儿说的是实话,陆桑洲区区夷人,凭什么让我大淮侯府齐队迎接?”刘云鹤面有不快,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曲阳候瞪了他一眼:“前几日你在景州惹的事别以为我没有耳闻,你冲撞的是西南王府的人,你父亲我在朝堂战战兢兢,你倒好!给我生出这么多事,若西南王降罪,我当如何!” 刘云鹤悻悻道:“鹤儿起先不知道他们是西南王府的人,否则也不会……” “就你这急躁的性子,有你弟弟一半我也便无忧了,”曲阳候忧心忡忡的望着自己任性妄为的儿子,“今后,不可再放肆!” “鹤儿知道。”听到父亲肃然的语气,提起胞弟,刘云鹤不悦的低下头,而后偷偷一脚揣在身后的家仆身上,家仆吃痛一惊,忙的对他摆了摆手,口唇微动,刘云鹤看过去,知道他想告诉自己景州的事不是他禀告侯爷的。可仍旧狠狠地剐了家仆一眼。 风徐徐吹来,涯立在船头,隔着清风遥望岸上那些渺小的身影。 侯府的家仆大约都出来迎接,一队队齐列,在他眼下仿佛一只只蝼蚁。侍女从旁上来:“副将,你要怎么打算?”她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有些担忧。少主出逃,他们一行要怎么同大淮皇帝交代。 “据实告诉他便是。”涯目光深邃,让人无从猜测。 侍女急忙道:“怎么可以?少主此次来江淮是要迎娶公主殿下,若据实禀告大淮皇帝,我们岂非要惹来大祸。” 涯转过身:“少主出逃,我们身为下属也无能为力!实在不行,只好让岛主亲自到江淮走一趟了!” “副将!”顷刻猜到他的意图,侍女微微震惊,“即便岛主离开陆桑,可?绻?褂心羟锸刈牛?阋晕?苹?蛉?隳苤锷钡褐髑仔哦峄卮笪唬俊?p>  “不试一试又如何知道。”涯覆手轻抚侍女的脸庞,“木蝶,只要姐姐能继承大位,我在所不惜,你呢?” “木蝶此生跟定了副将,副将说什么,便是什么。”她垂眸道。 涯心中一动:“姐姐大事成后,我便娶你。” “好。”木蝶握紧他的手,答应下来。然而心却渐渐冰冷。 宝船上的信鸽扬起翅膀,在涯未察觉之时迎着东方那一抹阳光振翅而去。 帆落。 船稳稳停靠在岸,涯带领一行人抬着贵重的聘礼小心翼翼的从船上下来,木蝶随在一侧。曲阳候一眼望见为首衣着不凡的人,上前迎道:“一路遥远,少主想必疲乏,本侯已经备了酒菜替少主接风洗尘,还望少主赏脸。” 涯按了按佩剑,也不澄清,只沉沉道:“侯爷的酒菜我们就不吃了,还请侯爷带我们去面见圣上。” 曲阳候有些尴尬,碍于身份,也只能附和:“那好,少主请随我来。车撵已经备好。” 一行人齐齐远去,刘云鹤落在后头,冲涯唾了一口:“瞧他趾高气昂的样子,还真以为自己是贵客!”家仆在一旁急忙轻声提醒:“小侯爷可别再说了,小心侯爷听见……” “嘿!”刘云鹤扬起手就要朝家仆打去,然而举到一半,瞥见曲阳候往后看了一眼,才悻悻收回手,迈开步子追上去。 第六章 霓裳(1) 六、【霓裳】 1、 “书信大约什么时候能送到西南郡?”江昭叶一夜未眠,黑沉的眼圈将他的双眼包裹起来。跟随他的部下单膝跪在他面前:“快马加鞭,也要等到两日后。” “灵?到现在还未出宫,只怕皇帝铁了心要让太子迎娶她,此事我会再找慕容将军商议,”江昭叶面色凝重,“李束,你私下派人出城,务必把小郡主给我找回来,若马真是她偷的,我便带她到怀瑞王府上谢罪!” “是。”李束应了一声,折身离去。 大潮退去两日,景州依旧是阴雨欲来的天气。 风远阁仍然在黎明中沉睡。 然而院子里,却独有一人早早便起了——绿庭立在屋前,伸手拨弄枝叶上圆滚清透的露珠。 望着满院的新绿,她深深吸了口气。 “绿庭!绿庭!” 隔着院子听到有人唤她。 是谁会这样早?她循着声源望去。 风韵犹存的美艳夫人拨开回廊上的帘子,朝她疾步而来,面上又惊又喜。 “赵姨?”绿庭惊诧,“出了什么事?” 她鲜少会见到赵已枝这般如小女人的作态! “今儿一大早丫鬟就催着我起来,说有人非要见我,我正恼气呢,结果出去一看,你猜发生了什么?”赵已枝堆着满脸的笑意由远及近,“竟然是他,派人来送信了,是他……”说道末处,赵已枝眼眶已有些湿润。 “谁?”绿庭见她如此,心里猛然牵动。 赵已枝将手里的信小心翼翼的拿出来。 那封印着凤凰图腾的信因一路被人揣在怀中,起了褶皱。绿庭认得信封上火红的凤凰图腾,母亲曾说过,这是她母族的印记,鲜为人知! 可母亲早已逝世,除了她,还会有谁知道? “父王!?”想到此,绿庭骇然一惊。 赵已枝点了点头,颇是激动:“你父王没有死,他还活着,他还活着!这封信除了你父王,再不可能有人会指名道姓的要送来给我。” 赵已枝满含着泪,那是太多年的等待,已经将妇人的心磨砺过千万遍。而今,总算没有白等! “父王居然……”绿庭的心疯狂的跳动,时隔六年,许久不曾有此刻的喜悦! “为送这封信,我可是走了一夜。”男人的笑声在不远处响起。 赵已枝微拭眼角,这才想起她方才还带了人进来。而此刻面前风尘仆仆的男人,正是他。 绿庭百感交集的望过去,那说起来不算熟悉却让人过目难忘的面容就在眼前。 “芙岚?”她大吃一惊,不敢相信他竟然出现在此。 芙岚走过来:“两年未见,你可还好?”绿庭毫不掩饰惊喜:“真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你。” “我说过,我会来看你的!”他笃定说道。 赵已枝恢复神色如常,笑着:“在此谢过公子。”她看着芙岚,眼里夹杂着一丝深测的打量。 “这信竟然是给你的?”芙岚望着脂粉未施的绿庭,几日的疲惫一扫而尽。 绿庭拿着手里的信:“你是带着福音降临在我面前的人。” “哦?”芙岚抬眉,露出疑惑的神色。岛上的那个男人,究竟与她有什么关系?这封信明明说是捎给赵已枝的,但绿庭却说了这样一番话。而盛名全城的风月场所,又跟信上的图腾有何联系?究竟是有着怎样的玄机。 绿庭和赵已枝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而后问道:“芙岚,不知这信,你从哪里得来的?” 他一笑,有些歉意的挠头:“我离开时……忘记问他那儿是什么地方了?” 绿庭锁眉拆开了信封,然而里头却空无一物。 “这是……?”赵已枝震惊道,“怎么只有信封,里头的信呢?” 她警惕地看了芙岚一眼,芙岚感受到投射而来不善的目光,便道:“我可没有动过,说不定那位侯爷把信交给我的时候里头就已经如此了。” “侯爷?”两人一惊!她们可不曾认识过知晓此图腾的侯爷! “在岛上的时候,下人的确这么叫他。”他道。 赵已枝眼里陡然闪过失望:“难道不是他送来的信……” 三人正各有所思。风远阁的小丫鬟却又闯了进来:“外头又有人嚷着要见姑娘。” 2、 “是你?!”互相在风远阁见到对方,两人一惊。 萧钰望着眼前衣袍上沾满尘土的男人:“你怎么在这里?” 芙岚脱口:“我与绿庭姑娘是旧识,我出现在这理所应当,你倒还问起我来了。” 萧钰笑道:“我与绿庭姑娘虽是新识,可你不知?这世上有一词叫做‘喜新厌旧’?” 伶牙俐齿!芙岚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旋即不语。 绿庭没忘记她,那日在听雨轩出手的少女不是此人还是谁?她笑道:“当日匆忙,还未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萧钰转眼看到她,大方的摆摆手:“你别客气,我向来乐善好施,对于拔刀相助,施人钱财这区区小事,不需放在心上。”说着得意的剐了芙岚一眼。 绿庭察觉到这一幕,意味深长的朝芙岚看去:“难不成姑娘也曾救过你?” “是,这位姑娘大方的赏了我几鞭子!”他戏谑道。 萧钰听得出他的嘲弄,旋即怒目相对! 赵已枝见惯了这些小打小闹,只问绿庭:“这位是?” “你问我呀?”萧钰听到声音,抢过话说,“我叫萧钰。” “萧钰?”绿庭这才知道她的名字,转身对赵已枝说:“赵姨,这便是我跟你提起的在听雨轩帮我教训那些人的姑娘。” 赵已枝抬眉打量着萧钰:“哦?那样说来,萧姑娘帮了我风远阁的人,便也是我的恩人了。”她望着两位来客,“时辰刚早,两位若不嫌弃,就在风远阁歇息如何,我让绿庭为两位备下酒菜。” “好啊!”听到酒菜两字,萧钰也不客气,“前两日我在景州的听雨轩吃了道名叫什么醋鱼的菜,如今我还想吃。” 绿庭笑道:“萧姑娘说的可是‘葵湾醋鱼’。” “没错,就是它。”萧钰应声喊道。 赵已枝笑着:“萧姑娘,我们景州最不缺的菜便是‘葵湾醋鱼’,想吃多少有多少。风远阁方才来了一批新鲜的鱼,都是从景州城北面的葵湾一早打来的,我这就请姑娘尝鲜!” “多谢多谢!”萧钰说着牵过马匹,“不知里头有没有马厩,估计它也饿了!” 从昨夜开始一人一马便饿着肚子,今晨来到景州,去了听雨轩想要打听绿庭的下落,谁知竟迟迟不开门,直到她再没耐心等下去,管事的人才从里头将门打开。 见她提起前日的事,恍然大悟:“哦,说的是绿庭姑娘吧!就在风远阁,直走右拐便是!” 然而景州十里长街,害她寻了许久。 马匹想来平时待遇太好,跟她劳累一会儿子,竟然也偷起懒! “有!”赵已枝顷刻召来下人“快将萧姑娘的马牵到后院去!” “不用,你带路便好!”想起芙岚昨日骑马时的情境,萧钰不敢再让人轻易靠近! 下人恭敬的将她领到后院! “你也先换身衣服。”绿庭看着芙岚一身沾了污浊的衣袍道。 他这才发觉自己身上还是一副下人的粗布衣衫! 一旁的赵已枝对芙岚并没有什么印象,折身便为萧钰准备醋鱼去! 两年时间悄然飞逝,芙岚当初与绿庭巧然结识,进出风云阁短短数日,也并未与赵已枝有过交集,只知道她是风远阁的老板! 而如今也不过是略略交谈,再无话说。 绿庭一面带他到厢房:“我待会儿便让下人给你送衣袍来!” “当真是出门在外靠朋友!”芙岚蓦的叹道。 绿庭一笑:“不知公子这回到景州做的是什么生意,竟这般落魄!” “一言难尽!”他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想到那劳什子公主,他怎么可能会娶! 第六章 霓裳(2) 【霓裳2】 3、 满屋月白的纱幔垂落在地,由窗、由廊倾泻而下,一室芬芳馥郁轻轻掠过鼻尖,即便再没见识,亦让人轻易便联想此处是风月之地。 萧钰虽然没有嫌恶之情,但不敢相信,绿庭姑娘那样如莲花一样淤尘不染的女子竟然出自此处! 怪不得她今早去听雨轩问路时,那掌事的老头子会露出那样疑惑的神情来,恐怕他到现在还想不清楚自己一介女子为什么会到风远阁来。想到此处,萧钰噗嗤一声笑出来。 然而楼上,换了一身墨青衣袍的芙岚正立在走廊外,有些失神的望着楼下笑容明朗的少女。 片刻后,走下楼来:“哟,白日看你,竟比夜里美多了!” 萧钰闻言转头,哼了一声,对他的称赞并不领情:“你嘛,换了身衣裳,也还是昨夜那副样子!” 芙岚挥手笑道:“在下本性难移,姑娘见笑了!” 丫鬟在此时走来:“夫人为两位准备了暖厢。请随我来。”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不语的跟上去。 赵已枝在准备菜肴间将绿庭拉进一间厢房内:“那位公子是何身份?” “听他说是桂郡人士,”绿庭坐下来道:“家里是做生意的。” “那那位萧姑娘……” “西南王府的人。”绿庭随手倒了碗茶,递给赵已枝。 赵已枝走过来,在她身侧的椅子坐下:“西南王府?”她接过绿庭手里的茶,抿了一口,轻轻道,“倒是可以为我们所用。” 绿庭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赵已枝忽然严肃:“也许是你父王担心信件落入小人之手,才独独捎了信封过来,我相信,他还活着。” 绿庭眼里有一丝的动容:“难道当年陈显没有杀了我父王?”下一刻她却沉下脸,“可是那艘船明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沉入海中。” “可哪来的侯爷会拿着那封信捎给我?”赵已枝冷冷,“一定要想办法查个水落石出。” 她握紧手中的茶碗,蓦然变得狠戾。 绿庭微微颔首:“好!一切由赵姨说了算,只要父王还活着,我一定会想尽办法让父王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江淮城是谁的,终究都要回来。” “但想要查出此事,只怕还要求得他的帮助!”赵已枝忽然道。绿庭不用想也知道她指的是谁。靖国的旧臣,能在大淮占有一席之地的,恐怕也只有景青玉了! 赵已枝淡淡道:“当然,西南王府的人与我们多走动也无妨,那可是皇帝的旧敌,即便如今归附,谁又知道人心如何!桂郡的那位公子,看来对你颇有情义。” “赵姨是说……” “好好招待两位贵宾,我们现在,正是用人之时,”赵已枝意味深长的看着绿庭,“不论是谁,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您真是深谋远虑,”绿庭神色一变,“我还未想到这一层。” “馥儿……”赵已枝忽然唤道,此时从自己嘴中吐出这个许久未喊的名字,陡然多了伤怀,然而,更多的却是希冀,“靖国的公主殿下!风远阁并不属于你!” 绿庭一震,惊诧的神色停留良久,想起赵已枝费心周折从那些士兵手下救出自己,忽的含泪跪在她面前;“赵姨救命之恩,馥儿没齿难忘!但风远阁会一直是馥儿的家!” 赵已枝轻轻抚着她的发鬓,温声道:“回去吧!我们,要反击!” 4、 清风徐立。 一小队军士从江淮城快马加鞭朝景州靠过来。 为首一人正是陈浚。 慕容守昨夜盘查南城门至黎明,才从士兵口中知却了追雪的去处,一早便命人告知陈浚,他得知后便率领一小队羽骑朝景州追了过来,而此时,至他从江淮城出来已经有半个时辰。 富庶的景州城就在不远处,蜿蜒在海岸的城墙朝陆地延伸着。 城墙上的士兵警惕的窥探着城墙内外的一举一动,忽然,齐整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哨塔上的士兵凝目遥望,看见一小队人马朝城门飞驰过来。 “这是?”一名士兵喃喃问道,他身侧的同伴待看仔细,忙道:“是怀瑞王!” “怀瑞王!”士兵听罢仔细一看,果然是! 那位战地之王矫健的身影让人不敢轻易忘却。 他胯下的骏马显然没有追雪的脚力,然而也迅速非凡。 城门下的士兵还未来得及过问,便看到一道身影倏地从身侧疾驰而过,正要追上去,却听到城墙上的士兵一声唤道:“怀瑞王!” 士兵止下脚步,羽骑一队迅速的驰入城中。陈浚面目深沉,策马直奔郡府! “葵湾醋鱼来了。”赵已枝随着端菜的丫鬟走进暖厢,满目笑意。萧钰盯着躺在盘中浑身金灿灿的鱼只,饿了一天的肚子终于开始抗议,她便不客气的往面前挪过来:“这是我的。”而后抬头看了一下芙岚,“你随后。” 芙岚挥手:“不妨,我昨夜里吃得挺饱,现在倒也不饿。” 萧钰想起昨夜只有自己是空着肚子,忍不住剐他一眼,一面拿起筷子狠狠地戳进鱼肚中。 赵已枝笑道:“我让厨房给萧姑娘备了两只,你可要多吃些。”转眼又望着芙岚,“听说公子当年就喜欢绿庭做的兰花酥,绿庭正在准备,还请少爷稍等。” 芙岚微微一笑:“芙岚多谢两位的款待!”他目光微动,没想到绿庭竟还记得他的喜好。 “少爷无需客气。”赵已枝客套完便随着丫鬟退出暖厢。 萧钰撇嘴:“这名字听起来倒像是姑娘家的,难不成……”她站起身,倏地将身子往前一靠,半趴在桌子上打量着芙岚,“你是女的?” 芙岚看着她眼里狡黠的光,倏地一笑:“要不,我脱下衣裳让你瞧瞧,我到底是男是女……”说着便要动手。萧钰猛地握住他的手腕,脸颊微红:“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这么无趣!” “是么?”他盯着窘迫的少女得逞一笑。 萧钰松开手,退回座位上,喃喃:“长得跟女人一样,连名字也像女人。” 芙岚听见对面传来细语,正想问她,楼下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赵已枝嗔骂的声音最先传了进来:“大清早的,各位军爷这是要干什么?” 萧钰目光一转,猛地站起身来推开门出去,隔着走廊便听到军士跋扈的声音:“郡府大人下令搜查全城,还请赵夫人体谅,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这大清早的,搜查什么呀?”赵已枝拦不住他们,只得在一侧打转。为首阔脸方眉的军士也不怒喝,只是淡淡的瞥了赵已枝一眼:“怀瑞王的爱骑丢了,上头的人说,劫马的人朝景州方向逃跑,怀瑞王已亲自前来,郡府大人不敢怠慢,命我们严加搜查,除了景城王府,景州城每一处都要细细搜查。” “原来如此,可我们风远阁……”赵已枝笑道,然而说到一半却忽然一怔。 萧钰躲在纱幔后面,听到楼下的对话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芙岚追随出来,眼见楼下的情况,低声问她:“该不会,那匹马是你偷来的吧?” 萧钰回头瞥见他敏锐的目光,顿了半晌,只憋出一句话:“那又与你何干?” “是跟我没关系,”芙岚掀起她身前的纱幔,楼下的军士正巧抬眉望上来,一眼便看见他们。萧钰做贼心虚的往芙岚身后一躲,心里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然而军士只望了他们一眼,便又将视线移开。芙岚转过身看着她,意味深长:“听闻大淮的怀瑞王冷血无情,你惹上他,真是不幸。” “我要知道那马是他的,我就不会……”萧钰脱口而出,话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她扭头怒目而斥:“你猜到了马是我偷的却还故意让他们看到我!” 芙岚本只是想试探她,但没想到萧钰这么直接,对自己偷马的行为毫不遮掩。 他说道:“既然做了,早晚会让人知道。” “说的也是。”萧钰这次破天荒的赞同了芙岚的说法,她伸手牵住他的衣袖,“喂,上次交手看得出你功夫不错,要不,你带我逃跑。” 这丫头,翻脸翻得真快,方才她可不是现在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他有心戏弄,愁眉道:“不行,我一介平民,可不敢跟人家堂堂王爷作对,我劝你还是自首,别到时候还连累了风远阁。” 哪料到他这么决断,萧钰顿了片刻,喃喃道:“这是要让父王知道我就死定了!可是……”说着,萧钰忽的冲下楼去,“不行,我不能连累绿庭姑娘。” “诶……”芙岚没来得及拉住她。 纱幔随着少女脚步带过的风轻动。 真是性急!芙岚蹙眉,他本来无意让她自投罗网,只想开个玩笑。谁知她如此性急!如今这样闯下去,只会落得一个人赃并获的结果。 第七章 飘蓬(1) 七、【飘蓬】 1、 果然,数位前来搜查的军士从风远阁后院出来,躬身对为首的军士道:“后头有一匹马,性子体貌倒是像追雪!” 方脸的军头儿颇有深意的望了赵已枝一眼:“像?” “应当是。”那名回报的军士回想了想,以前曾跟随陈浚打过仗,风远阁后院这一匹马*分便是追雪! “牵出来。”军头儿道,“先把追雪送回怀瑞王身边,至于风远阁,就等上头下令如何处置。” “军爷,此事与风远阁无关啊,望军爷明察……”赵已枝愁眉苦脸,拉住军头儿求饶。 她一面求饶,犹豫着要不要供出萧钰撇清风远阁的罪状! 然而不等军头儿说话,一侧的军士又道:“那马性子极烈……属下无法近身!” “什么!?”军头儿怒道,难不成要让怀瑞王亲自过来,如若这样只怕郡府大人又要怪他们办事不利。 萧钰下楼撞见这一幕,冲上前:“这马是我的,你们若要处置处置我就是,与他人无关!” 少女蓦然冲出认罪,让在场的人都微微一惊。 赵已枝看着她,些许困惑。军头儿望过去:“你?”他眼里闪过不可置信。凭他们七尺男儿都不能靠近追雪,何况她区区女子? 感受到军头儿的不屑,萧钰眼一瞥道:“这马是我在江淮别苑马厩借来的,还给你不就是了,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军头儿历喝一声:“既然如此,那就请姑娘带着追雪到郡府走一趟!” “走就走。”萧钰也不反抗,径自穿过人群往后院走去。“认罪”又如何,她身为西南郡郡主,即便怀瑞王再狂妄,难道还敢杀了她不成! 军头也不再理会赵已枝,折身跟上了萧钰。 绿庭出来时,萧钰已经牵着马离开,那些军士跟在她身后,眼里是一半惊诧一半欣喜。惊诧的是追雪居然乖乖听萧钰摆布,欣喜的是他们这一队先找到了追雪,上头必定犒赏一番。 芙岚从楼上下来。 绿庭退进屋里:“萧姑娘一介女子,怎么会偷了怀瑞王的马?” 赵已枝淡淡,“她招惹的可是怀瑞王……” “怀瑞王……”绿庭低低呢喃,不知为何担心起来,片刻后追出门去,“我去找他。” “你不能去!”绿庭话一落音,赵已枝便知道她用意为何,几步上前拉住了她,“他现在还不能与怀瑞王抗衡,你找他也没有用!” “可是……”绿庭鲜少会这样犹豫,赵已枝叹了口气:“没有可是,如今,你不能贸然犯险。” “我想,我可以帮上忙。”芙岚虽不明白她们话中提到的人是谁,然而绿庭对萧钰的担心却是显而易见的,更重要的是,他也很担心她。 “你?”绿庭蹙眉,眼前这位绝色的公子一看就是自小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他能有什么办法让得罪了怀瑞王的人安然无恙。 赵已枝却信了他:“少爷可有什么计策?” “也没什么。”芙岚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脱口道,“若怀瑞王真要处置萧姑娘,大不了我携她一走了之。” “什么?”绿庭和赵已枝不禁失声。 “这计策实在是不太好,万一怀瑞王……”赵已枝道,芙岚一笑:“萧姑娘就是担心连累风远阁所以才会跟那些人走,如若两位为了此事冒犯怀瑞王岂不是让萧姑娘心生愧疚,此事还是我来办吧,就请两位放心。” “那就有劳少爷了。”赵已枝对芙岚行了一礼,扯住了欲言又止的绿庭。 芙岚颇有意味的望了赵已枝一眼,缄默不言。 2、 新的一天如梦降临。 她睁开眼,佩春殿的一切如此陌生。 朝阳似锦,从墙垣外照入每一个角落,宫女捧着早膳进来,连并药也一同端来。如人偶一样跪在她面前:“郡主请用早膳。” 萧灵?开口问道:“随我入都的家人呢?” 宫女抿着嘴,半晌不言。 萧灵?咳了几声,想到江昭叶,却不甘心:“皇上将我安置在此处,可有人去通知我的家人?” 宫女依旧低着头不回话。萧灵?蓦地起身:“你们都是哑巴!?” “郡主病着,千万不要动气。”一声温柔从门外远远就传进来。她抬头望去,一行人旖旎而来,走在前边温婉的女子正是昨夜宴席上的妃嫔。她笑着走近萧灵?:“这些宫女若是不讨郡主喜欢,本宫差人换了就是。” “不需要。”萧灵?不领情,冷冷回绝她。 景素欢并不气恼,笑说:“郡主能得皇上的赏识成为太子妃,这是天大的喜事,有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是吗?”萧灵?扶着桌子让自己站稳,“可偏偏我不求。” 景素欢挥手屏退宫人,神色忽然变得冷淡:“即便郡主不想要,也要为西南王府着想,抗旨不遵这样的罪名,西南王可担得起?” “我不想要,可我没说我不要!”萧灵?反而笑道,“太子妃?将来是要成为国母的吧,这样的身份,是景贵妃如今也没有的。” 仿佛戳中痛处,景素欢一顿,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是啊,是我也没有的,可我也并不曾奢求……”她低声喃喃,像对着虚空说话。 然而寂静的房中,萧灵?却听清楚了每一个字,惊奇:“你……” “郡主无论如何,都要为家人考虑,出身王族,万万不可任性,一字一句都可能带来杀头之罪!”景素欢沉声警告。 萧灵?脸色刹那苍白。 “郡主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成为太子妃后,可就是东宫的女主人,还有许多人和事等着郡主费尽心力的管教。”景素欢淡淡说完,转身离开。 她推开门的那一刻,阳光照耀进来,肆意挥洒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萧灵?沉默着慢慢看她的裙裾消失在门口。 想起初入江淮的那一天,萧钰在城墙下望着巨大的龙凤图腾,不断地夸赞江淮城的威严辉丽。可是她又怎么能知道这座城池的晦暗之处? 萧灵?冷冷一笑。 然而下一刻忽然露出一丝狡黠的的目光。 萧钰? 对,为什么不能是萧钰,太子妃之位反正要落到萧家的头上,为何不能是萧钰?她比自己更合适太子妃之位不是吗?她没有喜欢的人,也并未许配人家,再好不过! 端起手边的药碗,萧灵?第一次没有这样厌恶这些东西。 她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在今后的日子里好好活着! --------- 景素欢从佩春殿出来,往御花园方向才走了几步,便撞上了他! “青玉。”她脱口喊道。 景青玉恭恭敬敬的给她行礼,声音埋着淡淡的疏远:“青玉参见景贵妃。” “这儿没有外人,你不用……” “皇上宣召青玉入宫,只怕有要事商议,青玉失陪。”他冷冷一语末,孑然走远。 景素欢失望的目送那抹身影走开,脸色缓缓沉下。 皇帝的事固然重要,然而她们姐弟之间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冷淡,隔年半月见一面,连嘘寒问暖都免去了。 “也许是有重要的事,少爷不敢耽搁。”侍女宛月恰时宽慰道。她是景家的丫鬟,自小跟着景素欢和景青玉长大,后来又和景素欢一同进了皇宫,这些年来也鲜少见到景青玉,然而这样简短的对话,却让她也感到伤感。 只是,这对姐弟应当已不是昔日并肩作战在乱世中守护景家的两人了! 景素欢叹息:“是啊,他有许多事要忙,再也不用我管了,宛月,我们回去。” “娘娘不去御花园了?”宛月问道。 她一笑:“没有赏花的心情,去有何用?” 宛月默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景素欢不等她说话,便换了方向。 重重宫墙内,他一步一步走过。望着这处荣华不断的皇宫,却有一瞬间的恐惧。 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为了景家,为了自己!她将自己的韶华时光交付给这样一座冰冷的城。 他应该要补偿她,给她更多的关怀才是。 可他做不到! “呵……”景青玉自嘲一笑,为了一族荣耀,他已将多少人推入深渊?连他自己也数不清了,姐姐,馥儿…… 宫人在前面领路,反向而来的宫人一个个从眼前掠过,帝王的书殿渐渐靠近。 鎏金的屋顶在日光下散发着刺目的光芒,他从那一片耀眼中感受到不可侵犯的威严,然而那一刹,他却生出了恨意。不知是对这座皇城,还是对城中高高在上掌握苍生命运的男人。 第七章 飘蓬(2) 【飘蓬2】 3、 宫殿除却宫人外,方迎来贵客。 景青玉放慢脚步,将那些一身白衣的人打量一番。连他一城之王入宫都不得携带下人,可陆桑数年一访却能将随从都带入宫中。 莫非,传言都是真的?朝中颇有权势的大臣都说陆桑的少主将要成为大淮驸马,此次前来便是迎娶公主! 景青玉给皇帝行过礼后,暗自审度他的脸色——的确不太好啊! 他恭敬问道:“皇上因何事这样忧心忡忡?” 皇帝冷冷叹息:“朕有意将璇儿许给少主,可他却不领情。” 一旁的涯跪在帝王几步开外,缄默不言,辩解的话语一句也无。 景青玉四处一顾,果然没有见到芙岚的身影。只是涯异常平静,主子忤逆圣意,他却还能波澜不惊的来到皇宫认罪! “莫非是少主有事耽搁?皇上的旨意,他怎敢不领情?”话虽这样说,但景青玉在数年前与那位少主有过一面之缘,说他桀骜不逊也不为过,只怕圣旨他还还真敢不放在眼里,否则怎会明知迎娶公主却还出逃? “景城王以为,朕要怎么处理此事才好?”皇帝掠了他一眼。 景青玉微微一滞:“臣以为,不如再等两日,派人寻找少主。若两日过后不见人。再处置这些人如何。” 皇帝目光倏地黯然,这样一来,时间便不多了…… 沉默了半晌,他终开口道:“接回少主的事就交给景城王来办。” 景青玉微微一怔,随后躬身领命。 慕容守正从殿外奉命进入,看见他眼里有隐隐的不以为意。 “慕容将军将矢兰副将领回别苑稍作歇息,好生照顾,别又让人丢了,否则朕可没办法向岛主交代。”皇帝语气里仿佛带着不容置疑的关怀。 涯仍然没有回应。 “臣领旨!”慕容守一夜未休,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倦意。 涯也不说话,起身随他离开。 景青玉顿了一顿,才退出去。 皇帝挥手招过一侧的内臣:“速速把怀瑞王召来!” “是。”内臣偷偷望了一眼不耐烦的他,片刻也不敢停留。 而十数里外的景州城里。 少女牵着马才刚刚踏进郡府,便感受到四处莫名而来的杀意。 眼前渐近的人她见过一面,正是到别苑把姐姐接走的怀瑞王! “追雪!”陈浚眼中所及,急迫的喊了一声。萧钰身后的马应声嘶喊,手里的马缰也猛地挣脱。 马匹感受到主人的气息,哒哒的朝陈浚跑了过去。 羽骑趁此迅速向萧钰围了上来。 “马已经送回来了,你还想怎么样?”萧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喊道。陈浚抚着追雪漫不经心:“没想到是你。” 西南王府小郡主居然把心思动到他头上来。 萧钰在他面前不敢发威,只喃喃道:“不过是借了一会而已,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陈浚默然的转头,牵着追雪朝郡府门外走去,目光里含着一湖幽深:“让她走。” “是。”羽骑为首的将领冷冷的剐了萧钰一眼,下令其他军士一齐退开。 萧钰不禁打了个寒战,正想问什么。肥硕的郡府大人却从他身后追了上来:“王爷如不嫌弃,不如今夜就在景州小歇。” “本王朝中还有正事,就不叨扰大人了,今日一事,本王自会另找机会谢过大人。”陈浚客气的说着。然而郡府大人抬眼望着他冰冷如雪的眼神,却暮然感觉到阵阵寒意,忙低头毕恭毕敬说道:“这是臣应该做的,为王爷寻得爱骑,臣不胜荣幸,怎还敢向王爷邀功,臣……” 等他再度抬起头,一行人已经策马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 少女松了口气,上来拍拍他的肩膀:“你们王爷平常都这副样子?冷冰冰的,不好相处嘛。” 听到身后的声音,郡府大人条件反射道:“王爷身居高位,对下臣自然是这副样子,不过说起来,相比怀瑞王,景城王倒是好相处多了……” 少女“哦”了一声,将脑袋移到郡府大人一旁,一张稚气的脸蓦然放大:“你也觉得怀瑞王不近人情?”郡府大人吓了一跳:“怎么是你?你这贼子还赖在府中干什么?”顿了片刻后又道:“方才的话你什么都没听见,知道没!” “听都听见了,还怎么没听见。”萧钰理直气壮。郡府大人肥头大耳立即拧在了一起:“本大人说你听不见你就听不见。”他说的严肃,但在萧钰眼里却显得滑稽,萧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听见了我也不会说出去的,这话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景城王是什么人?” “景城王就是景城王,岂容你打听,滚出去。”郡府大人猛地一吼,萧钰悻悻的将手移开:“话说回来这怀瑞王也算是君子,君子不欺弱女嘛……” 萧钰一笑,愉悦的转出门。郡府大人喃了一句:“算你命大!”便让家仆将门合上。 朱门吱吱呀呀的响,萧钰一蹦一跳的踩着石阶,却忽然瞥见转角消失的一抹墨青,怎么这么熟悉?她一顿,追了上去。 谁知才过转角,屋檐上猛地蹿出一行人,不由分说的与她动手。萧钰反应过来,立刻探手入怀想取出雪玉鞭,却有人在此刻一拳击来,她不得不转手挡住,那一拳来的不轻,然而也不重。萧钰偷偷打量了一下来人,均是一身暗色的武袍,还蒙着脸。该不会是怀瑞王暗中派来捉她的人吧? 难道这堂堂王爷居然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萧钰警惕起来。 转身跃起踢了其中一人的腹部。 可这些人的拳脚看起来很熟悉,赤手空拳,似乎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只是想擒住她! 太奇怪了! 但现在除了怀瑞王会派人捉她,她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 “小心。” 来人迅捷的替她挡了一招。萧钰正打得欢,转身却看到芙岚。他似一阵疾风呼啸而来,握着一支笛子将敌人一一击过,来去之间,那些人便被他一击倒地。 手法之快,让她根本看不清楚他何时动的手。 萧钰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 “吃饱了出来溜达。”芙岚收回手,说了一句又猛地出击,一拳将她身后的人打倒。 “你溜达得可真是时候。”萧钰拉着他,“快带我走。” “那也得把他们解决了再说。”芙岚突然一沉脸,墨青的袖中猛然飞出一柄短剑,朝蒙面人心口刺去! 萧钰眼疾手快,先他挑开了那人的面巾! 居然会是江昭叶的部下! 她一震,情急之下钰心虚的拉了芙岚一把,“快走!” 一剑偏斜,刺进蒙面人肩胛! “快走快走!”她愧疚的看了伤者一眼,扯着芙岚的衣袖。她可不想双方在此动手,更不想被捉回去。 “先杀了他。”芙岚却盯着那人冷冷道,手腕一转甩开了萧钰,猛然向前刺去。那人不及抵挡,只听一声闷响,剑刃已穿心口。可他并不向萧钰求助,只是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萧钰赶忙拉住芙岚的手:“你快松手,我们赶紧走。” “不把他们杀完,万一又追上来怎么办。”芙岚说道。 话未落音,身后的人见同伴被刺,忍痛袭了上来。萧钰猛然喊道:“都住手都住手!” 然而却没有人停下,芙岚握紧利剑,冲上去厮杀。 在离对方胸口还有半尺只时,却被雪玉鞭缠住一动不动,他扭头看着紧握玉鞭的萧钰,疑道:“你干什么?现在不是大发慈悲的时候!” “不许伤人!”萧钰坚定道。 芙岚嗤笑:“还真当自己是活菩萨了?” 他只一顿,萧钰忽然感觉手上有一股力量朝她逼迫过来,掌心猛然灼烧,萧钰一惊松了手,正在此时,芙岚握着剑毫不犹豫的刺穿来人的胸口。血如细细流水一丝丝顺着剑身滴落。 萧钰下意识冲下去扯开那人的面巾。 “李束?”她失声。 他是江昭叶身边最得力的将士。 一直以来奉命保护她,与贴身侍卫并无差别! “回去吧,校尉该着急了。”李束却忍着剧痛,低低说道,“王府出事了。”他不敢在外人面前告诉她萧灵?被困皇宫,只能这么说。 看见萧钰震惊的表情,他反而一笑:“没人在身边保护,很担心小郡主。”他的声音很虚弱,所有的话语都只落入萧钰一人的耳里。身后的芙岚猛地拉了她一把:“小心,别靠的太近。” 萧钰失神之际,轻易被他拽开。 李束却看着她,眼里平静如水。 就像在西南郡,他暗暗跟在她身后,危急时刻替她出头那样,即便有时受了伤也还是装作不痛的样子,仿佛身上的伤口只如蜻蜓点水,淡得不会留下伤疤。 萧钰顿了一顿,旋即反手击了芙岚一掌,芙岚一惊,手臂突然受了重击。然而还是没有松开手,反而将力度又加了几分,手里的剑在李束的身体里刺得更深。李束感觉身体如同被人一分一分剐下来,硬是忍痛没喊出声。 “你住手!”萧钰厉喝一声,扬起鞭子毫不犹豫的朝芙岚挥去,他措手不及,脸上生生受了一鞭,顿时便有火辣的感觉蔓延开来。 芙岚下意识的松开手,手掌一覆上脸颊,却感觉到钻心的痛。血迹如鬼魅般爬在俊美的容颜上。 萧钰陡然一愣,方才只是情急,却没想到自己下手会这么没轻没重,。 “你这是恩将仇报!”芙岚倒是不在意脸上的伤,只是不满自己好心救她,这丫头却反倒对他动手。她连看着敌人都那样含情脉脉,难道就该对救命恩人如此? 萧钰不敢看他,扶着李束低声道:“你先回去治伤,我随后就回。” “不行。”李束握着她的手,“李束奉命要带小郡主回去。” 萧钰一急:“我这次一定不骗你……” “那好,李束就在此等小郡主。”他坚定道。 萧钰蹙眉:“可是你的伤,不治就会死掉的。”萧钰也不敢妄然拔剑,一时不知所措。 芙岚看见她露出一副难过的表情,突然说道:“剑上喂了毒,他活不了了。” “什么!?”萧钰本来还对他心生歉意,然而此时却全然没了方才那一击的愧疚,“你真是丧心病狂!” 他冷冷的望着她不说话。 萧钰脸一沉,转身扶着李束朝反方向走了。那些手下爬起来,随之在前面引路。 她淡漠的转身,对他连道别也没有。 芙岚撕下衣袍擦拭脸上的血迹,蓦然觉得心底一片冷冷。 不过是数面之缘,可为什么她对他的决然会令他如此难以忍受! 她就这么走了,那以后呢,还会见面吗? 4、 马蹄声在王府外回响。 他回来时已是晌午。 家仆手脚利索的将玄红的府门打开。一条细细的缝隙逐渐增大,王府门外的视野顿时变得宽阔。 陈浚骑着马踩着低阶稳稳的踏进来。 家仆跪在一侧:“参见王爷!” 他淡淡挥手,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一侧的家仆:“今后不许留追雪在府外!” “是。”家仆应声,想是在怀瑞王府待久的缘故,家仆气势也随了陈浚几分,有着不容分说的稳重。陈浚拍了拍追雪的背,似做安抚。 然而才回来不久,却有人从厅堂迎了出来:“怀瑞王,你可回来了。” 皇宫的内臣总管出现在府中,陈浚有些诧异。 总管小跑过来,急急说道:“驸马爷出逃了,皇上正生着气呢。” 陈浚瞥了他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总管提着尖细的嗓子:“那些人说从矢兰本岛出发时还好好的,可到了大淮海域内,驸马爷便偷了船只跑了,现下皇上派了景城王去寻人,只派小的来府中等候王爷,让王爷寻回追雪后便进宫,皇上有事商议。” “本王知道了,”他回身吩咐家仆,“备车。” 而后却不屑道:“景城王一介商人,要让他大海捞针找回驸马爷,真是令人担心。” “话是这么说,可王爷方才不在江淮城,慕容将军奉命严守皇宫,脱不开身,曲阳候忙着布宴迎接之事,在江淮还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景城王了。”于总管说的谨慎,“皇上急召,还请怀瑞王速速进宫。” “好。”陈浚淡淡望了于总管一眼,眼神蓦然冷峻。 深宫的阳光照不到这里。 昏暗的光线中。 皇帝睡在榻上,深锁着眉。 榻前的女子轻柔的替他揉着两肩,细语软耳:“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你这么忧心?” “你不就是其中之一?”皇帝淡淡道。女子一笑:“我?我有什么可让人忧心的?我不过是被锁在暗宫的柔弱女子罢了。” “红颜祸水你不知吗?”皇帝冷笑,“到底除了血祭,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开画谜?” 女子手上的力度拿捏的很好,然而口气中却夹杂着一丝戾气:“没有,对双方都有利的办法就只有这一个。你解开画谜,萧灵?一死,我便可以传承她所有的力量成为贺楼族的祭司。” “那丫头身上怎么会有你要的力量?”听她提到此处,想起萧灵?苍白无力的样子,皇帝觉得疑惑:“一个病秧子,难道真的有高深莫测的法术?” “呵……”女子却没有一分担心:“你做好你的事就好了。” “不过,你想好了五天以后要怎么做吗?萧灵?可是祭司,姐姐五年前凭祭司之力逼退淮军,你定是知道的。”她又问道。 皇帝目光中有着淡淡的杀戮:“此事无需你担心。” 如不出意料,萧灵?在宫中待够这几日,那些下了蛊的膳食也够让她丧命!即便是天神只怕也无回天之力将她从阎王爷那儿拉回来。祭司又如何,法术高深又如何,只要他陈显要她死,她就不能不死! 女子妖娆一笑:“那就最好。” 她翻身上榻,躺在他身侧:“等我成为祭司,你可要封我为天官。” 黯淡的烛光在细细的尘埃中摇曳。皇帝感受着身侧的柔软,缓缓的闭上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 半晌,有轻轻地叩门声传来,外头的人传话道:“皇上,怀瑞王来了。” “让他在偏殿等着。”皇帝起身推开女子走了出去。 当初,陈浚以《玉屏卷》之名,将此知晓解开画谜之法的女子献给了皇帝,身为皇帝的侄儿,更应该得皇帝信任才对,然而一国之君却无法真正的相信他,少不得要提防。至少这女子,在祭祀之前不能让他相见,毕竟是从怀瑞王府出来的人,谁知道他们会私底下搞什么鬼! 门轻轻合上。 女子看着帝王的身影莞尔一笑。 第八章 沉埋(1) 八、【沉埋】 1、 他站在画幕下,背对日光欣赏悬挂于朱墙上的画卷。墨中山河栩栩如生,薄弱的余晖映照着画里迎天而立的苍天大树,光影斑驳。 皇帝从他身后走来:“怀瑞王的追雪可安然无恙?” 陈浚听见声音,回身行礼:“谢皇上关怀,追雪已回府。” “那便好。”皇帝往前走了几步,看着他方才看过的画,笑问:“你可知这是谁的手迹?” 他抬眉,淡淡的道出那个名字:“贺楼乌兰。” 除了她,这世上还会有谁能画出这样的佳作。 “正是!这幅《日夕图》的确出自乌兰之手,”皇帝望着画卷目光迷离。 “可惜了,是幅赝品。”良久,陈浚默然,皇帝却微微叹息道,然而回头看陈浚时已是另一副神色,“七年前不得已将《玉屏卷》中的[日夕图]作为交易之物送到了陆桑,如今皇权在握,朕必定会将它夺回来,若无朕手中的[澹月图],[日夕图]便成了废物!朕怎能让陈氏这幅流传百年的画卷从此作废!” 陈浚冷道:“矢兰岛主已经答应,只要皇上许给少主驸马之位,她会将《日夕图》交还!” 皇帝蓦然低喝:“可少主竟在来的途中逃走!”他深深吸了口气,狠狠道:“画在他手上!!那些人说了,画就在他们少主手上!!无知蛮夷!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他们!” 陈浚鲜少见到皇帝会如此动怒! 即便多年前身为太子的他被流放到西漠,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盛怒和狠意。 然而,此时身居天子之位,皇帝也已不再是从前无权无势、隐忍生存的傀儡太子! 陈浚目光里闪过一丝迟疑,但片刻,便消逝不见。他回过神来,平静道:“景城王已派人去找,想必不过太久,就能找到少主的行踪。” “但愿如此!”皇帝喜怒无常,此刻又温和下来,“怀瑞王,你派羽骑悄悄跟着景城王,暗中帮助他。”顿了顿,又道,“另外,跟随灵?郡主入都的西南王府随从,听闻其中还有曾统领骁军的大将,你定要好好看管住他,朕不想看到祭典出任何纰漏。” 他的语气平淡得毫无帝王的威严,可陈浚听在耳里,更觉得帝王深不可测。 皇帝之意,不正是让他圈禁西南王府一行人? 自有了立太子妃的心思,帝王恐怕也做好了与西南王翻脸的准备。 费尽心机让西南郡西面的望月国滋扰边境,一为拖住西南王不让其入都,以免郡主身侧多了个高手保护,等到太子妃一立,祭画事成,即便西南王得知消息赶到江淮只怕也来不及。二是望月如能因此除去西南王,对于陈显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对于建国后才收入大淮疆土的西南郡、一直仍在旧国主手下管辖,帝王早有提防,此次恨不得能借江昭叶入都一事分散西南王的势力,便于清除异己! 西南战事只要能拖延短短数日,对于帝王来说已经足够。 若望月国不能借机除掉西南王,也无妨。 祭祀之后,礼部便会以太子妃病逝之由发丧,西南王纵然不甘,亦不能因此起兵造反,若他不识大局,左不过让羽骑以谋反之名镇压! 精锐的西南骁军,一直都是帝王的心病。能趁此拔除自然再好不过! 想起西南别苑中身为骁军灵魂人物的江昭叶! 陈浚不由冷笑一声,可惜,即便身法再好,也是他的手下败将! 这世上,能在杀戮中打败他的人已经不在。 他的父亲…… 面对着眼前的繁华盛世,陈浚不禁想起那个原本应该坐拥王权的人! ——他历尽一生艰辛,浴血沙场只为夺回疆土!然而到头来却被被自己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害死。 如今帝王坐在这个皇位上,到底会什么心情来纪念曾并肩作战的胞兄。 那个替弟弟打下一片大好山河的兄弟,在沙场被亲人与外敌勾结谋害致死的时候,又在想什么?难道仅仅是趁着还有一口气在一把拉过他,交付一句而已? ——“寻回古画!承袭天下!!” 这是父亲生前最后的告诫,慎重的如同一个诅咒,将他毕生都困在其中。 2、 朴素的马车在快马加鞭赶回江淮。 颠簸的马车内,李束意识逐渐散乱,然而朦胧之中,他却穿透一切捕捉到那双清澈干净、灵动无邪的眼眸。 恍如梦中! 梦境一点一点延伸至西南郡那片广袤的土地上,他骑着马在追赶着前方的少女,泥泞的山径间,少女清灵的笑声不断从传来。然而倏地,梦境却刹那转回满城硝烟的昆玉,年少的他奉命保护两位郡主,萧钰躲在他身后,一脸恐慌的望着门外四起的杀戮。 他有多担心那样惨绝人寰的战争会给她带来多大的伤害,还好,过去数年,她仍旧是原来的小郡主,可以无忧无虑,还好,还好…… “李束!李束!”萧钰眼见他脸色发紫,便知芙岚没说谎,剑上果然喂了毒。 她握着他的手:“李束,你再等等!回到江淮,江昭叶一定能救你!” “郡主……”李束虚弱道,萧钰听不清,将耳朵附过去;李束躺在她怀里,努力的开口:“钰儿……” 听清的瞬间,她猛然一震,泪珠忽的簌簌从眼角滑落,嗒嗒滴在李束的眉梢。 “钰儿……”李束低低唤道。 从遇见她后,他最想这么叫她,可他不过是臣,而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他们的人生注定却遥不可及。 他本也以为他们这辈子的交集也便是如此罢了。却没想到,这一刻有了机会让他这么唤她的名字。 只是自己的爱慕,少女又知道多少? 萧钰震惊的盯着李束嘴角的笑意,平生第一次追悔莫及。 “你为何要蒙着面容,你若早些让我知道是你……”如若早一点……她一定不会动手!更不会轻易让芙岚一剑刺过去! “若你被困,不蒙着面怎么救你,总不能……我们西南王府要公然抵抗怀瑞王……”李束艰难吐字,然满目都是笑意。萧钰听在耳里,终于放声哭起来:“都怨我不好!若不是因我,芙岚他也不会……” “钰儿,别哭……”李束努力笑着,却终是不敢抬起手替她擦拭眼泪,“我一条贱命是西南王府捡回来的,为你如此,无怨无悔……” 李束声音渐弱。 萧钰抱紧怀里渐渐冰凉的人,不顾他身上血迹一片埋首哭泣。 记得李束刚到江昭叶身边时,也还只是一个少年而已,她第一次见他,便听他怯生生的随着江昭叶唤了她一声“钰儿……”然而却被她怒斥道:“你不过是王宫的下人,凭什么叫我的名字!”他当时无助的眼神,她瞥了一眼便不在意。 十三岁那年,她因为贪玩从王府溜出来,谁知半道上不小心丢了马。雾沉沉的黑夜里,是李束举着灯沿着驿道徒步走了十数里一点一点寻找过来,他穿着单薄的衣裳,站在冷风里,一脸笑意。那声轻唤便从呼啸的风中传来:“钰儿,总算找到你了。” 之后她的记忆,再也没有听到李束叫她“钰儿”。 原来一生不过弹指,李束竟陪伴她从豆蔻之年至如今韶华,然而直到此刻,她才会细细回想起他所做的一切! 却已是消逝之末。 第八章 沉埋(2) 3、 “滚!” 墙垣内忽然传来一声厉喝。 一旁的人急忙上前跪下:“太子殿下您别再喝了,在燕淑楼便罢,可这是在东宫……” “本太子不过是喝了一小杯而已……”陈煜红着脸晃晃悠悠的朝宫人踢了一脚,“这是本太子的府邸,还不能在自己家喝酒了?” 话刚落音,手里的杯子应声而落,碎了一地。 他呆滞的看着地上半晌,忽然大笑起来:“娶太子妃?哈哈哈,父皇又来这一招,他这次要笼络的是西南王?” 话末干脆仰着脸,将酒壶里的酒直接倒在脸上:“灵?郡主……” 若不是父皇钦定的因缘,他说不定会喜欢上她,敢当着众人忤逆皇帝,这可不是常人会有的胆魄。 “本太子欣赏这样的女子,但不行,她不能做太子妃,顶多做个妾室……” “太子殿下,您少喝些。”一直侍奉他的宫人又扑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夺下了他手里的酒壶,陈煜怒瞪着他,扬手挥去,然而却落了空。宫人并非有意躲开,只是陈煜自己半醉,估计眼前也是模糊一片,失了准。他浑浑噩噩的望着自己的手掌:“我打你了,疼不疼,朱儿,你疼不疼!?” “小的不疼!”他扶着陈煜,没有因主子胡闹而觉得委屈。 片刻挥手招来下人,吩咐她们清理。便搀着陈煜到偏殿休息。 他的步子走的乱七八糟,朱儿一路小心翼翼搀扶,走到一半,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喧嚣。 “皇兄!” 刚到东宫的女子追到眼前来,朱儿还来不及行礼,便被她一把推开。 “皇兄,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父皇要把我许给陆桑少主?”陈璇一脸焦急的扯过眼前满身酒气的他,斥问道。 “你也要嫁人了?”陈煜不知是不是清醒,看着陈璇满目笑意,“嫁出去好啊,省的你老看皇兄宫中的几位良媛不顺眼!” “我跟你说正事!”陈璇恼气伸手狠狠掐住他的脸颊,“你给我醒醒!”然而陈煜依旧醉意熏熏:“我也跟你说正事……” 陈璇看着他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我不管,皇兄,此次你要帮我跟父王求情!我陈璇非景青玉不嫁!” “由不得你,”陈煜喃喃道,“景贵妃不同意,父皇更不同意了……”他笑道,一口酒气随之吐出,陈璇嫌弃的撇开他:“难保你以后会有事求我!如今帮我一回都不肯?” “我会求你什么……” “父皇可不止你一个儿子,你如今这幅样子还能在东宫呆多久,”陈璇眼里有一丝冷光闪过,“各个皇子在朝中皆有势力支持,唯独你孤身一人!若我嫁入景家,你才会有实力与他们抗争!” “不需要。”陈煜一笑,“这太子之位,我早就不想要了……” 她不可思议的盯着他,良久,蓦然冷笑:“真是废物!” “公主殿下,太子……”见她出言不逊,朱儿本想为陈煜辩驳几句,谁知陈璇转手将他推开:“滚开!” 朱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陈璇旋即离开东宫。 陈煜半醉半醒漫不经心一笑:“你说,她会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若她是男儿身,我倒觉得她来做太子更好些……” “太子殿下,您喝多了。”朱儿半拉半扶着他往房里走去,陈煜眯眼任由他搀着,身旁明明有这么多的人为他尽心尽力,可他心里头却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什么。 东宫的日子实在不适合他,如还能选择,他定会随着母亲葬身南唐王朝那个烟火四起的太子府前。 如今,外人以为他权利荣华在手,凭自风流,谁又知道王冠之重。 东宫中几位良媛皆是父皇为笼络权臣让他娶的,此次太子妃想必是同样的目的。 “太子妃……”陈煜重重压在软床上,轻语片刻后,沉沉睡过去。 陈璇从东宫出来,转身便去了景城王在江淮的别苑。 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如若不把话直说,她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宫人一路惶恐,支支吾吾半天终于忍不住提醒她:“公主殿下,您离开皇宫已经两个时辰了,庆娘娘说了若两个时辰还不回去……”陈璇剐了她一眼:“那又如何?出什么事我担着!不会给你们任何一人添麻烦!” 一说到此,陈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只因将她许给陆桑少主,父皇竟下了出宫禁令。她无奈之下只得找慕容昭庆借了令牌出来。 宫人眼见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说,该提的醒已经提了,至于公主的脾性,向来如此,有些时候连皇上都无可奈何,更别谈她们这些奴婢! 陈璇掀开车帘,眼看街上人头攒动,离别苑还有两条街,忽然沉下脸道:“要我嫁给那什么少主,岂是如此轻易?” 4、 景州风远阁。 绿庭拿着丝绢,替他轻轻擦拭脸上的血迹。 “你该不会和怀瑞王那一边动手了吧?”她担心问道。 除去赵已枝和景青玉,也唯有这个两年未见的朋友能让她忧心,或许,应该还有一个,不等芙岚回答,顷刻又问:“萧姑娘呢?你不是去帮忙的吗?怎么不带她一同回来?” 绿庭对这两面之缘的少女似乎有了超乎常人的关心,仿佛天生有着一份牵扯。 提起萧钰,芙岚冷冷一笑:“我这脸上的伤,正是拜她所赐!”怎么会?绿庭一惊。 芙岚瞥见她的神色,继而说道:“怀瑞王倒是没把她怎么样……谁知后来在郡府外突然来了一群人,跟她动起手,我好心帮忙,岂料他们竟是一伙的。萧钰为了护他才把我打伤。” “萧姑娘认识他们?” “我看不止是认识,情谊还很深。”芙岚怪里怪气的说了一句。 绿庭嗤笑:“你这伤虽深,但也并非好不了,在我这休养些时日,定让你恢复原貌。继续做你的翩翩佳公子。” “翩翩佳公子又如何,还是有人不喜欢,”他想起萧钰,脱口而道,然而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有些醋味,顿了片刻望着绿庭一笑:“你就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绿庭笑问。 他夺下绿庭的手绢,那方丝帕的边角印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玉字:“若你喜欢我,就应该在上面写上‘岚’字。” “不对,我喜欢你,是朋友的喜欢。”她也不夺回丝帕,反而很冷静的道,“身为朋友,我还是希望你的伤能尽快的好,至于萧姑娘,我想她不是有意伤你的。” “你果真是喜新厌旧,有了新朋友,便要把我丢了?”芙岚将丝帕递给她,“我这都什么命!” “小女岂敢。”绿庭作势行了个礼,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逗得他一笑。 片刻,她收拾好药罐,忽然道:“千万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那封信的存在。” 他一愣:“为什么?不过一封信而已?” “那是一封可以杀人的信!”绿庭蓦然冷语。 风从窗缝钻入。 江昭叶坐在暗处,仿佛丢失了什么一般失魂落魄。 慕容守抿了口茶,道:“此事我不能帮你,从宫中抢走郡主,岂是那么轻易的事?” 江昭叶紧锁眉头,不发一言。 慕容守有些无奈:“你当年救过小女一命,这数年来,我私底下也替西南王府周旋不少,恩也算还尽,此刻你所求,我万万不能答应!” “想必将军还不知道,西南王已经把郡主许配给我。”江昭叶蓦然冷冷道。 慕容守一震,手里的茶水险些洒了出来:“你们成亲了?” 他定了定神:“是。” “那……如何是好?”慕容守从椅子上跳起来,“为何不早点把事情告诉皇上,如今可怎么办!?” 江昭叶站起来:“不难,只要将军愿意帮我,什么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慕容守摆了摆手,旋即沉下脸:“不可不可!不如……就当做你们没成亲?皇上已经当着王侯之面表明圣意,如今若将成亲之事道出,岂非欺君?” “慕容将军大恩!昭叶没齿难忘!”江昭叶径自跪在他面前,“灵?不喜欢皇宫,重重深院,她会生不如死……” “别行此大礼,小女若知道了,又要骂老夫一顿了。” “请慕容将军受昭叶一拜!”他朝前重重一磕,“将军负责护守皇宫承禄两门,若能得您帮助……” 慕容守忙将他扶起来,打断他的恳求:“此事不管如何,老夫都不能帮你,有个万一,赔上的将是整个慕容氏!”他出身草莽,并非谋略之人,说话直接。 身为慕容氏的当家,他没理由为了个外人将族氏的荣耀置之度外。 更何况皇帝那人的人物——面上虽看起来颇为温和,然而能拼下这个天下的人,必定是从修罗场上一步一步踏过来的,以他的手段,会如何处置背叛自己的人? “此时还请你另想办法。”慕容守冷喝一声,“送客!” 门外的人小心翼翼的推门进来,笑容满目:“爹爹,你们这是在说什么?” 少女望着江昭叶一笑:“他好眼熟。” 慕容守顿了片刻,有些无奈的扬起手追打过去:“死丫头,你听到什么了?” “我就是什么也没听到才问你们的!”少女一转身如一只鱼儿一样溜出去了,慕容守吼道:“辜庆!回来!” “才不要。”少女的声音渐渐远去,家仆从门外急急忙忙跑进来。慕容守踢了他一脚:“让你好好在外面看着,怎么让二小姐跑进来了?” “小的要去茅房,二小姐说便替小的守一会儿……”家仆战战兢兢说完,捂着腿肚子一脸惊慌。 慕容守喝他一声:“滚出去!” “是是是……” 家仆如释重负半滚带爬离开屋子。慕容守望着江昭叶:“方才来的是老夫的小女儿,年纪小不知事,待会儿老夫自会训斥,你放心,此事绝不会传出去,你好自为之。” 他走了两步,又转头望了神色变幻的江昭叶一眼:“我就不派人送你了,慕容府你也不是第一次来,自己走罢。” “呵……”在寂静的慕容府邸,江昭叶忽的冷冷一笑,“真当西南郡无权无势,需得靠着你们江淮这群人才能活下去?” 阴晦的夜色覆盖城池! 江昭叶回到别苑看见眼眶红肿的萧钰,蓦然一惊。 “李束……李束快要死了!” 少女像是盼到了救星,急切的喊道。 第九章 千万绪(1) 九、【千万绪】 1、 若没记错,当年在栗镇见到李束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一个靠着乞讨为生的孩子,满脸脏兮,瘦骨嶙峋,让人不想靠近。 那座不算富有也不算贫穷的镇子里,他每天最多能讨到半碗饭,时运不济,甚至一天都不会进食。 当年十八岁的江昭叶已经成为骁军的副将。遇见他是在班师之日,那孩子正跪在街边,怯生生的望着睦远国南征回来的军队,目光里融进了钦佩。 他心不在焉的瞥过那孩子眼里求生的渴望,有那么一刻,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在那个战火连天的时代里,终归因于心不忍,把自己半年的军饷都留给了孩子。 之后以为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可数日过后,他又见到了李束。他偷偷摸摸的靠近军营,被守营的士兵抓住几乎要打个半死。士兵骂骂咧咧说他误闯军营,按律当斩。江昭叶到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他,救下他时只听到瘦弱的孩子重复一句话:“我也要参军,参军有饭吃,有钱拿……” “李束。”江昭叶坐在床侧,叫了他一声。 然而他并没有回答,那具躯体仿佛已经没有灵魂,只剩下一个空壳。 在后来从军的几年里,李束一直跟在江昭叶身边,东征西战,也许前日还在南面抗击望月国的军队,一转眼便又到了东面抵抗大淮的进攻。见惯了比栗镇里的饥饿更为可怖的沙场,他渐渐变得沉默寡言。 年幼时在栗镇里受的是饥饿之苦,然而到了军营顿顿饱腹,随之付出的却将是不知何时就会消逝的年轻生命。 可唯有她,还能让他保留了少年最后的悸动。 江昭叶极力压制心里的怒气,一字一句问道:“李束为何会中毒?” 萧钰支支吾吾:“是……是我不好……” “是谁下的毒?”江昭叶露出与往常不一样的狠戾,他盯着萧钰,没有了往常的温和,“是谁给李束下毒!?” “我……”她怎么知道是谁,对于他的来历她全然不知,除了他的名字,她对他一无所知,“我,不知道……” “萧钰!”江昭叶冷不防的喝道:“这节骨眼上,你就非要添乱不可?” 她顷刻沉默不语,死死咬住嘴唇,豆大的泪珠哗啦而坠。 “是斑月……”江昭叶转头望着李束倏地呢喃一声,颓然:“李束中的是斑月毒……无药可解。这是陆桑海域才会有的剧毒海蛇,因其外形有斑状清冷如月,人们都叫它斑月蛇,只要毒素入体,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死亡。”这样的剧毒,早在大淮建国前就出现过,当今天子便是对睦远邻国轩都用了这样的剧毒才有机可乘,致使轩都国数十万的百姓军队都身亡其中。一座歌舞升平的都城在一夜间就变成了屠场!而陈显却对天下宣称天灾所为,名正言顺挥军入城,清理屠场,一夕间接掌轩都千里疆域。 真是阴狠! 江昭叶伸手取下李束腰上的佩剑。忽然冷冷:“终于要对西南王府下手了……” 2、 “我要去找他报仇!”西南王府一众侍婢都跪在门外,听闻李束的死讯,都不禁一惊。他是江校尉身边身手最好的将士,为人忠厚,一向得人尊敬。她们跪在门外半晌,忽然听到萧钰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许久的静谧。 江昭叶闻声,良久道:“怀瑞王的爱骑是你偷的?” 未料到此刻江昭叶会问这个,萧钰不敢有所隐瞒:“是我……” “钰儿,你带他回栗镇。”然而等她回答,他忽然话锋一转,“那是李束来到王府前住的地方,或许他不喜欢,但栗镇才是他应该呆的地方。” “不,我不回去,我非得找到那人报仇不可!”萧钰决然喊道。 江昭叶忽然厉喝:“你在江淮除了添乱你还能做什么?若不是你偷了怀瑞王的追雪,李束会因去找你而出事?”话一出口,看见萧钰颓败的神色,江昭叶有些后悔,却也不想解释。 帝都这些人居心叵测,下一个毒杀的目标会是西南王府中的谁都未可知。她留下来实非良策。 “可是,李束因我而死……我不找到下毒的人我不甘心。”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你知道他来自何处?“江昭叶发问,然而萧钰一个也答不上来。“找到他又如何,凭你一己之力杀了他?” 杀了他!? 自己也未必会是对手。 少女想了一想。然而江昭叶显然很急迫:“你今夜连夜带着李束离开江淮。” 萧钰蓦然察觉到不对劲:“我不要自己离开,我要同姐姐一起回去。” “今夜你必须离开!”江昭叶毋庸置疑喝道,指尖触碰怀中温热的信件,顷刻转身走出去,留下不明所以然的萧钰。 入夜。 队伍准备妥当。江昭叶几乎将随来的高手都一同派出。萧钰即便不甘愿也不得不迫于他的压制而收拾行囊。 然而,夜空下的房檐上却飞来一只白鸽,盘旋几许后趁人不备落入她怀中挣扎。鸽腿上绑了细小的信条。萧钰四顾之后将它扯下,打开那封简短的字条,在看清的时候却猛然一惊。这是姐姐的字迹。——戌时江淮鹊楼相见,勿让人知。 “钰儿,一路别再闹事了。”江昭叶走过来,语重心长的道。 萧钰慌忙将信条收起,木讷的点头:“好。” 小七背着她贴身所用之物面色如常的走过来,将少女扶上马车。 江淮一行,恍如一梦。她并没有像往常逃离时那样感受到快乐,这就像一个梦境,一个失去的梦境。 “诶呀!”萧钰忽然掀起车帘,望了烟雨湖一眼。小七奇道:“小郡主,怎么了?”“我忘了还他的钱。”萧钰叹道。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此事。 3、 车队行走在驿道上,在这样繁华的淮南里毫不起眼。李束的棺木被放在最后的一辆车中,整个队伍没有悬挂丧物,看起来就如同往常的商队。 萧钰出城时看到一些青衣白袜的队伍在城内城外焦急的穿行,经过城门时也没有停留接受盘查。 她不禁奇怪:“这些是什么人?连王公贵臣入城都要盘查,他们怎么可以随意进出?” 一侧的侍女因也不知情,干脆缄口不言。 萧钰显然觉得无趣,闷闷不乐坐好。不过行了几里,她便忍不住了。那间驿站记忆中就在不远处,萧钰突然冲外面赶马的人喊了一声:“停下停下,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为首的将士唯恐萧钰生事,这里是帝都郊外,若有个万一,可不好脱身。但碍于她的身份,也只是怒不敢言。只得喝令队伍停下。 萧钰待车挺稳,跃下来。一拨人马正好在此时急匆匆的从她身旁经过。迅如疾风。 马蹄扬起的尘土朝她扑面而来,萧钰用手挥了挥,一脸嫌恶。然而一眼撇过去,她却在人群里看见了他:“黄金!”萧钰慌忙喊道。 但他们走的很急,她话未落音,他便走远了。“什么黄金?”小七问她。 萧钰皱着眉头:“说了你也不知道……” “江淮这几日有大喜事呢……”粗糙的声线从驿站里传出来,宛如惊雷,说话的人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提着嗓子喊道。 萧钰望进去,一名壮汉正坐在驿站里,大口喝着酒说个不停。同桌的人不以为然:“你哪一日不说江淮有大喜事?去年你也这么说。” “那是因为现今时机成熟,大喜事要来了,哈哈哈!!!!”他笑得猖狂,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伙计端着面走上前来:“贺大哥该不会是又喝多了吧。” “瞧他这样,当然是喝多了。又开始说胡话。”同桌那人一脸无所谓的笑。然而壮汉却猛地止住了笑,厉声厉色的看着他们:“要来了,都来了,全都来了!” 第九章 千万绪(2) 【千万绪2】 4、 萧钰在门外都被这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更别说屋里的人。伙计放下面碗,慌忙走开。同桌那人愣了半晌也退出了门。壮汉觉得无趣提起桌上的酒转身出门。 萧钰拉着小七退到一边给他让道。 一身酒气扑面而来。 壮汉望见她,一愣,顷刻大笑起来,笑得嘴角都咧到耳根子旁,五官扭曲在一起,很是可怖。小七躲到萧钰背后,只觉恐惧。萧钰瞪了他一眼。壮汉空出右手,忽然抬起来对着她指点,笑着:“嘿嘿……小心你妹子,你妹子,可不是什么好货色……” 疯言乱语!萧钰后退了几步,嫌道:“我没有妹子!” “小心你妹子,她来报仇了,都来了,都来了!”壮汉并不在意她的恶意,笑着慢慢的退开。 萧钰牵着小七进到驿站,伙计见客迎上来。萧钰不满嚷嚷:“你这驿站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一半指的是上次见到的男子。 伙计却只以为她说那壮汉,笑道:“附近的渔民,每天此时都会来这喝口小酒,贺大哥其实人挺好,往常打了好鱼都会送给我们吃。” 萧钰好奇道:“他每天见着生人都这么说话么?” “倒也不是,”伙计想了想,又道,“其实也就是喝多了……” “那他说的大喜事是什么?”萧钰打破砂锅问到底,“江淮有什么大喜事?我刚从江淮来,我怎么不知道?” 5、 伙计嘿的笑了一声:“哪有什么大喜事?不过是他酒后多言。” “诶,那江淮城今日怎么这么多穿着青衣白袜的人进进出出?还不用接受盘查,我来的时候可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萧钰撇撇嘴,脱口问出。 伙计指了指贴在门上的那幅画像说道:“诺……就是因为这个人。景城王一大早便带人出城搜寻了,说找他此人这,赏金三千。” “三千,这么多?”少女不禁咋舌,三千黄金几乎可以买半座昆玉城。 “那有什么?”伙计只当她没见过世面,“这点钱对于景城王来说九牛一毛。” “他可真有钱。”萧钰惊叹着,朝门板靠过去,画像里的人看起来有些熟悉,不对,应该是令她印象非常深刻,“芙岚!?”她低低喃道。 伙计望见她的神情:“姑娘认识他?” “我怎么可能认识他。”萧钰冷呵一声,反问,“你知道他是谁么?” “不知道,景城王只给了这么一副画像,姓氏名字并未告知,更不知道景城王要找这个人干什么了。”伙计道。 萧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给我和家仆来几碗面,吃了我们还要赶路。”她望一眼屋外的暮色,摸了摸悬在腰侧的鞭子,眼珠子忽然一转。 一定要想法子溜回去,先到鹊楼跟姐姐见面。 再寻个机会找到芙岚,报李束的仇! 景州城。 傍晚时分,风远阁灯火明亮,迎接一夜笙歌。 赵已枝捏着画像推门进来,芙岚和绿庭刚下完一盘棋。 朱门轻启,两人同时抬起头。却看见赵已枝冷若冰霜的脸。 “赵姨。”绿庭轻轻地唤了一声,赵已枝却没看她,走向芙岚把画像递给他:“我瞧着挺像公子的。” 芙岚接过来一看,笑容渐渐僵硬在脸上。 赵已枝冷冷:“我和绿庭以真心相待,公子却要欺瞒我们?” “不过是一幅画罢了……”他回过神来淡淡一笑。 “公子自称桂郡商人,景城王为何要追捕公子?”赵已枝继续问道。提到景青玉,绿庭扯过画像,定神望了芙岚几眼,才问:“出什么事了?” “景城王前日才去了江淮,然而方才又匆匆回来了,却没回景城王府,只去了郡府。命人画了像张贴出来说要追捕,我奇怪这画像一无姓氏,二无罪行,景城王要抓公子干什么?说不定是弄错了。”赵已枝嗤笑一番,“可我打听之后才知道,公子原来是贵人啊……” 她顿了顿,忽然道:“驸马爷流连青楼,不怕公主生气?” 驸马爷!? 绿庭闻言一惊,不可思议的看向他。 她居然连朋友的底细都不清楚! 被赵已枝一语道明。 芙岚并没有担忧:“两位何必深究。驸马爷又如何?商人又如何?” 赵已枝却道:“公子此言差矣,如若公子真是画像上的人,还请公子自行去见皇上,别再继续留在风远阁,我们可担不起窝藏的罪名。” “可我除了风远阁哪儿都不想去。”芙岚靠在榻上,一副赖定的模样。 绿庭一瞬失笑,片刻后镇定下来:“居然是皇亲国戚?小女子竟攀上了权贵!” 分明是说笑,然而芙岚却能看到她眼底的冷意。 “既然你们知道了,那不妨说明白,我不愿娶公主,也不稀罕驸马爷的位子。”他顿了顿,“如若风远阁不能收留我,我再另寻住处便罢。” 他越说越玄乎,平常人巴不得沾皇室的光,然而他却将这殊荣拒之千里。 绿庭放下画像:“你到底是什么人?” “知己也。”他笑,“且放心,我定不会给风远阁添麻烦。” “请吧!”不等绿庭多言,赵已枝便下了逐客令。 他顺手拿起画像,一脸淡然的走出去:“画的挺好,留着。” 走了几步,又忽的折身回来,旁若无人的拥住绿庭:“好知己,待我闲暇再来看你。” “公子!”赵已枝见状猛地喝道。 他低低一笑松开手,如那些寻芳的客人一般云淡风轻离开。 风远阁喧哗阵阵,留的是韶华女子嘤嘤的笑声。 凌乱的棋盘还在案上,仿佛还存有他指尖的余香。 绿庭茫然的坐回椅子上,赵已枝却在此时俯过身去说了什么。 6、 车队到达景州,但因携带棺木,一行人并未打算在城内停留,休息片刻后,便又启程赶路。 萧钰坐在车前,两腿凌空晃晃悠悠,一路心不在焉的望着路人。 十里长街华灯璀璨,正是一幅繁华景象。 然而一向喜爱热闹的少女却没将眼前的灯红酒绿看进眼中,脑子飞快的转着,只是在想要怎么才能溜回江淮? 现在离戌时还有两个时辰,要是再走远些,她就来不及赶回江淮。 可是,要怎样才能甩开他们?硬闯? 不行! 她明目张胆逃跑,一定会被追回。 “小郡主?”小七从身后过来,望着萧钰愁眉问了一句。萧钰正冥思苦想被人忽然打断,吓了一跳:“啊!” “外头风大,小郡主还是到车里来罢。” “不去,我就坐着。”她不耐烦的挥挥手。 小七顿了顿,眸里忽然有隐隐的泪光:“小郡主,您可千万要好好照顾自己,否则王爷以后可再没个贴心的女儿伴着了。” 她话中有话,然而萧钰顷刻便察觉出什么:“你想说什么?” 小七奇道:“难道江校尉未同小郡主说?” “说什么?”萧钰盯着她。小七声音渐渐减弱:“大郡主要留在江淮当太子妃,恐怕再不能回西南王府了……” 马车倏地顿了一下,少女的脑袋正好狠狠的撞上车壁。 “咚”的一声。 萧钰抬手揉了揉脑袋:“你,你再说一遍。” 小七顿时一软:“大郡主再也回不到西南王府了,她要留在江淮当太子妃,她再也不能回来了……” 街上人来熙攘,她的声音混杂在一片吵闹里。 整个西南王府,知道此事的婢女唯有她一个。 江昭叶独独告诉了她,只因小七是萧灵?身边的婢女,多年以来处事且算稳重,便将路上照顾萧钰之事托付。却没料到,她对萧灵?愚昧的忠心竟扭转了之后的许多事。 第十章 长恨(1) 十、【长恨】 1、 小七低声抽泣,等着萧钰的反应。 “此事等回到西南郡后,再告诉她也不迟。” 江昭叶的声音还萦绕耳边,她抹着眼泪,却一心希望萧灵?能回来。 主子喜欢的人是江校尉。 当年只有十二岁的萧灵?将小七带到自己身边时,便这样告诉她:“要嫁给喜欢的人才好呢,你瞧父王对母后多好啊。” 萧钰猛地扯过小七,将她带入车里:“你带着李束回去。”另一手急急忙忙掏出随身的配饰塞到小七怀里,“回到西南郡不过数日而已,你假扮我一路,只要熬过这几天就都好了,我回江淮将姐姐带回去。” 当哪门子的太子妃!姐姐可是被父王许给了江昭叶,这是全西南王府都知道的事情! 怪不得她回到别苑一直看不见姐姐的身影! 萧钰懊恼:“江昭叶居然瞒着我……” 她忽然想起跃下烟雨湖时母亲对她说的那些话,姐姐如今在宫中定是处境不好。听说太子早娶了几门妾室,姐姐那个性子嫁过去怎么会有好下场! “小郡主,”小七陡然喊道,“你不能回江淮,有江校尉在,大郡主一定不会有事的。” 萧钰掏出怀中的字条:“若他真有办法,姐姐怎么会避开他悄悄带了信给我。” “……”这显然不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小七一愣,再不言语。 “我一定要回去探个究竟。”萧钰说着,目光坚定地盯着小七,“我以小郡主的身份命令你,必须按我的去做。” 她木讷的点了点头。 萧钰将车里随身的衣物翻出来扔给她:“换上,待会儿出了景州我就扮成你,说有事回江淮禀告江昭叶,而你便扮成我,命令他们沿路不得停留,务必快马加鞭把李束送回去。” “是……”小七低低回道。 萧钰迅速的扯下她身上的外衣,将自己的换了下来,小七仿佛一尊木偶一样任她摆弄。 “快换。”萧钰催促她,并没注意到身旁的人眼里划过的狡黠。 2、 城外密林被黯夜笼罩。 一抹如风的白衣轻轻地在树尖上划过。宛若鬼魅。寂静的注视着这支普通的车队。 萧钰悄悄地将头从马车里探出,围护在四周的侍卫眼明如雪,在黑暗里散发着警惕。 “停下,”萧钰捏着嗓子喊了一声。 队伍的速度缓了下来,她从车里跃下,抬起衣袖遮掩住自己的半张脸朝为首的领队走去,待到跟前,刻意学着小七的声音说道:“我有事要回江淮禀告校尉,你们保护郡主先回昆玉。” “校尉说过,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侍卫冷冷道。 萧钰瞥了马上的人一眼:“大郡主还在江淮,校尉让我护送小郡主离开景州后便返回江淮侍奉,你敢阻拦?” 侍卫打量着她的衣着:“校尉之命我们不得违抗,还请小七姑娘通融。” “难道我说的就不是校尉之命?” 萧钰理直气壮的回应。侍卫知道小七是萧灵?身边的婢女,说的又让人半信半疑,他犹豫了一会儿。 萧钰却等不及了:“快腾出一匹马给我。” “这……”侍卫握着马缰没有动。 正在此时,马车里传来一声历喝:“本郡主命你给她一匹马,让她离开。” 这无疑是此时最好的救命药,即便是江昭叶的部下,可郡主的身份摆在那里,侍卫没有理由再违抗。 他顿了顿,把身侧的侍卫唤来:“把你的马给小七姑娘!” 那名侍卫跃下马,将马缰递给萧钰,她接过后迅速翻身上马,反向回去。经过李束的棺木时,停了一会儿。 “我回到西南郡后会去栗镇看你的。”萧钰低低朝马车里说了一句。 驾车的人似乎听到什么,转过脸来看了萧钰一会儿,她害怕被认出来,不敢多做停留,片刻后便离开。 车队依旧往西南方向前行。 黯夜里的那袭白衣总算动了一动。 侍卫小心谨慎的四顾周围,密林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冰冷的味道。 然而他并没有察觉,身后的身影就如同轻烟一样悄无声息的随在车队后面。那个人仿佛融化在夜里,若隐若现,让人无从猜测他的原型。四周静止一片,毫无声息。唯有白衣飞扬,却不发出任何声响。 ——而那个人,居然就这样漂浮在半空中寂静前行。 圆滚的水球在他手心里转动着发出暗淡的白光,那抹光线来自于盘踞在水球里一条黑白相间的蛇! 细如手指的小蛇似乎受到了什么招引,在水球里游来舞去,顷刻又直起身子,朝车队方向挪了挪。 身影望着水球里的小蛇面无表情,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黑暗里。 侍卫只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息朝自己靠近,他警惕的拔出佩剑,稳稳握在手里,做好战斗准备。 身旁的人见他如此,也不禁防备起来。车队的速度减缓。 正在那一瞬。耳边忽然有什么划过,侍卫顷刻便觉得脸颊上有浓稠的液体顺着往下流。 “保护郡主!”他猛然喊道。挥舞着剑往空中一刺! 一抹白衣随声出现在车队上空。 众人惊异的望着半空中面目丑陋的女人,可怖的气氛立刻包围了车队。马匹似乎也受了惊,踏着马蹄却不肯再挪一步。 小七围着面纱从马车里跃下来。侍卫鱼贯涌过来围在她的四周。她愣了一愣。 然而才一抬头,双眼便被半空中忽而飞来的蛇迅速的咬了两下。血丝即刻从眼角滴落而下。小七疼的喊了一声,双手捂着眼睛痛苦的蹲在地上,疼痛和黑暗一同袭来,绝望一拥而上。 “保护郡主!!”为首的侍卫捂着受伤的耳朵怒喊了一声。 小七身旁的侍卫才从方才那迅速一击中回过神来,然而却对半空中面容烧灼得溃烂的女人心生畏惧,一众侍卫脚步往小七一处挪了挪,握着兵器的手却不禁发抖。 为首的侍卫跃下马来,忍着脸上缓慢的灼烧感跑了过来:“郡主,快走!” 他伸手拨开那群侍卫,冲进去将小七拦腰抱起,但她一转过脸,侍卫被惊吓到,双手几乎是本能的松开。小七跌落在地上,一张被毒液腐蚀的脸朝着黑沉的夜,双眼蓦然生出两个深不见底的空洞来。 “郡主!”混乱的喊声从车队里传出。 小七在地上痛苦的呻吟了片刻,双手挣扎着伸向空中的女人,而后,身子便僵硬不动。 女人冷漠的望着地上的一幕,仿佛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全都得死。”女人低低的从口中吐了一句。才刚刚回到水球的小蛇慵懒的伸了个脑袋,极不情愿的将半个身子挪到了水球外。 “全都得死!”她一字一句充满着警告。 小蛇一惊,迅捷的从水球里钻出,顷刻间宛若闪电般向地上袭击。 侍卫还来不及惊呼同伴收到攻击,自己便在下一刻遭遇小蛇的毒咬。 不过是一瞬,整个车队葬身在黑沉的密林。这些死去的人,甚至不知道敌人是谁。 数十人只在一霎变成了被毒液腐蚀的枯骨。 小七身上那些萧钰留下的饰物,从衣角翻出,落到一旁的木丛里。 女人漠然的唤回小蛇。终于落在这片静谧的土地上。 小蛇在水球里又舞了舞,指引着女人朝存放着李束尸体的棺木走去。 她的步子轻得不会在地上留下印记。 她轻轻地抬了抬手指,一束微光从她指尖缓缓的挪移到马车上,悄无声息的掀起了车帘。棺木也随之一起轻轻开启。 “果然是你杀的。”女人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躺在棺木里的李束如同外面那些人一样,最先被毒液伤及的伤口已经溃烂,女人凑近看了看,却不禁奇怪,他的胸口虽然被腐蚀,然而那些毒液浸泡五脏六腑之后却没有再延伸,青年颇为英俊的面容竟然完好无损,一丁点的瑕疵也没有。 女人微微一笑:“真是副好皮囊。” 话刚落音。空荡的手掌心便凭空跃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紫色石盒,宛若幻影,微微在空气里浮动着,隐隐还看得到盒盖上印着一朵醒目的白兰。 一侧的小蛇瞧见石盒,警惕起来,立着身子直勾勾的盯着它,生怕石盒会对自己发出攻击。 然而小蛇多虑,石盒并没有朝它过去,女人口唇翕合间,石盒径自漂浮到李束尸体上空,缓缓开启,此时,李束身体里居然发出了一道耀眼的光芒,那道光芒缓缓的钻入石盒里,旋转片刻,被石盒封住。 李束的躯体在这之后迅速的灼烧起来,幽蓝的火光在棺木里跳跃着,将这具年轻的身体烧成灰烬。 石盒回到女人手里,转眼消失。 小蛇终于放松下来,盘着身子躺在水球里。 景州城的酒肆正值热闹。 屏风隔断里,他点了一盘小菜,独自酌饮。窗外的夜色如火通明。 一队人马从熙攘的人群之中挤了出来,停在酒肆对面的风远阁门前。他望过去,还能看见赵已枝满面笑容的出来迎接。 “岚儿。”毫无温度的声音在他身后蓦然响起。他身子微微一僵。女人如风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钻入酒肆里,奇怪的是,并没有人看得到她。热闹的氛围依旧继续。 芙岚抬眼望着这个浮动在半空中的女人,忽然冷冷一笑:“你居然亲自过来了?” “我警告过你,别以为逃离了木蝶的视线,你就能摆脱我的监视。”女人的语气平静的看不出情绪。 水球里的小蛇看见芙岚,在里头打了一个转。芙岚看着小蛇:“你也来了?” 小蛇扭了扭身子,似乎是在回应。 女人淡淡的看着这一幕:“回到江淮,迎娶公主,这是你唯一要做的事。” 芙岚摸了摸脸上的伤疤,自顾一笑:“我这副样子,公主看不上怎么办?” “……”女人有一刻的无言,她望着那道较深的伤疤半晌,忽然道,“贺楼……祭司?” 芙岚一怔:“什么?” 几乎是本能的感受到那样的力量,就仿佛方才在密林中一样,那样无法对抗的力量竟然在慢慢地靠近。 女人猛然漂浮到窗侧。 少女骑着马急急从酒肆前经过。果然! 方才在密林中只觉得这丫头让自己无法近身,然而却并未在第一时间察觉,直到这一刻才知道那是来自何处的力量。 “怎么会……”女人震惊,“那个女人明明已经带着祭司的力量死在栗镇……” 若不是那样强大的力量,当年仅凭骁军一千兵力怎么可能会抵挡得住大淮数万军队足足三日! “你在说什么?”芙岚站起来走到她身旁。。他不明白这个神一样的女人为何会突然表露出除了漠然以外的神情? “贺楼祭司的力量居然得到了传承!”女人恢复冷漠的神色,她手里的小蛇突然狂躁起来,在水球里不断地转动。 “别怕!”女人伸出另外一只手搭在水球上轻抚,“你别怕,我们只是多了一个对手而已,不管《玉屏卷》是谁的东西,我都会把它夺回来,我们陆桑要回来,要抢夺这片土地!” “既然如此,你当初何必费尽心机帮陈显攻下轩都国。”芙岚毫无畏惧的盯着那张溃烂的脸,“又何必……交出《日夕图》,拿我来交换驸马之位?窥探画谜,凭你的实力有何艰难?你以为成为陈显的亲家就能让他对陆桑放松警惕?不可能!你把日夕图交还给他,欲想通过他来解开画谜,还不如直接进攻大淮,像当初攻打轩都国一样,用那些手段夺得你想要的东西!” “当初是我瞎了眼才会助他攻城!”女人似是回想起不堪的往事,忽然愤怒,“而此时,我要的是整个大淮,整个天下!” 第十章 长恨(2) 【长恨2】 3、 空气微微凝固。 女人握着水球从窗边转了回来:“在没有解开画谜之前,我不能轻举妄动!” “呵……”芙岚不屑一笑,“到底是谁说的鬼话,‘得古画者,承袭天下’!” “百年以前,南唐王朝六子夺嫡,四皇子陈汩即位称帝,凭的便是玉屏卷中蕴藏的势力,虽不知那股势力到底是人是物,可彼时帝位之争的手段的确令人发指,听闻陈氏一族,除却陈汩全被那股势力诛杀,连他的儿子都未能幸免,陈汩于杀戮中登上帝位,但那样的混乱下,却没有人敢趁此弑杀帝王夺权,因为那股势力一直守护着皇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陈汩晚年居然让祭司以血封画,将那股势力从此藏于画中。” 芙岚第一次听到她说起这件事,不禁惊讶:“居然连儿子都杀了?他儿子难道还会抢他的皇位不成?” 女人淡淡:“争夺帝位,何顾血缘。” “那画卷里藏的东西如此可怕,为何好要解开?”他倒吸一口冷气。 女人一笑:“可怕?能助你夺得天下的东西,哪一样不可怕?” 顿了顿,她冷冷道:“回到江淮,做你该做的事!画谜解开之日,便是我们夺权之日……” “我们?”芙岚毫不客气的打断女人的话。 她并没有生气,反而淡淡道:“岚儿,你是将来要继承我一切的人,我现在得到的,就是将来你所得的,你应该要竭尽全力帮助我。” “继承你一切的人应该是絮。”想起那个美丽的女人,芙岚不禁震怒,“她才应该是矢兰岛主的继承者,而不是我!” 争吵声湮没在一片喧嚣之中。 女人冷冷的注视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她才抚着小球漫不经心的说:“因为,絮不是我们芙氏的人,我唯一能将所有交付的人,只有你!你是我的亲弟弟,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只有你才可以继承我所拥有的权利和力量。而这,也是母亲毕生的期望。” 女人浮出窗外。声音渐渐远去。芙岚追上去想再说什么,然而跑到窗边,却已不见她。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幻影。 可他知道,她来了,她确实来了,那个变得可怕的女人,终于踏上这片她垂涎已久的土地。 对面的风远阁门庭若市。 他呆呆立在窗口,看着方才的那一队车马将身着华装的绿庭接走。藏青的马车极为宽敞,几乎占据了一半的街道。 几名女婢扶着绿庭稳稳的踩着阶梯走上马车。赵已枝站在门口似乎在同那为首的说什么,满目盈着笑意。 芙岚坐回椅子上,小菜已经凉透,酒盏倒还有些余温。 他仰脖将酒一口饮下。 一片火辣落在胃里。 他从怀里掏出那只笛子,放在手上端详了一会儿,才旋开吊着玉坠的一边。顷刻,一支完整的笛子变成两截。他将藏在笛子中的东西取了出来,毫不在意的放在酒肆的桌子上,慢慢铺开。 ——是一幅薄如蝉翼的画作。 ——淡淡的余晖映照着整幅山河图,壮丽之景宛若就在眼前。 芙岚却只淡淡的撇了一眼,便又将它收了起来。——不过一幅画而已。他轻轻的嗤笑。 藏青的马车远离了喧嚣,进入到景城王府之中。苏婺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方,月色映在他清隽的脸庞上,刻画出浅浅的轮廓。 “王爷怎么会突然要我盛装前来?”绿庭低声问同在车里的婢女。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身青衣毕恭毕敬的跪在她面前:“王府今日有贵客,估摸着王爷是要请姑娘前来唱曲。” 唱曲? 绿庭微微蹙眉。 这么多年来,他还从未在面见客人时让自己出现。 更别说这样大阵仗的将自己从风远阁接来了。 还唱曲? 难不成,连他也把自己当风尘女子? 旁边稍大的丫鬟在景城王府待了数年,对于她和景青玉的事知晓得更多,一看她的脸色不对,忙在一旁接了几句:“王爷这几日入都面圣,公务缠身一直无暇顾及姑娘,今夜趁着办事回到王府歇息半会儿,找着借口见姑娘呢。” 绿庭听得出话里的安慰,对丫鬟笑了笑,没再做声。然而心里却一直平静不下来。 此刻的她全然没有往常要见他的愉悦。却感觉到威胁在向自己步步紧逼。 丝乐声从湖中央传了过来。 有人早已在那里搭了戏台。绿庭掀起帘子,眺望着粼粼的湖面。 景城王府在大淮元年曾经大修一回,那一段时日里,几乎临海郡最好的工匠都来到这里,为这座王府修建了一个形状如月的人工湖,工匠们还在湖的最中央建起一座广场,四周围着石栏,供平时歌舞宴用。 独特之处,便是只能乘舟去到广场,倒多了份闲情逸致。 绿庭从马车下来时,苏婺已经在船侧侯着。 她以前也不少来到景城王府,不过翻修以后,这座广场却还是第一次踏进。 湖面上的船只来去穿梭,运送酒水食物。 她立在岸上,隔着湖水望过去,隐隐约约可以见到王座下方席位那名身段柔软的女人。 “她是谁?”绿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凉。苏婺挥手屏退下人:“是璇公主殿下!” “是她啊……”那个未曾谋面却从他那里耳闻的皇女。听闻皇女属意景城王,奈何只是一厢情愿。且不说景青玉持什么态度,皇帝和景贵妃那里便先不允了。 “她怎么来了?”知道是她,绿庭倒显得平静。 “午后不知为何殿下从宫中跑来了别苑,非要粘着王爷,王爷本要回景州处理事情,谁知殿下就追了过来……”说起那位公主,苏婺也显得很无奈。 她一向偏执,只要她想做的事,不达到目的绝不罢休。 ——可惜那件婚事,似乎她也没有办法扭转。 “他就任凭公主擅自离京?万一皇上追究下来,岂不是麻烦?”绿庭问他。 苏婺却一笑:“若不能顺着公主,只怕麻烦更多,公主非要追来,不如就好好招待她,免得到时候皇上追究下来,也没个人替王爷说话。” “这么多年,若没有你陪着青玉,他也熬不过来。”绿庭忽然感叹。 苏婺一怔。 绿庭莞尔:“走吧,他该等久了。” 繁复的盛装让她行动有所迟缓,见到陈璇的时候,她优雅的行李,气质毫不逊于皇女。这个在传闻里刁蛮任性的公主殿下,倒是全身都散发着一股王者之气。 绿庭正打量着陈璇,陡然有一只手捉住了她。 “王妃来得好迟,公主殿下光临王府,你却偷偷跑到哪儿去玩了?” 绿庭闻言惊讶的抬起头,景青玉处之泰然,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王妃!?”座上的女子突然跳了起来,“景城王一直未大婚,何来的王妃!?” 景青玉不等绿庭回过神来,自顾的牵着她朝陈璇走去:“青玉一直心仪绿庭姑娘,却一直未能表明心意,今日殿下到此,不如就请殿下为我们主婚……”他转过头望着一脸震惊的绿庭,露出一丝歉意,“只是委屈你了,我什么都没有准备,这婚事倒有些寒酸……” “景青玉!”听着他对别的女人柔声细语,陈璇醋意横生,“我哪里比不过她!我是皇族之女,你为什么不选我做王妃!?” 未料到陈璇身为公主,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景城王表明爱意,苏婺和绿庭的脸色都沉了沉。 然而景青玉却慢条斯理道:“皇上已经为公主寻得好夫婿,公主替青玉主婚以后,理应回到江淮好好准备自己的婚事。” “你!”陈璇怒目相对,纤纤细指从景青玉面前划过,落到绿庭面前,“你们?” 她失笑:“听闻绿庭姑娘是风远阁的人,就凭她一介风月女子!怎么能当景城王府的王妃!?” 话末,景青玉倏地将那张儒雅的笑脸撕了下来。 “只要本王喜欢,任何人都可以是本王的王妃,但若本王不喜欢,即便是公主,本王也不会要!”他冷冷的盯着陈璇,没有了平时的恭敬。 陈璇一时呆住,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冷若冰霜的陈浚。眼前这个自己爱慕多年的男人,就这样不留余地的将自己打入深渊。 绿庭站在一旁,手心微微冒着冷汗。她替他担心,若就这样惹恼了她,景城王府又该陷入怎样的境地。然而景青玉的手覆了上来,握紧了她的,那双历经坎坷的手掌温暖如朝阳,将一切顾虑都一扫而尽。 陈璇半晌才狠狠道,“娶风月女子为王妃,传出去成笑柄,于你景城王有何利?” 她看着景青玉,有一刻的失神,她记得,六年前在燕州王宫见到他时,他站在雪下盈盈而立,一身雪白几乎要融进雪里,他风度翩翩,在一瞬间烙进她的心底。 陈璇回身拿过宴席上的酒盏,一饮而尽。 酒一落肚,居然有些醉意,陈璇往前走了几步,乘船离去。 绿庭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结束了争吵。 4、 手心的温度在陈璇走后忽然离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的指尖,那里还留着他手心的酒香。 景青玉递了个眼神,苏婺会意,屏退了下人追上陈璇。 绿庭苦笑:“你就这么气走公主,皇室怪罪怎么办?” 景青玉转过身回到席位上径自坐下:“这样的日子太累了……” 公主婚事已定,若不撇清自己与她的关系,只怕后事愈加复杂。可百般算计,真是让人疲惫。 他将酒盏举到眼前,悠悠:“寄人篱下的日子,太累了!” “那是你自己选择的!”忽然明白他所说,绿庭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你是叛国者,你永远都是叛国者,你摆脱不掉!” 每每想到国亡家破,她心里就如同有千万根毒针在反复扎着。 倒是景青玉,仿佛没事人一样,语气淡然:“我的选择没有错,馥儿,那样的乱世里,靖国活不下去了,它活不下去了。” “可是为什么会是你出卖了父王,”绿庭忽然间低低哭泣,“为什么是你,你曾经是我父王最信任的人,你差点儿就成了我的夫君,可是你选择了背叛,选择离我而去……” “不,馥儿,我没有想过要离开你。”景青玉霍地站起来,“是因为……” “陈显赶尽杀绝,他们追了我一路,我差一点点就落在他们手里。”绿庭打断他的话,“可是你没有出现啊,你站在城门指挥着敌军杀入,那时候你的眼里只有你景氏一门的荣耀……” 景青玉无言。 绿庭呵呵一笑:“可是我没办法恨你,我恨我自己,怎么会爱上你这样的人!” 第十一章 旧忆(1) 1、 一晃六年。 离靖国覆灭已经六年。 往事历历在目。仿佛才刚刚在眼前重演一遍。在那场屠杀里,他也是侩子手。 景青玉静静的站着,随着绿庭话末,他眼里的绝望一分一分加深。 她一字一句都如一个毒蛊,慢慢的噬咬他,直到死亡! “……我恨我自己,怎么会爱上你这样的人!” 这五年里,他们见面的次数数不胜数,但不欢而散的次数也一样。 那道屏障,将少年时期的他们隔开,永远的留在了靖国。如今,往昔不再。 “公主殿下!” 苏婺从她身后牵了一辆马车上来,“容苏婺送您回宫。” “不用。”陈璇看都不看一眼。 苏婺又向前一步:“苏婺奉景城王之命保护公主殿下,若公主殿下有任何闪失,景城王府难辞其咎。” 陈璇冷冷一笑:“你以为我如今还会担心景青玉的死活么?” 他不语。 陈璇不屑一顾:“他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说完却又转身上了马车:“最好能护我周全,否则景城王府定不好过。” 陈璇诡异一笑,放下车帘将苏婺隔在马车外。 一阵风呼呼从耳边刮过,他顿了顿,翻身上马。 马车里这个珠翠环绕的女子,真是如传闻中所说的喜怒无常。 他跟在景青玉身边,也没少见识过她的脾气。然而这次却是他们两个独自相处,苏婺心里还是隐隐的担心,不知道这个公主会不会老老实实地任自己将她安全护送回宫。 他总觉得,事情并不会很顺利。 正想着,顶上忽然有一抹白影闪过。 苏婺警觉的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看来是自己太过紧张了。他叹了口气。 陈璇催促了一声:“还不走?”“这就走。”苏婺忙道。 马车随他历喝一声离去。 后方的黑暗里,女人幻成形,一步一步踩在石板上遥望远去的马车。 “矢兰未来的少夫人。”女人轻轻一语,水球里的小蛇又动了一下。 女人安抚道:“你别担心,我不会把你交给她。” 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小蛇却没有安心,反而显得更急躁,细小的身子在水球里胡乱冲撞着。 2、 江淮城的出入审查依旧严谨,萧钰显然没有上次偷马出城那么好运,那一次明显是人丈马势。 此次进城,士兵居然盘问了她将近半个时辰才放行。 等她走远,那士兵才跟同伴说道:“怀瑞王的追雪丢的那晚,好像就是她骑走的……” “别胡说了,怀瑞王已把追雪带回王府,那窃贼只怕命丧黄泉了,敢对追雪动心思,她怎么还能活到现在。”同伴不屑他的说辞。 士兵苦恼的摸摸脑袋:“正是我值夜,我没看错,只是因为看到追雪,才没有严加审问就放行的,还以为是怀瑞王的人……” “别再说了,让怀瑞王得知追雪在你眼皮下离开江淮,看你还能活命!”同伴望了一眼城门外的队伍,推了他一把,“赶紧干活去,那边的,好好审审……” 江淮夜市极热闹。一路人群熙攘。 萧钰不认识去往鹊楼的路,只得一面询问过去。 然而等她寻找到时,面前残破的院落却让她意外。 “天呐……这就是鹊楼?这也太破旧了吧……”萧钰站定,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进去,这里的气氛怪可怖,仿佛会一下子蹿出什么妖魔鬼怪。 姐姐……怎么会选择在这里约见她? “姑娘?”低低一声询问从耳畔传来,萧钰惊得跳起来。 然而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她:“可是萧姑娘?” 萧钰顿了顿,反应过来:“对,是我。” “请跟我来。”仔细听是女子婉转的声音,萧钰扭头看过去,身段柔软的女子正站在眼前盯着她微微笑着。 “你是?” “千萦奉命来接萧姑娘入宫。”女子对她颔首。 萧钰一愣:“入宫?”似是想起什么她又突然一叫,“你是姐姐派来的?” 女子仍旧微笑,却没有再说话,往前走推开院落的门。 一辆素净的车辇正静静的躺在院落里,夜下若隐若现的银色凤凰缠绕着车壁攀沿而上。 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请萧姑娘随我来。”千萦微躬着身子掀起那架车辇的围帘。 萧钰挪着脚步慢慢走过去。 是姐姐么? 她写信约见自己,还要接她入宫,这样的权利,似乎是妃妾都没有的,难道姐姐真的成为大淮的太子妃了!? “请。” 千萦看她有些犹豫,又提醒道。 萧钰伸手抓住车壁,横下心一想,来都来了,害怕什么!她踩着阶梯上去,等坐到软塌时,却反而心静了下来。 江淮的皇宫一定很漂亮。 萧钰眨了眨眼,摸着车里精细的摆设感叹道:“连一辆车子都有这么多的名堂……” 但下一秒她却皱起了眉头。 即便皇宫再漂亮,可西南王府才是姐姐的家。将她独自一人留在江淮怎么可以! 车辇走得缓慢,抬撵的人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唯恐里头的人磕碰。 千萦跟在一侧领着。 一群人熟门熟路的避开闹市穿入小巷里,仿佛来来回回走了无数边,闭着眼都能将这条路走完似的。 鹊楼的尘土覆盖了厚厚几层。 多年无人打扫,这座曾经门庭若市的院子已经破败。 车辇走后,有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轻轻的再将门合上。 女人站在门前整了整妆容,确定朴素的跟常家女子一样,不会轻易被人认出来后才朝街市走去。 这么多年没见他了,没想到他会给自己写信,虽然他是为了另一个女人才如此,然而她仍旧很开心。 ——至少他是记得她的。 慕容昭庆穿过集市朝别苑走去,短短一段路程,她却仿佛走了半生。五年之久,她日思夜想的人,终于来了。 3、 别苑的守卫比白日缩减了近一半,寂静得如同一座坟墓。 江昭叶在房中来回踱步:“她应该收到了……” 信里的要求显得那么无理,可是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校尉,有人求见。” 门外蓦然响起一声,江昭叶吓了一跳:“谁?” 侍卫回道:“她说收到了校尉的信,让校尉速速相见。” “她来了……”江昭叶不可置信,然而却急忙的打开房门,跟随侍卫往厅堂走去。 慕容昭庆正打量着别苑,一抬眉,看见他急匆匆朝自己走来。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相较五年前并无改变。 而自己,却早已褪尽风华。 “停!”忽然一声历喝。 车撵刚踏入皇宫玄门就被拦截下来。 千萦不满的看着军士:“这是庆娘娘的车撵,你也敢拦?” 数十的军士列队在不远处,平日里幽静的玄门也并没有因为多了这些人而加一分喧哗,反而令气氛迅速冰冷下来。盔甲的寒光映照着宫墙,折射出一道一道更为晦暗的光芒。 军士冷着脸,淡淡的看了千萦一眼。 萧钰听见外面的状况刚想出去瞧个究竟,但还没掀起围帘就听见千萦惶恐不安的声音传来:“拜见怀瑞王……” 她的手刚伸到半空,迅速缩了回来。 真是多事之秋!自己刚刚偷了他的马,好不容易躲过一劫,结果又在这档子上遇上了。萧钰撇了撇嘴,一面翻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地方。她可不想再次落到他手里,诶……果然是做贼心虚啊。 “微臣拜见庆娘娘。”陈浚从一列队伍后面走出来,冷着眼盯着车撵。 萧钰一时间手忙脚乱,按照宫廷礼仪,她现在是不是应该回礼?但要说什么好? 车辇外在陈浚说话后寂静一片。仿佛连风声都略去。 千萦捏了一把冷汗。 车里的人若不说话,定会被拦下来盘查,毕竟拦撵的并不是别人,而是大淮王朝的怀瑞王! 正焦急着,却见车辇中伸出一只手对外面的人摆了摆。 千萦下一瞬反应过来,急忙朝陈浚行了个礼:“娘娘今日回府与慕容将军小聚,谁知染了风寒,不能开口说话,还请王爷见谅。” 她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陈浚会从话中捉了漏洞。 陈浚嘴角划过一丝冷笑:“既然而此,娘娘就应该在宫中好好养病才是。”他往后退了一步朝车辇微微颔首,“放行!” 萧钰把手缩回去。 拍着胸脯松了口气。 千萦欢喜的行了谢礼,转身领着车辇慢慢朝皇宫深处走去。 第十一章 旧忆(2) 【旧忆2】 4、 陈浚握紧佩剑,遥遥望了车辇一眼。 千萦一贯稳稳当当的样子,可方才被他拦下来却显得十分紧张。显然,那架车辇里定是藏着什么。 身后的军士走上前来:“王爷,已准备妥当。” 陈浚回身,目光冷冷的锁住眼前的军士:“出发。” 宫墙伫立在黑夜下。一望无尽的路上,只听得到抬辇的人的脚步声。 佩春殿紧紧闭着门。 一侧的侍卫远远看见前来的车辇,拔剑拦住。 千萦褪去方才的慌张,上前用手轻轻拨开那柄利剑:“庆娘娘过来瞧瞧郡主,你们不许阻拦。” 两名侍卫互相看了一眼,往后退开。千萦熟练的推开那扇紧锁的朱门,车辇立即被抬了进去。 一落地,便有一只手拿开了围帘。 千萦微微笑着,低声:“下午娘娘收到江校尉的信,知道大概,便来瞧过郡主,请萧姑娘前来,是郡主的意思。望萧姑娘见到郡主后尽快出来,别惹出什么乱子,给我们娘娘添麻烦。” 萧钰眨了眨眼:“不过是见姐姐一面,我能惹什么麻烦?难道带走姐姐不成?” 千萦一惊:“萧姑娘万万不可!这是皇宫,禁卫森严。再说郡主不日后便要成为太子妃,你把她带走那我们娘娘可怎么办,你别忘记这次你进宫是娘娘带进来的,若出了事……” “可是姐姐根本不愿意做太子妃啊?”萧钰心直口快,“放心,就算要带姐姐走,我也绝不连累你们任何一人!” 千萦忙钻进车里捂住她的嘴:“这种话在这里不要乱说,能做太子妃那是很荣幸的事情。” 她拨开千萦的手:“父王已经把姐姐许给江昭叶了,皇上难道非要姐姐嫁给太子?虽然西南王府是臣,可皇上也不能这样蛮不讲理!” “萧姑娘,这是江淮,一切都是皇上说了算!”千萦惊怒道。 萧钰瞥了她一眼,大约觉得她们之间再无话可讲,越过她下车。 千萦在她身后还想嘱咐什么,然而萧钰已经走过去。 她在来的路上已经换了宫装,远远看去跟守在门外的宫女没什么区别。 两名宫女拦住了她,萧钰反应还算快:“庆娘娘让我过来给郡主送东西。” 她手上空无一物,可那两名宫女见她提起慕容昭庆,倒也没往下追究。躬身一退替她开了门。 才不见了两日的姐姐似乎消瘦了许多。 她卧在榻上,显然知道萧钰会来,眼里并没有露出多大的惊喜:“你来了。” 萧钰锁眉道:“皇上为什么不让姐姐回别苑?即便是嫁给太子,那也先得征得娘家同意才是。” 萧灵?苦笑:“这天下是皇帝的,谁能忤逆他?” “我一定会带姐姐回西南郡,管他哪门子的太子妃!”萧钰走到榻前蹲下来,牵住她的手,“再说,姐姐喜欢的人是江昭叶。” 萧灵?坐起来,冷冷盯着少女:“不可,如此一来,父王无法对皇帝交代,他定不会放过西南王府。” 萧钰微微一顿:“那,怎么办……” “你!”萧灵?陡然站起,直指萧钰,“你可以帮我。” “我?” “反正都是萧家的女儿,谁来做太子妃不都是一样。”她的目光里燃起希冀,“钰儿,你嫁给太子如何?” 萧钰一震,旋即摆手:“不行,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我不能嫁给太子。” “钰儿,你说过,你会爱护姐姐,就帮姐姐这一次!”萧灵?语无伦次,目光渐渐迷乱起来。 萧钰一时间惊诧,完全没想到萧灵?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萧灵?扑了过来,虚弱的将手搭在少女肩上:“钰儿,你怎么能忍心我被困在这里?你说过,你最心疼姐姐了,那么你就替我来承受一半的痛苦,如何?” 萧钰蓦然想起芙岚。那张英俊的脸庞忽然从脑海划过,盯着自己似笑非笑。 她猛地推开萧灵?:“我不要做太子妃!” 萧灵?忽的失去力气,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少女后悔自己的失手,然而却没有过去扶起她。这不是她!她的姐姐怎会要她来分担痛苦? 萧灵?凄然一笑:“我厌恶这一切,厌恶受人摆布……” “可是……”萧钰顿了顿,喃喃,“我不能做太子妃……” “钰儿,你帮帮我。”萧灵?恳求着,“我不能和昭叶分开!” 那是她从十六岁便依靠着、爱着的人。 “找江昭叶,他会有办法的。”萧钰慢慢靠近她,“江昭叶一定会有办法的……” “不!”然而萧灵?却在第一刻否定了萧钰所说,“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 --------- 阳光带着一丝清冷。慕容昭庆踏入佩春殿的前一刻,景素欢刚刚离开。 萧灵?撑着下巴正眺望着窗外,便看到了她。 ——五年前在西南郡被江昭叶救下的敌方女将! 慕容昭庆! 只是如今已经看不到她飒爽的英姿。那身繁琐的妃装包裹着她,与众多深宫怨妇无异。 “昭叶想冒险把你从皇宫里带走,他求过我父亲,可父亲没有答应。”慕容昭庆看着眼前病怏怏的女子,忽然有些醋意,“想必,你也不愿意让他这么做。” 她把信递给萧灵?:“父亲掌管着皇宫御林军,负责护卫皇宫承禄两门,如果父亲愿意帮忙,此事自然会好办很多,昭叶可以混进皇宫找准机会带走你。可是……”她顿了顿,“你是皇上定下的太子妃,你认为我父亲会冒这个险?带走你,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我父亲一朝名将,凭什么要为此事把自己身家压上,而昭叶,如若失败,他必定难逃一死,你忍心吗?” 看到萧灵?渐渐颓败的模样。 慕容昭庆似乎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忽而又说道:“再说了,这皇宫还有羽骑守卫,真想从皇宫把你带走,也并不容易。” “我不能,也不会让昭叶冒这个险,所以即便他亲口求我,我也不能答应他。”慕容昭庆一笑,“况且,他高估我了,如若没有父亲我在皇宫连那些婢女都不如。” 没有恩宠,后,宫协理之权也握在景素欢手中。除了父亲尚且掌握的兵权,她了无依靠。 萧灵?听她说完,半晌,才缓缓开口:“我还有一个办法。” “你?”慕容昭庆蹙眉。 萧灵?浅浅笑着:“你不用管,替我送信就好。” “只要不伤害到昭叶,都可以。” 她附耳过去,萧灵?低声:“我想见我妹妹。” 5、 烛光轻轻跳了一下。 萧钰忽然道:“所以姐姐在我和江昭叶之间选择了他?” 萧灵?抬起头,陡然狠戾:“你本就是因我而生,你的命,是我换来的,如若我不是这幅样子,父王和母后就不会生下你!睦远国需要一个健康的继承人,可是,现在没有睦远国了,也没有所谓的继承人了,钰儿,你不够资格成为郡王,大淮的天下,身为女子的你没有资格登上王位,而江昭叶,会是继承郡王位的最好人选,只要他成为我的夫君。” “所以,睦远国没有了,我就变成多余的!?”顷刻从她话语里捕捉到什么,萧钰失声。 “对!”萧灵?毫不犹豫。 睦远国的一切仿佛还在眼前,那个温柔的姐姐,轻轻摸着她的脸,笑着唤她:“钰儿……” 然而现在她却告诉自己——你是多余的! 萧灵?扶着桌子吃力的站起来:“你是为王位而生的人,你才是应该为萧家荣耀上刀山下火海的人,要成为太子妃的人是你,不是我!” 她忽然有些狂躁,在睦远国和大淮交战的那段日子里,妹妹是和她在战乱里相互依偎的人,那些战火纷乱的画面一幕一幕仿佛在眼前重演,看着萧钰难过伤心的样子,她有过一刻的后悔和不忍,然而出逃的*迫使着她说出这些话。萧灵?扶着胸口,试图安静下来,却突然有一股湿濡毫无预兆的冲到了嘴边,她没能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萧钰震惊的望着萧灵?脚边的那摊殷红,良久无言。 ——她居然病得这么重了。 “宫中那么多人都照顾不好你……”萧钰突然道。 “我不能离开昭叶。”然而萧灵?却转开话题,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在血迹里,“求求你。” 萧钰冷冷一笑,失望爬上喉间:“我不会答应你。” 父王对她冷淡,母后一心只告诉她要光复贺楼,她以为,最关心她的人便是姐姐。她会在自己受伤时问疼不疼,会问自己食物好不好吃,会在夜里抱着她入睡。 可现在,姐姐在她和江昭叶之间选择了后者。 萧钰后退了几步。 门外传来千萦的声音:“庆娘娘吩咐送的东西,可好好交给郡主了?事办完了,就赶紧出来。” 萧钰还未来得及回应,脑袋却忽然被重物袭击,眼前陡然昏沉。 萧灵?握着白瓷枕的手还在微微颤抖,萧钰朦胧之中听见她对门外说了一声:“就快好了。” “姐姐……”萧钰极弱的喊了一声。 下半句却锁在喉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萧灵?在她摔倒之前扶住了她,将她缓缓的拖到榻上:“钰儿,就当报答我,报答因为我才换来了你的生命。”说着,便动手剥下萧钰的衣袍。 正在此时, 萧钰怀里的玉鞭陡然闪了一下光。萧灵?吓了一跳,猛地停住了手。 然而那束光线仅仅闪烁了一刻,在萧灵?伸手再次触及的时候,那束光却消失了。 她小心翼翼的将鞭子取出来,放在萧钰枕边,才手忙脚乱的换了衣裳。 千萦的催促再一次传来。 萧灵?将头饰摘了一半,急忙将发髻梳成类似于萧钰的样子,而后才推开门出去。 两名宫女还在看着她们。 夜里佩春殿的光并不算明亮,加上萧灵?和萧钰有几分相像,才见过她们数面的千萦也没看出端倪。 千萦在前面为她掀起围帘:“去里面伺候庆娘娘。”萧灵?福了福身,踏入车辇。 一行人原路返回。按照慕容昭庆吩咐,车辇将再次回到鹊楼。 玄门幽静,比起皇宫其他四门来说,算是防守最为疏松的一门。而这里,也一直是妃嫔出宫所走的侧门。 在观海盛节前后十日,托了盛节的福,宫中份位高的妃嫔可出宫与家人小聚。 慕容昭庆便趁次离宫,赶去见他。 第十二章 惊变(1) 十二、【 1、 茶已经凉透。 面对着日思夜想的人,然而他字字句句都离不开那个被困深宫的女子,唯独不见提起自己。 慕容昭庆却仍旧微笑:“如若我告诉你,郡主似乎找到办法逃离皇宫了呢。” 江昭叶神色有了些变化:“灵?……她怎么会有办法?” “她让我给你们的小郡主传话说要见面,此时小郡主应该在皇宫了。”慕容昭庆不急不缓。 江昭叶却忽然拍案而起:“不可能!钰儿已经在回西南郡的路上了!”慕容昭庆也站起来,有一刻的狐疑:“可是,在鹊楼,我见到的是小郡主不会错,那段日子里,她也没少在我面前晃悠。”那年她被江昭叶从骁军军营里救出来,萧钰为此还编了大谎话瞒住西南王,也算是她的恩人了。即便她如今长成少女,她也不会不记得她。 “你什么时候传的信?”江昭叶怒道,“这种事情,你们女儿家怎么能私自商议而不告知我!钰儿回来不仅会添麻烦,她才刚刚与怀瑞王结下梁子,万一此行被发现,岂不是要遭殃,你倒好,还将她送进皇宫!” 突如其来的怒意不仅让慕容昭庆吓了一跳,连江昭叶自己都觉得有些失礼。 然而再想解释却已来不及。 慕容昭庆的眼眶微微泛着泪光:“我们多久不见,你为了她们,已经顾不得和我叙旧了吗?我来见你,不是想商议救出郡主的办法,而是我想见你,我想和你说说话。仅此而已!” “我……”江昭叶欲言又止。 忽而说道:“往昔已逝,我如今,只想救出我的妻子。” 他看着她,目光里依旧是多年前的淡然,从始至终都没有儿女私情。 “妻子……”慕容昭庆莞尔一笑,“你成家了?” “在我心里,妻子只有灵?一个,从我踏进西南王府,我的使命就是保护她,这辈子,只娶她为妻!”江昭叶突然不敢面对她。慕容昭庆淡淡“恩”了一声,再无言。 她又坐回去,捧起茶碗抿了一口。翠玉耳环轻轻一荡,发出“叮”的一声碰撞。在屋里冗长的回响。 人生在世,痛莫过于心死。 嫁入皇宫的那天,她还在想着,即便身困皇宫,可是远方还有她的爱人,然而现在,连一丁点希冀都没有了。她这辈子注定要在深宫里孤独死去。 而那个快要和她同样命运的女子,却有他在宫外千方百计的营救。 就算真要成为太子妃,她也比自己幸福吧。 “你……能否帮我这个忙?”江昭叶打破安静。 慕容昭庆却摇了摇头:“这是皇上定下的事,我无能为力。而皇上是我的夫君,我为什么要为了你而忤逆他呢?” 江昭叶忽然苦笑:“是啊,我不能要求你这么做……” “那你还要把她带离皇宫吗?” “是。”江昭叶坚定道,“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救出她。除非我死。” 慕容昭庆心慢慢冰冷,这个男人,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别人。可是她却不可能会让他去死。 她怎么能忍心。 “你不能死。” 江昭叶一愣。慕容昭庆垂眸:“我不会让你死……好,我答应你,我会想办法,让郡主离开皇宫!” 她的声音渐渐弱下,一滴泪珠猛然跌落在茶碗里。江昭叶丝毫没有察觉,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多谢你……” “校尉!”忽然有人冲了进来。他的话还没说完,生生被打断。本想训斥来人,然而看见他捂着胸口的手心落了一行的血,粗目惊心。受伤的侍卫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着:“校尉,有人袭击别苑。” 江昭叶惊道:“是谁?” 侍卫顿了顿:“还不知道,但那些人用弓弩已经伤了我们不少人。” “江淮守卫森严,何况这里还是别苑!那些人怎么敢公然袭击王侯?”慕容昭庆霍地站起。江昭叶回头望了她一眼:“你呆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我也去。”慕容昭庆向前一步。江昭叶摆手:“不行,外面危险。”“你别忘了,我曾经也在沙场拼过命,外面那些对我来说并不可怕。”不等他回答,慕容昭庆便迈步走出。 2、 别苑四周一片寂静。 虽离街市不远,但因坐落在皇宫四周,常人并不轻易靠近别苑。 此次王侯入都,西南王府安排住在最南面的院子,更为清幽。 陈浚骑着追雪,哒哒的在别苑门外转悠。 羽骑随在身后静静站着。 陈浚心不在焉,时不时抬头望着房檐上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弓手。 箭矢如同风一样唰唰的射出去了几支。不知道落在谁的身上,只听到内院传来几声闷响,跟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他却莫名有些担心。 陈浚唤过一名将领:“章渠,传令,不得伤害女眷。” 这一次皇帝交代他的事,他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来解决,杀伐决断。然而还有一人,他并不希望她牵扯其中,甚至心底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已经做好了为她留一条后路的准备。 那个少女……两面之缘。可是,那是一个不平凡的人,似乎冥冥牵引着他,让他一步一步朝着她靠近。 “王爷,是否继续攻击?”章渠问道。 第一次放箭,击中寥寥几人。 然而江昭叶却还未出现。 他点点头。章渠会意,转身面对屋顶做了个手势。 弓手早已将箭矢架好,只等命令,箭矢便如闪电般再次朝院中挥去。 “小心。” 慕容昭庆刚走出来,一支箭矢扑面而来。 江昭叶拔剑拦住,叮的一声,箭矢坠落在地。 他走上前:“我派人送你回宫。” “不。”慕容昭庆想也未想,决然道。江昭叶有些不耐烦:“你身为妃子,留在这里出了事情怎么办?”——外面那些敢在别院对王侯动手的人,他仔细一想,除了皇帝派来的还能有谁? 慕容昭庆留在此地,百害而无一利。 不仅是她也许会因此受伤,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份不允许她出现在此。 “在你眼里我除了皇妃的身份,还有什么?”慕容昭庆倏地一问。江昭叶一愣,竟然一时间接不上话。她牵起嘴角一笑:“不可以是朋友吗?把我当成你的朋友,我既然答应你想办法把郡主从宫里带出来,就应该时时刻刻站在你这一边,不是吗?” “但……”江昭叶皱着眉。 “没有但是。”慕容昭庆打断他的话,“我会站在你这一边,就像当年,你冒着危险站在我这一边一样。” 他还想说些什么,然而箭矢又如雨扑来。 慕容昭庆夺过他手里的剑,手腕翻转间将那些追到面前的箭矢悉数截落。身法之快,亦如往年。 “你……”江昭叶却有些震惊,就算见识过她当年的剑法,然而她已成为皇妃多年,剑法依旧纯熟,如若不是平常加以练习,常人根本无法做到。慕容昭庆淡淡一笑:“在宫中闲暇的日子实在是太多了。” 话才落音,身边一声闷响传来,侍卫因无法抵挡,肩上蓦然刺上两支箭矢。衣裳上瞬间盛开一朵血花。 江昭叶抬眉,捕捉到屋檐上的不对劲。 “你回屋里。”他瞬间做了决定,将慕容昭庆往身后一扯,下令,“开门。” “是。”院里还未受伤的侍卫眼里闪过狐疑,然而也是顷刻齐声回应。 慕容昭庆正犹豫着,又被江昭叶狠狠一推:“进去!” 他坚决得不可抗拒,慕容昭庆起先还不愿意进去,手里握紧了剑,几乎做好了放手一搏的准备。然而院门缓缓开启的那一刻,她却在细小缝隙里看到了十分熟悉的人。 ——陈浚!居然是他!慕容昭庆侧身躲回暗处。 手里的剑却一刻也未松过,可是,门外的人居然是陈浚和他的羽骑!那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此,还是,那些箭矢根本就是他放的!? 对于来人,江昭叶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 “王爷光临的方式真是让人闻所未闻。”打开门的那一瞬,陈浚目光犀利的望过来,江昭叶反而镇定下来。 “这个方式,只适用于江校尉而已。”陈浚漠然。“一面命人夜袭王府,王爷却又这般出现在别院外,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陈浚冷笑:“本王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了。” 他肯定的语气更加确认了江昭叶的猜测。江昭叶沉下脸:“你要逼我出手,好在别院大战一场,给西南王府戴上谋反的罪名……” “没错。”陈浚并不避开,“可惜啊,你没有还手,那么本王就当来与你叙叙旧如何?” “带着羽骑来叙旧,我想王爷没那么多闲情雅致吧。” “本王的确没那么多闲情雅致,可是羽骑有,这些日子,就让他们相伴校尉左右吧。”陈浚眼里闪过寒意,决然冰冷。江昭叶心却瞬间冷了半截,如若真被囚禁,无疑是将他手脚绑紧,救灵?一事将会难以实行。 慕容昭庆在暗处将这些听得清清楚楚。蓦然一震。 陈浚敢在江淮对王侯动手,一定是有皇帝的允许。 果然,陈显从来就不会那样好心,容得下旧国君臣。封王进爵,不过是权宜之计。院外忽然一片沉默,她忍不住想要走出来。然而脚才刚刚迈开,便听到屋檐上翻飞的声响。 弓手换了新的队形,迅速集结在别苑四处的房顶上,将这座院子围拢。 章渠继续挥手指挥,随来的羽骑也瞬间涌入院子里,站定。江昭叶任由羽骑从自己身边一一越过。然而却没有反抗。 铁甲碰撞的声响顷刻便停了下来。羽骑的速度极为迅速。在短短的时间内,有条不紊的排列好阵型。 院里西南王府的侍卫拔刀面对羽骑,但是看到江昭叶定定站着,也不敢贸然行动。 陈浚低低一笑:“真是识趣。” 江昭叶不语。 陈浚给章渠递了个眼神,章渠会意走到江昭叶身边,恭敬的往西南别苑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然而还不等江昭叶有所回应,安静的四周却忽然传来一阵细小的脚步声。 陈浚敏锐的察觉到声音的来源,敛眉望过去。 从街市通往别苑的小路转角,陡然冒出两个人,若要准确的说,应当是两名衣着相似的女子。 那两名女子刚从巷子出来见到别苑门前这一幕时也猛地一惊。 其中一人反应挺快,拔脚转身便走,然而陈浚的目光穿过夜色已经认出了她,那分明就是不久前才见过的慕容昭庆的贴身丫鬟,千萦! “拦住她们!”陈浚赫然下令。 第十二章 惊变(2) 3、 斑驳的树影不急不缓的从马车上划过。 苏婺凝视着前方,丝毫没有注意车里的陈璇。 路才走了一半,然而短短的时间内,她却做了千百个挣扎。死,抑或生。——两个想法一直在脑海里做着一场费尽心力的搏斗。 陈璇握紧手里的凤钗,金属尖端正对着自己的胸口,可她还是没办法朝自己心口刺去。 ——难道就这样认输?她一死,即便父皇追究景青玉,即便景青玉真的因此不得好过。可是他还是爱着那个女人啊。她就这样认输了吗? 不,她要从那个女人手里夺回景青玉。 可是——然而心底另一个声音又在说:景青玉爱的人不是你。 “可恶……”陈璇咬牙切齿。额头上冷汗层层。 “这样就想死了吗?”蓦然,一声悠远传入耳里。 她愣了愣,以为是幻觉。 “这样就要去死?枉你贵为公主。”然而,那个声音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可是却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是谁?”陈璇忽然喊道。 她的声音回荡在车厢里,车壁四周宛如竖起了一堵墙将她隔绝在车里,车外的苏婺对里头的情况罔若未闻。 陈璇手中的凤钗尖端调换方向,刺向她以为声音发出的地方。 “太可惜了……就这样去死,实在是太可惜了……” 女人阴冷的笑声接连不断的传来。 陈璇后背一麻,下一刻便朝车外扑去:“苏婺!” 然而车帘却忽然变得坚硬无比,她毫无预兆的撞上去,头上陡然显出一点殷红。 “苏婺!苏婺!” 陈璇慌了神,丢掉手中的凤钗用尽力气敲着车壁。 “不如做个交易……”空荡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捉住了她的肩膀。 陈璇顷刻尖叫出声:“是谁!?是谁!” 女人慢悠悠的把虚空里的脸庞朝她靠过去:“是你的盟友。” 那张千疮百孔的脸,不久前才刚刚在城外出现过。 陈璇惊恐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瞳孔渐渐放大,刚到嘴边的喊叫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别害怕……”女人冰凉的手慢慢划过陈璇的脸庞,“我不会害你,你是矢兰未来的少夫人,是我的盟友!” 手指划过的那一刻,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的颤栗,女人淡淡一笑。 听到她的所说,陈璇却更为震惊,几乎虚空的女人此刻正端坐在车厢里,面对着她,她只看到女人微微牵起的嘴角,却不能再从那张脸上看到任何神情,然而她提起矢兰,提到自己最不愿意听到的婚事。 “我不是什么少夫人!”她脱口喊道。 女人伸出另一只手,捧住陈璇的脸:“公主殿下怎么能意气用事?” 陈璇想用手将她推开,可是在被她触碰的那一刻却失去了力气。女人肩膀上漂浮着的水球散发着淡淡的光,小东西在里头立起身子一动未动的盯着陈璇。 她恐惧眼前这张脸,顷刻闭上眼睛不再看。 那一瞬,听到女人不屑的嘲笑:“贵为皇女,可是连那些低贱的侍卫都不如呢,你居然不敢正视我!?那么……将来我们要怎么成为盟友?” “你是谁!?”陈璇紧闭眼睛,忽略掉女人的话。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是你的盟友。” “我不需要盟友!” “你会需要的,”女人仔细的抚摸着陈璇的每一寸肌肤,“何必要为了男人去死?这天下,什么都不会比权力更有诱惑力。公主殿下,只有权力,才会满足你的一切。” 权力? 陈璇猛然睁开眼睛:“权力……” “是啊,”女人满意一笑,“只要拥有皇权,公主殿下还会有什么得不到呢?” “那么……”她问道,“景青玉呢?” “只要公主殿下想要。都没问题。不过……”女人顿了顿,“想要满足你的一切,就必须先夺得皇权!” 陈璇撇过脸,望着她肩上的水球。 那凹凸不平的水面映照着她柔美的脸庞。 却忽然间,晃过一个黑暗的影子。 4、 江淮别苑。 慕容昭庆看着跪在门前被羽骑将刀架在脖子上的千萦,面色苍白的紧紧咬着唇。 千萦低着头看着地面上渐进的军靴,亦是面如死灰。 陈浚朝她们靠近,淡淡的对另一个一直低头的女子说道:“把头抬起来。” 萧灵?双肩微微的颤抖着,仍旧垂着头。 陈浚有些不耐烦:“既然已经被抓到了,还躲什么?” 他转眼看着千萦:“你不在宫里伺候庆娘娘,却跑到西南王府的别苑?” “……”千萦抿着唇,不言。然而心里已经百般惊涛骇浪。早知陈浚在此,她就应该好好在鹊楼等着,让萧姑娘自己过来就好了。可是……偏偏担心慕容昭庆回宫时间太晚,又不敢抬着车撵过来,才央求萧姑娘允许同行…… 真是多此一举!千萦暗自悔恨。 如若自己不来,说不定慕容昭庆还能躲藏起来悄悄回宫,可如今,却被人抓住了端倪。 想起五年前慕容昭庆在西南战场上莫名失踪一个月后却安全回到江淮,还有方才在玄门的那一幕,陈浚似乎知道了什么:“莫非,你们娘娘在这里?” “没有的事!”虽然知道没多大用处,千萦却还是矢口否认。 慕容昭庆透过大门将陈浚猜疑的眼神看在眼里,冷汗顿出。她想了想,转身进到屋子里。 房顶上已经被弓手占据,那么,她只有一个办法离开别苑了。 窗外的烟雨湖水面微波粼粼。 弯月倒映在水里,栩栩如生。 “抬起头来。”陈浚说着伸手捏住女子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 女子仿佛虚弱无力,整张脸细细布着汗水,滴落在陈浚的指尖。他的手触碰的那一刻,能感觉到她的不安。 然而,在女子把头抬起来的瞬间,陈浚和江昭叶甚至是千萦,在刹那震惊。 “灵?……”江昭叶喃喃,想起慕容昭庆刚才的话,灵?在这,那么……萧钰呢!? 陈浚的疑虑渐渐被冰冷的神色代替:“大郡主!”他缓缓的吐出这个名字。不安却步步紧逼。 今夜此行明明是为防祭画大典出错,然而,这些令人头疼的问题竟然提前一步来了。 江昭叶跑过来,推开一旁看守的羽骑,扶起萧灵?,开口却问:“钰儿呢?” “……”萧灵?面容苍白,心里的妒意竟然没有因出逃站在他身边而少一分,“我不知道。” “我问你,萧钰呢!?”江昭叶猛然喊道。萧灵?冷冷一笑:“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江昭叶焦急的样子落在陈浚眼里,他情不自禁的朝院子里看一眼,然而一院子的侍卫,根本就没有女眷。难道,她不在? “你带出来的?”陈浚冷冷望着千萦,“还是,庆娘娘?” 千萦摆了摆手,急忙道:“请王爷明察,此事不关我们娘娘的事。” “那么,是你带出来的。”陈浚夺过羽骑护卫手里的剑,往千萦颈上又靠近一分:“今夜玄门,车撵上的人是谁?” “是庆娘娘啊。”千萦紧张的哭出了声。 陈浚敛眉:“再问你一次。” 千萦狠了狠心,坚决道:“是庆娘娘!” “章渠,搜!”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陈浚轻轻摆头,章渠会意迅速带人踏进院子里,顷刻,便听到有人陡然一喊:“有人落水了!” 嘭的一声响,慕容昭庆毫不犹豫的跃进水里。 既然对方是陈浚,那么她决不能久留。冰凉的水瞬间包裹全身,慕容昭庆浮上水面,朝对面游去。身后有羽骑迅速跳入水里朝这边追赶过来。 她往回看了一眼,那些羽骑护卫脱掉了盔甲和上衣,在水里如同鱼儿一样行动快速。 “再快点……”决不能被抓到,慕容昭庆双手快速的拨开水面,向前滑行。 身后的人越来越近。 脚踝忽然被一只手抓住,慕容昭庆猛然一惊,双手在水里开始胡乱挥舞。 那名追上来的羽骑护卫死死抓住她的脚。让她无法逃脱。 水面扑腾着泛起一朵朵水花。 陈浚扔掉手里的剑,望着千萦不屑一笑:“将她送回宫!” “啊?”千萦似乎还没来得及接受这样的结果,震惊道。事情就这么轻易的过去? 一名羽骑护卫上前来,拽起千萦:“走!” 千萦开心的笑着:“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回宫后,如若想活命,就另寻新主吧!”然而在她走之前,陈浚却忽然奉劝道。 千萦一愣。 侍卫推了她一把:“赶紧!” 江昭叶锁眉看着陈浚:“王爷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用知道。”他瞥了萧灵?一眼,“大郡主,请随本王回宫!” “回去?”萧灵?嘴边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望着江昭叶,“你说,我该回去吗?” “趁皇上还没发现之前,最好就让本王将你悄悄送回宫……”陈浚却接她的话道,“否则,到时候皇上追究下来,本王也保不住大郡主!” 萧灵?不理会他,仍旧盯着江昭叶:“你说,我该回去吗?”江昭叶顿了顿,附在她耳边道:“钰儿呢?我已经让她回西南郡了,为何你要她留下来?” 萧灵?嗤笑,答非所问:“我知道了……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她也附在他耳边道:“可……我想做你的妻子……” 即便心灰意冷,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江昭叶旋即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我会用我的方式让你成为我的妻子,决不让西南王府抑或西南王府的任何一人作为代价,你明白吗?” 一股血气又从胸口蔓延而来,萧灵?强迫自己忍住,将那股逼到嘴边的血团吞了回去,转而对江昭叶冷冷一笑:“我明白,所以……你让回皇宫,我便回。” “灵?。”望着她的眼神,江昭叶却感到阵阵不安,想要说些什么来驱散围绕在他们身边可怕的气氛,“等着我!” 萧灵?默然:“好!” 章渠正从别苑里出来,走过来附在陈浚耳边说了些什么。 陈浚听完朝他点了点头:“好,那么你先好好顾着,我先将大郡主送回去。” “是。”章渠将手放在胸前,以示听命。 陈浚转身看着萧灵?:“郡主,请吧。本王没备马车,只好委屈郡主先行同本王骑马了,待会到了怀瑞王府,本王再换一辆车辇将郡主送回宫。” “谢过王爷!”萧灵?僵硬的行了礼。 陈浚翻身上马,拦腰将她抱上马。吩咐身后的羽骑:“不可放松防守。” “是!”羽骑护卫均将掌心靠近胸口,坚定道。 第十三章 朱颜(1) 第十三章、【 1、 “那么,公主殿下想好了吗?”女人说道,“我们的盟誓是否从现在起就开始?” 陈璇握紧双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是……” “好……”女人将肩上的水球接回手掌心,“就请我们对着斑月之神起誓!” 陈璇慢慢的将手掌贴到水球凹凸不平的面上,小蛇似乎受到了鼓动,忽然将身子从水球里挪了出来,缠绕在陈璇手上,她尖叫一声抖开了小蛇。女人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陈璇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手掌放上去:“我,陈璇对斑月之神起誓,会不惜一切代价为矢兰夺回《玉屏卷》!” 女人满意的笑着,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盖到陈璇手上:“我,芙?缍园咴轮?衿鹗模?岵幌6磺写?鄱岬么蠡椿嗜n桓??鞯钕拢 ?p>  简短的誓言在朴素的马车里完成。 陈璇将手收回,似乎还能感觉到小蛇方才缠在手上的冷意。 “公主殿下真是狠心……”芙?缏?痪?牡牡溃?熬谷灰?撑炎约旱母富省!?p>  陈璇蓦然冷笑:“从未忠于,何来背叛之说。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一件可以拿来交换的东西罢了。” “那么,公主殿下不如就如他所愿,嫁给我们少主如何?”芙?绲馈?p>  “好啊。”陈璇将扔在车厢里的凤钗捡起,重新插回自己的发髻上。 芙?缜岣e潘?颍?欢?沂终菩娜丛诖耸焙鋈灰蝗取?p>  她迅速的摊开手,紫色的石盒竟然未经召唤径自跃了出来,一束微光遥指着马车外。芙?缢布浔闳绶缫谎?瓿龀低猓?终菩氖?械墓庀咴诳掌?锔《?牛?夯海?夯海?赶蛄思莩档娜耍?p>  苏婺牵着马缰,专心的望着眼前的驿道。 “这么快,你就迫不及待的要找新的主人?”芙?缍宰攀?兴盗艘痪洌?澳悴鸥?宋叶嗑茫?桓鍪背剑俊?p>  石盒里的微光一闪,似乎在回应她。 芙?缧ψ牛骸叭グ桑?阌Ω靡?行轮魅耍 ?p>  微光似乎感应到,猛然从石盒中跃出来,在夜里它几乎融化在月色间。然而芙?缛茨芸吹剿?缟恋绨阕耆肽蔷呱硖謇铩?p>  苏婺只觉得头一沉,眼前的景致渐渐变得模糊。 而此时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种场景——广阔的山岭间,他和少女骑着马,无拘无束的奔跑着,山间的那条泥泞的小路被马蹄踩踏扬起一朵一朵的泥瓣,肆无忌惮的落在各自的衣裾上,少女却毫不在意,依旧笑着,在他前方骑着马飞快的跑着…… 芙?缁氐匠道铩?p>  陈璇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来去自如。 芙?缛粗涣粝乱痪洌骸凹堑媚愣园咴轮?竦氖难裕?舨恢葱校?崾艿匠头5摹!北阌趾鋈幌?г诔荡巴狻?p>  陈璇拨开车帘一望,车外除了沉沉的月色,便是暗影重重的密林,并看不到她。 然而方才那一切真实发生着,并且,她还同那个可怕却犹如神一般的女人立下了盟约。那个有关《玉屏卷》,有关皇权的盟约! 2、 夜已深。 皇宫书殿中。景素欢正倚着皇帝听他数道:“还有四日……” 帝王的声音深沉传入耳里:“四日之内,必须让煜儿和璇儿成婚。” 景素欢莞尔一笑:“太子和公主如今长大了,连皇上都迫不及待的让儿女成婚啊。” “为人父,朕怎能不操心。”皇帝将手中的折子合起来,扔在案上,“天官说,四日之后是祭祀天神的最好时期,星入太微,天降喜运……” “祭祀!?”景素欢端坐回来,看了一眼折子。 皇帝揽过她:“朕近几日政务繁忙,未来得及嘱咐你,这几日,就有劳你安排祭祀一事。” 景素欢蹙眉:“为何突然间要进行祭祀?往年不是过节时才会……” “此次祭祀要秘密安排,”皇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厉声,“这只是皇室中事,等太子和公主成婚后,由太子妃主持祭典,你负责楚徽宫搭建祭台一事,记住,秘密行事。” 景素欢微微一颤:“是,只是臣不知,此次祭祀事宜准备是否同往时一样?” “朕已将女巫接入宫中,明日朕派人把她给你送过来,她自会辅佐你。”皇帝俯身过去抱紧她,神色蓦然冷峻,“景贵妃可要记住朕的话,秘密行事……可千万,别泄露天机!” “是!”景素欢靠着他温暖的胸膛,然而每一寸肌肤都仿佛贴在一座冻结的冰山上,寒冷刺骨! 车辇从玄门进入。 守卫旋即拔刀拦住。 这并不是属于宫中的车辇,为首的守卫向前一步:“何人敢闯皇宫!?” 车内的人缓缓掀起围帘,陈浚坐在车辇里,静默不言。 守卫收起佩刀,立刻往后一退,欲跪地行礼,然而却被陈浚挥手阻止。 末,车辇继续往皇宫深处走去。 陈浚望了一眼身侧脸色苍白的萧灵?,忽然道:“想知道为什么会选择你来做太子妃吗?” 萧灵?猛然一颤,抬起眼惊诧的看着陈浚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淡淡道:“你不觉得,这其中藏有什么秘密吗?” 萧灵?握紧双手:“秘密?” 难道不是因为想让萧家的女儿来成为太子妃?仅此而已吗? “是啊,藏有秘密。”陈浚说道,“关于天下的秘密,所以,你逃不出去,别再费心机了。” 陈浚嘴角闪过一丝笑意:“因为不论你逃到哪里,为了这个秘密,我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抓回来!” 萧灵?蓦然冷汗层层:“那么说来,只有我能成为太子妃吗?” “是。”陈浚从怀里掏出一方暗色的方帕,递过去轻轻擦拭着萧灵?冷汗密布的额头,顿了顿,冷冷说道,“你是贺楼施的长女,是贺楼祭司的继承者,是祭画的唯一一人!只有你!” “祭画!?”萧灵?心里陡然一沉,“什么叫做祭画!?” “以血祭画!”陈浚道,“四日之后,付出你的性命!以血祭画!” 萧灵?猛然夺下他手中的方帕,陈浚望过去,却见她的神色有些诡异。 女子苍白的脸蓦然红润,她眉眼轻轻一挑,先是露出恐惧的神色,然而下一秒,却忽然低低笑起来:“祭司?祭画?哈哈哈……” “祭司?”萧灵?望着陈浚一脸嘲讽,“你觉得我这副样子,能成为贺楼族的祭司吗?我连睦远国的王位都没有办法继承,我又怎么可能会继承贺楼族祭司之位……祭司之位,母亲从来都未想过要传承给我,我除了王女的身份,一无所有!” 女子的声音渐渐沉下来。 陈浚震惊! 然而她却渐渐镇定下来:“王爷你,会不会是找错人了?” “难道……”陈浚回想起以往的一幕幕。难道他带回来的那个贺楼族后人欺骗了他,欺骗了皇帝!? 那个贺楼氏祭司之位传女不传男,传长不传幼的话语难道是她编造出来的? 她怎么敢!? 还是,萧灵?在说谎!? 没想到今夜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让他发现了惊人的秘密! “王爷难道以为,贺楼祭司会像我一样,被轻易困在宫中。”萧灵?忽然道。 她记忆里的母亲,可不是这么无力。 睦远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母亲帮助父王从血泊里一寸一寸捞起来的! 仿佛抓住了生机,萧灵?回想起睦远国最后一战时,那个存放着贺楼族宝物的锦盒被母亲传给了萧钰,在战乱里,母亲将可以防身的神物交给了她!然而自己……萧灵?冷冷笑道:“祭司之位……传给了钰儿!” 陈浚陡然一震! “你是说,祭司之位的继承者……是小郡主!?” 萧灵?平静道:“我不会骗你,不是因为不想当太子妃而欺骗你,你既然告诉我成为太子妃的秘密,那我就告诉你另一件事实,作为交换。” 陈浚敛眉。 萧灵?继续道:“如果你不相信我也罢,虽然不知道你们所说的祭画到底是什么,如若失误又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但是我,的确不是祭司继承者。” “你可知欺君之罪!?”陈浚说道。 她一笑:“按照王爷的说法,祭画也是死,一个将死之人,还会怕死么!?” 她眉眼一挑,目光狠戾的直视陈浚。 陈浚忽然一冷。 眼前这个女子,还是前几日他所见到的那个柔弱多病的郡主吗?为什么此刻觉得她完全变了一个人! 目光猛然一动,陈浚伸手掐住了萧灵?的脖颈。 萧灵?未料想到,陡然一惊,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逐渐困难的呼吸。 陈俊似乎用尽了力气,掐在她颈上的手指骨节分明,微微颤着。 “你……”萧灵?不敢相信的望着陈浚,艰难的从口中吐出一个字。 她的脖颈被掐出一圈殷红。陈浚常年握剑杀敌,力气大得惊人,萧灵?毫无办法挣脱。她抬起双手想要推开陈浚,然而只是徒劳。陈浚仿佛疯了一样,死死掐住萧灵?。 她脸色由青变紫,几乎已经没了呼吸。 然而陈浚却在此时松开了手。 萧灵?扶着车壁大口大口呼吸着,恨不得将所有空气都吸入肺中。脖颈上还隐隐作痛,她咳了两声,转过头不思其解的怒瞪着陈浚。 陈浚仿佛无事发生一样,淡淡道:“果然不是祭司吗?临死关头,竟然无力反抗……还是,隐藏得太深了?” 萧灵?深吸了一口气:“王爷现在还觉得我是祭司继承者吗?” 陈浚冷冷的盯着她,似乎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然而萧灵?望着他的眼神异常坚定,让他顷刻也对自己的判断没了信心。 “王爷,佩春殿到了。” 抬辇的人在外面轻声提醒道。 陈浚看着萧灵?:“我送郡主进去。” “谢王爷!”她微微笑道。 佩春殿的侍婢在看到萧灵?走进来的那一刻都不禁一惊。 且一旁还站着怀瑞王! 然而不等她们的疑虑散去,陈浚便厉声道:“今夜的事,谁要是敢多说一句,后果自负。” 侍婢慌忙跪下来:“是。” 他走过去,侍婢跪着挪了几步,替他推开房门。陈浚忽然回过身:“郡主难道不想回到这里?”萧灵?默默地望着他,一步一步缓缓的走过去。 屋里的烛光一直亮着。 映照着榻上昏睡过去的少女。陈浚往里不过走了几步,便看到了她! 少女额头上有一处红肿,是被重物砸过的痕迹。 她长长的睫毛在烛光里轻轻颤着,嘴唇翕合间,陈浚和萧灵?都听到了她发出来的声音。 少女在昏沉中唤着:“姐姐……” 第十三章 朱颜(2) 3、 一声冗长,刺耳的撞入萧灵?心底! “姐姐……”萧钰躺在榻上,仿佛做了噩梦,细密的汗水铺在脸颊上。 陈浚朝她走过去,然而看到她耳边静静躺着的鞭子,整个人却为之一震。 ——那条雪玉鞭,在五年前与睦远国的最后一场战役里曾出现过。虽然彼时它只不过是一道幻影,然而却是清清楚楚呈现在眼前的。雪玉鞭的每一条纹路,他都看得非常细致。 ——西南王妃贺楼施在栗镇的决战里,将自己幻化成象征贺楼祭司的神物雪玉鞭,用尽生命的力量将大淮军队上万人马横扫出栗镇,与西南一千骁军足足抵挡数万军队三日! 那是祭司的力量,也曾令他有过短暂的恐惧! “将此事隐瞒!”陈浚蓦然下了决定。 “为什么?”萧灵?走过去,“为什么要听你的?” “她是你妹妹!”陈浚脱口道,似乎此时这个是最好的理由。然而萧灵?的笑声却肆无忌惮的传来:“妹妹?妹妹又如何?难道我要为了妹妹而牺牲我自己,再说,这件事本来就是冲着祭司继承人来的,我为什么要去背负?” “还以为是柔弱的人,”陈浚有一刹的惊讶,“没想到骨子里藏着利器,刀刀取他人性命!” 萧灵?毫不在意:“临难了,才知道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我再不救自己,我就必死无疑。” “我来救你!”陈浚忽然道。 萧灵?不可置信:“你?” “但是有一个条件,”陈浚望着萧钰,“必须将此事先隐瞒,任何行动都要听从我的指挥!” 萧灵?似乎从他看萧钰的眼神里捕捉到什么,轻声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万一到了那一天,你还是将我推入深渊呢?” “你如今只能相信我,你以为……”陈浚步步逼近她,“现在回到西南王府,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什么!?” “西南王府已经成为天子的盘中食物,只要皇上动了筷子,西南王府很快就会在这个王朝消失,你以为身为西南郡主的你还能有好日子过吗?”陈浚目光一动,“想要保全西南王府和你的性命,就要听从我的指挥!” 萧灵?哑然。 然而陈浚不等她回应,便回身将玉鞭拿起来放在怀中,而后拦腰抱起萧钰,沉默着往外走去。 萧灵?诧然:“你……” “记住我所说的每一个字。”走到门口,陈浚却又忽然说道。 屋外的宫女在他离开之前一直不敢起身。 待他走远,才悄悄的往屋里瞥了一眼,确定萧灵?在里面,才小心翼翼的阖上了门。 然而门才刚刚闭起,萧灵?却毫无预兆的晕倒在床榻边,声响惊动了门外的人。婢女又急忙推门而入,望到眼前的一幕不禁惊呼:“郡主……郡主晕倒了!” 4、 苏婺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清醒过来时马车已经到达江淮城。 陈璇从车中下来,什么话也没有说。 苏婺望着不远处的皇宫,默默地朝她做了个揖。 而脑海却在回想着方才恍惚的梦境。 那一场梦…… 那个视线里朦朦胧胧的少女…… 为何这样似曾相识? 陈璇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转身朝皇宫走去。 苏婺远远望着她走进宫门,才跃上马车返程。 她回到寝殿时,嫣儿已经急坏了。 “公主殿下,你可回来了!” “怎么,难道庆娘娘派人过来了?”陈璇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扔到嫣儿手里。嫣儿道:“那倒没有……” “那你着什么急?”陈璇不屑道。嫣儿小心翼翼的捧着玉牌:“奴婢担心公主殿下的安危。” 陈璇静默了片刻,往寝室走去,吩咐道:“明日早晨把玉牌还给庆娘娘吧,虽然我也不喜欢她,但看在她借我玉牌让我出宫的份上,我还是得好好谢谢她,嫣儿,记得备份厚礼。” “是,”嫣儿轻声道,“话说回来,庆娘娘似乎比景贵妃好相处呢,若公主殿下是去求景贵妃拿玉牌,肯定拿不到。” “景素欢跟我合不来是因为她知道我出宫便会去找景青玉,她一向不喜欢我这样。”陈璇心不在焉的,一面取下耳饰,“真是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大淮王朝有多少人巴不得娶我成为驸马沾皇室的光,然而景素欢却例外,她铁了心不让我嫁入景家……” 嫣儿在一旁附和:“说的是,娶公主的人多了去了,矢兰城的少主不就是吗……” “就寝!”陈璇蓦然喝道,张开了双臂。嫣儿噤声,立即过去小心翼翼的为她宽衣。 5、 晨曦的第一缕光照入房屋,萧钰睁开眼睛,第一刻映入眼帘的却是陈浚冰冷的神情! 他坐在床榻一侧的案台边,一夜未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跳起来失声道。 按理说,自己此时应该在皇宫才对,她记得,是姐姐…… 陈浚淡淡道:“这里是怀瑞王府,我为什么不在这里?” “怀瑞王府!?”萧钰立即从床榻上下来,然而掀开被子,却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裳。 “你你你……”她指着陈浚,眼里闪过狐疑。 陈浚看她的神色,站起身:“怀瑞王府的婢女不比西南王府少,用不着我动手。” 萧钰有些畏惧的看了他一眼,绕过案台推开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扇窗,窗外的景色陌生得让自己没有安全感:“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陈浚没有想过回答她这个问题。 见他不说话,萧钰干脆直接拉开门走出去。 但手才刚刚触碰门板,忽然有一道寒光在手边闪过,等她定神一看,发现一柄利剑刺在门板上,方跟自己擦肩而过。 萧钰哆嗦了一下:“我不是故意偷你的马,你不是答应放我了吗?堂堂王爷,不会言而无信吧?” 一只手蓦然拉住了她。 陈浚冷冷道:“想要保全你姐姐和西南王府,就乖乖呆在这里,这些日子,不许离开这间屋子!” “什么!?”萧钰一惊,转而嗤笑,“我又为什么要听你的?” 陈浚猛地拽过她扔回床榻上:“这是给你的忠告,如果你胆敢擅自离开这间屋子,我会保证,你姐姐和西南王府在这世上存活的时间不会超过十日!” 萧钰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陈浚摔门而去的声音。 门外迅速集结阵阵齐整的脚步声。 她透过窗看出去,一列列齐整的军队居然层层围住了这间屋子。羽骑!? 萧钰细细看了一会儿,这些军士身上的盔甲右上方都刻着暗沉的鹰翅! 是羽骑! 陈浚竟然派了这么多羽骑来守她! 然而下一刻便有一个人影闪过,重重将窗户合上。 她暮然想起什么,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手忙脚乱的在身上摸索起来,——然而,鞭子不在自己身上! “该不会……”如若不是姐姐拿了,那便是陈浚了! 她起身四处翻了一阵子,可这件屋子里除却画卷书籍,什么也没有! “喂!”萧钰冲外头喊了一声。但那些身影动也不动。萧钰咬了咬牙,冲过去使劲的拍门:“把你们王爷给我叫来!” 侍卫立在外头,不予理会。 萧钰继续在里面喊着。 离窗户最近的羽骑护卫终于不耐放的吼了一句:“王爷有政务处理,没空理你!” 萧钰陡然一顿,片刻坐在地上,脑袋一片空白。 那是母亲留给自己的东西,那是她唯一可以防身的东西,然而现在没了。门外羽骑重重,她怎么可能跑得出去!萧钰捧着脑袋,突然觉得有些疼痛。 头上的伤口未痊愈,她记得,是姐姐伤的。 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没想到姐姐竟然会这么对她!可是,她还是恨不起来,厌恶不起来,她没办法不去顾全她的生命。 “保护姐姐……”这是母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就算不是血浓于水的关系,为了母亲这句话,她也没办法将姐姐弃之不顾。 然而现在,连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萧钰狠狠地捶了一下窗台,眼里的光愈来愈黯淡。 陈俊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呆在这间屋子里,跟西南王府和姐姐的存活会有什么关系?、难道西南王府如今已经岌岌可危了吗? 可是,皇帝却把太子妃之位给了姐姐!那样的荣耀不是证明皇帝看重西南王府?萧钰扶着窗台站起来,缓缓的向前挪了几步,然而却突然被什么绊住,踉跄了一下,她低头看着方才被自己弄乱的房间,叹了口气,紧接着捡起脚下的东西。 “看不出来怀瑞王还很喜欢画画!”手上的画卷被展开,萧钰抖了一下因掉落在地上而沾上的尘土,却又从里头落下另一幅来。 手上的画一整幅都以淡淡的金色为主,伴着峰峦叠起的山河,和最为醒目的那一株苍天巨树,咋一看真是气势磅礴!萧钰赞叹着捡起地上的那一幅,继而铺开来看,却是和方才那一幅形成鲜明对比,几乎近灰的白仿佛很随意的被人洒在画上,然而细细看去,却发现整幅空白的画卷上正中有一轮浅浅的明月,仿佛活了一般,似乎在画上缓缓的移动。 “画的太好了……”萧钰惊叹着,“日月……” “是太阳和月亮。”萧钰拿着画走到案台前坐下,瞥见画卷下方一行浅浅的字,低声念出其中的一字,“瑞……” 瑞……怀瑞王? 萧钰思索了片刻:“想不到他打仗这么厉害,画画也这么好!” 小心翼翼的收起两幅画,萧钰像捧着宝物般将它放回原地。 第十四章 烽起(1) 第十四章、【 1、 怀瑞王府的清晨。 被推进屋里的女人全身尽是朴素的妇人装扮,她身上的衣裳还未干尽,时不时滴了几滴水落在朱红色的地毯上。 王座上的陈浚眼神一冷。 羽骑护卫向前叩首:“回禀王爷,这便是昨夜在别苑抓到的人!” “哦?”陈浚轻笑,“抬起头来。” 慕容昭庆平静的抬眼望着王座上的人,看见他微微闪过的惊讶,然而话里却很平静:“是庆娘娘……” “居然是庆娘娘?”陈浚从王座上走下来。 殿中的羽骑护卫发觉是她,眼里却没有任何的惧意,反而连礼都未行,冷漠的站在一侧,看着陈浚走下来替她松开捆绑住双手的绳索。 “我的羽骑,难道抓错人了?”陈浚将绳索扔在地上,“要抓的是从西南王府别苑逃出去的人,可怎么会是庆娘娘?” 慕容昭庆陡然一笑:“羽骑护卫向来谨慎,难道真的抓错了吗?” “你说呢?”陈浚走到她面前,双目含冰,话语里将对她的敬称省略。慕容昭庆皱了一下眉。 陈浚笑了笑:“这样的关键时刻,慕容家还站到西南王府一边,实在是不理智!” “这无关慕容家,是我昭庆一人的事!”慕容昭庆怒道,“况且,西南王府的大郡主是将来的太子妃,是皇室的人,就算真的站在那一边又如何?” “太子妃?”陈浚漫不经心,“是太子妃啊……可惜,却不会是永远的太子妃,西南王府也许……也只是短暂的西南王府!” 他转眼看见慕容昭庆惊讶的神色,显然很满意:“所以,慕容家是不是需要再好好考虑一下,到底站在谁的身旁,才会得到更大的庇护!” “我是皇上的妃子。”慕容昭庆震惊之余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自然站在皇上一边!” 陈浚蓦然喝道:“不!从我抓到你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皇上的妃子!因为皇上不需要勾结敌人的妃子!” “西南王府怎么会是敌人,它是我大淮王朝的臣子!”慕容昭庆顷刻明白他所说,不禁失声。 陈浚走了几步从护卫手里拿过佩剑,背对着她:“对于皇上来说,所有握有兵权的臣子都是敌人!” 慕容昭庆嗤笑:“那么王爷呢?” 他转过身,看着她直挺的脊梁,仿佛看到了五年前战场上勇敢搏杀的女将,心底真实的闪过一丝惋惜。但仅仅片刻,他拔剑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本王……是陈氏子孙,并非人臣!” 2、 景州风远阁。 赵已枝推门进去的时候,烛光还在清晨里跳跃着。 她往寝室里走去。 绿庭和衣而睡,连床帐也没有放下。赵已枝摇了摇头,过去想替她整理被褥,然而才走到床榻前,却被一双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 “诶呀……你这是怎么了?”赵已枝眼见绿庭睁眼一动不动的盯着上方,不禁心疼,“该不会是哭了一夜?” 绿庭木讷的躺着,什么话也不说。 颓然的面色已经说明了一切。赵已枝冲门外嚷道:“秋晴,快打盆热水进来!”说着坐在床边伸手抚了抚她的脸:“昨夜你回来时我就知道你们又吵起来了,可你也不能不爱惜自己……” “我也好累。” 绿庭忽然喃了一句。 赵已枝未听清楚,“啊?”了一声。绿庭握着赵已枝的手,又低低抽泣起来:“赵姨,我也好累。” 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赵已枝恍惚了一会儿。 绿庭终于将视线放到赵已枝身上:“如果当年你没把我从军士手里救出来,该多好,我就不用这么痛苦地活着,面对着他,却别无选择……” 赵已枝眉眼一挑,叹了口气:“这就是你的命运。” “命运?”绿庭破涕讥笑,“什么是命运!夺走家国,夺走至亲,夺走了景青玉的命运吗?……” “是!”赵已枝出乎意料的没有安慰她,“你必须要接受这样的命运,因为你躲不过!它已经来了。” 眼泪凝结在眼眶里,绿庭顿时一愣。 赵已枝沉默了良久。 刚想说什么,却有人敲了敲门:“夫人,水来了。” 赵已枝克制住不满:“端进来。” “是。”门外的小丫头怯生生的回应,小心翼翼的端着水盆进来。 赵已枝示意她放在床侧,然后屏退她。 伸手拿过盆上素白的巾帕,侵入温水中,再捞起来拧干,轻轻替绿庭擦拭沾了一夜的泪痕,赵已枝做得顺其自然。 她把绿庭救回来时,那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这六年来,自己就像母亲一样照顾她,因为爱着那个人,所以爱屋及乌,连同他的女儿也一样疼爱着。 “绿庭啊……除却家仇国恨,景城王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人选?”赵已枝有些惋惜,而后又道,“如果你愿意选择,我可以给你机会再选择一次……成为刘馥或是成为绿庭。” 绿庭一顿:“选……选择?” “如果选择成为绿庭,那么你就忘却国仇家恨,到景城王府去,接受他给你的所有一切,看得出来,他就算背叛靖国,也不会背叛你。否则便不会那么多年毫无怨言的保护你,用他以叛国换来的身份保护着你……” 仿佛有一刻的羡慕,赵已枝目光微微一动。 绿庭问道:“那么成为刘馥呢……” 赵已枝伸手紧紧握住她的,坚定道:“复国!把你父王的王位和国域夺回来!” “别急着给我答复。也别妄想你可以同时拥有。”赵已枝站起身来,将巾帕放回盆中轻轻洗着,一面清水映照此刻自己的脸庞,已经这么苍老了啊……她微微感叹。 蓦然,咬了咬牙,道:“……你的选择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虽然也很想立刻知道我会不会就在这个选择后失去臂膀,但是,绿庭啊……我尊重你做的每一个决定……” “如果,我选择绿庭呢?”绿庭一字一句道。 赵已枝微微一震,顷刻便又平静道:“那我依然会做我想做的事,即便孤身奋战,也要拼死一搏。” 绿庭从床榻上起来,忽然冲过去从后背抱住赵已枝,说道:“相比景城王府和景青玉,我更不能离开风远阁和赵姨……” 话未落音。 赵已枝陡然轻声哭了起来:“……这个世上,还会有人说不能离开我,真好。”她将手从水盆中抬了起来,擦了擦眼泪:“我这等出身卑微的风尘女人,竟然也会有人对我说这句话。” “赵姨……”绿庭如孩童般将脑袋搭在她肩上,亲昵的唤着。 水面淡淡的映着两个人的剪影,微微漾着。 3、 “贺倾,你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女子,他为什么这么爱你……我不会什么都比不过你,我会比你疼爱绿庭,也会比你为挚鸢做的更多……” 回到房中,赵已枝对窗长叹。六年前的那一幕还在眼前,那个女人为了救他不惜跳入海里,巨大的海浪蓦然卷来,她因此丧命。然而自己做的也并不少。 她救出了他们的女儿,救出了刘家唯一的后人啊。 “贺倾,我请求你,保佑我……”赵已枝对着苍穹将双手合并在胸前,“不论牺牲什么,只要挚鸢能够回到他原有的位子上,不论牺牲什么我都愿意。” 海浪啪的一下打过来。 砸在他脑袋上,一个不小心,刚刚到手的鱼又溜走了。 皮肤黝黑的男人唾骂了一句,往岸上走回。 他赤脚踩在尖利的礁石上,却感觉不到疼痛。 “贺大哥,我这儿……”不远处一个人冲他喊道,然而话没说完,浪又打了过来,将那人手里的鱼也弄没了。 “他娘的!一大早真是晦气,海水都退了,谁想风浪却这么大……” 那人叫骂着,又继续手上的工作。 贺全锁眉慢慢的朝渔船走去,风浪这么大,要怎么出海? 方才好不容易趁退潮拣着的鱼也被海浪卷走了。 今天该不会一无所获吧? “死在海里头,也不保佑保佑我……”贺全愤愤呢喃着,“一个一个都为了男人去死,怎么就不学学你们妹子,好歹活着,好歹还给我送些钱!真是……” “贺全!” 风浪里忽然传来一声历喝! 那个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让他有一瞬间的惊恐! 慢慢回头,果然看见了她。 “你……来,来了?”贺全支吾着,望着不远处站在海边单薄的女子,她眯着眼,冷冷的朝自己望过来。 而她身后,还跟着一顶凤撵和数名侍婢! 真是说谁谁就来! “这么大阵仗……你,你你你,该不会……” “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女子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嗤笑道,“不管怎样,还是得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有今天。” 海风肆无忌惮,将她的青丝扬起。 她抬手抚了抚乱发,在他面前站定。 贺全呵呵笑着:“其实,只要你能给我点钱花,也就行了……” “不,”女子猛然喝道,“这怎么可以?你不应该只得到这点报酬,你得到的应该是更多啊……” “那么,会有一座大院子和奴隶吗?”贺全惊喜的问道。 她忽然露出一副同情的神情:“你就只想要这点吗?贺全啊贺全,是我太高估你了?” 他猛然震道:“难道会有更多?” 女子讥笑道:“当然会有更多!”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难道不想光复贺楼氏,回到你原有的位置上吗?啊?贺楼全!左祭大人?” 贺全惊恐的指着她:“你,你……” 女子冷笑一声:“等我成为祭司,你就是左祭大人,所以这段时间里,我需要你的辅佐!” 海浪猛地击来,女子没有躲开,全身被海水打湿,然而她毫不在意:“在我成为女巫的这段日子里,我需要你的帮助!你不能拒绝!我贺楼乌兰发誓!我们贺楼氏一定要重新扎根,就如同百年前那样,和陈氏共同掌管着这处辽阔的土地!” 贺全震惊着后退了一步。 贺楼乌兰蓦然抓住他的手:“你必须站在我这边!” 第十四章 烽起(2) 4、 景青玉沉着脸,听着家仆一一汇报,已经过了一天,然而他的消息竟然一点也没有。 人马已经搜寻到临海郡边境,但三千金的赏赐竟然还是没能找出他来! “王爷,若明日再找不到驸马爷,皇上是否会怪罪于景城王府?”苏婺站在他身后,面色堪忧。景青玉挥手屏退最近一批进来汇报的家仆,低声:“皇上虽然没说要怪罪,但是交给我办的事,决不能办砸!” “公主殿下属意于王爷,就算找回驸马爷又如何,婚事一定能成?公主殿下一定不会……” “查!” 苏婺话未落音,景青玉忽然厉声道,“悄悄去查,为什么这样突然,要急于让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成婚?而对方又为什么是西南王府和陆桑矢兰城……” 这一切都来得太过于急迫,从宫宴后他便觉得不对劲,然而没有多想。 此刻不知为何脑海中却蹦出一个接连一个的疑惑。 西南王府和陆桑洲到底有什么值得皇帝这么看重的东西?居然能让皇帝给予这样的荣耀。 太子妃……即未来的国母,西南王府却是手握兵权的旧国君主!而那个遥远的陆桑洲,也能得到帝王的青睐成为皇亲国戚?就算当年陆桑洲对于陈显收复轩都有大功劳,也不应该啊,若真的要当做赏赐或是结盟何不当年完事就进行?而要等到现在! “是有些蹊跷。”景青玉目光幽深,盯着苏婺道,“找人的事会交给别人办,你负责查这件事情,定查个水落石出!” 苏婺抱拳应道:“是!” 再不能这样活着了,要反击!要反击啊! 心底猛然有个声音在这样告诉自己。景青玉一闭起眼脑海里便全是六年前那场战火,和这么多年来绿庭的面容,就那样不断地交织着! 而这其间,却又有异样的感觉出现。总觉得皇帝又在进行着一个阴谋,就如同那么多年来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的阴谋! 蓦然想到什么,景青玉嘴角动了一下:“你悄悄给景贵妃送信,告诉她我想要查清楚的内容,小心些,别被其他人拿到,想办法亲手交给宛月!” 苏婺眼前闪过那个婢女的模样,问道:“王爷为何不进宫亲自交给景贵妃,这几日王侯皆在江淮城,皇上时常宴请诸位,王爷入宫的机会也比平常多……” 景青玉看了他一眼:“不可,那样太引人注目!……何况真要见面求助于她,我却做不到。” 自那件事发生以后,他们已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了,虽然依旧在为景氏一族并肩作战,然而那份亲密已经不会再复返。 他不会再对她诉说自己的情感,更不会再告诉她有关于绿庭的一切。 再也不会了! “王爷……”苏婺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问道,“昨天夜里的事是算数的吗?” “什么?”景青玉一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苏婺顿了顿:“就是……绿庭姑娘为妃的事!” 景青玉陡然低低的笑出声:“若真的可以,还用等到现在?” “可昨夜王爷是那么说……”苏婺蹙眉。 “这个时候陈璇竟然还想对我寄予希望,为了让陈璇死心而已,”景青玉敛起笑容,“即便到时候婚事不成,也不会跟我有什么牵扯!” 昨日她匆匆找到自己,开口便说:“我不想嫁给别人!” 可那又如何。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公主殿下爱慕景城王,但他把事情撇的清清楚楚,总比什么也不做好。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找绿庭姑娘,随便找一人假扮岂不容易?” “我也想知道她怎么想啊……对于景家来说,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可对于我和她来说,却是个再也无法弥补的错误,但我不甘心啊……”景青玉喃喃,“我不会放弃,我会等到她愿意踏入景城王府门槛的那一天!” 一直等着,也许就在不久后,会有那样的一天。 5、 苏婺默默退出来。 站在门外望着远处一阵,才迈步离开。 “西南郡的战事如何?”皇帝昨夜睡在书殿,一早醒来便有折子急急奉了上来。 于总管领着从西南郡回来的副将来到帝王跟前。 皇帝抬了抬眼,问道。 副将跪地行礼,铿锵有力回答:“望月主力军队被困于边境延卞城,西南王带领骁军已经封锁了延卞,断其粮草。另外,淮军沿着边境线慢慢朝望月都城靠拢,就在前两日,望月国派来使议和!称除了朝贡,并将曼索城和宁远城两座城池割让!” “议和?”然而帝王面上却闪过一丝不悦。 “是!”副将说道。 皇帝打开刚呈上来的折子,皱了一下眉,而后缓缓道:“这么快就撑不住了啊……曼索贫瘠之地……既然是两座城池,不妨将度措城代替曼索城割让。” “是,”副将低了一下头,“末将立即将圣意转达望月!” 话末起身欲退。 皇帝在纸上写了什么,将他召了回来:“你留在江淮城,此事就交给它来办。”他伸手指着书殿左侧架上的白鸽道。于总管会意立即上前接过纸条,绑在信鸽腿上,末了轻轻拍了拍它的羽翅,信鸽扑啦啦便从书殿中往外飞去。 副将回身谢过恩,跟随信鸽的痕迹往殿外走去。 信鸽飞得极其迅速,振翅几许便飞出视线里。 湛蓝的天空下。 一匹马在山岭间飞快的跑着。 马上的人怀里揣着一封信,神色紧张。 小道一旁的树林里,高至腰际的野草疯狂的摇曳着,乍一眼望去波澜壮阔,宛若潮水一般涌来。 然而仔细看去,却发现阵阵草浪里似乎有什么在缓缓的移动。 骑马的人并未在意小道一侧。 那些浪潮里的异常也并未引起他的注意。 一团团暗色缓缓的延伸,悄无声息的挪动着。 “注意……” 暗色中忽然有人低低说了一句。 他一旁的另一人抬起弓架在草丛的缝隙间,瞄准了骑马的人。 “放!”有人蓦然喊了一声,延绵数里的暗色猛地从草丛里站起。几乎人手都握有弓箭。 马匹突然长啸一声,然而骑马的人却来不及躲开,箭矢如雨般扑来,一刹那刺满了胸膛,就连马匹也逃不过,整个马肚上几乎插满了箭矢! 一队人马从草丛里出来,高高的野草瞬间被踏平。 那些暗衣的人穿着暗无光彩的盔甲,小心翼翼的向马匹靠近。胆大的上前瞄了一会儿,喊道:“副尉,是大淮的人!” 被唤作副尉的人急忙往前看了敌人一眼,疑惑道:“怎么独自一人?”顿了一下朝旁边的人吼道:“搜!” 士兵蹲下身在箭矢间摸索,忽然一愣,似乎摸到了平滑的东西,他把手往衣襟里一探,果然取出一封信! 那名副尉忙的抢了过来撕开,看到一半却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我等今夜突围出去,绕过延卞,必须将此信交给将军!” “副尉,上头写的是什么?”有人探头问了一句。 副尉唾了他一口:“不该问别问!” “是!”那名士兵悻悻的退回去。 副尉把信小心翼翼的塞回怀里,摆了个手势,一群人围拢上来,他定定神,说道:“从此地回到望月需经过延卞,但延卞城已经被大淮军队给守住了,那群崽子连山路都给封了!我们只能趁夜突围出去,等到夜里,防守也许会疏松些……” “延卞城外的军队成千上万,我们就一百来人,怎么突围?”有人低声问了一句。 副尉不耐烦的吼道:“谁说要过延卞城了!谁说了!我说的是,翻过城池一旁的珩山,那里的军队数量不多,又是夜晚,说不定悄悄地,悄悄地我们就过去了。” 那名发问的人长长“哦”了一声。 然而传来更多的却是“啊?”的一声疑问。 “副尉,珩山背面就是幽林。听闻那里妖魔鬼怪常常出入,极为可怖,多少人进去了都从未出来……”有士兵恐惧道。 副尉抬起弓往他头顶敲去:“胆子小的就滚蛋,死在大淮无人收尸!况且我说过了要去幽林了吗!?我说了吗!我说的是珩山,大淮敢派人去那里驻守,难道我们望月就不能去?他娘的,整个延卞除了珩山每一座山上都驻扎着上千的大淮军队,我们只能一搏!” “是是是……”士兵呢喃着挡住攻击。 副尉停止动作整了整衣着:“走。” 末了,一行人又退回林间。 此起彼伏的山峦延绵在广袤的苍穹下。 西南郡边境。 半山腰的空地上驻扎着骁军军营。站在此地,完全可以将山脚下的延卞城一览无余。 满头白发的老将军握剑望着脚下城池外那些如蝼蚁般渺小且密集的军队,脸上露出一副势在必得的神色! “萧同!”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年纪相仿的华服男人朝他走来。 萧同即刻行军礼:“拜见王爷!” 西南王摆了摆手:“此刻就别跟我多礼了。” 他顺着脚底望下去,那座城池已经一日不见炊烟升起,想起被困在城中望月的大将,他说道:“这一战望月可谓倾尽全力,可惜啊可惜,仍是一败!” “凭他小小蛮夷,还妄想在我西南郡攻城掠池!”萧同蓦然喝道。 西南王不经意间蹙眉:“皇上重视此战,从临海郡拨了近一万的将士前来啊。” 萧同回道:“那是自然!我朝立国不久,那些人却不安分,意图夺我疆土,这不是找死?待我明日下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诶……”西南王伸手压住他的肩膀,“不可,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一切要等皇上的旨意,议和或是战,都要服从圣上!” “说的也是……”萧同颔首赞同。然而眼神里却依旧杀意正浓。 西南王将视线从城池移到另一面青翠的山林间:“这几日不可放松警惕,虽然困住望月军队,但难保他们会突袭,毕竟这是他们最强大的力量,不拼死杀出一条路来,望月岌岌可危。在皇上旨意到达前,我们定要看住那两座即将到手的城池啊!” “是!”萧同应声。 西南王点了点头,然而望着对面那片山林半晌,却忽然道:“今夜你带人随我到珩山去!” “珩山?”萧同讶异,“珩山地势险峻,且背面向北就是幽林……王爷到哪里去做什么?” “说不定望月会从那里突袭,必须扼住那里的通道!”西南王狠狠道。 萧同狐疑:“幽林向来可怖,已经数十年未有人敢靠近,再说珩山,也派了些人,王爷何须亲自前去?” 山风猎猎,刮过西南王的脸庞,他皱了一下眉:“从其他方向过来的道路我们都派人稳稳守住,但是……珩山是大意了一些,那里地势复杂,我们只想到幽林的可怖,惧怕于它。然而珩山对于望月来说,却是唯一的出路啊。我能想到这里,望月诸将也一定能想到。” “如此啊……”萧同恍然大悟,“好,我即刻召集军中好手,今夜随王爷一同前去!” “好。”西南王眯起眼睛,眺望远方一眼,便折身回到帐里。 第十五章 暗涌(1) 第十五章、【 1、 酒杯蓦然被一只手无意间推到,圆滚的杯身在桌上缓缓转了一圈,嘭的一声碎裂在地! 睡梦中的芙岚被耳旁的声响吓了一跳! 然而,他醒来的第一眼,便看见芙?缒钦抛阋越?h讼诺没攴善巧5牧常?p>  她就坐在他前方,一动不动的望着他。这个在暗夜里虚幻缥缈的女人终于在清晨变得真实,水球依然在她手里握着,可那双手明显有了血色。红润的仿佛初生婴儿。 芙岚定下神来,“若不是知道是你,我一定会马上跳窗逃走。” 他暗自叹了口气,虽然常见她那副面容,但一大早醒来突然一望,自己仍旧惊魂未定。 眼前这张仿佛刚从滚烫的火堆里捞起来的脸上,除了那双眼睛还在转动,有谁会在看到的第一刻相信这是一个活人,而不是一堆被烧灼得溃烂的枯骨! “逃走?”芙?缜崆嵬铝丝谄??澳阋晕??闾拥玫袈穑俊?p>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芙岚慵懒的抬了抬眼,复而又眯了起来,想继续趴回椅子上睡觉。 然而后背还未靠近椅子,却猛然有一股炙热从身后传来。 芙岚顷刻转过身,一团熊熊烈火映入眼帘。 火束消失在芙?绲闹讣猓??坝锢锎?诺??男σ猓骸霸谡飧鍪郎希?姑挥腥四芪タ刮遥?岸??阋膊焕?狻!?p>  “你到底想怎么样?”芙岚无奈的问道。 她站起身来:“回到江淮,和陈璇成婚!” “不可能!”芙岚猛然喝道,“绝对不可能。” “你敢!”芙?绶路鹨灿辛宋105呐???p>  芙岚一脚踢远被火团团围住的椅子,在房中踱了几步:“我从小就没违背过你,你让我登上少主之位,我都照办了,你让我刺杀絮,虽然没成功,我也照办了,但唯独,娶陈璇这件事不行!” “没有你选择的份!”芙?缋淅涞馈?p>  芙岚嗤笑了一声:“为了姐姐你的权欲,要将我当做一件东西来交换吗?交换什么,《玉屏卷》?” 芙?缈醋潘??凵窦岫ǎ骸笆恰!?p>  芙岚深吸了口气:“凭姐姐的力量,还会需要《玉屏卷》么?那种得玉屏者得天下的话不过是欺骗那些懦弱无能的人,姐姐你怎么会相信?只要有实力,有什么做不到!你不正是那样的人吗?能够洞察世事,这样的你,为什么非要夺得《玉屏卷》?” 芙?绶路鹩幸豢痰牟辉茫?欢??布词牛?肴唬?结疤?剿?偷退盗艘痪洹?p>  “信仰!”芙?绾鋈坏馈?p>  他狐疑:“什么?” “信仰!”芙?缢档溃?坝惺盗?共蛔阋杂涤刑煜拢??且?晌??腥说男叛霾抛愎弧???p>  看见他不思其解的神色,芙?缃幼潘担骸啊?糜衿琳叩锰煜隆?耐蚬糯?祷崧??脑谡馄?恋厣狭鞔??乙?玫健队衿辆怼罚????运场?某晌??堤煜碌耐跽甙。?灰?裥乃?颍?裁炊疾换峋迮拢 ?p>  芙岚微微一震。 半晌,顷刻却似想到什么,他陡然呵呵笑着:“这些话……谁会相信……” “除了你……”芙?缋淅湟恍Γ?八?腥硕枷嘈牛??孪远枷嘈帕恕<热坏弁醵蓟嵯嘈牛?傩沼衷趺椿岵恍拍兀俊?p>  “那么说来,你是一定要我回到江淮城的。”从自己嘴里说起来竟然也是肯定的语气,芙岚蹙眉。 芙?缛床换卮鹚??蹲运档溃骸俺孪阅堑仁妊?斜┑娜耍?翟诓皇屎铣晌?ぞ玫幕收撸 ?p>  2、 藏在密林间的军帐忽然爆发出一声厉喝:“混账!” “将军请息怒!”军帐案台旁,一名衣着素沉的白发老人劝慰道。 那名被称作将军的中年男人将手中的军报扔了出去:“全都是废物!” 跪在地上的士兵颤颤巍巍。 白发老人暗暗朝案下摆了摆头。那名士兵会意起身退了出去。 云幕将军深深吸了口气:“究竟是为了什么!王上竟然赞同陈显这样荒唐的提议!” 说什么围剿西南骁军便给予望月延卞城作为军力损失的交换! 然而,延卞城乃军事重镇,陈显怎么可能会将此地轻易交出! 王上不顾一切下令让望月半数军队参与这场战争,结果是,陈显秘密支配上万淮军加入此战,背后摆了望月国一道! “王上如今满意了!?主军被困,我等要如何营救?延卞城外几乎所有的道路全被大淮封堵,纪夕将军在城中弹尽粮绝,要如何渡过难关?”想起那个多年来并肩作战的同伴,云幕此刻恨不得回朝将那日夜笙歌、昏庸无能的王上即刻斩杀。 “将军息怒啊……一定会有办法。”白发老人平静说道。 云幕站起身在军帐里来回踱步:“有什么办法,我军军力如今折损一半,郑副尉的队伍也不知到底在哪里,会不会已经全军覆没……” 他担心道。 白发老人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军报,展开来看,末了闭起双眼思虑片刻。 云幕转身望他的那一时间,白发老人陡然睁眼:“珩山……” “珩山?”云幕一愣。 白发老人点了点头:“从珩山,突围!” 云幕呆滞了半晌,忽然恍然大悟:“悬崖峭壁……” “没错,珩山西面正对我方军营,左侧幽林,我们不能踏进,那么,就从西面突围,那里乃万丈悬崖,防守一定疏松!”白发老人说道。 “万丈悬崖啊……”云幕倒吸了口冷气,但,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好,就在军中找出臂力强劲的人,今夜,我带领他们突围,军营就交给顾大人了!” 白发老人微微颔首:“将军万事小心。” 3、 萧钰打了个哈欠,门外那些人真是够有定力,不过她已经耐不住了,再不出去,她会被闷死的。 再说,还是想看姐姐一眼。 昨夜到底是发生什么了啊? 自己为什么会在怀瑞王府?而姐姐呢,那么做了以后是要逃走吗? 该不会,和江昭叶一起把她扔在江淮城独自回西南郡了吧。 “不行!”萧钰倏地从床榻上跳起来,她一定要出去!她不能坐以待毙,陈浚留她在这里,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想起陈浚对她掷出的一剑,她就脊梁骨发冷。 可是…… 院子里全是羽骑,她手无寸铁,不可能逃得出去。 萧钰愁眉苦脸的在屋里转悠,望向门外重重身影,却猛然想到了什么! 她眼珠一转,忽然痛苦的捂着肚子喊道:“诶哟,肚子好疼,我我我……我要去茅厕,各位……开个门……” 离房屋最近的几名羽骑护卫互相看了一眼,漠然的转回头不予理会。 萧钰仍不死心:“……你们再不放我,我就在这儿解决了啊!……”她心里暗暗一笑,又继续喊道,“这儿那么多书画,弄脏了可别怪我……” “我撑不住了……” 门外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萧钰咬了咬牙,呢喃一句:“混蛋!” 然而话刚落音,门却忽然被推开,一名羽骑护卫走了进来,怒道:“这儿是王爷的书房,岂能容你在此……” “说的是啊……”萧钰打断了他的话,装作很痛苦的模样,“决不能在此处……所以您行行好,让我去趟茅房吧……” “快去快回。”羽骑护卫厌恶的道。萧钰如释重负,跑了出去,然而却被人抓住,那名羽骑护卫从身后追上来:“我带你去。” “好,好呀。”萧钰呵呵笑道。 羽骑护卫沉着脸拽着她一面走,萧钰眼珠子却从未安分下来。 离茅房还有几步之时,她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人后。忽然伸手摸向护卫身上的佩剑:“这柄剑真好看……” 护卫警觉旋即反手握住佩剑,然而萧钰已经先他一步,拔剑出鞘架在护卫脖颈上,他慢了一步,握着剑鞘有一刻的错愣。萧钰没在犹豫,作势一刀砍去,护卫果然侧身躲开,然而不小心踩到身后的石子,猛的一个踉跄。她趁此时扔掉剑迅速蹲下身捧起离自己最近的石头狠狠地朝护卫砸去。 咚的一声闷响,护卫不出意料晕倒在眼前。 萧钰将双手举在胸前朝他走过去:“对不起啊,你的大恩大德我会记住的……” 说着探了一眼护卫头顶黏在发丝上的鲜红,有些不忍心的躲开不再看。 “对不起啊……”萧钰一面说着一面动手剥下他身上的盔甲,嘴里呢喃着,“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是逃命更重要……” 穿上羽骑的衣裳,戴好头盔以后,萧钰又把自己的衣服套在他身上,还不忘记帮他梳了个新的发髻。和自己一模一样,并将血迹遮盖。途中她死死忍住笑意。 一切就绪,萧钰吸了口气,蹲下身去欲把他背起来。 然而……他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实在是很重。 连伪装都那么难啊。萧钰叹着气,自己比他矮了一个头,且不说身形不一,到底要怎样才能不被人看出端倪? 直接逃走是行不通的,那样羽骑会很快发现并追上来,到时才更是插翅难飞,她只能选择伪装。 萧钰皱紧眉头,咬了咬牙。 顷刻,还是决定将护卫背起来。 然而男人的重量一压在背上,她脑袋几乎弯至腰际。 “一定要撑住……”萧钰喃了句,慢慢的背着他往外走,这样也好,正好把矮半个头的事遮掩过去,弯着腰他们应该看不出来。 背到院子里时,萧钰几乎要断了气,然而看见羽骑望过来的目光,却又不得不装作轻松的样子。 她也不说话,一路忍受着投射来的狐疑的目光,终于将被砸晕的护卫背了进去。 她走出来时,刻意弓着身子。 身旁的羽骑终于说了句:“不太像啊……” “啊?”萧钰低沉的发出疑问。 羽骑护卫讥笑道:“你这个子,怎能入得了羽骑?瞧你一副柔弱的样子!背个女人还满头大汗……” 萧钰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都怪那丫头太重,若不信,你进去背着看。” “……”那名羽骑被她说得哑然,转过头去不再理会。 萧钰却突然捂着肚子:“我也要去茅厕……” 然而还未踏出院子,却陡然被人喊住。 第十五章 暗涌(2) 4、 “你们诸位,请随我来,王爷有事吩咐。”怀瑞王府的侍婢一脸笑意的抬着手朝院子里指点,最后一刻却正落在她的身上。 院中的五位羽骑护卫与她都在名单之内。 侍婢见她不动,又说道:“这是王爷的命令!让我在此带过去六位将士!” “我肚子有些疼……想上茅厕……”萧钰支吾着说道。 侍婢竟也不为难:“那好,换一位便是。”她说着又指着另外一名羽骑护卫道:“那么就请将士随另五位入宫吧。” “是!”六人齐声道。 刚刚拒绝此行的萧钰听到“入宫”却陡然一愣,片刻后追了上来,一手推开那位替上来的羽骑护卫:“我肚子不疼了,可以去了……” “啊?”侍婢奇怪道,“可是,已经够人数了……” “你别去了!”萧钰转身对那名护卫吼道,转而对侍婢说,“我去!” 侍婢狐疑着点了点头。 领着六人离开王府时,门口已经有宫中的人在等着。 年纪不大的内臣对他们六人颔首:“请随我来。” 羽骑回礼,而后便跟着他上了马车。 萧钰朝那名内臣靠过去:“我们去皇宫干什么?” 内臣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等她退下来时,倒是一同的羽骑对她瞪了几眼,以示不满。萧钰怒了努嘴,不再说话。 进宫啊…… 那么,可以知道姐姐的状况了。 马车秘密的从玄门进入。 内臣一路盯着他们,萧钰没敢掀开车帘看看。只知道马车在宫里转了好几个弯,不知道目的地到底是何处。 车内寂静得让她毛骨悚然,而那些羽骑却仿佛无事一般,默默地盯着自己的膝盖闭嘴不言。 气氛真是令人窒息…… 萧钰就快憋不住问话,内臣却突然开口说道:“宫中羽骑当值,无法脱身,军营重地,也不便闯入,因此,只能到王府将诸位接来,还请诸位能好好办事,这是怀瑞王和皇上的命令。” “是。”那些羽骑如同木偶一般,从头到尾只有这一个字。 萧钰却耐不住性子:“为什么一定要找羽骑……” 内臣此次没有避开:“只能交给羽骑来办,这是圣意。” “哦……”萧钰长长应了一声。片刻又问道:“那么是什么事……”“自然会有人交代。”内臣说道。 萧钰眼珠子转了转,没再说话。 马车蓦然停住,萧钰的心跳不知为何突然漏了一拍。 内臣领着他们下来。 眼前是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小道。萧钰不禁奇怪,皇宫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不过是能说明一点,皇宫确实广阔。 “请。”内臣往前走着,萧钰等人也随在身后。 一路来都没见到宫人,越走越显得荒凉。 萧钰低着头心不在焉的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内臣终于停了下来。 他对着左侧微微恭了恭身子:“景贵妃,人已经带来。” 5、 听到他说话,萧钰抬起了头。 眼前蓦然变得宽敞起来,小道的左侧,拔地而起的宫殿伫立在苍穹之下,肃肃威严。 周身的宫殿都极其矮小,更加衬托了这一座宫殿的辉煌瑰丽。 琉璃瓦在日光下璀璨万千,辉映着宫殿前广阔的场地。 萧钰往上一看,宫殿外悬挂着的朱底玄字的牌匾上写着:楚徽宫。 “此事只相信羽骑。”景素欢从殿中走了出来,看着他们莞尔一笑,“这是皇上的意思,重用并且相信怀瑞王的羽骑。” “是。”那些人又是这一句话。 萧钰心里嘀咕着,刻意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却不禁惊叹:真是倾国倾城啊! 景素欢察觉到她的目光,笑着看过来。 萧钰忙低下了头。 景素欢保持着笑意,折身往回走。 内臣和羽骑也随后进入楚徽宫。 凤撵姗姗从侧门而来。 一行人刚走了几步,便看到另一群人鱼贯而入。 萧钰好奇的望过去,然而看到凤撵旁的大胡子却蓦然一惊! ——那不就是在城郊驿站遇到的满口胡言的男人嘛? 他竟然也来到宫中了!!! 萧钰克制住满满的疑惑,看着从凤撵上走下来的红妆女子似笑非笑的朝这边走来。 “参见景贵妃!”贺楼乌兰颔首道。 景素欢笑意盈盈:“想必这位就是女巫大人吧。” “是。”贺楼乌兰回道。 景素欢意味深长的望了她一眼:“此次搭建祭台,望女巫大人能够全心全意辅佐本宫。” “当然,这是我的分内之事。”贺楼乌兰抬了抬眉,转而往身后看了一眼,示意贺全上前。 他憨笑着挪开步子走上来. “这是?” “此次祭祀,只怕我一人无法能为景贵妃周全,所以请了贺先生来,”贺楼乌兰将景素欢的诧异收入眼底,“有贺先生的帮助,祭祀一定万无一失!” 景素欢莞尔一笑:“如此甚好。” 萧钰时不时朝贺全望去,他站在贺楼乌兰身后,全然是一副市井小民的模样,两眼冒光贪婪的望着四周的一切,似乎很不得将这些浮华一口吞进肚子里。 但听到景素欢和那位女巫提到祭祀,萧钰却不禁好奇。 难道请羽骑入宫,是因为祭祀?又是什么样的祭祀,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景素欢片刻后看着众人,重复皇帝的话:“星入太微,天降喜运……四日之后是祭祀天神的最好时期……” 贺楼乌兰目光一动,景素欢接着说:“皇上圣意,要祭祀天神为苍生祈求福安,祭台就设在楚徽宫,而搭建祭台之事,就要拜托羽骑了……” 萧钰暗想:堂堂皇宫,搭建祭台不会找工匠么?劳烦赫赫有名的羽骑动手? 然而刚猜测完,景素欢却仿佛看透她所想,说道:“皇上不想宣扬祭祀之事,所以除了皇室的人和女巫大人……”她扫了众人一眼,“就只能让忠心于皇室的羽骑进入楚徽宫。在祭祀结束前,诸位谁都不能离开楚徽宫!” 景素欢目光忽然一冷,最后落在贺全身上。 贺全莫名打了个寒战。 这女人……真是和贺楼乌兰一样可怕…… 萧钰学着羽骑行了以表忠心的军礼,景素欢恢复笑意,转眼看向贺楼乌兰:“本宫还有事。祭台搭建事宜就交给女巫大人了。” 贺楼乌兰默默点了点头。 萧钰和羽骑连同贺楼乌兰带来的人一齐站在楚徽宫前的空地上,目送景素欢离开。 正想着要什么时候出去找姐姐,然而景素欢才刚刚踏出楚徽宫,却蓦然有一批侍卫从宫墙外鱼贯而入,层层围住了楚徽宫! 这是…… 萧钰惊讶。 可除了她,所有人都对此事见怪不怪,连同那个大胡子都显得很平静。 贺楼乌兰毫不关心那些侍卫如何,她拾阶而上,婢女急忙在她到达以前推开了宫门。 萧钰跟羽骑走上去,在望到楚徽宫内的那一刻,却猛然一震! 这…… 楚徽宫中央竟然是对着苍穹洞开的。从宫殿内抬眼望出去,可看见一方广阔的蓝天。 而那方蓝天下,赫然屹立起一座露台,从地面朝着苍天延伸,在宫殿外看到的琉璃瓦其实是铺在露台上那一面巨大的屏障上,那面五彩屏障生生将圆形的露台切割成两半,对立而存。 琉璃承接着太阳赐予的光芒,回射在楚徽宫每一个角落, 萧钰听见周围都传来低低的赞叹声,唯独贺楼乌兰。 那个宠辱不惊的女巫大人一进入宫殿,便缓缓的朝着露台走去。 她仿佛带着对天神的畏惧,一步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露台的旋梯似乎从苍天落下来一般,站在台下根本望不见它的尽头。 贺楼乌兰抬手搭在白玉扶梯的圆柱上,目光呆滞的向上望着,沉默了许久。 萧钰忍不住向她挪了几步,追随着贺楼乌兰的视线往上看去。 但在她目光触及屏障背面时,却比方才更为震撼! 琉璃屏障背面竟然悬挂着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而那幅画卷,她才刚刚在怀瑞王府的书房见到过! 这两幅画卷的每一笔描摹近乎一模一样,若非要找出不相同,那便是楚徽宫中悬挂的画卷更为真实,画卷上的明月就在她头顶泛着微光,真切的如同就在暗夜下仰望一样! 6、 “《澹月图》啊……”贺楼乌兰仰望着画卷,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萧钰在心底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想起怀瑞王府中相对的另一幅画卷,再看着琉璃屏障空荡荡的正面,忽然猜到了什么! 低低开口:“月亮,那么还缺少一个太阳……” 话语从身后传入耳里。 贺楼乌兰警惕的往回看了一眼,却见身形矮小的羽骑护卫也正盯着屏障上的画卷,露出艳羡的目光! 萧钰还未察觉贺楼乌兰的视线,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另一幅画,画着太阳……” 搭在白玉扶梯上的手微微一颤。 贺楼乌兰眼里忽然划过一丝冷意,她转过身,刚要质问那名羽骑护卫。然而贺全却在此时忽然说道:“不是星入太微,星入太微与玉屏卷无关啊……” 贺楼乌兰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毫不关心。“星入太微,天降喜运”这番话本就是皇帝和天官编撰的,不过是为几日后的谋杀找一个借口罢了。 她抬着眉,狠狠剐了萧钰一眼。 萧钰此刻才有所发觉,慌慌忙忙退回羽骑队伍里。 然而贺全却突然收起那副大大咧咧、毫不上台面的模样,冷冷道:“是日月同辉啊……” “什么!?”贺楼乌兰收起了不屑一顾的神情。 贺全重复道:“是日月同辉,太阳和月亮……要一同出现在同一片天空里,是祭祀的最佳时期,所以,必须在十五日前后……” “日月同辉?”贺楼乌兰狐疑着跟他念到,片刻后蓦然一笑,呢喃道,“我还以为,只要杀了她就可以……” 她望了贺全一眼:“所以,你让我告诉皇帝必须在这个时间内完成血祭……原来如此啊……” 第十六章 亡魂(1) 第十六章、【 1、 血祭!? 贺楼乌兰的话一字不漏的传入耳里! 萧钰蓦然一惊!这原来并不是简单的祭祀,而是血祭!? ——是以新鲜的血液为祭品的血祭啊! 那么,是以牲畜的鲜血……还是,人!? 不知道脑海中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种荒诞的想法,萧钰自己也吓了一跳。 浑身猛然一颤。本就不合身的头盔晃了一下,她回过神来眼疾手快的抬手稳住了头盔。然而从指缝间看见贺楼乌兰爬上眉梢的笑意,她仍旧觉得慌乱!仿佛自己所想会在下一刻就变为现实! 景州城。 日光照耀在女人身上。 芙?缱詈笪柿艘淮危骸澳闶亲约夯厝ィ?故且?叶?郑俊?p>  芙岚翻了一下白眼:“你明知道我打不过你,所以在威胁我?” 芙?绮辉倩卮穑?骄驳奶??终疲?却?仙??谢夯旱某鱿帧\结罢?鋈撕鋈唤┯玻骸澳恪??貌换岽蛩阌盟?炊愿段野桑俊?p>  “否则你不会乖乖听话。”芙?缭频?缜岬厮底牛?澳镜?砩嫌幸桓隽榛辏?俺峭醺?呛19由砩弦灿幸桓隽榛辏?闳粝氤6裕?乙膊蛔枥埂!?p>  她顷刻对着石盒念着咒语,恍然间一道微光从石盒里爬了出来,盘绕在盒子四周。 “想让我成为真正的傀儡?”芙岚忽然一笑,“成为傀儡是吗?” “我说过,你可以选择,岚儿,对待别人我可不会那么好心,但你例外,所以,我让你自己选择。”芙?缃?终仆?媲吧斐觯?结坝行┪肪宓南蚝笸肆思覆健o氲侥镜??氲侥歉霰卉?缡昭?牧榛昕刂频呐?樱??乃夹饕皇奔浯蛄怂澜帷2还茉跹???际且?晌??艿拿?桑?墒牵?且?≡癯晌?镜?茄?荒芸刂谱约核嘉?目?埽?故茄≡癯晌?挥星?灞唤?赖目?埽?p>  “恩?”芙?绱叽僮拧?p>  他蓦然想到少女,如若变成木蝶那样的傀儡,那么自己是否还能够完全拥有一颗爱恨自由的心? 芙岚顷刻下了决心:“好!我回江淮!” 芙?缏?庖恍Γ?战袅耸郑??卸溉幌?А?p>  他松了一口气。 芙?绲??溃骸凹亲∧闼档幕埃?也换嵩俑?愕诙?窝≡瘛!?p>  芙岚皱了皱眉。她戴上帷帽遮挡住面容,缓缓的走出酒肆。 他叹了口气。 然而忽然想到什么,他把怀里的画像掏了出来,撇了撇嘴:“三千金赏赐啊……不拿白不拿!” 2、 景城王府的家仆几乎快将临海郡翻遍,仍旧扑了空。 路过酒肆时,终于忍不住进来歇脚。店里的伙计看见这些青衣白袜的人顿时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 “来坛酒!”一名身形高大的家仆喝道。另几人便附和起来:“从昨日就没停过搜捕,老子没酒喝心早就痒痒了……” 胆子稍小的却呢喃道:“王爷下令说了一刻都不能停……我们这儿……” “谁说咱们停止搜捕了?”方才说话的家仆随手拉住一个穿着素白衣褂戴着帽子的男人,指着酒肆里贴着的画像问他:“见过这个人吗?” 男人摇了摇头。 家仆松开手,对那胆小的同伴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咱们是时时刻刻都在搜捕啊……” 一整桌的人刹那间张口大笑。 走出酒肆的男人压低了帽子,伴着酒肆里的笑声缓缓的朝景城王府的方向走去。 “王爷!” 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喊声!景青玉放下手中的茶盏,等家仆来到跟前斥责道:“何事慌慌张张!?” 家仆喘了口气:“有人来报,画像上的人找到了!” “当真?”景青玉霍然站起。家仆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人在哪儿!” “来报的人就在前厅里!” 景青玉走出来,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然而脸上却是毫无波澜。 男人搭着腿悠闲的坐在椅子上品茶,时不时抬眼打量着这座装修阔气的院落。眼底却没有任何羡慕。 景青玉在见到男人的第一刻便开门见山:“人在哪儿?” 男人慢悠悠的站起身,压低帽子伸出了手:“三千金……” 景青玉朝后摆了个手势,家仆领意带着人把早就准备好的四箱金子抬了出来。 “人呢?”景青玉又问了一句。 男人笑了笑:“别急。”末了蹲下身子欲打开箱子。家仆即刻上前伸手拦住。 景青玉淡淡的摆了摆头。 家仆退下去。男人笑着打开了箱子。 然而瞳孔蓦然在那一刻收缩。 一条条黄金齐整的摆放在眼前,在日光的折射下散发出夺目的光彩,男人继续打开了另三个箱子,一面赞叹:“啧啧,景城王真是守信用啊……” 景青玉不急不缓:“既然如此,你也应该遵守规则,告诉我画像上的人在哪儿,否则,这些黄金你仍然带不走。” 男人嗤笑了一下。 摘下帽子。 景青玉那一双宛若幽深之湖的眼眸在见到男人面容的那一刻,仿佛被什么击中,漾了一下。 片刻后才道:“芙少主?” 他摸了摸脸上的伤疤,笑道:“是我。” 3、 景素欢从楚徽宫离开后便一直待在佩春殿,照顾萧灵?是帝王交给她的事,所以当有人通报说萧灵?昏迷不醒时,吩咐好有关搭建祭台的事后她便急急忙忙赶往佩春殿。 御医从寝室退出来时,却只说了一句:“郡主忽然昏迷是因旧疾。” “旧疾?”景素欢呢喃了一句。 御医恭敬回答道:“又因昨夜劳累过度,所以体力不支,才导致昏迷。” 景素欢更是狐疑:“劳累过度?郡主呆在佩春殿好好的,怎么会劳累过度?”话一顿,她忽然折身朝佩春殿的婢女喝道:“让你们侍奉郡主,莫非又偷懒了?” “回景贵妃,是因……” 一名婢女猛地跪下来,然而话未说完,却被另一名婢女瞪了一眼,她接话下去:“请景贵妃明察,奴婢每时每刻都在尽心尽力伺候啊。”说着竟然红了眼眶。景素欢拂袖说道:“宛月,将这两人遣去别的宫里,换手脚勤快的婢女过来伺候郡主。” “是。”宛月眉目一动,对着两名婢女使了使眼色,那两名婢女连说几声“谢景贵妃。”一面跟随宛月出去。 景素欢遣退了御医,朝寝室走去。 萧灵?已经醒了,然而精神却有些恍惚。景素欢语调温柔:“郡主可好些了?” “……”萧灵?木讷的转过头望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双眸空洞仿佛没了心智。 景素欢眼里闪过浅浅的震惊。 即便萧灵?休息不好,可这症状似乎也不是“旧疾”所致?若说劳累过度好像也说不过去,否则她前些日子从西南郡长途跋涉而来,不是更劳累吗?却并没见她忽然昏倒。 “难道……”景素欢忽然转身拿过婢女刚刚端上来的药,凑近鼻子闻了闻,然而却没有发现异常。 “奇怪……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啊……”景素欢将药碗放回去,她虽不精通医术,但自小也看些医书,而这药里头并没有加入什么可致命或令人神志不清的药草。 但,萧灵?却一夜之间忽然变得这样奇怪。 “郡主……”景素欢狐疑着靠近她再喊了一句。 萧灵?支吾了几声,忽然吐出一口鲜血来。一片血红挥洒在景素欢的凤袍上。 “来人!”景素欢惊慌的喊道。她退了几步,手指微微擦过衣袍上的鲜血,指尖的冷意阵阵袭来。 宛月闻声跑了进来,景素欢微微颤抖着,宛月再往床榻上一看,枕边几乎都是浓稠的血液。 “郡……郡主……”宛月支吾道。 景素欢推了推她:“快……快出去把御医叫回来,快!” 宛月急忙追了出去,留下景素欢一人,对着此时的萧灵?心底生出莫名的恐惧。 她的到来,似乎是什么的开始,而却又是似一个结束。 景素欢掏出手帕擦拭着凤袍上的血迹,不经意的瞥了萧灵?一眼,动作却渐渐缓慢下来,眼前的人,似乎才刚刚在哪里见过,她们眉目间,竟有些许的相似。 到底是谁? “女巫大人……”忽然念出这个名字,景素欢一滞。 急切的脚步声从宫殿外传来。 刚阖上的门又被缓缓打开。 于总管手里揣着一封信进来,呈给皇帝。 皇帝手上拿着折子在看,吩咐他:“念给朕听。” 于总管小心翼翼的打开信纸,看了一眼,说道:“景城王说,少主找到了。人现在就在景城王府。” 猛然, 折子啪的一声被皇帝扔在案上,于总管正诧异,皇帝却忽然大笑起来:“即刻下旨,将煜儿和璇儿的婚事布告天下,明日即婚,普天同庆。” 明日…… “皇上,西南王还在战中,此事是否要告知西南王府……”于总管颤颤巍巍问道。皇帝冷冷道:“没听到朕说,普天同庆!” “是。”于总管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第十六章 亡魂(2) 4、 急雨般的鼓点在延卞城外响彻云霄。 晚霞褪来,覆盖了这座战火中的城镇! 大淮的军旗在风中肆意飞扬,从珩山放眼望去,如一道正在卷向延卞城汹涌的浪潮。 马蹄扬起,踩在山径间细碎的石子上,却一不小心滑了一下。忽然向后倒去。马上的人即刻喝了一声,马匹刹那间稳住步子,再次踏出。 “王爷小心。”萧同从西南王身后靠近,担忧的嘱咐了一声。 “无妨。”西南王反而回身看着徒步的士兵说道,“山地险峻,诸位要小心。” “是。”一声齐整的回应瞬时回响在山谷。 傍晚的山风从万丈悬崖猎猎袭来,这支军队正从悬崖的另一面上来,头顶的树枝在风中摇摆,簌簌作响。 金色的余晖穿过山尖照耀在一列列盔甲上,折射着道道光芒。辉映在山林中。 队伍沿着延伸的日光朝山顶行进。 等到晚霞落幕之时。 终于来到了珩山顶上最为广阔的空地。视线倏地豁然开朗。延绵的山脉陷在缭绕的云雾里,夜色朦胧间,似乎从远方缓缓的朝珩山挪移着。 晚风如刀般从脚下的悬崖割来,划过峭壁,呼呼着回响在山巅。 西南王陡然一冷。 悬崖下似乎有石头掉落,嗒嗒嗒击过峭壁然后随风落下,长久听不到落地的声音。 “那正是望月啊……”西南王望着暗夜里的山峰,忽然感叹。 萧同握剑上前:“王爷是不是多虑了,就算突袭,他们也要翻过珩山才行,可这万丈悬崖,他们如何能上来?” 阵阵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仿佛还能听到延卞城传来的叫嚣的号角鼓点。西南王摇了摇头:“总觉得他们离此地不远了……” 萧同嗤笑一声:“离此地不远?那也是在山脚下望尘莫及罢,珩山东南两面已派人守住,北面却是幽林……莫非,他们要从那里过来?” 然而说完,萧同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直摆手道:“不可能!”他视线所及幽林与珩山的边界,但那里已经被浓雾遮盖,可他还是能感受到其中散发而来的冷意。 那是一个“不管多少人进去以后都再没出来过的”葬场啊! 西南王勒马回到队伍的右方,厉声道:“兵分三路,一路随我到北面扼守,另两路随萧将军和许副将赶到东南面支援我军,定要死守珩山!” “末将领命。”萧同和许副将一手握拳举到胸口,齐声说道。 队伍里的士兵随声立即列队为三。动作之迅速,看得出来是常年刻苦操练的效果!齐整的脚步在空地上移动!震起地面上细碎的尘土,仿佛又听到悬崖边石头坠落的声响,西南王一顿。 萧同和许副将带领队伍各朝东南面去,留下一队人马跟在西南王身边。 山顶的夜冷得毫无预兆,一侧的士兵将带来的皮裘递给西南王,他接过来正欲披上,然而马匹忽然慌乱长啸起来,西南王伸手拿住马缰,皮裘却因此掉落在地上。 “捡起来!”西南王蹙眉。 那名士兵诚惶诚恐的蹲下身子去捡皮裘,但在他刚刚碰到皮裘的那一刻,却蓦然有一支箭矢似乎从空中穿透长风而来,刹那准确无误的刺入心口! “有埋伏!”队伍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利剑出鞘的声音顿时填满四周。 那名被击中的士兵倒在皮裘上,忽然便不动了,肤色渐渐暗沉!毒矢! 西南王猛然喝到:“诸位小心,箭上有毒!” 5、 然而再提醒已经来不及。 一时间,箭矢如雨般从悬崖下飞来,几乎快将空地上毫无遮挡的队伍淹没! 西南王拔剑抵挡头顶簌簌落下的箭矢,一面翻身下马,叮叮铛铛的声音霎时布满周身。 几名士兵从箭雨中杀出涌到他身边,想要护送他离开此地!然而毒矢接连不断的从悬崖下射来,似乎永无止境。 怎么会!? 那些人难道…… “啊呀!”一名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士兵一屁股摔在地上,握剑的手微微颤着。 一支箭矢从他左侧袭来,然而士兵只顾着前方,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方向的攻击。 就在箭矢即将刺入耳朵的那一瞬间,叮的一声被一柄利剑挡开。西南王一把拉起了他,感觉到他的惧意,喊到:“不敢厮杀就只能等死!” 士兵红着眼眶举起了剑,却还是怕得浑身发抖。 西南王叹了口气,将他拉过护在身后! 队伍半数人已经在这场突袭中丧命!能存活下来的人都拼命的聚拢到西南王身边。 “王爷,快,下山!”一名士兵拉扯住他。 西南王摇了摇头。 就在那时,悬崖下停止了射击。然而——如利爪般的铁钩却陡然从悬崖下凌空冲向苍穹,在夜下射出一道道冷光!顷刻,那些铁钩悉数落在空地上,随着长长一声尖利的鸣响刮过地面,稳稳扣在悬崖边上! 另一端悬挂的绳索垂挂在悬崖边,那些疯狂的望月士兵沿着绳索攀岩而上,带着兵器狰狞着冲向山尖! 西南王和整支队伍都蓦然震惊! 他们……居然爬上来了! 悬崖峭壁间,望月士兵均携带着两个铁钩,一路交替攀爬而上!背后的弓弩刀剑带着冰冷紧靠这些士兵的躯体! 然而,万丈悬崖下,总有人运气不佳在爬到一半时坠落而下,但那些穿过冷风往下急坠的士兵却忍住惧意噤声,决不让自己的喊声会惊动了敌军! 在他们的身体在和同伴擦肩而过奔赴死亡时,山脚下又有一批士兵接替上去,铁钩扣着山壁刮落细碎的石子,哗啦一片掉落下来!灰蒙蒙的尘土翩然落在山脚下那些血肉模糊的躯体上! 然而那些碎如碾土的尸体仍旧没能让接踵而来的士兵有一丝一毫退意!那些眼睛里饱含翻过悬崖的决心,带着这些为国拼杀的将士,一步一步向上攀爬! 夜幕下的珩山峭壁,望月军队如同蚁点般密密麻麻的攀附在其上!追风向上! 西南王膛目结舌的望着这一切,在一刹那震惊得忘记挥起手中的刀剑! “啊!”那个小士兵看到朝西南王挥刀而来的望月士兵,猛然喊了一声,闭起眼睛抬起手中的剑毫无章法的向望月士兵砍去! “杀了你!杀了你!……”话语间似乎带着哭腔,小士兵挥刀间忽然感觉到一片湿意袭来,他睁开眼睛之时,只见眼前一片暗沉的红,西南王抬手将敌军首级斩落,那些热血从空洞的脖颈上挥洒向他!小士兵木讷的擦掉脸上的血迹!眼神涣散的盯着眼前的修罗场! “愣着干什么!”西南王狠狠踢了他一脚:“睁着眼睛!给我打!” 蓦然一喝如利箭穿入心口!小士兵陡然觉得心中痛意袭来,片刻冲向悬崖边上,欲斩落源源不断涌来的望月士兵!“杀了你,为哥报仇!”想起数日前被乱刀砍死的兄弟,他的手不再颤抖,带着无法沉睡的恨意,豁出性命杀向敌军! 哥哥不在!没有人会在战场上保护他了,他必须变得勇敢——至少,不在需要别人时时刻刻的保护! “杀了你!”少年在山尖嘶喊着,回声阵阵传到山脚下! 云幕双手缠着铁钩,站在蒙蒙的夜色中听到这一句冗长的回响。忽然冷冷道:“何尝不是这样的恨意……” 山顶上突然有烟火腾空! 望月袭击成功的信号传来! 云幕咬了咬牙,眼神决然的攀向山壁。手上青筋突起,那双斩敌无数的手臂在这一刻发挥了最大的力量,带着他迅速的攀爬!悬崖上混乱的厮杀似乎就在眼前,云幕抬头望着那里,不远了,就不远了…… 一定要救出被困延卞的同伴啊!那些将士,就是望月最后的脊梁! 6、 “王爷,快撤!” 望月的袭击太过突然,一队人马虽极力抵抗却还是丧命在那些喂着剧毒的兵器上。仅存的数名士兵团团围住西南王,步步后退着。西南王却将那名返身回来的小士兵往珩山东面推去:“快!告诉萧同!望月袭来了,守住珩山!定要守住珩山!” 小士兵惊恐的望着拼着性命冲杀而来的望月士兵,喊道:“王爷,小心!” “快去!”西南王挥刀砍掉飞来的箭矢! 小士兵往东面跑了几步,又惶恐不安的扭头看着西南王,西南王怒瞪一眼,小士兵顿了顿,飞快的钻入林间。 满山的的喊杀步步朝着这个年老的王靠近! “挡住他们,定不能让他们越过珩山!”西南王历喝道! 士兵握紧手中的剑,望着如蚁涌来的望月军队,有一刻的呆滞。 “杀过去!”西南王陡然推开护在前方的士兵,朝望月冲了上去!那些满含杀戮的望月士兵见此,都毫不犹豫的将刀刃对准了不顾一切冲过来的王! 然而,在数百的剑刃刺穿这具躯体前,却有一只银箭破空而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穿透西南王的左眸。——那支带着鲜血的银箭在刹那钉在大淮士兵身后的树上,散去一夜的月光! 西南王猛然将举起的剑刺在地上,撑着自己的身体。 左眼的剧痛带来的却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自己失策的悔恨! 望月…… 居然从悬崖下爬上来了!竟然啊! 这万丈悬崖,也没能挡住他们…… 大淮那几名士兵见此都冲了上来! “王爷!”数人欲想把他带走,然而还不等靠近西南王身边,箭矢却又忽然从四处杀来! 云幕站在悬崖边上,缓缓的放下举在眼前的弓弩! 西南王透过重重人影看见肆意张狂的望月将领!突然明白为何自己会在此夜惨遭此劫! ——那是云幕啊……在这片大地的战场上,是几乎和陈浚一样可怕的人物啊! “好!好啊……”血液从左眼细细流出,西南王毫不在意,反而笑喝! 正在厮杀的士兵都蓦然一愣! 西南王忍着剧痛慢慢的站起身,眼前那个朦朦胧胧的人影,似乎也露出微微的诧异!西南王冷然笑道:“居然上来了……哈哈哈,不愧是云幕!” 不知为何,云幕脊梁骨突然一冷! 他望着西南王,手掌触摸到腰际的箭矢,欲拔出来再次射击! 然而! 他还未反应过来,西南王已经握剑以闪电般的速度冲了过来,刹那间便杀到了云幕跟前。血肉模糊的瞳孔就在眼前,云幕有一时的恐惧,然而下一秒西南王举剑挥了过来,云幕一个侧身躲过!腰际的箭筒唰啦一声脱开,向山崖坠去! 瞬间变成豆大的黑点,消失在脚下! 西南王扑了个空。 云幕冷冷一笑:“你如今已经不再是我的对手,萧曲靖!” 但笑声还未结束,却有一只手从腰际缠了上来! 那只手孔武有力! 云幕蓦然一冷! 然而下一刻随之而来的便是急急掠过耳边的山风! 萧曲靖竟然…… 推着自己一同从悬崖上跳了下来。 “同归于尽吧!”西南王的笑声从风中传来,那只空洞的瞳孔,就像方才在悬崖上那样面对着云幕,仿佛含着不屑的笑意! 第十七章 事起(1) 第十七章、【事起】1、被羽骑看守了整整一天。 整个西南别苑陷入一场僵持! 江昭叶在窗边便可看见那座近在咫尺的皇宫。 ——灵?如今就在那里,然而,他为何却觉得此生再也不能抓住她。 “校尉,怀瑞王这么做,到底为何?”自从李束逝世,跟随在他身边的将守便换成了眼前这个年纪仅仅十七岁的韦录! 他刚从室外进来,一路忍受着那些人的监视!愤愤不平。 明明是奉诏入都的王侯,现在却被人牢牢看守在别苑里,如同监狱般的生活。并且郡主入宫后连天未归!李束又莫名身亡,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江昭叶垂眸摇了摇头:“他们已经无法容下西南王府,王爷归顺后完全忠心于大淮,却并没有得到信任!” “无法容下?那又是何意……”韦录问道,他不知江昭叶所指什么。虽是西南王府的人,但他却是在睦远国归顺大淮之后才加入骁军!对于往事,仅仅略知几分。 “可……灵?明明成为了太子妃。”江昭叶没有回答韦录的问题,径自呢喃。 ——郡主即将要成为太子妃,就算是容不下西南王府,在这个时刻禁锢他们,也未免太不像话了! 韦录仿佛听到惊天地泣鬼神的消息,猛然跳脚喊道:“太子妃!?大郡主要成为太子妃?!那现在怀瑞王更不应该派那些人来看守我们了,西南王府好歹也是太子妃的娘家!!这这这……” “所以才觉得蹊跷。”江昭叶锁着眉,“细想来,以为是因为容不下西南王府所以才借入都之机分散骁军力量,便于清除,然而,灵?却在这个当头上成了太子妃!” 韦录忽然想到什么,蹙眉低语:“可……大郡主不是校尉您的妻子么?全西南王府都知道,王爷要在此次入都返回后将大郡主许给您,这样一来,您就是继承郡王位最好的人选……” 提到此处,江昭叶心猛然一沉:“妻子?是啊,是要成为妻子……” 话还未说完,屋外有羽骑鲁莽闯入,章渠握着佩剑,目光冷冷的盯着江昭叶:“皇上旨意,封灵?郡主为太子妃殿下,明日即婚!” “什么!?”韦录大吃一惊。 江昭叶敛眉:“明日?这么快?” 章渠淡淡:“是,皇上下旨普天同庆,圣旨已经派人送去西南郡,想必不久后,西南王就会得知。本来是没有必要告知校尉,不过王爷说了,毕竟是一同入都的人,好歹也要告知。” “什么叫没有必要?!”韦录怒道,“江校尉身为郡王位未来的继承人……” “韦录!”江昭叶蓦然厉声打断他的话。 章渠一笑:“继承人?你小小校尉,也敢妄想成为我大淮王朝的王!” “昭叶不敢,替昭叶谢过王爷!”江昭叶面色一沉,克制怒气温声软语。 章渠不在多留,折身离去。 韦录待他远去,愤愤说道:“校尉您可曾是骁军大将,是大将军啊!若不是皇上命王爷降您之职,您现在仍旧是骁军的统帅!他小小羽骑,竟敢对您这般不敬!” “今非昔比!”江昭叶望着门外静谧的别苑,“但那又如何,太子妃?总有一天,应该得到的一切,我都会夺回来!” 2、 搭建祭台之事慎重至极,然而对萧钰来说却是一件颇为无趣的事情。除了苦力活还是苦力活! “诶……”她叹了口气。 不知陈浚是否发现她已离开怀瑞王府?要是去到书房见到那名易装的羽骑,应该轻易便能知晓她的去处罢。 “还不如呆在怀瑞王府……”萧钰抬起铁锤将最后的尖木锤入用来悬挂幡帐的立柱上,闷闷不乐道。 当时只想到这样能找机会混出来,谁知却混进这个比怀瑞王府还可怕的皇宫! 那些围在楚徽宫外的皇宫侍卫,足足要比怀瑞王府里多出数倍。 “喂,吃饭了!”同来的羽骑朝她喊道。 萧钰循着声源望去,负责食膳的侍女提着食盒从外头进入殿中。她无精打采的走过去。起初来到江淮,还以为会以郡主的身份到皇宫游玩一番,谁知如今彻底被困一方天日下! 侍女将食盒递到她手中,萧钰接过来,刚转过身,却忽然又转回去,盯着侍女问道:“你们是从哪宫过来的?” “啊?”侍女一愣。 萧钰靠过去附耳说道:“你们知不知道住在宫里头西南王府来的郡主?” 侍女见他一身羽骑服色,又长的俊俏,此时不免羞涩,低声细语:“知道……” “哦?”萧钰一笑,“真的?” “是。”侍女笑了笑,“郡主的药膳和各位的食物都是奴婢准备的!” 萧钰听罢拉过侍女继续问:“那她现在可好?” 侍女此刻才有了疑惑:“不知将士为何要问?莫非将士对郡主有意?” “不是不是……”萧钰急忙摆手。 侍女却不打算听她解释,说道:“劝将士别再多意,郡主明日就要和太子成婚,成为太子妃了!” “太子妃!?这么说来,是真的?!!”萧钰惊道。 侍女认真的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皇上已经下旨。” 萧钰顷刻颓然:“那江昭叶怎么办……” 侍女对她的话并没有在意,反而愁眉道:“可是郡主如今病重,明日要如何成婚?空有富贵之命,却无富贵之身……”她叹息着。萧钰却猛然一震:“病重?你是说郡主病重?” “是呐,像无了神智一般痴痴的,想是成了太子妃,也无福可享。”侍女回头看了一同来分发食物的同伴一眼,对萧钰微微颔首:“奴婢先告退了,膳食分完,明日奴婢再过来。” “哦……”萧钰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 然而,偌大的楚徽宫中,却有人将这一幕收在眼底。 贺楼乌兰端坐在楚徽宫祭台后的帷幕里,冷眼望着这个行为怪异的羽骑护卫,莫名有了提防的心。 “是谁?竟然会知道《日夕图》。”想起白日里她那一番话,分明是见过澹月图和日夕图。贺楼乌兰嘴角微牵,问身旁的人。贺全望过去:“只觉得眼熟,不过不认识。” “小小羽骑护卫,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是陈浚将此事告知他的属下……”她忽地猜测道。 贺全啧了一声:“绝不可能!陈浚怎会是多舌之人,况且皇帝不是说除了你与陈浚,不再让其他人知道?” “可……” “你可真是多心,陈浚如此忠于皇帝,绝不会违抗他的旨意。”贺全不耐烦道。贺楼乌兰却嗤笑:“忠于?真的是忠于?” “否则怎么会把你献给皇帝,凭他如今手握重兵,为何不自己留着这个秘密,夺回玉屏卷?说起来他可是陈家的人,是能继承帝位的啊……。” “如果不是陈浚……”她不急不缓,“无妨,反正等祭祀结束,这些见过玉屏卷的人也难逃一死。” 贺全猛然感到一震冷意:“我说这个皇帝也真是狠毒,羽骑好歹也是陈氏的人。何必赶尽杀绝!” “陈氏的人?羽骑怎会是陈氏的人!在这天下,羽骑只属于陈浚!祭祀一旦结束,皇帝定会赐死这些在楚徽宫待了太久的人,选中羽骑,不过是想给陈浚一个告诫!”贺楼乌兰冷笑道。 贺全搓了搓手掌:“什么告诫?” “大淮天下只能握在他陈显手中。”她捋了捋落在耳旁的发丝,“话说回来,陈浚也真是能忍,这么多年对陈显唯命是从,连他要杀了自己的属下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浚既知道仍赞同皇帝?真是奇怪……”贺全大吃一惊! 贺楼乌兰漫不经心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不过是失去了六名羽骑护卫,却表明立场。让皇帝对他又多了一分信任,为何不赞同?与六位羽骑护卫的性命相比,皇帝的信任可重要得多了。” 他旋即恍然大悟:“你还是那么聪明,话说当年祭司之位传给了你,贺楼氏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族氏败落,枉失大权!” “是啊……”贺楼乌兰不禁伤感,“可祭司之位总是与我擦身而过。” 忽然,贺全跳脚道:“喂喂喂……那皇帝不会祭祀后也把我杀了吧?” “有我在,你不用担心。”贺楼乌兰冷冷剐了他一眼。他安静下来,抬头望着琉璃屏障上的《澹月图》低低叹息。 真搞不懂贺楼先祖为何跟陈氏弄出这等玩意,一定要以祭司血祭才能破解画谜。 当年在贺楼施还未成为祭司的时候,他在师傅墓冢里得知这一个秘密时,也是吓了一跳。 到底为什么,当初要把这个秘密告诉贺楼乌兰。 贺全暗想——难道说,只有这样才能拥有荣华富贵? 如今看来,酒池肉林的日子应当也不远了罢! 3、 江淮灯火依旧。加上普天同庆的大喜事,更让这座皇城喜庆蔓延。 然而,远在千里外的西南边境。 却堆积着层层尸骨。寒意逼人。 云幕有一刹那以为自己会如同山脚下那些尸体一样,粉碎在珩山下。腰间的铁钩在风里晃荡了一下,像是抓住了生机,他迅速解开铁钩往山壁扔去,下坠之际,扣住一块凸起的石头,坠落在那一刻停了一下,但西南王并没有将缠在腰际的手松开!显然他已有了必死的决心!西南王猛然一扯,因重力过大,那块石头无法承载铁钩的重量,又倏地坠下。 “混蛋!”云幕骂了一声。 西南王仍旧一脸笑意。他眸上被利箭穿破的伤口翻着血肉,血滴如泪般从眼角滑落!悚然万分! “将军!”山壁上的同伴惊呼道,不敢相信云幕竟然就这样从悬崖上坠落。 云幕猛地喊道:“射击!” 悬在山壁上的将士顷刻全都掏出了弓弩,然而因为坠落的速度极快,他们一直无法将箭矢对准西南王!唯恐会错杀云幕,不约而同迟疑几分! “快!”云幕又催促了一声! 一名士兵在山脚下望见这一幕,顿然失声:“是……是云幕将军啊!” “快射击!”云幕的声音回荡在山中,“快!” 士兵颤颤举着弓弩,汗水布满额际,时间流逝间终于射出一箭,但却扑了空。箭矢从风中穿过,不知落向何处。 云幕将铁钩收回手上,欲再次扔出去,然而西南王却死死扣住他的手臂! “你竟然还活着……!”西南王低低笑道,“但这一次,我必定让你死!” “萧曲靖!”云幕眼看渐进的地面,忽然历喝! 正在此时,西南王陡然一颤,耳边传来闷响,云幕扭头一看,西南王胸前不知何时中了一箭。他的手微微松开,云幕旋即投掷出铁钩,但峭壁一片平滑,铁钩一路叮叮的往下滑。 “哈哈……”西南王奄奄一息间笑着。对于到来的死亡并没有恐惧。 “将军!”千钧一发之际有士兵抛出了铁钩勾住了云幕手上缠着的那一只。 西南王的力气逐渐减弱,僵持了片刻,终于松开他坠下山崖! “施儿,终可见到你了……” 朦胧间那个红衣女子缓缓朝他过来,朱颜未改,宛若当年! 极弱的声音掠过山风传入云幕耳中,在听见下坠之人吐出那一个名字时,他的心底忽然泛起一丝微弱的痛感。 山脚下一声闷响传来。 望月士兵往前走了几步:“是西南王。” 他向西南王凑近,探了探气息,片刻,忽然欢呼:“西南王已死!!请将军带领我们杀向延卞!!” 望月士兵踏着尸骨,目光灼灼的望向云幕! ———— 睡梦中,萧钰蓦然听见熟悉的一声历喝! 模糊之间,依稀可以望见母亲狰狞的面庞。 她一身红装立在山谷里,脚踏赤血、嘶哑着声音望着一具尸骨喊道:“你不能死!钰儿需要你的帮助才能寻回祭司力量还给灵?——让她继承祭司之位!光复贺楼!” 萧钰猛然从床上坐起来,肩膀微微颤抖着。 祭司之位?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回想梦境:“祭司之位?光复贺楼?” 虽说贺楼族祭司传承向来传长不传幼,自母亲之后,的确应当是姐姐来继承!可姐姐体弱多病,如何能承受“光复贺楼”的重任!且不说祭司力量难以寻回,就算真寻回又如何?姐姐继承祭司之位又如何?贺楼族当年几近覆灭,要光复谈何容易! 第十七章 事起(2) 4、 “不过是一个梦!”静下心后萧钰舒了口气。 可是,梦里的母亲却又那么真实。 那个“光复贺楼”的梦,多年来已经出现不下十次! 而在姐姐的梦里,母亲是否也会这样出现,声色俱厉的告诉她重振贺楼? 贺楼一族,真的还能够回到以前吗? 幼时母亲曾说,当年南唐王朝未覆灭时,贺楼氏一手掌管着这个国家的神论!百姓将她们当做信仰,如神般高高捧起,贺楼氏的地位曾一度与皇室齐肩!可是数十年前,因为掌握着神权,贺楼氏被皇室迫害逼至绝境,南唐末年,贺楼一族路至颓没,祭司之位传到贺楼氏长姐贺楼倾手中,然而她为一己私欲,却再度将贺楼一族扔下深渊,从此一蹶不振!母亲接过祭司的权柄在乱世中嫁入睦远王宫!谁料到,她同样也因情愁将贺楼祭司的力量从此埋藏!直至大淮建国,苍生对贺楼族的信仰已经不再。 覆灭尚且需要如此漫长的过程,更何况重拾苍生信仰! 即便用她的一生,也未必能“光复贺楼”罢! “大晚上的不睡觉?白日可还要干活。”忽然有人在身旁打了个哈欠。 萧钰猛然回头,一名羽骑护卫的脸倏地放大在眼前,顿时让她一惊。 “睡吧睡吧。”片刻,他挠了挠头,又躺回去。 萧钰拍着胸脯松了口气。 可,真是自作孽,明明就返程回西南郡,却又跳回江淮这个火坑!她该怎么混出去?无论如何要见姐姐一面才好。 似是想起什么,萧钰紧接着连连叹气! 雪玉鞭——母亲留下的贺楼族神物如今可还在陈浚手里,不能好好保管她心里已经愧疚万分,但对于此刻的她来说更重要的是,玉鞭是她唯一可以防身的东西! “太失策了!”她暗暗咬牙切齿。 此刻蓦然希望陈浚能找过来,把她带离皇宫! 然而,陈浚在这一天里并未踏入书房一步。 将慕容昭庆悄悄送回皇宫后,皇帝圣旨便已传来。 时间只剩两天,除去明日大婚,后日傍晚祭祀便开始。皇帝显然已经等不及。 晚时。 他并未像往常一样到景素欢宫中用膳,而是传了陈浚,在书殿偏殿传膳。 “贵妃派人来说,郡主身体似乎不太好了……”皇帝悠悠叹息着。 陈浚默然:“皇上英明,时间掐的刚好。” “呵……”皇帝夹起薄如纸张的肉片,送到陈浚碗里,“连御医也未能发觉吧?” “皇上这一计,防的并不是御医罢?”陈浚夹起肉片,送入口中,吞嚼间并没有一丝迟疑。皇帝一笑:“贵妃虽不算精通医术,可一旦用药草,就一定逃不过她的眼睛,所以……朕只有用蛊。” “在膳食和药液中放入毒蛊,自是好些,毕竟还瞒过了身为贺楼后人的郡主!”陈浚放下筷子,说道。 皇帝冷然:“那并不是贺楼氏的毒蛊,而是来自陆桑毓池中的蛇蛊。”——以蛇毒为引,将幼蛇养育其中,幼蛇细如丝线,流入膳食内不易发觉,却是最能毁损人体的毒蛊! 竟然……陈浚不禁微微震惊。皇帝原来这么多年,都还同远海异族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看来,陆桑的突然造访和皇帝的赐婚都并非偶然。除却交换《玉屏卷》和驸马之位,皇帝与他们定然还有非同一般的交易! 皇帝发觉陈浚眼中闪过浅浅的狐疑,话锋一转:“朕自然希望贵妃嫁入皇室后,也能将自己看做皇室的人,这么多年来,她为朕的后‘宫操碎了心。此番,望她不会让朕失望。否则,对景氏的提防,也该提上日程了。” 陈浚眉目一动,“只是皇上的这一试探,着实令臣担心,万一贵妃发现端倪,景城王那边,并非轻易能够摆脱。” 皇帝冷冷:“所以朕才让你派羽骑悄悄盯着景城王府的人,一有不对,立即扼杀。” “那如若景贵妃通过了试探又该如何?”陈俊问道。 “朕也该考虑立后之事了!”皇帝轻轻说道,“后位久悬不定,怕有人以为有机可乘。” 陈浚试着问他:“皇上指的可是慕容?” “是。”皇帝也不隐瞒,“慕容守握有兵权,如若立昭庆为后,难免担心外戚干政!景氏出身商贾,相比其他人更好对付。” 陈浚默默颔首赞同,皇帝望着他忽然一笑:“煜儿明日就要立妃,怀瑞王何时才能考虑自己的终身之事。” 没料到皇帝会突然提起这个问题。陈浚一时的错愣! “哈哈……莫非是有了心上人?”见他如此,皇帝忽然放声笑道,“说来朕听听,朕这个皇叔一定为你好好办一场喜宴!” “皇上多想了。”陈浚蓦然道,顿了顿,说,“臣此时无心儿女之情,只想为皇上效力,稳固大淮江山。” 皇帝眉目间有些动容:“皇兄已去多年,大淮初建,朕忙于政事的确对你不够关心,怀瑞王,皇兄在你这个年纪时,已妻妾成群,儿女众多,可惜啊……南唐覆灭,你父亲只带了你从府中逃出来,你母妃和众兄弟姐妹都死在刘若和陈怜刀下!朕真恨自己当时无能为力。” 皇帝陡然提起往事,陈浚面色突然一沉。 战火硝烟灭门的那一刻,正是自己立誓血拼沙场报仇雪恨之时。也是那样不怕死的自己和陈氏子孙的身份,才让他走到如今这一步,成为赫赫有名的怀瑞王!离天下宝座仅一步之差! “皇上无须自责。”然而陈浚却宽慰道,“当时之境,陈怜勾结帝师刘若举兵谋反引发战乱,皇上的太子府也未能幸免于难。” “呵……”皇帝眼中隐着浓浓的恨意,却冷冷一笑,“朕的妻儿也未能见证朕如今帝业。幸于煜儿还在!当年他陈怜急于铲除朕妄想继承大统,却未料到,走到最后的却是朕这个手无兵权的皇子!” 一场晚膳因往事而让这两个从战火里踏过的人食之无味。 静默了良久,皇帝屏退陈浚:“明日务必要严守江淮,太子和公主的婚事,定不能有差错!” “是。”陈浚行礼接旨,退出书殿。 皇帝挥手召来于总管:“笔墨奉上!” 于总管颔首出去准备,侍婢将桌上的东西撤下。待于总管备好笔墨之时,桌子已然清理干净。 他取过纸卷铺在桌子上,接过于总管递来的笔画,方想在纸上描摹什么,然而在下笔的那一刻,竟忽然忘记了那个女子的眉眼,无从下笔。 看他静默,于总管也不敢说话,在一旁兜自研墨,皇帝忽然站起身,把笔一扔,喝道:“将这些收起来!” “是是是……”于总管维诺着,招手唤来宫人,迅速再将桌上的东西收起。 皇帝冷眼看着这一切,半晌,忽然想到什么,抬步走出书殿。 于总管急忙随在身后,走了几步看清皇帝前行的路时,圆滑喊道:“摆驾朝云宫!” 难得皇帝有这样的兴致,竟想起要去慕容昭庆的寝宫。 5、 自皇宫离开一路上。 陈浚闭着眼坐在车辇里。 深色的围帘将他的身影裹在其中。 此刻。 脑海不断的浮现着这么多年来浴血奋战,尸骨横陈在他脚下,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每一个人,都将生命和荣耀献给了死神,他曾经也是如此,将一切抛弃,甚至生命! 如今一世功名,正是这些尸骨和勇气堆砌起来的。 从养尊处优的皇族贵子走到了这一步啊……握剑杀敌,血洒沙场!少年的他,何曾会想到自己会如此! “父亲……” 一声呢喃从嘴里发出。 陈浚长久冰冷的神色在这一时终于有了微微的动容。这样的伤感,时常伴随自己,却很少会表现出来。陈浚蓦然低头把脸庞埋在手掌里,眼眶微微泛红:“步步为营,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站在高处,却每日就像踏在刀尖上一样生活着。稍不小心便会跌落在密如丛林的刀刃间,血肉模糊! 但总算,拼尽一切终归换来他所想要的。 ——“只要王爷能给江昭叶一席之地,我慕容昭庆便会站在王爷这一边!” 陈浚回想起慕容昭庆在怀瑞王府对他所说的话。 半晌,忽然冷冷一笑。 皇帝既然亲手把这些良将一一推开,自己不妨做个好人将他们都收入麾下! 慕容、景氏,曲阳候,哪一个不是当年倾尽全力辅助皇帝登上帝位的?实力均不容小觑。即便是手无兵权最为孱弱的景氏,亦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以皇帝的心智恐怕不会没想到这点,只可惜他一心要独揽兵权、清除异己,急切的想要从开国功臣手里夺取势力! 慕容昭庆如若真的归顺于自己,羽骑便无形中增入一股中坚力量,她手下的死士若论忠勇并不亚于羽骑。 而在皇帝开始着手对付他以前,他必须要培养出王朝新的力量,与之抗衡! 陈浚的神情恢复了以往的冷峻,眼里的杀意渐渐盛开。乌深的瞳孔在这一刻仿佛映入了一道月光,穿透虚无,照耀在那幅绘着圆月的画卷上。 第十八章 兵锋(1) 第十八章、【 1、 楚徽宫! 深夜中女子一步一步朝着露台的顶端走去。 在万籁俱静的此刻,单薄的身影朝那副画卷渐渐靠近。 月色穿过云层挥洒在琉璃屏障上,散发着比白日更为灿丽的光芒。画卷垂挂其上,任凭风吹,纸上的明月宛如天空中一轮白暇的倒影,在画卷的灰色里若隐若现,竟似有云层在画卷之上浮动。 “这世上,不知有多少赝品啊……”贺楼乌兰站在琉璃屏障下方,想要伸手触摸《澹月图》,然而画卷垂挂在顶端,并不是她所能轻易碰到的。 不禁想起当年在母亲手里见到两幅画卷时,曾经也有着无尽的惊叹,可惜,那个时候陈氏已经容不下他们贺楼氏了,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将《玉屏卷》安放在贺楼氏手中。 不过值得她高兴的是,南唐王朝最后的帝王陈越在将贺楼氏赶尽杀绝以后,也并未能保住大好江山啊,外忧内患,就在陈氏失去了贺楼氏以后接踵而来! 贺楼乌兰冷冷呢喃:“谁说《玉屏卷》是皇室的东西啊……” 想起自己对皇帝说过的话,她在此刻也不禁嘲讽自己:“《玉屏卷》也有我们贺楼族一半的心血啊……那怎么能算全是你们皇室的东西啊,可惜,我依附于你,却不得不这么说。” 她猛然跪在屏障前:“既然陈氏不遵守千年前先祖的约定,做不到与贺楼氏同掌天下,那么就别怪我贺楼乌兰不忠于你!我一定要继承祭司的力量,重振贺楼氏,重新夺回贺楼氏应该拥有的权力!” “杀!!!” 信鸽飞越过一片鼓声隆隆的战地。 深夜的珩山在一时之间火光冲天!镇守珩山东南面的萧同和许副将终于在望月的突袭中回过神来!浴火的箭矢从山脚下如一道流光全数往半山腰射击! “他奶奶的,王爷!王爷啊……”听到山中传来的喊杀声!萧同怒气冲冲,抬着弓弩翻身上马欲要冲上山顶! “西南王已死……” 珩山中的回响随风传回延卞城外。 隆隆战鼓声并未停止,陈显的淮军就伫立在城外,死死守着延卞城的每一个出口!随行的还有西南骁军,然而从山中传来的呼喊湮没在城外的鼓声当中!信鸽盘旋在上空半晌,终于振翅直直朝军中一身银甲的将士飞去! “公子,珩山有情况!”银甲将士身侧的军士望着珩山的火光,朝身旁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回禀。 刘云影听罢随声望去,点点火光在珩山间晃动。映入他的眼眸。 那张与年纪不相称老成的脸庞蓦然一沉! 浓郁的杀气遍布周身,刘云影眼皮跳了一下,他猛然举起手掌喝了一声! 身旁的人听到命令,一遍遍远传:“停!” 战鼓刹那停止了击打!延卞城外忽然陷入平静。而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下,终于听到珩山那边传来的喊杀! 片如蝼蚁的人影还有一刻刻的发愣,然而隐隐听到齐阵云霄的那一句“西南王已死……”,却不禁震惊! 战场上的统帅,竟然牺牲!? “想是望月从珩山偷袭!”身侧的军士说道。 刘云影也微微一震,但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惋惜。 “传本将军令!骁军全数撤向珩山!”刘云影陡然下令。目光岿然不动,没有任何一丝慌乱,“城外淮军随本将死守延卞,如若望月杀来,定将其歼灭!” “是!”军士得令退去。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将领有着深深的惧意,初随他之时,还以为是个小屁孩,因此处处与他作对,然而渐渐相处下来,发现这小鬼行事作风极为可怖,冲动不说,还将一切生杀看得极淡,自从升为少将之位后,更是手段残酷,若军中有人违抗军力,便将其暴晒鞭打足足三日!而这种种事情也发生了不下数十次。 人人因此惧怕于他。 而他一点也不像他江淮那身为小侯爷的哥哥,除了游手好闲,什么也不会干! 扑啦…… 信鸽振翅飞来,停在刘云影的肩上。 “皇上!?”刘云影目光微动。这只信鸽的羽翅间描有细小的祥云,日晒雨淋也不会退色。他曾经在跟随怀瑞王的时候见过一次。它虽圈养深宫,然而却是不可多得的信鸽,飞行速度极其迅速,日行千里只怕还算低估了它。 刘云影拆下鸽腿上的小竹筒,从里面掏出一卷纸铺开。 在看到上面所写之时,却猛然一顿。 “竟然要放弃延卞城……”片刻回过神来,刘云影不禁咬牙。好不容易困住望月军队主力,结果皇帝却说要以延卞城交换度措城和宁远城,不,这三座城应该都要纳入大淮疆域,而不是以一换一!绝不能如此! 2、 “你胆敢拦住我?”萧同怒瞪那名来通风报信的小士兵,喝道,“他奶奶的,王爷怎么可能会轻易的死?望月那群小兔崽子,胡乱喊杀败我军士气,我定要将他们粉身碎骨!” “将军,我们的确遭遇伏击!”小士兵抽泣着,“我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死了一大半的人了,王爷他……王爷……” “……”萧同的手渐渐垂下来,“也许王爷逃出来了!” “对手是云幕,是云幕啊……” 小士兵失声喊着。萧同一惊:“望月居然也把云幕派来了?那为什么会是纪夕带兵杀来,而不是云幕?” 小士兵摇了摇头,萧同顾自说道:“看来到了最后一刻……是已经要把云幕派来了……” “如今怎么办?”小士兵听闻渐进的喊杀,心中惊慌。 萧同把弓弩扔给他:“杀上去,杀上去!决不能让云幕离开这里!老子今天跟他决一死战!” 小士兵只觉得怀里一沉,再度想要拦住萧同已经来不及。 “将军!”小士兵追在后面喊道! 正在此时,听到珩山下的延卞城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厮喊声! 兵器相交间,月光终于躲进云层,夜陡然暗沉。 城池内外,只有火束燃起,将此地照得亮如白昼! “副尉,副尉,杀……杀起来了……” 白日里射杀了一名大淮军人的望月队伍躲在珩山的草丛间,一名士兵感觉到浓浓的杀意,在听到嘶喊声时终于颤颤道。 郑副尉却忽然一笑:“嘿嘿……定是我军杀过来了。” “可可可……可纪夕将军不是被困住了么?” 那名士兵问道。 郑副尉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笨蛋!是云幕将军……一定是云幕将军来了!”虽然留在望月军营里的士兵并没有延卞城中被困的数量多,但有云幕将军在,这似乎不是问题。 士兵咧嘴笑道:“哈哈……哈哈……我们有救了!” “随我来。”郑副尉瞥了他一眼,对身后的人道,“东南面已经被人镇守,西面是悬崖,背面为幽林,我们就往东面去,看这情境,我们得去助云幕将军和纪夕将军一臂之力啊!” “是!”草丛间弱弱回应了几声。 郑副尉怒道:“我怎么带了你们这群兔崽子出来,想我郑申,手下居然出了你们这群孬种!” “是!”百来人突然齐声应道。 郑副尉翻着白眼,踢了离得最近的士兵一脚。士兵低低道:“副尉,我们誓死保卫望月,誓死……” “走!”他喝了一声,一群人随声在草丛里挪动起来。 平静了数日的延卞终于再次陷入战火。 萧同杀向山顶的时候,并没有预料到杀入城中的刘云影已经接到了皇帝的旨意。然而少年并未打算放弃这样好的机会。但冲入城门的那一刻,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将眼里燃烧着的怒火却突然被浇灭。 3、 纪夕脱了战袍,面色疲惫的站在城门上,望着脚下的刘云影冷冷一笑:“终于杀来了?” 刘云影盯着城中悬挂在街道门檐上的延卞城百姓的头颅,心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 “还会可惜?”纪夕看见他的神情,冷冷,“当你们将这些百姓一同困在城中之时,有关心过他们的死活?” 空无一人的城中,只有纪夕一人站在头顶上。 那些头颅还睁着眼睛,朝自己望过来。刘云影蓦然一冷。 随在他身后冲入的士兵也猛然顿住。 纪夕却忽然大笑:“既然如此,就将此地变作鬼城如何?” “什么!”刘云影喝道。 纪夕笑说:“全都杀光,变作鬼城!” 刘云影还未反应过来,纪夕却陡然从城墙上跳落。他手里握着一柄利剑,宛如飞鹰朝自己直直刺来。 刘云影挥剑挡开。纪夕滚在地上,然而一笑,便反手砍断马腿,他力气大得惊人,仅仅一刀便将其砍落。马匹嘶喊一声侧身滚在地上,刘云影跳开之时,纪夕趁此一剑再度刺来!刘云影来不及躲开,银甲边缘生生被刻了一刀。 淮军这才反应回来,握枪杀入。 纪夕冷冷一笑,却突然跑进城中。 “追!”刘云影没有多想,手一挥将淮军召入城中,而自己扯过身边将士的马匹,翻身而上追了过去。 一时间,寂静的延卞城因军队闯入而杀声阵阵! 第十八章 兵锋(2) 4、 纪夕熟练地绕进小巷里。忽然推开一扇门身手敏捷的钻了进去。 刘云影策马其后,然而转过路口,却已经不见了纪夕的身影!空荡的街道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他回身望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淮军,顷刻警觉起来:“小心有埋伏!” 淮军围拢上来,立即抬盾握枪护在他的周围! 尖利的枪刃指向四方。 然而片刻后,街道仍旧悄无声息! “纪夕,你已经逃不过,何必还要躲?”刘云影冲着空荡荡的街道喊了一声。 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巷间。直至消失,也未见回应。 刘云影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望月军队至少被困不下千人,再加上延卞城的百姓,这座城市怎么会在一夕之间变成空城?难道,他真的将城中百姓屠杀!? “留下秦副将手下的人马,随我在城中,其余等撤出城外死守!”刘云影紧锁着眉,下令。身侧的军士闻声往后打了个手势,尾随在最后的队伍立刻往城外撤出。 纪夕躲进延卞城以裁衣为生的锦祥楼,摸黑从衣料堆里掏出战袍,迅速的套在身上。 “将军方才真是令我们担心。” 跟随他的几位将士看见他闯进来,松了口气。 纪夕嘿嘿一笑:“无妨。” “将军还是小心些好,那小子狠得很!”一位将士一面替他整理战袍,一面说道。纪夕拿过佩剑握在手里:“但,我们的计划成功了一半不是?如若是你们在城门引敌,他定然不理会,只有我出去了他才能中计,就算他反应快,可人至少已经入城了。” “将军。”锦祥楼的老板娘点了一盏灯从屋后出来,递给他一个平安符:“此战定很凶险,小民不知该如何报答将军这几日的照顾,只能献给将军这手法拙劣的东西,是小民心意,还望将军收下。” 纪夕伸手拿过,笑了笑:“多谢!” 老板娘忽然泪光一闪,跪在地上朝他磕头:“这几日若不是将军余出军粮让延卞百姓饱腹,只怕我们也同城门那些人一样饿死城中了……小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报答将军!” 纪夕急忙扶起了她:“说起来还是我愧对你们,你怎能对我行此大礼……不能护你丈夫全尸,是我的不对啊。” 为了给敌人制造假象,他不得不将那些已经失去生命的人分尸,而后将其头颅悬挂门檐,以迷惑敌军。虽然事出有因,然而纪夕还是愧疚万分! “夫君是被淮军乱箭射死,如何能怪将军?”想起困城前淮军为围剿望月军队,便将他们逼入城中后乱箭屠城,毫不顾忌百姓性命,老板娘就浑身颤抖,却并不是因为恐惧。 “我们何能在那样的统领下生活,还望将军能胜此战……”老板娘咬牙道,“将延卞归入望月!” 在场的望月将士都微微一震,但片刻便回过神来,死寂了数日的目光重新燃起希望。 “能得百姓支持。就算饿着肚子,好像也很有力量!”一名将士笑道。 另外几人也随之附和起来。 纪夕轻轻拍了拍老板娘的肩膀:“你们是遭了我们连累,此战一过,想必淮军会也不会为难延卞……军粮还有一些,我们已经挨家挨户分发了一些,不知道这仗要打多久,你们暂且躲在屋里……” “是……还望将军小心。”老板娘喃喃道。吹灭了灯火。 纪夕点点头,折身走到门口。 他将耳朵附在门板上,听了一会儿,才摆摆手,一群人随之悄无声息的从屋子里走出来。 5、 刘云影从士兵手中夺过火束,策马往前踱了几步。 所有的屋子都紧紧闭着门。 才几日而已,却仿佛万年未启,风一吹来,门板上便簌簌落着灰尘。 “去了哪里……”刘云影狠狠道,城中百姓,还有那些敌军,都去了哪里!? “少将,那些人该不会是躲在里头?”秦副将策马在他身侧,低低望着屋子里说了一句。刘云影说道:“十有*!” “不如就冲进去?”秦副将试探问一句。 刘云影喝了他一声:“整个延卞处处都是埋伏,贸然进去只能等死!” “那少将为何不等在城外活活困死这些人?”秦副将也有些怒意,他一直搞不懂刘云影,更不知为何他竟然有要袭城的想法。 “西南王已死,不能再等了。”刘云影将火束递回给士兵。 西南王牺牲的消息一旦传回江淮,皇帝一定会任命新的将领下来,那么让信鸽传递来的旨意*不离十就得执行,而延卞城,怎么能够拱手让给蛮夷小国! “那么,就在此等着?”秦副将蹙眉。 刘云影瞥了他一眼:“不然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秦副将被他这么一问顿时哑然。 哗啦……仿佛一阵风吹来。 街边所种的果树树枝忽然晃了一下,刘云影望着黯夜下的屋檐嗤笑一声:“他们,一定会出来的,否则……” 刘云影顿住。秦副将急急问道:“否则怎样?” “火烧延卞!”他嘴角涌现一丝淡淡的笑意,秦副将顷刻怒道:“不能火烧延卞!此城一毁,跟失守有什么区别!” 然而他的强硬态度并未让刘云影盛怒,他反而一笑,随后从将士手里夺过弓弩,对着屋檐上忽然一颤的虚空射了一箭! 顷刻听到一声闷响。 秦副将诧然。 刘云影目光灼灼的望着声音的来源:“终于出来了……” “什么?”秦副将立了片刻,才突然反应过来,房檐上的瓦片在此时咣当掉落几片,他从背后拔出弓弩,迅速的对着房檐上再度射击。 三箭齐发,在深夜里如闪电般追了出去。 有两支箭矢落在房檐上听到铛铛的声响。然而另一支却不知落到什么物体上,并未随着其余跌落。 “他们在房檐上!”秦副将旋即喝了一声。 留守城中的淮军即刻拔出兵器冲了过来。 “用弩!”刘云影喊道,“把他们射杀,我看他们能顶到什么时候!” “该死!”纪夕刚从小巷摸黑出来,然而才到路口,便发现埋伏在房檐上的同伴已经被淮军发觉! 他从怀里掏出烟火筒,对身后的人道:“不再等了,火折子给我。” 将士急忙和他躲进暗处,挡着夜里的风将烟火筒点燃。 旋即,延卞城的上空猛然炸开了一朵灿丽的烟花。 一声巨响让刘云影微微的停滞。 在他刚刚猜测到要发生什么的时候,身后的城门却在那一瞬间被合上。 6、 城外的淮军在那一刹那想要返回。 然而已经来不及,城门合起,从缓缓变小的缝隙中他们看到,延卞城中忽然烟火缭绕。而那些从缝隙中飘散出来的烟雾分明是是平常人家烧饭时产生的炊烟! 刘云影用手挥开突然从各处蹿出来的浓烟,但能赶走的范围极小,还是不免被烟雾侵入鼻腔咳了几声。他牵着马调转方向,想要看一看淮军的情况,然而从朦胧间能隐隐看到,他们也是一样,有的甚至被突然袭来的浓烟呛得暂时丢下了兵器。 “捂住口鼻。”刘云影怒喝道。这群混蛋,他们难道不知道,望月想要的就是他们放下兵器的这一刻吗? 他咳了咳,继续喊道:“都给我拿好武器,谁敢违令,军法处置。” 淮军士兵闻声,悉数弯下腰捡起兵器。 正在此时,烟雾中蓦然发出了一声惨叫! 纪夕为首,已经朝这边杀了过来。 剑起剑落,淮军队伍里顿时有人在浓烟中被斩杀! “啊!!!”刘云影怒喊一声,朝着惨叫的声源冲了过去。 纪夕淡淡笑着,举剑对准了那个冲杀而来的少将! 第十九章 布阵(1) 第十九章、【 1、 门窗在那一霎那陆续洞开,浓烟持续从屋子里挥散出来。星点火光在柴堆里微微跳跃着。 望月士兵在屋中用布蒙着口鼻,不断地往火里加入湿柴。 “啊呀!”听到外面传来的厮杀声,士兵笑了一下,“看来将军这个办法还是有用的啊!” 身旁的同伴继续拆下桌椅木块,浸入水里后捞出来,立在火堆旁烘烤:“嘿嘿……那群小崽子这回死定了!” 铛的一声,斧子朝桌子砍去,瞬间碎裂! “军爷……这是最后的了。” 屋子的主人从楼上把原先做生意用的桌椅全搬了下来,他抹了抹汗,愁眉道:“够不够?” 士兵瞥了一眼,隐隐从火光中望见那一堆木块,点了点头:“差不多了差不多了……来来来……”士兵把扇子递给他,“你来点火……”“是是是……”屋子的主人赶忙接了过来。 士兵拍着他的肩膀:“你们在这小心些!” “你要去哪儿?”同伴问道,他拔出佩剑喝了一声:“老子杀出去,跟那姓刘的拼了!” 铛! 刺耳的一声鸣响刹那间消失! 刀剑相互碰撞出火花,刘云影俯身在马上朝纪夕刺了一剑。 纪夕侧身用手中的兵器挡了回去,力度过大,刘云影从马上迅捷的翻身下来,退了几步。 少年抬眼望着浓烟里蒙着面巾的男人,目光变得有些迟疑。然而就在这一刻,纪夕再度冲了过来,剑气直扑跟前,毫不留情。 刘云影挥起佩剑,迎面而上! ——望月军队在数日的疲惫里终于清醒过来。 烟雾渐渐散去。 城外的淮军用战车运着尖头铁柱朝城门冲撞。但城门另一边的望月军队也正用巨木稳稳顶着城门。 然而他们谁也不知道,有另一重风险正从珩山上朝延卞城袭来! 2、 云幕冷眼望着面前突然冲出来的萧同,毫不在意。 在他眼里,这就算不上个人物! “他奶奶的!我跟你没完!”萧同喝了一声,握剑冲上,毫不理会眼前寡不敌众的状况。 骁军还在山脚下,他来得突然,那些骁军根本没来得及尾随上来。 云幕嗤笑一声,拿过士兵的弓弩缓缓的抬起:“自不量力!” 指尖夹着的四支毒箭,根本不用瞄准,只要他稍一松手,任何一支箭刺出,眼前的人不出一刻便会命丧黄泉!但萧同此刻被已经怒火冲昏了头脑,不顾一切的冲了上来。 云幕冷笑一声,手指随之松开,箭矢在刹那飞了出去。 然而——在箭矢即将要刺到萧同胸口时,蓦然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另一支箭矢铛的击落。 云幕面色一沉,警惕的拔出佩剑! “兔崽子!坏了好事!”郑申抬手一面揍着士兵,一面指着萧同的方向。 士兵撇着嘴冤屈说道:“副尉,是你说要刺杀的?” “那你给老子说说,你这方向偏了几寸?”郑申喝道。 争吵声忽然从草丛里传来。 云幕却松了口气:“郑副尉!” 郑申听到声音,忙从草丛里钻了出来,看着云幕片刻,才喊道:“属下拜见将军!” 云幕疲惫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眼眶一热:“郑副尉,实在没想到……还以为你……” “我命大着呢。”郑申豪气的摆了摆手,“这群小兔崽子没整死我,大淮的人也整不死我!” 百来号人的的队伍慢慢的出现在眼前。 萧同望着渐渐被包围的周身,全然没有惧意! “王爷在哪儿!?”萧同猛然怒喊。 云幕扭头望了他一眼,笑意退去,赫然下令:“放箭!” 萧同咬了咬牙,举剑挥了过来,毒矢却如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袭来! 他挥出最后一剑,顷刻再没动弹。 亡人手中剑刃直指着云霄,簌簌冷夜下,冰冷入雪的箭矢就这样钻入这一具流动着热血的躯体里! 千疮百孔! 马匹撑了片刻,终于也卧下。 云幕望着山脚下渐近的火光,没有一丝犹豫,大手一扬便朝光点冲了过去:“杀过去!” 盘旋在战场上的的信鸽扑动翅膀,越过陷入血战的延卞城往东面飞去——在这片大地东面的尽头,皇城安然屹立,沉睡在深夜里等待黎明! 皇宫深处。 萧灵?仿佛收到了什么感召,在体内发作的毒蛊似乎有了一刻的停顿。 那双涣散的眼眸终于现出少许的光泽! 烛光轻轻摇曳在案台上。 她扭头望了那束光线一眼。视线里朦朦胧胧,但她却能透过那片朦胧中清晰的感应到一个人的存在…… “母后……”萧灵?呢喃着。 守在床前的侍女还在沉睡中,全然不知已经一整天都没意识的准太子妃竟然在这一刻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赤脚踩到冰凉的地面上,寒意袭来。她微微的颤了颤,然而那个幻影就在前方,口唇翕合在说什么吸引着她过去。萧灵?慢慢挪开步子。 等到在幻影面前站定时,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母后……”“?儿……”幻影在这一刻仿佛变得真实,那一双手掌抚上萧灵?脸庞的瞬间,她明明感觉到了温度。 “你不能死!”女人忽然隔着虚空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不能死啊,乌兰不能成为祭司的继承者,只有你……只有你才可以……” “母后……你……”萧灵?突然想起陈浚那番以血祭画的言论,不由得一惊,“……我不要做祭司,会死的……” “?儿,听母后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唯一能重振贺楼氏的人,你不能死……”幻影蓦地渐渐淡去。 萧灵?在呆滞中眼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消失,面如死灰。 片刻,一阵无力再度袭来。 萧灵?眼前忽然一暗,跌在地上,再次昏睡过去。 而在肉眼看不见的身体内,那只细入针线的小东西又活跃起来,方才封住它的气息才刚散去,它便继续在五脏六腑内乱蹿着! 毫不客气的吞噬着这具身体的一切! 消失的幻影离开佩春殿后便湮没在空气里。 陈浚手中握着的玉鞭却在那一刻猛然一热。 灼烧感从掌心传来,他倏地松开手,愣愣的看着掉落在案上玉鞭末端消失的那一束白光。 “这是什么……”陈浚呢喃着,缓缓的伸手再度握住了玉鞭。 而这时,玉鞭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温度,颜色从方才微微的金色中变回雪玉的洁白! “你说过的……要救?儿,希望你能做到……” 虚空里蓦然传来一个声音。陈浚顷刻警惕的抽出了随身带着的佩剑,茫然四顾,然而那个声音却愈来愈无力:“求求你……救救?儿……我的力量已经不足以保护她了,你说过的,你会救她,会救西南王府……” 女人的声音遥远空洞。 陈浚喝了一声:“是谁!?” 手里的玉鞭忽然闪了一下光。 陈浚低头望下去,在瞬间惊诧。难道,这件神物里——住着一个灵魂!? “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 在力量支撑的最后一刻。女人急切的说了一句。 陈浚猛然反应过来。 “西南王妃!?”他失声道。但女人的声音不再传来。寝室里重新陷入了安静。 五年前那一刹那恐惧的情绪似乎又回到了这颗常年冰冷的心,陈浚拿着玉鞭的手微微颤抖着,他不可置信的盯着手里的东西。那个拥有可怕力量的女人——竟然还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 第十九章 布阵(2) 3、 当黎明降临皇城。 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西南战事、梦里的贺楼氏祭司所拥有的力量,都是挥之不去的记忆。玉鞭就躺在耳边,陈浚睁开眼睛,一片无暇映入眼帘。女人的话深深的印在脑海。她每一个字,都是那样无力,然而他却从其中听到了多年的坚定。 “……救救我的女儿!” 是啊,他答应过她们,要保住西南王府和萧灵?的性命! ——而今天,正是萧灵?嫁入皇室成为太子妃之日。这样一来,离祭画的时间就越来越短了。 想到此处,陈浚起身。 然而门外的人影却比往常等候着伺候他起床的人多了一些,一阵低低的争吵声传来。 侍女手里捧着陈浚今日参加婚宴要穿的衣袍,将那名身着女装的羽骑护卫拦在门口,话里有着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不管何事,且等王爷起了再说。” “不可不可,这是大事!”羽骑护卫将头上的饰物拆了下来,放在手上。侍女瞥了一眼,这分明就是宫女的饰物。 “那也不行,王爷没起床,我们也不能给你通报。”侍女转过身不理会他,恰巧陈浚在此时打开了房门。他随意的披挂着一件银白的衣袍,侍女还来不及说什么,羽骑护卫却在院子里朝他猛然跪了下来:“属下该死,让那位姑娘换了羽骑的衣裳逃走了。” 陈浚盯着护卫身上那套极不合身的衣裳,不禁诧然。 萧钰…… “派人追了吗?”但他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慌。 护卫垂着脑袋:“……据府里的婢女说,大概是……进宫了!” 陈浚盯着护卫片刻,回想着昨日发生的一切。其中一件——皇帝向他要了六个人到楚徽宫修建祭台。 “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午时。”护卫顷刻回道。 陈浚劈手躲过侍女端着的衣裳,闪身回房。 午时……应该不会错了。萧钰,一定是混进宫里去了! 门外的人对于陈浚的反常有些诧异。 负责陈浚衣着的侍女还不曾听闻过怀瑞王府里除了一群奴婢王爷还会带哪位女子回来,不禁好奇的问了一句:“诶……萧姑娘,是谁?” 护卫听见头顶的声音,抬目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侍女见从他这打听不出什么,又老老实实的站了回去,等着陈浚传召。 楚徽宫的琉璃在日光下折射一道光线映到少女脸上。 她躲了一下,便与羽骑护卫将祭祀所用的案搬了上来。累的气喘吁吁。 “使出力来!”羽骑护卫吆喝了一声。 萧钰怏怏的鼓了一口气,含在嘴里。羽骑护卫看了她一眼:“像个女人似的,耽误事儿……” “喂!”萧钰迅速的反驳道,“这东西,比我家的院子都要大啊……” “那又如何?”然而羽骑护卫却不买她的账,“我们训练的时候,抬的东西可不比这轻,真不知你是哪位的手下,看你这样子,八成是托了关系混进羽骑的吧……” 萧钰抿着嘴不说话。 另一名羽骑护卫却当她默认:“该不会是路副尉的人吧,哈哈哈……” 想起那个传闻中整日酗酒的羽骑将领,羽骑护卫就不禁喃喃:“真不知王爷留着他何用,一个酒鬼……” 萧钰嫌恶的瞥了那几人一眼,不服气的使着劲。 真没想到,赫赫有名的羽骑竟然也有这种风气!背地里嚼耳根,才是和女人一个样。 午后,送饭的侍女过来,还是昨日萧钰见到的那一个。 她走过去领饭的时候,侍女却悄悄给她递了个眼色。萧钰还不明所以,见她忙着,也就没在意。然而侍女分发完食物,却朝她走了过来:“将士!” “叫……叫我?”萧钰嘴里还含着饭,支支吾吾应道。 侍女点了点头。 萧钰霍的站起来:“有事?” “若将士还对郡主情深意重,就请将士给郡主带些话吧。”侍女低低说了一句。 萧钰顿时一愣。 侍女却以为他已将昨日探问之事忘记,不由得有些怒气:“郡主多可怜呀,昏迷了两日也不见好转,今晨怀瑞王去瞧她时,好歹说了些话,但只是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奴婢斗胆猜测,郡主念想的人怕是将士呢。” 她眼神真诚的望着萧钰,生怕她不承认。 昨日明明就那样关心郡主,难道不是心有恋慕? 萧钰一口把饭咽下去:“她……叫谁?” “江昭叶。”侍女附过来说道。 萧钰一震,转眼便把饭碗扔给侍女,急急忙忙在身上摸索起来。 “将士要干什么?”侍女蹙眉。 萧钰抹了抹嘴:“我要给她写信!” “不可……”侍女却说道,“将士有话给奴婢传过去便是,若写了信被人抓到把柄可不好。” “你……”萧钰犹豫道。侍女敛眉:“就请将士相信我。” “那……”萧钰顿了顿,说道,“你告诉她,等着钰儿,钰儿会带她回去的。” “钰儿?”侍女疑惑。 “对……”萧钰将侍女手中的饭盒拿了回来,喃喃,“我会想办法的,我会想办法的……” 侍女点了点头:“那好,我会替将士传话的。” “你叫什么名字?”萧钰突然问道。侍女愣了愣。萧钰继续道:“你帮助我,我总不能不知道你是谁。” “我……”侍女面颊上划过嫣红,“我叫送慈。” 4、 佩春殿今日悬挂起一片火红,同样,陈璇的回?宫抑是这样的景致。 陈浚站在回?宫里看着进进出出的宫女,一样像佩春殿那样忙碌。然而这里,却比佩春殿多了些生气。 大老远的便听到陈璇不满的怒喝接连不断的传来。 配饰一件一件被她摔在地上:“本公主今日大婚,你们竟然挑这种货色!” “奴婢该死……”端着头饰进来的侍女一脸惶恐的跪在地上,陈浚进来时,嫣儿正一件件的又捡起来。看见她猛然跪下:“参见怀瑞王!” 一屋子的宫女都随着她接连跪下,只有陈璇,撒娇般走了过来:“王兄你说,这种配饰哪里能衬我?” 陈浚对那些行礼的人漠视不理,视线一转,朝梳妆案走过去,拾起一只被藏在一片金灿里的玉钗,递给陈璇:“王兄还是想看你以前的样子。即便你要成婚了,但在王兄眼里,你仍旧不会有变化。” 一句话虽然从他一贯冰冷的神情里冒出来。然而陈璇却很开心,夺过玉钗挽着陈浚的手:“还是王兄知道我。这些东西,我都不喜欢呢,我巴不得像往常那样,这么殷红的颜色,真难看。”陈璇嫌恶的拽了拽身上的红装。 陈浚任由着她:“喜欢什么便是什么,不被束缚那才好呢。” “可是……”陈璇撇了撇嘴,“景贵妃说一定要这样喜庆才好。” 顿了顿,又问道:“王兄什么时候才会娶王妃?”她摸了摸陈浚身上朱色的衣裳,“王兄应该也要试一试穿我这身颜色……” 然而陈璇的话一出口,他却在那一刻想到了少女。 到宫中数个时辰,除去看望那位命在旦夕的准太子妃,便是穿越忙碌的皇宫来到此处看望这个堂妹。那个少女……却还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在楚徽宫。 楚徽宫现在一定守卫重重,贺楼乌兰在那里,皇帝又是否能让他进去? 就算进去,就算少女在那里。然而要怎么带走她,也是一个问题。 竟然莫名的叹了口气。 陈璇诧然:“王兄该不会是在为我嫁人惋惜吧?” 陈浚从思虑中回过神来:“嫁人是好事,有什么可惋惜。” 陈璇漫不经心的道:“可是嫁的人不是喜欢的人,按理说王兄是应该惋惜的。”她松开挽着陈浚的手,坐回案台前精心的戴上玉钗。 陈浚望着她,竟觉得这张笑脸忽然变得陌生。 被慕容守派人重重看守的陆桑一行人在午时迎来了他们的主子。 芙岚推开门进来的那一刻,这座宽敞的院子已然被人布置得喜气洋洋。 涯神情淡漠的望着他:“少主若再不回来,我们想必就不能活着离开江淮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芙岚心不在焉的说了一句,伸手弹了弹垂挂在梁上的红灯笼。景青玉在门外温文尔雅一笑:“少主,青玉就先告辞了。” “诶……”芙岚手疾眼快的回身扯住了他的衣袍,在众人一阵惊讶中附在他耳边快速的说了一句。 景青玉笑了笑,点头:“少主的事,青玉当然会放在心上。” “那是最好。”芙岚扯着嘴角笑道。不等慕容守的士兵关上门他便自己动手了。 将景青玉隔在门外。 木蝶迎上来:“少主可让我们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是玩了几天而已。”芙岚顺着摆设往屋里走去。 木蝶随在身后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忧虑。 然而涯一转眼,却将这一幕收在眼里。 少主回来,那么陆桑矢兰岛的事,还能进行么?信息已经传递出去,不知道姐姐是否已经开始行动。 “嚯……”芙岚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这是为我准备的?” 涯望进去,见他正捡起桌上一件红色的衣裳赞叹道,“大淮的皇帝也太给我面子了,这件衣裳,一看就价值不菲,该不会值一千金吧……” “少主……”木蝶无奈的声音响起。 涯蹙了蹙眉。 然而却蓦然感觉到廊上闪过一个身影。 顷刻,他便望见了漂浮在花瓣上的水球。 小蛇扭了扭,抬起脑袋无辜的看了涯一眼!不经意的笑意自他脸上一闪而过。 她!果然来了! 第二十章 逝水(1) 第二十章、【 1、 芙?缁没?尚危?踊乩壬闲挪蕉?础?p>  涯虽然心中有数,却还是表现出惊讶:“岛主……您为何会来?” 水球被芙?缥赵谑中模?幸幌旅灰幌碌耐媾?牛骸搬岸?蠡椋?移裼欣碛刹焕矗俊?p>  涯微微颔首,道:“是。” 芙?缦破疳∶鼻暗暮谏矗?脸恋目戳怂?谎郏??徊挥铩pn咚坪醵匝奶崞鹆诵巳ぃ?肴淮铀?蚶镒瓿隼矗?杆俚脑谘牡牟本鄙吓倘屏艘蝗Γ?闹痪醯靡徽罄湟猓??毓?窭矗?n咭丫?昊厮?蚶铩?p>  “才出来几天,就不知道规矩了?”芙?缋淅涞亩孕n咚盗艘痪洌?案苯?亲约喝耍?阍趺茨芟?魉?俊?p>  旋即,涯的脖颈竟然缓缓有一片黑沉逐渐蔓延。 忽然一痛,涯伸手碰了碰脖颈,被小蛇触碰之处竟然已经肿起来。 “岛主!”涯惊恐的跪拜在她面前,失声。 芙?缛存倘灰恍Γ骸案苯?鸬p模?闶锹缴5慕?欤?砩嫌涤锌煽咕馨咴露镜难?海?皇敝?洌?舛疚锷思安坏侥悖?鹊结岸?蠡楹蠓祷芈缴#?冶慊岣?憬庖?!?p>  “是……”涯顿了顿,“多谢岛主。” “哦……”芙?缢坪跸肫鹨皇拢????痪?牡乃盗艘痪洌?暗绞焙颍?一峤?醯慕庖┮煌?萌ァ!?p>  “姐姐?!”他慌张的抬起头,然而芙?缫丫?畔箩∶鄙系暮谏矗?凵沓?结白呷ァ?p>  女人一袭白衣闯入眼帘。 木蝶放下手中的红烛,对她行了跪礼:“木蝶拜见岛主!” 芙?缛疵挥写鸹埃?崆崤牧伺乃?募绨颍??蠖19跑结耙恍Γ骸白芩憧咸?业幕傲恕!?p>  “当然,不过希望姐姐再答应我一个条件。”芙岚并没有不悦,他试了试喜袍,显得很满意。 “你说。”芙?缥戳12创鹩Γ??σ獯恿成贤嗜ァ?p>  芙岚啧了一声:“能娶公主是何等荣幸的事,不过……” 他顿了片刻,才慢悠悠地道:“我有喜欢的人了,大淮皇帝能有三宫六院,我也想纳妾呢……” 芙?缧?床锶唬骸笆裁矗。俊?p>  木蝶亦微微一震,不敢抬头。 ——但在陆桑的历史中,统领者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状况,按照律法,陆桑所有君臣百姓不论嫁娶永生都只能有一位良人,可少主这是…… “不可!”芙?绾敛挥淘サ木芫??p>  芙岚嘴角牵起一丝冷笑:“为何不可?” “陆桑不曾有过这样的先例!”芙?缤芽诙?馈?p>  室内的温度骤然急剧下降。良久,芙岚却哈哈大笑起来:“姐姐你,居然还会在乎先例!?哈哈哈……你不是已经打破了先例?先例这东西,在姐姐将我推上少主之位时就已经不存在了吧……哈哈……” “芙岚!”然而不过片刻的肆无忌惮的笑声却被芙?绲恼鹋?浦梗?氨兆欤 ?p>  他收住了笑,但却并没打算将话咽回肚子里:“姐姐膝下无女,在未来,也不可能会再有。按照先祖的规矩,岛主之位的继承者应该是无名氏中已诞有两女的絮,而在往后的数十年中,陆桑岛主的位置又将由絮的女儿来继承,直到无名氏岛主膝下再无女儿,才有会将陆桑洲的权柄交换由芙氏——从我的后人中挑选一名出色的女子来接管权杖……可姐姐你,不是已经违背了这个先例,将岛主之位直接传给了我?” “那不一样,定下这个规矩的人,并非陆桑的人!” 芙岚恢复冷色。平静下来。 芙岚对于几百年前的事情也有耳闻:“呵……定下规矩的那个人已嫁入陆桑,成为了岛主夫人!” “我们陆桑的事由不得外族来管!”芙?缛醇岫ㄗ约旱南敕ǎ?昂芈プ宓哪歉銎乒婢兀??亲袷乇愫茫?游铱?迹??辉侔颜庖惶趿腥肼缴5穆煞ǎ ?p>  ——传女不传男? 这是什么道理,贺楼族的女子,不过是因为嫁给了陆桑当时的岛主而已,然而却插手陆桑政务,简直不可理喻,把她们那一套搬到陆桑身上,对于陆桑来说,只能是画蛇添足。芙?缋淅洌骸靶碌穆煞ɑ嶙晕业氖种械???芈プ宓哪且晃唬?徊还?锹缴@?泛榱髦械囊涣3就粒??挥Ω迷谖衣缴j肥橹辛粝氯魏蔚挠〖牵??墓婢兀?颐且膊挥迷偃プ袷亍???p>  小蛇一震,身子蓦然直直立起来。 芙?缈醋潘?骸霸趺矗坎幌不段野涯愕木芍髑?穑肯胍?氐剿?肀撸浚“ ??缴5纳裎铮?谷恢倚挠诤芈プ宓呐?樱俊?p>  话一落音,小蛇仿佛有些惧怕,又怏怏的缩了回去。 “岚儿……纳妾的事我不同意,当然,你有喜欢的人,带回陆桑我也不反对。”芙?缥1014谎锸郑??n蚍胖玫郊缟稀f?蹋?溉换?梢宦魄宸纾??p患??p>  木蝶终于从地上站起身来,揉了揉膝盖,对芙岚道:“少主……您别想着纳妾的事了,吉时定在申时三刻,还是先准备着迎娶公主吧……” 喜袍被他脱下扔在椅子上:“我穿好喜服便是,其他的事难道不是你们来做?到时辰了叫我!” 木蝶“啊”了一声,然而芙岚转身便晃悠到院子去了。 2、 抽出笛子扫了扫树上的枝叶。芙岚微微一笑。 说起纳妾一事,他倒还真的想过。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刻,自己离少女越来越近了啊。 东宫的事宜也是一早就忙开。皇帝圣旨下得突然,朱儿从昨夜开始便已经着手打理。礼部的官员一早就派了人过来一同安排这一场浩大的国礼!一时间东宫人头攒动,比往常热闹了不止十倍。 回?宫的吉时正与东宫同在申时,然而公主殿下此刻已经准备好。太子殿下却不见了人。 朱儿随手拦住侍女:“太子殿下人呢?” “不知道,一早就忙开了,根本没机会见过太子殿下!”侍女还捧着贡礼,急忙道,“朱公公奴婢先忙去了。” 朱儿蹙了蹙眉:“去吧去吧。” 明明午时还跟他试着喜袍,怎么就过了一会儿,人就不见了。 “诶呀……” “这是怎么了?”微微不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朱儿身子立即僵硬。 “问你话呢。”华服女子从朱儿身后绕过来,盯着朱儿道,“太子殿下大婚,你不伺候着,跑来这儿转悠?” 朱儿硬着头皮行了个礼:“回赵良媛,太子不见了。” “不见了?”赵良媛却讥笑道,“该不会又去花楼了吧?……诶,这大婚的日子,殿下还是一点都没变。” 朱儿垂着头,半刻不语。赵良媛兜自无趣,望着东宫一片火红原本情绪并不好,不过听到陈煜不在东宫的消息,不禁捂嘴一笑:“我们这几位良媛新婚当日独守空房也就罢了,谁叫我们身份比不得人,不过,太子妃殿下看来也难逃此劫。” “赵良媛哪儿的话……”朱儿唯唯诺诺的应承她。 赵良媛又笑了一会儿,总算走开了。 花楼?说不定太子还真的是去了…… 朱儿正欲出门。 东宫的守卫却跑过来拉扯住他:“朱公公,燕淑楼来信,说奉太子之命,让您前去救驾。” “救……救驾?”朱儿咬了咬唇,这当口,殿下又在干什么! 守卫镇重的点点头,朱儿深吸了口气。拔腿便跑出去。 3、 回?宫。 陈璇却一直不让陈浚离开。 一遍一遍的拿过配饰让他帮忙挑选。 “我就是觉得王兄眼光好。”陈璇从他手里拿过耳坠戴上去,片刻后却又摘下来,“王兄,你再来帮我瞧瞧。” 陈浚任由她闹着。 虽然仍旧面若冰霜,然而谁也不知道,对于这个堂妹,他却心存着一丝愧意。 毕竟把她推向陆桑洲的那只手,有他一半的力量。 “这个。”陈浚从那些眼花缭乱的耳坠中又挑选一副出来,递给她。 陈璇笑着接过,怒了努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不喜欢?”陈浚问道。 陈璇看着手上的琉璃坠子,喃喃道:“我在楚徽宫外也看到过这样的色彩。” 陈浚只当她随意一言,并不放在心上,淡淡一笑。然而陈璇却突然屏退了一屋子的侍女。 他诧异的看她关上门后朝自己走来,低声说了一句:“楚徽宫是不是有秘密?” “……”陈浚蓦然一顿。 这丫头,该不会知道些什么了吧? “那么多侍卫突然重重把守,当然会好奇了。”陈璇看见他的神情解释道。 片刻,陈浚却点了点头:“是。” 陈璇哑然:“你这么快就告诉我了?早知道我刚才就问了……” “但……”陈浚打断她的话,“放弃想要窥探楚徽宫的想法吧,那里并不是你可以随意过问的。” 陈浚突然沉下了脸,这并不是他平日里摆出的那副冷峻神情,而是……而是在战场上杀敌才会露出的表情。 那双眼睛里,正在燃烧着怒火! 第二十章 逝水(2) 4、 陈璇旋即安静下来,手上的琉璃耳坠透着一丝丝凉意穿入皮肤里。 她坐回到椅子上,面对着铜镜小心翼翼的将这一副耳坠戴上。 “按照国礼,你应该明日就跟随夫君离开江淮,但因对方是陆桑,故土远在海外,所以皇上特别下令让你和芙少主等在江淮待足一个月后再离开。”陈浚话锋一转,提到了婚后的事。陈璇淡淡的“哦”了一声。一面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碰耳坠,几颗琉璃珠子撞在一起,清脆的响了几声。 陈浚眉目一沉:“吉时快到了,让她们进来准备罢。” 然而,透过铜镜望到陈浚离开的背影,她却露出笑意:“一个月的时间啊……那个秘密我一定会知道的,离开江淮?哈……说不定一个月之后,离开江淮的人就不是我了。” 嫣儿从门外进来:“殿下。” 陈璇伸手召她过来:“快,过来帮我挑些镯子。”她抬手将腕上的金镯摘下,嫌恶的扔到一边。 嫣儿立即捧过首饰盒埋首细选。 回?宫里的红色淡淡的映照她的面颊,一抹嫣红。 5、 急促的步伐在经过他身边时都停了一下。 宫人恭敬的对他行礼:“拜见怀瑞王。” 陈浚一概不予理会,沉默着往那个方向走去。 楚徽宫的位置,处在皇宫城墙外的凸处,隔着几处嫔妃的宫殿,从正殿开始便往后延伸着一条道路通往那里,自天空之上俯望皇城,一眼就能看到这座在江淮城最北端的肃肃威严的宫殿。 而宫殿正面面对着的方向,正是北方的燕州,后者则是陈显在建国前生活了数年的王都。 当年修建楚徽宫,多多少少也都仿有燕州王宫的风格。不过对于这座听闻和燕州王宫重欢殿几乎一摸一样的宫殿,几乎也没有什么人能擅自进入。这座宫殿在大淮传闻是通往天神的殿宇,只有天子才有资格站在那里。但传闻毕竟是传闻,虽然它是神殿般的存在,然而只要在皇宫中身份显赫的人,都可踏入此地。只是此时非比寻常,宫中侍卫已经将这座宫殿重重围起来。除了景素欢,这几日里连皇帝都没有来过。 脚下的路渐渐的窄小。 楚徽宫也越来越近,但陈浚的脚步却明显放缓。 虽然皇帝允许自己在皇宫随意走动,可毕竟贺楼乌兰如今就在楚徽宫,皇帝有意不让他们再见面,他这么去是不是太贸然了。 陈浚蹙了蹙眉。 ——可,萧钰也在那里。难道就放任她留在楚徽宫,等待后日的死刑。 不!坚决不可以。 不管怎么说,如若萧灵?真的并非祭司,那萧钰就是不二人选了。 “救救我的女儿!” 贺楼施的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陈浚一震,忽然转身离开。 这么去楚徽宫的确太贸然,也许……萧钰呆在楚徽宫说不定也是好事,免得他把她带回怀瑞王府,她会再次开溜。 把她加入计划里。说不定事情也会很顺利。 明天,就在这个地方,所有的阴谋都会一同上演。 陈浚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如今手上已经握有慕容昭庆这一颗棋子,接下来,只等着另一个人的加入了。 温煦的日光里。 所有的喜悦仿佛都靠近不了这个年轻的王。即便在这样普天同庆的日子中。埋在他眼里的仍然只有一个又一个计划。 这也许就是活在高处的代价。 快乐和自由,就是他要付出的东西。 6、 而同样融入不了喜庆的地方,在江淮还有一个。那正是西南别苑。 江昭叶喊过韦录,悄悄问了一句:“王爷可有回信?” “不知道,就算回信,可这里四处都是羽骑,又如何能进来。” 江昭叶扶住昏昏欲睡的脑袋:“是……说的是……” “校尉。”韦录走上前,“反正都被锁着了,您不如先好好休息。” “不……”江昭叶摆了摆手,“我要等着王爷的答复,如若王爷同意,我就立刻带灵?回西南。” “校尉,答复什么?”韦录不禁好奇,送出那封信时,他还没有替代李束的位置,对于很多事情他并不知晓。然而瞥见江昭叶不悦的神色,他知趣的岔开话题,“那么,小郡主呢?” 那天夜里的事情,他却知道。慕容昭庆说过萧钰已经返回江淮。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仍不见她来过西南别苑。 江昭叶顿时一愣:“钰儿……”都在为萧灵?的事情伤透脑筋,一直都没有想过那丫头。然而此刻少女的面容划过脑海,他竟然有一刹那的悔意。——决不让西南王府抑或西南王府的任何一人作为代价。多么愚蠢的话,江昭叶不禁对自己讥讽。就算没办法留住她,也不应该说出那样的话啊……无论如何,灵?都应该是最重要的。即便要成为代价,那也不应该是灵?,而那丫头…… “……是朋友啊,萧钰是你的朋友。”心底蓦然有一个声音蹿出来,将他的悔意即刻打消。 “……”顿了半晌,仍旧不知道怎么回答韦录,江昭叶的脸色显得很难看。 然而此时,却有一个身影从门外投射的朝阳里闯入。 韦录张着嘴巴,惊讶得忘记行礼。 这个前夜见过一次的男人,是传闻里可怕的战地之王! 可现在,他却对他们浅浅一笑。 那笑容里含着午后的艳阳,毫无传闻中所说的冰霜之色。 “怀瑞王……”江昭叶站起身,有一刻的错愣。眼前周身都镀着一层金色的陈浚,简直和往常的他判若两人。 而他就这样出现在西南别苑,出现在曾经的敌人面前。 陈浚走进来,褪去那一层温煦的日光,笑容也在那一刻敛起。 屋里的人回过神来,重新对他行了军礼。 陈浚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伸出扶在江昭叶肩上,淡淡道:“无需多礼,从此刻开始,你我将会成为同盟!” 他说得轻巧,仿佛过眼云烟,稍纵即逝。 但江昭叶却稳稳抓住了那两个字,郑重问道:“同盟?” 第二十一章 风云(1) 第二十一章、【风云】 1、 在大淮建国之初,他们曾经是刀锋相对的敌人,直到现在,那份恨意也不曾退减。然而这一刻,“同盟”这个字眼却从胜利者的嘴里说出。 毫不在意韦录在一侧,陈浚蓦然一笑:“我们有共同的利益。” “什么意思?”江昭叶黯淡的双眸猛然一动。 陈浚寻找椅子坐下,不急不缓道:“为了保住郡主的性命,你必须要与我成为同盟……”他抬了一下眼,江昭叶疑惑的神色落在他的眸中,后者欲要开口,却被他抬手制止:“大淮优秀的女子何其多,而偏偏郡主能成为太子妃,这么想来,西南王府凭什么得到这样的荣耀?” “郡主身份贵重,得到这样的荣耀难道不应该?”听出陈浚语气里的不屑,江昭叶微有怒意。 陈浚浅笑道:“的确不应该,比起其他封地的郡主,萧灵?不过是一个随时都会失去生命的王女,她又凭什么能担当未来的国母。若没有利用价值,怎么能成为太子妃?” 话说得露骨! 韦录死死咬住唇,虽想为郡主打抱不平,但站在面前的却是他不敢忤逆的人。 江昭叶克制住怒气:“请王爷直说。” “萧灵?能成为太子妃,是因明天的祭祀。”陈浚下定决心一赌,“用郡主的性命来祭祀天神,以换取苍生平安。” “什么!?”果然,江昭叶旋即暴怒,根本没心思来判断陈浚的话。 他对他们说明一半,却隐瞒了另一半事实。 然而此时的江昭叶哪里还顾及到这些。 “郡主身为王女,怎么能……”江昭叶不可置信的呢喃着,“王爷爱女心切,皇上难道不害怕王爷起兵谋反!?” 陈浚冷冷一笑:“江校尉!你认为西南骁军如今还会是羽骑的对手?皇上为何要担心西南王谋反,如果你们胆敢,我也会不择手段的镇压。” 江昭叶疲惫的身子踉跄了一下,哈……这些人,野心终于昭然若揭。 “不过……”陈浚保持着那一丝笑意,“我今天并不是来威胁江校尉,而是请求江校尉站在我这一边,救出郡主。” 韦录终于忍不住开口:“怀瑞王,你……为何愿意救出郡主?该不会是……给我们下了一个圈套?” “受人所托罢了。”想起那个留守在玉鞭里的灵魂,他深吸了口气。 “谁?” “校尉无需知道。”他淡淡道。 见江昭叶迟疑,也不心急:“明日祭祀一过,皇上会昭告天下太子妃因病逝世,而萧灵?真正的宿命,是要为这场祭祀付出生命,但若江校尉能成为我的盟友,郡主说不定会多一条活路。” “救出郡主,王爷便是要同皇上敌对了!”江昭叶茫然冷笑。 然而陈浚只是漫不经心,避开不谈:“郡主的性命,就在校尉手上握着,如若校尉不能点头,那本王也只好任她死在祭台!” 江昭叶一震! 陈浚每说的一句话,显然是灵?为何会成为太子妃的最好解释。可是,陈浚能成为可以相信的人吗?他向来深不可测,让人无法捉摸。 “当然,本王要救的可不单单是大郡主。”陈浚抬起手指尖轻叩桌面,“小郡主如今也在皇宫里。” 江昭叶大吃一惊:“王爷您知道钰儿的行踪!?” “她悄然混入皇宫。”陈浚有些无奈,“如此不安分,恐怕自身难保。” 楚徽宫的六位羽骑,必定会被皇帝赐死,她却偏在此时乔装进去。 “我只以为,钰儿自那晚之后便离开江淮,谁知她竟潜入皇宫!”江昭叶对陈浚的话深信不疑!这当头,他堂堂怀瑞王没理由对他撒谎! 良久,犹豫终于慢慢褪去:“王爷想要我做什么……” “把她们从皇宫带走。”陈浚将茶盏重重搁置在案上,抬眉对江昭叶再重复了一遍,“我要让你,把她们从皇宫带走!” 一定要带走!想尽办法让那两姐妹离开这个血腥的祭祀。 在他没有得到《玉屏卷》之前,她们任何一个人都必须安全。 就算要血祭,也只有得到他的允许才可以!! ——“祭司之位……传给了钰儿,” 从萧灵?的眼神里,他那一刻也无法判断对错。但是,这何尝不是上天给他的机会?当初献上贺楼乌兰,只是因为自己还没有足够的力量。而这几年过来,他的根基渐渐稳固,羽骑里培养出一批又一批忠心于他的人物。羽翼逐渐丰满之际,他没理由放弃冥冥中的机会,也将不会再毫无保留的忠于帝王。 以皇帝清除异己之速,西南王府,接而是慕容氏,说不定下一个便会是自己。 当年皇帝既能为皇位谋害他的父亲,难保将来也会用同样的方式来对付自己! “好!” 江昭叶沉沉答道。 陈浚倏地敛收笑意,附身过去! 第二十一章 风云(2) 2、 艳阳的午后,皇城江淮。 自建国以来,迎来了最隆重的喜庆。听闻皇城有重大的国礼,因为观海节而从四面八方聚到景州城的游商都纷纷改变路线向江淮出发。 皇帝曾下令普天同庆,所以对于这些游商入都也并无阻拦,只是盘查的工作量又增加不少。 数百人的迎亲队伍分别从陆桑别苑和东宫向皇宫进发,相对于芙岚这边悠悠然,倒是陈煜那边让朱儿头痛不已。 他方才到燕淑楼把太子殿下接回来的时候,人已经是醉醺醺的了,才短短一阵子,他几乎是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然而吉时迫在眉睫,太子殿下骑不了迎亲的马,朱儿只能给他准备了一辆车辇,玄红的围帘被放下,朱儿拿着解酒的汤药在一旁苦苦的央求他:“殿下……您这幅样子,待会儿百官看到,该如何是好?” “看什么?本殿下有什么好看的……”脸颊一片融入喜事的嫣红,陈煜眼神有些迷离,“青天白日的,为什么都来看本殿下?” “殿下,今日可是您迎娶太子妃的大日子,这就快到皇宫了,再过佩春殿也不过是一会儿的路程,求您就喝了它,清醒些也好啊……”朱儿捧着解酒水的手微微颤着,额头上不停地冒着细密的汗水。可陈煜完全不在状态,伸手蓦然抓住他,咧着嘴痴痴的笑:“平儿,快……快来陪本殿下喝酒,喝高兴了,本殿下就封你为太子妃……” “诶呀……”朱儿啧了一声,“太子殿下……” 陈煜另一只手胡乱摆动着,忽然指尖触摸到瓷器,他笑着拿过来:“好,平儿,就你乖巧……本殿下就喝了,就喝了它……” 朱儿还未回过神来,解酒水已经被陈煜灌进口中。 “诶……”他摇了摇头,却禁不住松了口气。 这真是……往年娶良媛时这样也就罢了,可如今迎娶的是太子妃,待会儿还要携同太子妃觐见百官。太子殿下却还这般无所谓,真是令人头疼。 “呵……”陈煜饮下解酒水,却蓦然冷冷一笑,“既然普天同庆,那待会儿见完百官,本殿下就和太子妃出宫同游,再见见江淮百姓……说不定还会路过燕淑楼,平儿也一定想瞧瞧本殿下今夜穿喜袍是什么样子的……” 朱儿无奈道:“殿下……”就这么出游,万一城中有心怀不轨的人……毕竟大淮初建,各国遗民也都还存活在世。万一有心造反,岂不是…… “你在担心?”陈煜瞥见他的神色,却又忽然变回那副醉意未退的模样,“担心什么,本殿下可是什么都不怕,你是本殿下的人……怕什么……”他的声音渐渐弱下,朱儿再望向他时,座上的人已经浅浅的睡过去了,但嘴里却还在呢喃着:“平儿……喝酒……” 朱儿掀开围帘伸手招过一侧的侍女,又从她手里取了一碗解酒水,等着陈煜醒后在给他喝一次。 虽然殿下现在醉成这样,然而想着以后的日子,朱儿却觉得欣喜。太子妃嫁进来,东宫可总算有人管管,往常几位良媛身份相同,闹起来连陈煜都没办法,处罚谁都不是,这回有了太子妃协理,太子殿下的耳根总算能够清净。 “不过……”朱儿旋即想到,“万一太子妃也是个不消停的主……” 虽然那晚宫宴初见萧灵?时,她瞧起来那样柔若无骨,可却当众忤逆皇帝,说不定是怀有心机的人啊。想到这里,朱儿又不禁脊梁骨发冷。 3、 队伍到达佩春殿时。 陈煜已经醒来,虽然酒气还未散去,然而只要有些意识,其实并不要求他太多。一切的礼程都会有礼部的官员和宫人在一旁替他周全。 新娘子披着鲜红的盖头,被人搀扶着出来。 一身妖娆的朱红凤袍从肩膀缠绕到脚下,裙摆在走动间微微铺开摆动,群上的凤尾顷刻栩栩如生。 捧在手中的艳红的绸缎花束在烈日下盛开,她走得那样自然,然而陈煜睡眼惺忪的看过去时,却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异常。那个被华服包裹的躯体,似乎在被什么一步步的操纵着。 操纵?没错,就是那样强烈的感觉,她的妻子,好像是一个没有神智的人,和那晚在宫宴时见到的女子完全是判若两人。她的步子迈得整齐稳当,他记得,她身子骨不好,走起路来就像清风一样,完全没有实感,可现在……陈煜蹙眉观察,但不等他再进一步细探,旁人已经在耳旁提醒着下一步的礼节。 他伸手牵过花束另一端的绸缎,仿佛傀儡一样两人被推上龙凤车架。 接下来的事,就是比迎娶良媛时多了几个礼节。 陈煜渐渐清醒过来,这一切都做得无比自然。 朝拜天子,觐见百官,随后再到皇祠祭祀先祖。 对于他所说的面见江淮百姓这一项倒是免了。 一切结束后,也已经快到戌时。龙凤车架直接被送到了东宫的怡欢殿,这里正是太子妃居住的场所。 宫人终于退去,喧嚣多时也终清净下来。 陈煜牵着新人坐在床榻上,良久,寝殿中仍是一片静谧。他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然而芙岚那一边,从回到别苑后便一直不消停。 大淮国礼的规定中,公主成婚的礼节实际比太子成婚少了不止一个。但源于陆桑的身份特殊,所以除了皇祠祭祀这一项,其他的也都需按照太子的礼节一一进行。 礼部官员为了让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的朝见区分开来,便在时辰上稍稍安排一些偏差,因而芙岚和陈璇被送入别苑时,又比陈煜他们晚了一个时辰。 深夜的江淮。 晚风习习。 然而热闹并未退减半分。 江淮城内街道上铺张着礼部安排下来的近千桌宴席,所有的人不管游商小贩,平民百姓,甚至连以乞讨为生的人都可加入这一场盛宴。 整座城市的人陷入这一派盛世繁荣的景象。 所有人在此时都并不知晓。 远在边陲的西南战事已经有了一个颠覆平常的变化。 硝烟纷飞的延卞城中忽然安静下来。 那些刀剑相对的尖利鸣响已经消失,然而,城池内外却在这之后变成一座血染的屠场。 殷红盛开在大地之上,肆无忌惮的宣示着这场惨烈的战争。 第二十一章 风云(3) 一天一夜的厮杀在余晖落尽之时终于停止下来。 杀戮过后的城池,遍地横尸,满目疮痍。 牺牲于此的士兵中,甚至已经无法寻找得到完完整整的身体,残断的四肢堆满被撕裂血染的旗帜。 铁马冰河,万里之长。古来征战,几人能回? 残喘着一口气的大淮将领撑着插入土层的佩剑,缓缓的站起,兵器的寒光在他布满血污的脸庞上一闪而过。然而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恐惧,有的,只是震惊和不甘! 留守在延卞城的近万人马,加上珩山上的骁军,竟然被眼前的人带着区区几百人攻杀。不可思议啊…… 云幕站在将领面前,面色冷峻的拔出刺穿臂膀的箭矢,血液顺着颤抖的手臂细细流下,滴落在脚上那双沾满泥垢的军靴上。以为自己已经感觉不到痛意,然而下一秒,便再也不能支撑住伤痕累累疲惫的身体。双溪一软,他猛然扑倒在地上。 大淮将领忽然嘿嘿一笑,用尽力气拔出佩剑,踉跄着朝云幕走了过来。 拼杀到如此境地,双方身边都再没有互相能保护自己的人,那倒不如痛痛快快杀干净! “啊!”但他的剑还未举起,身后却有人蓦然跃起冲了过来,一霎那间扑到了他。 郑申死死压住身下的人:“想偷袭将军,吃了豹子胆?” 虽然不比大淮将领有余力,然而郑申依旧咧着嘴骂道。将领想要翻身起来,谁知身后的人一不做二不休张嘴便朝一侧咬下。血腥弥漫着,片刻之间,那人竟将自己的半边耳朵生生咬落。 “呸呸呸……”郑申往一边吐掉那颗肉,鲜血翻滚在口腔里,似乎还嫌肮脏,复又吐了几口唾沫。 “老子杀了你,杀了你!!!”捡起身旁遗落的刀剑,郑申拼尽力气,趁将领失神之际,朝他后背刺了下去。连连数刀,身下的人终没了气息。郑申迅速的爬起来,冲到几步之外,扶起云幕。然而他已经昏迷过去。 视线所及的每一处,没有一个活人。 然而要回到望月,对于精疲力尽的人来说,更是遥不可及。可是将军的伤势……再不治疗恐怕也没有数年前的好运了。 况且这一天下来,延卞四周封堵各路、除了珩山外的大淮士兵并没有撤下来援助延卞城外的淮军,说不知道这边的局势根本不可能,距离这样近,除非,大淮还会有什么更重要的计划要进行,否则不会按兵不动。 “妈的!”郑申骂了一句,撕下大淮旗帜的一角包裹住云幕的伤口,“援军过不来,难道我们等死!!!” 吱呀…… 正以为路到绝境。延卞城门却忽地轰然打开。 扑入眼前怒火燃烧的脸如此熟悉。郑申嚷着跳了起来,抹了抹脸上的血污:“刘云影!!?” 这正是前几日把他的一支队伍逼入绝路的银甲少将!他绝对不会认错,年纪轻轻的少年,做事如此决断甚少可见。 刘云影被捆住双手,让人推了出来。 然而年轻的脸上毫不服输。那双眼睛如鹰一般直视着视线中的每一个人,即便成为败寇,可却看得敌人毛骨悚然。 纪夕骑着马随在刘云影身后从城中出来。 在看到郑申和云幕的那一刻。瞳孔猛然一收。 城中的战况虽然亦如修罗场。然而在看到城外的这一刻。还是没有办法克制住震惊。 眼前的景象,与地狱还会有分别吗?生息已经枯萎,余留下来的只有死亡啊! 而云幕,竟然拼杀到了这里! 在毫无退路的这一刻,他竟然带人杀到了延卞城外,并且,决一死战! “纪将军!!”郑申看到了救星,掩盖不住喜悦喊道。 纪夕策马越过刘云影冲了出来:“云幕!” 然而呼唤的人毫无知觉。 纪夕翻身下来,近身上前查看伤势,不禁蹙眉。“抬进城中!!”他忽然道。郑申震惊的看着他:“什么!?好不容易出来,又要回去?” “回去,必须先治疗。”纪夕并不打算等待答复,径自将云幕背起冲回城中。 郑申狐疑着跟了进去。 出城的人马在顷刻又返回。 刚进城中,那些百姓便扔下手中的“武器”,急切的朝纪夕探身过来。 “将军,这是……” 锦祥楼的老板娘擦了擦手,指着背上的人问道。 “这是我的同伴,不知城中有没有大夫,请救救他……”纪夕着急说道。忽然人群中有一只苍老的手高举起来:“老夫……来瞧瞧。” 那个声音里仿佛含着一口唾沫,含糊不清地说着,然而此刻所有人都讲这句话听得非常清楚。 “关上城门。” 望月的将领下令。 本来打算以刘云影来要挟外头那些人,看来现在暂时用不着了啊。 存活的望月士兵将受伤的同伴背进屋里。 对于那些奄奄一息跟随刘云影闯入延卞的士兵,却连百姓都不予理会。 刘云影又被人推着进来。 然而,城外那面被鲜血沾染的大淮旗帜却深深刺痛了少年的心。 还有那些同伴……那些为大淮死去的同伴啊…… 忽然想到了什么,刘云影喃喃的念着从纪夕嘴里吐出来的那个名字:“云幕……” 竟然是——当年那个和几乎要和陈浚齐名的望月将领! 刘云影入军五年一直生活在大淮军营,虽然从未和云幕交过手,可是却从许多人嘴里听说过他。 这个小国,当年就是靠着他才没有被大淮攻陷!! 但这个人不是说因为伤势退隐了么? 为什么又会出现在此? 望月士兵拉扯过他:“快走快走……” 然而少年呆呆的扭头看着城外,目光里沉淀着一丝血色。逐渐关上的城门将他的视线隔绝。少年的脸,在最后一刻忽然冷冷一笑。 这是他首次迎战,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啊。 “嘶……”忽然一股入骨的疼痛,那一剑虽然未伤及内脏,但刘云影知道,是纪夕有意留下他的性命。可同时,那一剑却挑断了他的肩胛骨,此刻双手被反绑在后,他稍稍一动,更是疼痛。银甲上沾染着血迹,少年低头一看,挫败的咬了咬牙。 信鸽抵达江淮,扑着翅膀从星空下飞过,越过重重宫墙飞入书殿中。 皇帝似乎掐好了时间。 同一时刻。 于总管推开书殿的门,皇帝从殿外进来,直接走到了饲养信鸽的铁架前。然而,在看到信鸽空荡荡的那一刻,他却微微蹙眉。 “少将为何不将战事回禀给朕?”皇帝有些不悦。 于总管低着头:“说不定就要班师回朝。” 皇帝却没有舒展眉头:“可朕也想要知道西南王的消息。” “……”于总管瞬间再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帝叹了口气,但并没有发怒,显然他的心情还是受了今日的喜事影响,停留在书殿片刻,他便又折身出去:“王爷们还等着朕喝酒,朕这回可不会放过他们,哈哈哈……” 帝王的笑声从头顶传来。于总管躬着身随行在一侧。 百官宴席还未散去,宫人从早晨忙碌至星垂夜下。 入夜的皇宫鲜少这样热闹,除了身份低微的侍嫔,诸如慕容昭庆和景素欢这类身份尊贵的妃嫔几乎都出席宴会,相伴君王左右。同皇子权臣聚在镶宸殿中欢庆,辉丽的殿宇之内,酒盏碰撞着衬出一阵阵笑声,靡靡散在空气里。 第二十二章 望月(1) 第二十二章、【 1、 在战场西面,连亘的群山苍翠峭拔,云遮雾绕之间,隐隐可以看见广阔的山谷中突出的一角房檐。 夜风自山谷东面簌簌吹来,冷若冰霜。 谷中城池,守在房屋外的侍从穿着单薄的粗衣,暗暗打着寒战,骤降的温度毫不怜惜的侵略着每一寸温暖的肌肤。然而在雕梁画栋的宫室内,却又是另一番天差地别的景象。 ——温热的气息从宫室四角的青铜狻猊口中温吞而出,团绕着室内裸露双肩的红妆美人。. 这里是望月国的王宫,依山而建。 宫室内的王有着一张年轻俊丽的脸庞,笙歌之间,微张着嘴等待身侧的美人喂上一盏热酒。侍妾细润如脂的手指轻轻的拂过嘴角,王一顿,顷刻若有若无的笑起来。 “王上……”侍妾软语芬香。 王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唇点玉肩:“哈……果真是冰肌玉肤……” “王上……”座下的另一位美人却在此时上前来跪在王者面前,伸手拨开他的衣襟,话语间轻轻挑逗着,“迎儿难道不也是冰肌玉肤?” “你?”王抬起头来看着腿边的美人,笑笑,“你是……端丽冠绝!” “我才不要端丽冠绝。”美人却努着嘴躲到一边,缀着宝石的步摇轻轻在耳边摆着,王片刻便松开了怀中的侍妾,转而抱住她:“那你想要什么?” 美人抬眉一笑:“我说要,王上就能给?” “自然……”王打了个哈欠,怏怏道。 美人揽过他的脑袋,红唇微启:“我要……” “诶……”王却蓦然推开了她,“献给寡人一支舞,寡人就封你为王后!” 美人本来不悦,然而听到王的话不禁欣喜:“王上说的可是真的?” “君子一言,万马难追。”王拂了拂袖。可美人还没来得及叩谢王恩,本来各自玩闹的女人却忽然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的围在王者身边:“王上,您也太不公平了,我可是给您跳了好多支舞呢……” “我还为王上唱了曲儿啊……” “来来来……”王并没有不耐烦,相反很愉悦的拉过离得最近的舞女:“一个一个来,寡人想想能够拟什么封号……” 美人旋即就被丢弃在一旁。 听着王敷衍的话语:“都是寡人的王后,都是王后……哈哈哈……”美人嘟了嘟嘴,恼气的要离开宫室。 然而才走到门边,却有人先她打开门冲了进来。 是一位身着铁甲的将士,他抬着手中的卷轴,满脸欣喜的向王禀告喜讯:“王上!云幕将军带领望月军攻下了延卞城。” 美人在一侧顺手想要拿过将士手中的卷轴,然而将士怒目而斥,王却看在眼里,摆了摆手:“让她拿过来。” 将士顿了顿,美人扬着脸躲过卷轴又返回王座。 王伸手取过卷轴,修长的手指握着美人的手,停留了片刻。 将士跪在芬芳馥郁的宫室中,强忍着一切不适。 而座上的人似乎毫不在意这个喜讯,眼里沉淀着美人的妖娆的身姿,不能自拔。 “王上!”将士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王看了他一眼,才慵懒的铺开卷轴。一旁的女人们全涌上来探头望着,王者并不遮挡大大方方的摆在桌上。 “云幕将军真是好厉害,连淮军都不是将军的对手……” 不知有谁忽然在人群中夸了一句。 王忽然从座上站起来,漾在脸上的笑容旋即消失。 卷轴被王从案上扔下,将士惊讶的抬头,对上王眼底的戾气,却猛然一震。 “寡人说过不要和大淮来真的,不要来真的……云幕他听不懂!?”王掀翻案几怒喝道。案上的酒盏悉数落下,透明的酒液缓缓从台阶上滴落。一众美人吓得立即后退。眼前被怒火包围的人,哪里是平日那个沉湎淫逸的王上! “王上,决不能服于大淮啊!”将士满怀激情倏地如遇水泼,瞬间冰凉。 王深吸了口气:“怎么能和大淮作对,怎么能呢……”他疾步走到将士面前,双手高高的举过头顶,“我们望月打不过大淮啊,打不过!!你以为此次打了胜仗往后每回就都能打胜仗?” “可若不打,我们就得割让城池!”将士再不顾及身份,说道。王气急败坏的摇了摇头:“割让就割让,寡人都不着急,你们急什么?这是寡人的江山,寡人说了算!!”他急急来回踱了几步,又道:“陈显那个人太狠毒了啊,不听他的话,他就要杀人……全都杀了,你看看轩都,那些王侯权贵,全死了,全死了……” 王的怒气忽然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惧意。 将士握拳的手微微颤着:“即便是死,也不能把望月的土地交出去一寸!” “什么?”王闻言喝道。 将士站起来,抬眼直视王:“即便是死,也要保住望月的土地!每一寸都不能让出!” “寡人说给就给,你敢忤逆寡人!?”王的眼里蓦然烧起一团火。将士毫不畏惧,盯着王,相对于身份的制约,他此时更害怕的却是王的软弱! “你你你……”王伸手指着他,片刻,忽然拔出将士腰际的佩剑,猛地一剑刺入将士的胸口。 “啊……”众美人一声惊呼,退到角落里。 将士的眼神至死未曾改变,在奄奄一息的最后一刻,却看得王心中悚然。那双握剑的手终于一软,王愣了半晌,忽然喝道:“出去,全都出去。” 美人们顷刻鱼贯而出,将方才所要的赏赐抛到脑后。 王踢了倒在软毯上的将士一脚:“把他给寡人弄出去……” “是。”门外的侍从走进来,搓了搓冰冷的双手,敛眉抬起将士离开宫室。 一室温暖片刻清净下来。 门外的冷风呼啸而入,刮起王不整的衣襟。 冰冷钻入胸口,王急急忙忙的将门合上。旋即面对朱门站定。四角的狻猊仍旧在夜里吐着暖雾。 王颓然的转身靠着门缓缓坐下来。 因放纵声色而微显枯黄的脸猛然流露出一丝伤感。 “父王啊……父王……” 声音里居然带着哭腔,王伸手在空荡的眼前乱抓一气,可这些浮华和江山他似乎什么也抓不住。此时想抓住的,也只有年少时一直握着的宽大手掌而已。 “父王……我怕,”王轻声哭泣,收回手捧着脸埋在广袖间,“渊儿害怕……” 年轻的王像个孩童一般,坐在偌大的宫室中微微颤抖着。 往事和恐惧在黑暗中一同袭来。他现在闭着眼睛依然还能记得年少时轩都国的那一场覆灭。彼时他还是望月国的世子,奉父王之命同顾大人一起来到轩都商议战事。 ——陈显攻城掠池之势犹如从山巅泼落的水源,根本无法阻挡。但他们一众小国依然希望能合力对付这个可怕的前朝太子。因而轩都求兵于睦远和望月,然而两国率人抵达轩都王城,浑然不知自己踏身地狱。就在沉睡刹那,水源源不断的被灌入城中,随着洪水而来的,还有数以万计的深海毒蛇。 虽然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些蛇从何而来,不过他却知道轩都王城北面的堤堰是被淮军动了手脚。 王猛然睁开眼睛。怎么也也挥散不去脑海里的景象。 他急切的爬到还留有酒盏的案几旁,举起一杯杯往嘴里猛灌。可是……这些流动的液体却让他忽然一阵恶心。 2、 那些漂浮在水上焦黑的尸体…… 已经分辨不出哪里是手哪里是脚……整座轩都王城在一夜之后,变成了一座死城。 暗黄的水面上漂浮着黑压压的尸骨,在日光下曝晒,一点点慢慢的溃烂。 顾大人拽着木板,在高至胸口的浑水里淌着,而他就坐在木板上,呆呆的看着周身的景象。身上的衣袍还站着水,冷冷的裹住少年。 这哪里还是昨夜诗酒歌舞的城池! “呀!”段渊惊恐的望着渐渐漂近的尸体,抬着袖子捂住自己的眼睛。顾大人闻声挪到一侧,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屏气伸手推开那具全身溃烂的尸体。 手掌在沾上的那刹那变得暗浊,顾大人将手置在浑水中洗了洗,才继续拽着木板前进。 “世子别怕,您是将来的王,这些东西,你都不能怕。”顾大人一面安慰他,一面拨开前头的脏东西。 段渊却不敢睁开眼睛:“我怕……父王为什么让我来,为什么……” “世子。”顾大人喝了一声,“您现在做的所有事情,就是将来继承王位后要做的事情,您不能逃避!建立国家,最终都要诉诸铁和血,死亡会是您往后常要见到的,乱世之秋,何时才能没有战乱。” “我不要国家,我不要……”段渊忽然纵声大哭。顾大人面色一沉,然而就在此时,却从水里突然钻出一个人来。 “啊!” “别喊。”那人伸手捂住段渊的嘴。顾大人急忙的扑身过来,然而在看清来人的时候却舒了口气:“江少将!” ——眼前的人昨夜就已会面,是睦远国骁军的统帅——江昭叶。 他吐了几口污水,低低道:“毒蛇消失了。” “是啊……”顾大人颔首,“正是发现此事,才敢带着世子出来。” 江昭叶眉目一沉:“不知这城中还会不会有活着的人,轩都王他……” “放水并不是想要淹死人们。”顾大人却忽然道,“怕不过是为纵蛇做个准备。”想起在水中游舞着的黑白相间的蛇,顾大人锁紧眉头,“那是海蛇,在望月的度措海湾,也曾有商贾偷偷运来卖给医者。” “海蛇?”江昭叶问道。 顾大人点点头:“听说体内藏有剧毒,可为药用,亦可制毒。” “所以……这应该是有人刻意而为之,并不是昨夜慌乱中人们所说的天灾……”江昭叶顺着顾大人的话说下去。 段渊捂着脸,听到他们两人低低传来的那句呢喃。 “陈显……” 宫室里的王忽然将酒洒在自己脸上,浓郁的酒香扑鼻而入。 段渊猛然纵声大笑:“陈显……” 然而下一刻,那声笑却又变成了低泣:“陈显……” 那个名字从王的嘴里一遍又一遍的吐出,可是渐渐的,除了恐惧。王便再也没有别的情绪。 第二十二章 望月(2) 3、 星野之下的城池灯火璀璨。 陆桑别苑。 不同于墙垣外彻夜不息的热闹。喜房中的人已经醉卧在床榻上。芙岚捏着酒杯缓缓的靠近陈璇,有些忍俊不禁。方才这位皇女还说要同他比喝酒,结果才不到十杯,她便已倒下。 然而,醉梦中的人忽然伸手拉扯着他的衣裳,醉意熏熏的缠上来。“喂……”芙岚惊得刹那扔掉手中的酒杯,伸手推开她。但陈璇显然不打算放弃,再一次伸手拥住他。 “你……”怀里的柔软带着浓郁的酒气,他很不适应,锁着眉想要把她弄开。然而双手才刚刚抬起,怀里的人却忽然呢喃了一句:“景青玉……” 芙岚听得清清楚楚,一愣:“景青玉?” 那不正是送他来到江淮的人?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陈璇把脑袋埋在芙岚怀里,忽然低泣,“我知道……” 可是,初见便已倾心,她也无法推脱。 雪天里的那个青年,在她看见的第一眼时,就注定要把心交付了,可惜,如今却走到这样的境地。她嫁人为妇,而他有爱着的女子。 “但是……”陈璇说着醉话,“我不放弃,我绝对不放弃,等到承诺实现之日,我就把你夺回来……” 芙岚的手停在半空中,听到她提起景青玉,大约也猜到了什么。正想安慰她时,却忽然听到这样一番话,不禁一震。那样强烈的意念,几乎是不顾一切。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答应婚事?”芙岚脱口问道。 陈璇昏沉之际,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把脑袋埋得更深:“青玉……” 几声呢喃后,渐渐沉睡过去。 芙岚叹了口气,把她安置到床榻上,转身回去继续喝酒。 然而剑眉下的眼眸此刻只剩下茫然——明明不愿接受这门婚事的两个人,却不得不在今后的日子里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真是可笑。他有他不愿意接受婚事的理由,那么陈璇呢,这个身为自己妻子却爱着别人的公主殿下,究竟为什么要接受这门婚事?难道也是因为权利和力量的压迫? 可…… 她话里说得坚决,这个公主殿下,并不是可以小觑的人啊。 芙岚浅浅一笑,又斟酒一杯。 黯夜褪去,房中的酒坛子堆满案下。 叩门数声未见屋里的人有反应,侍女不禁捂嘴一笑。正要走开,却听到传来“嘭”的一声,紧接着便连连几声传来。 芙岚睡梦中推倒案上的烛台,落下时又刮倒酒杯。 陈璇醒来睁开眼,正看到这一幕。 想起昨夜里,不禁一笑:“看来驸马爷酒量也不怎么好。” 芙岚睡眼惺忪挣扎着起身,醉意还未消去,头仍旧是昏昏沉沉的。 视线里一身红艳的陈璇渐渐靠近自己,接而便是她低低的嗤笑。 侍女推门进来,看到两人相视的情景,脸颊蓦然一红,躬身就要退出去。陈璇却喊住她:“回来。” “是……”侍女旋即又小心翼翼应答着进来。 陈璇不再理会芙岚,转身走到妆案边,唤过侍女:“把他赶出去,我要换衣裳。” “啊?”侍女愣了一下。 陈璇喝道:“我叫你把他赶出去!” “不用。”芙岚抬手一摆,低低一笑,“我自己出去,不过……该瞧的我都瞧过了,你还在怕什么……” 话一落音,侍女掩嘴一笑。 陈璇却脸色一沉。摘下头饰的手轻轻颤着。 芙岚毫不在意,脚步飘忽的出了门。 “过来!”怒气无处可发,侍女显然遭了秧,陈璇把玉钗随手一扔,怒喝道。侍女随声唯唯诺诺靠近她,大气也不敢出。 “少主。”才刚走出来,门外早已有人等着。木蝶捧着衣裳站在转角,面上有淡淡的笑意。 芙岚走过去,扶着脑袋没有说话。 木蝶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瓶递给他:“诺……解酒的。” 他一笑,有些惊讶:“你竟然带着?” “当然。”木蝶有些得意,“少主常常喝酒,我若不带着,每天都要伺候一个酒鬼,不知有多辛苦。” “呵……”他伸手接过,熟练拧开来将瓷瓶里透白如珠的一粒粒药倒入嘴里。口腔里旋即一股馥郁芳香,贯通身体各处。所有感官在刹那仿佛重生。 ——瓷瓶中装着的东西,本是水兰花,不知被木蝶加了什么研制成如今的药物。 她向来喜欢捣鼓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看他沉溺在酒坛子里,便弄出这样的东西。虽然不奇怪,不过他彼时还觉得没多大用处,不敢尝试,结果被她偷偷放在茶碗里几次,倒是觉得有用。 那时他还笑说:“拿我当药罐子使了,不论什么东西都要在我身上尝试一遍,” 木蝶却低低附在他耳边说道:“那你可别告诉别人,若让人知道我这么对少主你,可会遭殃的,” 芙岚默默不语,就当同意了。 不过没想到此行遥远,木蝶却还记得带这东西出来。 “少主。”木蝶探头往喜房方向看了一眼,“要不您到厢房去换衣裳吧,午时还要到皇宫去呢。” “行。”芙岚说着走开,却有些不满,“堂堂驸马爷,竟然被赶到厢房。” 木蝶跟在他身后偷偷笑着。 然而,远处却有人影微微一闪。 恨意满布涯的双眼。他沉默着遥望那抹远去的背影。心底不知何时已经有一团怒火在燃烧着。 副将握剑的手青筋泛起,微微颤着。 第二十三章 祭典(1) 第二十三章、【 1、 楚徽宫仍旧忙碌。 隆重的国礼似乎对此处并没有影响。 这里如同一个隔着外界的牢笼,一切就如前两日一样,唯一不一样的,只是那位名叫送慈的侍女没有再来。 萧钰试图向替换她的侍女打听些什么。然而那位侍女对于送慈的去向也是一无所知。 她带着萧钰的话,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萧钰霍然不安,这才醒悟过来。送慈是江淮皇宫的人,若有个万一,姐姐的处境可想而知。 “呀!”她低低喊了一声。不行,不能在这里继续呆下去,起初因为姐姐才决定要返回江淮,结果现在被困在此处,实在有违初衷。她一定要尽快逃出去才行。 “喂!”正当她下定决心,后头却有人猛地拽了她一把。羽骑护卫一手扛着厚重的帷幔,一手拉着她,“过来帮忙,把这些挂起来。” 萧钰极不情愿的扭了扭脖子,跟随上去。 祭台设在琉璃屏障的正下方。 底下的人稍稍抬头,便可隐隐望到上方的画卷。然而按照贺楼乌兰的命令,这些帷幔将要从置放着琉璃屏障的露台上方一直垂挂而下,必须要遮挡住台下所有人的视线。 结实的绳索从台下被羽骑护卫拉伸而上。同伴推了推萧钰:“我背着你,你负责挂上去。” 从梯面到悬挂绳索的距离,至少有两人多高。 然而萧钰却嗤笑:“还要你背着,那不是更麻烦?”“你有更好的办法?”羽骑护卫不屑一顾。萧钰旋即夺过他手里的帷幔,足尖点地陡然腾空,唰的一下从地面跃起落到绳索上,双手一撑,整个人便稳稳坐在半空中。 一同在楚徽宫的人都微微一愣,没想到羽骑里竟然会有身手如此轻巧的人,对于这些军人来说,素来只以力量为重,可眼前这个人…… “我说过,让你背着我会更麻烦吧。”萧钰颇为得意的望着方才说话的羽骑护卫,有些笨拙的将帷幔挂上去。 虽然动作缓慢,然而羽骑护卫还是不禁对她露出一丝钦佩。 萧钰悬挂帷幔之际瞥了身下一眼,祭台前的屏风密集的围住四周,再加上这些即将要悬挂上的帷幔,仿佛要将这个地方严密的封堵起来,不轻易让人瞧见。想起来的那天听到贺楼乌兰所说的血祭。她不禁心惊,这个祭典,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2、 在羽骑为祭典做着最后的准备时。 暗处的那个人依然是不动声色的将一切监视在眼里。 只是见到那个轻轻跳跃到绳索上的身影时。那人却一颤。在她的记忆里,那名羽骑护卫的身法与贺楼氏传承下来的踏云术如出一辙。 贺全几乎也是同时认出了萧钰的招式。“该不会也是贺楼氏的后人吧。”贺全却是纵声大笑,“除了你我,还有那丫头留下来的女儿,难道在江淮还会有贺楼后人?” 贺楼乌兰屏息盯着在绳索间活动自如的人,眼里渐渐的艳烈:“不可能,当年除了你,祭司大人只从陈氏手下救出了我们三姐妹……” “那他从哪里习得贺楼氏的踏云术?”贺全抓过一旁的水果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说道。 贺楼乌兰霍然起身:“我下去问问。” “喂喂喂……”贺全急忙喊住她,“就这样下去问?你何时变得这样贸然……” “再不下去问,他今夜就得奔赴黄泉了,我难道还有机会?”贺楼乌兰冷冷一笑,从暗处里走出来。 萧钰才要挂上第二面帷幔,然而却从下方传来一声呼喊。 羽骑护卫冲她招手:“下来,女巫大人传你。”她低头望去,相隔羽骑护卫几步之外,贺楼乌兰正面朝着她嫣然一笑。萧钰却觉得那笑容令人毛骨悚然,虽然不情愿跟这个人有太多的交谈,可她的眼神在告诉自己,若不听令便要遭殃。 萧钰抿了抿唇,翻身下来。 贺楼乌兰退身到一侧,萧钰跟上去。 片刻,前方的人陡然回头,那一抹笑容已经消失。“你到底是谁?” 贺楼乌兰面色沉静,微微一语,眼里含着不怒自威的狠戾。 萧钰浑身一颤,仿佛那句话是一柄刺向自己尖利的刀刃。。良久没有说话。贺楼乌兰却不心急,平静的等待着她开口。“踏云术?”贺楼乌兰冷冷一笑,“还有日夕图?你都知道对不对……” “啊?”从女巫大人嘴里听到“踏云术”三个字,反而是萧钰狐疑。 这可是贺楼氏从不外传的招式,若非贺楼氏的人不可能会得知。 她顿了顿:“那你又是谁?” 贺楼乌兰仿佛押中了一般:“所以,你不否认你知道这些东西?” “我……”萧钰四顾了一会,并不想否认她知道踏云术并且熟练运用,可是,“日夕图是什么东西?” 第二十三章 祭典(2) 3、 “你不知道日夕图?”贺楼乌兰眯着眼打量身前俊俏的羽骑护卫,眼神渐渐黯淡。 “我从来没听说过。”萧钰漫不经心说道。贺楼乌兰莞尔,抬手一指:“可是,你在楚徽宫之外的地方见过它不是吗?” 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见那一幅垂挂的画卷,萧钰脱口道:“对,我见过,可是那一幅……似乎没有这一幅好看……”然而随着她话落,贺楼乌兰却将展露的笑容收起:“你在哪里见到的?” “王府啊……”萧钰愣愣的望着那副画卷,回答之际转过头却看见贺楼乌兰眼底的怒意,一震,把下半句想说的话吞回了肚子。 “王府?”贺楼乌兰冷冷,“怀瑞王府里难道也藏着赝品?但……你一个小小护卫,怎么会在王府里见过这幅画……”她伸手拽住萧钰,力度突然,头盔晃了一下跌下来,萧钰眼疾手快的接住,再度抬头时,贺楼乌兰的怒意却慢慢转变变成了震惊! “姐姐!?”贺楼乌兰陡然失声,拽着萧钰手臂的手止不住颤抖。 已多年沉寂的感觉忽然蔓延而来,眼前的面容,分明与六年前就不曾见过的她一模一样。 在她们贺楼三姐妹中,二姐姐贺楼施容貌是最不出众的那一位,论艳色绝世,空谷幽兰,她比不过大姐姐贺楼倾,论明媚妖娆,光艳逼人,她更比不过自己。若要夸二姐姐的长相,也只能算是容貌秀丽,可是她身上却有着一种让人觉得天下无双的气质。 而眼前的羽骑护卫,看起来就像是二姐姐的翻版。让她疑惑的却是,这人竟是个男儿。 萧钰也微微一震,从她手下脱身。 贺楼乌兰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眼下的惊诧却未消退:“你到底是谁?” “我……”萧钰此刻更是心虚,支吾着半天没有说话。 贺楼乌兰更加笃定了他来历非同一般,猛然低低喝道:“说,你是谁?是陈浚的人?还是……”她顿了顿,片刻说出心中的猜测,“是贺楼氏的人?” “你……”萧钰惊问,“你也知道贺楼氏?”想起方才她逼问自己时所提到的踏云术,萧钰也无意隐瞒:“你还知道踏云术?我还奇怪你是谁呢……你到问起我来了?” “这么说来,你不否认?”贺楼乌拉面色僵硬,却一笑。萧钰并不正面回答,眉眼一挑,也不惧怕眼前这个看起来很阴郁的女巫大人:“我看你也不像女巫大人,女巫大人管好祭祀的事便好,我看你管的未免太多了。” “你……” “怎么,被我说中了?”萧钰把头盔带好,说道。 贺楼乌兰强忍着怒火,再次问道:“既然不否认,又何必隐瞒,告诉我,你是谁?为何要到楚徽宫来。《玉屏卷》对你……或者是你背后的人来说,是否很重要?” “你怎么问那么多?”萧钰埋怨道,“我都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好……” 反正已经被怀疑,萧钰索性跟她纠缠下去。虽然孤身一人在楚徽宫,惹恼任何人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好处,可她脾气一向急惯了,要她成为隐忍的人,一时还真难以做到。 贺楼乌兰四顾下没再答话,拉扯她回到帷幕后的暗厢中。 贺全看见贺楼乌兰把那名羽骑护卫带进来,还想说什么,可走进面对萧钰,却在那一刹那跳脚起来,失声喊道:“我见过你。” 两人均是一震。 贺楼乌兰低喝:“当真?” 贺全扶着脑袋:“太像施儿了……” 贺楼乌兰瞪了他一眼,没有表现出诧然。这个想法,她方才就有了。 唯独萧钰,在听到他们提起母亲的闺名时,却猛然一惊:“你们到底是谁?” 她扭头盯着贺全:“你不就是在驿站里的大胡子?现在又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驿站?”贺全蹙眉道,完全记不起来。 萧钰喊道:“就是你,在驿站里喝酒说胡话,还对我说什么‘你妹子报仇来了’……就是你!!” 她绝对没记错,那天在楚徽宫见到大胡子还觉得奇怪呢,什么贺先生,一个乡下老头,肯定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也不会出现在此。 然而贺楼乌兰听罢萧钰的话,看着贺全的眼神却顷刻含着一股轻易察觉的盛怒。 “我可没说什么……”贺全也记不起自己喝酒时会说些什么,但此时还是心虚的冲贺楼乌兰摆手。 萧钰思虑片刻,还是决定问清楚:“你们所说的施儿是不是姓贺楼?” 贺楼乌兰终于微微一笑:“是。” “你们怎么会认识我母亲?”萧钰敛眉低问。 然而话一落音。对面的两人却猛然一震。 “母亲?”贺楼乌兰伸手摘下她的头盔,“你说贺楼施是你母亲?” “是。”萧钰任由她拿去,也不反抗。 贺全忽然一笑:“这竟然是倾儿的孩子?倾儿什么时候生了个男儿?” 想必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是女儿身,萧钰也不辩解:“你管我母亲生了谁?你们又是我母亲什么人?”贺楼乌兰没想到二姐姐的孩子除了那丫头竟然还有个人混进了羽骑,一时间回不过神来,萧钰的声音徘徊在耳边,却始终没听进去。 “你们到底是谁?”萧钰再度问道。 贺楼乌兰陡然一软,后退几步,贺全伸手扶住她,扭头看着那孩子:“我们也是贺楼氏人。” 萧钰睁大眼睛,失声道:“这么说来,我还算好运?” 贺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萧钰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没有一刻犹豫扑身跪在贺楼乌兰面前:“既是同族的人,那你们帮帮我好不好?” “你起来。”贺全将贺楼乌兰扶到椅子边坐下,旋即又过来扶起她:“你是施儿的孩子,你有所求,我一定帮,你……” “贺全。”他话还未说完,座上的贺楼乌兰回神之际却猛然打断,“家事还不能由你来做决断。” 萧钰未从她话中听出什么,只是哀求的望着这个貌美的女巫大人。 在西南郡,她也不曾见过除她和姐姐、母亲以外的贺楼族人,实在没想到在这偌大的江淮却能遇到同族中人,然而此刻却没有相遇甚欢的心情,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带走姐姐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虽然此刻的状况有些病急乱投医的迹象。 只是,她被困深宫,又能如何。 “你最好别欺骗我。”贺楼乌兰旋即冷冷说了一句。 萧钰点点头:“我自然不骗你,虽然不知道你们和我母亲到底是什么关系,但看在同族的份上,就求你们帮帮我。” 贺楼乌兰盯着她,没有说话。贺全在一侧,却是不敢说什么。 萧钰又朝贺楼乌兰道:“我把你刚才的问题都回答一遍,如何?” 座上的人莞尔:“那些问题我现在不想知道。” “啊?”萧钰锁眉,“那要怎么做,你才能帮我?” 萧钰仍旧跪在她身前。看来这个女子就算是同族中人,也不是好说话的。 “你要我帮你什么?”贺楼乌兰轻轻道。 萧钰猛然跳起来:“你答应了?” 她有模有样的对他们做了个揖:“只求女巫大人能把我放出去,楚徽宫的活也干得差不多了,就请大人通融通融。” “不行。”贺楼乌兰却连考虑都没有,“放走你,遭殃的可就是我了。” “您是女巫大人,来的贵妃都说了,楚徽宫你说了算。”萧钰有些不相信的看着她。贺楼乌兰不急不缓:“不过,你要是乖乖回答我下面的问题,我说不定还会考虑。” 萧钰一笑:“是。” 贺楼乌兰看了她一眼,面对着熟悉的面容,却不敢将视线多停留,片刻,问道:“你果真是贺楼施的孩子?” “是。” “在哪里见过那两幅画?” 两幅画?萧钰回想起前几日,顿了顿说道:“在……怀瑞王府。” 这个回答显然让贺楼乌兰意外:“你怎么混进羽骑?你和陈浚到底有什么关系?” “说来话长。”一问到这里,萧钰便打开了话匣子,“我和怀瑞王并无关系。说起来还都是因为姐姐,所以误打误撞才被困在王府,我想着逃出来,结果又被困在楚徽宫。” 她看了贺楼乌兰一眼,接着道:“我只想带姐姐走,姐姐是要成为江昭叶的妻子的人,她不能做太子妃。” 是因为萧灵?那丫头。 贺楼乌兰眼底划过一丝冷意:“你姐姐是肯定要成为太子妃的。这是注定的事,那个江昭叶,你还是让他另寻良人罢,你也别想着再出去带走你姐姐了,因为,没有任何人允许你这样做。” “不。”没想到贺楼乌兰毫不犹豫的否决了自己,萧钰有些忿然:“姐姐一定要成为江昭叶的妻子,否则,江昭叶太可怜了。” “呵……你到底是在可怜你姐姐,还是在可怜那个江昭叶?”贺楼乌兰意味深长,“不过无论是什么,你和你姐姐,也许都活不过今晚了……但你求我,我说不定还会想着保你一命,毕竟你是贺楼施的孩子,也是跟祭祀无关的人。” “你什么意思?”萧钰一震,旋即沉目喝道,“什么叫活不过今晚?” 贺楼乌兰站起身,微微一笑,仿佛在自言自语:“我们贺楼族的祭司,在今夜将会易主,而身为现任祭司的你的姐姐,她若不死,又怎么能把祭司之位让出来呢?” 她说的轻巧,似乎无关紧要。然而萧钰却感受得到她话语里的杀气。只是听到后半句,萧钰不禁嗤笑:“母亲梦里告诉我,要我把祭司之位找还给姐姐,而你却说姐姐就是祭司?”她挑着眉,“不过我肯定,是你搞错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祭司的力量到底埋藏在哪里。可母亲的确从未把祭司之位传承给她们姐妹中的任何一个。母亲在离开前让她肩负起保护贺楼族人的重任,但,从母亲手里交给她的除了玉鞭就再也没有其他,更别说那传说中令人畏惧的祭司的力量了。 ——而姐姐那样的身子,毫无疑问也不会是祭司的继承人。否则母亲也没必要让她去保护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人。 帷幕后的烛火轻轻一跳。 暗影从贺楼乌兰那张百感交集的面庞上掠过。 她和贺全几乎是同时惊问。 “什么!?” “你说萧灵?不是祭司!?” 第二十三章 祭典(3) 4、 一夜的红妆。 陈煜和萧灵?静静坐等天明。红色的盖头谁也没有掀开。 直到辰时侍女侍奉梳洗,陈煜才终于见到新娘子面无表情的脸。浓艳的妆容掩盖着她因病而毫无血色的面庞。可看在他眼中,她的美应该是初次相见的惊艳,那样的绝色倾城,虽然是苍白,也比如今刻意掩盖好许多。 如若这门婚事并非父皇定下来,说不定,他会喜欢她的。可惜…… 陈煜自顾一笑,吩咐侍女:“今夜的祭祀,听闻要太子妃主持,午时你们先把太子妃送到宫中。我随后再去。” “是。”侍女对陈煜的行为见怪不怪。顷刻颔首应下。 陈煜转身出去。东宫一向也无人敢过问他,只一刻,便不见了人影。 萧灵?被侍女摆弄着。 然而此时双眼里,却闪过一刻的不情愿。只因身体一直都不受自己控制。从逃出宫回来之后开始,这具身体就好像一个人偶,被暗处的人牵线操纵,自己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唯独她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 甚至在嫁入东宫的前一日,她还能真切听到那位送食膳的侍女所捎来的话。 “钰儿……” 意识中猛然想喊出这个名字,但双唇紧紧闭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萧灵?面对着铜镜,眼角竟落了一滴泪,悄无声息的跌在手背上,一股温热,她却无法抬手抹去。 记忆扑面而来——幼时相伴的时光仍历历在目。 那个本应该相互依靠的妹妹,如今在自己最无助最不择手段的时候、在自己对她说出那番话之后萧钰竟然还不愿放弃。 而自己却在得知祭祀的真相后还想要把她推入火坑。 到底是什么把自己推到了这样的绝境? 是江昭叶?可是自己在他眼里,显然没那么重要。 萧灵?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 身体虽不能动弹,然而意识却在挣扎着。 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吗?这么多年来,她在嫉妒妹妹得到的快乐和自由,还有江昭叶对她的爱护。然而,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唯一没有抛弃她的人却是萧钰,而不是她心心念念的江昭叶。 那天夜里,如果自己逃出宫遇到的人是萧钰,她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把自己带走。 钰儿…… 猛然想起那天传话的侍女被景素欢捉走,萧灵?忽然止不住恐惧,这样一来,不知会不会牵出钰儿…… 她此刻也许就在皇宫中。 身体忽然一颤,头上未戴稳的步摇坠落在地。 服侍的侍女吓得跪地求饶。 萧灵?一直没有回应她。等了半晌,侍女试探着捡起步摇站起来,她果然也毫无反应。 侍女狐疑的再度抬手,小心翼翼的替她梳头,力度轻得没有声息。 5、 江淮皇宫。 他掰着手指就能数清自己来过这里的次数。但再次身现此地,却不同往常了。 从离城至大婚一切来得急促。 甚至去面见皇帝,都是匆匆忙忙的。宫人在前头带路,芙岚盯着景致却心情大好,手中把玩着笛子一面心不在焉的走着。 走了才几段路程,陈璇却忍不住劈手躲夺过来:“身为驸马爷,就别在这里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来!” 芙岚止住步子,只觉得好笑:“我自小就这副样子,你看不惯?那何不找个合意的驸马爷,偏要找我?” “你以为我乐意找你!?”陈璇作势要扔掉笛子,“我说不许你玩就不能玩!” “喂!”芙岚终于发怒,疾步过去从她手里把笛子夺回:“你最好别多管我的事,否则,把你休了!” 陈璇一怔,脸上的怒意逐渐变为讥笑:“你算什么东西?就算要休,也是本殿下休了你。” “在下就等着那一天。”芙岚似笑非笑的假意对她做了个揖,转而径自往前走去。一众宫人随陈璇止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芙岚却撇下她们毫不在意。 盯着他的背影片刻,陈璇终吐出一句恶毒的诅咒:“等我夺下皇权,第一个便要把你五马分尸!” 宫人垂眸不语。只当闻所未闻。 等他们夫妇一路置气抵达镶宸殿时,皇帝已经在座上把酒言欢。他座下两侧各是景素欢和慕容昭庆,再下来便是东宫和陈浚的席位。然而东宫那一边却只有萧灵?出现,那位太子仍如往常一样踪影不定。 芙岚行过礼,由侍女领到自己的席位上。陈璇同他坐下时,刻意往一旁挪了挪。 皇帝似乎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诸位无须拘束,在座的都是朕的家人。” 景素欢莞尔,应声举起酒杯:“臣敬皇上一杯。” “好。”皇帝举杯,坐下的人亦随他纷纷如此。 萧灵?木讷的抬起手,从未喝酒的她什么也说不出来,意识里想要拒绝这杯酒,但身体却不听使唤。 陈浚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来。那张脸上终于微微变了色。 她体内的毒蛊竟然至此……似乎连自己也没办法控制了。 想到一个月前和皇帝所筹谋的事情,陈浚也不禁一冷。今夜,若自己没有行动,萧灵?就会被皇帝悄无声息的杀死在祭典上了吧。 “父皇……”芙岚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极为自然的开口,“儿臣也敬你一杯。” “哈哈哈……好。”皇帝只是一愣,旋即饮尽杯中的酒。垂眸望去,座下的芙岚豪爽的连饮三杯,左手拿着的笛子被他一面把玩着,落座之际,还将它在手中转了一圈。尾端的坠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清风,似乎有微光闪现。然而只是一眨眼,再度望去却是一片虚无。 皇帝抬眉望了芙岚一眼,座下的人对上帝王犀利的眼神却毫不畏惧。 抬目直视,那道目光里甚至还含着一丝不屑。 皇帝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还是如多年前一样,陆桑的少主,就是这样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甚至有些时候,和陈煜竟极为相似。 “祭典今夜便要进行,贵妃可安排好了?”皇帝转目问一侧的人。景素欢放下酒杯,恭顺道:“都准备好了,只等今夜太子妃主持便是。” 话一落音,萧灵?眼里蓦然一动,陈浚告诉自己的预言——以血祭画,竟这样真实! 而在她对面坐着的陈浚眼神也有着微微的变化,顷刻,淡淡的望了皇帝身侧的慕容昭庆一眼。 芙岚不动声色的在席位上玩着手中的笛子。 在场的人各怀心思。唯独陈璇,仿佛陷在一片迷雾中,总觉得身旁的每一个人都这样诡异,然而自己却什么也猜测不出来。 到底是什么…… “听闻宫中乐坊又谱了新的曲子,朕连日忙于政务,不如趁今日诸位都在,一块儿听听吧……”皇帝将手移到双膝上,低低对于总管道,“传!” “是。”于总管退身到座下,片刻提着尖细的嗓子喊道,“传乐!” 话落,笙歌瞬起,早已准备在侧的宫廷舞姬听到命令后鱼贯而出。清幽的古琴声从镶宸殿帷幕之后如潺潺流水传出,萦绕殿梁。舞姬展袖随乐起舞,轻纱伴着转动的妖娆身段起起落落,乐声抑扬之间白纱飞扬,甚为美丽。然而,那样宛若世外天仙的舞蹈却与这里格格不入。 眼前景致虽美,美人、美酒。但此刻摆在他们眼前的只有接连不断的权谋。如若没有那些东西,哪里又会有唾手可得的佳人美酒? 歌舞铺陈,宴席几近酉时才结束,然而陈煜从头至尾都不曾出现。 皇帝却见怪不怪,根本不在意他出场与否。 帝王起身时,仿佛已经预先吩咐好了一般,于总管旋即躬身喊道:“摆驾楚徽宫。” 陈浚眉目一沉。 ——真正的盛宴,终于要来了。 第二十三章 祭典(4) 6、 身侧的宫人在靠近楚徽宫时逐渐减少。 踏入楚徽宫之际。 皇帝与妃嫔身边都只留了近身的人,萧灵?因病中特地为她留了侍女服侍,而芙岚那一边从进宫后就不曾带有仆从。 宛月低眉走在景素欢身边,等皇帝未留意时悄悄朝她点了点头。当下便知道她要传达什么,景素欢微微颔首,末了抬手摘下腕间暗色的镯子递过去:“回去换个镯子过来。” “是。”宛月会意,退身离去。 话是说给别人听,然而并没有谁在意这一小段。 在望见皇帝的那一刻,宛如铜墙铁壁包围楚徽宫的侍卫终于轰然让开一条道路,队伍即刻齐齐跪地行礼。寒铁落地之际划出巨大的声响,铿锵有力。 金色的光辉淡淡的映着楚徽宫顶上的琉璃屏障。虽身处广场,却还是一眼就望见那处美不胜收的景致。五彩的光晕缓缓地在楚徽宫顶浮动,呼之欲出。唯独皇帝和景素欢淡淡的望着这一切,见怪不怪。而其余的人包括陈浚却都有一刻的呆滞。 每每星垂四野、东曦既驾之时,坐落在江淮城最北方的楚徽宫总会闪耀着一道璀璨的十色之光。 云下的夕阳渐渐淡去,天边仿佛有一道黑暗正向这座城池袭来。 贺楼乌兰领着众人低眉跪在宽敞的楚徽宫内,启门迎接到来的帝王。 玄红的靴子缓缓的走进视线。贺楼乌兰高举双手俯首一拜:“女巫叩见皇上!” 萧钰混在羽骑之中,随着众人行大礼。 而后,便听见帝王免礼的声音,但却与自己想象中的威严肃肃不一样,帝王的声音温和似水,淳淳而来。她当下好奇的抬起头,想要看看这位传闻中的帝王一眼,然而那一刻却瞥见了他,诧然失声喊道:“芙岚!?” 握着笛子的手微微一震,视线旋即落到声源处,那双熟悉的眼眸竟在眼前,芙岚眼神一亮,只一刻便认出了她:“萧钰!” - 皇子大婚的喜庆还未褪去。江淮城仍陷在一片欢愉之中。 未归郡城的王侯在晚霞落尽之际一同聚集在盛名颇具的天香楼。以景青玉为首的郡王都已落座,唯独溪郡的肃王来得晚些。等候的时间里,桂郡的离霄王最先耐不住性子抱怨起来:“往常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小子来得最晚。” 说着摔落筷子,一桌子的菜肴摆在眼前,却不能动。 离霄王抚着圆滚的肚子,锁眉骂骂咧咧。 景青玉淡淡笑着,并不接话。 对于这样的聚会,一向是他所排斥的,因为藩王私聚是皇上最忌讳的事情,自然要列在他人生里“不许”的第一。但这一次他却没有拒绝。 青云郡的青王在离霄王呐呐下也开始有些不耐烦:“他一向如此,何曾把我们放在眼里。肃王不管怎么说到底和皇家沾亲带故,哪里像我们守着封地唯唯诺诺做人。”一想到被拦截在城外的几百随从,青王叹了口气。皇上对他们戒备至此,堂堂王侯入城竟只许随身带一百人,哪里是他青王平时的做派。 “诶,相比那位,肃王已经算仁义。”暮郡的雁王低低接到。 “说的是。”顷刻便猜到他所指是谁,青王也不敢多言,转眼望着景青玉,“我们几位远在封地,这一边还要景城王多多关照。” “哪里。”景青玉浅浅一笑,“倒是诸位多多关照青玉才是。” “景城王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还需要我们穷乡僻壤关照,这话传出去岂不是太可笑……哈哈哈……”离霄王忽然肆无忌惮的捧腹大笑。雁王递了一个眼神过去,谁知他不领情,还偏要说下去:“谁都知道,在大淮除了怀瑞王,便是景城王最得帝心,说起来连慕容家都不如,瞧瞧这几日来,太子大婚的事宜不都是全都交给了景贵妃,诶……依本王看,景城王才是帝王心腹,才是最接近皇座的那一个人……您若能站在我们这一边……” “离霄王说的是什么话!”眼见景青玉神色忽然一冷,雁王急忙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心腹不心腹,你我同为人臣,都是帝王的忠臣。” 显然此次聚会也是暗暗进行,天香楼最顶楼的雅座虽被他们包下,但还是不免要担心人多口杂。雁王呵斥了天香楼伺候的小厮一声,那几人忙忙退出去。 雁王这才压低声音道:“这种话若传入皇上耳里,你十个脑袋也不够砍。这便算了,别连累景城王!” 皇帝最痛恨的事便是结党营私。他倒好,竟在天香楼毫无顾忌的说出这番话。 离霄王见他训斥,不怒反讥笑道,“忠臣?在座的到底有几位是忠臣?” 第二十三章 祭典(5) 7、 “离霄王一向爱开玩笑……”景青玉冷冷一笑,“青玉听惯了王爷的笑言,倒无伤大雅,只不过这些话传到怀瑞王或是皇上那里……” 他顿了顿,指腹若有若无的轻击扇面:“怀瑞王的手段,想必诸位也不陌生。” 离霄王旋即哑然,脸一阵青白。暗自咽了咽口水,方才的气势已然全无。青王古怪的咳了几声:“亡国旧臣,的确比不得别人,总要安分些……” 然而话才说到一半,仿佛被什么呛住,青王猛然收住嘴,尴尬畏惧的望了景青玉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才松了口气。 景青玉沉默着看向前方空荡的位子。一时间厢房陷入寂静。 肃王却迟迟未来。 苏婺还比他提前一步,抬手叩了叩厢房的门:“少爷。” 折扇被他重重搁置在桌面上,听得出是苏婺的声音。景青玉起身离席,什么也未说,只将贴身的折扇留在厢房。 几位王爷相互递着不安的神色,亦是没说话。 苏婺刚从别苑过来,手里拿着宛月刚派人交过来的东西。见到景青玉便把东西转交。然而他却并没有在第一刻接过:“这是何物?” “贵妃派人送来的东西。”苏婺压低声音说道。 景青玉诧异:“难道……”转眼想到昨日她回复给自己的信,语气旋即冷下来,“她已经是陈氏的人,和我有太多交集,不是会对她不利?送回去……” “贵妃这么多年了为景家鞠躬尽瘁,此番对少爷如此说不定有苦衷,她不是那样的人……”苏婺见他仍有抵触,忍不住劝言。 但信里她于景家撇清自己的字字句句一直徘徊脑海,景青玉无法忘却:“她不再是景家的人,让我别在向她打探消息,这些可都是她的意思,信件是你亲手交给跟随宛月的侍女,总不会错了……” “可……”苏婺蹙眉,一时哑然。手中的东西传来一丝凉意,苏婺立刻恍然道:“贵妃送来的是个镯子。” 镯子? 景青玉犹豫了一会儿终是伸手拿过,丝帕被挑开,暗色的镯子静静的躺在手心。 是要传达什么? 他努力的回忆有关于这个镯子的记忆,然而一无所获。 在信中拒绝了自己的请求,如今又在送这东西过来? “有没有要传的话?”景青玉试探的问了一句。苏婺却即刻回到:“说是方才才摘下的,在同一个地方已经戴过,不想再戴第二次。” “不想再戴第二次……”景青玉重复着,仍未解其意。 她到底是想告诉自己什么!? “少爷……”苏婺忽然道,“这镯子少爷是否见过?” 听他这么一提,景青玉似乎回想起来在何时见过这只镯子,记忆里模模糊糊,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大约也是在半年前了…… “在年节的祭典上见过……”景青玉猛然想起,“这是皇上在祭祀那天赐给她的镯子……” 苏婺似乎也想到什么,呢喃:“同一个地方,不想再戴第二次……” “祭典!”景青玉惊诧,“楚徽宫……她在楚徽宫!!那样说来,今夜宫中竟然有祭典!!” 凭楚徽宫神殿的地位,若非有祭典,景素欢也不可能会轻易出现在那里! 景青玉低低说道,“皇上召王侯入都参加太子和公主的婚宴,却暗中安排祭典……瞒住了我们几位郡王。”更别说其他的贵臣了。往常年节,祭典一般由礼部发出,即便是再不济也会同邀六郡郡王入宫祭祀,而对于此次祭典他们竟一点风声也没收到。若不是景素欢送来这东西…… 倏地恍然大悟,景青玉忙道:“看来她并不是要把自己排除在景家之外,而是受人监视,所以才不得不如此……” 苏婺微微蹙眉:“贵妃受人胁迫?” 景青玉手握成拳:“秘密的祭典既然让她知道,却费尽心机瞒住我,若不是想要试探她的忠心,便是要挟她了……”但她却仍是暗暗派来消息。 呵……她还是如此,不管什么境地,景家的存亡荣辱总会列在第一。 “贵妃传递消息给少爷,是不是想要少爷做些什么?”苏婺问道。 景青玉转身之际不经意瞥了一眼天香楼下的旋梯,一身玄袍的贵族男人正漫不经心的走上来,他转而低语:“什么也不能做。” 苏婺未明白他所说,再想问时,景青玉已经朝那个男人迎上去:“青玉恭迎肃王!” 男人一脸粗狂,扬手一笑:“景城王真是客气,还要在此等候本王?” “青玉身为小辈,理应要尊敬肃王。”景青玉拱手作揖。肃王豪情的搭着他的肩膀一块朝厢房走去:“来来来……难得景城王同聚,本王今日来迟,自罚三杯……” - 天色转暗,暮色深浓。 萧钰还在呆愣的看着眼前这一群人。贺楼乌兰交代她的事情早已抛到脑后。此时哪里还管得什么谨行慎言,这个杀了李束的人,竟然会出现在皇宫!! “我今天果真是好运!”萧钰蓦然冷冷一笑,拔剑冲杀上去。 利剑从帝王身侧飞驰而过,只是一瞬间,殿内一片惊呼。陈浚回身护住帝王,然而芙岚还未回神,剑刃已刺到胸前。衣襟上生生被刮出一道口子,他扬手将笛子朝剑柄击去,萧钰手腕一转躲过这一击,腰身一转,剑未退去,却反而向里深入几分。芙岚闷声低喊,胸口一阵刺痛。 血丝蔓延衣襟。 萧钰顿了顿。然而转眼想到李束,怒火却没办法终止。 “皇宫中谁人如此大胆!”帝王旋即喝道,“怀瑞王,这可是羽骑将士!!” “臣该死!”陈浚亦认出了她,但没有戳穿她的身份,拔过一旁护卫随身的佩剑迎上去。猛地击在萧钰的剑上。萧钰承受忽如其来的重力,手终于微微一松,而陈浚趁此时朝她击了一掌,说来也奇怪,那一掌力度来的不不大,只是萧钰一时未反应过来,瞬间便跌出远处。 萧灵?张着嘴望着这一切,然而那一声呼喊却顿在嘴边,怎么说说不出来。 那是钰儿…… “将此人拿下!”陈浚猛然一喝,赶来的宫中侍卫拔枪上前。 萧钰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眼见逼近的侍卫,暗自一惊。 然而,那些侍卫在距离萧钰还有一尺之时,却猛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界袭来,陡然撞开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士。 “这到底……”陈璇惊讶喊道。他的夫君竟然在受伤的此刻跟父皇的军士作对! 只见他拂袖而起,漂浮在半空之中,抬手之际从衣袍间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流,猛烈的将靠近萧钰的一切击开。嗒哒几声,那些侍卫顷刻便倒在地上,手中的武器混乱的扔在一旁。 帝王沉声怒喝:“芙岚,竟敢如此放肆!!” 萧钰不明所以的看着那个慢慢落回地面的男人,他毫不畏惧帝王的盛怒,只是一笑,并不答话。 然而胸口却微微一疼,他抬手捂住,感受到一股温热的粘稠。 “你……”萧钰愣愣的看着他的伤口,心中竟然浮现愧意。 “怀瑞王,还不动手!!”连陈浚都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一切,帝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陈浚握紧剑柄,脚步却有一刻的迟疑。但就在那时,芙岚陡然浅笑,旋身揽住萧钰的腰腾空跃起,皇宫墙垣在他脚下如一道道低槛,虽然身带剑伤,然而飞跃过去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那道玄红的身影瞬间便消失在视线里。连同那个行为反常的羽骑护卫。 帝王怒道:“连朕都不放在眼里!果然是毫无教养的蛮夷!” 陈璇听见却冷冷一笑:“那也是父皇选的驸马爷!” “你!!”帝王扬手就要打去。 然而芙岚时时把玩在手的笛子却凭空在此时朝帝王飞来。陈浚急身上前,伸手接住笛子。 尾端的坠子轻轻一扬,带着半截笛子掉落在脚边。 薄如蝉翼的画卷轻轻滑落而下。 余晖照映,画卷散发着璀璨的金光。 “日夕图!!!”帝王旋即接住轻如微风的画作,急迫的铺开来看。 瞳孔在那一刻急剧收缩,帝王的怒意在一瞬消散而去:“哈哈哈……终归都是朕的东西!!” 贺楼乌兰这才从地面上站起来,视线钉在画卷上,无法挪开。画上辉丽的山河,何曾不是贺楼氏的东西。 “这是什么?”陈璇疑声问道。然而没有人搭理她,同她一样不解的,还有一旁的景素欢。至今为止,她也还不知道这所谓的祭祀实际上到底是什么。但如今看来,非比寻常啊。 芙岚和萧钰的离去在这一刹那被人遗忘。 所有的注目都留给了帝王手上的画作。唯独慕容昭庆对那幅画卷毫无兴趣,视线只在陈浚和萧灵?之间来回转动。相对于他们处心积虑争夺的权谋,她更看重的却是情愁。呵……历经沙场的一代名将,终归还是把心思留给了那个人。 遮挡住露台的层层帷幔里,垂挂屏障上的澹月图似乎受到召唤,画中的月亮竟然逐渐丰满,淡淡的光晕旋在四周,片刻后穿过帷幔,悄无声息的落在帝王手中的画卷上。 苍天巨树仿佛在那一刻随风轻轻舞动了一下。 顷刻后摆动的树叶换了一个方向,遥指画上与夕阳相对着的那一座山峰——而此时,那座山峰上竟然冉冉在升起一轮弯月。 “这……”帝王微微一震。其他人也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幅奇异的画卷。 然而贺楼乌兰却抬头望了逐渐暗沉的苍穹一眼,忽然道:“日月同辉……” 在她的视线里,远处的山峦间已经有一轮浅浅的白光在穿越云层涌现,而在它面对着的地方,如烈火般的夕阳还在空中转动着,迟迟不落! 第二十四章 夺画(1) 第二十四章、【 1、 她惊诧的望着脚下急速后退的城墙,双眼闪过不可置信的疑光。就连贺楼的踏云术也未能如此,而芙岚竟像翱翔于天际的雄鹰一样,带着她毫不停息的飞跃过一片城池。 “喂,你要带我去哪里?”沉浸在追风之中,萧钰仍是没有忘记问他。 “呵……”芙岚在她耳边淡淡笑着,“先离开江淮再说。” “不行!”萧钰旋即说道,“要走也要带姐姐一起走!你放我下来,我要回去。” “回去找死?”他冷冷喝道,胸口的疼痛渐渐加深,一手还抱着萧钰,才离开江淮城,芙岚明显感到吃力。微带怒意的话也少了几分气势。 萧钰却没有留心:“可是,姐姐还在那里,我不带走她,她就会死……”想到贺楼乌兰的话,萧钰一阵余悸。虽然以帮助寻找祭司力量为条件与贺楼乌兰做了交换,她答应自己会想办法留住姐姐的性命,可是,她却不能够完全的信任贺楼乌兰。何况回想方才见到姐姐时,她看起来与往常却不一样,没有恨意没有笑颜,甚至没有惊恐,就像一个人偶一般。 萧钰抿了抿唇,恨自己竟不顾大局闹出这样的事情。然而后悔已经来不及,她叹了口气,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改掉冲动的毛病。 然而,芙岚却忽然急速落向地面,抱着她的手渐渐的失去力气。在离地面还有数尺时,他便松开了她。跌落之际落在城外山丘的半坡上,萧钰未能站住脚,一个踉跄向下滚去。这一切来得突然,她正想质问芙岚,但在抬眼之际,那人便随后落下来。 “喂!” 萧钰声音未落,猛然感觉到一股柔软朝自己压了过来,温热的呼吸绕在耳边,脸颊蓦然一红。 然而下一刻,她便抬手毫不留情面的将芙岚推到一旁。 跳起来时不忘拍了拍身上沾有尘土的盔甲,可身边却一片寂静。 灰蒙蒙的天色将郊外覆盖。 萧钰这才想起芙岚身上还带有伤口,猛然一惊,即刻俯身下去查看。 “芙岚……”她试探着喊了他一声,然而那个人却在黑暗里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她瞬间慌了神,手指覆盖上方才被她刺伤的伤口,他衣襟上的鲜血还未干涸,触碰她指尖时散发着一股凉意。 “芙岚!”萧钰急忙笨拙的想要扶他起来,然而两人重量悬殊,他整个人的重力一压上来,她还是会跌落回去。 “怎么办……”萧钰挫败的咬咬牙,不死心的再喊了身旁的人一声,“呃……芙岚……” “嘶……”在那一刻,芙岚忽然回应道,虽然那只是因为疼痛的呻吟,然而在萧钰看来却是件好事,至少,这个人还没有死。芙岚在坠地撞击之后清醒过来,胸前的伤口似乎在一点点撕裂,他随手搭住萧钰的肩,缓缓的撑着身子坐起来:“力量用得太多了……” 他喃喃了一句。 在楚徽宫看到萧钰快要被人擒住,他一时也没顾及到剑伤,硬是用了那样的力量来逼退那些人。气流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召唤出来,毫无章法的冲撞着体内,所以伤口才被殃及,此时的痛意比方才还多了几分。 “你没死……”萧钰欣喜一笑,下意识说道。 芙岚凑到她面前,疲惫的露出一抹笑容:“为什么每次遇见你,倒霉受伤的总是我……” 萧钰近距离盯着他脸上的伤疤,想起自己没轻重的那一鞭,忽然道:“对不起……”芙岚旋即摆手:“无妨,我只是说说而已,为你……” “可是!”萧钰却蓦然喝道,“我说对不起是我的事,但李束的仇,我不能不报!” 芙岚面色一沉:“你就非要报此仇不可?他到底是谁?我那一天不过是想救你,那些难道不是袭击你的人?” “……”萧钰哑然,双眸在这一刻忽然失去了光泽。 芙岚反而嗤笑:“想必是很重要的人?呵……为了他一定要杀了我?” 萧钰紧闭双唇,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李束对于她来说,也许并不是重要的存在,然而他却是因为她才会丧命毒剑之下。 “别不自量力,即便我受伤,你也绝不是我的对手。”芙岚陡然冷冷说道,手臂在那一瞬离开她的肩膀。而他整个人有些摇晃的站了起来。萧钰又一瞬被激起怒意,佩剑虽然落在了楚徽宫,但剑鞘却还挂在身上,她伸手摘下来,抬手便给了身前的人一击。芙岚猛然感觉到背后袭来的重力,忽然一僵,冷汗密布额前,然而他还是强撑着身子,一言不发的继续向前走着。 发起的攻击受到无视。 但萧钰却没有想要再次进攻,因为默默离开的那个人竟然在此时让她觉得悲凉,让她忍不住想要怜惜。芙岚步子凌乱的迈出,一摇一晃的踩在深深浅浅的草丛里。他的右手捂着伤口,硬是忍住了疼痛一个人寻路出去。 萧钰心中蓦然一热,追了上去。 - 融化在楚徽宫顶十色光里的身影漠然的望着底下的那一场争执。 即便芙岚带着那个羽骑护卫飞身离去,她也没有出手制止。对于她来说,此刻更重要的是紧接而来的事情。 澹月图的追光仍旧遥指帝王手上的画作,仿佛在传递着力量。 而当贺楼乌兰话落之时,所有人都随她抬起头望向殿外。 日与月在此刻同呈于空中。 皇帝最先察觉到了反常,蓦然问道:“日月同辉是怎么一回事?”贺楼乌兰顿了顿,并不想将此事告知。然而不知内情的贺全却在她身后忽然道:“日月同辉之时,便是祭画的最佳时辰。” 一语宛若惊雷。 在一瞬间震惊殿中这些心怀各异的人。甚至连一无所知的陈璇也预感到了不测。 贺楼乌兰想要说些什么却已经来不及。皇帝眉目一动,旋即不顾祭礼拉扯过萧灵?径自朝露台上走去。 “父皇!” 陈璇脱口惊呼。 不管怎么说,父皇此举未免失礼,萧灵?可是太子妃!她追上去,然而皇帝骤然喝到:“若有谁跟上来,杀无赦!” 跟在陈璇身后的贺楼乌兰微微一滞,片刻回神过来,却一声冷笑。这果然就是陈氏,佳肴当前,总想凭借强权独享。 但现在摆在她眼前已经不再是这个问题。而是——萧灵?根本不是祭司。 “先祖用生命来封存的东西,里面藏着的可是坐拥天下的绝对权利……” 蓦然有一阵低叹传入耳里。 贺楼乌兰一顿,视线里帝王已经靠近帷幕,只一刻,他和萧灵?便消失在帷幕后。 然而那个声音却不急不缓,再次传来:“怎么能轻易交给你们,贺楼乌兰,你这个背叛者……” “是谁?”贺楼乌兰惊问,凭着感觉寻找声源,片刻后,停留在陈浚身上。 怀中的玉鞭忽然炙热,陈浚猛然一震,前夜里玉鞭的异样再次出现。然而此时谁也不知道,五年前神秘消失的力量正藏在他怀中的玉鞭里,悄悄的酝酿着一场视死如归的反击。 ——那个“灵魂”暗暗凝聚了最后的力量,欲以魂飞魄散的代价,来保住继承者的性命! 第二十四章 夺画(2) 2、 陈浚抬手按住藏在衣襟里的玉鞭,在皇帝消失于视线的那一刻,敛眉朝慕容昭庆点了点头。 贺楼乌兰走过来的速度愈来愈急促。但对于那个“灵魂”正在做的事情陈浚毫无知觉,更未察觉到悚然动容向自己走来的女巫。 天边日月正在靠近,距离渐渐缩短,一道白光和璀璨的金光相融到对方之中,变成单一的颜色,冉冉浮动在头顶。 萧灵?意识清醒,她知道即将面临的会是什么。在看到帝王另一只拿着画卷的手里,竟暗藏着一柄手掌大小的短刀之时,她已经能预测到未来。琉璃的光从上方照耀下来,隐隐反射着兵器的寒光。 竟然只能用简单残暴的杀戮来破解画迷,那幅画卷,究竟藏着什么,竟让这个已经坐拥皇权的帝王费此心机! 几日来没有神情的脸上忽然闪现一抹恐惧的神色。萧灵?被帝王拖拽着迎向露台,毫无办法抵抗,即便是知道他将要结果自己,也不能从恶魔手中逃脱。 然而还未走到露台,帝王却莫名感觉到不妙,来不及警惕,便已看到一道暗红色的光穿透帷幕射到琉璃屏障上,从而在屏障上又反射出数道血色之光,自楚徽宫顶照耀而出。 帝王心中一惊。然而已来不及躲开。朝天洞开的缺口蓦然冲进成千上百的箭矢,均带着烈火袭来。 包围在帷幕中的露台忽然一片火光。贺楼乌兰才刚在陈浚面前站定,却听到他喝到:“不好。”回头之际露台上的帷幔已经烧了起来。 陈浚飞身而上朝火海扑去! 羽骑护卫也迅速的追身跟上。 慕容昭庆压下手中焕发着红光的赤血珠,双目一转便推开身侧一脸惊恐的景素欢:“贵妃小心。” 浴火的箭矢在冲击过露台之后朝她们这边飞来。 殿中尚可保护这些权贵的侍从都没带进来,情急之下,陈璇只得胡乱挥手挡开如密网扑下的箭矢,但力量悬殊可想而知。就在以为自己会葬身火海之时,却听见头顶传来几声利器相撞的声音,慕容昭庆迅速扯下景素欢颈间粒粒浑圆的翡翠珠子,朝那些箭矢挥出,总算暂时挡住了袭向陈璇的箭矢。 “殿下。”慕容昭庆唤她过来,随后对涌进来的宫中侍卫喝到:“快救火!皇上还在里面!” 陈浚翻开帷幕冲进去,浓烟已经将露台湮没。 “皇上!”他试图朝上喊了一声。却未听到回应。 依稀之间还可以望到琉璃屏障,那幅画卷……陈浚深吸口气,希望路副尉速度够快,能趁此拿走他想要的东西。 转而,上方似乎有人从梯子上滚落下来。发出接连的闷响。 露台阶梯狭小,毫无回旋之地,皇帝身手敏捷的用短刀击开了密布的箭矢,虽然未受其伤,然而却未能掌控局面。令他震怒的是手中握着的东西竟然只剩下短刀。 日夕图…… 祭司…… 居然都在浓烟里消失。 他抬手挥散眼前的雾气,隐约感受到随着烈火而来的雾阵。这些火光里,含着迷惑肉眼的雾阵……想必已经筹划已久了吧,这个人,竟然连雾阵都用上了。 帝王的和善的面容在火中裂开。 短刀一颤,他猛然疯狂的朝琉璃屏障夺路上去。 当看到原本垂挂着澹月图的琉璃屏障变得空荡时,帝王终于发出了低低的哀泣:“这天下都是朕的……是朕的……” 脚下的火海朝着屏障冲击而来。箭矢在这一刻停止了射击,在每一箭都精准的射入缺口之后。 只相隔数尺在帝王头顶虚无缥缈的那缕身影依旧淡淡的望着这一切,在明明可以出手制止那个身法极快的人拿走澹月图的时候,芙菱选择了漠视。 玉屏卷还是没能解开啊…… 她叹了口气:“果真是一场精彩的内斗,不论是拿到玉屏卷里的秘密或是看着大淮一步一步走向悬崖,都是我乐意为之的……” 旋即,那声叹息换成一声冷笑:“陈显,你太高估自己。” 甚至到以为她也不忍心算计他!错了,一切都错了,从离开自己编织的美梦开始,她就不再是以前的芙菱,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早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 “郡主!” 滚滚燃烧的帷幔凝落焦黑的碎片。洒在他衣袍间。陈浚摸着浓烟往上几步,一眼认出了滚到脚边的人,蹲下身扶起她时,女子已经变得狼狈不堪,发髻散乱,甚至连耳坠都少了一只。 猛然,她伸出手抓住陈浚的衣角,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 陈浚抬头看着被浓烟盖住的露台,俯身说了一句:“会有人带你离开。”便撇下她往上走去。 被烟雾呛了几口,体内的虫蛊反而安静下来。迷乱中萧灵?竟能控制自己抬手攀住了扶梯。 视线模糊的最后一刻,蓦然看到熟悉的面庞在朝自己慢慢靠近。 那是——江昭叶!! 他穿着皇宫侍卫的衣服,提着一桶水从外面混了进来。 - 在昨夜的婚宴中,当帝王和所有妃嫔王侯都聚集在镶宸殿欢庆时。没有人曾注意随后悄悄离开的慕容昭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皇族身上。 暗里,陈浚斟了一盏酒,在众人目光扫过来之际寻了个间隙淡淡的给她递了个眼神。慕容昭庆那时便知,陈浚已经将一切安排好,现在——只差她这一缕东风。 曾跟随她多年的那些死卫,混迹于慕容军队至今,终于要再次调遣。 帝王对枕边人的叛变毫不知情,就在他将一盏盏美酒吞入腹中之时,根本没有意识到宫中势力微妙的变动。 楚徽宫围守的皇宫侍卫有九成是陈显亲卫,而余下一成皆来自慕容麾下。即便是极少的比重,但对于陈浚的计划来说已经足够。 慕容昭庆趁宫门因婚庆疏于防守时乘辇出宫。 手腕间的赤血珠在夜间流淌着红光,引来了那些死卫。 “将军!” 车辇行至皇城外,蓦然被人拦住。一眼望去的黑沉齐刷刷跪在车辇前,恭顺行礼。 慕容昭庆从车辇下来,许久未听见这个称呼,眼中流光闪动:“无须多礼。” 死卫依然以军礼来宣告他们对女将的忠心。为首一人俯首在她面前:“按照将军之命,已在楚徽宫外设好埋伏。” “哦?”慕容昭庆淡淡,“雾阵也已经安排好?” “是。”那人摘下面巾,抬起头面对她。慕容昭庆看着这个负责慕容军护守楚徽宫的将领,莞尔一笑:“好,明日红光一现,便可行动,一刻也不许耽搁。” 末了一顿,又轻声道:“明日事后,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庄面色一沉,垂眸道:“是……,袭击完成,他们便会以复*的身份自尽!” 听到“复*”三个字,她脸上微微闪过愧意,然而只是一瞬,便又恢复常色:“余孽未消,建国五年来靖国复*一批又一批涌上来,让父亲头痛不已,但现在我却不得不利用他们的名号来完成计划……只是可惜我的忠士,就连死,都要担负这样的罪名。” “誓死忠于将军。”黑暗里一阵声音齐整划出。 慕容昭庆从车辇里取过备好的酒,倒了一盏,忽然洒落在那些死卫面前:“昭庆在此敬诸位一杯,此恩此德,来生还报!” 第二十四章 夺画(3) 【】 回过神,火束已经弥漫而来。 景素欢在最后之际将慕容昭庆和陈璇猛地推向殿外,而自己却扑进火海里。 “贵妃娘娘!”慕容昭庆在那一刻脱口惊呼。然而景素欢急急奔去,甚至连救火的侍卫都没有拉住她。陈璇踉跄之后冷笑一声:“这个时候居然还有空去担心别人?”她跑过去的方向,分明是帝王最后停留的那个地方。 但陈璇不知道的是,景素欢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对帝王忠心,而是如今这个大淮王朝,能够庇护景氏一族的只有陈显一人,如若他在这场意外中有任何闪失,接下来那些早已对皇权虎视眈眈的人一定会趁机扒了景氏的皮!除掉这个一直以来给陈显最大金钱支持的一城之主! 火光蓦然从北方升起。 举城在那一刹那停止了一切交易活动,纷纷注目皇城最北那座被火海吞噬的神殿! “那是……楚徽宫的方向啊……”肃王喝了几杯,醉意熏熏的望出去。 然而身旁的景青玉在视线触及火束的那一刻整个人陡然变得阴冷。 ——透过灰蒙蒙飘散而出的浓烟,他几乎可以预感得到,未来几日里皇城将迎来的颠覆。 - 当所有人都在关注着神殿时,江昭叶已经趁乱带着萧灵?离开了江淮城,陈浚早在昨夜就秘密安排他混入李庄手下,只等此夜纵火后给他一个可乘之机。 备好的马车停在别苑门前。数名西南王府侍卫神色泰然的的立在院子里,安静的迎送着一行三人。此次离城,只有韦录一人会跟着他们,剩下的侍卫则会继续呆在西南别苑。 “虽然计划万全,但诸位还是事事小心为好。”江昭叶最后叮嘱了一句。 章渠不耐烦道:“赶紧走,王爷已经安排好一切,今夜的事无论如何都不会怀疑到西南王府头上。” “这样的说法真的行得通?”江昭叶还是有些不放心。 “自然,”章渠又道,“你尽管借着回城助战之名离开,如此皇上就算怪罪,也顶多是皮肉之苦,还不至于伤了性命,更不会无端拖累西南王府……”顿了顿,忽然低低道,“但这一路,务必别让他人发现郡主,回到西南郡后,也让郡主换个身份罢……” 江昭叶静默颔首。 翻身上马牵着车辆的缰绳,最后凝望别苑一眼,策马离开。 神殿的火焰几乎将江淮城所有人的目光吸引。 苍穹中的日月同呈之景却被人遗忘。 但在江淮城郊外,少女却惊诧的望着天空不禁的赞叹。 “哇……好美啊,月亮和太阳居然会一起出现,真是神奇……”萧钰透过稀疏的树叶朝天空望着,面容山闪过夕阳余留的淡淡的颜色。 一侧的芙岚累极,扶着树干缓缓的坐下来,名贵的绸缎摩擦着树皮,顷刻便脏了一半。他看了少女嗤道:“大惊小怪……” 萧钰却听见了,睁大眼睛坐在他身边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芙岚抬起头望着天边那一轮只余下不到一半的夕阳,说道:“日月同辉不过是平常的天象罢了,一年之中,我大约也会见到许多次,自然不像你你这般大惊小怪。” “什么天象?你懂什么……”萧钰却不屑一顾,片刻后眼中流露出一股敬仰,“母亲说过,日和月是人世间唯一亘古不变的……据说是因为天神赐福,所以人们才能看到代表永恒的日和月出现在同一片天空之中。” “呵……”芙岚不禁讥笑,“这是什么道理?天象便是天象,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神论?” “你竟然敢轻视上神!?”萧钰猛然站起来喝道。 在贺楼族中,神是一切的信仰,是最值得尊敬的,然而这个人却对神露出这样的表情。 芙岚没料到她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下去。 然而片刻后萧钰却自己又坐了回来,她撇了撇嘴,忽然问道:“你的伤,真的没事?” “当然有事。”芙岚“嘶”了一声,“你的剑术虽然不上台面,可你力气不小……” “等你伤好了,我还是要跟你打一架,输了算我的,赢了就当为李束报仇……” “诶,你看……”听她又提起这件事,芙岚忽然指着远方诧然喊道。萧钰急急的随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月渐满,然而夕阳却在急剧退去。 “消失了……”芙岚喃喃,“你们的神所赐予的福气,消失了呢……” “我还没看够呢!”少女嘟哝着嘴,脸上的神气一下子褪尽。 “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芙岚并不在意,只是平静的望着远方。 萧钰瞪了他一眼,旋即不语,沉浸在失去美景的悲伤中。他却笑问:“你可知道日月同辉的另一层意思?” 萧钰撇开脑袋不理他。 芙岚不放弃的挪到她面前,绽开笑脸:“日月同辉,朝夕相伴,你可知?” “你说了我当然知道。”萧钰没好气的应了一句。然而她开口说话,芙岚便仿佛得到大赦一般:“那……你能不能别再说要报仇的话,如果你真的想杀了我,我不会反抗,只是,你其实也并不是非要杀死我不可,不是吗?” 似是被他说中心事,萧钰蓦然一顿。片刻后火气蹭蹭的冒上来:“可你杀了李束!” “他是谁?”萧钰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这个人,芙岚也不禁有一丝怒气。 “他是西南王府的人!你杀了我的家人!我怎么能不报仇?!”萧钰脱口喊道。芙岚顷刻一顿:“你是西南王府的人?” “是。” “无妨,不管你是哪个王府的贵女奴婢都无妨,我只想知道,李束是谁?”芙岚站起来,嗤笑,“是你的兄长?侍卫?还是……夫君?” “与你何干!”萧钰抽出剑鞘,摆出搏斗的姿势,“一个不认识的人你都要赶尽杀绝,你这种人,怎么能还在活在这世上。”此时的萧钰完全没去想他为何会出现在楚徽宫,只一心想到李束的死。 然而这一刻,芙岚的眼神却忽然一冷,他盯着萧钰片刻,眼眸里流转着从未有过的寒光。 “你……”站在对面的萧钰被吓了一跳,双手握着剑鞘直冒冷汗。芙岚拖着身子看似艰难的一步一步靠近她,然而就在萧钰挥起剑鞘迎战之时,却见他袖中忽然婉转飞出一柄由柔软变得销利的佩剑,如若没记错,这便是那天在景州城杀害了李束的兵器。 萧钰陡然一震,难道他——要对自己下杀手? 没预料到战况来的如此狠戾且迅速。 萧钰对剑术一无所知,芙岚迎面刺来的这招,她全然无法在破解。更别说在这一瞬间会抵挡得住。 然而——剑锋指到眼前却忽然调转方向铛的一声钉在身侧的树干上,剑气擦身而过。随后一只大手将她揽了过去,温热的唇在那一瞬间贴了上来。 萧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近在眼前的那道伤疤。 芙岚轻柔的吻着她。 浑身的杀气在瞬间散去。 “朝夕相伴,可好?”片刻之后,他松开怀中依然还在震惊中的少女,盯着她绯红的脸颊,无比认真地说道。 萧钰的右手尚握着剑鞘,即便在方才也没有松开。 她低下头来,不敢直视她,心中有着从未有过的悸动,半晌也没有回话。 芙岚的眼神在她的沉默中一点点黯淡下去。 然而在不远处,追寻出来的身影在看到这一幕时,心下一片恍然。“原来,岚儿喜欢的人是她……”芙?绮卦诖约渎?痪?囊恍Γ?终莆潞偷母e潘?颍?壑腥瓷凉???纳币猓?翱墒撬?娜松?宜盗怂恪!?p>  小蛇盘着身子一动不动的躺着,凭她言语。 小眼睛却直溜溜的望着不远处的人影。 月满半空,夕阳已去。 --- 第二天拂晓,皇帝还未来得及追究楚徽宫的一切。 令朝野震惊的消息便传入江淮! 西南王战死,延卞城失守的噩耗铺天盖地的传开。 朝中人心惶惶,几位大臣在早朝时长跪不起,劝谏皇帝再派援军。 然而——在损失了近万亲卫后的帝王却预感到逐渐涣散的皇权。 “竟然是云幕!?”皇帝拍案而起,龙座上镶嵌着的细碎宝石陡然在震怒下跌落一颗,赤红的珠子滚落到椅子后面,细小得不易察觉。 “皇上!务必速速派出援军!延卞重镇如今失守,如若再耽搁,昆玉城不保啊!”双鬓灰白的左丞为首跪在龙座下方,帝王来去踱步更让他不安。 他所说的道理皇帝自然知道。延卞是西南郡最险要的一座城池,易守难攻,如若此城一破,往东数十里便是昆玉城,敌军一旦攻下郡府,再挥师东上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段渊!!”陈显忽然喝道。吓得朝中众臣纷纷跪下。 他真是太低估他了,最初是算准了他胆小懦弱,才欲以延卞来成全之后的每一个计划。若万无一失,既能消除西南王的兵力又可给望月一个下马威,最不济也是暂且让出延卞城,瞧段渊那副样子即便占领延卞也定不敢挥师东来。 可没想到望月那个传说因伤势过重退隐江湖的一代名将——却在沉寂多年后挥剑而来! “好一个段渊!好一个云幕!”皇帝忽然纵声大笑,在丢失了好不容易得到的《玉屏卷》后,竟然接踵听闻这样的噩耗!不过,不论丢失什么,城池,抑或是《玉屏卷》都不会令他吞尽天下的野心受到大挫,皇权只能握在他手中!从南唐王朝至今,不论经历多少坎坷,皇权都只会握在他手中! “传怀瑞王!”皇帝冷喝,“让他停止追查复*一事,即刻领兵给朕杀向延卞,拿下云幕!” 第二十五章 南征 第二十五章、【南征】 1、 “西南王已死,但其膝下无子,郡王之位……”沉默片刻,左丞继而说道。 帝王似乎早就做好了打算,开口便道:“西南郡就暂且交给怀瑞王!” 得到消息后,奉命调查“复*”的陈浚便即刻赶往羽骑军营!西南王战死,延卞城失守的消失亦令他万分震惊,更何况还听到了云幕的名字。但对于接下来帝王的安排,显然在意料之中。 章渠策马在他身旁:“那路副尉是否要随同?” “自然。”陈浚淡淡,“让他带好东西,即可随我启程前往……还有,派人查小郡主的下落。” 佩剑悬在腰际,随着追雪踏步撞击在一侧冰冷的战甲上。 匆忙之下还是没有忘记穿戴好它。经历年华的战甲焕发着铁灰的色彩,穿在神色如雪的陈浚身上更显得阴暗。 羽骑营的大门在陈浚到来的那一刻霍然打开。 在之前,手下的数十领将便已清点好出战人数,齐整列在军营空地上等候。 一眼望不见尾端的将士黑压压一片覆盖整个武场。 望见这一场景,面对远征,陈浚面上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是他的羽骑,从跟随他历经沙场到建国后不断加入新血液的羽骑!近十万的将士每一日都在此处操练斗武,每一日都在力争上游,争取着成为优秀的将士,成为他陈浚的脊梁! 晨曦之光从东方远照而来,辉耀着大地上这一片铮铮铁骨。陈浚挥剑指向反方向:“出发!” 武场之外本在操练的的新兵听到这一声喊。 猛然涌了过来,望着队伍露出艳羡的目光:“这是要去打仗了啊……” “是啊……”少年握紧锋刀追目过来,“好威风!” 他低低赞叹着,甚至连扬起的沙土落到嘴边也忘记擦去。 然此时,负责训教的将士却持鞭走了过来,猛然一动落在他们身上:“滚回去训练,校场之上,岂能如此随意!” 少年吃痛龇牙咧嘴,然而却没有任何抱怨,握着刀转身回去。 恢复了方才习武的招式,训教却指着不远处比身体还粗壮的巨木,顺手扔了一根木棍给他:“砍断它!” “用木棍?”少年迟疑了一下。 训教历喝道:“给你三炷香的时间,砍断它!” “是……”少年望着训教狠戾的目光,终于走了过去,抬起手里细如女子手腕的木棍,再无迟疑的落下去,一棍袭来,激荡起巨木上细碎的尘屑。 纷扬而上,掩盖了视线。 - 远征毫无预兆的降临,江淮百姓一夜之间醒来便看到涌向城外的队伍。 郊外。 拨开草丛的少女却在那一瞬忘记了一夜来的尴尬,兴奋的扯过芙岚:“终于走出来了。”说来也怪,一片林子明明不大,却总是绕不出来。 芙岚昨夜自己紧急处理了伤口,撕裂的衣袍包扎着那处干涸的血液,然而伤口处的溃烂没有得到医理,仍旧在持续。此时萧钰一拉扯,痛感又再次袭来。 然而他却没有怪她,一夜相处下来萧钰的沉默寡言让他分外不习惯,她愿意主动靠近他实在是再好不过。 但仅仅一刻,萧钰随即松开了手。脸上的喜悦顿时散去。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也一愣!! 黑压压的军队出现在驿道上,而在队伍中间统领全军的那人正是陈浚! “出事了!”下意识的脱口说道,芙岚伸手揽过萧钰躲回草丛里。两人在此时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彼此的呼吸就像昨夜一样紧紧围绕在身旁,但驿道上的意外状况让少女与他的隔阂猛然洞开。 “出什么事了!?”见他面色沉重,萧钰急忙问道。 芙岚回想着昨夜楚徽宫发生的事情,然而也不知道到底是何事会让陈浚如此大动干戈。为了寻找他?那也不可能出动军队……那么,是玉屏卷丢失了? “到底出什么事?”萧钰推了冥思苦想的他一把。 芙岚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一定是出事了。”他指着那些军士盔甲上的鹰翅,“这些将士,全都是羽骑!” 队伍至少有上万,从这些将士铁血的面色上看来,绝不仅仅是因为丢失什么而出动。 “是陈浚!”萧钰也认出了他,猛然想冲出去。芙岚眼疾手快的把她按在身下,喝道:“你干什么?” 这样暧昧的动作却没让少女有一分羞涩:“神物还在他手里!我要去拿回来!” “什么神物!?” “贺楼族的神物!”萧钰毫无隐瞒之意,脱口道。 然而扣住她的那只手却微微一震。 “你怎么会有贺楼族的神物?”芙岚低低问道。萧钰想推开他,然而他力气大得惊人,顿时便喝道:“你管我?我还没管你怎么会出现楚徽宫呢……” 芙岚被她说的哑然。 萧钰继续道;“既然我无心打探你,你自然也不能事事对我过问,放开我!” “贸然出去死路一条,别忘了昨夜在楚徽宫是谁下令擒拿你!”他厉声说道。 但萧钰却并不像理会这些:“他不会杀了我,他不会真的杀了我!”不知为何她却笃定这些。从偷马到被困怀瑞王府,到昨夜那并无杀伤力的一掌,她从他的眼里看不到任何一丝杀气。 “呵……”芙岚陡然自嘲,“你这么相信他?为何就不能相信我?” 为何就不能相信我并无意杀了你的家人。 下半句却被芙岚锁在嘴边。他松开了手:“好,那你去找他,看看他到底会不会伤你。”像是赌气一般,芙岚起身坐到一旁。萧钰毫不犹豫站起来朝万军队伍奔过去。 芙岚的眼神钉在她身上,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而身体里的力量又再次被他在伤痛之下召唤出来,轻微的气流渐渐的凝聚在手掌上,一旁的草丛被激得纷纷摇曳。 然而,这样拼尽全力召唤的力量却在下一刻溃散。 万军队伍顷刻停了下来,在认清萧钰的那一瞬间,那个统领者居然没有下任何诛杀擒拿的命令,却是拦腰把她抱上了马匹。队伍便又继续往南方行进,仿佛无事发生。 草丛里的人踉跄着站起来,然而急剧退回去的力量却撞击着伤口,让他一时无法行动,强撑着立了半晌,终于还是倒下身去。 - 睡梦中的小蛇猛然一动,乌溜溜的眼睛在抬起来时,便看到那一张溃烂的女子的脸。 她睁开眼,似乎预感到不测,在别院正座上忽然喝道:“木蝶,到城外把少主带回来。” “城外?”等了一夜还不见芙岚归来的木蝶终于舒了口气,看来,岛主一直知道他的位置。 “去吧,让涯一同随你去,江淮城外的障林,少主就在那里!”芙?绲??馈w?碌娜蓑ナ琢烀?肴ァ?p>  她却随后发出一声冷笑。 陈显竟然在江淮城四周密布障林,如若在失去驻扎的军队,这便是唯一的防守啊。 想的可真是周全。 只可惜,这样的防守对于她来说却根本不值一提。 涯召随了几名陆桑侍卫,跟随木蝶一同出门。 “颈上是怎么一回事?”木蝶忽然问起。涯却淡淡一笑:“无事。”在芙岚身旁担忧了这么久,终于记起他了,可现在他却不需要这样的关怀。 但他不说木蝶也能从伤口看出来这是斑月蛇所伤。 然而口唇微动,木蝶到最后却还是沉默下来。 - 江淮的王侯在喜悦之后迎来了恐慌。 西南王的死,对于他们这些郡王无疑是一个打击。更何况帝王下令让陈浚接管西南郡事宜,无非是向他们这些藩王宣告陈氏的铁腕统治。 景青玉一早便从宫中接到消息。 听闻昨夜扑入火海的景素欢右臂被烧伤。 帝王早朝之后便一直守在她身侧,直到午时才召景青玉入宫探望。 苏婺奉命守在别苑。景青玉只身入宫,在见到景素欢沉睡的面容时,数年来的隔阂似乎一刹那洞开,仿佛有什么滚滚流入。 “姐姐?” 帝王离开后宛月也随即退出,寝殿中只余下他们两人。 多久未有过的呼唤在那一瞬从他嘴里说出来。 仿佛有感应,沉睡中的人忽然缓缓的睁开了眼。 “姐姐,你醒了。”景青玉的声音随之冷下来,然而那一声称呼却让醒来的人感到欣慰。“青玉,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这样叫我了。”景素欢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艰难的侧过头望了他一眼,而右手严密包扎着动也不能动。 “怎么会……”他不知该如何接话,但还好,眼里的担心景素欢却能看得到。 蓦然,她低低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恨我那样做,可是为了保全景家,我不得不如此,杀了刘馥,是我唯一的选择。” 听罢,景青玉微微一震。 没料到景素欢忽然提起往事,景青玉深锁着眉,眼里竟然闪过怒气。 但她继续说道:“但是,刘馥还是从我派出的人手里逃脱了不是吗?她既然活了下来,你为什么还恨我?相比我,你难道不是幸运的么?” 她忽然自嘲一笑:“而我爱的人,却已经死了。” “姐姐……”景青玉猛然一顿,不敢相信她竟然知道刘馥还存活在世上。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竟然暗中监视我?” 她并不直面回答:“但她既然隐姓埋名在青楼活着,只要不暴露靖国公主的身份,一切都随你。”接而看到景青玉刹那的惊慌,她莞尔一笑:“你就像供着神仙一样供着她,在她身边安排了不少的高手保护,我是没办法伤及她一根汗毛的,你尽管放心。” 第二十六章 复国军 第二十六章、【复*】 然而这番看似劝慰的话却没能让景青玉放心。这个世上,除了他和近卫之外任何人得知绿庭的身份对她来说都是极不安全的。 果然,景素欢在下一刻忽然低低叹息:“可无论你怎么保护她,却永远都不能娶她为妻!你只能将她当一个艺妓一样养着!你的婚事由大淮皇帝来指定!现在的景家决不能再跟靖国有任何牵扯!” “那我宁可终身不娶!”景青玉几乎是想也未想,脱口说道。 她微微一愣,旋即不顾及伤口带来的痛意,喝道:“你是景家独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景家独子的身份让我已经承受了太多,因为做了那么多背叛她的事……姐姐失去了与爱人相伴的机会,可我却不想!”那样真挚的话语从这个儒雅、从来只会算计的商人嘴里说出,景素欢也不禁一愣。 然而片刻,她倏地冷笑,也不打算再对他隐瞒:“好!好!既然你非她不娶,那就以妓女的身份娶她入府做妾,但是,从此以后,要她断了跟复*的联系!” “复*!”在她冷冷的神色里,景青玉终于对这个活在深宫中的妇人生出从未有过的警惕,“你竟然也在调查复*?” “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从家臣到底下每一个仆从都需经过干干净净的盘查,何况是那个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名妓!你突然与她走的这样近,甚至大肆公之于众,叫我怎能不起疑心!”左手撑住床榻坐起来,右手因位置变换而磕碰,但景素欢竟似无关紧要。她抬起虚弱的面庞,望着眼前一手带大的亲弟弟,“风远阁与复*的关系非比寻常,你身为一城之王,在得知后竟然还偏护她们,真是叫我失望!那么多年的掌权难道不足以教会你……要如何权衡利益?” 他一声讥笑:“我若不懂得权衡利益,今日的景家何在?我若不懂得……那馥儿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走到这一步,还想着儿女情长?”景素欢微微一滞,“昨夜楚徽宫大火,听闻是复*所为……你若不懂得避让,一旦调查到风远阁头上,景家必定逃不过!” 景青玉听罢却反而舒了口气:“若真的调查到风远阁,你以为我现在还能够逃避?这数年来,谁人不知我景城王与风远阁名妓绿庭的关系……”顿了顿,慢条斯理道,“哦……或许在江淮城,的确是鲜为人知,观海节那日,曲阳候的大公子不还是胆大妄为想要害我馥儿……” 景素欢一震:“你该不会连曲阳候那样的人都招惹了?” “那样的人?”景青玉划开折扇闲闲一晃,“曲阳候和我,都是一样卖主求荣的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姐姐何要称他‘那样的人’?” 帷幕在此时轻轻一动,宛月从外头躬身进来:“回禀娘娘,庆娘娘同璇公主前来探望。” 景素欢恢复笑颜:“请两位进来。” “是。”宛月退身出去。 然而景青玉听到陈璇名字,欲要离开。景素欢却喊住了他。 陈璇跟在慕容昭庆身后走入寝殿,看见景青玉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的神色,显然是知道他在此所以才跟了过来。 “听闻贵妃伤势,昭庆实在是愧疚,昨夜……”慕容昭庆一见面便客套道。 但景素欢却打断了她的话:“你无事便好。”随即抬眉看了陈璇一眼,“驸马昨日离开,可曾回来了?” 陈璇面色一沉,显然是不喜欢在景青玉面前提起这个人:“他爱去哪儿便去哪儿,与我无关,永远都别回来正好。” 听得出她话语里的不悦,景素欢明知为何却还是莞尔一笑:“小夫小妻这样吵闹,真叫人羡慕。” 陈璇顷刻无话。 景青玉的视线淡淡的从她身上扫过。 然而却在那一刻,恍惚中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 她拥有绝美的嗓音,会跳世间最美的舞蹈。在精通诗词歌赋的刘氏熏陶下,近乎完美。 但那场骤来的覆灭却将这样一个女子瞬间扔到地狱。饱尝世间冷暖,寄存青楼之下。 她是风远阁的名妓,同时,也是复*之首赵已枝的义女。 在景州城,所有人对前者都分外熟悉,知道她是绿庭,可她是靖国公主的身份,却被隐瞒在黑暗里。 而他如今身为大淮的王,深知复*,却仍因她对这个组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在必须的时候暗中伸出援手,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为何帝王与陈浚联手慕容也未能剿除复*的根源之一。 他的庇护在一定程度上给予了活动频繁的复*喘息的机会。 但没想到的是,这一切竟暗暗掌控在景素欢手里。 - 楚徽宫失火的消息如风一样传到景州。 风远阁。 外地客人大多会留在此处过夜,等天一亮,便看心情来决定去留。绿庭梳好发髻,不戴任何饰品便从房里出来。一身素丽毫无点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然而配上这样一个美人却有如误落凡尘的仙女。将风远阁中所有珠翠环绕的佳人比下去。 “诶哟,你还敢回来?”帷幔之下,一名女子嗔骂着进门的客人,一面又挽手上前,“昨夜的酒钱可还没付呢,早晨竟偷偷跑了!兔崽子!” 那名客人一身胡服,一看便知不是临海郡的人,他却嘿嘿一笑,伸手抱住她:“小娘子,今晨是忙着拉货到市场做交易去了,否则怎么会有钱给你赎身?” “呸!”女子并不领情,“赎身?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素云可是风远阁的红人,没有一千金别想把我弄走,瞧瞧你……” 胡服客人听到“一千金”三个字,陡然喝道:“一千金!?区区一千金,我怎会没有!” “那你拿来呀!”素云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胡服客人在她腰间轻轻掐了一把:“明年!明年我一定带你走!” “嘁!” “若不是帝都那边出了点事,一千金我是早拿到手了!”胡服客人见她嘲讽不禁发怒,“那批货物可不止一千金!” “哦?那现在是如何?”素云笑问。 他却叹了口气:“方才去市场后才得知帝都神殿昨夜大火,听闻是复*所为,皇上封锁了江淮城说要严谨盘查,买主没办法过来交接货物,我这不是急于脱手嘛,所以连一千金也没拿到……” 绿庭方下来,蓦然听见这一消息。 丽颜猛地一沉。 素云似乎对复*并不感兴趣:“那是什么货物?既然有了买主,那又何必急于脱手,留着等风头一过再交接不就好了?正好这些日子里,你也可以留在风远阁……” “万万不可,那批货物我留在手中多一日便棘手一日!”胡服客人附耳过去,在她耳旁低低说了一句。随后便见女子惊得跳起来在一刹那推开了他:“竟然……你可最好别来了,我可不想跟这些有什么交集。” 胡服客人转而千方百计安慰美人。 绿庭站在旋梯上,静默了一会儿便奔上楼去。 赵已枝刚从账房点查回来。见到绿庭一副急匆匆的样子,问道:“何事让你如此着急?” “赵姨,你说过你不会瞒着我。”绿庭怒道。 赵已枝一脸狐疑。绿庭看了她身侧管理账房的婢女一眼,低低道:“复*竟然火烧江淮皇宫神殿?赵姨有此计划为何不告诉我?” “你是说这件事?”赵已枝神色如常,“我一早便听说了,但那的确不是复*所为。怕是有人栽赃罢了!” “这……”绿庭一时愣住。 赵已枝并不焦急:“但不管如何,此事一出,必是要上下打点一番……”说着从婢女手中拿过账簿,“这次,风远阁可有的开销了!” “既不是我们所为,为何还要大费周章,这样做岂不是欲盖拟彰。”绿庭却不明白。 “上一次的行动被郡府抓住了把柄,事情才过数月,便又有人以复*之名袭击神殿,若不给郡府奉上千金,你以为他能轻易放了我们?不管是谁做的这件事,只怕他都要趁此好好讹诈我们一番,总归要给,不如暗地里给了便罢了,把事情搬到台面上来,对我们没有好处。”赵已枝说道尾处也不禁蹙眉。 楼下的胡服客人被素云嗔骂着关在风远阁外。 她趁此走了上来,看见赵已枝,挥着帕子过来急急说道:“呀!复*出事了!” “早知道了。”赵已枝淡淡回道,“但那可不是我们干的。” “呀!哪个混小子敢借复*之名火烧神殿?胆子可真大!”素云嚷嚷道。片刻,似是想起什么,忽然说:“景州城里最近看似不太平啊……景城王也真是失职,竟然让那些商客混了进来,他也不怕皇帝知道了要杀人?” 顷刻感觉到不妙,绿庭问道:“素云姐姐,可是方才那一位胡商?” “是呢……”素云绞着手中的帕子,不安道,“那人做的可是大淮禁止的交易,听闻进入景州的最新一批货物,是曼陀罗!” “曼陀罗?”赵已枝震惊,“大淮律法严令禁止交易阿芙蓉,曼陀罗此类易迷幻人心的毒草!怎么还会有人……” “听闻买主还是帝都江淮的。”素云说着,“不过那个蠢货似乎也害怕被人抓到,急忙脱手了,不知新的买主会是谁?” 绿庭冷冷挑眉:“就请素云姐姐去打探打探消息,看看能不能问出新的买主,那位胡商对姐姐情深意重呢,他连这些都跟你说了,只怕你问他什么,他也不会隐瞒。” “你问这些干什么?”赵已枝道。 绿庭夺过账本看了半晌,才轻轻道:“余下的钱也足够了……反正货物已经到了景州城,江淮买主不来,那不如就由我们出手买下!” 第二十七章 迷魂 第二十七章、【*】 离开晏欢宫的间隙,帝王打算到暗宫去一趟。在这样诸事烦乱跟前,他并未遗忘“女巫大人”,昨夜匆匆又将她锁回暗宫,仍然如旧。唯一不同的是暂且把她从宫外带来的人也一同锁了进去。 但才走了几步,留在楚徽宫的将领却派了人过来。那人一见到帝王便直直跪下,垂头说道:“回禀皇上,被烧死的三人中,正有一位是太子妃!” “确定是她!?”皇帝一震,语气陡然变得狠戾。 来报的人面色不改:“昨夜进入楚徽宫的女眷均已逃出,除了太子妃……宫门也已查过,并无出入记录。” “会不会是被复*劫去?”若萧灵?就这样死了,即便再找回玉屏卷又如何? “复*在宫外设下埋伏,但并未踏入楚徽宫一步……” 不过是一转眼,她便从自己眼前消失,而这些人现在更告诉他萧灵?已死!却不是死在他手上! 显然是不愿意相信这个消息,帝王稍作镇定:“何以确定就是太子妃?” 来人低眉说道:“三具尸体已被烧成焦炭,仵作看了一夜也不能确定其是男是女,可今晨却发现其中一具尸体指骨间竟还紧紧扣着一枚戒指,那……正是太子大婚皇上所赐予的凤戒。” “凤戒!?” - 贺全扒拉着暗宫的门,绝望叹息:“还说什么左祭大人,如今连大院子和奴隶都没了。” 贺楼乌兰回想起昨夜一股怨气,萧灵?是死是活她不知,而答应找回力量的萧钰却径自离开。更重要的是,那个声音,竟然那样熟悉,并且还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我不是背叛者!”她蓦然喝了一句,贺全破罐子破摔:“你嚷什么,我才冤呢。” 贺楼乌兰不耐烦怒斥道:“放心,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都这样了还少不了?”贺全抬手指指四周一片阴冷,想起在火海中盛怒的皇帝,埋怨道,“他奶奶的什么祭祀!你不是说办好了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如今被锁在这里,谁知道还能不能出去,我可不像你如此能忍,没有酒喝,真是一刻也受不住!” “我还有最后一条路。”贺楼乌兰忽然说道。 贺全眼里重新燃起了光泽:“是什么?” 她轻声回答:“曼陀罗,只要曲阳候能在近日拿到那批货,我依然还有救!” “曼……曼陀罗?”贺全旋即惊呼,“你疯了,身在皇宫居然还想着买这些东西,你不怕皇帝知道?” “我本是为光复贺楼族而来,如今祭司之位暂未归手,只能借幻草来征服他们。”提到这批货物,那些怨怒瞬间消散,她微微一笑,恢复了多年来在暗宫中最常有的笑容。 人人都说靖国后主沉迷风月,不成气候,然而正是那样迷醉在诗画里的男子手下却能养出一批忠心铁血的人物——复*!而她们贺楼族曾与陈氏同掌天下,在一样败落的此时,为什么不能像靖国遗民一样,建立起一个可对大淮造成威胁的组织?相对于那样懦弱的刘氏,贺楼族简直就是神般的存在。 “你要征服谁?”贺全脱口问,顷刻却惊恐的道,“那些东西,你是打算送入谁之口?” “放心,绝不是你。”知道他在想什么,贺楼乌兰笑了一声,“你对我忠不忠心我不知道,但你对贺楼族一定是忠心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我要对付的,是那些跟随我却并没有完全忠于我的人……” 在被陈浚献给皇帝之前,她靠美色俘获的人心并不止曲阳候一个,然而真的忠于她的却只有他,其他的人——包括以他之名收入府邸暗暗操练成为杀手的奴隶,她一个都不放心。 养棋一日,终怕其叛。 最稳当的手法只能是收买他们的灵魂。 而那些迷幻人心的毒草,正是行此计的首选。 然而这样被她奉作救世主的曼陀罗,却在暗中被人截断。 此时被困暗宫的她却一无所知。 - 素云按照绿庭所言逼问了胡商。 胡商被她歌酒一番灌下来,已无招架之力。 “好好好!我说我说,”胡商睁着迷醉的双眼,还是在讨价还价,“那你可得答应我,等着我,明年来我便带你走……” “只要你拿出一千金,就成。”素云挥帕笑道。 胡商乐着揽过她,在她耳边咬到:“好,那我告诉你,新买主是景州城的人……” “哦?”素云挑了挑眉。胡商继续含着酒气呢喃:“听雨轩,是听雨轩的人,那小厮扮成了贵公子,我也认得他……知道吗?去年观海节之时我曾受人之邀,得幸能上十二层雅座,那小厮便是那时在身边左右侍奉的……” 听雨轩!? 素云不再听他后边的话,露出惊讶的神情。 常人只知听雨轩是整个临海郡最豪华的酒楼,却不知道听雨轩可是景氏的产业,但对于复*来说,这是皆知的事。素云一愣,难不成,景城王暗中竟然在也在收购毒草!?真是天大的消息,她从胡商怀里挣脱,急急忙忙去向赵已枝禀告。 胡商恍惚的松开了手,旋即抱过案上的酒坛子,豪放狂饮。 “啧啧啧……听雨轩那地方可真是美极,若不是侯爷邀请,我大概此生也不会踏上十二层楼……”打了个饱嗝,胡商的喃声渐渐低了下来:“不过侯爷你可不能怪我……说好了今日来取货,你不来,我只能将其脱手,否则……否则被人盘查,我就……死定了……” 常年奔波各地的胡商终于沉沉睡去。 房门被合上。 素云急切的在莺莺燕燕之中寻找赵已枝的身影。 她不知是从哪里回来,身上还披着一件白袍。 素云在迎客楼里见不到她,便冲入后院。赵已枝微微不悦:“这么火急火燎的性子何时才能改?” “诶呀……这可是大事儿。”素云一点也不惧怕她,从十年前跟随她至今,赵已枝无论如何凶狠在她眼里都只如亲人一样,“知道新的买主了……” 赵已枝凝神。 素云四顾后说道:“是听雨轩的人!你可得好好问问禄爷是怎么回事。” “听雨轩?”听到此处,连赵已枝也不由得震惊,“听雨轩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管他干什么,总之买入这样的毒草,定是没好事。”素云唾道。 身后的人面色渐渐变得阴沉。 赵已枝望见她,一愣:“绿庭……” “没有得到他的命令,听雨轩谁人敢擅自收入曼陀罗。”她一步一步走来,自顾分析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每做的一件事她一丁点也不知道呢? 从五年前他离开景州奔赴燕州王宫开始? “呵……”绿庭蓦然冷冷一笑,“还真是有趣,我们竟然都想要得到这批曼陀罗!” “既是他所买,那我们不如就放弃……” “不!”赵已枝的话才说到一半,绿庭却厉声打断,“查清楚曼陀罗的去向,一定要得到手! - “君王新承宠,佳人舞未央,月落美人怀,待君一笑言……” 歌姬嘤嘤的唱着曲子取悦前来的客人。 堂前随后爆发一阵喝彩,将后院的寂静掩盖。 - 一日之后。 从观海节至皇子大婚的喜悦已经维持不到清晨。 凤戒被陈煜紧紧揣在手掌心,他刚被朱儿从燕淑楼里请回,醉意还未消退,然而面对棺木里那具像如枯木焦黑的尸体,整个人却猛然一震。 太子妃薨逝。 当日光从东方遥指而来时,东宫已经传出阵阵哀号。 第二十八章 国丧 第二十八章、【国丧】 漫天雪白幡幔被人悬挂起。 东宫上下人人一身素缟,暗沉得仿佛没有生息。 几位良媛跪在灵堂下哀泣着,对于素未谋面、且仅仅在东宫呆了一天的太子妃的死,她们心中并无任何悲伤与同情,而眼泪却止不住簌簌往下落。 陈煜立在灵堂前,回想起昨天清晨时见到萧灵?的最后一面。 那个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眼神黯淡无光的女子,在一片殷红中如个死人一般。 可他才离开东宫一天不到,她竟成了真正的死人! 陈煜忽地朝棺木跪了下来,捧着脑袋磕在地上。 赵良媛最先惊到,但陈煜磕头下去后却再没抬起来。额头扣在冰凉的地面上,寒意沁骨。 “哈哈,哈哈,嫁入帝王家,却无福消受荣华富贵,岂不是太可惜?” 养尊处优的太子忽然凄然笑道。灵堂的哭声顷刻静止下来。 陈煜把脸埋起,回想一身嫁衣、容貌精秀的萧灵?,无端倏地抬手朝棺木捶打一拳:“哭!都给我哭!” 厉声入耳,几位良媛愣了愣,旋即又失声痛哭。 - 西南王战死,太子妃薨逝。 短短几日内生出这样大的变故。王权顷刻间摇摆如风中草束。 礼部接二连三发丧。 西南萧家一时间如坠低谷。而西南王膝下无子,王位继承之事随之变得渺茫,那些大权在握的人一个一个对此虎视眈眈!。 一面,又因西南郡战局紧张,各郡王侯也都未前去吊唁,均呆在江淮东宫悼念太子妃了事! 日夜不息的万军队伍便在这时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西南战场前进。 一路上,一贯不近人情的陈浚竟让萧钰与自己同乘一骑。 少女起初还不肯,但在他的漠然之下终于妥协。 没有任何的谈判,陈浚轻易的将雪玉鞭交还给她。 许是因为世人将陈浚刻画得太过冷血无情,如今他眉眼温和的对待自己,萧钰对他倒增了几分好感! 只是她不知道,在陈浚将萧灵?逃出皇宫返回西南郡的消息告诉她时,却对她隐瞒了西南王的死讯。 一郡之王逝世,且无世子继位,萧氏将来的处境艰难可想而知。 即便少女避免不过不久便回到来的纷乱,陈浚仍是想铺好后路再将噩耗告知她。 然而礼部发丧消息尾随而至。 欲想藏也藏不住。 他愧疚的环住怀中当着他和羽骑的面失声痛哭的少女。 几次欲言又止! 阴霾铺天盖地袭来,仿佛触碰到往事,陈浚神色忽的黯然。 失父之痛,岂是一言两语就能盖过的。 ----- 从江淮出发前往西南,途径溪、桂两郡,以羽骑行军速度,不出几日便可可到达延卞! 面对着渐渐明亮起来的新的一天,少女眼里却再投不进一丝光亮。 她的父王,已经看不到这样的光明! 一路上对陈浚的叨扰在得知噩耗的那一刻停止。 她没有再问他为何对姐姐的行踪了如指掌,沉默得可怕。 滚热的泪珠随风滴在少女的手心,沁入肌肤几缕暖意。 ——然而在这样的温热下,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冷若寒冰。 一夕之间失去如山的依靠,她忽然变得茫然! 接下来,她应该要怎么做? 然而,在日光随着树影投到身上之时。却忽地听见身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吟唱。萧钰吸了吸鼻子,凝神去听。 “自是年少, 韶华倾负。 寄君曲兮, 如水长流。 倾国颜兮, 如花美眷。 昔有朝歌, 夜梦高楼。 今昔山河, 伴君独幽。” 空灵的吟唱自耳畔轻轻划过。 萧钰顿了顿,旋即,在听清那个声音的刹那脱口惊呼:“母后!?” 这是母后的歌声! 环住她的双臂陡然松开。 万人的军队中,竟只有少女听得到那个声音。 陈浚诧异她忽然一唤。 然而萧钰却并未注意到陈浚的举动,仍是埋首细听——歌声似远似近,恍惚而来。 ——在看不见的时空里,那个灵魂不断在玉鞭四周盘绕着,似乎是感受到了同族的气息,那份逐渐弱下的力量忽然间又凝聚回来。它似乎在倾尽全力保护着什么,朝着西南方向唱过一曲后,终于对少女开口:“钰儿,带我回去!” 第二十九章 西南郡 第二十九章、 山峦叠嶂如岛屿般一簇簇悬浮在云层之上。 行军两日的羽骑越过昆玉城踏入西南郡深山长谷,向十里外隐于山麓的延卞城进发。清冷的月色紧裹这一支迢迢而来的队伍,齐整划一的步伐声外,隐约还听见山中流出的淳淳水声。 少女沉默不言,昆玉城换过一身素缟后,在军队里尤为显眼!她握着雪玉鞭的十指在离延卞城愈近愈是骨节分明。簌簌冷风穿身而过,刹那冲出的杀气让陈浚也为之一震! 他策马护在萧钰那一匹身后,从昆玉城因她苦苦哀求而答应她加入战事后的一路,她便没有再说过话! 西南局势骤变。 沿着山道欲向望月突袭的淮军在离边境十数里的望月境内被敌军截下,一日之内,纪夕带兵杀去将淮军悉数斩于望月苦山山麓。而延卞城中,云幕伤势不见好转,所有军队皆听从郑申号令! 淮军本占了先机死困望月主军,此时却反被望月围城。重伤哀嚎的淮军士兵和刘云影一同被看压在延卞城牢狱内。一战之后,所剩无几。刘云影扶着肩膀眼神掠过牢狱内寥寥数人,从未有过的挫败感突兀压来。 “刘少将!我们副尉有请!”坚固的铁锁被人打开,前来的军士淡淡的扫了草垛上静坐的刘云影一眼! 他起身,肩胛蓦地一痛,身子不由得一晃踉跄几步。望月军士握着腰际的佩剑,一言不发。 牢狱外的天色浮动着几缕炊烟,竟似从惨绝人寰的战火里恢复了过来。然而转眼望见四处堆积着的残尸、和正准备焚尸的军士,才恍然明白那些烟雾从何而来。 刘云影一路被人押解着往城府的方向走去。 沿路的百姓看见这名淮军将领,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恨意,前几日里的乱箭射杀仿佛还在眼前,那些血色将他们对淮军的敬意一扫而尽。 不应该是这样! 刘云影刹那黯然。当初从帝都出征西南郡时,他肩负的是保家卫国的重任,为何现今战败却还被百姓唾弃! 哗啦一声,一盆污水忽然被人从街铺里投出,顷刻浇湿了银甲少将,打断他所想。 “哈,少将这幅样子可一点也不英俊!”马蹄哒哒而至,马背上的人闲闲的握着一壶酒讥笑道。 他抬头望去目光如柱。 郑申显然在气势上还是没办法压过他,只得干咳一声转移话题:“我已经放人去给你们皇帝送消息了,他大约也知道了罢,不晓得你们皇帝是要继续打还是……”他顿了顿,止不住纵声大笑,“哈哈,这一仗真是打得过瘾!” “呸!”刘云影唾骂道,“小人得势!” 身侧的侍卫顷刻拔剑而出,郑申迅速翻身下马压住了利剑:“只怕有些人如今连势也沾不到一分!” “呵……你以为没我大淮便无人能斩杀望月?”刘云影禁不住发出一声冷笑,“云幕如今重伤,你们望月还有什么可靠的人物?依我看,是死路一条罢!” “小兔崽子我先杀了你!”手掌还压着冰凉的兵器,郑申没能再克制怒气,手腕翻转间夺过侍卫的剑朝刘云影心口刺去!锐器铛的一声钻入银甲。刘云影双手被缚无法格挡,后退几步后撞到街边的墙垣上,灰尘自顶簌簌落下洒在两人身上,少许尘屑随风飘入郑申眼里,他顾不得抬手抹去。 然而却在眯眼的那一瞬间,听到来人惊恐不定的呼喊! “报——” 探子策马入城,长长的一声历喊穿透长街打断郑申对刘云影的攻击! “副尉!淮军……淮军就在城外三里……”探子翻身下马,气喘吁吁! 郑申收起剑擦了一下眼睛:“什么淮军!?” “是……是羽骑!”探子惶恐道,他不会看错,那些军士盔甲上均刻着黑暗鹰翅,这是多年前就烙印在望月的噩梦! “羽骑!?”郑申顿了半晌,喃喃道,“陈……陈浚也在军中!?” “是!”探子急道,“羽骑足足有万人!纪夕将军未归,我军留在延卞的士兵仅仅数百人!恐怕不足以抵挡!” “副尉,不如弃城而逃!?”一名士兵低低道,“反正延卞也不是望月的城池,无需死守!” 刘云影蓦然一笑:“哈哈哈……我说过,你们死路一条!” “混蛋!”郑申扔掉利剑朝他挥打一拳。 然而一声闷响后,无法抑制猖狂的笑声仍是从银甲少将嘴里不断传来! “他妈的。”郑申骂道,“他竟然也来了,来的可真快,还带了这么多人!” “副尉……” “你速速带云幕将军离开!”他旋即打断士兵的话,“趁珩山留守的还是望月军队,组织一百人护送云幕将军回都城!” “那副尉……”士兵问道。 郑申拖拽起刘云影,豁然一笑:“余下的人同老子留在这跟陈浚拼了,管他什么战地之王,大不了杀了这小子同归于尽!” “副尉!”士兵对这样的答案显然觉得意外。 然而郑申并不打算退让:“军令如山!谁敢不从!?” 接令的士兵不再言语,退身离去。 城中存活的百姓听闻战事又来担忧不已,郑申依照纪夕的计策将他们护送至城外的村庄,一再嘱咐决不能贸然归城。 而三里路程短暂。 重伤中的云幕刚刚踏上珩山。羽骑已经兵临城下。 然而,队伍中的少女却在此时策马绝尘离去! 狂奔的马匹在万军之中辟出一条道路。萧钰紧紧握着玉鞭朝着指引的方向疾驰!迅速之极,一刹之间,连陈浚也来不及拦下! 第三十章 弑杀(1) 第三十章、 “护好小郡主!”他没有追出去,拔剑之时朝路副尉喝令一声,便挥剑向延卞城,“速速拿下蛮夷!” 四辆并驾齐驱的战车一声令后从阵列的军队中冲出,铁甲层层围住的尖头巨木架在战车中央,随着凭空腾起的隆隆战鼓驱向紧闭的城门! 城头上的望月士兵望见这一幕往后退了几步,军号在城外叫嚣,响彻云霄。羽骑的行动迅速齐整得让人惊讶,战车出击、弓手架弩不过是一瞬之间,反应之快全然看不出行军的疲惫! “放箭!”郑申跃上城头,夺过后退的士兵手中弓弩愤怒一喝! 然而身后的人显然没有他的气势,举弓的手微微颤抖。 “唰”的一声!城头的箭矢破空而来射倒战车上的一名士兵。 陈浚目光倏然冷峻,抬目凝望城头!那名射箭的望月将领也不甘示弱的回望,距离颇远,然而两人却都把对方的神色送纳入眼中! “不知死活!”陈浚冷冷说道! 随着他手势一动,身后的弩军顷刻拔身向前,越过他如浪潮般朝城墙靠近!待到距离可行便齐齐停住瞬间发箭! 霎时,箭矢如虹飞跃战车顶上落入城头! “妈的!仗着人多欺负老子!”郑申扑在地上抱着脑袋咬牙切齿道。利箭飕飕钉在周身!他机敏的翻了个身,钻到城头梁柱的背面。 “副尉,这小子怎么处置?”眼见郑申侧身过来,负责看押的士兵推了推被五花大绑的银甲少将! 他凝眉片刻,拽过刘云影却冲出去! 箭矢如雨杀上城头!而脚下的城门被战车迅疾撞击,“咚”的一声震响,伴随着扶上云梯杀喊过来的步军!兵器寒光刹那将城门映照得晶莹明亮! 千钧一发之际,郑申拽着刘云影踏上明处,面对千军霍然喝道:“不怕你们少将命丧黄泉!尽管杀来!” 杀气重重的军士仅有着片刻的停顿,再度冲来。郑申意外的垂目望去。却在此刻——羽骑的统帅举剑制止了这场占尽优势的攻击! 城头上年轻有为的少将正是大淮曲阳候次子! 陈浚冷眼望去,对上刘云影百感交集的神色! 曲阳候一族名声虽不甚好,然而却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不可轻易放弃的棋子! 厉色之下,千军止步! 然而在珩山那面,少女却越来越焦急! “等他出了珩山,便不容易下手了!”“灵魂”卧在玉鞭中,轻声提醒策马疾驰的少女! 满山猎猎秋风刮着萧钰的乌发,徐徐飞扬! “母后,钰儿一定会将杀害父亲的人千刀万剐!”萧钰深蹙着眉,净丽的面庞蓦然生出令人生畏的杀气! “小郡主……”身后的人马紧紧追在身后,一声冗长传来。但她此刻没空去理会那个一路恣意悠闲的羽骑副尉! “钰儿,快!”随着离珩山愈近,鞭子中的“灵魂”显得比萧钰更为焦灼。 这数日来,它对这个心思敏感的小女儿越来越疼惜,却又不得不把她推入纷争!如今她是唯一能够帮助萧灵?登上祭司之位的人,也是唯一可报杀父之仇的人! “曲靖哥哥……” 奔向珩山的一路,少女隐隐听到鞭子里的灵魂发出哀愁的呢喃。 萧曲靖!这是父亲的名字!也是这么多日来从“母亲”那里听到最多的名字。对于父母的过往她知晓的并不多,然而却能从“母亲”的话语里感受到当年的山盟海誓、至死靡它! 只可惜,即便是这样的缱绻之情,也曾有过不可原谅的背叛!而她的母亲正是因此才带着负罪感战死沙场! ---------- 如血天色下! 一幕杀喊才方寂静!却又有另一边紧接着从珩山对望的云峰中杀向延卞! “快!钰儿!”察觉到不对劲,“灵魂”急急催促一声。 第三十章 弑杀(2) (2) 延卞城外忽然集结的军队让纪夕的判断迟了几分,但也仅仅是片刻,熟悉的盔甲服色让他刹那猜测到因果! ——只怪自己疏忽大意,竟没想到羽骑的行军速度如此之快,甚至不给望月喘息的机会! 然而就在他举兵杀向延卞城时,更意想不到的却是珩山的局面! 拖着重伤的云幕,望月一行人逃离得并不快!担架被四名士兵抬着踏上山径。 萧钰驰马而来时,一眼便看见了林间的重重叠影。 “有人追上来了!”望月队伍中有士兵瞥见翻身下马追来的少女,急喝一声!云幕尚在昏沉中,对此境况并不知晓。随在担架后的一名士兵拔剑折身返回,冲向少女:“快带将军走!” 一声历喝未落,少女已经扬鞭而来,动作迅捷如一道闪电,顷刻斩落士兵握剑的右手! 鲜血染红无暇雪玉的瞬间,少女再度朝担架上的人杀去!手腕翻转起落只是一霎,护在担架后的士兵连剑也来不及拔出便被玉鞭斩过手脚。她出手利落!那些被击倒在地的士兵伤口碎裂翻出血肉,极为可怖! 路副尉上来时看见这一幕,竟不禁对这个少女刮目相看:“哇……小郡主真是出手狠毒!” 萧钰一震,自己却也惊讶方才杀戮的瞬间! 那并不是她的身法,而是握在手中的兵器的力量! “早知你如此,我也不必着急的跟上来了,真是累人!”他喃着拿过酒囊喝了一口,闲闲的站在远处。 再度望去时,萧钰便已扬鞭朝担架上的人击去。 然而——摇曳的丛林间却猛然射出一支箭唰的钉落她手中的鞭子! “小心!”路副尉扔掉酒囊迅速扑身上来,一口酒刚入喉间,甚是火辣。 玉鞭脱手而去,萧钰微微一怔,手上的力量仿佛一瞬间消失。手无韧铁的她在那一刻悄然后退几步!余下的士兵眼见有机可乘便持剑刺向她! 紧接着铛的一声,在路副尉护到她身前之际,脱手的玉鞭竟然径自飞扑过来缠绕在剑上,刹那绞碎了利器。铁片如尘簌簌落在脚边,侍卫呆愣的望了半晌,猛地夺路逃出! “天呐……”萧钰回过神来,玉鞭已如风一般扑向了云幕。 一束白光倏地从中挥洒而出,刺痛双目!萧钰忍着强光望过去,却从风中看见了萦绕梦中的身影!那抹虚无如雾影般背对着萧钰浮在半空,如雪的眉眼透着哀伤,然而它苍白的手掌在风里紧紧握住了玉鞭,猛地朝着昏睡的云幕挥去! 这时,丛间蓦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鬼……鬼啊!” 一身紫袍的男人被群臣逼迫到了前线,然而第一眼所见竟是这样令人悚然的场面。他退了几步颤抖着抬手指向若隐若现的白影:“快,快放箭杀了那东西!” 愣了半晌的士兵终于自这一声历喊中回过神来,迅速抬弓搭箭对准那抹白影射击! 射出的一箭破空而去却穿透了白影钉在它身后的树枝上,而白影并感觉不到外人的攻击。 “曲靖哥哥,施儿给你报仇了!” 极低的声音传入萧钰耳里的瞬间,玉鞭划过长空落在身受重伤的将军胸口!嘶啦一声,盔甲刹那化为粉末,衣帛撕裂之处已然撕开一个可怖的伤口,一团粘稠的血肉从胸腔中翻出曝在苍穹之下! “放……放箭!”眉目如画的紫袍男人支吾着扭过头,不敢直视视线所及的血腥。 白影眉目一冷,抬手却又是一击! 这一鞭下去,杀气横至四周,抬着担架的士兵只觉脖颈一冷,下一瞬便没了知觉,热血潺潺从那些断头中流出,浇湿青色围绕的山径。 第三十一章 战神 第三十一章、【战神】 天边冷月被乌云遮住。 夜下的白影身形在暗里更为清晰,玉鞭扬起——最后一击将担架上的人撕得粉碎。 赤色的血滴随着杀气凝结凌空盘旋在白影四周,直至光影消失那时才跌落回地面上,碎裂一地。 “母后!” “云幕将军!” 同时的惊呼自珩山半腰传出。 紫袍男人在萧钰扑向逐渐弱下的白影刹那也从草丛中跃出来,膛目结舌的望着眼前模糊的血肉——伴随着他这么多年的恐惧在这一刻显然是微不足道的。 “云幕将军……”白发老人追着紫袍男人出来,双目圆瞪着山径上的血液止不住的颤抖。 望月士兵在这一霎举起弓弩对着萧钰。 路副尉拔出佩剑护在一侧,转而似笑非笑的盯着白发老人:“顾先生?没想到您老人家这么多年仍在段氏手下效力,真是可惜了……” 顾镶迈步上前,谁知却有人在此刻朝自己怀中倒来。 浓郁的血色跃入眼帘,段渊一阵晕眩,路副尉低低的笑语传入之时,他便已感到不适。 “护送王上回营!”顾镶扶住段渊,旋即急切唤来随行的望月士兵。 路副尉也并未动手,只是一脸漠然的面对眼前手忙脚乱的敌军。 “一代战神,居然死在这东西手里……”他微微侧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萧钰手里的玉鞭。 方才的白影已经消失于夜色之下,不知所踪。 她从地上拾起玉鞭时感觉不到任何气息。那缕亡魂就像真正逝去了一样,再也没有回到这件她藏身数年的神物中。 “母后?”萧钰试探着低低问了一声,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玉器的温度。 “小郡主,快走!”趁望月一行无暇顾及这边,路副尉迅速拉起萧钰跃上马离去。 云幕在珩山山腰上倏然死去,而在延卞城,郑申亦是陷入了困局。 “放了刘少将!” 陈浚冷眉斜视,并不把郑申放在眼里。 被当做人质的刘云影反倒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厉声嘶喊:“请王爷放箭杀了这些蛮夷!云影的命不足以成为他们威胁您的筹码啊!” “你是我大淮的少将,身份何等尊贵,”陈浚暗暗审度局势,“本王岂能大意。” 郑申仿佛握住了大局一般,忽然狂笑不止:“哈哈,果真留你是对的。”他双手紧紧拉住捆着刘云影绳索的尾端,对着城门下的人喝道,“退后三里,否则,老子就把这小子剁了喂狗!” 几声狂吠随着话落扬起。 毛发黑溜的恶犬被军士牵着上了城头。 陈浚垂眸不语,宽大的手掌握着马缰静止。 忽然的沉默让城头上的人也万分意外。 上万的羽骑在此时凭的陷入一场死寂,猎猎的风从山麓刮过来,轻轻扬起城头上望月将士的衣角。 “在搞什么……”郑申疑惑的望着城下,喃了一句。然而却在此时,万军之中的羽骑统帅忽然抬起手,再度将眼神投向郑申之时,陈浚手里已经多了一张银弓。金属的质感在光线的投射下分外冷峻,郑申还未回神,一声呼啸从耳边刮过,然而已经来不及躲开,就在那样一箭分神之后,三箭齐发紧接着扑面而来,让人无可躲避。 唰—— 一支箭矢钉入郑申的肩膀,锋利的箭气将他连连逼退。另两支箭在即将要刺穿刘云影之时却忽然扭曲了方向朝一侧的望月士兵射去。 那两人显然没有郑申的抵抗力,只一箭便穿过喉咙将他们稳稳钉在背后的墙上,来不及发出呜咽,两名士兵瞬间丧命。 “玄天箭!”刘云影猛然惊呼! ——百里穿杨、一箭毙命。中箭之人从未有人能存活下来! 陈浚居然在此刻使了这招,听闻自睦远之战后,他就从未用过玄天箭,刘云影虽也未曾见过,然而此时却笃定的开口。 郑申混迹战场多年,对“玄天箭”也并不陌生,但此刻只是痛苦的捂着肩膀,已无力再发号施令!陈浚一箭射来,刹那将他的五脏六腑震裂! “从未有人能够威胁本王!” 陈浚对着城头展露一丝极淡的笑意,缓缓的放下银弓。 章渠瞬间会意,策马向前:“杀过去!” 万军随声挥戟,如浪涌向城门! 轰然一声,城门被战车击开,如雷的战鼓顷刻张扬的叫嚣起来! 刘云影立在城头,对陈浚的钦佩之情在此刻又多了一分!一声喊杀入耳后,他侧身踢落城头的火柱,翻身上去,将捆绑的绳索烧断。 望月的士兵胆怯的看着抽搐一阵后再无生息的统帅,声音顿弱:“郑……郑副尉……” 嘶啦一剑! 士兵极弱的声音还锁在喉间,刘云影已经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一剑刺入心脏! 末了,翻手对着已死的郑申又是一剑! 然而——却听见纸张撕裂的声音。他蹲下身去,伸手在郑申衣襟里摸索一阵,果然从里头掏出一封沾染着血迹的信来。展开了看,但在看清了纸张上所写时却猛然一震,而后便匆忙收入怀中。 纪夕抵达延卞城外时,城头已经被羽骑占据。城中三百望月士兵根本不足以抵挡来势汹汹的上万羽骑半个时辰。 一场预料中的厮杀倏然展开。 然力量悬殊明显不过。 纪夕拼死逃出,望月一夕之间退守境内。 陈浚轻而易举的夺下延卞城,却没有再向西追杀望月军。反而在严密部署了延卞四周的军阵之后,只身返回昆玉! 第三十二章 往事 第三十二章、 余留的骁军残将在西南王府守着西南王的灵堂。 一室雪白,唯有红棺刺痛人目。 侧妃的哀泣已经维持了几日。 萧钰踏入灵堂的那一刻,数年来不曾与她有过任何交流的侧妃却朝她扑了过来,亲昵的唤着:“钰儿……”仿佛在这世上,还有她是唯一可以依靠的至亲。 萧钰难得没有排斥这位夺走了父王半数时间的侧妃,任她拥着自己痛哭。 倒是自己,一路来泪如泉涌,但真正站到这具红棺面前却感慨良多,无泪。对于父亲的记忆,也许就真的仅仅是生父而已?自打出生来,父亲对她的疼爱不及姐姐、不及朝政,甚至不及他精心养育的江昭叶! 可是,那个一心保卫家国的父亲仍旧给了她与身份地位匹配的关护。 “父王……”萧钰死死盯着灵位,沉声道,“母后为您报仇了!”侧妃忽然止住了哭声,抬起红肿的双眼望着她:“钰儿,你在胡说什么……” 她脱开侧妃的怀抱,神情冷淡的走到灵位前跪下:“是母后为您报的仇……她杀了云幕……”回想着这几日来从玉鞭里发出的那个声音,还有珩山上白影的一招一式,萧钰笃定了白影的身份。 侧妃颤着身子跪在她身旁,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姐姐早已不在人世,怎么会是姐姐报了仇!?” “是母后!”萧钰厉声道,“她是我的母后,我不可能会认错!”“钰儿!”侧妃陡然一震,那个死去的女人怎么可能再回到人世杀了云幕!? 然而萧钰死死的盯着灵位,双眼里没有任何犹豫:“是母后杀了云幕!”碎裂的尸身就躺在眼前,那样的手法,是自己不可能施展出来的。 侧妃顿了顿,扬手拉起萧钰:“姐姐……回来了?” 那个女人明明就在五年前战死沙场!听闻黑暗之灵被她从幽林召唤至栗镇,在那一刻将三万淮军吞噬,甚至连自己都没有逃脱魔爪一同被卷入其中,西南王在之后的几日里派出人搜寻她,仍是没能找回她的尸身!“她回来过……”萧钰忽的黯然,“可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许,她还会再回来。” “难道是姐姐的鬼魂回来了?”侧妃惊道,声色微颤。那张疲惫的面容悚然动容,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般,惧怕亡人的回归。 “姐姐,我错了,你别回来找我报仇……” 话方落音,萧钰猛然惊起:“你说什么?” “别回来找我。”然而侧妃抬眼望见萧钰那张与亡人几乎一摸一样的脸,却倏地厉声喊道,“我只是奉王爷的命才那样做,我也是被逼的!” 那双手温度骤降,冰冷一片。 萧钰一顿:“你做了什么?” “我并非有意,是王爷命我那样做的。”侧妃的神智混乱不清,在望见门外从车马上下来的人时,瞬时被惊恐填满,“大郡主,你别怪我,你跟姐姐求求情,让她别来找我,我并非有意将毒蛊放入你的药中,那些……是王爷叫我做的!” 一席话宛若惊雷! 萧钰心无端一跳,循着侧妃的视线望出去,在瞥见萧灵?的那一刻不知所措的松开手:“姐姐……” 萧灵?无神的双眸直视前方,身子僵硬着靠向江昭叶。 竟没有一丝忧色。 侧妃却冲出去凄然跪在她面前:“多年来你受此折磨都是王爷所为,与我无关啊……我只是奉命行事,你求求姐姐,让她别来找我!” “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声历喝自头顶传来,灵远空洞。那并非是萧灵?的声音,然而侧妃对此再熟悉不过。 “姐姐,我并非有意……”侧妃哭泣着张开双臂圈护住自己,一面辩解道。 萧钰亦听到了那个声音,急忙跑出来。 但那个白影却没有现形,她只是从萧灵?的身体里听到了那个声音,凄厉而满含怒气:“为什么要伤害灵?!?” “姐姐定然知晓缘由,为何问我?”侧妃将脸埋在手掌里,低声呢喃,“大郡主并非王爷亲生,此事姐姐比我更清楚才是。” 然而,低语传入少女耳中。 良久,一方寂静之后。 “姐姐并非父王亲生?”萧钰跳脚喊道,不可置信的重复一遍侧妃的话。清澈眼眸望向那个依旧毫无反应的女子。 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来,父王那样疼爱姐姐,若非亲生,何以给她如此之多的关爱! 然而,唰的一声呼啸激荡在空气里。 侧妃惊得跳起来,痛苦的捂着自己被利器割掉耳朵的伤口。 萧钰目瞪口呆望着凌空斩来的杀气,悚然一退! 那缕杀气步步紧逼侧妃,仿佛幻作一柄尖刀朝她的脸上划去。刹那,一个可怖的伤口横陈在侧妃如雪肌肤上。 “你也该死!” 那个声音猛然一喝,抓破了侧妃的胸口。 心口的绞痛让侧妃意识涣散,她退至红棺前,忽然软了下来,嘶啦一声,仿佛是皮肤被撕破的声响,侧妃忽的没了声息,整个身子耷拉在红棺上。 层层繁复的素缟忽然涌出鲜血,怒染红棺! “不能杀……” 萧钰听清了那个声音所说,然而已经来不及出手制止。 方才还活生生的人,只一瞬便垂死眼前。而这一切,竟是那个慈爱的母亲所为!即便侧妃罪孽深重,可母亲这么急切的杀人灭口,是要隐瞒什么!? 萧钰理清了思绪。凭着感觉扑向那一缕杀气。 不知情的众人在目睹了方才均胆战心惊,见萧钰如此也无人敢上前阻拦。江昭叶方要出手,可萧灵?整个人却猛然一软,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般跌落他怀中。让他无暇分心。 同萧钰从珩山回来的路副尉饮饱酒后才过来,瞥见这一幕,也是云里雾里,只是在看清红棺前死者的异状才惊觉灵堂出了事。 萧钰顾不得其他,只想将曾出现在珩山的白影抓住! 定要问个清楚! 它为何会在杀了云幕后躲入萧灵?体中?又为何在侧妃说出这番话后急忙将她斩杀!? “钰儿,快回来!” 那缕杀气似乎夺路逃出,猛地跃至墙外,萧钰急切的追了上去!江昭叶想要喝住她。然而少女此时哪里还会听他所言! 情急之余,他将视线扫过灵堂一边,但却未见熟悉的身影,便匆匆向骁军叱问:“小七何在?” “小七姑娘……不是同大郡主去了江淮?”灵堂的侍女反倒疑问。 江昭叶顿然一惊! 难道,西南王府那支化作商队的队伍没有回来? 呼—— 一个身影忽然从身旁急急掠过,朝萧钰消失的方向追去。 “等等我!”路副尉牢牢拴好酒囊,脚步轻盈的翻过高墙。保护小郡主可是陈浚交给他的任务,少女若有闪失,他只怕也在劫难逃。 第三十二章 往事(2) 第三十二章、【往事2】 “别再追了!” 女人嘶哑着声音喝住了穷追不舍的人! 回荡在空中的声音顿住,一字一句:“这是我为曲靖哥哥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为贺楼一族做的最后一件事,今后,将由钰儿你来接替我的责任……” 萧钰猛然立在原地,抬手向空荡荡的声源抓去,然而却一无所获。 它停在西南王府露水阁的上空,幻化入空气里,凭借仅存的力量悬空凝望少女:“我已将祭司的力量存入灵?体中,等她一觉醒来,体内的所有毒蛊都会被祭司之力一一化解,不论过去如何,在今后,她将会拥有一个健全的身体……只是……” 那个声音忽然一顿—— 哗啦一声,空中似乎传来体肤碎裂的声音。 惊觉到不测,萧钰急忙的唤了一声:“母后,你怎么了?” “只是……这些年被我封印在雪玉鞭中的祭司力量只有一半……”那个声音微微一笑,旋即接方才的话道,“还有一半的力量,被幽林的黑暗之灵吞噬……若不能将那一半力量找回,灵?依然不能继承祭司之位!钰儿……你生来注定是贺楼族的守护者,定要从黑暗之灵手中夺回祭司力量……” 空气中的声音渐渐弱下。 然而感觉到了离别,萧钰回想起过往种种,在西南郡最欢愉的日子里、莫过于处在乱世的睦远国之时,父母尚在,姊妹和睦,战火之中唯一让人尚觉温暖的西南王府里——是没有任何秘密的。更不会像今天这般,她从侧妃口中得知了那样令人恐惧绝望的事实! 萧钰一分神,旋即便脱口道:“为何……侧妃会说那些话?姐姐多年来的病痛是父王所害?难道果真是因为姐姐并非父王亲生?” 那么。她又是谁? 又以什么样的身份来继承贺楼祭司之位? 女人猛然一怔,魂飞魄散之际,痛感却恍惚停滞了一下。 而她眼下的少女,此时思路清晰地审度这些,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郡主? 呵—— 女人却倏自一笑:这么多年来藏在玉鞭中暗暗帮助这对姐妹,不正是希望她们成为才思谋略之人、能够光复贺楼? “这些秘密你想要知道,便自己去探寻。”有些事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又如何要对外人说,然而,什么都来不及了,不出片刻,她便要在这世上消失,永生不能轮回!女人望着追上来的男人,压低声音道,“今后我再也不能护着你了,钰儿,凡事要小心谨慎。!” “小郡主!” 路副尉瞥见她微红的眼眶,刻意放缓了速度过来。 然而一声喊之后,再回过神,她还是错过了捕捉女人声音的时机!空气里只余留草木的清香。 “你没事吧?”路副尉不放心的问了一句。萧钰摇头,探手入怀,取出雪玉鞭,有一丝期待着那缕灵魂的回归! 即便是临走之际,她仍不忘嘱咐着所有关于光复贺楼的一切,而身为她的女儿,却没有得到她太多的关心。 “逝者已逝,今后生者唯有好好活着才是!”路副尉见萧钰泪珠骤落、以为她在因西南王逝世而难过,客气的宽慰道。 萧钰低眉之时,抹去眼角的泪,却在听见那一句“逝者已逝”之后一怔。 “逝者已逝……” 这些她早已习以为常不是吗?纵然有千万不舍,然而人亡魂散,她还能有什么奢望?所有的庇护恐怕从父王战死那一天就已消失。 如今,唯还能与她并肩的也许只有姐姐了。 可是关于姐姐,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小郡主!” 一样的称谓,此次却是从年青男人的嘴里发出来。 她回过头,望见陈浚。 他方才刚踏进灵堂,便看见红棺前触目惊心的一幕。 女人可怖的死状,昭示着在这里曾发生过杀戮!那一刻没来由的慌了心,迫切的想要找到她,唯恐她会跟那个杀手起冲突占了下风。 按着西南王府下人指来的方向,在露水阁外见到她同路副尉在一起,那颗悬着的心才终放下。 “拜见怀瑞王!” 路副尉迅速的行了一礼,眼里闪过狐疑,似是对他此时出现有着不解。陈浚将佩剑收起,看着萧钰却问道:“为何无端跑到珩山去?说不定那里有望月的埋伏!” “王爷,云幕死了!”提到珩山,路副尉想起那一幕,急切的接话道。听闻此事,一贯漠然的陈浚也不免一惊,不可思议的盯着少女:“是你杀的?” “不是……”萧钰吸了吸鼻子回答。几日相处下来,她对他已经没了排斥。从偷马一事至今,她几乎可以肯定,眼前刚毅的男人对她绝无不轨之心。 陈浚敛眉说道:“那样的人……击溃上万淮军,如何能被轻易杀死?”“可的确是被那东西杀了……”路副尉不敢确定是谁所为,说话支支吾吾。陈浚倏然厉声问道:“那东西?” “是……似乎是……”路副尉一顿,“是……鬼魂!” 话落瞬间,萧钰惊起,话锋急转:“不论是谁杀的,云幕一死,战局便会扭转,淮军占尽优势,不正是王爷所求?” 陈浚目光一动,没想到这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竟也能在此时思路清晰的分析战况并且完全押中,虽然惊诧,但他还是把一瞬想到的问了出来:“你害怕我追查下去?” “当然不……” 萧钰急忙摆手解释。 可陈浚看着少女水灵清澈的眼睛神色却异常冷峻:“那你在担心什么?” “我没什么可担心,只是,你查下去也不会查出什么,倒不如一心打仗好了。”萧钰不敢看这一刻冷如冰山的他,只得转身望向路副尉,“早打完仗,早回江淮不好吗?” 路副尉亦察觉到了向来喜怒不露的陈浚此刻的异常,见他缄默。硬着头皮嘿嘿一笑:“无妨无妨,大淮天下处处家……” 萧钰正欲再说什么。 灵堂中却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几声惊喊陆续传出! “出事了!”陈浚下意识拔出佩剑。 萧钰也仅仅是一顿,而后拔腿冲过去。 第三十三章 暗灵 第三十三章、【暗灵】 昆玉城的天色愈渐昏暗。 在红棺前方,尸体尚有余温的侧妃猛然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朝一个方向吸食。白玉般的肌肤在急剧流动的空气里扭曲变形,呼啸声间,白幡纷乱,只一瞬,那具死尸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吸干血肉,只余一副干枯发黄裹着苍老皮肤的骨架! 王府中何曾有人见过这场面。 胆小的侍女吓得晕厥。 江昭叶抱起沉睡中的萧灵?退入厢房,安置好她后再度出来时萧钰也已经来到灵堂。 “怎么回事!?”没有人能在此刻忽视掉那具形态可怖的尸骨。陈浚望了一眼,剑指前方,问道。 西南王府中认得陈浚的骁军将士并不少,然而目击者中却只有江昭叶一人回答:“不知何物所为,竟比方才杀害侧王妃的东西更可怕!”——倏自出现在灵堂前,无影无踪,仿佛能操纵空气,挪移自如,吸食尸体。 在众人惊退出一方空地的红棺四周似乎萦绕着令人发指的气息,陈浚却握剑迈步向前走了几步! “小心!”萧钰脱口嘱咐道。 空气里悬浮着的东西饱餐了一顿,在她蓦然的一声喊后竟似受到惊吓,片刻之间怒斥大风朝她席卷而来。 剧烈的空气呼啸着划过身侧袭向少女!陈浚猛然一惊挥剑而去!然而那东西硬如锥铁,与它相触刹那,佩剑即刻被它的力量挡开脱手飞出!猎风之中,他凌空跃起翻身抢下佩剑! 回落之时,身手不凡的他却双膝一软,忽的跪地! 一向冷漠的面容上居然呈现出异常的神情。 ——畏惧! 这个翻手为云覆手雨、身份显贵的王居然在此刻露出了畏惧的神色!陈浚咬住牙,拼死抵抗着突如其来的不适。 他才刚刚施展了一招,然而,那个东西的力量竟然比五年之前更为强大!只是一交手,便将他凝聚的剑气击得四分五裂! “暗灵!”他低低喊了一声,五年前的战场在这一瞬恍归眼前。 ——西南王妃在最后一战中召唤来的鬼魅,只用短短的时间便让上万淮军堆砌起来起来的军阵刹那崩塌!飓风席卷栗镇,用着也许将会毁掉城关的代价来将淮军逼退!而体魄健壮的上万将士竟毫无还手之力! 她以雪玉鞭之形联手暗灵,生生将战局拖延三日,让为数仅一千的骁军得到喘息,在睦远国王者决定降服之前、逃脱被淮军围剿全军覆没的风险! “暗灵!?”路副尉听到了他的低叱、大吃一惊。 居然是那个鬼怪! 暗灵卷动着空气,越过众人掠向少女。 萧钰惊慌之下挥出玉鞭,呼啸着迎向前来的气流。——若不能抵挡住它,只怕自己会是和侧妃一样的下场。心底有个声音猛然告诫自己。然而,她的鞭法在恐惧之下竟然遗忘得一干二净,此时也只是胡乱挥舞、毫无章法。 “钰儿!”陈浚撑起身体,踏着虚空掠出,追至暗灵前扬手一斩,但却扑了个空,暗灵迅速躲开了攻击,在见到玉鞭之时往后一退!后方的剑气逼来,它亦轻易退开。 陈浚趁此间隙奔到萧钰身旁,一手将她护在身后:“小心!” 惊魂未定的她看着身前稳健有力的臂膀,莫名的安心。 暗灵在玉鞭四方凑了凑,力量似乎被压制下来,它浮动着的无形无法用肉眼看见,唯能以风向来判识。陈浚屏息凝神、时刻盯住暗灵的动向。 路副尉把手按在酒囊上,掠了过来,护在陈浚一侧,低声道:“暗灵怎么会自己跑了出来?不好好在幽林呆着,这个时候跑到这来捣什么乱!?” “暗灵……”萧钰一震,回想着母亲最后的叮嘱,片刻忽的喊道,“呀!黑暗之灵!”眼前这东西竟就是拥有一半的祭司力量的怪物! 陈浚微微一愣:“你认识这东西?” 萧钰解释道:“幽林里的鬼怪——黑暗之灵!谁不认识?大名早已听闻,只是未见过罢了。” 陈浚被说得哑然,诧异自己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幽林暗灵想必在西南郡是众所周知。在它还未在五年前踏上战场时,便已是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传说、何况睦远之战后目睹了它的力量,还有谁能不知? “不好!” 江昭叶蓦地喝道。 暗灵围着萧钰他们转了几圈,竟然刹那改变方向涌入厢房中,直逼床榻上沉睡的女子! “姐姐!”萧钰追着江昭叶进去。 守护在侧的骁军将士瞬间被忽然触发力量的暗灵击挡开数尺,无法控制的撞破厢房墙面!簌簌尘土纷纷扬扬坠落,将厢房中的视野洒得灰朦一片! 暗灵没有迟疑,正如方才红棺前一样,围拢住萧灵?,剧烈的空气将周身的物件一一击碎。 ?啦一声、房梁忽的现出一条裂缝,细如丝线逐渐蔓延! “快救姐姐!”萧钰跳起喊道,急得挥起玉鞭就要冲上去!陈浚上前拽住她:“你疯了!” “不能!姐姐不能死!”今时,她唯有姐姐了!怎么能让她在自己眼前失去性命! 暗灵似乎在吸食着什么,透过流动如水的空气里,她恍惚能望见萧灵?扭曲变形的肌肤!就如同侧妃那样! “江昭叶!怎么办!”萧钰猛然喝道,身旁的人却仍立在原处,凝目看向忽然减速的暗灵。 沉睡中的人忽然睁开眼睛,在周身涌动的气流里,居然辟出一方安静的空间!裙摆静静的卧在床榻上,萧灵?动了动手指,点向头顶!一丝白光倏地破开暗灵向外涌出,穿透房顶直指苍穹。 昏暗的昆玉城上空,蓦然横现一柱强烈的光线冲入云霄! “哇,那是什么?” “真奇怪……” “?g……是王府的方向!……” 举城的人停下手中的事情,纷纷好奇的朝着王府前的阔道涌去。不知暗灵出现、只以为是什么奇象,一城百姓丝毫未感受到危险! “这……这是什么?”路副尉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的白光。——浑圆如玉般的色彩,照映着床榻上的女子。 萧灵?双目明澈,感受着暗灵的攻击却没有一丝恐惧。仿佛身体里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与之对抗,她丝毫不用担心。 然而—— “这是哪里……”她喃喃道。最近的记忆,居然断断续续。从什么时候开始?竟记不起事情。 她再度闭上双眼。 江淮雕梁画栋、珠光流动的皇宫、东宫依次在脑海中划过,而她仿佛被什么牵引着经历了这几日!但那些片段,她一点印象都没有。而后一幕停在陷入火海的楚徽宫,最后望见的是江昭叶的脸,接着便昏睡到了现在。 “这是哪里?”萧灵?猛地睁眼。 暗灵被那束白光穿透中央,力量蓦然迟钝了下来。 “怎么会……” 它居然在此刻发出了不甘的声音。然而却没有人听得见暗灵的言语,“居然无法吸食这丫头体内的力量……” 暗灵扭动着周围的空气,嘶哑道:“该死的贺楼施,五年前违背誓言暗自封藏了一半的祭司力量,如今封印解开,我竟然还是无法得到它……” 这时。明显感觉到气流缓和下来。 萧钰趁此夺路冲向萧灵?,然而到了榻前,仅仅几步之遥,却怎么也也迈不过去! 光束依旧停在远处,仿佛触手可及。 她试探着伸出手,但在碰到光束之前却触到了暗灵——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墙垣,透不可见然而坚硬无比! “钰儿!回来!”陈浚急切的唤了一声,谁知少女动也不动。 他猛地也要冲上去,路副尉却倏地双膝跪地死死抱住了他的腰:“王爷不可!” “那丫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吗!?”路副尉力量大得惊人,而他方才便已经被暗灵伤过,被属下拽住竟无力可施,只得怒喝道。 江昭叶拧了凝神,忽然道:“暗灵的力量已经逐渐在减弱!” 显然五年前他也是目击者之一,对于暗灵亦有几分熟悉。那道光束仿佛与生俱来就能够与暗灵的力量抗衡,此时,它竟然无法靠近萧灵?! “拿弓来!”陈浚望着少女厉声一喝! 路副尉生怕他趁此杀过去,一面却又不敢违抗命令,迟疑了几分! “拿弓来!”陈浚凝聚力气掰开路副尉的手,“在追雪身上,本王命你速速去拿!” 路副尉顿了顿,终是转身冲出去! 暗灵似乎也不想放弃此行目的! 被少女触摸了几下!忽然再度发怒! 突如其来的张力猛然将少女击退数尺。 “啊!”萧钰惊得喊了一声,回神之际身体已经凌空被暗灵抛向房外!陈浚一惊,翻身退后数尺硬是用双臂接住了她,然而力量过重,坠下之时两人仍然重重摔在地上! 取弓返回的路副尉匆忙扶起陈浚:“王爷,弓……弓箭!” 陈浚扶开萧钰撑起身体,抬弓架箭自房外对准了屋内!先出一箭,而后三箭齐发,顷刻追了上去! 江昭叶提剑欲起,却忽的听身后传来几声呼啸。 ——是箭矢穿风而过的声响! “玄天箭!”只一瞬,他便认出了陈浚的身法! 发怒的暗灵被随后三箭击中。竟听到空气里传来石子碎裂般的声响。 剧烈的气流倏地停下来。整个厢房在一片混乱下静止下来! 暗灵压低了范围,从众人脚边掠出离去! 居然是玄天箭击退了那东西?江昭叶有些意外。 舒了口气后朝萧灵?走去,奇怪的是,那道白光也在暗灵离开后忽然消失! 第三十四章 神旨(1) 第三十四章、 片刻,西南王府外开始传来阵阵喧嚣。 在亲眼目睹白光突现及消失以后。昆玉城百姓聚集到素缟一片的王府前。 “王爷归天了!” 人群中忽的有人喊道。 误以为白光是灵魂西归,百姓齐齐跪地朝着白光消失的方向磕头三拜,向这位为国捐躯的王表达最深的敬意。 “天神归西罢……”又有人低低呐了一句,“王爷若非天神,怎会出现那样的光柱?这段时间里战死延卞的将士有多少,抬回昆玉至出殡也不见今日般的奇象啊!” 这人的言论顷刻让所有人接纳。 那束雪白如玉、冲破云霄的神光的确是他们亲眼所见,且又在西南王出殡前日、自王府灵堂中出现! “王爷是天神!” 人群中倏地爆发呼喊。 聚集来的百姓纷纷随声抬起双手对着前方接连叩拜! 萧钰“诶呀”了一声,方才的撞击似乎并未伤到她。现下又活跃起来。门外的喊声陆续传入。 灵堂设在前厅,与府门相隔不远!百姓的高呼一字不漏的传到王府内众人耳里! 萧钰诧异道:“他们说父王是天神!” 清醒过来的萧灵?似乎不再需要旁人的照顾,自房中往外踏出,每走一步,眼眶却愈湿。 这是西南王府?是她的家? 素缟幡帐在徐风里轻扬,传递着沉沉死气!而坠下山崖尸首可怖的父王如今就躺在刺目的红棺中。 “为何连父王逝世,我都要等至今日才知!”萧灵?低沉的哀恨忽地让西南王府陷入更深沉的悲痛!她扑倒在红棺前,也不管眼前那具让人恐惧的尸骨,哀哀哭泣。 而此时的她,亦与之前判若两人,仿佛没有了孱弱的身子骨,更没有受到那些毒蛊的毒害! 连陈浚都不禁震惊! 在陆桑神蛇毒蛊的毁损下,别说能恢复神智,多日下来,只怕连行走都艰难,然而她如今居然恢复了过来,甚至连之前的病气都不见了! “天神!” “天神!” 在萧灵?的哀泣声中,王府前的百姓渐渐增多,呼声渐高。 萧钰却无心理会,轻轻从身后拥住萧灵?,低声唤道:“姐姐……” 如今,只有她知道,萧灵?为何会忽然之间拥有健全的身体!并且多了那可与暗灵抗衡的力量——正如那束让暗灵感受到不适的白光!那并不是百姓所认为的天神之光!而是——贺楼祭司的力量! 萧钰将脑袋搭在萧灵?颤抖的肩上,几次欲言又止。 ——现下告诉她也无用吧。少女暗想道,如今姐姐陷入失父之痛,想必方才还没有人对她提起过侧妃那番话!但那句话既然已经从侧妃口中吐出,定也瞒不了多久。王府上下那么多人听见,若有多舌之人,只怕不出几日就能传到她耳中! 她凝望着灵位,叹息! 算了,还是等过后再将母后之命告知姐姐吧。 萧灵?将脸埋在手掌间止不住的哭泣,背后的温暖恍然让她安稳。那是江昭叶也不能给她的,不知为什么,断断续续的记忆里,她对这个男人的爱意竟一点点消退! “今日之事,不可外传!以免人心惶惶!”陈浚望了跪在灵堂中的姐妹一眼,转而将寒意森森的目光投向了江昭叶,“王府内所有人的嘴,得好好堵住!” “王爷难道已经成为西南王府的主人?如此闲暇……”听得陈浚毋庸置疑命令的口气、江昭叶忽然冷笑,“贸然独自回城,不怕延卞有个万一?” “延卞有章将军管着,能出什么事!”显然路副尉不悦江昭叶的说辞,愤然道。 陈浚却微微一怔,对江昭叶的转变感到诧然,在江淮他那般隐忍,而此刻恰如一匹脱缰之马!仿佛束缚他的所有都已悄然消退! 但只顷刻,陈浚便恢复漠然的神情,说道:“皇上已将西南郡管辖之权交予本王,江校尉今后还要好好听令才是!” 江昭叶诡异一笑:“也仅是暂且罢……” “西南王膝下无子,等打了胜仗回江淮,西南郡恐怕要与萧家失之交臂了!”路副尉抢在陈浚前反击道。 然而江昭叶不急不缓、语气颇显中肯,却也没了在江淮时的恭顺:“既然如此,昭叶且等着瞧西南郡会落入谁手!” “你……” “路薛!”陈浚喝住路副尉,淡淡道,“江校尉熟悉西南郡,这段时日,本王还需要校尉帮助……” “但说无妨!昭叶自当尽力!”他微微笑道。 意外的是,陈浚却道:“校尉之责便是要保护好郡主,暗灵的攻击显然是针对两位郡主,我只怕它还会再回来!” “王爷无须担心,这一点,昭叶一定做到!”江昭叶作揖领命,“不过,王府今后只会有一位郡主!” 在江淮的誓约里曾提出,萧灵?一旦能活着离开江淮回到西南郡,便要改名换姓,再也不能以西南王府大郡主的身份活着! 陈浚冷然:“既如此,校尉一定知道要怎么做!” 堵住王府众人的悠悠之口,决断杀伐定不会少! “是!”江昭叶会心一笑,视线掠过陈浚停在王府大门! 前来的百姓自发齐跪,不断地呼喊着:“天神!” 甚至,隐隐还有祝颂声传来! 人群里,一名男子衣着沉肃、跪在众人间低低吟唱。那束光柱引来了他,本还在酒肆里大快朵颐,但在举城百姓倾数而出时,他便也跟了过来! 然而,在大家都以为那柱光束是西南王灵魂所化时,他却明白其中缘由。——那柱光束所传达的力量,他再熟悉不过! “祭司的力量啊!”念完了祝词,男子低低叹道,因酗酒而略显无神的眼眸重新燃起了希望! 第三十四章 神旨(2) 第三十四章、【神旨2】 王府内,陈浚越来越不安。返回昆玉是因要事在身,顺路到西南王府走一趟不过是担心萧钰!谁想却遇上了暗灵! 将她的安全交给江昭叶,真的可以放心? 但方才明明也不是自己的玄天箭逼退暗灵,而是萧灵?急点而出的光束!一夕之间,她居然拥有了那样的能力! “王爷……”路薛在他耳畔问道,“是否还有其他事要办?” 每每一到纠结不安的时刻,陈浚总会紧锁眉头,凝目思考。但往常表露这样的神色也仅仅在私底下,然而现在面对着江昭叶和众多西南王府的人,他竟然也会如此。 路薛因此变得小心谨慎,四顾之后才悄悄问道。 “是……”陈浚回过神来,“的确有些事情要办,但你必须与我一同前去!” “我也要去?”路薛不禁疑惑,待江昭叶向灵堂的两姐妹走去后嘟囔,“单凭那小子的身手怎么能护好小郡主,万一暗灵又回来……” “东西是否带在身上?”陈浚却打断他的话,冷漠的神情回到脸上,“我要找一个老朋友。” 路薛微微一震。 老朋友? “该不会是那酒鬼?”他不满的喃喃。 陈浚浅笑道:“你何尝不是羽骑中臭名昭著的酒鬼!” “跟他比起来,我可真是提不上台面!”路薛丝毫不畏惧他的身份,开玩笑般说。 陈浚没再理他,转身朝萧钰走去。 江昭叶在一旁柔声细雨的劝慰萧灵?,萧钰起身站在一旁,长久缄默。 陈浚抬手轻轻的扣在她的肩上,低语:“好好保护自己,等我回来!”萧钰震惊的抬起头,眼角掠过肩膀上宽厚的手掌,讷讷的看向他,片刻才点头。 然而心底却猛然一动! 他真的是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将?为何她一点也不觉得他有多令人恐惧。 少女扣着双手,匪夷所思的望着渐行渐远冷铁肃肃的背影! 这个世人口中威严冷峻的怀瑞王为何在她面前,只似一位挚友般?一点也不像在江淮初见时,他仿佛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陈浚和路薛从王府侧门离开,不想叨扰那些前来跪拜的百姓! 追雪独自在侧门内的庭院里哒哒来去,一会儿嗅嗅花草,一会儿垂着脑袋饮鱼池中的水! 望见陈浚过来,便乖巧的凑过去! 路薛牵住马缰,他将银弓递过去翻身上马,然而却在那一霎,身体竟似被利器穿透骨髓般疼痛,整个人忽的从马上摔下来! 路薛惊道:“王爷,你……” “被暗灵伤到!”陈浚咬咬牙,撑着身子忍痛站起来,“无妨!” “这还无妨?”路薛显然被惊吓到,“那东西如此可怕,王爷你方才居然还提剑上去拼命!” “扶我上马!”陈浚却不再多言,叱道。 路薛听命单膝跪地,让他踩着膝盖上马,一面小心翼翼的扶着他的手臂。 “不如去医馆瞧瞧!“路薛脱口而出,陈浚一笑:“去医馆也无济于事!” “可……” “走!”陈浚喝道,“去找他,我必须要见他!” 路薛无奈的牵着追雪从侧门离开,直奔那人居所而去! 走了两步,忍不住道:“王爷,何必如此拼命,若那东西真的伤了你,我路薛即便丢十个脑袋也不抵事!” “那个时候哪里想那么多……”陈浚轻轻叹了口气,“若不拼命,伤了小郡主怎么办?” 路薛旋即停下脚步,意味深长、不可思议的回头望了他一眼:“王爷你……该不会是喜欢上那丫头了?” “是!” 陈浚竟不否认,眉眼带着笑意回道。此时的他,面对路薛就像面对一个朋友般、没有君臣之别,低声诉说,“我的确是喜欢上她了,从景州一别之后开始……” 路薛大吃一惊,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急着道:“皇上为你选了那么多容貌美丽、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你都不要!却看上了这相貌平平的丫头!她哪点比得上李大人家的千金……” “路薛!”陈浚沉声打断他。 忽然之间的厉声让叨叨念念的路薛顷刻闭嘴。 气氛有些冷。 该不会是提到了李千金、并拿那丫头来与之相比较王爷因此生了气?路薛正纳闷着牵马向前,却倏地听到身后传来陈浚梦呓般的声音:“也许……是因为她身上那股天真灵动才喜欢上的,如我这般踏着荆棘存活的人,奢望拥有那些。可这几日,她愈发沉重起来,我很担心,她会像我一样失去所有喜悦……” 路薛微微一震,仿佛从陈浚身上感受到无法弥补的伤痛,心口莫名闷了一股气。 而后一路,两人缄默着朝昆玉城东面的栗镇行去! 暗灵惊动了整个西南王府! 侧妃的离奇死去倒没有在西南王府再掀起一轮悲伤! 江昭叶冷漠的命人将那具尸骨草草埋藏。 而除了调动余下骁军层层护住西南王府以外,府内一切如旧! 帝都丧讯紧随赐婚圣旨而至,昆玉举城都认为太子妃丧命火海! 而自帝都离开后。 江昭叶路上担心萧灵?病症,曾因此停留在溪郡丹城半日,可替萧灵?瞧过病的大夫也无从下手,一路耽搁,到达桂郡时便得知西南王战死的消息。 因此匆忙赶回,抵达昆玉城后直奔王府! 本来在踏入西南王府之时他还在想要怎么让王府众人对萧灵?蓦然回府的事缄口,谁知却被暗灵抢尽风头! 意外的是,萧灵?的病症竟也刹那回转,整个人精神不少! 在场亲眼目睹的骁军虽都诧异萧灵?的归来,均都沉默着不问! 江昭叶深信属下不会违背自己。所以,只打算紧紧看管好王府下人,大约也就无事。 只是,侧妃那番话,会不会传入萧灵?耳中? 深更夜半,王府除去打杂的下人均都聚在灵堂,哀声阵阵。 只是萧灵?碍于身份,即便王府多数人都已瞧见她,却不能在灵堂前为西南王送丧! 然王府众人感受到西南王府局势微妙的变化,自侧妃一惊后,对任何事都不敢过问,一切只听命西南王曾待如亲生儿子的江昭叶! 萧钰哭过一阵后借故寻到后院去找萧灵?! 深更半夜,江昭叶仍呆在灵堂。相比处置口舌是非,他忽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丧礼请来的巫师没日没夜的诵念祝词,趁着间隙,江昭叶唤他过来,退至灵堂外问道:“王爷何时才出殡?” 巫师早前便算好了日子,顷刻回道:“再过三日便可。” “太久了!” 巫师听见江昭叶的冷笑,诧异的抬头。 “已经等不了那么久,明日子时,必须出殡!”江昭叶冷冷剐了巫师一眼,沉声。 巫师旋即摇头:“不可,明后两日均为‘重丧’,一旦急着出殡,萧氏恐接二连三不利!” “这时候还管萧氏!?”江昭叶蓦然低低冷喝,揪着巫师的衣领目光如柱,“西南郡都快要不保,还管什么萧氏!” “你……”巫师震惊他的举动,一时哑然! 江昭叶诡异一笑:“你没看到外头那些人都在说天神西归?王爷乃天神,今日魂已归西,尸首怎还能搁置那么久?明日子时,尸首必须沉土,等待神旨降临!” 巫师诧异道:“什么神旨!” 话落,眼下忽然寒光一闪,暗处,一柄短刀自江昭叶袖口中夺出,他手腕一转,便将短刀抵在巫师的脖颈上:“回去好好算你的日子,记住,明日子时,若尸首不能沉土,三日后,你便同王爷一起去吧!” 短刀刹那收回,他低笑一声后折身走开。 巫师惊魂未定、膛目结舌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竟敢如此要挟巫师? 西南净土之上,巫师一向备受尊敬,他们秉承着上天的旨意教化、普渡天下苍生,地位远远高于沙场杀敌的将士,而江昭叶竟敢如此对待他!巫师倒吸了口冷气,回想着江昭叶的话:“神旨?” 有何神谕会经他口中出来,而不是自己? 手上的铃铛叮叮的响了几声,巫师垂眸一看,急切的转身回到灵堂。 方才在念完祝词后,他便在一碟颗粒滚圆的白米上烧了白纸,只等火光燃尽后且看灰烬会在白米上绘出怎样的图腾,往常多会出现兽图,巫师便根据时年来判断利弊。然而如今,白米上雪白如旧,但那些轻飘的灰烬,竟沉入白米下方,顷刻消失不见! 巫师的脸色刹那变得苍白,半晌,才颤颤道:“灭顶之灾!灭顶之灾啊!” 第三十四章 神旨(3) 【神旨3】 巫师的轰然大喊顷刻惊动了所有人! 唯独王府露水阁中对坐榻上的姐妹!对灵堂正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少女出神的看着面前的萧灵?,毒蛊离身后,从未有过的红润微微在她面上泛动,那双满含莹泪的眼眸也变得楚楚动人。萧钰还不曾这么仔细的打量过姐姐,如今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姐姐的确是个倾城美人,不亚于她在景州城中认识的绿庭姑娘。 一想到此,她莫名的想起那个带她离开楚徽宫的人。 芙岚……他如今怎么样了? “小七!”萧灵?忽然喊道,将萧钰的思路打断! 少女亦是此刻才忽然想起,竟不曾在西南王府见过小七。 萧灵?未听到熟悉的回答,茫然四顾,片刻后朝萧钰道:“钰儿,让小七来照顾我便好,你赶快回到灵堂,我如今不能以大郡主的身份替父王守孝,你却不能不在!” “父王?”萧钰却低低凄然道,“姐姐如此为父王着想,不知他泉下有知是否会感动?” 侧妃那番话若是真的,姐姐体内毒蛊为父王所下,那么多年来他对姐姐的疼爱便都是做戏罢了。 “只是……”她叹息道,“‘萧灵?’已死在江淮,同父王一样魂归西天!” “若……”萧钰几乎就要脱口喊出—— “若你不是父王的女儿,若你多年的病痛拜父王所赐,你还会这么对他吗?” 然而正是此时,门外忽然有脚步声急急传来。侍女知道是萧钰在房中,不敢贸然闯入,只是苍白着脸说道:“小郡主,灵堂出事了!” 她骇然一惊从榻上跃起来。以为是暗灵归来。 侍女在房外催促着她赶快过去,说巫师方才接到令人惶恐的神谕!萧钰转身看了萧灵?一眼,她故作镇定的对自己点点头,没再犹豫,少女奔了出去。 灵堂的哀声忽然静止下来。 唯有恐惧萦绕。 江昭叶面色平静的朝巫师问道:“何来灭顶之说?” “萧氏……萧氏就要完了!”巫师颤抖着双手捧起那碟白米举到众人眼前,“烬沉,图失。萧氏大命将泛!” “呵……”然而江昭叶却忽然冷冷一笑、对巫师的说辞不屑一顾,“妖言惑众!” 他朝身后的骁军将士递了个眼色:“带他出去,西南王府不需要这样的巫师!” 啪嗒一声。那碟白米掉落脚边,巫师震惊的朝他看去,却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你……你!” 顷刻,便被骁军两名将士架着四肢往外抬出。 一室的王府下人悚然着不敢出声,对于他们来说,萧氏的覆灭等同于西南王府的覆灭,王府一旦出事,他们这些下人定然也不会有好下场。“西南战事未平,竟在此胡言乱语搅得人心惶惶!”江昭叶环顾众人一圈,声色俱厉的喝道,“今后要是有人乱嚼舌根,下场就同他一样!”话落,所有人匍匐跪地! 赶来的萧钰正撞上巫师被人拖走! 巫师一眼认出了她,预感到自己的下场竭斯底里向她求救:“小郡主,救命……救命啊!” “喂!”萧钰迎声截住那两名骁军将士,“你们要把他带去哪里?”两名将士对视一眼后说道:“这是校尉的命令!” “小郡主!他们……他们竟敢蔑视天神的旨意!”巫师挣脱出将双手合在胸前,“天神所言,岂能亵渎!” “放了他!”听到那句“天神的旨意”,萧钰忽然喝道! 骁军将士朝她深深行了一礼,默不作声竟然扛起巫师离去! “我说放了他!”萧钰追上前再度拦在骁军将士身前。她刹那惊醒,对于贺楼族来说,若不能保护神权便无从谈起重拾信仰、光复族氏! 可如今,他们却在试图丢弃神论! “请小郡主让开!”然而那名将士并不打算听命,横眉冷眼居然动手将她推至一边。 “你……”萧钰顿了顿,拔脚跑向灵堂。 巫师的求救声越来越远,然而在她踏进灵堂的那一刻!江昭叶却挥手从身侧将那人召来!男人同样身穿巫师袍服,可眉目却万分冰冷!那分明是军士才有的铁血目光! “这是新的巫师!”江昭叶语气冷淡的向众人说明男人的来意,眼角一扫,余光瞥见一脸疑惑的萧钰! 第三十四章 神旨(4) 【神旨4】 现在的局势,已然到了江昭叶一手遮天的地步? 父王虽曾经力图将他培养成新的继承人,然而他如今已不能迎娶姐姐,却仍妄想操控西南王府的一切?! 或者,欲吞下整个西南郡! 脑海中蓦然有这个想法,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萧钰定定神,向他问道:“方才的巫师究竟说了什么?” “你不必知道。”江昭叶突然缓和下来,可言语丝毫不让步!萧钰剐了他一眼,走到跪地未起的下人身前,厉声一喝:“方才的巫师到底说了什么!?” “钰儿……” “江昭叶!我只是想知道巫师到底说了些什么,竟能让你如此大动干戈将他带走!”少女竟似变了一个人,冷冷的将身后的柔声细语打断,“我好歹是郡主,你身为臣子,难道不应该向我禀告?” 江昭叶只当她是往常的无理取闹,低笑:“我知道你累坏了,这段时日,我替你打理王府!” “你凭什么替我打理王府!”她从前在他面前总是拿不出郡主的风范,只因以为他会是一心一意为王府、为姐姐好的姐夫,但他现在分明变了个人! “凭我是萧家的女婿!是西南郡未来的王”江昭叶倏地跪在棺木前面朝牌位磕了三个响头! 话方落音,不止萧钰震惊不已,连西南王府众人一时之间也唏嘘万分!“萧家的女婿?西南郡的王?”她顿了片刻道,“姐姐已成为太子妃!你……” “不是还有你吗?”他未起身,诡异深长的吐出一句,那抹低哑的笑意里含着对一切的不屑。 她震惊望着那张邪魅的笑脸,那一刻所有的盛怒只源于他对姐姐的情义竟不过如此、抵不过西南郡的王位! “你简直……”萧钰劈手便要向他斩去。 江昭叶轻而易举的截住她,握着那只润白的手腕凑近少女:“我对你们姐妹向来一视同仁!” “江昭叶你无耻!”萧钰羞愤怒骂。 然而他却无视众人的诧异,蓦地将萧钰往前一推。 韦录手忙脚乱扶住脚步踉跄的少女,讷讷的看向江昭叶等待他的命令! 啪嗒! 王府门前的男人将手中的酒壶一扔,旋即随着众人匍匐! 浓郁的酒气萦绕不去,四周的人群不约而同纷纷退出一方空地。 就这样跪了整整一天,天色由暗转白、由白转暗! 铛! 王府灵堂的方向在子时传出一声响。 门前跪拜的百姓听到此声起身后退,拥挤的道路一下子变得宽阔。 棺木被仆人从府内抬出,浩浩荡荡的队伍里,却不见萧钰的身影。然而黯夜之下,百姓均躬身为西南王送丧,没有人注意到失踪在队伍中的小郡主。 西南王府的变故,昆玉百姓多少惋惜。至少是陪伴着这些百姓度过了多少个日夜的世族、并且在战乱曾与他们并肩作战! 纸钱纷纷扬扬洒在昆玉城上空,深夏的夜里,如同皑皑白雪一样铺满了房檐街道。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巫师眉目冷淡低语诵念。 江昭叶漠然随在身后,眉眼不时望向空中那轮满月。 如今已是子时,离那个时刻应该也不远了! 果然,出殡的队伍还未离城,天际的黑暗便逐渐向满月袭来。 王府中。 与露水阁相隔着数座庭院的沐月轩中,韦录捧着饭菜劝萧钰进食,然而她一天来正眼都不看他。 手脚被绳索捆绑,让江昭叶的人喂她吃饭她宁可饿死,况且如今,怎还能吃得下饭! “小郡主,您就吃一点点,否则饿坏了校尉非处罚我不可!”韦录不同于那些不近人情的的骁军将士,对她反倒好言相劝。 “我要去露水阁!”萧钰蓦然说道。 韦录旋即摇摇头。 她腾的怒火四起,大声喊道:“我要见姐姐!” “校尉说了……”韦录重复着江昭叶所说的话,“只要过了今晚,就会放你出去!” 哐当! 萧钰忽的用脑袋朝韦录撞去,他措不及防,手中的饭菜掉了一地,瓷器刹那摔碎! “小郡主……” 韦录反应过来,急忙扯住滑稽跳向窗边企图纵身跃下楼的少女。 差一点…… 少女弯腰狠狠咬向扣住肩膀的那只手! 就在此时,沿着窗沿投入房中的月光猛然一暗!她和韦录几乎是同时抬头望向天边—— 满月竟在一瞬之间被黑压压的云层遮着,原本从苍穹铺洒下来的月色经过支离破碎以后彻底消失! 她骇然一惊!不好的预感刹那涌上来! 第三十四章 神旨(5) 【神旨5】 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不得不停下,月食瞬间,惊恐四起。随着月光被吞噬,不祥之兆刹那涌入人们的脑海!百姓神色惶恐,仿佛将要面临巨大的灾难! 他们纷纷跪倒在棺木前虔诚祷告,祈望“天神”能驱散月食带来的阴霾! 黑暗覆盖的城池顷刻变得沉闷、压抑! 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唯有队伍里的火把映照着江昭叶阴沉的脸。 然而在众人惊恐万分的时刻,巫师却冷静的回身对着棺木默默的诵念!半晌,取过纸钱焚烧在棺木之上。微弱的火光下,燃尽的火灰随风散落,簌簌而坠。 巫师随即劈手夺过家仆手中的火把急急掠过棺木,一眼之后,猛然下跪! “天神降谕!”他嘶哑道出一句后面朝棺木磕头! 一城百姓还未从晦暗之中回过神来,江昭叶已先俯首跪下。 “天神降谕啊!”巫师再度竭声喊道! 那时,所有人才反应过来,将额头抵到冰凉的地面上,等待着巫师的下一番话。 “天神西归,西南失王,日月不复,暗无天日!”巫师转过身又朝江昭叶一拜,“请校尉登上郡王之位!以承日月亘古!” 人群里轰然炸开。 江昭叶眸中分明划过低浅的笑意,却仍旧惊诧问道:“此神旨从何而来?” 巫师起身提起火把映照,赤红的棺木上,那些落下的灰烬竟拼出几个字,他随着起身顿住一看,低低念道:“江氏将也,封王!” 话语穿过徐风入耳。 仅过片刻,便有人重复巫师的话,面对江昭叶叩拜! “请校尉登上郡王之位!” “请校尉登上郡王之位!” 相比对黑夜的恐惧,西南王位的继承对于百姓来说远远没有那么重要。不论谁成为王,他们依旧年复年、日复日生活在昆玉城中。即便战乱、病疫,只要有统领者,一切无异。 王位更替,不过是换了个人而已,但他们却无法忍受生活在黑暗之中! 一刻也不能,黑暗如鬼魅,会将心中的信念一点一点吞噬尽。 “请校尉登上郡王之位!” 目睹满月落入黑暗。 更多的人加入到这场拥护里。 呼声渐高,阵阵蔓延入长街小巷。 在人们无法看见的暗处,巫师低低的舒了口气,这么多年的扶持终归没有枉费!在得知萧灵?成为太子妃的那刻,他的确曾打算让萧钰接替她姐姐下嫁江昭叶,好让他还有继承王位的可能。 但没料到,帝都那人将历法送来竟比预期中的还要快!让他得以计算出今夜的月食!借此做了手脚。 依靠神来夺取王位比依靠族氏血缘要轻易得多! 那样一来,根本不需要迎娶哪门子的郡主! 可江昭叶那小子竟然在灵堂中对萧钰说出那番话。 从他看她的眼神中,似乎有点诡异啊…… 难不成,他真的对她有非同一般的心思? 哈……巫师叹了口气,却没有否定自己的猜测。 “你听,外面在说什么?” 呼声隐隐传到沐月轩中,萧钰摆头示意韦录靠近窗户倾听。 许久。 “你到底听到了没有!?”萧钰恶狠狠地冲他吼了一声,韦录将身子半仰出去,不耐烦的对她摆了摆手:“别吵!” “你难道不好奇他们在外面干什么吗?”萧钰眨了眨眼,“外面这么吵,一定是出事了,会不会是父王看你们欺负我,从棺木里爬出来找你们报仇?” 毕竟是相同的年纪,韦录不过也十七、八岁,听得她那么一说,猛地缩了回来:“不……不会吧……我可没欺负你。” “你没欺负我?”萧钰将双腿抬了抬,手往他眼前一伸,“这不算欺负算什么?父王出殡之日,你却将我囚禁在此!还虐待我!” 韦录急的摆手:“我只是听命行事,不是我要欺负你!” “那是谁欺负我?”萧钰紧接问道。 他脱口而出:“是江校尉……” 然而道出这个名字后却一悔。 而仿佛得到了答案,萧钰得逞的说道:“呐……是你说的,江昭叶欺负我!父王定是找他报仇来了,你是他的人,必逃不过!” “我,我没有!”韦录脑海中闪过那些可怖的鬼魅,猛地喊道。 萧钰心下却暗喜:“你放我出去,我会跟父王求求情 ,让他放过你!” “不行!”想到江昭叶嘱咐他时阴沉的面色,他故作镇静,“我,我不怕……我不怕鬼” “当真不怕?”少女冷冷斜了他一眼,“不怕变成侧妃那样,被挖心而亡、被鬼怪吸干血肉?你知道她招惹了谁才会如此吗?” 韦录对上少女异常诡异的眼神,蓦然一惊,忍不住问:“是谁?” 萧钰附过去低声:“是我的母后啊!” 细密的汗水从掌心渗出。韦录的神情渐渐僵硬,灵堂前那一具尸体的惨状,他怎么可能忘记? 一辈子也不会忘掉! 他初入骁军,还未见过尸骨横陈的沙场,更为见过五年前暗灵惨绝人寰的残杀! 侧妃的尸体,是他迄今为止见过最令人恶寒的惨烈! “放我出去!否则,你的下场会和侧妃一样!”她忽的厉声一喝。 韦录惊颤着拔出小刀,良久之后,终于抵不过内心的恐惧将困住少女的绳索解开! 然而,等她自沐月轩出去时已经来不及! 从“天神之光”到今夜的月食。已然为江昭叶铺出一条平坦的、直临王位的道路。 现在要将它摧毁已经来不及。 “天降神谕……”少女躲在暗处望着出殡的队伍、听着那些呼声,全身的血液逐渐冰凉。 为何,连天神都要偏袒那个忘恩负义的人? 第三十五章 画谜(1) 【画谜1】 当黑暗还未侵袭栗镇,月光依旧倾泻而下。 追雪独自晃荡在低矮的土屋前,房中,有火光摇曳。 陈浚卸下铁甲、褪去衣袍,然而这样宽大健硕的背上却有着数道蜿蜒盘绕的疤痕。那是多年的战场生涯留下的印记,再也无法抹去。 路薛大概对此也见得多了,此时吸引住他目光的,是陈浚脊梁上的新伤,脊骨处的皮肤早便红肿。 “该死的暗灵!”他愤愤骂道。 陈浚斜了他一眼,分明疼痛,但脸上却没有表露出不适的神情:“无妨,这点小伤,我还受得住!” “小伤?”路薛不放心道,“这万一骨头断了,你岂不是要变成废人?”暗灵那一震当真可怕,若真的将陈浚五脏六腑震裂、置他死地,那自己下半辈子还能去哪儿混? “两位将士,这是跌打的药。”这间房屋的邻居将药罐取来,来人是年过半百的老妇,双鬓斑白、步履蹒跚。 路薛热络的接过:“多谢大娘!” 老妇微微颔首,稍稍停下打量这这两位突然造访的将士。 一位相貌不凡,却十分冷淡。 那位没受重伤的倒是气宇轩昂、十分热情。 不过没想到,贺生竟还会有这样的朋友? “诶……”老妇低低叹了口气。 陈浚捉到那一声叹息,终于向她开口:“您为何叹气?” “啊?”老妇未料想那个将士会对她开口说话,有片刻的停滞,随后才答道,“贺生每每去昆玉城,都会好几日才回来,昨日他才刚去,恐怕一时之间你们等不到他。” “既然已来,不管等多久,我都会等。” 贺生,是除却贺全外最清楚知道《玉屏卷》的人,身为贺楼氏右祭,所有与贺楼相关的东西没有任何能逃过他的眼。 他相信,《玉屏卷》也是如此。 这几年他们书信往来,虽不频繁,但也算是保持了联系。 现在,已经不能将解开画谜的希望寄于贺楼乌兰她们,俨然,那已经不是自己可以相信的人! 路薛见他沉思,道谢着将银钱递给老妇,送她离开后回到陈俊身侧,啧啧几声替他上药。 “何必要等,直接到昆玉城找他不更好?”路薛喃喃,“还可照看小郡主。” “昆玉城可是骁军镇守之地,一郡首城,眼线众多。”他说着从衣袍深处取出圆润的玉佩,放在手中把玩,“父亲告诫我,在这世上,没有人会值得我完全的信任,可你和贺生,却让我将父亲的告诫抛之脑后。” 路薛朝他手里看了一眼,瞬间明白,那块玉佩是老王爷留给陈浚的东西,成色上乘、呈方形的云山雪玉被浮刻成一座城池的模样,而城池北面的皇宫被一个精细的字体代替。 瑞——这是老王爷的名。 陈瑞——当今皇帝陈显一母同胞的兄弟,亦是已经覆灭的南唐王朝的二皇子。 而这个“瑞“字,正是封号“怀瑞“的缘由。 陈显当初赐此封号只想彰显自己与胞兄兄弟情深,可却是这样两个字,将陈浚困在仇恨之中无法挣脱。 “贺楼氏那场毁灭中,除却左右祭和三姐妹,一众天官与女侍、族民都葬身南唐帝都。贺生被父亲救出,悄悄安置在羽骑,但他一心追随贺楼施来到西南郡,放弃了与羽骑并肩作战……”陈浚淡淡一笑,“可即便他没有追随父亲和我,却也不会背叛。我对他的信任,并不需要忠诚与热血,只要不背叛、不出卖,就足以换得我的信任。” “我路薛会一直追随你!”他忽然跪下,将右手握拳置在胸口,“忠诚于热血,都可奉献!” “少跟我来这套,”陈浚竟开起了玩笑,“你无端给我行大礼,反倒让我误以为你要背叛我。” 路薛垂头丧气的起身:“好不容易正式给你行了礼,却换得你这话,当真枉费了我的忠诚。” “呵……” 疲惫的面容上终于吐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 与路薛相识,何尝不是幸事。 这个当年还在北唐国瞎混、来去如风的盗客,竟将少年时的陈浚当做猎物,对他的钱袋下手。彼时刚入羽骑的陈浚还未洗去身上王公贵族桀骜之气,不甘的费尽心机将路薛揪出来,两人在狱中大打出手,少年不过几招便败下。 随从在外头吓得胆战心惊,本以为公子会将这蛮徒斩首示众。谁知他出乎意料的将他收入麾下,从一名小小将士开始,逐渐提升为如今的将领。 只是路薛身上那副痞气至今无法褪去,成了羽骑营中嗜酒如命、不恭不顺的唯一一人。 上药之后、陈浚穿戴齐整,终有心思打量起这个简陋的屋子来。 一贫如洗——这么说也不为过。 听方才的老妇说,贺生日日酗酒,将挣来的钱都大肆挥霍出去,家中已多年未修补,若逢雨天,屋中无疑成一片洼地。 “他也真是过得下去。”探到陈浚的目光,路薛会意说道。 连油灯都分外省。 灯芯几乎贴靠底端。若不是就着屋顶星点坠下的月光,定然暗淡无比。 然而,方是这么一想,头顶的光束忽然撤去。 追雪最先察觉异样不安的嘶吼起来。 陈浚握剑起身一探。头顶的月光刹那消失在云层之后。昏暗的夜色如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罩下。 第三十五章 画谜(2) 第三十五章、【画谜二】 清晨时分,红日东升。 延卞城俨然也在昨夜奇景的覆盖下。 向来军纪严明的羽骑亦有不小的骚动。 “定是不祥之兆。” 远离江淮故土,初次厮杀沙场的军士想起昨夜满月被吞噬,不由得有些胆颤。 “什么不祥之兆?”另一名同伴年纪比他小些,“害怕”两字写满脸上。 “谁晓得。真是不利啊,天食明月,想必是人间谁犯了大错。天神派邪魔下来惩罚他罢。”军士想到身在延卞、望月和大淮正是战事紧张之际,不由得担心起自己的安危。他望着脚下的城门,那正是战争的屠场。 杀了人算不算大错? 可那是敌军啊! “在这嘀咕什么?”章渠从身后过来,呵斥一声。 两人随即站好,年纪小的低低答道:“昨夜的食月,恐怕不祥啊……” 章渠到底是跟随陈浚多年,潜移默化之下,多少也有些冷淡:“不祥?你们不好好守城,才是不祥!” “是。”不敢再多说,两人躬身道。 章渠继续四处巡查,城中各处,他皆亲自一一走过,确认无异后才踱着步子回到医馆。淮军伤者不少,在羽骑到来之前都拖着了事。伤口感染愈难医治,军医为保安全将重伤之人全都挪到了医馆。 城中此时又无百姓,与军营无异。 对于突然消失的城民章渠也感到万分奇怪。这不应当是一座死城,延卞乃西南重镇,怎可能荒无人烟。 然而却又无从得知那些人消失何处。 难道,果真是食月的不祥提前来到? “将军难道不害怕?”刘云影早便知道军心因昨夜的奇景微微动摇。一早见章渠来探望,笑道。 “自然怕。”章渠转而道,“可那又如何,王爷不在,身为军中之首,难道还要将恐惧表露出来?” “果然是羽骑的将领,说实话,昨夜之事,连我都怕。”他动了动肩膀,被利器刺穿的肩胛虽未痊愈,但施了医无疑比之前好太多。感觉不到疼痛,他又一动。 章渠奉命要照看他的伤,虽然不需要亲自上药,但也需得处处关照到。见他如此,舒了口气:“少将伤已好,我们可就多了一位帮手。” “呵,也不一定。”刘云影与他虽一同效力大淮,但章渠是陈浚麾下,而他却直接听命于陈显、是皇帝亲卫,虽然年少,但两军暗下的较劲也没能逃过他的眼,“我军中已损失多名良将,接下来,当羽骑冲杀在前才是!难不成,要让我淮军的残兵持矛而上?” 章渠倒吸一口冷气。 这小子如此桀骜,私低的权谋之争竟要摆到案上来讲。 “少将说的是,请好好养伤罢。”章渠懒得跟他争,嘱咐一句后便离开。 陈浚几日未归,他还有的事情忙。何必同这小子浪费口舌。 刘云影低低一笑,望着他从医馆离开。 羽骑里任何一人都不会得到他的敬重。那是选择派系之后便注定的争端。他选择忠于大淮、忠于陈显,自然对掌握大淮半数兵力的羽骑没有好感。唯独高高在上的怀瑞王,是他入军的初衷。 或者说,陈浚于他,恰如信仰于民。 边境安静了几日。 听闻云幕已死。虽然意外,但刘云影舒了口气。 望月应当不敢在此时再来冒犯罢,他伤好后,也得速速返回江淮,亲手将从郑申尸体上搜来的信交给陈显才是。 西南王一死,谁知西南郡会乱成什么样子,听闻他膝下只有两位郡主,王位无继,这正是陈显真正将西南郡纳入囊中的最好时机。 “天子欲除王,骁军之弱,不足抵抗,若反,需握先机;郡主今困皇城,天子野心昭然,请王爷早做决定!”刘云影沉声将信中的内容一字一句念出,末了,盯着书信末处的名字冷冷笑道,“江昭叶!” 酒水落入杯中,男人满饮。继而慵懒的望了窗外一眼。 百姓涌在街道上呼喊着让江昭叶即位,直到黎明降临的那一刻,才沉默着匍匐至此时。仿佛是自己的祈望得到了实现,虔诚跪拜。而那些人更相信“天神所言”——“江氏将也,封王,承日月亘古。” 男人叹了口气,仿佛对着虚空:“你养的的女儿可真是没用,不过弹指,王权已落入他人之手。”但那个身影已经不会再浮现,她魂魄俱灭,再不会回归。 他只有独自说着话:“贺楼氏女子的气概,那俩丫头怎会有?连王权都无法夺回,又谈何抢回神权,你将重任托付真是不该……” 第三十五章 画谜(3) 【画谜3】 身后稳健的脚步声却在话落之时靠过来。 “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男人回过头,看见陈浚,倒是不急不缓。 陈浚浅笑:“我本想在你家中等你回去,谁知昨夜发生那样的事,只好赶回昆玉城……”他才刚刚离开,西南王府竟然已有如此大的变故。 江昭叶夺权,萧氏之变来的如此快,他一面担心萧钰,不想在栗镇拖延太多时间,但《玉屏卷》一事更是当务之急,只好和路薛连夜将昆玉城里的酒肆翻了个遍,一早,才找到贺生。 “哦?早就听说你带兵前来,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贺生倒了一盏酒,递出去。 陈浚接过来却没有喝:“此番找你,是有要事。” “要事?”贺生自嘲笑道,“我如今这样,怕是没办法帮你解决要事。” 陈浚转过话锋,开门见山:“有关《玉屏卷》。” 喝了半夜的酒,昏沉的意识终于清醒,贺生忽的跃起来:“《玉屏卷》?你知道它在哪?” 对于他的反应陈浚并不惊奇:“是。” 贺生来回焦灼的踱了几步。不时瞥了路薛几眼,片刻后对他们摆了摆手:“跟我来。” 昆玉城的巷子七转八弯,贺生步伐紧急的在前面带路,然而当看到门口悬挂着的酒庄两字是,陈浚和路薛不禁犯疑。 贺生竟是将他们从方才的酒肆带到另一个酒肆来? “快进来。” 贺生似催酒一般交换他们。 这间酒肆店面虽小、隐于乱市,然而每一处装帧透露出来的精致显然是权贵才会有的作风。相比贺生栗镇的家,简直一天一地。 怪不得他三天两头要跑到昆玉来。 酒肆里的女人一见到贺生热络的迎上来。贺生不知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女子随后朝两位身着盔甲的他们瞥了一眼,旋即便笑着点头。 百姓都到西南王府前叩拜去了。 酒肆里的人少的可怜。 多是些衣着精贵的公子。 西南郡战事持续数月,见到将士前来并无人感到奇怪。陈浚他们一路朝楼上走去,女人便捧着酒盏随在身后。 “美酒佳人,你倒是会享受。”路薛忍不住调侃一句。 贺生凑到他身旁:“路副尉这是在羡慕我?” “是,自然是。”路薛故作诚恳的点头,“羡慕你醉卧美人怀。” “哈哈哈……”贺生禁不住纵声大笑,路薛一向喜欢跟他斗嘴,难得会如此坦白。 陈浚默不作声。 随着贺生一路大笑来到厢房中。 路薛一进门便迫不及待的寻了椅子坐下。然而女人却走到厢房左侧,旁若无人的旋开了案上的瓷器。 ——脚下的石板随着?啦一声轰然洞开。 陈浚走过去往下一望,竟然是深不见底的旋梯。 “这是?”路薛忙不迭的上前来,惊讶道。 贺生推开他,望向陈浚:“请。” 陈浚带着疑虑随在贺生后面往下走,路薛急着跟上去,然而女人却拉过他:“将士不必跟随,小女子还等着您一同喝酒呢。” 话末将瓷器又是一扭。 石板瞬间并拢回原样。 头顶的光线一瞬间消失。 陈浚警惕的回头望了一眼,洞口竟已闭合。 酒肆里竟会有这样的地方?贺生这人物,果真不简单。 旋梯似乎没有尽头般延伸,两人走了许久,才微微从脚底望见一丝光亮。空阔的密室里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回想起贺楼乌兰那番日月同辉之日以祭司血祭《玉屏卷》的话,陈浚微微有些不安,他忍不住探了探怀里路薛昨夜交给他的画卷,在即将要把它拿到贺生眼前的这一刻,他却有些害怕。若真是以祭司之血祭献《玉屏卷》,若萧钰真是贺楼祭司,他应该选择什么? 选择埋葬画卷,或者,选择放弃她的生命! “公子?”贺生回头看见他紧锁眉头,低唤一声,“我们到了。” 那声熟悉的称呼将陈浚的思绪拉回。 贺生竟然还是如多年前那般唤他。公子之称,咋听起来便是养尊处优、清秀俊逸的男子才会有的称呼,可他,并不是那样的人。常年握着兵器的这双手布满厚茧,已不知取了多少人的性命。再没有人记得他年少时的模样,那个眉目间蕴着朝气的少年,连他自己都要忘记了。 陈浚抬头掠了一眼霍然洞开的前方,微微一惊。 “这是谁的墓冢?”他盯着空地上的石棺,问道。 贺生仿佛常常来此,石棺上似是不久前留下的酒盏,此刻被走过去的贺生握在手里,兜自笑了笑:“是施儿。” 施儿? 陈浚在心底念了几遍,猛然一震:“贺楼施、西南王妃?” “很惊讶?”贺生低低笑了一声,熟练的推开石棺的盖子,边缘滑动的地方变得圆滑,应当常常被人反复挪动。 第三十五章 画谜(4) 【画谜4】 陈浚震惊着走到棺木前。 这一刻,他几乎就要忘记找到贺生的初衷。 那具被施了术法依然完好保存至今的女尸正似沉睡者,安详的躺在棺木中。一身烈红的裙裳托映着那张慈睦的脸,竟还有些嫣红。 贺生不急不缓道:“即便是死,她还是要守着她的女儿,如何都不肯离开雪玉鞭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等待轮回。” 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愿意放开身上背负的责任。 这便是贺楼施,从贺楼一族惨遭迫害开始、从三姐妹被逐出旧都开始,她的包袱已慢慢堆积,直到死也不曾卸下。 “竟是被你找到了!”陈浚不可思议,“西南王连日派人都找不到王妃的尸身,可你……” 贺生拎起一旁的酒坛子倒了一盏,饮下:“我拼尽一切将她从暗灵手里夺回来,费了那么大的劲,当然会好好藏着,怎可能再让萧曲靖带走。” 他叹了口气:“可她还是被带走了,被那些纷争毫不迟疑带走……她不愿意呆在这里,我也没办法……” 陈浚听到贺生冷冷一笑:“若不是为了萧曲靖擅自唤来暗灵,她根本不会因那个交易而死……” 石棺两侧的白烛已经燃到了底。贺生说到这停了下来,熟练地走到一侧掏开那个装着杂物的木箱,取出新的白烛点上。 秘密仿佛触手可及,贺生既然将他带来此地,想来也已经做好了将秘密与他共享的准备。 “那是……什么样的交易?”他低问贺生,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平静。 贺生将新点的白烛放好,抬眉看了他一眼:“不如公子先说,《玉屏卷》现在在何处?” 陈浚本就不打算对他隐瞒,顷刻探手入怀将画卷取出来。 “这便是《玉屏卷》?”贺生神色难测,陈浚亦从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只是把画卷递给他:“我想知道解开画谜的方法。” “呵……”贺生却并未接过,只是笑了一声,忽然俯身到石棺中,毫不避讳,在陈浚疑惑之时,掏出长卷,“公子,我这也有《玉屏卷》。” “怎么会……”握剑杀敌的手在此刻捏紧了手里的卷轴,骨节分明,青筋轻易可见,“莫非,你我手中会有其中之一是赝品?” 若是自己手中拿的是赝品,难道连皇帝都被骗了?或者说,自己费尽心机策划的楚徽宫之变,竟是白欢喜一场? “公子既然已将《玉屏卷》的藏处告诉我,我便兑现方才的话,告诉公子有关施儿和暗灵的交易。”贺生将石棺合上,一面望着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女子的面容,缓缓道,“这也正是解开画谜至关重要之处……” 陈浚敛眉,听他说道:“和暗灵交易的代价,便是施儿要将祭司力量奉献于它。杀戮之后……” 回忆起那场灭国的战争,贺生眉眼间不再有酗酒时的无谓之色。 彼时,贺楼施不知道自己竟会召来那么多麻烦。那个时候,三千骁军和萧曲靖一同被淮军困在栗镇,而昆玉城再也派不出一兵一卒,连年的战争让这个兵力困弱的王国渐渐支撑不下。她一国王妃,此时唯有的筹码便是从姐姐手上传承的祭司力量。 幽林深谷,听闻千年前便是贺楼族起源之地,只因先祖随着南唐开国皇帝一同取下江山、被捧上天官之位后才逐渐忘却故土。 贺楼施仅凭着一点记忆,孑然一身悄悄离开昆玉前往北面的幽林寻找暗灵,要以祭司力量来交换三千骁军和萧曲靖的性命、让睦远国反败为胜。 “应当是与暗灵完成了血誓……”贺生想到自己追到幽林时的那一幕。 贺楼施将自己幻作神物之形,联手暗灵逼退上万淮军以后,便被它带回幽林,然而,贺楼施却在将死之时突然反尔,玉鞭被她留给了萧钰,在赤手空拳的状况下她竟然同暗灵拼死厮杀,毫不畏惧,却如何都不愿交出祭司力量。 贺生赶到之时,空阔的浓雾密林间,决斗已经结束,剩下的只有成败。暗灵正肆无忌惮的吸食她身上的力量,他只听到女子唇间传来一句话——“祭司的力量,只能留给贺楼氏的继承者。” “她凭着这样的信念,一向不轻易撒谎、温厚敦和的女子却对暗灵编织了最大的谎话,拼死守护族氏的一切。”贺生神色莫幻的看着石棺,仿佛能看到女人重生一般,“我带她回来,却还是没能熬过一天。我以缩减寿命的代价凝聚她的魂魄、保存她的尸体,可她一向不听我的话,仍是走了,但……前几日的光束,的确奇怪啊,祭司力量当年已被暗灵吞噬,难道……” “暗灵来过!”陈浚忽的沉声说道。 贺生锁眉。 然而,陈浚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顷刻,便问他:“如此,解开画谜之法……” “只有从暗灵手里夺回祭司力量,传承祭司之位,才能以血祭之法来解开画谜。”贺生拿过他手中的画卷,唰的将四幅画卷一一展开,叹道:“血统和纯正的力量,才能辨别画卷真假。” 陈浚蓦然舒了口气,那么说,祭司并不是萧钰。 然而,顷刻回过神,惊问道:“连你也不知道哪一幅是赝品?” “承袭天下的秘密藏在画卷中,先祖岂会轻易将此交出来,所以说,这天下早晚都得是贺楼氏的,祭司的力量并非轻易可得,更何况想要拥有力量的祭司之血,呵……除非,祭司甘愿以身祭画!” 第三十六章 破镜(1) 第三十六章、【破镜1】 静谧的楼阁里,只有女子低冷的笑意。 “若是没有一颗心向着你,再怎么争取都无用。” 眼前的人已经换了一身衣裳,高冠博带、广袖长襟,意味深长的说出一句话。 “自然,没有谁的心会向着一个死人,况且,还是我这般未留下旷古之名的弱女子。”萧灵?眉目清冷对上昔日恋人炙热的目光,“只是,帝都封王旨意未到,你这般匆忙即位,不怕引来帝王不满?” 江昭叶微微一笑:“不怕,即位自然好,可有时候我又想着,等来战机岂不更好?” 呵…… 萧灵?不自禁划过一丝不屑的笑容。仿佛是在嘲笑眼前的人自不量力。 江昭叶却不在意:“以你的身份,如今已不能成为西南王妃,可我怜惜你,改名换姓封为侧妃也不是不可,只要呆在西南王府不出去,便不会出事,这么多年你都熬过了……” “何必救我?”她忽然冷喝一声,打断他的话,“让我死在楚徽宫,不是可以丢弃了一个包袱?” 已经觊觎王权,又何必摆出一副宽厚的样子! 然而他看着她的目光却有着留恋:“不一样,若你死了,我不是丢弃了包袱,而是背负起失去你的痛苦……” 萧灵?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但他却不放弃,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我不能没有王位没错,但我也不能没有你,这么多年来,你难道以为我是因王位才喜欢你灵?郡主的吗?娶了你,便可继承王权,这是西南王给我的承诺,但我……” “钰儿都告诉我了,你不是说过,对我们姐妹一视同仁,娶钰儿不是一样吗?”被他的手掌困住,萧灵?干脆一脸笑意的迎上去。 果然,江昭叶的目光微微变了一下。 旋即,她又低低道:“别以为我现在是在吃钰儿的醋,我只想告诉你,妄想动钰儿一分一毫!” “你……”他一震,“已经自身难保,哪里还有闲暇去想那丫头的安危!” 这两日虽然忙于王位之争,但他从未忘记侧妃死前说过的话,派人盘查整个西南王府年纪稍大的下人,特别是侧妃身边侍奉的婢女,几乎是用了酷刑才问出一二! 他差点脱口而出—— 你并不是萧曲靖的女儿!并不是! 那个女人在死前所说竟都是真的,西南王府的这位大郡主,是贺楼氏从临海郡带来的养女! 但望着熟悉的面容,仍是忍不下心将事实告诉她。 体内那些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蛊,是被一心敬仰的父亲投喂,若她得知这些,会将如何? “萧钰去了哪里?”他终于松开手,广袖一拂后退几步。 萧灵?冷眉相对,没作答。 即便她知道萧钰的行踪,也不会将所知告诉眼前这个人,再次让他把妹妹抓回来,困在西南王府。 “你不说也罢,我只好拷问韦录。”他一笑。作势要走。 身后的喊声预料中传来,但那些话让他意外:“不如拷问我,我知道的要比韦录多得多。” 萧钰已将所有告诉她,侧妃所言,和母后的托付,在她前往幽林之前。已经把这些都一一拖出,不再隐瞒。 因为她说:“现在,我需要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人,来守护贺楼一族。” 少时,以为母后偏心萧钰才将雪玉鞭托付给她而不是自己。 母后亲自教授她功夫而不是自己。 母后让她四处游玩历练而不是自己! 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为要让年纪尚小的妹妹来保护自己,保护一族的祭司!那个族人垂涎的位子,会有人一心一意替自己守护着。她还有什么理由推卸掉这些。羸弱了二十多年,难道还继续如此下去? 今昔今时。父王的毒蛊也罢,身世不明也罢。她已不再是“萧灵?”,而是要成为贺楼祭司的人! 连江昭叶都可以为权利不顾一切,她为什么不可以? “如何?”萧灵?莞尔一笑,对他道,“韦录一个下人,年纪尚小,那些肮脏不堪的秘密,他知道的不会比我多。比如,皇上为何会封我为太子妃,而你,为何是父皇中意的即位之人。” 的确,已不再是从前的女子了。江昭叶有些出神的看着她,似乎从江淮归来后,从前的“萧灵?”果真已经死去。如今的她不需要靠着各类药草存活,更不会温声细语,字字句句宛如刀锋。并且,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依靠他! “留在露水阁哪儿也别去。”江昭叶嘱咐一句后急忙离去。转身的那一刻,新王的眼里却是无尽的茫然。 房门在短暂的开启后再次被锁上。 露水阁外重重骁军。如同在江淮那般,将她紧紧锁住。 “钰儿,定要平安!” 对着合上的窗,萧灵?将双手合在胸前,朝着看不见的苍穹虔诚行礼。 天边的蔚蓝似乎有了回应,一片霞光忽然划过。 而在陈浚赶到西南王府之时,连夜离开的萧钰已经离城到达延卞城外的珩山,她孑然一身正欲进入幽林,谋划着如何对付暗灵! 第三十六章 破镜(2) 第三十六章、【破镜2】 扶了扶腰际箭筒里紧急搜来的箭矢,忍不住数了一下,少女嘟囔着嘴旋即摇摇头:“不够不够。”暗灵如此可怕,就这点兵器想对付它?别说从它手里抢回祭司的力量,只怕自己还不够它饱腹一顿。 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光复之梦,她可真是拼了性命。 但那样的信念,似乎因为贺楼施彻底的消亡而传承到她身上,一霎之间,萧氏变故,终于让光复之梦烙入少女的骨子。 权力。恐怕只有得到这东西,才不会让人欺负。 比如这么多年来总以世子姿态来压制自己,而到了险些与王权失之交臂之时,竟还会有那样肮脏的想法的江昭叶。 ——“我对你们姐妹向来一视同仁!” 这竟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以为对姐姐情深至死的男人说出来的话,在她们父王的灵堂前,大言不惭。 真是可恶! 萧钰翻身下马,掏出小刀在树上刻下标记,以防自己会在密雾间迷失方向。这是她刻下的第一棵树,位于幽林边缘。 依次如此,不知留下多少个印记,也不知自己现下究竟在幽林哪一处?萧钰时刻保持着警惕,手中的玉鞭一直握到冷汗直冒也并未松开半刻。 视线里的雾气越来越浓,前方的路已难以分辨,但回头之际,竟连身后的路都在慢慢的消失,离自己最近的标有印记的那一颗树仿佛缓缓的沉入浓雾之中。 果然小看了幽林的寒意。 萧钰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这身单薄的月白色衣裳哪里能抵挡得住源源不断的寒凉。 胯下的马匹似乎也察觉到异常,忽然不安的打传。 这是从未踏入过的地方,听闻生者进来也绝不可能活着出去的地方! “吁……”恐惧之余少女喝了一声。 然而马匹却更加肆意起来,扬蹄长长嘶吼一声! “别吵别吵!”白雾逼近,那片望不见的皑皑白色里仿佛有着什么朝她靠过来,萧钰惊慌之下抽打马匹,想让它安静下来。果然,马匹经此一打后顷刻沉默不再出声,只是仍旧不安的四处走动,然而,几步之后它却忽然一顿,仿佛踩到了地面的某一凸物。 她分神朝脚下望去,却在那时隐约瞧见一张清隽的面容。 “是……是人?” 她惊呼一声,旋即跃下马,在幽林里竟然会遇到人?他胸前微微起伏,明显还有气息,是个活人。 萧钰俯下身子细细查看,孤身一人闯入幽林却能遇到活人实在太好不过。 “喂……醒醒!”她伸出手轻拍男人的脸颊,余光瞥见紫色衣袍下的一处血迹,不禁一惊。 谁知忽然一道风从眼前急速掠过,刹那将男人头上的玉冠夺走。如墨的长发顷刻铺落,覆住男人如画的眉眼。 “暗灵!?”萧钰却感受到那股急风的力量,片刻便认出了鬼魅。 果然,身后的树在她一声惊呼之后被风卷动连根拔起,暗灵张牙舞爪着将周身的遮挡悉数扔到远处。 不知生长多少年才能达到数十尺高度的巨树被它轻易挥出远处。 萧钰膛目结舌的看着卷入浓雾里飞扬的尘土。 太可怕了…… 凭她之力,怎么可能制服这个鬼怪!萧钰毫不犹豫的从身后拔出备好的长弓,一面悔恨自己太过贸然,一面将弓对准席卷着土地杀来的暗灵。现下除了拼命,反正她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然而一箭射入虚空,暂且放置一旁的玉鞭反倒被它卷去。 萧钰一震,未来得及多想便要冲上去。只是还未近暗灵之身,玉鞭又忽然被它猛地掷出,仿佛碰到了棘手之物。 落入少女手里的玉鞭微微泛着温润的白光,有着暖人心脾的力量。 ——即便是失去了封藏在此的祭司力量、失去了栖身的灵魂,可神物便是神物,依旧让任何邪灵惧怕。 似乎明白了什么,萧钰侥幸一笑,握着玉鞭退守到男人身边。虽面对强大的敌人,少女并没有忘记初次见面的“盟友”。 ——在幽林里,只有他们两个活人,不管各自为何目的,总归都不愿意死在这里。 诡异的是,暗灵在触碰玉鞭之后竟倏然远去,它的力量分明未因此退减半分,可是却退身离开。 但此时只要它不再继续发出攻击便是万幸。 “不过,才刚来便碰到暗灵,我运气也太好了?” 萧钰嘟囔着回身,马匹不知蹿去了哪里,四周扫视一圈仍没发现它。 该死,萧钰暗骂一声,那些乱七八糟的勾索短刀之类的东西都还在它身上,若它自己逃生去了,这下自己难道真的要靠手上的这两件兵器对付暗灵!? “渴……” 一只手忽然拽住她的裙角,声音极弱的恳求道。 静谧的幽林只有风吹树叶婆娑的声响,她吓了一跳。继而听清声源,才蹲下身一样诚恳的回道:“水都在马身上,可它走了。” 言下之意便是一时之间寻不到水源。 紫袍男人猛地坐起,伤口的疼痛他仿佛都感受不到,却只因未能满足一个小要求便卯足了劲喝道:“本王渴了!叫你拿水来!” 睁开的第一眼看到少女光洁的额头,段渊意识昏沉着习惯性的吩咐道。 萧钰这才仔细打量起自称本王的男人,思虑着:“好似在哪儿见过你?” 片刻,她猛地跃起来:“在珩山!” 被望月称作王的人!一身紫袍,眉眼俊逸,然而,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王者之气,全都是糜醉和懦弱! 不是眼前的人还有谁! 第三十七章 幽林(1) 第三十七章、【幽林1】 “这,这是在哪里?”被少女一声惊呼拉回神智。段渊扶住额角,一脸茫然的望向四周。 他只记得,那些人逼着他在云幕灵堂前下跪,他不肯,随后怒气冲冲离开望月营地,兜自骑着马四处乱跑。然后…… 然后! “记不起来了!”他抬手重重敲了敲脑袋,肯定说道。 “这是幽林!”萧钰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这个人竟是敌国的王,是云幕的主子,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想起父王死于望月之手,她甚至有了结他的想法。 可…… 望着一片大雾,萧钰顿了顿,两个活人在幽林自相残杀有什么好处!费劲不谈,这个传说中的葬地,他们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个问题。 这么一想,萧钰转身要走。 然而坐在地上的人却死皮赖脸的拉住她的手腕:“不管是哪儿,先给本王弄水喝!” 少女心中登然冒出一股火气,回头喝道:“自己找!” “不行,实在是走不动了。”段渊有气无力说道,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抓住少女手腕的双手上。 萧钰正想推开他。 但在瞥了他衣襟一眼之后,便有些犹豫。 深紫衣袍上的血迹不断蔓延,热血没有凝固,就似没有尽头般不断地从他身体里往外涌出,她再度蹲下身去,拨开段渊散乱的发丝凑近他胸口查看,竟意外发现捅在他胸口上尖利的树枝,明明细如纤指,却能戳穿皮肤深刺心口。 这样的力量,只怕只有暗灵能办到了。 他伤的不久,想起方才遇到的暗灵,原来不是自己好运巧遇它,而是遇到了这个男人,他意外闯入幽林人先招惹了暗灵! “你在看什么?”段渊掰开少女的脑袋,放肆一笑,“迫不及待投怀送抱?可惜本王现在没办法宠幸你,先给本王弄水,渴了……” “不知羞耻!”萧钰脱口骂道,扭头躲开他伸来的手。 都这样了还想着女人,望月国有这样的王可真是悲凉! 然而段渊踉跄的爬起来,苍白的唇瓣微微一张:“快弄水来,渴死了……” “我看不如先帮你弄些血喝下,否则这么下去,没渴死你便失血而亡了!”萧钰抬眉道。 段渊听罢低头用手摸了摸衣襟,仿佛此刻才发现自己的伤口一样惊道:“血……血!本王……流血了……” 记忆里的血海似乎在眼前重演一遍,盯着手掌上的赤红的血迹,他呐呐片刻忽的晕过去。 “啊!”连萧钰也不禁一惊! 该不会是死了吧?她急忙探身过去扶起他,但感受着耳边微弱的呼吸,眼里忽的闪过一丝厌恶:“一个大男人!居然怕血!” 星光点缀夜空。 硕硕光影穿透树叶斑驳坠落。 少女点燃高高堆起的枯枝,映明四周。寻找不到水源,她只得凑合着将沾满血迹的手往衣裳上蹭,而一旁的段渊仍旧昏迷不醒。 萧钰回想以往四处游玩时的见识,粗略给他处理了伤口。也幸好她身上还带着小刀,烤得铁红之后小心翼翼的将刺入他胸口的树枝剔除,再用了些寻得见的药草略略敷上。剩下的,便看他有命无命活下去。 她应当也仁至义尽,至少没把他扔在荒山野岭。 不过此刻自己的处境似乎也未好到哪里。 “嘶……好冷。”萧钰朝火堆处挪了几分,吸取过教训,这回再也不敢让兵器离身。否则暗灵突然袭来,她定无还手之机。 深沉黯夜。 白色的浓雾依然清晰可见。 火堆在密林里仅仅圈出一方可供两人和衣而卧的空地。萧钰不敢离段渊太远,也不会靠的太近。卧在火堆旁,怎么也闭不上眼。 从来没有…… 身为小郡主的她从来没有此刻这般感到孤独无助。 那些几乎伴随着自己成长印记的西南王府中许多人,也从来没像如今这般让她觉得陌生。 姐姐、江昭叶…… 一个因为爱而曾经要把自己妹妹推入魔手。 一个因为权力而选择放弃爱人。 不管如何,在他们心中,已然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她却从未想过会遇到什么,希望得到什么,如今踏入幽林,仿佛也不过是循照着先人的嘱咐一步一步走下去。 光复之梦? “光复之梦……”少女低低喃道,却刹那恍然。 既然已经开始,不如就等到结束的那一天再重新塑造另一个梦。 清灵的双目若有所思的穿入白雾。 而她全然不知,此刻就在两人周围,隐隐藏在雾中的暗灵也正在望着火堆旁的人。 所有的力量被暗灵压制住,没有向卧着的两人带去一丝清风。 然而一改往日虚无透明的形体,夜里的它居然变成一个女子的模样,她穿着一身红衣,有一头静静铺洒的红色长发。甚至,连她的眼睛里都燃着一团火。 这样的女子,完全不会有人把她和白日里的暗灵完全结合在一起。 不管怎么说,幻化成女子的暗灵,毕竟有着一张秀丽的面庞。 并且这样似曾相识,是这一世许多人都见过的模样。 第三十七章 幽林(2) 【幽林2】 “我的后裔,竟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要置我于死地?” 红衣女人用着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语气里并没有任何的愤怒,而满含着嘲笑、对一切的不屑一顾。 已经过去多少个百年?恐怕连她自己也数不清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过了多久。幽林——这个贺楼氏的故土,和曾经作为王统领他们的她,就在族氏奔赴南唐皇都享受荣华时被抛弃在这里,成为一片荒芜阴冷之地和一个不愿死去被封印的魔。 若不是五年前遇到那个为睦远国而与她立下血誓愚蠢的族人,恐怕她还不会拥有可解开封印的祭司力量。 天意如此罢。 暗灵并不急着动手,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浓雾外的人影。 少女和衣而卧的空地上,数百年以前应当是那座铁网密布的牢笼罢,暗灵嘴角微微牵起,喉咙里发出一股怪异的笑声。 当年被众人抛弃捆绑在这里、她作为“人”存活最后一天,数以百计的铁锁牢牢的铐住她的手脚。在南唐敌军杀来之时,那些作为南唐同盟的族人拥着他们新任祭司漠然离去。 她不能忘记族人的冷漠,更不会忘记那些践踏蹂躏过她肮脏的敌军的脸。 该死的人!都是该死的人! 怒火猛然被回忆激起,暗灵手腕一转,几乎破空斩出。 杀死所有流着贺楼之血的人! ——她的躯体早已没有炽热跳动的心,但却有一个声音从内发出提醒着自己! 然而,少女身旁的玉鞭倏地泛起白日的暖光。对于常人来说只不过类似于照明夜路的灯盏。可对暗灵这个“魔”来说却会是一道能逼退它的刺目光芒! 萧钰察觉到不对,立刻起身防备。 扫了四周一眼,并未发现什么。只是白雾中恍惚有一道红光闪退。 “渴……” 身后的人似乎因她动静过大被惊醒,不停地呢喃:“渴……” 萧钰不耐烦的俯下身去,刚要斥骂,然而段渊闭着眼睛,整张脸蓦然生出病态的嫣红。她探手过去摸摸他的额头,顿时一吓:“呀!定是伤口感染,发着热。” 幽林又这般冷,他只怕不被刺死也被熬死。 “英儿……”梦呓的一声,段渊忽的伸出手揽过少女的腰,她措不及防摔入怀中。 “英儿?!”萧钰惊喝道,他该不会是把她当做王宫里那些只为博君王一笑的女人?顷刻,手足并用推开他。然而段渊如何也不肯撒手,昏沉之际拥着她的双手却充满力量,只是微微颤抖。 “我害怕……” 他紧抱几分,忽然泣道。 这是……在哭吗? 萧钰忽然闭嘴不言,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个大男人,怕血便罢,竟还会哭泣? 她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见如此胆小懦弱的人。她一介女子还未哭,他到先哭起来了,真可笑。有着这样的王,真不知望月是如何抵挡大淮的攻打支撑至今。 她的额头抵住段渊的下巴。 顷刻,便感觉到滚热的泪。 果然哭了!? “喂,真不害臊,”萧钰想笑话他,“不过是喝不到水便哭了?实在忍不住先用小刀割了手腕喝自己的血可好?” 头顶上没有传来回应。 萧钰努力的掰开他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但看见他清醒着看着自己的那一刻,忽然一震。忧伤、恐惧的眼神完全如同一个寻不到家的孩童,而不是一个畏惧对手的王有的胆怯之色。 “你……” “可笑吗?”段渊坐起身盯住少女,泪眼依旧,“定然可笑吧?可我的子民、爱卿却都不会嘲笑我,因为他们知道,我过的从来都是以泪洗面的日子……” 在宫室里的靡靡之音、妖娆之舞,和那些妙曼的女子,朝堂上的臣子,没有谁会一天到晚陪伴在他身边。可他们都知道,望月国有一个胆小懦弱、因为恐惧而轻易哭泣的王! 云幕的死亡,撼动望月天地。 他一国之王因此变为罪人,军营上下齐齐要声讨这个未能从敌军手里将云幕救出的王。 若不是顾大人劝止,恐怕望月也会经历一番如西南郡般的王位之变。而他,究竟是被驱逐还是被斩杀? “我做不好世子,做不好王……”他埋头哭泣,“我不喜欢打仗,不喜欢!为何总要打,从我生下来开始,望月国与陈氏的争端就从未停止……” 梦里,轩都王城中那些被泡得发胀的尸体!那些沙场上刺穿将士头颅带着浓稠的浆血朝他飞来的箭矢!从未停止过! “是,我是懦弱的王!陈显要我的疆土,我便给他,给他罢了!可为什么要打仗,要杀人……” 向来沉迷酒色的君王在这一刻变得狂躁不安。 段渊用双手捧住脑袋,手上青筋泛起,凌乱的长发盖住沾满他伤口血迹的手掌。 萧钰对望月杀父之仇有着怨恨。然而面对这样的段渊,那些怨恨却无法波及到他。 如此害怕面对鲜血淋淋的人,又怎能抬弓握剑射杀自己的父亲? 第三十八章 君意(1) 第三十八章、【君意】 “但若不争不抢,便任凭一切落入敌手?然后饱受欺负?”萧钰忽然道。 “……”段渊终于抬头仔细打量少女,她身上仿佛有着无尽的力量去追寻一切,“你为什么会来到幽林?”像她这个年纪,不应当是待嫁闺中?怎会孤身一人闯入荒山野林? “自然是有我的事要办!”萧钰从旁填了一些枯枝。段渊朝她身侧挪去,仿佛也觉得尴尬,抹掉泪痕:“到这来能有什么事办?” 萧钰开玩笑道:“除非你成为我的盟友,否则不能告诉你!” 谁想段渊一听顷刻便答应:“好,你说吧!” 她震惊的回过头去,他是不知自己的任务才如此罢,这样胆小的人难不成心甘情愿跟自己去跟魔鬼拼命? “算了。”少女瞥了他几眼,叹气道。 “你是望月的人?还是大淮?”段渊忽然问道,显然,上次的见面他根本无心记住少女。 萧钰呆滞片刻:“是你的仇人!” “仇人?”段渊破涕为笑,“哈……不,肯定不是,否则你会把我杀了!” “若能同你离开幽林,我定会杀了你!你可是望月的王,我若取你项上人头去跟皇帝邀功,会是多大的功劳?”萧钰脑子里飞快的算着,说不定就能把江昭叶赶出西南王府。她一刻也不能忍受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待在她的家指手画脚。 “这……真的是幽林?”段渊一怔。 萧钰点头:“没错。” “那,我们还能离开吗?” “我们?”萧钰撇嘴,“我可没说要跟你一起行动,你自己找路出去,至于能不能离开,那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我还有事情要办!” “不行!我得跟你走!”段渊说罢抱住她的手臂。 萧钰挣脱掉:“为什么非要跟着我?我说过我是你的仇人!我会杀了你。” “管不了那么多,这里如此荒凉,我受了伤一个人必死无疑……”他四顾之后指着她背上的弓道,“你会功夫,我雇你当侍卫,出去后我会给你一笔钱作为报酬!” “我不缺钱。”萧钰嗤笑一声。 段渊颓败下来:“那……” “不如……”她打断他,“你给我打下手,我就带着你。” “你的意思,是让我伺候你?”段渊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他这辈子可还从未伺候过人。 “不肯?” 瞥见少女一脸无所谓,他咬咬牙答应下来:“好!” 萧钰心中暗笑,伸手指着火堆:“添火添火!” 伤口隐隐作痛,但段渊顾不得那么多,扑身过去便手忙脚乱的将枯枝扔到火堆,动作略显滑稽,引得少女在一旁咯咯笑着。 火束跳动一整夜。 厢房内烛光已灭。晨光射入窗口之时。萧灵?才睡意朦胧的睁开眼睛,却忽然听见露水阁外一阵喧嚣。 “出了什么事?” 习惯性的开口问道。 门外的骁军打开铁锁,有脚步声急促的朝这边靠过来。面孔陌生的侍女捧着一盘被红缎盖住的东西送进来:“这是王爷吩咐交给您的。” “是什么?”萧灵?起身。还未梳洗,乌发洒落肩头惺忪之态却别样动人。 侍女看着她微微出神,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示意侍女送进身前,无关紧要般=的抬手掀开,然而,却猛地一惊! 几根森森白骨形态扭曲的躺在红缎上,耀发着森冷的寒意。 侍女显然也受到惊吓,一时端不稳哐当将东西摔落地上。 “江昭叶在哪儿?”萧灵?起身,拾过衣袍略略披上,便冲出去:“这些是什么东西,大清早送来做甚么?” 骁军将她拦下,面无表情道,“这是小七的尸骨。” “小七!?”她一震,“小七死了!?” 等来漠然的回答,萧灵?不欲多言,只想找到那人问个清楚。然而骁军拔剑拦住她喝道;“您不能离开露水阁!” “若我非要走呢?” 身体里忽然一股力量凝聚冲出,萧灵?一转手腕便凌空斩下一道白光,将骁军连连逼退! “天……天哪……” 侍女膛目结舌的望着她冲破骁军的防卫翩然离去,不禁大吃一惊。 西南王府内的下人一夜之间被秘密清换。她刚来不久,只以为露水阁中所住之人为王爷的妃子!可没想到她竟然可赤手对付那些军人。 然而领头的将士毅然一震,这怎会是大郡主?新王带回来的当真是那个体弱多病的大郡主? 但毕竟是跟随江昭叶的心腹之一,顷刻便冷静下来:“拦住她,不可让她前去打扰王爷!” 露水阁外的争端还未传来之时,新任的西南王正恣意悠闲的卧在榻中饮茶。 帝都的圣意才方由陈浚遣人送来。 君王之意,大约便是既然天意如此,民意如此,不如顺应,下诏封他为王。不久后的日子里。这个出身低微的江氏一族,也将因为他的翻身而得到前所未有的荣华。 而西南的战事有陈浚守阵,并不需要他操心,他唯一要做的便是想尽办法在短暂的时间内培养出新的势力。 “江昭叶!” 身后的女子妆容凌乱的冲过来,那些昨夜才被人买进府来的侍女何曾见过这样疯狂的人,一时之间无人敢上前拦下,只有身后的骁军穷追不舍,但明显那些人的速度并不比她快! “是你杀了小七!?”萧灵?红着眼睛上来毫无顾忌的揪住他齐整的衣襟。这幅样子,竟和萧钰有几分相似。他不急不缓的握住她的手:“不是我。” “不是你?不是你还有谁?”她嘶声喊着,“那些白骨,不是你让人送来的?” 江昭叶叹了口气:“因为小七迟迟不归,我才派人一路朝帝都方向去查,在景州郊外发现她的尸骨!念在你与她相伴多年,才将那东西……” “是你,迫不及待的要杀掉西南王府的所有人……是你。”萧灵?不等他说完便抢道。但江昭叶却没有一点心急:“那好,你说,我为何要杀她?” “……”她蓦然一顿。 正在此时,身后的骁军才追上来:“王爷,属下失职,拦不住她。” “从今以后无需在看着侧王妃。”江昭叶将萧灵?的手拽下来,紧握手里,“你们都退下!” 第三十八章 君意(2) 【君意2】 手心间的暖意,若不是在他即位此刻,便是她曾经无比向往的日子。 可惜,世事变迁,任谁也不能制止。 “侧王妃?”她冷冷一笑,“不,我不会成为侧王妃,绝不会!” 江昭叶心恍惚一冷:“为何?你是在怨我不能给你正妃之位?可你知道,你的身份不比从前!” “正是因为身份不比从前,才不能委身成为你的侧妃。”她倏地嗤笑一声,附到他耳边道,“因为我,要成为比你更有资格号令天下的人!” 祭司之位,光复贺楼,一旦萧钰成功从幽林回归,不止西南,恐怕连天下都会经历新一番动荡。 她要继承祭司之位,要拥有传说中可预测万事、可抵挡一切的力量。 那是她此前从来也不敢想过的事情,只因毒蛊缠身,二十年来鲜少踏出西南王府一步,但如今,一切都已不一样。 她的身世,还有玉屏卷之谜,那个有关于“祭司血祭”的画谜,都要一一解开,由她和钰儿来完成! ——“我和姐姐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一直都将姐姐当做亲近的人,不管你我是非亲生,我能相信的都只有姐姐一人,所以,定要等我从幽林回来!扶你登上祭司之位!”—— “钰儿……”萧灵?挣开江昭叶的手,“她和我一样,都不比从前了!” 她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以往的无忧无虑只怕从今后都要离她远去。而自己身为姐姐,更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弱小! 势要变得强大的信念总在死亡带走庇护之后才会降临!带给无尽的勇气,要去为自己争夺权力。否则以她们姐妹的身份,能在西南郡甚或这大淮天下存活多久,都未可知。 江昭叶倒吸一口冷气连连退了几步,出神的打量眼前的女子。 不!那怎么会是他爱的女子!她根本变了一个人,不再爱他、不需要再依靠他,而是要与他争夺一切! “你在说笑?”他呵呵冷笑几声。 萧灵?沉声道:“在你一夜之间将西南王府的下人全都替换之时,我才明白钰儿的抉择很是及时,我会等到时机,将你逐出西南王府!” “只怕你没有那个机会!”江昭叶忽然厉声一喝,将她吓了一跳,他顺手折下身侧的花枝下一秒便笑着把玩,“皇帝已经下诏,要封我为王!” “不可能!”萧灵?顷刻一震,“西南郡无世子继位,即便立新王,也不至匆忙下诏!” “江氏将也,封王!”他粗鲁的将她拽入怀中,散漫道,“即便是天子也不能违背天意、民意,更何况西南郡如今战事紧张,不好好安定边疆,大淮江山何定?” 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泛红的脸颊,似乎想起什么他又补了一句:“侧王妃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因为娶你为妻,也是我必定要完成的事!” ------------ “王爷,画卷就这般交给他?” 路副尉跟随陈浚回延卞营地,想起那副筹谋从皇帝手里抢来的画卷,很是不甘。 “只有在他手上,才能最终让画卷的价值有所体现,否则凭我之力,根本无法解开画谜。”陈浚敛起笑容,走向医馆。 路副尉站住脚不顾君臣之礼拽住了他,压低声音恨道,“他可是贺楼族人,玉屏卷说起来还是他们的东西,难保他没有私心!” “我说过,你和贺生,是我唯可信任的人!”陈浚推开他,抬步。不在多言。 医馆里仍满卧伤员。 军医在人群中间忙碌穿梭。 章渠得知他回来,也赶了过来。 “少将何在?”陈浚沉声问道。 章渠倏地往他身前一跪:“少将已离开延边赶回江淮!” “什么时候的事?”隐隐感觉到异样,他冷冷发问。然而章渠也没能把握到准确的时间:“似乎是连夜悄悄离开,只带了几位亲信便走了,并未知会一声。” “皇上还未下旨回朝,他身为守将,怎可私自离开营地!”伤势未愈的军人忽然发怒,推倒一旁的柜架。 药草洒了遍地。 一屋子人悚然一惊,不敢出声,连呼吸都弱了下几分。 他旋即抬腿踢掉眼前碍眼的椅子,踏步往屋子里走去。 床榻上,包扎过少将伤口的布帛还未来得及清理,散乱的扔在一旁,还沾染着凝固发黑的血迹。 陈浚顺手把被褥一翻,一封信却在此时从床沿滑落到脚边。 路副尉手疾眼快的捡起来递给他。信封上写着怀瑞王亲启五字,明显是刘云影的字迹。 第三十九章 古梦(1) 第三十九章、【古梦1】 陈浚撕开信只看了片刻,眼眸忽的一冷。 长久的沉默,路薛和章渠看着他变幻不明的脸色不敢开口。 不知过去多久,才听到陈浚冷肃吐了一句:“野心昭然之人,不择手段也要除之后快!” 在旁的人听得云里雾里,然而不敢多言。令人窒息的空气里漂浮着王的怒意。他整了整腰际的佩剑,一面下令:“立刻派羽骑潜入昆玉,盯住骁军任何举动!” 章渠路薛齐齐颔首。 沉默之下,只听见军靴扣地的声响。望着陈浚远去的背影,两人互相交换一个狐疑的眼神,旋即离开医馆调集人手。 暮色的到来。 映照西南广袤的土地,连绵起伏的山岭沉睡在风云暗涌中,在苍穹的对应下如黑灰的毒瘤,深深扎在西南郡地。 新王继位,似乎一切理所应当、风微浪稳。曾被吞噬的满月在之后的每一夜重现光辉,战事也因为羽骑到来、望月痛失大将而搁浅未动。两*队驻扎在边境观望敌方,日夜谨慎。 然而看似相安无事的境况下,潜伏的一幕幕却开始缓缓浮出水面。 “母后……”露水阁中发出一声低泣。 萧灵?终归是回到这里。江昭叶命人清理出来的院落她并未住进去,以此昭告她不会承认芜妃的名分。 “……灵?到底从何而来?若并非是母后的女儿,那我是谁?您为何会嘱咐钰儿定要扶我登上祭司之位?还有……”她顿了顿,心中疑问太多,忽然想说什么,但终是欲言又止。 不必得知。 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管他生前是否真的对自己下了蛊,毕竟是疼爱自己二十几年的父王,若自己真非父王亲生,他也愿以郡主身份养育她多年,已恩同再造,还有什么好埋怨。 萧灵?对着房里垂挂的画像跪了一夜,画里容颜俊美的女子眼神柔和,伴着经历了连日突变的她将过往一一细数。 到头来,终归要有舍取。 “喂,喂……” 昏暗褪去,清晨的光居然穿透浓雾照射入幽林中,投进眼眸。 实在忍不住困意,下半夜没想到是少女睡了过去,玉鞭被她紧紧拽在怀中,虽是沉睡却依旧保持着一个随时都可以战斗的姿势。 段渊无所顾忌的俯身下去,见她未醒,恶作剧般对着光洁的额头印下一吻。长长的睫毛在惺忪之时轻轻颤动,仿佛一对羽翼,拂去近处的白雾。 “嘶……好冷。”清晨的冷意让他咯咯打着寒战,火堆早已燃尽,只余下乌黑的炭火躺在尘土中。身边唯一的暖意便是少女温暖的躯体。他顿了片刻,忍不住张开双臂抱下去。 然而,那双灵动的眼睛却忽然睁开,少女顷刻曲起膝盖毫不犹豫的朝段渊腹部踢去,待他吃痛躲开,翻身跃起持着玉鞭凌空挥打过来。 “是我!是我!”段渊顾不得因退身撕裂的伤口,举起双手护住脑袋:“是我!” “打的就是你!”萧钰毫不留情,想起他方才的举动,脸蓦然一红,然而手里挥杀的兵器却没有一分迟疑。 “诶呀!”段渊咧嘴喊了一声,在地上翻滚着躲开。 旧伤未愈,新伤又至,他一介王难不成要死在这丫头手里? “不过是抱了你一下,至于这般?”段渊冲少女不满嚷嚷道,望月王宫的女子,哪一个不是赶着让他拥入怀中? “昏君!”一时语结,萧钰只怒着喊出这两字。 谁知段渊一听腾地站起来,揉着四处的伤扭曲着五官喊道:“是,我是昏君!” 那一声厉喝仿佛撼动了天地,浓雾中的树影忽然在此时簌簌晃动起来,枯裂的枝丫随着震动悉数垂落,砸在四周。 “快躲起来!”萧钰只抬眼便望到他身后席卷来的疾风,然而已经来不及上去把他拉开。情急之下的警告仍是慢了一步。 是暗灵! 等到段渊的身影跟随那团疾风迅速消失之后,萧钰才回过神来。 手中的玉鞭一如既往散出白润的光芒。 她颓然的坐到地上,忽然感觉到力量的悬殊。即便要带走一个人,对于暗灵来说不过是一霎之间的事,她根本无法与它抗衡。 “要救他,就到渊中来。” 空灵的声音从四周悠悠荡来。 那是她从未听过的声音,有着女人般的婉约,却又带着浓烈的杀戮,让人无法抗拒。 “渊中?”萧钰倏自疑问。 然而那个声音仿佛能够洞察一切,顷刻便作出回答——少女身前的浓雾霍然开出一条笔直的视野,在深泥之中,有脚印方从上方轻盈的掠过,朝着一个方向行进。 那也许,就是去往“渊中”的路? 萧钰想着,恍惚间跟随过去。 第三十九章 古梦(2) 【古梦2】 一声闷响。 红衣女人毫不费力提起段渊扔入尖木耸立的空地中,他的背部顷刻便被戳出一个新的伤口,血流不止,顾不得君王风范,八尺男儿左右动弹不得,苦着脸哀嚎。 红衣女人眼神一滞,转手又把他拎了出来:“你不能死!”否则,她没有筹码来要挟手持神物的少女。 刺入脊骨的利器一瞬被拔开,剧烈的疼痛更是遍布全身。然而再一回头看着那块尖刺林立的空地,所有的痛意根本不值一提。 那些是什么?! 四分五裂的残肢断臂、被撕裂的血肉,在冰冷的空气里凝固发紫,仿佛一段被烧过的炭木,七横八竖铺陈。 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段渊悚然一惊,猛然蹲下身子止不住的呕吐,沾染着血迹的紫袍随着他的身体微微颤动。 红衣女人神情冷淡的瞥了地上的污秽一眼,无声无息的掠到他跟前:“你是谁?” “我……”段渊埋首盯着那一滩污物,神智渐渐恍惚。 ——轩都! 方才那一幕,与轩都国有什么分别!?一样焦黑的残尸,一样了无生息,一样的杀戮,让他恐惧…… “不能杀……”段渊眼中蓦然有泪珠滑落,男人凄厉的哭泣让红衣女人亦微微震惊!原来,这世上除了她,还会有人这样的哭泣,因为害怕、因为恐惧。 “不能杀……”至始至终,段渊都不曾抬起头来看那全身烈红的女子一眼。那片土地下仿佛埋藏着他不可窥探的秘密,忽然间拔地而起阻绝了他所有视线。甚至让他遗忘了自己也曾举起利剑在宫室里杀害过那名忠于望月的军士。 “不能杀什么?”红衣女人语气诡异的靠过身去,伸出手在虚空中轻轻抚摸他背上的伤口。 然而,却在下一刻忽然发狠:“当然要杀!那些让你恐惧、让你不满的对手,都要杀!否则你永远只能生活在恐惧之中。” 纤细的手指顷刻钻入段渊背上的伤口,顷刻听得血肉撕裂的声音,他痛呼一声,旋即昏过去,已感觉不到那只如空气的手正缓缓的在他的躯体内挪移着靠近心脏。 红衣女人仿佛已经忘了方才自己所说过的话,招招至他于死地。 “你不杀他们,他们便会反过来咬你一口!那些叛徒!无耻的叛徒!” 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被激发出来。 曾陪伴着她近百年的恐惧早已消逝,唯有“生”时的记忆、那样不堪,永生缠着她无法忘却。 那些曾关押、丢弃她的人多么可恶! 他们难道忘了?是她带领族人来到幽林避战,用尽毕生的心血留下这个族氏最后的血脉,那两百多人,是她不顾一切从战火里救回来的最后的同胞。 然而只因为对祭司之位的垂涎,他们居然轻信叛者联手对付她,拥戴新王将她弃之于战火不顾!以往她对他们的恩情,全在那一刻被抛弃。 “我才是贺楼祭司!我才是!”红衣女人忽然凄厉喊道,尖利的回响划过幽林上空!却在即将要越出幽林边界时停止。 萧钰听见回响,步子不禁加快。 在追至所谓“渊中”时,第一眼映入的却不是性命岌岌可危的段渊,而是尖木上显而易见的尸血。 她骇然一惊! 片刻,回过神来,才盯住红衣女人一喝:“你住手!” 她完全没有多想,更未意识到眼前的红衣女子便是幽林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暗灵! “你给我住手!” 萧钰拔出身后的弓急忙朝她射出一箭。混乱之际,误打误撞正好穿过红衣女人那只钻入段渊体内的手臂! 一击之后,红衣女人猛然抽出手转瞬向她冲来。 被箭矢穿透的手臂一瞬间便长回新的血肉,风将那袭红衣猎猎吹扬,隐隐可以看见女人如雪般晶莹白皙的肌肤。 “喂!” 萧钰急切的冲段渊的方向喊了一声,想确认他是生是死。 然而回应她的却只如女人迎面袭来带着的呼啸,宛如万剑齐发,追风而来。 她急忙一侧身躲攻击。探手入怀将随身携带的雪玉鞭掏出,挥向再度逼来的红衣女人。 那股杀气明显因此而微微一滞。 萧钰却还以为她也是误闯入幽林的人:“快住手!我不想跟你打!” 红衣女人沉默不言,退出几丈站立,闭起眼睛对着被白雾遮盖的天际张开双手,仿佛在召唤着什么。不过顷刻,天际中有游龙般的光芒击来,忽然在少女身前炸开!那只被召唤而来的东西有着如黑夜般的颜色,周身渡着一层微光,说不清是什么。却能感觉到它灵动的躯体。 萧钰此时才察觉到不对,眼前的人,显然是早有目标,而那个目标,根本就是自己! 第三十九章 古梦(3) 【古梦3】 “你来了!” 声音由远及近。 光芒炸开之后在少女一瞬间的失明里,红衣女人已经趁机夺上前来。 待看清眼前那张脸,萧钰却猛然一惊! 这红衣女人分明…… 有着和自己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容,一颦一笑,除去那几分深长意味,根本没有差别。 “你……你是谁?” 萧钰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迎向那双近在咫尺烈红的眸。 红衣女人拂袖轻笑,半点没有少女那般的惊讶,仿佛这世上不论长了多少张相同的脸亦不过是过往云烟不值铭记。 “我是谁?我应该是你们的祭司啊……” 火红的发丝随着她周身的疾风猎猎飞舞,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带着一缕笑意盯住少女,沉声道。 “祭司?”萧钰听得一头雾水,女人带来的恐惧是显而易见的,她不由得退了几步,生怕遭到袭击,忽的想到什么,便脱口道,“你也是贺楼族人?” 想到此处,少女竟然有一丝欣喜:“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多的族人,我还以为全都死了!” 甚至在遇到楚徽宫那个女人之前,她还以为只有她和姐姐是贺楼族人。 听到少女的话,那股疾风倏地静止下来。 而那团乌黑的东西原本紧紧随在她身后,但此刻却忽然消失。 女人捕捉到少女话中的意思,神色变得复杂:“全都死了?” 难道不是只有那个前来与自己立下血誓的祭司死去了吗? “是。”萧钰诧异道,“你若是贺楼族人,难道对这些事一点儿都不知道?” 少女这时才趁间隙打量起红衣女人,“不过,你这副样子可真是奇怪!” “哈哈……竟然全都死了?” 红衣女人突然纵声大笑,对同族的死亡毫无怜惜。只是觉得舒心快意。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那些人竟然就这样死了? 萧钰毛骨悚然:“你笑什么?” “我笑报应来了!”她道,“这么说来,祭司之位后继无人?哈……这都是报应!” 宿命如此。 失去了她,贺楼族和人世间的民族又有何区别?除了祭司的力量,他们什么也没有!而她才是拥有最纯正的“神血”之人,本不会“死亡”,是可统领贺楼族生世的神者。 可是,那些人却罔顾大义抛弃了她、抛弃了一个民族该有的庇护。 “你到底是谁?”萧钰重新感觉到面前的杀气,迅速将背后的弓箭卸下来,希冀自己能在接下来的战斗里身轻如燕。 然而红衣女人忽的化为一团透白的疾风朝她卷来。萧钰目瞪口呆,直到此时,才意识到那红衣女人究竟是谁! “暗灵!” 少女发出一声惊呼。抬手将雪玉鞭挥掷出,格挡开暗灵的第一次攻击。但那样的伤害对暗灵来说无关痛痒,顷刻便又调转了个方向再度朝她冲来! 然而那一击似将她拦腰卷起,腾在半空无法落地——猎猎疾风将少女单薄的衣裳刹那撕裂,月白的布帛化为一条条彩缎逆风而扬。雪白的玉体顷刻便曝露在日光下。 退开几丈,根本无法察觉到团团白雾里的战斗。 唯有红衣女人透过白皙的肌肤竟能看到少女心口跳动的心脏。 萧钰骇然一惊,下意识的扯回那些碎裂的布帛挡在胸口。但风中似乎荡漾着一股令人迷醉的气息,不知道暗灵究竟做了什么,她只觉得逼近的那双眸中,含着令人无法拒绝的温柔,仿佛牵动着身体四肢不能自拔。 扯回布帛的速度渐渐缓了下来,手里的玉鞭脱手坠地。 萧钰的神智渐渐昏沉,暗灵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剧烈晃动的空气里仿佛裂开一个血口,朝着雪白的玉体吸食。 然而在血口吸附着少女躯体之时,暗灵竟觉得身体莫名一痛。 它下意识的松开口,那丝疼痛便随着消失。暗灵不可置信,试探着再次前去,然而亦是一样的境况。 “怎么会无法吸食?” 随着诧异的一声,暗灵化为人身退下来。凌空的少女同时从半空坠下。碎裂的布帛纷纷扬扬。 少女已然昏沉过去。 红衣女人不可思议的向她走去两步,然而,魔却倏地有着一种共鸣,仿佛现今而对的两个灵魂,在万古年前曾是一体。 少女便是“她”,“她”便是少女! “你是她的女儿,你是叛者的后人,为何杀不了你!?为何杀不了你!?”红衣女人忽的一震颤栗,张牙舞爪扑向她。 这张脸何其相似,可为何,如今觉得连那颗心都如此似曾相识。 “你是谁?”她忽的吻住少女的眉眼,已经数百年未哭泣过的魔居然在这一刻滑下两行清泪,“你……难道是荭雪?” 感受到少女体内那颗跳动的心。 红衣女人猛然一震。 这不正是……自己在数百年前丢失的那一颗心?! 白雾团团绕住渊中,唯有上方空出一人大小的透明,吸收天际散下的日光。 高阔的殿宇似远远的的朝这里靠过来。 萧钰半梦半醒,睡眼惺忪的抬起头望着殿外两名身段姣好的侍女。 片刻,她们齐齐抬手打开了殿宇朱门。 这是什么地方?她方才明明是在幽林! 萧钰从碧青的草地上爬起来,疑惑的望着眼前的景象。 花团锦簇、清水浅流,一副春意盎然之象,全然同幽林不一样。一个天一个地! “荭雪,过来!” 从殿宇中走出来的人望着草地上的少女厉色唤道。萧钰顺着男人的目光再往后探了一眼,他在叫谁?自己身后明明无人。 “荭雪!” 呼唤的声音沉了几分。 萧钰回过头。 面容清隽的男人指着她:“荭雪,别假意听不到,过来!” 难道,是在叫她?可她分明姓萧名钰,根本不认识什么荭雪?她试着往前走了几步,或许是男人在叫躲在哪一处的人也说不定。 然而看见她走去,男人明显缓和了几分:“快点。” 萧钰的脚步微微一滞。 那道骁桀的目光果真在盯向她。 荭雪?荭雪! 难道,她是来到了谁的梦境?! 第三十九章 古梦(4) 【古梦4】 见她脚步迟疑。 男人叹了口气走来,不由分说牵住她的手朝殿宇中走去。 萧钰疑惑万分的抬头看着眼前这一抹玄色衣袍,半晌回不过神。 “荭雪,你身为贺楼族的‘护’,怎可不好好练习?再偷偷溜出去玩,我就将你囚禁在重欢殿!” 男人一面在前走着一面声色俱厉的责备她。可萧钰分明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无法取代的宠溺。 还有,他提到了贺楼族! 那个名叫荭雪的女子,到底是何方人士?自己又怎么会到了她的梦境? “祭司大人!” 朱门两侧的侍女见他们走来,屈膝行了一礼。 祭司大人!?贺楼族何曾有过男子登上祭司之位!? 萧钰云里雾里,却将疑惑暂且吞入肚子里。这不是“她”,若贸然发问,谁知会惹来什么后果。 男人牵着她面色不改走进殿宇。 如他衣袍的颜色一样,殿内的装饰均是沉沉的玄色,无端带来一种压迫。 他牵着她不知走过了多少间房,最后停在最宽敞的那一间里。里头没有床榻、书案、甚至桌椅,所有的摆设就像祠堂一样。唯独供奉的东西有些特别,是一个锦盒。 男人朝锦盒走过去,虔诚的对它行过礼,才将它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竟然是…… 萧钰忍不住惊呼:“雪玉鞭!?” “荭雪,就在这练习,我教你的,都重新来一遍!”男人将雪玉鞭递给她,退居一侧,双目淡然的等待练习开始。 萧钰捧着雪玉鞭喃喃:“练……练习什么?” “昨日才刚刚教过你,此时便忘了?”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接而叹息,“教我如何对你放得下心……你可是贺楼族唯一继承了神血的人啊,身为‘护’,若连自己都不能保护,又该如何护全一族……” 他说了这么多,萧钰明明也都听了进去,然而从头到尾却不知道他所说的这些跟贺楼族有什么关系。 此时的“荭雪“,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到了何处?为何会遇上这个被称作“祭司大人”的男人? “祭司大人,不好了!”房间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未见人先闻声,侍女一边呼喊着一边朝这里跑来,“夕锋王朝的军队已经到了王城城外,王上遣人前来请祭司大人入宫商议如何应对!还望祭司大人速速前去。” 男人顷刻锁紧眉头,担忧的望着少女。 “荭雪……” 那样无奈而满含着爱慕的一声从男人嘴里低低唤出。 侍女在一旁急急催促。 男人走过来紧紧拥住她:“荭雪,离开王城,回到幽林。那才是贺楼氏的故土!记住,带着族人回去!” 似乎早就预感到今日王城有变,他早就做好了安排。 只要她能活着,贺楼族能够延续,他会拼尽一切为他们抵挡灾难! “幽林?”萧钰喃道。 男人点点头,抬起手捧住少女的脸,忽的吻下去。 那一吻,融进了他毕生的爱恋,令人难以承受,更无法割舍。 萧钰膛目结舌的看着他细长颤动的睫羽,顿然一惊,手足无措。 “祭司大人……” 漫长的一吻终在侍女的轻唤下结束。 男人松开她,一顿,决然的转过身离开。 “荭雪姑娘,快走。”侍女还留在房间里,等待她一起逃离。 在男人离去不到一个时辰里,萧钰尽量让自己融入到这个身份做“荭雪”该做的事。她知道幽林在哪里,知道贺楼氏对自己而言有多重要,更知道四周紧迫的氛围代表着什么? 集合了殿宇内的所有人,备好车马和逃亡的粮食,然而在他们即将要离开殿宇之时。外头已经传来打斗声。 胆大的侍女偷偷开了门缝望出去,一抹热血便在此时透过缝隙洒入殿中。只闻门外传来一阵奄奄一息的呻吟。 “啊!” 侍女慌了神退回来跌坐地上。 因为那抹赤血,一室惊恐。 那名侍女看见自己要好的同伴被杀害,绝望爬上眉梢:“月儿,月儿死了……” 她恐慌的爬回来躲在萧钰身后:“荭雪姑娘,你要救我们,你要救我们。” 萧钰将雪玉鞭紧紧拽在手里,道:“放心,我会带着你们逃走!” 话方落音,殿宇朱门“嘭”的一声被人撞开。冷铁护身的军士挥着刀剑如望见猎物般疯狂的杀了过来。 萧钰试图杀了那名冲在最前的军士,可不知为何,挥出去的每一鞭,都没有落在那些人身上。 她刚刚来时,所躺的那片草地早已染成一片红色,那条浅流也早已变作血河。 年幼时,她在睦远王宫内所看到的景象便是这样的。 刀剑无眼,杀戮无情。 这个梦境里,她不知道自己最后是如何在千军中杀出一条路,等她回神的时候。一群人已经逃到了郊外。 “已经到了齐郡,再过不久,就要到幽林了吧。”面孔陌生的女子忽然走到她身边,神色淡然说道。 萧钰不认识她,更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齐郡”,一路来只以判别风向和观察山岭来确认幽林的方向,此刻,便也没有答话。 然而女子却在这样艰辛的逃亡中笑出了声:“呵……我哥在临走前,还是把雪玉鞭交给了你,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到我这个妹妹的努力,为了祭司之位,我也是付出了很多啊。” 她顿了顿,接着说:“荭雪,我哥那么喜欢你,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他?” “也许……是喜欢的。”想起方才那一吻,萧钰下意识答道。 谁知女子忽然冷笑:“你是继承神血之人,神有心吗?你的喜欢,想必根本抵不上我哥对你的喜欢半分,他此生爱你,注定要得到辜负!” 女子说完,莞尔一笑往后退去。 然而,萧钰在听完以后,心却猛地一颤。仿佛有一块巨石忽然被人扔到心室,无法承受的重量让她有瞬间的窒息。 “……他此生爱你,注定要得到辜负!” 爱而不得,却非爱不可。 “荭雪姑娘……” “荭雪姑娘……” 不断地有人在她耳边喊出这个名字。 荭雪,到底是谁!? 第三十九章 古梦(5) 【古梦5】 “荭雪姑娘……” 一路来,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所有族人最先想到的便是她。 一个梦而已,却似没完没了。 萧钰用溪边的清水洗洗脸提神,再沿着预测的道路继续带领族人向幽林进发。她时不时还会回过头望着前来的路,期望那个祭司大人会追上队伍,跟随他们一起回到贺楼族的故土! 然而,总是没等到他。 已经不知走了多少个日夜,他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出现。 幽林,不像她初次来时看到的那样,没有团团白雾,没有冰冷寒意,没有枯黑的残肢,更没有暗灵! “荭雪姑娘……” 萧钰望着幽林有些出神,然而再一转眼,却见到身后凭空出现的齐整房屋。依木而建,宛若世外桃源。 欢声笑语阵阵从身后传来。 每一张面容上毫不见逃亡的疲惫。而女子也换了个发髻,对周身的景象并不惊奇。 这个梦境,忽然之间转换到数年之后。 “荭雪,你在想什么?”女子笑问,“在想我哥吗?我知道,今日是他的忌日,你必定会有些伤心。不过今晚的祭典,你一定不能像往年一样缺席,你可是我们贺楼族的‘护’,没有你在,一点都没意思!” “祭典?”萧钰望着女子有些出神,她说“忌日”,难道,祭司大人已经不在人世?明明只是入宫商议事情,怎么可能会死? “是的,要祭祀为我们逝去的祭司大人。”女子的神色有些古怪,萧钰说不清楚其间包含什么,但却觉得这个女子并非如她表面看到的那般友好。她转而一笑,倏地捧住少女的脸,“我贺楼羽这辈子最讨厌的人是你……还有哥哥,终于,如今已经有一个人死去了呢,接下来,会是你吗?” 萧钰一震,想要挣脱那双禁锢着脑袋的手,可女子的力气大得惊人。 “他是你哥哥……”她艰难的吐出几个字。这世上,怎还会有人讨厌自己的至亲到如此地步! 然而贺楼羽冷冷道:“是哥哥,夺走了我的祭司之位,他将神谕置之不顾,让预言成真,贺楼族遭此大难,都是因为你们!” 神谕? “祭司之位,传长非幼,传女非男,若违此谕,天地诛之!”贺楼羽说着松开手,转身离开,恢复如花笑颜。只留下萧钰一人驻在原地。 不错,贺楼族的确是有这样一个必须遵守的条律,不知从何时开始传承,也不知是为何,然而,它却如神意般存活在贺楼族每一人的心里。因那句“天地诛之”,从未有人敢违抗这一条律。 而萧钰忽然来到这个梦境,所认识的第一个男人正是贺楼祭司!他违抗了条律,所以,贺楼族这几日的灾难全都是因为他? 如果真是那样,那有跟“荭雪”有什么关系?为何贺楼羽会说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和祭司大人!? “荭雪姑娘……” 从殿宇一起逃出来的侍女在身后唤她:“祭典快要开始了。” “我这就去……”萧钰点了点头,朝人声鼎沸之处走去。 所有的人都聚在四方的祭台前欢呼。贺楼羽从祭台上下来,亲自搀扶着萧钰上去,走到摆放着祭品的案台前。上方摆放方猎来斩杀的兽首,足有十头齐齐排列,断裂之处还流着血冒出热气。 血腥的气味瞬间冲来,萧钰忍不住抬手捂住口鼻。 但这抹气味弥漫到人群时却似一剂能使人激愤的迷药,人们的脸忽然变得狰狞。仿佛那些龇牙咧嘴的兽首。 “神女,请入祭池!”贺楼羽冷冽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萧钰顿然回身,身后的案台消失不见,脚下却忽然洞开一个一人大小的深口,里间堆放着方才案上的兽首,血口大张。 “什么祭池!?”萧钰惊得推开贺楼羽,慌忙后退,“你想干什么?” “只有以神女祭祀,才可让天神收回‘天地诛之’的预言,贺楼族才得以延续!”贺楼羽面目可憎的缠上来,伸手把她推下去。 “入祭池!” “入祭池!” 坠落之际,人们的呼声绵绵不绝回响在耳边,身下的兽首张开大口仿佛要将自己吃掉!萧钰想要施展踏云术,然而,“荭雪”根本不会这一招。 只有灵魂来到了这具身体里,萧钰所有的一切,“荭雪”没有。 唯独躯体里的心! “啊!” 少女的惊喊终于在一声闷响后传来!祭台上的石板顷刻合上,将少女封在深口。 贺楼羽站在祭台上,高举起手里的玉鞭:“从今以后,我便是祭司大人!” 人们仰视着祭台上的女子,对贺楼族血统纯正的权贵后人仰慕尊敬,她一语末,所有人匍匐脚下。 但却在此时,膝下突地传来剧烈的震动。祭台上那块方合上的石板猛然裂开,贺楼羽一个踉跄险些跌入祭池。 “神女……发怒了!” 察觉到震源,人群里率先爆发惊恐的喊声。 贺楼羽低头望着祭池中的少女,瞳孔蓦然紧收。荭雪竟然赤手击碎深口中的兽首,刹那变成粉末纷纷扬扬。她低头望着荭雪的时候,正对上那双忽的变得烈红的眸,仿佛魔一般,含着千丝万缕的怒气欲要斩来! “快!” 似乎早有防范,贺楼羽急忙挥手示意,“锁住祭台!” 在她退开以后,相互勾缠的铁索顷刻便如一张大网罩下。 “荭雪”凌空一跃,击破第一层铁锁杀出,萧钰知道,她发怒了!因为族人的抛弃,因为族人的忘恩负义!她在这一刻用尽“护”的力量,破开铁网杀向贺楼羽! 萧钰蓦然想起贺楼羽口中的“罪人”——祭司大人。那个她不知道名字的男人,深深爱着荭雪的男人,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唤她:“荭雪……” “荭雪……” 缠住贺楼羽颈项的手指因此而微微一滞。趁这一间隙,贺楼羽身手敏捷的退开,再次下令:“继续放!” 萧钰回头,顶上无数沉沉的铁网猛然压下,纵是拥有“护”的力量的“荭雪”也不能抵挡这样残忍的谋杀。 那些铁索烧得铁红!迎面坠下! 她敛眉,凝聚所有的力量激起四周的空气,急转温度,化出冰雪将那些赤红的铁锁冰封! 只是,这并非贺楼羽的最后一招。 当她看到远处踏马而来的军队时,心终于一冷。 那些,是与贺楼羽合谋的南唐军队。也正是他们贺楼族先前所依附的南唐国,在失尽国土、夕锋王朝无止尽追击下,仍能崛起的南唐军队! 第三十九章 古梦(6) 【古梦6】 “拥有神族庇护,南唐才能复国!” 贺楼羽高呼着迎接疾驰前来的军队,“要杀了这祸害神族的女子!永绝后患!” 萧钰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提剑杀来的同族,这是比“荭雪”失去他还令人绝望的事实!她一路保护族人至此,却落得如此下场。 并且来到这个梦境至今,也根本不知道为何贺楼羽口口声声说她是祸害! 仿佛看透她所想,贺楼羽将剑刺入她心口,蓦然道:“若不是你,哥哥怎会与我争夺祭司之位,怎会违抗神旨!?你该死! 我不管你是谁,从何处来,又为何一夜之间变为贺楼族的‘护’,祭司之位是贺楼族的,不是你荭雪的,你妄想夺走我们的东西!” 利剑剐出少女的心,一团粘稠,贺楼羽握住滚热的血肉,舒了口气。 然而,在失去心之后,少女胸口的伤竟然瞬间愈合,再度变回原样。 ——这便是继承 “神血”的不凡之处,不论经受多少伤痛,哪怕是失去五脏六腑,躯体的主人仍然拥有不死之身。是“护”的力量在保护她,即便无法攻击敌人,却也无人能伤她性命! 荭雪当年被祭司大人从幽林带到南唐国,正是因为继承神血的原因。贺楼族始终相信天神庇佑,神女的存在无疑让这个民族更为勇敢。 萧钰看着迅速缝合回原样的衣裳,脑海中忽然闪过暗灵手臂愈合的一幕! 难道,红衣女子正是“荭雪”? “快走,夕锋军队杀过来了!” 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贺楼羽得意的握住那颗刚刚掏取出来的心,笑着:“我会将它连同你一起封印!你就孤独的在幽林渡过没有尽头的一生吧!” 嘤嘤笑语一转而逝。 萧钰明显感觉到手腕上忽然的冷意。那些人将她锁在密网之中,于夕锋军队杀来之前迅速的逃离,将她独自留在了这里。 要如何独自渡过没有尽头的一生!? 萧钰回想着贺楼羽临走前的话,蓦然一冷。这一定是比死亡还要残忍的惩罚! 战火来袭的幽林顷刻便化作地狱! 枯竭的林木迎天耸立。 红衣女人抱着少女微微的颤抖,少女晕厥过去后所经历的仿佛自己也能再感受一遍。 唇边忽然有泪珠滑落。 怀里的少女倏地呐呐:“荭雪……” 红衣女人一顿,埋首在那颗心跳动的地方,“是你……” “荭雪,你终于回来……”她痛哭出声,褪下身上的红袍盖住少女的身体,指着被衣裳盖住的心口,“他都在这里,没有你,我想不起他的样子。” 脑海唯能存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清隽的脸庞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对他的怀念和爱慕,她一直都放在那颗心里。 “祭司大人……”少女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神色变幻的盯着她,“你是在想念祭司大人吗?” 祭司大人? 红衣女人站起身来,单薄的身体在幽林的白雾间一个踉跄,仿佛想了很久,才低低念出那个名字:“朝奕……” 萧钰有些羞愤的将红衣女人的衣裳稍作整理,才站起来:“你是荭雪?” “不,你才是荭雪!”红衣女人蓦然冲她喊道,“荭雪已经有了新的主人,不再是我……”她指着少女的胸前,“荭雪在那里……” 萧钰回想起梦境,恍然大悟:“你说的荭雪,是指被贺楼羽封印的心?” 红衣女人难得没有对外人露出凶神恶煞的面孔,轻轻点头:“可它已经有了新的主人……” 新的主人…… 萧钰只觉得可笑,倏地笑出声来,难道,身体里的这一颗心竟不是自己的,而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 太荒唐了!简直荒唐! “我不信……”少女的笑声渐渐冷下来,“我的心是我的,不是荭雪!” 她绝不要像梦境中的荭雪一样,随时随地都有被别人将心掏走的可能。神女的心,她才不稀罕! “天神选中了你,”然而红衣女人并不理会少女那番话,径自道,“你是继我之后,被天神选中的贺楼族神女!所以,天神将那颗心交给了你!” 看着少女颓败的神色,她并未在意,“难怪,难怪五年前贺楼施会不惜以祭司力量来作交换,想必她早已知道你是继承了神血的‘护’,才敢如此放肆,身为祭司却不估计族氏将命献给了那个男人!因为她知道你有能力保护族人,保护新任祭司!” 红衣女人掩不住的欣喜:“贺楼羽竟然无法将它封印……” 萧钰骇然一惊,不可置信的抬起手压在心口上感受着它的跳动——明明是自己的,可眼前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却说,这曾是她的心!在它被别人从她身体里剐出来后,流落到自己身上! 一人一心,无心便死!即便敬仰天神,然而少女还是难以接受红衣女人的话。 “不可能,你凭什么证明这是荭雪!” “它是荭雪,它是荭雪!”红衣女人厉声说了两句,温和下来的脸色猛然一变,翻手掐住萧钰的脖颈,“它是我的!还给我!” 苍白的手指紧紧缠住少女,烈红的眸满是杀气,红衣女人几乎是含着必死的决心要夺回那颗如今并不属于她的心! “你……你放开我……”呼吸逐渐困难,萧钰也用力掐住她的手臂,试图让她松懈。然而魔的能力并非她能抗衡,况且红衣女人身上还有着一半的祭司力量! 眼见少女的反抗开始吃力,红衣女人终于松开右手往萧钰的心口掏去! “放……放开……”萧钰整张脸憋得通红,脸颊甚至开始泛青! “荭雪是我的!”红衣女人手指轻轻一挑,将红裳褪去。魔手如血口般,顷刻落下。 第四十章 妥协(1) 第四十章、妥协1 晕厥过去的段渊恰在此时醒来,模糊之间隐隐望见不远处,第一眼后,微微出神的盯着眼前的旖旎之象,少女光滑的玉肩曝露在白雾下,她的脚下,被撕裂的布帛散落一地。 然而第二眼看清楚后,瞳孔忽的紧收。 是她,在幽林里救了他的少女被人掐住动弹不得! “喂……” 段渊攒足了力朝两人喊。但远处没人听得到他此时的呼声!他半爬半滚过去,见少女被困,只想去扶弓救她。被萧钰扔下的弓箭离他仅有几步之遥,可因身上有伤,竟走了比平常多几倍的时间。他一面盯着少女的脸色,不敢放松警惕。 萧钰余光瞥见段渊,抬手指了指地上的雪玉鞭。 红衣女人的手才靠近少女的心口,却见那个重伤的男人拾起雪玉鞭扔过来,顷刻吓得退开。那是魔不能触碰的东西,贺楼族的神物!即便当初本该她所有,然而如今却非往昔。 萧钰大口的喘气,手腕一转接住雪玉鞭,裸露的肩膀因风觉冷,段渊却还在盯着她,她羞愤的低头下去,手脚并用整理好衣袍,只是一分神,红衣女人迅速卷起身侧的树枝,身法捷迅,唰的便击中少女心口。尖锐的利器刺入心脏,可萧钰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愣了半晌,她不自禁的相信了梦境和女人所说的话,试探着拔出树枝。 然而在短促的时间里,伤口竟迅速愈合。 绝望蓦然攀上眉梢,萧钰抬眼看着林间的红衣女人,然而她一样有些许的惊讶,只是比自己少了几分,一转眼,一袭红衣便消失在眼前。 怎么可能? 萧钰抬手抚摸着那处伤口,和梦境里一模一样,刺在心口的伤会在一瞬之间愈合,这并非凡人会拥有的能力,即便是贺楼祭司也不可能,然而她…… “‘护’?”她颓然坐在地上,难道,这便是梦境里那些人和红衣女人提到的神女的能力? “你是我的……”萧钰恐惧的将手掌附在心口,唯恐会如梦境一样它会被人剐走! 段渊神色复杂的靠近带着哭腔自言自语的少女,手里的力度虚弱如雾:“快带我离开……” 否则,他真的是要死在这里了! “带本王回望月……” 然而萧钰未回过神,他的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此刻回荡在耳边的,只有母亲一一的嘱咐:“好好保护姐姐……” “好好保护姐姐……” 所以即便自己年幼,因为得知她继承了神血,拥有‘护‘的力量,母亲才一直告诫她——保护贺楼氏是她生来的责任! 可是,她并不想要天神赐予的心,她只想拥有一颗属于自己的心,藏着自己爱慕的人,铭记至死。 绝不要落得失心成魔的下场! “带我回望月……我会……重重有赏……” 段渊气息渐弱,扯着少女衣角的手蓦然一松。 萧钰回神之际,他又重新陷入不省人事的境地。 “喂,你快起来!”萧钰扶着他坐起,手掌触碰到他背上的血迹,一惊,这才想起他旧伤未愈,又招新伤。“望月……”她爬起来,有些笨拙的想搀扶他站起,“我带你回望月!” 但谈何容易! 带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大男人试图从幽林离开真是费事! 进来时沿路刻下的记号早已不知去向。浓雾包围之下,萧钰迷失在幽林里。而段渊的伤口早便感染风寒,发热不停。她随手采到的药少之又少,一无火熬煮,二来她医术不精,只得凑合着先给他治疗,心中暗想,反正是望月的王,与她是仇家,活不活得了她可不会管那么多。 “脱下!” 趁着段渊片刻的清醒,萧钰抓准时机命他将衣袍解下,好替他背后的伤口敷药。 谁知他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袍:“不行!” “那你便死在这儿好了!”萧钰也不多言,扔下药草便走,她的事还多着,跟暗灵的事没了解,还要抽出时间来管他!他若还如此,她还不如不白费心机。 “诶……诶!诶!”段渊费尽力气朝越走越远的身影喊道,“你真要把我扔在这里?我已经记住你了,若我真的死了,化作冤魂便去找你,是你见死不救,是你谋害本王!” “我谋害你!?”萧钰一听到此便来了气,顷刻怒气冲冲的杀回来:“是你谋害我父王!是你!是云幕!”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段渊愣愣的看着少女,珩山上的记忆此刻才浮现出来。 “是你?”段渊的声音不由得沉了几分,“在珩山杀了云幕的,是你……你是大淮的人?” 萧钰盯着他双目如柱:“你谋害我父王,我不杀你报仇已经算仁至义尽!” 段渊一震,不可置信的打量着少女,半晌,恍然大悟:“你是西南王的女儿!可……不是我,西南的战事我一向不管,萧曲靖不是我杀的!” “你是望月的王!你和云幕是一伙的!”提起此事,萧钰根本克制不住怒火,似乎只要他再多说一句,她便会拔弓将他杀死! “我的父王,死在你们望月手里……”少女恨道,“你知道父王一死,西南王府变成什么样了吗?” 是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暖意被人连根拔起! 段渊撑着树干站起来,面对着低泣的少女,却没有任何怜悯,只是冷笑一声:“我的父王也是死在你父王手里……那你知道,我父王一死,望月变成什么样了吗?” 望月已经不是段家的天下,从千年前的夕锋王朝,到如今的望月国,段氏一直受陈氏压迫,守着越来越小的国土艰难度日,而望月那些权臣,没有一个不做着一统天下的大梦,他们想要重现这个属国曾有的光辉,对于不能统领天下的王,他们会选择摈弃。而他段渊,正是那个不理朝政、不能上战杀敌的王! 一路来,他就像耍无赖一样处处要求少女照顾周全,除却恐惧和懦弱,萧钰根本看不到他身上还有什么。但是此刻,他忽然冷冽的一笑,却让她看到他身上除却懦弱之外的东西——绝望! 此刻爬在这张英俊的面容上的神色,分明就是绝望! “已是末路,我回到望月,和死又有什么区别,算了,反正现在离死不远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你走吧!”段渊又坐回地上,一身华贵的服色早被泥垢蹭脏。 第四十章 妥协(2) 【妥协2】 这哪里是王该有的气魄! 萧钰有些恼怒的拽起他,也不顾他身上的伤:“既然我们是仇家,不如打一场好了,我不欺负残兵,等送你回望月养好伤后,我自会去找你!” 段渊意外的看着她,欲言又止。几种神色在他脸上交织了一刻,最终恢复笑意:“我不会功夫,我打不过你!” “那你养好伤后,便等死吧!”萧钰叫嚷着,回身朝他膝弯踢了一脚,段渊惯性使然摔在地上,正巧落入一旁的泥潭,样子狼狈至极。萧钰这才觉得玩笑开大了,忙把他搀扶起来,嘴里却还是说:“打不过我,这样的下场还算是好的。” 段渊毫不介意身上的脏,一笑:“死在你手上我也甘愿,就当还你父王的命!” 说的轻巧,曾经最害怕的死亡仿佛已经不能让他恐惧。身陷幽林,对于生死之事他到看得开许多,反正一无所有。 他也不想再回望月当哪门子的王! 那些东西对他来说,根本就是牢笼! 重伤至此,倒不如直接死好了。况且,若是她动的手,想必还好。 然而萧钰莫名的憎恨他这幅样子:“难怪望月打不过大淮,如你这般连功夫都不会的王,定从未上过战场吧!你们望月只有一个云幕还拿得出手,如今他死了,大淮羽骑压境,你难不成还继续呆在望月都城任由敌军碾压?直到兵临王城?”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梦境里的战争。 强敌杀来,根本不留余地,势要斩草除根!但她却不希望望月臣服大淮:“好好练练功夫,望月可是你的家,你不护着,再没人能护着。” 正如西南王府,江昭叶即位后,势必会慢慢清除父王的党羽,培养自己的势力,萧家的基业也将会被他抹去!曾经姓萧的这一片土地,很可能就在不久后被江氏取缔! 父王定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 她是萧家的女儿!不管如何,她要守住萧氏的土地! 莫名觉得同病相怜,萧钰扬脸:“回到望月好好做你的王!父王的仇可不只是杀了云幕那么简单,我会再找你算账的!” “现在就算吧!”段渊无所谓的看她一眼,“反正已经千疮百孔,再来一剑我也受得住!” “我说过,我不跟残兵动手!我先送你离开幽林!” “你以为幽林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冷冽的笑声又从耳边传来!萧钰一惊,伸手拉过段渊护在身后! 是她,那个女人又来了!还真是无处不在!而方才还大言不惭、说不畏惧死亡的段渊此刻却如弱女子般一头躲在萧钰身后!短短几日相处,他却俨然将她当做最有力的依靠! 萧钰不屑一笑:“想死?那不如换你去跟她打一架好了!” “我不去……”段渊一动牵筋动骨,他吃痛,声音虚弱几分,“万一……万一你打不过她,我,我还要保护你……” “你?”她嗤笑,“你保护我?我可不敢白日做梦!” “我可是一国之君!”听得出她的嘲弄,段渊不服气。 他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女人的声音却先穿透空气传了过来:“把心给我!我放你们走!” “不可能!”萧钰毫不犹豫答道。 女人隐在虚无里,虽然畏惧雪玉鞭,却仍不愿放弃失而复得的心!段渊虽不知道她们所说何意,却惊恐道:“没了心会死!” 暗灵呵呵冷笑:“不会死,她是神女,没了心也不会死!把心给我,我放你们离开幽林!” “对于我来说没有心就跟死人一样!并无差别!”萧钰不自禁的抬起手护在心口,警惕的看着四周! “愚蠢!”暗灵厉喝一声,忽然从风中斩了过来! 四周的风化为万剑,刮起地上的落叶朝两人卷来!那是暗灵的力量,是毫无保留的杀气!凛冽如刀! 暗灵没有显出女子的模样,却凭空在风里化出一只手,在少女全力抵抗变幻剧烈的风劲时,猛然洞开万剑直取她的心口! 嘶啦一声!血肉被手指撕开钻入! 然而,女人的行动明显一缓!风劲也随着缓和! 萧钰惊呼一声,不可思议的看着倏然倒地的段渊! 他竟然在那一霎挡在了她身前,替她承受暗灵的掏心之痛! 沾满血迹的手掌漂浮在半空,滴滴赤红的血如泪一样落在枯枝残叶上。 “你……”萧钰盯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查看伤势!明明已经重伤,为何还这般不要命的挡在她身前!难道真的是不想活命了?! 段渊却笑了笑:“我说过,我可是一国之君……” 一国之君,在无数个夜晚恐惧死亡、因此而哭泣的望月君主,竟然会如此拼命!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段渊捂住自己的伤口,感觉到湿润,抬起手掌放到眼前查看,满满沾染着血迹,死亡原来对于他来说也并不可怕! 他忽然想起那名在宫室里被他杀死的望月将士,在死之前,他也没有一丁点儿恐惧,仿佛与更重要的事相比,死亡根本不算什么! “把心给我!我会救他!”暗灵幻为女子,走到她身侧,盯着从她脸上滑下的泪水,微微动容,褪尽杀气! “不……” “那他必死无疑!”女人冷冷,段渊身上的伤早已不是一两处,能挺过这两天已算难得!今日再受此重伤,只怕活不过一个时辰!望着少女决然的神色,她忽然笑道:“贺楼一族果真都是忘恩负义之人!他为你失了性命,可你却置他不顾!” 置他不顾? 不,她萧钰不会是那样的人! “你不答应,他很快就会死!”暗灵却不急不缓,反正少女也根本逃不出自己的手心,顶多会跟神物展开真正的较量,顶多会失去近千年来修得的力量,可那颗心,她必须要拿回来! 少女霍然想起李束临死前的一幕! 段渊此时看她的眼神,分明像极了李束!安然得仿佛只是要睡一觉。为何在此刻还要替她抵挡,为何要让她做这样艰难的抉择!若就此放弃他,自己将是罪孽深重的人! 可她,不能没有心! “带我回望月……”段渊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说话断断续续,“我的尸体,要埋在王陵,埋在我的父王身边!” “渊儿害怕……害怕父王不在身边的日子!”他恍惚看见父亲的脸,忽然捉住了萧钰的手,“带渊儿回望月……” “他要死了!”暗灵无关紧要的道,看好戏般漠然。 第四十一章 情愫(1) 第四十一章、【情愫1】 “先救他!” 少女霍然沉声道! 暗灵低低一笑:“贺楼族原来还是有重情义的人!” 红发飞扬,缓缓垂至少女眼前:“好 ,先救他!你待会儿可别赖账,否则,我一样可以再杀他!” “先救他!”萧钰仍是那句话! 暗灵瞥见她古怪的神色,一笑,说不清那是什么,但一定有几分不舍!毕竟,是因为护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的男人! 就像朝奕为了自己一样,现在想起,暗灵几乎是迫不及待想要回忆起他的模样!等到那颗心再度回到自己的身体,她便可以更真切的想念他! 暗灵戏谑的望了段渊一眼,盘腿坐下,伸出食指对着他轻轻一点。四周的风听到了召唤急涌而来,将萧钰逼退一侧。 她担心的朝段渊望过去,可幽林里此刻除了白雾便是暗灵召唤来的疾风,将空气搅得浑浊一片,扬起的尘土夹入白雾里,遮挡她的视线! 这样的状况正如暗灵吸食侧妃时一般! “喂!你干什么?”萧钰担忧的携着惊恐喊道。 暗灵处之泰然,置之不理。嘴唇翕合在诵念什么。 然而萧钰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她想靠近段渊,奈何风沙实在太大,她一步也不能挪动。 暗灵的红衣在风里起起落落,隐约可见她周身渡着一层浅浅的光,那抹颜色,正像萧灵玥逼退她时所点出的光束!难道是……被暗灵所吞噬的那一半祭司力量! 萧钰猛然惊起。撑着一侧的树干站了起来。凝神细看! 短促的时间内,暗灵已经完成给段渊的治疗。风沙缓下,雾中,段渊的伤口渐渐在愈合,那些伤口上迅速的长出新的血肉。将原本的溃烂覆盖。 只是一瞬,甚至连他身上破掉的衣裳都在慢慢缝合! “这下,该到你了!”暗灵眉目一转,盯住了她。 萧钰忽然问道:“方才……是祭司的力量?”这才是她原本踏入幽林的目的,夺回祭司的力量,让贺楼族的祭司得以继承。 暗灵却不回答,五指化为锋利的刀刃,如闪电般掏入少女的心口。终于,这一次,她怎么也逃不掉了! 眼前一头红发的女人蓦然笑得癫狂。钻入心口的手毫不迟疑的握住了那颗跳动的心。萧钰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仅是一转眼,胸口忽然空落,再一抬眉,暗灵已经握着那团血肉远退几丈! 萧钰倒吸一口冷气。抬起手触碰到心口。皮肤细腻光滑如旧。只是身体的某一处变得空空荡荡,仿佛丢失了十数年来许多印记! “你终于回来了!” 暗灵如捧珍宝,将它放在手心精心呵护! 心还在跳动,粘稠的血迹沿着指缝落到手腕处,缠绕如密密麻麻的血丝。 萧钰有些麻木的看了暗灵一眼,走过去扶起段渊。 他还在沉睡,细长的眼紧紧闭着。 “祭司的力量在何处……”她脑海中还在回响着有关于贺楼族的一切。呐呐发问。暗灵越退越远,声音却依旧清晰的传入少女耳里—— “杀了他,杀了他你就能夺回祭司的力量!” 什么? 萧钰倏地起身,冷冽的眼神追向暗灵消失的方向! 无果。她再度抬起手放在自己早已不再跳动的心口,顿然恨道:“被耍了!” 难怪段渊身上的伤会迅速愈合,难怪那道光如此熟悉,原来暗灵将祭司的力量注入段渊体内,才能让他死而复生。正如母亲解开姐姐身上的毒蛊般,是用了祭司的力量! 而祭司力量一旦寻到归处,除非主人死去,否则外人难以获取! 暗灵拥有不死之身,所以祭司力量才可在她身上来去自如,但段渊却不同,他是人,是拥有心的人! “杀了他,杀了他……” 脑海中猛然蹦出一个声音! 萧钰忽然拾起弓箭,对准了地上沉睡的人。 “对不起,没有祭司的力量,姐姐无法继承祭司之位,而我也无法将他从西南王府驱逐出去……” “要埋在父王的身边……” 沉睡的人突然梦呓。像是听到了萧钰的呐呐自语,露出一个笑容,“在父王身边,渊儿才不会害怕!”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没有了心,然而看见段渊这幅样子,握弓的手却缓缓垂下! 日已西落,暮色将至! 淡淡的金黄色从天际蔓延过来,幽林陷入更冰冷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沉睡中的人终于醒来,第一眼看见少女浅浅的笑容—— “起来,我送你回望月!” “芜妃,王爷来了!” 萧灵玥对着画像最后一拜,起身。 遣来侍奉她的侍女欢天喜地的从房外踏进来,追随而来的一阵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江昭叶看着她愈发枯瘦的脸,心一疼,再看见桌上堆置着未动的食物,却又肃声道:“若那些人做的不对你胃口,留着何用?”旋即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冷冷,“拖出去斩首!” 萧灵玥冷淡的瞥了一眼桌上的食物,不予理会,折身到案前,铺开一张纸,拾了笔便兜自描画! “都下去!”江昭叶吩咐一声。 所有的侍从瞬间退出房外。 他朝她走来:“芜儿……” “芜儿?”萧灵玥冷冷一笑,“无……是什么都没有的意思,王爷这封号,起得可真有趣!” 江昭叶却露出欣喜的神情:“你总算肯跟我说话了!” “你来做什么?”她问道, 江昭叶从袖中掏出一方小锦盒,递给她:“这是皇上封赏的,云山雪玉,给你!” 她面无表情的接过来打开,一枚通体晶莹的玉坠静静躺在红绸间,越发耀眼。“太过贵重,承受不起!” 江昭叶一顿:“不,这世上,没有你承受不起的东西。” 萧灵玥忽然发笑:“那便昭告天下,封我萧灵玥为西南王妃如何?” “你明知这不可能!”他脱口拒绝。萧灵玥冷哼:“你看,这世上还是有我无法承受的东西!” “灵玥!”情急之下,江昭叶喊出她的名字,“你知道,若封你为西南王妃,皇上知道了西南王府全都得死!”她是被他从宫中抢走的太子妃,抢的是皇帝的儿媳,若传出去,天下都不会放过他! “那便全都死!”她恨恨的盯住他窘迫的样子,“你和我,全都去给父王和母后陪葬!” “你这样的孝心根本不会有人领情!”他忽然握住她的肩喝道,额角的青筋因为发怒微微凸起,“你的父王可不想让你去给他陪葬,他的所作所为不值得你叫他父王!” “是因为他给我下蛊?”萧灵玥毫不掩饰的说出来,“想来想去,若没有这副被毒蚀的身子骨,我萧灵玥怎么能够得到父王二十年来一如既往的疼爱,是,我是恨他,我恨他怎么会想过要把我许配给你,许配给你这个为了王位不择手段的人,若父王未战死,你会怎么做?你会想尽办法杀了他!” “萧灵玥!”江昭叶厉喝一声,先是惊诧她怎么会知晓萧曲靖所为,而后颓然的松开手,“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竟然这样恨我?” 她忽然哭了,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从我逃出皇宫来,你不愿意带我远走高飞开始,从你说要娶钰儿开始,我在你眼里,根本没有权力重要。我总算明白了,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细心照顾,不过是因为父王许诺要让你娶我,以世子的身份在将来继承王位!而如今父王不在,你继承了王位,我萧灵玥在你心里根本就不重要了,芜儿……芜儿……” “不是那样……不是那样的……” 江昭叶抬手温柔的拥住她,“不是那样的……” 登上王位,是他必须要走的路,可萧灵玥对他来说,亦一样重要。从十六岁初到王府,看见彼时的少女坐在庭院中出神的望着水下的莲花,那抹忧愁神态,让他从此想要爱护她一生一世!在没遇见那个人之前,他在军营里奋力向上攀爬,一阶一阶从毫不起眼的小兵升为副将,都是为了想要得到她的注意! 年幼的萧钰时常会跟萧曲靖到军营中。 每每一次,都要挑选出优秀的士兵到王府接任那些因为种种原因死去的人。 敌国派来的刺客不止一次潜入王宫。生活在这样的乱世里,少不得要提心吊胆。 萧钰伸手指着江昭叶:“让他去做姐姐的侍卫!” 那便是他第一次进入王府,第一次见到萧灵玥! “我爱着你,灵玥,我爱着你……”他将脸埋在她的青丝里,喃喃。 只是,还有许多你无法理解的事情,在我身上发生!我不愿你陪伴我卷入这样的仇恨!他心里这般想着。手上的力度温柔得毫无声息。 “你不能娶钰儿!” 怀里的人蓦然说了一句。而后听见她低低自嘲的笑。 这个迟来的怀抱,让她微微动容。 “为什么?”江昭叶忍不住问,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然而她道:“ 在江淮,她那样不顾一切的想要带我离开皇宫,这便够了,从今以后,换我这个做姐姐的来保护她!她不喜欢你,你不能娶她!” 第四十一章 情愫(2) 远处的山峦映入眼帘,极目望去一片翠绿! 终于不再是幽林里没个尽头的白雾。 暗灵驱散雾障,将他们放了出来! “你回去吧!”少女淡淡指着不远处道,“走到那里,便是望月了,想必离你们军营不远!” “谢谢你带我出来!”段渊生涩的对她做了个揖,转而一笑。他并不知道少女是以什么样的代价将他救活,却对她有几分不舍,问道,“还望姑娘能告诉我芳名,我段渊会寻个机会好好报答姑娘。” “我姓萧”萧钰也一笑。 段渊无奈:“你是西南王的女儿,你当然姓萧!” “段渊……”她忽然喊他的名字,“原来你叫段渊!” 她踮起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报答就免了,大淮和望月是宿敌,你是望月的王,而我是大淮的郡主,你报答我,岂不是太可笑?” “不可笑!”段渊失神的盯着他,“做我想做的事,怎么会可笑。” 萧钰一怔,片刻后缩回手:“可是我觉得可笑。” “除了父王,这世上不会舍弃我的人便是你!”他顿了半晌,道,“萧姑娘,这几日在幽林,真是麻烦你了!” “赶紧走,再不走我可后悔了!”萧钰突然厉色说道。 段渊诧异,脚步微微迟疑。萧钰抬起弓箭对准他:“快走!” “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他后退了几步,神色有些慌张,少女冷冷剐了他一眼:“快走!” 否则。她会后悔放他走! “再不走我放箭了!” 见段渊迟迟不走,萧钰厉声一喝,松开右手,架在弓上的箭矢唰的朝他射去,穿过凌乱的发钉在他身后的树枝上! “你来真的!?”段渊惊道。几步后退朝小径跑去,甚至来不及跟她好好道别。 这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当初到底为何会替她挡住暗灵那一击! 如若不是因为那样,她一定会杀了他,获取祭司力量。 可是,她没有办法改变过去。 等段渊走远。 萧钰终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心被掏走,连同放在心里的东西也一同被抽空。 树影斑驳,印碎一地。 珩山附近巡查的望月士兵闻声举着火把走近,少女的哭声凄厉绝望。她着一身红袍,在夜下,不禁让那些士兵吓了一跳。胆大的上来唤了唤她,然而不见回应。几个人才上来将火把举到她面前打量,眼尖的人想起似乎在哪里见过她。想了许久。才忽然惊呼:“是她。自江淮一路来一直跟着王爷的女人!” 头儿上前拨开火把,顿了顿:“带走!” 在他们往延卞城去的路上,晦暗的苍穹下,却有另一只队伍反方向行进,从大淮向望月进发!人群里没有点燃火把,只是就着月光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躲开士兵驻守的地方。“婆婆,快走!”有小孩子尖细的声音传来,有人上前低喝道:“小声点!”说话的人赫然便是延卞城中裁缝店的老板娘,她上前扶着年过半百的妇人往前走,一面道:“我们到望月。去找纪夕将军!” “就快到望月了!” 有年轻男人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所有人都不禁舒了口气。 他们翻山越岭,终于从避战时的山洞来到望月,这片近在咫尺的土地,曾经与他们毫无干系,然而这一刻,他们却希冀那里便是自己将来的家园! 萧钰被他们带回延卞。 城内本是官员的居所已经改换为陈浚的住处。 禀告一声后,她便由章渠带过去。 屋内,就着烛光,陈浚正坐在案前阅兵书,神色如往常般冷峻。烛火在他面前轻轻摇曳,光点便一下一下的在他鼻尖、脸庞、眉目间掠过。 章渠不敢贸然打扰,领着萧钰在门外吹了许久冷风,等到他放下书籍时,才禀道:“王爷,章渠求见!” 陈浚极淡的声音从里间传出:“进来!” 他便领着萧钰推门进去。 陈浚头也不抬,拾笔在案上写字。章渠才道:“王爷,属下在珩山发现这女子……” 陈浚一面抬起头,只掠了少女一眼,又惊又喜的站起身:“萧钰?” 然而少女只是哀伤的扫了他一眼。 他顷刻便察觉到异常,屏退章渠后,小心翼翼的靠近她:“这几日你去了哪里?”他的声音柔和下来,情不自禁的抬手抚了抚少女冰冷的脸颊! 萧钰猛然捉住他那只手,良久,忽然将那只手移到胸口。陈浚微微一震,冷冷的眯着眼看她,却没有挪开手,任凭她握着,感受少女柔软的肌肤。 暧昧的气氛在室内迅速腾起。陈浚的神色渐渐变为困惑。 在他差一点就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时,萧钰却忽然问:“感受得到心跳吗?” 他宽大的手掌覆在她心口,掌心那一处,平静如水。 “怎么回事?”陈浚骇然一惊。 萧钰滞了片刻,才道:“我没有了心,再不会喜欢上任何人!”说着抬头盯着他瞬间阴郁的目光,“怀瑞王,我是不是喜欢过你?我总记得我喜欢过一个人,是你吗?” 陈浚将手从她手心抽离,忽然揽住她的肩膀,神色变幻,方想说什么,然而少女下一句话便将他打入冰冷的窖口。 “其实在驿站初见你时,我便喜欢上你,可那时候只有一点点,我喜欢得还不够,以后还能再喜欢你吗?”萧钰撇着嘴问道,脑海中闪过男人吻住她的那一刻,在江淮城外,他硬是将她揽到怀里。可是自己此刻竟然想不起他的模样,他叫什么! 驿站? 陈浚松开手,盯着她许久,霍然笑道:“那个人自然不是本王!” 他何曾与她在驿站见过,她这样说,一定是早已心属他人。陈浚失落的退了几步,凝望着案上的兵书,沉思良久。他这一生不曾输过什么,即便是与自己失之交臂的皇权,他也不认为便是输,这些一旦用了权谋便有机会夺回来的东西,怎么会是输?可是……萧钰却不一样。 “不是你?”萧钰蓦然失望,“那会是谁?” 她朝他走过去,有些失态的拽住他的手臂:“那会是谁?你能不能帮我找回来?把我的心找回来!” 陈浚惊诧的看着她这副模样,失心疯般的哭喊着,身上那些明朗的气质被这些哀嚎一扫而尽。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变成这样子?!他微微有怒气,将她拽着自己的手紧紧铐在手心:“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去了幽林……”萧钰有些失神的道。 “你竟然去了幽林!?”陈浚猛然一震,贺生所言不假,难道萧钰早知祭司力量在暗灵手中,此次前去也是为了它? 可居然敢去找幽林里的魔拼命!他忍不住责骂道:“你疯了?若出事了该如何……”说到一半,一顿,语气渐渐冰冷,“你的心……” 他下意识的朝少女胸口望去,忍不住再次伸手探去,透过红袍可感觉到她平滑的肌肤,明明没有伤口,可的确感觉不到心跳!萧钰抬手抹去泪水,却发现根本止不住:“暗灵说我不会因为没有心就死,所以把我的心掏走了……” 再没人可倾诉,萧钰只好紧紧抓住眼前这颗稻草。 可这样离谱的说辞却让陈浚深信不疑。 她们贺楼族向来与凡人不一样。 他问:“暗灵怎会放你出来?” 萧钰哭着:“以心作交换……” 这个身经百战、一向淡漠的王居然在短短的时间内有过各种心情。惊喜、愤怒、不忍、怜惜!尽是因为眼前的少女。 深夜时分。 初秋,西南郡的秋日比别地来的早些,绿意虽依旧,而萧瑟秋风却已先至。 章渠守在门外,似乎从房里听见了哭声,心里只想着,这少女还真是胆大,居然敢在王爷面前哭泣。然而笑了笑,只见陈浚忽然持剑破门而出,牵着少女一面下令:“将追雪牵来!” “王爷要去何处!?”章渠瞥见他鲜少会表露在外的情绪,不禁一惊。 陈浚一身缁色的衣袍,更衬得四周令人窒息的黑沉:“立刻把追雪牵来!” 章渠见他隐忍着盛怒,手脚麻利的转身去马厩牵马。 萧钰站在他身后:“你真的能帮我把心拿回来?” 她眨着眼,无法体会到他此刻的心情,那颗心在暗灵手上,而少女只空有一副躯体,除了自己,她已经没有办法替别人思考,自然也不会去想,陈浚如何能跟魔抗衡,他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可正是拜暗灵所赐! 见她眼里那抹绝望抹去,陈浚对她一笑:“相信我!” 此去幽林,也正好可以一探究竟,他势必要解开画谜,而祭司力量也是他必须要寻得的东西,若真的是被暗灵吞噬…… 萧钰终于舒展笑容:“等把心拿回来,我便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了,你这么好,我一定是喜欢你的吧!” 话末,陈浚倏地转过身去,沉默下来。 马蹄声渐近,打破了长久的寂静,他翻身上马,还未等他搀扶,萧钰便熟练从他身后跃上马,双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角。 他想起从江淮来时,她并不是这样,让她同自己一骑,她可是有些不情愿的。 第四十二章 失而复得(1) 陈浚嘴角忽然噙了一丝笑,对身后的人道:“若拿回你的心,你应当如何报答本王!” “封我做将军,我跟你一起打仗!”萧钰脱口道。 他心里一暖,喃喃:“只要你不是祭司便可,这一生,你都不要成为祭司!” 追雪跑得飞快,萧钰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脑海里只剩下清晰的喜悦,仿佛那颗心就要在下一刻回到她的身体里,让她铭记放在心中的爱慕! 焚烧的焦味从幽林渊中传出。 空地上焦黑的树枝明显有被烧焦过的痕迹。 暗灵发了疯,以术法燃起的火刚刚将四周的树木烧毁,此刻,只剩下点点星火还在黑炭上跃着。 “你不是荭雪!你不是!”她将那颗心丢弃在枯枝间,而后远远退开,仿佛那是雪玉鞭般不可触碰。暗灵忽然嘤嘤哭了起来,她方才在那颗心里,并看不到千年前埋下的爱意。 都变了!时光流逝,连爱都不存在了,何况是贺楼朝奕! 那颗心里有的只是一张陌生的面庞,浅浅的疤痕横亘在男人俊美的容颜上,时时刻刻一副笑意,一点也不像贺楼朝奕时常板着的面孔! 暗灵腾地在手里幻出一柄利剑,朝枯枝堆里的心脏刺去! 她要把这颗心销毁!它不是荭雪,留着又有何用!! 然而剑芒吞吐着靠近它之时,却有一股力量从其中迸发,将剑芒连同暗灵一齐弹开。 那团血迹未干的血肉突然间在地上蹦了几下。兜自朝着一个方向挪去!暗灵吃了一惊,缓缓追在它身后,经过方才被它反击,她不敢发出任何声息。 幽林的西面忽然有马蹄声传来。 暗灵四顾之间,发现那颗心竟然是朝着马蹄声的方向行去。她察觉到异常。顷刻化为一阵疾风拔起周身的树木砸向心脏。然而那团血肉只是轻轻一跃,触碰到它的树木便在一瞬间化为灰烬!!不费吹灰之力! “‘护’!?”暗灵一震,变为女子模样,不可置信的盯着那颗心脏,“这是,‘护’的力量?” 否则,除去贺楼祭司,这世间还会有谁能与这个千年的魔抗衡! 可千年前贺楼羽从她体内拔走心脏时她也未曾察觉到力量的丢失。 “你不应该这么做……” 暗灵突然听到那颗心脏在说话。那个声音分外陌生,却蕴含着可操纵苍生的力量。 “萧钰是新一任的‘护’,你应该要帮助她。贺楼族的存亡才是最重要的……”心脏蓦然停下,转了个方向,“荭雪,你与朝奕是孽缘,注定要毁灭。封印你。是我的意思,是我让贺楼羽这么做的…… 千万年来,贺楼族每一任的‘护’都拥有不死之身,如你一样,会在这世上生活千万年而不灭,唯独不同之处,便是她们都将‘护’的力量和自己化入‘护’之心,世世代代传承,每五百年,便会在世间找出那个继承了神血的孩子。将‘护’之心放到那些孩子身上代替她们生来原有的心……” 感受到暗灵迅速交织的神色,心脏只是顿了顿,又道:“你们这些被选中的孩子,注定要为贺楼族奉献一生,有情又如何,心本无心,到头来不过是黄粱一梦。” 它叹了口气:“但愿萧钰这孩子不会走你的路……” “你是……”听见心脏低低的叹息,暗灵的声音微微颤抖,所以,贺楼羽骗了她,那颗心根本就不可能被封印。 心脏忽然在空中幻出一个人影来。 暗灵抬目望去,天空中若隐若现的那张脸,和自己一样。 看见暗灵疑惑的表情,心脏又道:“别奇怪,贺楼族所有的‘护’都是这副样子……” 暗灵蓦然痴痴笑道:“原来,我的心也不是我的。” 四周的风再次急剧行动,卷向心脏,那团血肉却岿然不动,空中的影子瞬间在风中消失。 “你为何要封印我!为何!?”暗灵盯着虚空怒问。 枯枝随声扬起,纷纷朝心脏覆盖。 心脏忽的恼怒,凭空化出一只巨掌将枯枝击碎!它朝暗灵跃来,“贺楼朝奕因你违背圣意,夺取祭司之位,给贺楼族带来灭顶之灾,你是罪人!你荭雪是罪人!” “我是罪人?”暗灵一笑,“我从不想为贺楼族奉献什么,是你们把我的心换走!我爱上朝奕没有错,错的是你们!” “愚昧!”巨掌朝她击来,轻而易举将疾风掌控指尖。 暗灵怒喝一声,一头红发激扬而起,她凌空一跃,忽的将幽林的白雾召集而至! “若你肯戴罪立功,光复贺楼,我会把你的心还给你,!”心脏在白雾聚来之时忽的说道。 暗灵反笑:“何必需要我这个罪人来帮助你们?‘护’的力量与祭司力量齐平,有什么是你们做不到的?” 那个声音一顿:“历代传承下来的‘护’早在百年前那场帝位之争中被削弱,你方才看到的已经是‘护’最大的力量。而这些,却不足以对抗数月后的变故!” 贺楼族的祭司与 ‘护’一向能预知未来。 听得它忽然沉重的语气,暗灵不禁凝神:“‘护’的力量怎会被削弱?” “百年前,陈汩为争帝位将天魔唤出,虽遂帝愿,但南唐王朝却从此陷入腥风血雨。数十年来,天魔愈渐猖狂,不再遵守陈汩解开封印之时所许下的只杀逆者的承诺,在世间大开杀戒,以血为生,目及之处染为血海。直至陈汩晚年,南唐三大门阀之一的贺楼族才以‘护’的力量和祭司之血将天魔封印在玉屏卷中,为此,‘护’的力量一度被削减为无。也正是这样。贺楼族才会在二十多年前的阴谋中轻易败阵。 偏巧,那三姐妹都是无能之人!祭司不论到她们谁的手中,都不过云烟。” 那个声音忽然一沉:“不论是祭司还是‘护’,都只能为贺楼族奉献生命,若违此。都是罪人!” 暗灵沉默片刻,道:“与我无关,我只想拿回我的心。” “数月后若你能助贺楼氏阻止天魔,我会将心还给你,让你重生为人!”那个声音一笑,心脏顷刻便跃到她掌心,“如今你虽为魔,但你是神的后裔,即便对立,你也应当站到神的这一边!” 暗灵冷笑:“既然以这样大的力量封印天魔。又怎会轻易让人在数月后放出来?你在骗我?” “会有人想尽办法解开玉屏卷的封印,以获取天魔的杀戮来为自己赢得江山,”那个声音也笑,“人心权谋是世间不可小觑的力量!” 白雾忽的朝渊中聚集,却又忽的停下。 萧钰死死抱着陈浚腰际。唯恐两人会在浓雾间失散。 陈浚驱着追雪缓行。倒吸了口冷气,这片传闻中的坟场,处处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比沙场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要小心。”萧钰嘱咐了一句。 他将银弓取出,时刻警惕。 嗒! 前方的白雾中突然传出清晰的一声。那是什么东西坠在地面上的声音。 嗒! 嗒! 声音接连不断传来,在靠近她之时更为紧促。 唰的一声!一袭红衣从身侧飞过!陈浚一惊,抬弓射出一箭! 箭矢准确无误的穿过那袭红衣钉入地面,但银箭上并未沾染一丝血迹。暗灵笑了几声,捧着手心的血肉从空中飞向少女! “把它还给我!”看清她掌上的东西,萧钰霍然惊道。 陈浚急勒住马转了方向再次抬弓对准那袭红衣。然而,萧钰却先箭矢飞了出去。 她赤手空拳迎向暗灵,背对陈浚伸手扣住那只冰冷的手。 “还给你。”暗灵近在咫尺,微微笑着在少女胸口撕开一个深洞,将手里的东西放入。不过一瞬,身上被撕裂的口子恢复原样。萧钰错愣的盯着她。只见暗灵挣脱她的手退出几丈:“这颗心背负着光复贺楼的使命,那是你的责任!” 萧钰顿了半晌,抬手覆上心口。 果然,掌心那一处重新恢复了跳动。 她欣喜的抬目,却有一只大手将她揽了回去。 陈浚将她拥在怀里,抬手搭在少女的手上。隔着肌肤血肉,却能感受到她心口的跳动。 “这是……” 陈浚猛然一震,难道方才红衣女人手上那团血肉,竟是萧钰的心? 竟就在这样短促的时间里让它重归躯体! 他冷冷的看着她,果然,她果然是贺楼族的后裔,这个民族所有的术法根本不为常人所理解。她是和她母亲一样出奇的人物。 “回来了,他回来了!”萧钰毫不掩饰眉目的喜悦,“他回来了。” 那个在江淮城外吻她的男子,面貌终于在她心里清晰浮现出来。 顷刻明白她所说,陈俊的面色倏然一沉。 “怀瑞王!” 暗灵发觉他,笑道。 陈浚此刻才注意到那袭红衣的面容,然而望见第一眼,整个人却不禁一颤。 “萧钰?”再度低下头,可少女明明在自己怀中。 “她是暗灵!”萧钰及时的回答道。 “可你们居然一模一样。”即便是一向波澜不惊的怀瑞王,在此刻却还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陈浚握紧萧钰的手,下意识的提防。 “跟你说不清楚,现在,我们先联手解决它,回去我再跟你解释!”少女方想杀过去。 然而陈浚却按住了她。 暗灵颇有深意的打量他一番:“怀瑞王竟不记得我?五年前的交手,你难道忘了?”这可是在这世间能令她唯一刮目相看的人,陈浚武力高深,箭法精准,最可贵的,五年前她席卷栗镇,他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因为畏惧便放弃对睦远国的进攻,否则萧曲靖也不会在短短三日之内降服于他! 该是有怎样的魄力,才敢应战妖魔鬼怪! 第四十二章 失而复得() “居然是个女人!”陈浚冷冷一笑。这让他大为意外,暗灵,传说中的鬼怪,居然会和自己喜欢的少女有着一样的面孔。 暗灵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女人?我怎会是一个人!” “你当然不是人!”萧钰却抢道,“快把祭司力量还给我!” 按住她的手在话落时微微一松,陈浚不可思议的垂眸看着少女。她知道,她竟然都知道,贺楼祭司的力量被暗灵吞噬,她竟然也是知道的,并且为此而来。萧钰感觉到头顶的审视,话一出口才有了悔意。她本打算将一切都瞒住,特别是陈浚这等人物,他是大淮的脊梁,是陈显的人!若让他知道自己有心光复贺楼重拾神权,他必定会阻止,不会有哪个君王甘愿与人同掌天下。 但,后悔已经来不及。 她下意识的咬住双唇,陈浚将这细微的动作看入眼里,冷冷道:“这已经不是秘密,你不必藏着掖着,祭司的力量被暗灵吞噬,我都知道。” “什么!”萧钰不禁惊呼,“你,你怎么会知道?” 他学她说道:“现在说不清楚,先联手解决它,回去再跟你解释!” 话方落音,萧钰还未回神,身侧的箭矢已经从耳边呼啸而去!暗灵未想到陈浚出手如此之快,根本来不及躲开。虽持住三箭,然而箭刃却还是刺入腹中。 暗灵并未还手,只道:“我已经跟你说过。祭司力量已不在我身上!” 萧钰挣脱开陈浚的禁锢,凌空跃起,刹那挥着雪玉鞭扑向暗灵。 “钰儿!”陈浚一惊,一掌拍在马背上一跃而下追过去。 暗灵迅速的躲开雪玉鞭的攻击。然而她只是躲,并不还手。透过少女的肌肤,隐隐还能看到那颗心,方才还与暗灵说话的心脏在回到主人身上后忽然沉静下来, ‘护’的力量在此时只能被主人所用,那些历代传承的‘护’融入萧钰体内,沉寂着似乎在等神女将她们召唤出来。 “杀了那个人,你便能找回祭司力量!”暗灵懒得跟她打,化为风融入白雾,“杀了他!” “你无耻。你明知道我下不了手!”萧钰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喊道。 暗灵笑着退远:“因为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所以你舍不得杀他!” “……” 萧钰被她说得哑然。握着雪玉鞭顿足。 “你并是不一个人来到幽林?”陈浚目光变得阴黠,警惕之际问道。 萧钰没有答话,陈浚再度发问:“是谁?” 此时此刻。他比她更需要祭司力量,她舍不得杀他,交给他便是。 “是……”萧钰犹豫了一会,陈浚继而道:“找到他!”毋庸置疑的语气,宛如军令。萧钰微微一震,看着他的剑眉许久,才察觉到他目中的迫切。他,竟也需要祭司力量么? 原来,他跟随自己来到幽林的初衷并不是要寻回她的心,而是另有目的! 可这是贺楼的秘密。他从何得知? 少女的目光意味渐深,陈浚却不避开:“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但,我需要祭司的力量!” 他这样坦白。 萧钰看着他清隽的面容,忽的动容。 “可……”萧钰撇嘴,“你并非贺楼族人,你是大淮的王爷,你需要它做什么?” 陈浚忽然轻轻的在她额头印下一吻,不语。 萧钰一时愣住,他的唇冰凉如雪,然而这一吻却似一团火般燃入心底。 这个世人口中冷血刚毅的怀瑞王,竟然吻了她?! “相信我。”陈浚将唇靠在她的发间——相信我,不论如何都会站在你这一边保护你。但现在,他必须知道祭司力量的下落。他神色变化极快,才不过片刻,又回到那副冷峻的样子:“告诉我,暗灵所说的‘他’在哪里?” 萧钰失神片刻,喃喃道:“段,段渊。” “段渊!?”这个答案显然也让陈浚为之一震。 望月的王怎会出现在幽林,又怎会为了她连命都不要! 莫名的醋意从他的心底涌上来,陈浚牵过追雪,翻身上去,对她伸出手:“上来!” “去哪儿?”萧钰问道。 陈浚收起银弓:“回延卞,商讨如何攻打望月!” “可万一是暗灵骗我的呢?她说什么你就信了?祭司力量也许不在段渊身上。”萧钰憋着一口气把话说完,焦急之色落入陈浚眼里,却让他更冷了几分。 暗灵轻易撤去,明显不打算与他们有冲突,又有什么理由来欺骗他们,况且看她如此为段渊心急,让他无法相信那是一个谎言。 “上来!”陈浚重申一遍。 萧钰对上他一湖幽深的目光,只好听命。 幽林的白雾变得极少,出去的一路畅通无阻。 陈浚仍是时刻警惕。萧钰却心不在焉,为何心再度回到自己身上,陡然觉得沉重了许多。 渊中,暗灵斜斜倚在树枝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手心里的红发。 她答应‘护’不会再为难萧钰,并且会帮助她光复贺楼。 “朝奕,等着我,若能重生为凡人,我便可以等待死亡,与你相聚!”她舒心一笑,抚着心口,“它就快回来了。” 作为继承神血的她们,一出生便会失去最初与体内相连的心脏,将躯体奉献给‘护’之心。可她知道,每一任神女的心都会被完好的安放在世间某个地方。‘护’既然答应她事成之后会从那里把她的心偷回来,她没有理由拒绝这个诱人的条件。 她不要再这么活着了,孤独的活在世上。永远也等不到尽头。 从幽林东面出来,便是珩山。 珩山脚下卧着的城池炊烟已起,暖腾腾的烟气随着风飞起来,融入清晨的寒风。 萧钰有些冷。打了个寒战。 陈浚抱紧她,忽然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来幽林之前你说过的话?” “记得!”萧钰笑道,“别以为没了心便是没脑子,我说过,让你封我为将军,我跟你一起打仗。” “呵……”陈浚却一笑,“不是这句,你说过,等你把心找回来,便能知道喜欢的人是谁了。也许……会是我。”少女的笑容倏地顿住。他靠在她发髻一侧。吞吐的气息从耳畔有一下没一下的撩过。 见她犹豫许久,陈浚终是冷笑。 萧钰闻声支支吾吾道:“你……一定要知道答案吗?”她并不傻,很多时候。她甚至比旁人还要敏感,陈浚把话撂明至此,若她还不明白他的意思,那才真是无心。 “是。”陈浚松开握着她的手,“我想知道你属意于谁?” “知道又如何?”萧钰下意识开口。 谁知陈浚说道:“杀了他!” 冷肃的语气绝不是开玩笑。 萧钰一震,不安的回头:“我还以为你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冷血,现在看来,果真是。” “是芙少主?”陈浚话锋一转,道,“楚徽宫祭祀之前。你与芙岚早就认识了是不是?” “芙岚,少主!?”萧钰只听了前半句,“他,他是什么少主?” “你不知道?”陈浚微微一惊,若她喜欢的是芙岚,难不成竟不知他的身份。“陆桑少主,亦是大淮的驸马爷,在祭祀前日便娶了公主!”他道。 果然,萧钰的脸色逐渐黯淡下来:“他娶了公主……” 陈浚深深叹息,旋即不语。 在楚徽宫,芙岚为了她与羽骑动手,看来,他们之间并非一言两语便道得尽。 可他,为何会如此失望。 她的答案,终究不是他。 “你也想拿回祭司的力量,不如我们联手!”陈浚忽然道。 萧钰皱眉,“你这是要与我抢贺楼族的东西?” “我只打算借它一用,事成之后,自会还给贺楼。”他望着渐近的延卞城,冷冷,将下半句藏在心里——还有,借你姐姐的命! 萧钰顿了顿,没有回应,陷入两难抉择。 若与陈浚联手,那段渊必定丧命,可若不拿回祭司力量,母后的托付将会付诸东流。 摆在她面前的,是民族大义与她的私心,那么,她该选择什么? “祭司力量对贺楼族有多重要,想必你比我更清楚。”陈浚的失望片刻消散,他的眼里。又重新恢复了坚毅的光芒。 是啊,祭司的力量对此时的贺楼族来说,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而段渊,是望月的王,是西南王府的仇人。 “好……”追雪驰入城门之际,萧钰终于给出答案。 章渠四处巡逻,刚好碰上归来的两人! “王爷!” 然而未待他行礼,城门再此驰来一支队伍,仅有三五人,未着军装,皆是一身打手素衣。 为首的那人有着黑黝的肤色,见到陈浚立刻下马跪下:“王爷,属下有要事禀告。” 几夜没有安稳睡眠的陈浚看不出疲惫,阴黠的目光略略一动:“章渠,给小郡主安排住处,让她在延边城好好歇着。” “不用了,我要回昆玉!”萧钰旋即摆手。 谁知陈浚默不理会折身便走,方回来的那几人急忙追上去。 “诶……诶……” 萧钰冲他喊了几声,章渠拽住她:“小郡主,随属下来。” “你们王爷翻脸翻得可真快,方才……”方才在幽林,他对她明明没有此刻的戾气,萧钰使劲摆脱章渠,谁知他毫不怜香惜玉,拎着她便往反方向走去:“王爷要小郡主在延边城歇着,小郡主便乖乖呆着罢,若小郡主执意要回昆玉,那便提了章渠的脑袋走。” 第四十三章 皇城(1) 风从海面吹来,整座江淮城渐渐在清晨苏醒。 日出晕染出天际淡淡的金黄,随着云层浮动。 风缓缓撩动树上的枝丫,簌簌作响。 曲阳候府前,方从酒肆里回来的刘云鹤被下人搀扶着走来,到门口时忍不住哇的吐了一地污秽。 “小侯爷!” 一早便在府门等他的侍女急急掏出手帕替他擦拭嘴角,慌忙道:“侯爷找了您一夜,如今正在大堂里等着。” “爹?”刘云鹤神志不清,嚷嚷道,“他一大早等我干什么?现在还没到念书的时辰。一天到晚管着我,他不乏我倒乏了!” “荒唐!” 浑厚的历喝从耳畔传来,曲阳候听见门外的动静大步走来,侍从们纷纷让出一条路,倏地松开搀着刘云鹤的手。 “爹?”刘云鹤搓了搓眼,才看清眼前的人,顷刻便讨好道:“鹤儿的意思是,鹤儿如今年纪已不小,无需劳烦爹费心!” “你倒是做出一件不让我费心的事来瞧瞧!”曲阳候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再这么出去寻欢作乐,本侯就将你软禁!” 刘云鹤一听,猛地跪下,醉意退了不少,“爹,爹,鹤儿今后一定听爹的话,爹您可不能将鹤儿软禁!” “你啊你……”曲阳候瞪了他一眼,忍不住叹气。 一双军靴不急不缓的走过来,停在刘云鹤眼皮下:“这么一大早。哥怎又惹了爹生气?” 少年桀骜不驯的声音响起,让所有人都一惊。 曲阳候愣了片刻,惊道:“云影!?你不是……在西南郡打仗?” “放心不下哥,先回来了。”刘云影怪里怪气的笑了笑。越过刘云鹤向府中走去。 刘云鹤抬起头看着胞弟刚毅的背影,忽然一颤! 曲阳候冷淡的剐了一眼还在地上跪着的长子,忙不迭的追上他,虽身为父亲,然而言语间却毕恭毕敬:“西南郡是否打了胜仗?你班师回朝,江淮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暂且打了胜仗,不过,我是独自回来的。”刘云影淡淡回道。 转手吩咐侍女侍奉早膳。 曲阳候随着他坐到桌前,眉目紧锁:“你身为少将,出征之际独自回来不怕皇上怪罪?” 刘云影拿起筷子。一笑:“方从皇宫回来。真是饿坏我了!几日赶路一顿饱的都没有。” 听得出他言下之意。曲阳候舒了口气,然而片刻后却又道:“你这一回来,战功岂不都要算到怀瑞王头上?”刘云影不冷不热的夹起肉片:“好戏在后头。何必为那点战功耽误我看戏。”话末,将肉片送入嘴中。 “好戏?”曲阳候看他恣意悠闲,将声音压低,“什么好戏?” “等着看好了,何必多问。”他冷笑道,从头到尾全然不似在同父亲说话,而方还怒喝刘云鹤的曲阳候在他面前,严肃的面孔攀上了几丝讨好。 刘云鹤清醒几分后,往这处走来。 侍女端着热腾的粥送上桌,他用余光瞥见渐近的人影。顷刻将那一碗推开,起身:“我吃饱了。” “你……”刘云鹤的步子停下来,凝视着他的背影良久说不出话。 “爹你瞧他……我可是他亲哥。”刘云鹤一面朝曲阳候靠近一面状告。谁知换来一记白眼:“下不为例,在这样醉意熏熏的从街上晃回来,本侯就打断你的腿!你真是……侯府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曲阳候说完也起身离开。 刘云鹤拉过身侧的随从:“前日我与人在燕淑楼争头牌的事儿是不是你告的状?” “不是小的,只是……”随从支支吾吾。 刘云鹤喝道:“只是什么?” 那名随从说道此便惶恐起来:“小的悄悄去打听了,小侯爷您前日抢的可是太子殿下的人!还好太子殿下未计较。” “太,太子殿下?”刘云鹤顿然惊醒,咽了口唾沫,四顾一番后附过去,“别让爹知道。” “是。”随从低垂着脑袋答道。 他挥挥手,将下人遣开。 回廊边的花草在深秋依旧绿意逼人。 刘云影有些陌生的穿过这一条多年未走的小径,往自己在这侯府的房间走去。 清净的院落中干净整洁,应当是每日被人仔细打扫着。从离家入军,他已有三年未回来过,一直吃住在军营。但这次,他却想在这住下去。曲阳候府,怎么说也是他名义上的家。 侍女一路跟在身侧,到了房中,为他铺好新的被褥,整理好贵重的摆件。这些贵公子应当有的服侍,曾经是他不敢奢望的。在这个家中,彼时的他何曾有过一点地位。 只因他是残废? 刘云影伸出五指在自己眼前晃了晃,这双眼睛,早已重新恢复光芒。他不再是一个瞎子! 若不是当年父母抛弃了他,让他有幸能够遇上那位游医,也许他至今还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次子罢。 他至今还记得他再度回到侯府时父母惊诧的神色。 这个家,令他失望。但他需要借助侯府的力量进入军营,以小侯爷的身份引起注意,让他的努力事半功倍,更轻易的得到少将之位。 如今,他做到了! “呵……真是世事难料。”长着粗茧的手迎着日光,指尖携着几道灿丽的金色。 “啊!” 身后倏地传来一声尖叫。 侍女本想将瓷器擦一擦,谁知错手将贵重之物打翻。 “少将饶命!” 侍女慌忙跪下来。 刘云影不耐烦的挥手:“赶紧清理了拿出去丢掉。” “不,不要奴婢赔?”侍女小心翼翼的再问了一句。 他冷冷一笑:“要你赔。你也得赔得起才是。”侯府中的摆件,哪一件不是价格高昂。侍女忙磕头谢恩,旋即手慌脚乱的拾起地上的碎片,却又一不小心将手划破。 “诶呀!”侍女摁了摁泛血的指尖。 刘云影脱口道:“哪儿来的丫鬟笨手笨脚!” “回少将。奴婢是小侯爷买回来的。” 他只是随口一问,谁知她竟然认真起来。刘云影难得心情大好,只觉得有趣,又问:“以哥的眼光,怎会买了一个如此愚钝的人来?” 侍女支支吾吾半晌,有些畏惧的如实禀告:“奴婢本是宫中犯了事儿的宫女,被贵妃娘娘流放西漠,是小侯爷大发慈悲买通了押送的军爷把奴婢买回府中。” “大发慈悲?”刘云影只觉得好笑,下意识的走到她身侧命她抬头,果然。侍女长着一副可人的面孔。 他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回少将。奴婢叫送慈。”侍女看见少年盯着自己。越发羞涩,将头低得不能再低。 日光透过窗沿爬进来,屋中的细尘在光线下纷扬坠落。让这间房中添了几分暖意。 然而少年的目光,却越发的冰冷。 好戏,大约会等多久? 吱呀一声。 古旧的门被人推开。 密密麻麻垂挂的藤蔓下,光线开了一条缝隙后迅速被人合上。 与外头明亮的光线相比,门后俨然是另一个世界。 火把沿着石室一路燃起,曲阳候越走进去,铁器碰撞的声音就越清晰。 “拜见侯爷!” 见到他的那一霎,里面的人纷纷将手中的武器放下,恭顺行礼。 一名衣着较为整洁的人堆起笑容走过来,低声道:“侯爷。都训练得差不多了,若能添得曼陀罗,实在是再好不过。” 曲阳候抬眼望去,这些死士的目光坚毅得令人畏惧,虽然知道他们忠于侯府,却还是微微震惊。 “曼陀罗在景州被人截去,本侯已经派人去查,可数日下来,一点结果也无。待捉回那胡商,必要好好拷问一番。”曲阳候无奈的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吩咐那人,“你就先好好训练罢,云影已经回来了。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花样,居然抛下战场回都,且连夜去了皇宫,想必,是有要事禀告皇帝。” 那人屈膝在他身前:“少将是陈显的人!” “本侯知道。”曲阳候拂了拂衣上的尘土,“这几日我会让人盯住他,看他到底在干什么。另外,江昭叶在西南即位,若他有所行动,也便是我们出手之时。” “江昭叶可是托了侯爷的福,若不是侯爷及时派人送去历法,他想必也不会轻易得到王位。” 曲阳候冷笑一声:“本侯是看江培的面子才这么做,乌兰还不知道我与江氏联手,她一心要夺回祭司之位,可自楚徽宫大火后被皇帝软禁起来,看样子已没什么机会。倒是江昭叶,更值得我们扶持。江培知道,我想要的可不只是侯爷之位而已。” “侯爷英明。”那人垂首一拜,低笑。 曲阳候旋即望着死士,片刻,说道:“继续训练。” 那人便退下去,下令死士一一对战。叮叮铛铛的声音传来,绕不绝耳。 这些人,是曲阳候最后的底牌。 石壁上的烛火日夜不息的燃烧,星星点点,将死士没有表情的面容映衬得更暗沉。 曲阳候走过开阔的石室内巡视一遍后,时间已悄然流逝。 刘云影睡了一觉起来,已是傍晚。 昏黄的霞光透过窗口斑驳缀在案上,染着一片金黄。 他起身走来推开窗,送慈正在院外整理花草。 “这些事儿也用得着你来做?”刘云影忽然冲她说了一句。 第四十三章 皇城(2) 她慌忙站起来,不敢相信刘云影是在同自己说话,茫然的看着他。 “问你话呢?”他从房中走出来,笑道,“这副傻样子,哥买你来做什么丫鬟!我看是寻欢作乐罢。” 露骨的一番话,将送慈呛住,半晌回不出一句话。没想到,少将竟然无聊到拿丫鬟来打趣。 意味深长的笑意攀上眉梢,刘云影指点她:“将换洗的衣裳送来,少将我要出门!” 侯府难得有今日这样忙碌,本是家宴,曲阳候却命家仆布置得颇为庄重,席上的所有器具均是用了银器,烛光折射下,散发着道道冷光。 刘云鹤与曲阳候在座下候着,也并不派人去催促。 刘云影磨磨蹭蹭了半日,终于在他们等了一个时辰后出来,刘云鹤捧着笑脸迎上去,方要开口。谁知刘云影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例行对曲阳候做了个揖:“爹,今日云影便不在侯府用膳了。” 话末,门外的将士已将他的战骑牵到侯府前。 下人进来通报后他折身便走。 曲阳候的脸色在青衣少年离开后忽然变得难看。刘云鹤不失时机的上前埋怨:“瞧瞧云影,好不容易回侯府,对爹和我都这般冷淡……” “他如今位高权重,我又怎能奈何得了他。”然而曲阳候随后只是叹了口气,坐到席上,不发一言的开始饮酒。 江淮的街道刘云影再熟悉不过,眼前的这条路,更是他时常走的。 街尾一处不点灯火的房屋外。悬挂着一张古旧的招牌,在风中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约好的人早就在酒肆里等着他。 陈旧的桌椅随处摆着,酒肆也没有什么客人,臃肿的老板见他走进来,却很是熟练地招呼:“少将,将军在最里头那间。” 他朝他点了点头。递给一枚金片后才走过去。 带着尘埃的屏风将男人的身影遮挡住,刘云影走到他身前,恭敬的作揖:“云影拜见慕容将军。” 慕容守抬眉哈哈一笑:“才数月不见少将,倒似换了个人,更为俊朗了。” 刘云影只当是客套话:“多谢将军夸奖。” “快坐下,”慕容守拉过他,“多久没和你喝酒了,自你走后。这江淮就没人喝的过我。” “云影酒瘾也犯了,这次还请将军能多赏些酒喝。”他笑了笑,举过酒盏满饮一杯。 慕容守击掌笑道:“好,酒量不减!” 接连着又替他倒了几杯。 酒肆里没有下人服侍,两人却饮得欢畅。 刘云影在慕容守面前比在侯府更自在,说起来,皇帝提拔他为少将,慕容守功劳也不小。当年他初入军营。即便是因着侯府的原因慕容守才多番眷顾他,但长久下来,他发现刘云影资质惊人。与年少的陈浚有颇多相似之处,便开始着重培养。 一步一步将他提拔。 “西南战事紧张之际,你擅自离营,皇上没怪罪?”慕容守问道。 他故作神秘:“云影此次回都,是有要事禀告皇上。” 慕容守顷刻警惕:“急着回来,定是大事罢。” “关乎西南郡会落入谁手。”他若有所思。“将军与我只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哦?”慕容守旋即也猜到了什么,“难不成怀瑞王与西南郡新王在为封地争夺?” 陈浚握有大淮半数兵权,唯独是大淮没有封地的王,西南王位空悬之时,难保他一点私心也无。而江昭叶在西南王逝世不到七日便即位,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被人吞去,陈浚岂会善罢甘休。 然而刘云影却摆了摆手:“诶——争封地?怀瑞王还不至于为那偏远之地争什么。云影只是想着,若能让皇上从此对怀瑞王失了些信任,岂不很好。” “那仅是他倒的霉,我们还不是无利可获?” “让皇上对怀瑞王失去信任,在大淮,唯可用的人便是慕容将军和我了。”他说着满了杯酒,一口干尽。 慕容守聚精会神,盯着他半晌:“你有办法?” 刘云影笑而不言,又拎了一坛子酒上桌。 晶莹的水面浅浅倒影他的面容,展露一丝诡异的笑意。 这边把酒言欢。 这一边却盛怒难息。 皇帝将手里的信撕碎扔到脚下:“欲要谋反的才是野心昭然之人!” 信中所提:天子欲除王,骁军之弱,不足抵抗,若反,需握先机;郡主今困皇城,天子野心昭然。 若非刘云影发现此封信日夜不息送回江淮,他恐怕还只当是民意难违暂且先封江昭叶为西南王,岂料江昭叶竟也早便对天子提防。最令天子不可置信的是,怀瑞王这些日子常常在西南王府走动,恰好是江昭叶即位之间。 命他出征延卞,杀了云幕守住城池得了战功,如今不好好守着营地却跟那欲要谋反的逆贼走往频繁! “派人到西南郡去查!”皇帝冷冷吩咐于总管,“让你那几位身手了得的徒儿去查,我倒要看看陈浚和江昭叶在搞什么花样!” 江昭叶便罢,手下骁军大约也因与望月持战损失了大半,可陈浚是统领十数万羽骑的大将,若他真有心谋反,必得未雨绸缪。 “难道……”皇帝忽有不好的预感,“他已知道皇兄的死因!” 冷意爬入心底,皇帝坐在龙椅上扶着额头,隐隐有些疼痛。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为了江山费尽心机,可身边永远会有觊觎皇权的人,至亲臣子,无一不在窥探着龙座。 ——得古画者,承袭天下! 如今。连《玉屏卷》都被人夺去! 若权臣谋反,只靠刘云影数万兵力。他如何抵挡!!! 于总管捧上一盏热茶:“皇上已经忧心了一日,就先歇下罢。若龙体有损如何是好。” 皇帝推开茶盏,站起来:“朕要见素欢。” 宫道冗长寂静。只有细碎的脚步声在地面上挪移着。 墙垣上的黑影略略一闪,跟在皇帝一行后头,向来敏锐的帝王贴身侍卫也未能察觉到那个身影。谦云宫的灯火还未歇下。皇帝来时。景素欢正摘着发髻上的珠翠。 “等到国丧一过,朕便立你为后。”皇帝一进门便说。 景素欢从铜镜里望见身后一身玄衣的帝王,忙的转身叩谢隆恩。皇帝命她宽衣:“朕早便想着立后,只是国事繁忙,一直未来得及与你说。” 景素欢服侍他躺下,转而一笑:“臣不求什么,只要皇上能记挂着臣,便是隆恩浩荡。” 皇帝温和笑着握紧她的手:“你们景家可别让朕寒心才好。” 她一怔。片刻回神:“景家对皇上的忠诚,天地可鉴。” “好了,朕乏了。”皇帝揽过她,一阵子便沉睡过去。 烛火熄灭了几只。 偏殿里身影才刚刚掠入。 芙岚趁宫人换值的空隙,翻箱倒柜的找了一阵,无果,又掠到景素欢寝宫里。 帷幔后床榻的两人似乎沉沉睡去。 宛月打着精神在几丈开外守着,而门外。帝王的侍卫遍地都是。 忽然一阵风从耳畔划过,宛月一惊,旋即警惕四顾。然而寝殿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就凭你们也想拦住本少主?那我还要不要混了。”芙岚从房梁下缓缓降下,盯着宛月的背影一笑。转身便小心翼翼的翻找。 那幅画卷,会藏在什么地方? 然而翻遍了慕容昭庆的朝云宫和景素欢的谦云宫,仍是没有结果。 陆桑别苑里,下人早已睡去,木蝶却还在厢房陪着陈璇下棋。 嫁入陆桑的这几日。芙夌总不见身影,连同芙岚,伤好后也不知去了哪里。陈璇一时无聊,只好找了唯一会下棋的她来作伴。 芙夌这个心腹,棋艺倒是不差,一晚下来赢了她不少。 “你们岛主和少主可真是大忙人。”陈璇忍不住说了一句。 木蝶应道:“那倒是。” “要找画卷,哪能跑到宫中去找。”她嗤笑一声。 木蝶却一震,还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这个皇女洞察事情的能力倒不差。谁知陈璇看了她一眼:“若没有我画的图纸,芙岚即便进得去也未必认识路。不过话说回来,当晚在楚徽宫的人应当都不是会抢走画卷的人。你们一个个互相猜疑,恐怕倒让贼子钻了空。” 木蝶握着手中的黑棋子:“少夫人,那您以为……” “是复*。”有人打断了她的话,忽然闪入房中。 陈璇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不禁恼怒:“你走路不会发出声音?” 芙岚一身黑衣,恍如夜色。 他看了她一眼:“做贼的走路还要发出声音,还偷个什么劲!” “这是你的陆桑别苑!”她朝她扔去一颗白棋,正中怀中。 木蝶自动忽视这些打闹,问道:“少主,您说是复*偷走的画卷?” “我只是替人说罢了。”他坐下,寻了杯水喝,“有人一定是这么想的。”话末,身旁的陈璇得意一笑:“当然是复*,否则,你找遍了东宫、皇宫、怀瑞王府不还是空手而归。” “愚蠢!”他不屑一笑。 陈璇一愣,回过神后喝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骂本公主……” “一定是有内鬼!”芙岚却不理会她,看着木蝶,“皇帝的祭祀安排的如此严谨,楚徽宫四处布下重重禁卫,即便当夜真是复*夜袭,可他们可曾有人踏入楚徽宫?所有的兵器用的均是箭矢,很显然,复*根本就不打算进入楚徽宫,只想远袭皇帝。况且,复*怎会知道《玉屏卷》当时在楚徽宫。” 第四十四章 牵缠(1) 瞥见陈璇狐疑的目光,芙岚接着道:“得知皇帝会在楚徽宫祭画的人会有谁?若不是姐姐相告,只怕本驸马与公主殿下还蒙在鼓里,那夜被请至楚徽宫的人,除却我们,便只剩庆娘娘、景贵妃、太子妃、怀瑞王。太子妃葬身火海,定不是偷走画卷的人。而其他人的住处也寻过一遍,但却不见玉屏卷的痕迹。” “你问问岛主不就完了?她既然知道父皇在楚徽宫祭画,定也知道别的什么。”陈璇站起,走到他身侧,“何必让你费尽心机去寻画,我看,她是故意让你劳累。” 芙岚嗤笑:“我乐意为我姐姐劳累,与你无关。” “别再用这样的口气跟本公主说话。否则我就到父皇那儿告你们陆桑一状,说你们对本公主不敬!”陈璇忽的喝道。 “你以为你现在还是皇帝的人?”芙岚一笑,揽过她的腰,“你现在可是我陆桑的人!” 手掌的暖意隔着衣衫传来,陈璇下意识挣脱:“我是大淮的公主殿下!” “听姐姐说,你曾对斑月之神起誓,要替陆桑寻回古画!”他戏谑的看了她一眼,“我们如今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这般悠闲的在这儿下棋,倒是想把事情撇干净,难道不怕被毒蛇缠满全身!” 提起斑月,陈璇的面色愈发难看。 芙岚笑道:“别妄想背后摆陆桑一道。好好做你该做的事,否则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你要是不安好心打小算盘,我就把景青玉杀了!” 她能为了景青玉背叛自己父亲,他在她心里该是何等重要。 果然,陈璇旋即将傲气收了起来:“你别伤害他!有事吩咐我便是!” “这才是我芙岚的好夫人。”英俊的面容上满是笑意,他说完,将方才她扔来的棋子扔回去:“累了一天,我要歇息了。” “恭送少主!”木蝶微微一笑。 陈璇将棋子打乱:“不下了。回去。” 院落里寂静无声。 芙岚并没有回房,而是朝芙夌的房中走去。 陈璇方才那么一说,倒是提醒了他。 姐姐说不定知道拿走画卷的人,只是为何不告诉他? 房中烛火微亮。 即便是夜晚,但只要幻成人形。芙夌一定会戴着帷帽。 芙岚推门进去。开口便问:“姐姐既知道皇帝在楚徽宫祭画,定也知道是谁拿走的画卷,为何要让我去找?”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拭手上的刀刃:“我看见有人把画拿走。不代表我知道那人是谁。” “你看见他把画拿走你竟然不趁机抢过来?”芙岚似是丢了贵重物品般露出一副心疼的样子。 “抢过来?你有解开画谜之法?”芙夌冷笑,“既不知道解开画谜之法为何要抢?让那些得知解开画谜之法的人拿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只需知道画卷在何处便可,等到画谜解开之日,我们再出手将画卷中的东西占为己有!” 芙岚一愣,他竟然未想到这层。 “都搜了一遍?”芙夌道,“皇宫、东宫、怀瑞王府,还有慕容府。景城王府,都已查看?” 他忽的恍然:“慕容府,景城王府未曾去过。” “去查看一遍,若都搜过再没有,便去查当晚袭击楚徽宫的死士听命于谁。”芙夌道,“也许能得知些什么。一切都布置得有条不紊,想必早就觊觎画卷,也定是陈显身边最亲近的人!” 芙岚微微蹙眉:“这些事交给涯便好,为何还要我亲自来做。” “你难道想去西南郡?”芙夌忽然道,“一刻也不能呆在江淮?” 芙岚知道她所指何意。一笑:“我只是伤势未好,来来去去觉得又犯疼了,怎么还能千里迢迢赶去西南郡。” 虽然他的确想过,抛弃陆桑和她,不顾一切的追随少女而去。 但他是陆桑的少主。 听闻陆桑洲此刻也并不太平,权贵门阀觊觎权力,接二连三的掀起动乱,虽都被姐姐身旁最得力的将领聂秋镇压下来。可他总不能在此刻撇下自己的亲姐姐。 芙夌扔下刀刃站起身,从旁的桌上拿起水球,倏地叹息道:“涯不是我们的人!” “姐姐这话何意?”他哼了一声。 她面色淡然,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以为趁我离开陆桑便能助他姐姐夺下大位,也太天真了!我当年既能从母亲的手里将岛主之位抢来,便能稳守这个位子。” 芙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难得温和下来:“岚儿,玉屏卷之事你必须亲力亲为,你要学着如何抢夺和守护权力!” “有姐姐在,我何必操这份心!”他却笑了笑,无关紧要的道。 芙夌将手缩回来,却又变了脸,冷道:“你若不愿继承岛主之位,我便将陆桑毁灭,那片土地绝不能落到无名氏手上!” 芙岚一震,方想辩驳,她却又凭的化为无形退去。 他紧蹙着眉,离开厢房。 一日的疲惫仍是让他毫无睡意。 姐姐如今已这般恣肆妄为,若以后解开画谜,得到画卷中的那股势力后,她会如何? 想到此处,芙岚一冷,连初秋吹来的风都如冰雪般冻人心骨。 ---------------- 楚徽宫失火以后,神殿毁尽,大淮最好的工匠被召集入都,修缮工程浩大,无疑又是一笔费用。 景城王府的管家闵行亲自到账房点过账后,命人将十箱黄金送往江淮,足有十五石! 皇帝虽然未伸手向景城王府拿钱,但景青玉一早便下令让景家门下的商铺酒庄等将钱款交上,在工匠入都时一齐送去。 “真是喝人血……” 闵行身边的侍从看着一箱箱黄金被装上车,不住的心疼。 闵行瞪了他一眼:“喝血还算是客气,等哪天吃人不吐骨头你就知什么叫做弹尽粮绝!” 十五旦黄金,几乎是景城王府半年的收入! 观海盛节方花了一大笔钱,楚徽宫这边又出了这等事!无疑是将王府钱库抽去大半,但景青玉下令时眼睛眨都不眨,仿佛这不过是九牛一毛的钱财! 闵行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账房。 世道这般,景城王府需要陈显的庇护,即便他真要往死里压榨他们,景氏想必也不会吭声。 苏婺一早跟着景青玉到听雨轩里查看款项。 观海盛节那天所得的钱正好填了景氏大办宴席的亏空,无利可赚。 禄爷讨好的笑着:“明年应当提提价,否则这样下去,听雨轩怕是要亏大了!” 每年慕名而来的人数只增不减,光是宴席美食这一项就够呛,天下群英会聚,且景氏多年来便一手操办观海盛节的礼项,总不能突然停下不接,可这么一直下去,景氏门下的商铺根本也维持不了。 “提价?”景青玉一笑,“那帮人能轻易让你提价?” 不让听雨轩免钱侍奉他们已经是仁至义尽,大淮那些跟随陈显当官的,若不是看着他景城王的面子,只怕白吃白喝还是常有的事! 禄爷旋即噤声,看着账簿一脸忧愁。 景青玉起身,问他:“那批货呢?” 禄爷闻声压低声音道:“在库房的密室中!” “带我过去!”景青玉划开折扇晃了晃,说道。 仓库内多堆放着用不着的摆件桌椅,许久未有人来侍弄,门一打开,灰尘扑啦啦飞来。 那名扮作公子去截下胡商的小厮先进门去,挥开烟尘后才请景青玉进来:“王爷,这几年的货都在里头。”说着,取走壁上的画卷,在石壁上一按,石门便霍然打开。 苏婺随着景青玉进去,却有些担忧:“王爷这么做是否太冒险?若被人抓了把柄,到皇帝那儿告一状,景城王府……” “不错。”景青玉根本没把苏婺的话听进去,只盯着已经过加工制成药物的曼陀罗笑道,“闵仪,做得好。” 那个扮作贵公子的人便是闵仪,是闵行的独子,一直在听雨轩做事,暗地里帮着景青玉打探他明面不能过问的事情。他听闻景青玉夸赞,一笑:“谢王爷夸奖!” 禄爷在一旁道:“每每冒险前来贩卖迷草的商人倒是不少,不过那么多货物都没有最近这一批好!” “听闻是受人所托特地拿了成色最好的货来,药力比往常的都要强出几倍!”闵仪接话道。 景青玉锁眉:“知不知道是受谁所托?” 闵仪摇头:“只知道是江淮的人。那日的胡商等了许久不见人来取,我恐吓他几句他便怕了,急着转手。” 苏婺也不再劝他,说道:“能找到这样的货,想必是花了重金的,江淮商贾又不比游商敢拿命来赚钱,这样一算,能花的了这笔钱的定是当官的。” 景青玉若有所思:“闵仪,你出去打听,看看有没有人最近也在寻这批货物的下落。” 谁知闵仪一听犹犹豫豫。 景青玉道:“有话便说。” 闵仪顿了顿,支吾着:“复*,复*最近也在打听这批曼陀罗的下落。” 景青玉一震,旋即问道:“除了复*还有谁?” 闵仪又摇头。景青玉面色一沉:“苏婺,去趟风远阁!” 第四十四章 牵缠(2) 正是晌午。 虽已入秋,但日头依然毒辣。 景青玉一踏进风远阁,便有眼尖的姑娘迎了上来,笑盈盈道:“又是来找绿庭姑娘的吧,王爷这边请。”她并不因为他是王爷而敬畏他几分,只当是朋友般开着玩笑:“您再不来,绿庭姑娘就要闷坏了!” 温文尔雅的景青玉一进门便吸引住众人的目光。 多有女子向他抛出狐媚神色。 景青玉一概不理会,只跟前来的姑娘道:“请姑娘带路!” 她只笑着带他往楼上走去。 苏婺跟在身后,到了房门外便止住脚步! 绿庭才睡起,昨夜随赵已枝看了一夜的账本,头疼得厉害。见他进来时,微微一惊。 忙的披了衣袍从床榻下来:“这几日想必你忙坏了。” 江淮出了那样大的事,西南郡又有战事,他这个金主想必连个安稳觉都没有。 景青玉关上门走过来握着她的手,触到凉意,便放在掌心轻轻揉搓,蹙眉道:“夜里是不是又没睡好?” “昨夜瞧账,到今晨才能入睡。”绿庭微微笑道。 数日前的不欢而散看似并未影响他们。 景青玉掂量着,想了想,说:“郡府那边,处理的如何?” 绿庭还有些昏沉,一时不知道指的是什么。 他又道:“复*夜袭楚徽宫,那虽不是复*所为。但定少不了打点郡府那边,倘若他们捞不到好处,会反咬复*一口。” 他想的与赵已枝如出一辙,绿庭点了点头,而后问:“你怎么知道不是复*做的?” “连我都不知道皇帝那个时辰会在楚徽宫,何况你们!”景青玉拉过她到一侧的椅子坐下,眼里是笃定的目光。 绿庭扬眉,带着半分的撒娇:“你可别小看复*。” 他依旧温和的笑:“郡府大人这回开口拿了多少?” 绿庭伸手在他面前比划着。说:“五千金。” 这个数景青玉显然不放在眼里,但想起之前打发的那些钱,他不免有些恼怒:“抓了把柄,要价倒是越来越高!” “听闻王爷你可是为皇帝准备了数十石黄金,这点小钱王爷竟然也嫌多?”绿庭笑道。 景青玉面色淡然:“数十石黄金买的是景氏的荣耀。” 绿庭的笑容缓缓的消失:“五千金买的是复*将士的命!” 景青玉抬手抚着她的脸,手掌轻轻在肌肤上擦拭,他柔声道:“带我去见赵夫人。” 绿庭也不愿每每总与他争吵,只好岔开话题:“你先到厢房坐一会儿,我梳洗好便来。” 赵已枝查完账后并没有入睡。转身又忙去。数日劳累下来,面容上却毫不见疲惫。 素云双手绞着帕子跟在她身边,一面往库房走去一面听着阔脸方眉的男人回话:“夫人。那批冒充复*夜袭楚徽宫的人是军里的士兵!” 这个消息让两人都不禁一震。 赵已枝撩开悬挂的珠帘。取出钥匙打开库房的锁:“难不成是陈显演了一出戏,想栽赃复*?” 一身素衣的男人垂首:“想必不是,听闻在出征前是怀瑞王在调查失火之事,若真是陈显欲要栽赃,又何必让政务缠身的怀瑞王抽了时间调查,且听闻陈显对此事也是盛怒难息。” 素云笑道:“军里的人。不就是陈显的人?” 男人眉上刺了极小的凤尾图腾,此刻随着他一锁眉,便也低垂几分。 那是复*的印记,但不细看,却又瞧不到。 赵已枝推开门走进去:“不管是谁。总归撂了个摊子让复*善后。” 素云听她说着随手打开箱子,忽的寒光一闪。在她面上急急掠去。 “这是……”素云一愣,指着箱子里崭新锋利的锐器,“藏这么多兵器做什么?” 赵已枝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越过那个箱子往后走去,男人也随着她过去。 只见她打开另一排的箱子利落的查点了一阵,说道:“拿这些,到溪郡靠海的苏城买下船只,多多益善。” “好姐姐,你要买船做什么?”素云闻声追过来问道。看见一箱子的黄金,震了一震。 赵已枝道:“要寻到挚鸢的下落,只能自己花钱大海捞针一番。” 素云知道她收到了那封信,听闻是从岛上捎来的,赵已枝定是想沿海将那些岛屿搜寻一番,可这代价实在太大。她旋即劝道:“一箱黄金,再派出近半的复*,有个万一,都回不来了怎么办?人财两空,这亏损也太大了。” 赵已枝厉声下令:“将陆桑那行人经过的海域都搜查一遍,每座岛屿必须盘问清楚,哪怕没有人烟也要给我查个干净!” 素云被她的沉肃吓得噤声。 赵已枝显然早就有这个打算,并且必须执行。避开景州江淮的眼线到苏城买船只出海,必是先在那边打点过一番,不知又散了多少钱财。 “不过……”素云问道,“怎么会是驸马爷捎信来?难保他不是陈显那边的?” “那日看他的神情对这些并不知晓,大约只是途径,顺手给我们捎来罢了。”赵已枝舒展眉头,“他若是陈显的人,还用得着逃婚?” 素云点点头了然。 忽的,库房外有人传话道:“夫人,景城王求见!” 赵已枝并不意外,笑了笑迎出去。 茶水幽香,香味弥漫整个屋子。 绿庭仍旧不施脂粉,坐在景青玉对面,一面饮茶淡淡笑着。 他望着这个笑容,有片刻的失神。 此刻的她不像外人所传那般清高骄傲。只如六年前的少女,在心仪之人面前露着温婉和煦的笑容。 若没有发生那些事情,想必他每日都可以见到这张让他魂牵梦绕的倾城容颜。 而不是这般,虽只有几步之遥,而心里却隔了万重山。 他放下茶碗走到她面前,忽的朝她吻了下去。 轻柔的一吻来的毫无预兆。 绿庭一僵,手中的茶碗颤了颤。 他的唇冰而冷,覆盖住她的唇。攻城掠池般闯入她的领地。 景青玉的眉目紧紧锁着,神智已不听使唤,近乎疯狂地拥住她,缠绵的吻上去。 绿庭先还有些反抗,然而他的吻深沉炙热,一下便将她的心掠去。 她闭起眼睛,但下一刻,却有一股咸湿落在唇边,她惊得睁开眼。视线里,那双紧闭着的眼有两行泪缓缓沿着他清隽的脸颊滑落。 他哭了? 这个高高在上的王,居然也会哭? “对不起……” 景青玉含糊着喃喃。唇一直未离开。 绿庭拽着他的袖子。心里仿佛被什么重重撞击,微微一疼。 果然,她还是爱着他,他这般样子,心疼的终究是她! “王爷,夫人来了。”风远阁的丫鬟在门外传道。他顿了顿。松开绿庭,泪痕还在脸上,绿庭不自禁的抬手为他抹去。他的皮肤很暖,让人触碰后不舍得离开。 景青玉握住她的手,片刻。放下来。眷恋的目光刹那褪去。 “进来。”他低低道。 赵已枝推门而入,方才在库房的厉色不见半分:“王爷光临风远阁。我可得好好备酒菜招待才好!” 景青玉并不说话,一笑,当是回应。 赵已枝转手阖上门,走过来:“王爷是有何时要见我?” 景青玉淡淡道,“复*之事。” 绿庭猛然回神,狐疑地看着他。 赵已枝朝门外瞥了一眼,确定并无身影后,才说:“是为了楚徽宫的事?” 景青玉摇了摇头,方才的悲伤已然被他藏入深处,现下,又是温良如玉:“那件事并不是复*所为。” 赵已枝见他信任自己,方想道谢。 却又见他目光一冷:“为何复*也会需要曼陀罗这类迷草?” 绿庭霍然一惊,没想到,他知道她私下打听曼陀罗的去处,而他这么一问,无疑是说曼陀罗果真被他买去。 这是从她开始的计划,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没有与他商讨的重大计划,难怪他会想要问清楚。 不等赵已枝答话,绿庭便道:“那你为何又三番两次买入曼陀罗?” 景青玉哑然,他来时,并未想到她会这么问。 见他迟疑,绿庭笑道:“如此,我们便都不说,各自为利。” 景青玉显然不喜欢她这般撇清关系,眼神在她和赵已枝身上来回迟疑片刻后,道:“为夺回王位而已。” 两人一震,景青玉蹙眉:“并不是青玉对夫人不放心,只是复*中,真的都是可信的人?”他转而冷笑,“只有曼陀罗才可绑住人心,才可让那些人毫无保留的忠于自己!” “你疯了!?”绿庭骇然一惊,旋即喝道,“那些复*都是我们并肩作战的将士,怎么可以对他们下毒?” 赵已枝也不能苟同他的做法:“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景青玉看着绿庭:“那若曼陀罗在你手上,你会给谁下毒?” “自然是敌人!”她道,“那些曾经谋害我父王的敌人!” “敌人?”景青玉冷冷笑着,“这类迷草用到敌人身上?于你有何好处?不过是让敌人更疯狂的挥剑杀来而已!绿庭,你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要为你将靖国夺回来!” “你要我如何信你?”她眼眶微微湿润,“不可,决不能给复*服食迷草。” “等到挥军杀入江淮之时,这些才是最好的武器。”他忽然道。 第四十五章 与君(1) 深秋日头这样温煦。 然而景青玉的目光却比冬日的寒雪还要冰冷。 这样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想必,他比她们更早有了复国的念头。 挥师江淮? 这必定是他日日夜夜都在做的梦。 “这数年来我对复*所做的事你也看在眼里,为何不能相信我会助你一臂之力!”他的声音提了提,显然有了怒意。 每当复*行刺陈显身边的干将时,不管得不得手,他都会想尽办法将事情掩埋,他不能安眠的夜里,都在为自己当初的选择赎罪。 可是做了许多,她似乎都没有办法将年少的爱慕重拾。 “决不能给复*服食迷草。”绿庭仍然不肯让那些为刘氏出生入死的复*受到自家人的谋害。不管复国成功与否,他们都是并肩作战、将生命捆绑在一起的人。这样的苟且行为绝不可以! “别让我再失望,青玉。”她的声音很温和,温和得近乎情,“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怎可残害自己的手足?” 景青玉猛地一愣。 她说,别再让我失望。 在六年前,他也曾挥师江淮,只是,那时候他站在敌方阵营中,看着她的家园一步一步毁灭,看着她的至亲接二连三死去。他甚至没有伸出援手,甚至,在她被敌军追杀时都无能为力! 这便是他景青玉让她最失望之处,永生都无法弥补。 他原来是这样的人! 残害手足,谋害故国,他的心只能装下这些肮脏的东西!即便是将他扔入海中,恐怕也不能洗干净了罢! 风微凉。 带着秋日的清爽掠过水面,荡漾粼粼水波。 萧灵玥捧着一本书坐在亭子里,借着看书打发时间。 但现在,她的视线却从未停在书上,只一直愣愣的看着水面出神。 鱼儿欢畅的在水下游动,时不时朝人影这边晃来。片刻。又游远了。 “钰儿啊钰儿……你在哪儿?” 她已经离开昆玉这么多日,江昭叶暗里也派了许多人出去寻找,可听韦录说,一直都找不到她。 呵……怎么可能会找得到,钰儿去了幽林,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一晃神,手里的书掉入脚下的水池。 身后的侍女听见一声,慌忙跑过来,不由分说的跪下:“奴婢该死!” “不关你的事。”她淡淡道。 她已经厌烦了这些见到她便似见到鬼一样的侍女。王府里的传言她并不是没有耳闻,她们都说芜妃杀人不眨眼。脾气坏得很!可她不过是将那名弄丢了小七尸骨的奴婢拉出去抽了几鞭子而已,是她自己身子弱扛不住。还要怨她?一个个背地里说她不识好歹,王爷对她这般好她却还不领情! 若她们知道缘由,可还会这样说? 那个男人,爱权势胜过于她,甚至在未登上王位之时,就将吞入西南王府的野心表露出来,他就这般急不可耐? 一夜之间。西南王府里曾经熟悉的面孔都已不再,眼前的这些,都是江昭叶的眼线。 他即便真的爱她又如何,爱的不够深切,总有一天还是会选择抛弃。 “芜妃,王爷回来了,请您过去。”远处的侍女走过来道。 她转过身,神色冷淡的迎上去。 他广绣长襟,一身墨青。融到周身的景色里。 “方从哪里回来?”萧灵玥忽然问他。 见她主动说话。江昭叶面露喜色,牵过她:“有些事情要办,你可是烦闷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出去?”萧灵玥有些震惊。 若出去被人认出来她是已故的太子妃,他难道不怕王位不保?况且西南郡现今遍布的都是江淮的人! 察觉到她的疑虑,他吩咐韦录取来帷帽,笑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马车在街道上行过。 小贩的叫卖一声一声传来,她忍不住掀了一角车帘透过纱幔望出去,昆玉城的长街小巷,对于她来说是如此陌生。 这些热闹,与她曾经隔着一堵无法逾越的围墙,然而此刻见到心中曾向往之景,反倒平静下来。 这座城池,曾姓萧。 昆玉城郊外葱绿一片,初秋时分,仍有花争相绽放。 马车踏过山径,不到一个时辰便到达目的地。 驾车的韦录替他们掀起帘子。江昭叶率先下去,朝萧灵玥伸出手。 她神情淡漠的把手递过去,韦录却忽然道:“真要带芜妃去?” “自然!”江昭叶不满的哼了一声,拉过萧灵玥将她抱下来,有着毋庸置疑的气势。 她被他拦腰抱在怀里,抬目之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他突然消瘦的脸。登上王位后他更为劳累。那些曾经与他不相干的政务一时间都堆在头上,加上西南战事他需要时刻警惕,果真是瘦下来了。 她微微动容。但下一刻,便又将那份怜惜收起来。 走到这一步,已经无法掩饰他将权力看得比任何都要重要的事实。 她年少芳心暗许,曾盼着寻一个全心全意爱护自己的郎君,但如今的江昭叶显然不是那个人。 他一路抱着她。 一行人下了马车还要往半山腰走去,山路不好走,他便不让她自己走。 浅色的裙裾从草丛上簌簌刮过,盛开如花。 她将手搭在他肩上,一路也不说话。 直到操练的口令从不远处传来,空旷的的场地一下闯入视野,他才将她放下来。 “你带我来军营?”萧灵玥一顿,望着眼前一对一狠命互相击打的将士,几声闷响传来,眼前便有人倒下,过去许久仍未能站起来。 负责训练的人朝旁递了眼色,就有人迅速的将败者抬了下去。 “我以前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江昭叶忽然道,“在遇见你以前,遇见你之后,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 他一开口,那些将士便发觉来人,忽的跪下行礼。 江昭叶赐他们起身,末了,牵着萧灵玥越过武场朝空地上的房屋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来军营,幼时,父王总只带萧钰到军营去,萧钰性子开朗,小时候混得跟个男孩子般,常常会跟军营里年纪一般大的孩子打闹。听闻也是萧钰在此物色到江昭叶带回府给她当侍卫。 那时战乱,睦远国兵力不足,许多年纪才十来岁的少年便被征应入军,更有些无家可归的男孩,不过十岁而已也被带来。江昭叶正是那些人的其中之一。 她也并未深究过他的身世,只听父王说是穷人家的孩子,随同叔父一同投靠骁军,但他肯上进,是一个不多得的人才。父王便如世子般来培养他,以弥补自己膝下无子的缺憾。 若不是在露水阁意外发现父王藏在画像后的信,她也许也会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乡下孩子。 父王还未出殡那日,他将她锁到露水阁中,萧钰离开后,她一时想将画像取下来,然而却是那样一个无意之举,让她得知了江昭叶的身世。 也是那一刻,让她再没有犹豫决定加入萧钰的阵营光复贺楼。 因为她爱的人,也是带着一个复仇的使命踏进睦远国,踏入她的人生! 那个她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的父王,在离去后竟给她留下了一个惊天秘密,一个阴谋! “那是你的宿命。”萧灵玥方才的震惊已经褪去,走进屋子后,她却忽然说道,“你应该要过这样的日子。” 江昭叶不可思议的望着她,难以相信她的冷漠。 她将韦录递过来的茶碗接过,抿了一口,又道:“想要获得,就必须先付出,你若不是曾有过那些日子,今日王权又从何而来?” 一席话落,连韦录都白了脸色。 这算是嘲讽王爷? 即便话里不是这个意思,可她的眉眼都是不屑。 江昭叶不由得一冷,口唇微动,却良久无言。 将士们见如此都默默地退下去。 房门合上,萧灵玥才冷冷一笑:“步步为营,如今你做到了……”片刻,她却又摇了摇头,“不,赢着应当是父王。不枉费父王一番苦心,他所策划的如今都已成事实,他膝下无子,又败于大淮,索性便一心一意编织他的阴谋,让我们都深陷其中。” 仿佛从她的神色里读出了什么。 江昭叶一震:“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知道你是因为想要杀害母后、想要报复贺楼氏才会来到西南王府!”萧灵玥忽然厉声,“你的母亲是外祖母杀死的,所以你恨透了她的女儿,恨透了贺楼氏。恨不得将贺楼氏的人千刀万剐!可是,命运偏偏如此不公,你和我本是仇人,却被捆绑在一起。” 他失神,拿着茶碗的手一松。砰地一声坠地。 茶水倾翻,落到他的衣袍上,他未理会,似是伤口被生生揭开,面色颓然:“你知道?你都知道……” “父王亦知道。而择你为王的原因,不过也是因此。”她看着他,同情道,“你以为所有都在你掌控之中?不,绝不是,父王与你一样,虽深爱母后却恨透了贺楼氏……”说道末处,她的声音变得嘶哑,“父王不会将王位留给萧家两个身上流着贺楼氏血液的女儿,却也不会交给别人,只想交给你,交给贺楼氏的仇人!希冀等你握有权势之后,将贺楼氏赶尽杀绝!” 第四十五章 与君(2) 他记得,跟随叔父从北唐千里跋涉来到睦远国时,也是这样的秋日。 北方已花木凋零,但此处仍旧望眼葱绿。 叔父江培手上拿着的是一柄锋利的家传宝剑,在日光下耀发着晶莹如雪的冷光。 彼时他只有十二岁余,本是个贪玩的年纪,却因为江家败落,不得不跟随叔父南下寻仇。 叔父说,是那些人杀了他的母亲,害了他的家族。 但那些人的族系,此时也已败落。 可叔父不愿放过仇家任何一人,他说:要将江家失去的从哪些人手上夺回来。 江家失去的权势、和人命。都要从他们身上一分不少的夺回来。 乱战之时,虽有美景却是炎凉。 叔父带着他流浪过无数个村庄,他也曾与李束一样,以乞讨为生,到了后来,叔父便凭武力去抢,抢钱、抢吃食。只要能用武力解决之事绝不手软。 正因此,才被出征的萧曲靖瞧见,他见叔父身手了得,就将他收入麾下,连江昭叶一同得到了照拂。他们在军营里吃住,叔父功夫很好,不多久便被提拔,而他年纪尚小,不过打打杂。叔父一面凭着沿路打听来的消息寻找仇人,直到一年后,在他正式成为骁军一员的那一年,叔父告诉他,仇人在睦远王宫,她是睦远王妃! 要杀了她! 可王宫守卫森严,岂是他们这些虾兵蟹将可去的? 他一直在等待机会,听闻王宫的侍卫常常因为遇袭死去,萧曲靖便会到军营里抽出一批充入王宫禁卫。那日。萧曲靖将他的小女儿带来,小女孩儿脸颊红扑扑的,许是才跟军营里的男孩子打闹完。对于这个小郡主,萧曲靖并未捧在手心精心养着。而是随她玩闹,概不理会。 江昭叶知道她喜欢玩,在选人之时,便偷偷在手中变了个戏法,手握成拳,忽的从里头变出一只小雀儿来。 小郡主见了果然欢腾,直喊道:“让他去做姐姐的侍卫!” 所以,便有了他在王府初见萧灵玥的那一幕,少年将心暗许。近乎痴狂的迷恋她。 只是后来,从一名毫不起眼的侍卫升为少将后,又有叔父千叮咛万嘱咐。他一直都陷在报仇与否的抉择中。 倘若不报仇,自己便是不孝,可那是她的母亲,他下不了手。 他一次次的保护着她,杀掉那些居心不良的人。 到萧曲靖将萧灵玥许配给他,开始含辛茹苦培养他。 到贺楼施战死栗镇。 再到此刻,当他真正的坐上王座时,却有着无尽的茫然。 走到这一步,仿佛什么都握在手中,但其实一直都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什么才是他自己的人生? “这是父王的夙愿。那你是如何?杀掉贺楼族的每一个人。是不是你的所求?”萧灵玥神色凝重的道。期望从他口中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江昭叶神智有些恍惚,凭着心里的想法回答她:“你和钰儿。都是我要保护的人!” “我和钰儿?”她含泪冷笑,看着他的目光忽然有股酸意,明明告诫自己再不能做愚蠢的选择,在他和钰儿之间,绝不会再选择他,可此时,她却脱口问到:“若定要杀了一人,你会杀了我,还是钰儿?” 江昭叶一怔,良久没有回答,眼里流转着犹豫。 萧灵玥自顾笑了笑:“是,你是爱我,可你也无法抹去对钰儿的喜欢,我早就知道你对她的情意并非那么简单,毕竟,是她陪着你去军营,陪着你游历四处……” 即便少女的初衷只是觉得好玩闹罢了。 可他却不这么想。 “你真是贪心。”萧灵玥猛地将桌上的茶水摔落,瓷壶碎裂,飞至他脚边。 黑色的靴子被浸湿。 他却不发一言,不解释 ,她有些怒意:“江山、美人,都要收入囊中!” 她以前还会怨恨萧钰,怨恨她夺走江昭叶陪伴自己的时光,可现在,她只恨自己!或者,恨透眼前这个人! 江昭叶忽然恼怒的将他扯入怀中,眼眸冰冷:“萧家的一切总归都是我的,贺楼氏亦一样,多萧钰一个不多,少萧钰一个不少!” 他顿了顿,替她擦拭泪痕,指尖覆上润滑如玉的肌肤,语气并没有半分柔和:“我不会遂了萧曲靖的愿,你和钰儿,都不能杀!即便是他心有所图才将王位赐予我又如何?如今我才是王,我说了算!” 怀中的人明明有些颤栗,但却不畏惧他:“你?你不过是一颗棋子!是被我父王玩弄股掌的棋子!西南王这个位子,你根本不配!” “萧曲靖配吗?”他眉梢微微一扬,历喝,“他也是一个满肚子阴谋算计的人!他才不配当王!对当初尚在襁褓的你都能如此,他算什么好人?” 他接下来的话,几乎不用深思便可知。 萧灵玥面色一沉,仿佛心口被人刺入一刀。 果然,江昭叶道:“你敬重萧曲靖,是因为他是你父王,可你知道?你自小的病根是拜谁所赐?他面上对你好不过是做样子给贺楼施看而已,他实则恨不得一剑将你杀死!” 萧灵玥霍然惊起,这么多日她一遍遍在安慰自己,父王那样做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仍然疼爱自己,那些捧在掌心的关护,是萧钰也没有的、是众人看在眼里的!但从他口中说出这些,她却整个人被撕裂一般,顷刻上前拽住他的手臂:“你私下想必已经调查过,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她本不想再去追寻自己的身世,可他却将那股熄灭的火挑了起来。 “父王为何这般对我……你是否知道?”她将脸埋在她袖间,不可抑制的哭出声音,王府每一日的膳食。都是萧曲靖命人按着她的口味来做,西南王府里,也总会有开不败的海棠花,这些花本不适合生长在昆玉。只因她喜欢,萧曲靖便费尽心机将海棠花植入府中,听闻为培植海棠,西南王府花费了上万钱财。可萧曲靖毫不吝啬。 母后常常陪伴她看海棠,母后说:你父王是真疼爱你的。 可母后是否知道,她被自己的父王下了毒蛊? 在那些光鲜的外表下,居然还有这般龌龊的事情。 泪湿透他的衣裳,江昭叶任凭她哭着,后悔提起这些。 但也仅仅片刻。他忽然道:“你母亲的经历难以追寻,但我却找到了当年服侍她的侍女,对于她与萧曲靖的过往。略查了一二……” 小七迟迟未带李束回郡,他便央求叔父沿着从西南郡往江淮的路寻查踪迹,因萧钰留给小七的饰物,一行人才留意到景州城外似被烧焦的尸体。 小七的衣裳被尘土埋了一半,远望去只如繁花,点点缀饰。萧钰随身带着的玉坠落在一旁,风吹日晒,却依然圆润。 上方一个“钰”字突兀明显。 江培一掀开小七的衣衫瞧见已无血肉的骨架,黑沉一片,顷刻便知道中的是斑月毒。 想起数年前的轩都。他刻意往江淮方向调查是何人所为。 谁知便是那样一个决定。才让他碰到那个在山上受了野兽袭击的乡间女子。她眉目有着不同寻常妇女的冷峻,手上受了重伤却忍着。兜自撕了衣裳包住。 所以,江培才会在她如藕般雪白的臂上瞧见刺上凤凰图腾,一抹烈红,却极是细小。 但他不会忘记,这个令他憎恨的贺楼氏的图腾! 他将她强行带回西南郡,经过百般酷刑,饶是性子如铁的人也会受不住,恍恍惚惚间,意外从她口中听到了许多的事情。 那个女子神志不清的将江氏为何遭贺楼氏谋害的事情支支吾吾道了出来。 一切事情的伊始,不过因他的妹子,江氏的三小姐江诺钟情于贺楼氏右祭,只因那个人是彼时的贺楼祭司中意的女婿,她一心要右祭迎娶自己的女儿贺楼施,而江诺不依不饶,三番两次想谋害贺楼施,当时的贺楼族,近乎无权无势,江氏身为南唐望族之一,自然不将贺楼氏放在眼里,本是一出横刀夺爱的戏,谁知祭司竟然狠了心为此杀害江氏一族,江昭叶的母亲恪守妇德,却也被她们害命。 那场轰动幽城的命案一时间让帝族抓了把柄,借此打压贺楼族。 所谓“天神”的圣洁仅是一瞬便被苍生唾弃。 从那个侍女口中还得知。 因贺楼氏逐渐的没落,祭司大人更看重纯正血缘的继承,她期望每一任贺楼祭司身上流着的的都是贺楼族最纯正高贵的血液。她起初遵循神谕将祭司之位传给了长女贺楼倾,可贺楼倾因为私欲将贺楼氏生死置之不顾。在自己的母亲逝世后,也因为丧命葵湾而不得不让次女贺楼施继承祭司之位。 “祭司之位,传长非幼,传女非男,若违此谕,天地诛之。” 誓言似乎在南唐灭亡后变为事实。 贺楼氏一蹶不振。 贺楼施相信了神谕,因此,便将自己献给了贺楼右祭,留下了萧灵玥这个唯一血脉纯正的孩子。 她怀着孩子从江淮嫁入睦远王宫,萧曲靖能为她忍受所有,自然接纳了她肚中的孩子。 侍女侍奉她不过半月后,便被萧曲靖遣送走,送入彼时正与大淮激烈交战的轩都国,她逃了出来,寻了个地方一直独自生活。 她的心里,亦是有着光复贺楼的梦,可所有的耐心渐渐被生活磨平。 江昭叶从江培口中得知这些时,难以平静下来。 萧灵玥竟是贺楼族的最尊贵的女子,她若是继承祭司之位,那也便要成为他的敌人。 他的叔父不可能允许贺楼族的人活在这世上,更何况是一族祭司! 只是拗不过他,便允了她留下,可叔父那样不可琢磨的眼神仍旧让他担心。 但让他更没想到的是,萧灵玥却比他更早知晓许多事! 她说过:“因为我,要成为比你更有资格号令天下的人!” 第四十六章 协议(1) 抚琴吟歌,是母亲生前极为喜爱之事。 她常常在露水阁中唱给父亲听,但那些笙乐,却隐隐流露着细微的伤感。 她那时还不明白,为何两个海誓山盟、死生契阔的爱人,会彼此面对却陡然感怀。 原来在这对璧人的过往里,曾有过这样的一幕。 她为了族氏不得不委身他人,他隐忍受下。可遗憾却毕生烙印在他们身上,无法拔除。 萧灵玥听江昭叶将那些事道完,整个人一踉跄,险些摔倒。 他眼疾手快的扶稳她,看到她片刻的失神。 “父王应当是恨我的。”她忽然低低笑道。 在他们的爱情里,她是最不堪的记忆。怪不得,怪不得父王明里一套,暗地一套,他必定是恨极了自己。 江昭叶揽着她:“我们都是棋子,更应惺惺相惜。” 萧灵玥仍未回过神来,思绪全都飘然远去。 韦录拿着名单进来的时候,见他们这般亲昵正想退出去,却被江昭叶发现。 “进来。”他沉了沉声。 萧灵玥被这声音惊醒,从他怀里挣脱遥退几步,目光落到那份名单上。 “这是方征入军中的人,统共有三百余。”韦录似是害怕旁人听见,特地压低了声音附在江昭叶耳边道。江昭叶却没韦录这般忌惮,用平常的音量说道:“三百余人,太少。” 韦录像是大吃一惊,随后皱眉:“因买马钱粮已经去了大半,如今能征入三百余人已经不少了。” 江昭叶冷哼一声:“三百人?再加上骁军数千,莫说别的,便是现下在西南郡的羽骑就可将我们摧毁。” “但钱粮不足。如何……” “将西南郡的赋税提一提,还有,南面的关口,对那些商贾也好好管束管束!”他拿过名单瞧了瞧,复又扔到韦录身上。 虽说望月与大淮正是交战之际,但南面的关口出去便是望月最为富庶的度措城。有些商贾趁着两国战乱发国难财,他何不趁着也好好诈他们一笔。 韦录应承着退下。 萧灵玥才道:“你竟敢私下招兵买马?” “这些事情,恐怕整个大淮我并非第一人。”他话中有话,深养闺中的萧灵玥对大淮暗里的局势并不谙熟,也听不出这番话里的意味。但她自幼习书,却知道帝王最忌讳为臣者做什么。 “如今正是战乱。你提高赋税只为满足私欲!实在无耻!”她蹙眉。 江昭叶一顿:“那又如何?” 萧灵玥旋即被他这句呛住无言。他突然变得这样肆无忌惮,将以往那个沉静谨慎的江昭叶抛弃。却让人担心几分。亦是,让她畏惧的对手。 凭她一介不曾过问朝事的女子,即便继承了祭司之位,真的能够让他败退将西南王府交还? “你会帮我吗?”江昭叶忽然道。“若你真的能够站在我身边,我定是什么也不害怕!” 如她真是祭司,又愿意助他一臂之力,夺取天下有何难? “我一介弱女子,你当然不害怕。”萧灵玥曲解他的意思,厌烦道,“我不想再回到以前,你也别奢望我会对你如从前一般。” “你并非弱女子。也许你曾是,但如今你已经不一样,有哪一个弱女子会狠心将婢女生生打死?”不知何故。他不愿看到她这般冷血心肠,纵使他不择手段,纵使他今非昔比;人却是这样自私,即便自己多般变化,但并不希望他人改变,或改变方式来对待自己。 萧灵玥没有辩驳,在她看来,他何尝不狠心? 他顾虑到的总归是权势,再不如曾经事事以她为重。 “我这是在管束西南王府,做下人就应当有下人的样子。别逾规越矩!”萧灵玥冷笑几声,末了话锋一转,“你为何要带我来此?” 难不成实在炫耀他新王的兵力? 军营里的兵士再少,但都是肯为他卖命的人!他是在嘲笑她孤立无援? “我想让你瞧瞧过去我所生活的地方。”他道,踢开脚边的碎瓷,强行牵过她推开门走出去。 激扬的尘土被风吹向脚边,眼前,正在进行训练的兵士操刀砍向立在武场上的木桩。 击打的声响响彻山腰。 萧灵玥被这气势一震,良久沉默。 徐风缓过,数十里外的延卞城,仍旧死气沉沉。 屋内的窗朝西开放,日光透不进来,入眼灰蒙蒙的一片。 萧钰仿佛有了感应,心忽然的颤了一下。说不担心萧灵玥的处境是假的,她身上就算是有了祭司力量,可她一旦心软,定是成为江昭叶的囊中之物,任其宰割! 早看出来他不过是借迎娶姐姐之名夺取王位的话,她就算拼了命也要把他撵走。 想起这么多年任他发号施令,想起他在父王灵堂前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萧钰就恨他恨得牙痒痒。 章渠进来的时候,萧钰正在房中踱来踱去。 她望见她,如在生死边缘抓住了生机一般,蓦然冲上前去:“将军,怀瑞王在忙些什么?你可否让我见见他,或者,通融通融,放我离开!” “不可!”章渠将提蓝盒放到桌面上来,一股饭香弥漫而来,萧钰捂了捂肚子,揭开提蓝盒一瞧,做的几样虽都不是她喜欢的菜式,但都色泽鲜美,引人食欲。 章渠见她一副垂涎的摸样转身要走。 谁知萧钰又从后上来拦在身前:“将军,我的确有要事急着回昆玉,你不能做主放了我,那便让我见王爷一面,我亲自与他说。” 章渠隐隐察觉王爷对这个少女并不一般,但是将她禁足此处的也是王爷,他并不敢违令。 只得摇了摇头:“请小郡主别再为难章渠。” “陈浚翻脸未免也太快了!”明明不久前对她还温而如玉,却在回到军营后变了一副样子。这般与囚禁有何区别?! 章渠闻言微微一震,她竟敢直呼王爷的名讳。 然而萧钰趁着章渠失神之际寻机往外逃出,他反应过来正要追出去,却见陈浚轻而易举的提了她进来,他看着她的那副表情明显带了一丝不屑。 “你不是答应我要联手?怎么,现在想临阵脱逃?”陈浚嗤笑一声,语气里莫名的带着对少女的不满。 在幽林,他的话说的不够明白?他的行为做的不够明显?为何她就是不能将心思放到他身上一丁点?为何她总是要急着逃离,在怀瑞王府如此便罢,从幽林回来后却还是如此! “望月一仗,缺了你可不行!”陈浚松开揪着她衣领的手,说道。 萧钰想了想,自己是曾答应他联手夺回祭司的力量,而那个代价,必定是段渊的死亡。 难不成要她亲手宰了他? 她顿了顿,道:“缺了我如何不行?” “你是饵,我需要你引蛇出洞!”陈浚敛眉。 话方落下,不止萧钰,连章渠对此都是颇为震惊。 陈浚鲜少会对一个女人百般照顾,萧钰是个例外。他身为属下都能察觉到王爷对少女的爱慕之情。可现下战局紧张之际,却让她做饵引蛇,无异是将她生死置之不顾。 “凭什么?”萧钰下意识的反驳道。 凭他这么厉害的人物,到了危急时刻还要把她往剑刃上推?这是战地之王该有的风度? 陈浚瞧着她被气急了的模样,面色如常:“既然段渊肯为你不顾性命,以你做饵,他又如何不会上钩?” 萧钰顷刻警惕:“你想干什么?” 他一笑,贴身过去,宽厚的手掌捧住她的脸,男人冷若冰霜的气息绕在耳边,萧钰只听了半句,脸色骇然苍白。 章渠眼见陈浚这般与她暧昧,知趣的退出去。 房门悄无声息的合上。 房内再度陷入昏暗。 萧钰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这个人,他轮廓明朗俊逸的面庞下,竟然藏着这样的想法,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我以为怀瑞王是光明磊落的人!”她口唇微动,喃喃的吐出一句。 与其用如此不堪的手段,还不如让她挥剑杀了段渊,至少这样一来她不必存着更大的愧疚,段渊以诚相待,而她,难道要用这样令人发指的手段去对付他? 陈浚看着她变幻的神色,似乎也明白了什么,霍然冷笑:“你是如何以为,本王是光明磊落之人?” 萧钰哑然,眼珠转了转,良久,才寻到个理由:“你战功赫赫,名震四方……”然而说了一半,望着他越发冷峻的目光,她却突然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 “战功赫赫?名震四方?”陈浚突地嗤笑,“就凭这些,你便判定我光明磊落?” 萧钰的脸颊微微发热,不自觉的想要脱离他的手掌。 陈浚适时的松开手,道:“我并不是那样的人……” 她一怔, 他笑道:“我并非光明磊落之人,你所看到的那些都只是表象而已,并不是我。难怪,你会看不到我的心。” 他的语气倏然携了几分哀伤,仿佛一座冰山忽然融了一角,破碎的冰粒沿着山隘滚滚坠下,让人唏嘘,亦让人心疼! 许久,萧钰微微动了动唇,避开他的视线。 第四十六章 协议(2) “我不答应。”萧钰将思绪收回,说道。 陈浚从她神情上捕捉到几分不舍,低低笑着:“他是大淮的敌人!甚至,是你的杀父仇人。” “他救过我。”她后退几步,不敢再靠近他半点,“即便要报仇,也不能如此卑劣的手段。” “卑劣?”陈浚却朝她走去,“说得对,我是卑劣。否则,仅凭赫赫战功我怎能坐到如今的位子?”陈显又岂会在陷害陈瑞后将他儿子留下来,养虎为患?不经过一番明争暗斗、不择手段,只怕他如今也只成了一缕亡魂。 萧钰被他连连逼退几步,望着陈浚逐渐寒下的目光,嘴角忽然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我最不怕卑劣的人!” 她只怕为她不顾一切、她却无以为报的人。 陈浚倏地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冷笑道:“如今你可还怕我?” “不怕。”萧钰想也未想便答。 就不该对他有一丝动容,怀瑞王这等冷寂的人物。她永远也无法琢磨出他在想什么。 也便不应该与他有太多交集才对。 她知道他必定不会放过段渊,但没想到,他竟然会让自己利用段渊的信任潜入望月,盗取望月地形图纸,给段渊投毒! 再者,他不顾惜她的性命,她自己可是珍惜得不得了。 若段渊也是他这般说翻脸便翻脸的人,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孤身一人,身处异国,还是一个奸细! 萧钰又道:“我不会答应的!”说着试图推开腰际的手,然而他稳稳扣住不放,她这一举动,他便又将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捧在她发髻:“你舍不得?你舍不得的究竟有几人?” 真是可笑。他怀瑞王居然会爱慕这样一个不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的女子。 “我的性命,我自然舍不得!”萧钰挣扎道,灵动的目中含了几缕怒气。 他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放心,我会派路薛悄悄跟随你,决不让那些人动你一分一毫,你只要做好你的事便可。” “我不答应!” 陈浚忽的失去了耐心:“你若不肯,我可不敢保证你姐姐生还之事不会落到皇上耳里!” 少女果然微微一震。柔软的身子在他怀中颤栗。 陈浚如愿以偿。低低道:“答应了我,便不能反悔。” ---------- 夜里。 路薛换了身黑衣,跟在骑马去往望月的萧钰身后。 她月白的衣衫在黯夜中分外明显,但又不如月光那般冷清。只透出一缕煦暖色彩。 望月近日来因与大淮打仗,云幕又忽然离世。 防守一时说松不松,严也不严。 她担心的倒不是如何踏入望月境内,而是,若她被那晚在珩山的望月士兵认出,他们会不会将她这个杀害云幕凶手的同党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她不安的回头瞧了来时路一眼,陈浚倒是冷静,派了个大闲人来保护她。可现下路薛的人影已不知去了哪里。 “咳!”她发出声音,想让路薛过来。 回应她的却是无尽的寂静。 “路副尉!”她试探着低低喊了一声。他仍旧没出现。 萧钰忽然有些害怕。荒无人烟的山岭里,若望月在此地埋伏,她岂不是死路一条。 然而正想着,那个身影却忽然从旁闪来,萧钰方要喊他。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怎么了?”萧钰随着把声音压得极低。 路副尉凑近马匹,抚了抚它,才抬头对萧钰道:“段渊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萧钰急迫的询问。 路副尉朝望月的方向探了一眼:“恐怕望月要大乱!”他轻功极好,方才在她缓慢前行时已翻山去查探一遍。但在望月军营里,他却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段渊一身素缟,跪在军营中央的广场上,被几名士兵压着双肩动弹不得。 他背对路薛,因此也不能看清他的表情。 但在他身边,倒是有几位神情焦急的华服男人,但另一边,身穿铁甲的几位将军却神情冷淡。 火束映照着那些神色各异的人们,点缀黑夜。 隐隐,路薛听见其中一名将军提了句“罪已诏”,顷刻便察觉到异常,匆匆告知萧钰。 “现下不能去望月。”路薛将马匹牵过返回去,“得回去再跟王爷好好商议才可……” “到底出了何事?”萧钰截断他的话,喝道。 路薛不知她与段渊的过往,心中想什么便说出来:“段渊似乎被自个儿的军队挟持了!” 挟持? 萧钰猛然一震,吁的一声调转方向。 缰绳刹那脱离路薛的手,飞驰而去。 “小郡主!”路薛这才警惕起来,急忙追了上。 他足尖点地,以极快的速度在丛间滑行,仅片刻便追上萧钰,他伸出手毫不迟疑的拽住缰绳,脚跟落地,站稳,硬生生的将疾驰的马匹拉住。 萧钰骇然,差一点便因此坠地! “不许拦我!”萧钰冲他嚷嚷,“让我来是怀瑞王的意思,你敢违抗?” “如今局势有变。”路薛的手掌被缰绳磨出了血,沿着手腕蔓延。浸入黑色的袖口。 萧钰瞥了一眼,喝道:“放开。” 路薛两手紧紧拽住缰绳:“不可,段渊恐怕自身难保,小郡主前去只有危险可言。” “我不喜欢半途而废!”萧钰沉了沉声,旋即不再顾及他的伤口,抽出雪玉鞭对着马匹便是狠狠的挥下,马匹惊慌失措的往前跃去,路薛被拉远几步,不得不松开手。 月白的身影在树丛间一闪,随后消失。 路薛咬咬牙,跟上去。 --------- 篝火随风而动。 山岭夜极凉,军帐外,却齐齐站了上百余人。 段渊神色慌张,被人按住跪在地上,顾镶蹙着眉看向纪夕,语气里带着几分恳求:“纪将军,这如何使得,让王上书罪已诏,此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纪夕换去在延边城对待百姓那般诚恳的态度,蔑视道。 几位跟随段渊从都城来到此地的文臣见顾镶求情,便附和道:“纪将军,王上贵为君王……” “闭嘴!”纪夕突的历喝,怨恨的剐了他们一眼,“君王?望月怎能有这样的君王!” “你放肆!”顾镶见纪夕当众便对段渊不敬,先为恼怒! 云幕离世。麾下的将士均站到了纪夕一边,唯独顾镶。 纪夕如今等同于掌握着望月所有兵权,那几位文臣怒归怒,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对纪夕此举根本无计可施。 只有顾镶,话方落音便拔下一侧将士腰际的剑,架在颈上:“快放了王上回帐,否则顾某就死在诸位面前。” 纪夕眼眸一冷,微微蹙眉。 顾镶是两朝元老,辅佐了先王与当今王上,是望月极有威信之人。 自然不能让他在这死。否则,他纪夕便成了篡夺王位的不忠之人。可,与自己出生入死的云幕,还有多少望月士兵,都是因为段渊的懦弱才会丧命。 段渊一接到陈显来信便将战事应承下来,甚至没给望月军队任何准备,急促出军,先是受到骁军接二连三的攻击,再是刘云影带兵西进,杀向望月。 一切分明都是陈显的计谋。 他与云幕,当初为何会对这样的王愚忠至此?纪夕叹息一声,若非云幕战逝,恐自己还隐忍于段渊。 “顾大人,王上任性妄为害了多少望月士兵?他害了云幕将军,是他!”纪夕握紧佩剑,脸色难看之极。顾大人颈上的利剑并未挪出一分,沉着脸却无话可答。 “若不答应,陈显还是会杀来!”跪在地上的段渊忽然抬起头看他,声音嘶哑喊道。 纪夕的脸色微微一变:“因为王上畏惧陈显,便以家眷要挟我等匆忙出兵,命我等三日之内击破西南郡防线,否则便将众将家眷处以极刑!王上可知为此望月失了多少将士?!” 但听闻段渊对这些毫不关心,仍旧在宫中骄奢淫逸,连那名前去报捷的将士都被他杀害! 段渊旋即沉默。 他有些担心的朝顾镶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对于纪夕所说的他并不否认,他的的确确这么干过。那时因为害怕,害怕不出兵便会被陈显端了老巢。他并无一统天下的大愿,只求望月王宫的春花秋月不会因战乱而消失殆尽,仅此而已。 顾镶听见这番话也并未将剑放下,他百感交集的看了段渊一眼,段渊与他相视时微微一震,顾镶的眼神里包含着希冀与失望,却又有些心疼,携着半分愤怒。 “王上……”顾镶倏地老泪纵横,凝视着跪在地上的男人,“是我望月唯一的王上,若不能辅佐您,顾镶绝不苟生。” “顾大人……” 几位同僚听罢忙的劝道,“望月岌岌可危,您可不能在这当头撇下望月。” 当初陈显杀尽诸国,辞官回北唐老家的顾镶又被云幕接回,他是望月的锦囊妙计,云幕因伤退隐后,亦是顾镶辅佐先王励精图治,才使得望月得以脱离陈显的魔爪。 但,他忠于的只有段氏! 明知段渊胆小怕事,却仍是把他扶上储君之位,继承大统。 可在望月朝臣看来,段渊分明是个昏君。 第四十七章 计谋(1) 军帐四周围满了士兵。 萧钰远远将马拴住,循着亮光找了过来。 她躲在高至腰际的草丛里并不敢再往前靠,唯恐被人发现。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探向脚下空地上的那人。 段渊的侧脸被火光高高托起,有着不同于他人的光耀。 但他眉目低垂,明是一国之君,却似个罪人般跪在地上。边上,两名身强体壮的将士死死按住他,另一手握在腰际的佩剑上。段渊不敢反抗,只能任那名将军挥剑相对。 他猛然一颤。 利剑如闪电般掠过来,停在面前,纪夕并未往下刺去,剑刃在风中微微一晃,携着几缕冷光。 “顾大人不必拿性命来要挟,我只想让王上写 ‘罪已诏’!写完了,自然就放回帐中。”纪夕却没有望向顾镶,犀利的目光锁在段渊身上。 顾镶身子向前一探,这一动,剑锋便在颈上割了一个口子。 众人瞥见他颈上的几丝赤红,都不禁一惊。 “顾大人!”纪夕敛眉喝道,“你……” “放王上回帐。”顾镶恳求道。 段渊看向他,俊美的五官拧在一起,眼眶微微一红。 远处的萧钰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段渊的表情,便知他此刻定是难受至极。 看来,他并没有王者的风光。 肩上忽然搭了一只手上来,她整个人一惊,差一点就要跳起来。却被那只手按住。手上的血迹磨蹭到她月白的衣裳上,透着点点殷红,萧钰便知是谁,只道:“你来了?” 路薛倒也极快。这么快就找到她。 他愁眉苦脸:“小郡主,你先前不是死活不来?怎么?这会儿又死活不肯回去?” 萧钰思索了片刻,才道:“我这叫刺探军情,若不然怀瑞王交给我们的任务没完成。回去定受重罚。” 路薛嗤笑一声,暗想,怀瑞王怎可会重罚她?捧在手心都来不及。转而却道:“小郡主说的是。” 火光映照下。 顾镶的脸色愈发苍白,纪夕收回佩剑,冷冷抛下一句:“明日我必定要见到王上亲手写的‘罪已诏’,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撂下话后,独留几许怒意转身回帐。 一侧的兵士也随着撤了大半。顾镶眼眸一冷,扔下利剑走过去将段渊扶起。 他抬眸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人。倏地低泣。 这是萧钰第二次瞧见这个君王的泪光。 段渊随着顾镶回到帐里。案上早有纪夕准备的纸笔。他方拾笔要写。却被顾镶按下。 “王上,万万不能。”顾镶朝他摇了摇头。 段渊脸上还挂着泪痕:“若不写,纪夕定不会放过我。” “王上膝下无子。又无兄弟姊妹,若写下‘罪已诏’。段家就要完了!”顾镶紧锁着眉。一旦将他所作所公诸于世,望月百姓会如何想?他们必定是站在纪夕那一边,唾弃这样昏庸的君王。 而某些人,篡夺王权便是一瞬之间的事。 纪夕狠戾的目光仍萦绕不去。段渊深深吸了口气:“明日纪夕再见不到‘罪已诏’,他一定会杀了我!” “王上!”顾镶忍不住怒喝:“您是君他是臣,不必惧怕他!” 段渊垂着脸,拾笔的手一抖,便在宣纸上画出一道印记。 顾镶颇为失望的摇了摇头,嘴里仍道:“王上先歇下,此事我会想办法。” 白发老人退出帐外,萧钰眼看他走远,对路薛道:“你去引开那些人。” 路薛犹豫了许久,萧钰道:“你不帮我,那我便自己闯过去,到时候我若被抓了你便回去跟怀瑞王请罪罢。” 见她威胁自己,路薛微有不满,但片刻后,他蒙起脸掠了出去。 萧钰一笑。拨开草丛往前走了几步。 -------------- 铛铛几声! 军帐外的木桩上忽然钉上尖锐的暗器。 兵士顷刻警惕:“有刺客!” 守在外的人见此纷纷拔剑。一道黑影突的从军营上方掠过。有人喊了一声:“在那边!” 纪夕闻声出来,那抹黑影迅速的从他头顶经过。 “李副将。”纪夕喊道。 身旁的人应声屈膝跪下。 纪夕下令:“你派人去追。”末了对着空旷历喝,“其余人等随我留守在此。” 段渊坐在案前,听闻外头混乱的脚步声,不由得一惊。 帐内的侍从方才便退了出去,他一人在内,只慌了神。 “喂。”一只手从他身后搭了上来。段渊猛地跃起来,正准备大喊一声,然而回头看见少女嬉笑的脸,顷刻将那声喊锁在喉间。 “是你?”段渊惊喜道,上下打量她一番。 萧钰笑道:“我可说过,我会来找你报仇的。” 谁知段渊倏地朝她跪下:“多谢萧姑娘救命之恩!” 上次珩山匆匆一别,他还未来得及好好道谢。 萧钰见他这般反倒不自然,忙说:“举手之劳,你快起来。” 若说救命之恩,他对她何尝不是。 段渊站起来,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萧钰指了指外头的,脸上的表情说明了那些混乱是她搅出来的。段渊方笑,正在此时,外头却有人站定:“王上,请容属下入帐搜捕刺客。” “刺客?”段渊故作惊讶,一面挥手示意萧钰钻入案下,他一面过来坐在椅子上,抬手将布帘盖好,“军营中地,怎会有刺客?” 纪夕没等他允诺,便掀起帐帘持剑踏入。 段渊拿着笔,正在纸上写字。 纪夕瞥一眼纸上寥寥几字。哼了一声,旋即在帐里四处翻找。 “你派人好好守在外头便是,怎会有刺客能进来。”段渊说道,但语气明显缓和。他现下。并不敢惹怒纪夕。 纪夕走到案前,望着他一笑:“那王上便好好写,我先出去。” 萧钰倒吸一口冷气,直到眼前那双军靴离开军帐。才从案下爬出来。 段渊虽然面色苍白,但他的伤明显是好了。 萧钰打量他一会儿,想起那一半在他身上的祭司力量,不禁锁眉。 他并未留意,只问她:“你来找我?” 萧钰想起在幽林说过的话,道:“自然是来找你决一死战的。” 段渊眼里闪过无法掩饰的失望:“我还以为……”你是来看我的。他没有将话说完,觉得自作多情。可看她这般欣然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来寻仇的。 “我早便来了,”萧钰顿了顿。说道。“方才你在外头跪着时。我都看到了。” 他一愣,没想到自己的窘迫被她看在眼里,脸色沉了沉。“你说得对,我是昏君。” 萧钰看着他。再看看案上他写下的“萧”字,仿佛察觉到什么,道:“证明了一点。” “什么?”他诧异的抬头看着她。 少女一笑:“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想必你不是杀害我父王的凶手。” 话落,却见段渊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我跟他们的确不是一伙的,并非是我害死你父王……”他想了想,说道,“但我害了望月众多将士。” 然而,却在此时,帐帘忽然再被掀开。 纪夕余光瞥见帐内若隐若现的人影,急忙掠了进来。方才帐内明明只有段渊一人,不可能凭空会多出。 案前的少女来不及躲避,与纪夕撞个正着。 段渊一震,霍地站起身。 随着纪夕踏入的士兵看见萧钰惊慌失措的脸,失声喊道:“是她,便是她杀了云幕将军!”也许明知杀害云幕的是那一缕光影,但情急之下,士兵脱口便道。 “不是她!”段渊站到萧钰身前来,伸手将她拉到身后,“杀死云幕的,另有其人。” 众臣闻声赶来。只见纪夕与段渊在帐内僵持着。被段渊护在身后的少女表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仿佛是自己的计划有所改变。 “把她抓起来。”纪夕喝道。 几名士兵拔刀向前,段渊震了震:“纪夕,你敢!” “要为云幕将军报仇!”纪夕冷冷道。 段渊往前拦住那几名士兵:“要抓她,便从我身上踏过去。” 士兵随声停住脚步,纪夕冷笑一声:“王上这般阻扰我抓捕杀害云幕将军的凶手,莫非您与这女子是一伙的?”言下之意,便是段渊亦是杀害了云幕的凶手。 顾镶拨开人群向前:“纪夕,你竟敢出言不逊!” “顾大人,王上包庇这杀了云幕的女子,莫非还是我的错?”纪夕并未退缩,直言道。 萧钰在他身后,眼看帐内的剑拔弩张,竟然对段渊有了一分愧疚。 他一国君王因自己被臣子当着众人的面诬赖,他必不好受。 顾镶将视线往萧钰这处挪了挪:“这女子是凶手也罢并非也好,你不能对王上不敬!” “若王上非要包庇这女子,就休怪我要对王上不敬!”纪夕说着,拔剑对准萧钰。 她微愣,视线触及剑刃时蓦地一冷。 帐外的人影渐聚渐多,听闻杀害云幕将军的凶手在此,大半在营无需值夜的士兵都围了过来。 萧钰不禁将藏在袖中的玉鞭握紧,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 ----------- 如墨的夜色,将群山笼罩。 草丛里簌簌传来声响。从延卞珩山往望月军营的道上,一队人马正悄然的靠近。随着驿道上策马飞驰的骑军,草丛里持矛的士兵加快了脚步紧紧赶随。 骑军中,为首的那人手持银弓,面色冷峻。 他胯下一身鳞甲的战骑速度非凡,在驿道上如疾风般驰骋。 阴冷月光透过树影斑驳落下,在他的面庞上一掠而过。 第四十七章 计谋(2) 愈来愈近的望月军营并未察觉到这支横跨山峦、疾速奔进的队伍。 顾镶那几位随来的侍从见此也拔刀与纪夕他们相对,一时间,文臣武将立即划分了阵营。 段渊仍是一手将萧钰护在身后,他看了一眼纪夕身后齐整而列的军队,蹙眉道:“你若敢动这位姑娘一分,本王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你!”他刻意瞒住萧钰的姓氏,萧家,那是望月的死对头之一。即便没有杀害云幕的罪名,萧钰也会因为姓氏而遭遇缉捕。纪夕不以为意:“王上管好自己便罢,云幕将军的仇我非报不可!” 话末,示意那几名士兵向前。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旋即朝段渊他们冲上去。 顾镶见状大喝一声,那几名侍从便也上前阻拦。 这是自己人咬自己人。萧钰拽进段渊的手臂,往后退了几步。瞧着侍从与士兵厮打在一起,她却说道:“大敌当前,你们竟还起了内讧!” 段渊无言,将她小心翼翼护着。 军营的瞭望台在喧闹混乱之时迎入一支破空而来的银箭,被银箭钉住咽喉的士兵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喊,便沉寂下去。 近处瞭望台上的人察觉到这边的异常,方要命人上去查看,但话未出口,又一只银箭将他心脏刺穿。 接连而来,瞭望台上的士兵悉数倒下。 在地上巡逻的那些人感觉到非同寻常的寂静,眼眸里顷刻闪现警惕。 一小队巡逻的队伍率先小心翼翼的往军营外查探,然而方才走出几步,却见有黑影迎面而来。来人手里均握着一柄闪着寒光的小刀,靠近士兵后利落的一刀捅下。一招毙命。 那支从大淮境内翻越山岭而来的军队,似乎有着周密的计划,打头阵的那些将士手法迅速、不拖泥带水。依照着伊始片刻便将望月几队巡逻的士兵拿下。 而后迅速换上望月的战服,混入军营后大喊一声:“有刺客!” 果然,军帐中交手的双方闻声后停下。 那名混入望月军营的人上前来报:“来人将我方数十位将士杀害,就在军营几丈开外。” “废物!”纪夕蔑视道,“你们这群废物,竟让刺客闯进来!搜查!给我把他抓出来。” “是。”那人低眉应承。寻着间隙朝段渊看了一眼。 纪夕领着众将离开军帐,前往军营门外查探,果然,那里躺着几名望月士兵与数位黑衣人的尸体。 萧钰隐隐察觉到不对,那名前来回禀的人她看着这般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她细细想了一会儿。待想清楚时,猛然一惊。也正是那时,随在他身后的几人忽然朝这边掠过来。顾镶反应过来之时。那几名侍从已经被他们击倒。 萧钰拔腿要跑,脑后却似被人重重一击,眼前朦胧片刻后,晕了过去。 火把围在纪夕身旁,他查看过尸体后四处环顾。 黑暗之中除却风声并无一点动静。 握着银弓的手缓缓放下来,那只手的主人浅浅一笑,在夜里,一身玄色衣袍,映衬四周更为黑暗。 片刻,他抬手比了个前进的手势。 身后的骑军倏地冲出。朝望月军营杀去。 “在那边!”有士兵发现了这只队伍。 一眼望去,策马杀来的那些人均是一身黑衣。他们身上毫无可证明出处的东西。若非要挑一点来说,便是那些披着战甲的战骑和那些人训练有素的身法。 望月的敌人除却大淮还会有谁? 陈浚的羽骑在出战时并不曾给战骑披上鳞甲,但这些人的一招一式都证明了他们是军中之人! 来不及多想,纪夕眉目一沉,杀了上去。 众将随着他纷纷涌上。 藏在暗里的那人却不动声色,恣意悠闲的看着脚下的战场。 身后的黑影掠了过来。 路薛朝马上的陈浚垂首:“成了。” “做得好。”陈浚淡淡的夸赞道。 军帐中的少女和王被送到早就备好车马上。迅速的调转方向与他一同返回延卞。 ----------------- 醒来时,天已经微微亮。 映入眼帘的是陈浚安睡的面容。 他一只手撑着额头在床榻边沉沉睡去。萧钰爬起来时,他也未醒。 难道他这样守了自己一夜? 萧钰愣了愣神,脑袋上的伤隐隐作痛。 一夜和衣而睡,月白的衣裙上还沾着尘土,脚边的泥泞更是分外明显。萧钰有些不好意思的整了整衣裙,再度朝他看去时,他已经醒了。 那双眉眼没有温度的锁在她身上,他不笑,不生气,也不说话。让她别扭。 萧钰开口打破了静谧:“你到望月找我去了?” 他点点头。 萧钰不知为何顿觉一股闷气:“我差点就死了。”在她晕过去之前,明明是受到望月士兵的袭击。陈浚忽的抬手握住了她的,说道:“钰儿,你立了大功!” “我?”萧钰一顿,将手从他掌心抽出,“地形图纸我可还没有拿到,还有……” 她一面说着一面看他波澜不惊的面孔,然而说道一半,却想到了什么:“你根本不是要我去偷图纸?” 陈浚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她果然不笨。 他之所以让她去,自然不是为了图纸,他只想让她出现在望月众将面前,引起他们内讧,好让自己的计划得手而已。她是萧曲靖的女儿、大淮的郡主,更是云幕死时亲眼目睹的其中一人。 段渊保护她,那些将士定然不情愿,对王的敬意便也会因此抹去几分。 大敌当前,最惧怕军心不稳。 “你杀了段渊?”猜到他的意图,萧钰有些掩饰不去的慌张。 陈浚倒是面色如常:“没有。” 她舒了口气,但陈浚,是什么时候到延卞军营去的?又怎会从军帐中把自己带出来?她正打算开口问他,可陈浚显然不再想同她说别的。起了身,推门出去:“你好好休息。” 他将门阖上,离开。 除却关于段渊的事,余下的他不想让她参与,他害怕会把她卷进来。接下来,将是他与陈显的较量。 他出此计谋,一来为夺回祭司力量,二来希望将擒走段渊之事栽赃到刘云影率领的淮军头上。 虽他名声在望月早就不是什么好人。 可此次他并不希望纪夕将矛头全都对准羽骑!亦不希望帝王得知段渊身上藏着祭司力量,须尽快下手才是。 有些人,希冀借西南一仗削弱他的兵力,他却不能让那人高枕无忧! 萧钰看着屋外的身影消失,心里没来由的慌张。 这是计中计? 陈浚骗了她,他让她去执行这一个计划,可没想到身后还笼罩着另一个计划!所以,他的目标是段渊! 想到此,萧钰利落的起身,甚至来不及洗漱,穿好鞋袜后拉开门便出去。 数日下来,羽骑对这位少女的身份有所知晓,现下她出行,他们不敢阻拦,她倒是随意了许多。 萧钰四顾一望,却都是陌生的面孔。 她在军中除了陈浚认识的便只有路薛与章渠而已,但想从他们口中探出段渊的下落,无疑是难上加难。来往巡逻的兵士持矛经过,军靴踏在地上的声音铿锵有力。 萧钰豁出去,随手拉住最近的一人:“昨夜有没有人同我一起被带来?” 兵士摇头,显然,对于昨夜陈浚的行动要么是不知,要么是不愿多说。 他甩开少女的手,冷着眼继续巡逻。 望着延卞城内只有军队来往的街道,萧钰一时茫然。延卞城这般大,若陈浚真把段渊抓来,他会藏在哪里? 一面想着,她下意识的沿着街道朝陈浚的住所走去。 章渠曾经带她走过一回,隐隐约约她还记得。 大淮的旗帜满城皆是,沿着街道、小巷展列,相隔不远,又有兵士把守。 陈浚的住所并非轻易可靠近,才是第一道关卡,她便被拦了下来。 “小郡主,请留步。”说话的这人看来知道她的身份,但看她独自前来,仍是将她阻拦。 “我要见你们怀瑞王。”萧钰见躲不过,说道。 那人恭敬回话:“是,请小郡主容属下先去禀告。” 禀告? 萧钰锁了锁眉,若陈浚知道她来,必定是不让她见到段渊,那还找个什么劲! “不用了。”萧钰抬眼将四周的墙垣扫视一圈,抬手拦住了他,“怀瑞王若是忙,我就不打扰了。” 那名将士狐疑的盯着她。 萧钰眼珠一动,往一旁的小巷悠闲的走去。 待到离开那人的视线,她才忙的寻了一个无人看守的角落。 萧钰轻松的踏上高墙,视野顿时宽阔了许多。这一处离陈浚的住处还隔着两座院落。她脚下的庭院早已铺满尘土,想是久无人居。 她小心翼翼的查看院落无人后,才跃下去。 虽然她的轻功不如路薛,但好歹是习过踏云术的人,打架不行,翻墙这等事她做的却是极为顺手。以前在西南王府,若被人看管时,她想溜出去玩时用的大多也都是这招。反正西南王府的侍卫就算拿住她也不敢伤她。 但今昔不同往日,她如今面对的是羽骑,亦知晓要更小心些才是。 第四十八章 伤暮(1) 黎明时分。 段渊也是刚刚醒来。入眼的并非这几日熟悉的军帐,而是装饰精美的建筑。虽不能匹敌王宫,但定是富贵人家才能居住的庭院。 再一转眼,他的心却冷了半截。 在椅子上坐着悠闲品茶的人,是陈浚! 而自己被捆住手脚,被扔在他脚边。 “醒了?”陈浚淡淡的问了一句。 他也是方从萧钰房中回来,但昨夜却睡得比任何时候都安稳。 段渊往后挪了一点,颤颤着问他:“你,你想干什么?” 自己明明是在军帐中,为何会出现在陈浚这儿?他想了想,想起纪夕的手下抡起拳头砸过来的一幕!想必自己便是被打晕的。难道是纪夕为了保命将自己献给陈浚?! 段渊冷汗层出,想到这里,恐惧从心底蔓延而来。 “想带你见一个人。”陈浚放下茶碗,敛眉望向他。 段渊一愣:“见谁?” “再等等便知。”他似乎掐准了来人入城的时机,并不着急。 可段渊身在敌营,却不能有他这般平静:“是不是纪夕把我交给你的?” 话方落音,段渊面色涨得通红,有些畏惧的看着陈浚。陈浚眼里先是闪过狐疑,片刻后,仿佛理清了思绪,恢复了冷峻的光芒,段渊在怀疑纪夕,对大淮来说无疑又是一件好事。望月君臣大敌当前互相猜疑至此,更好的分裂了望月诸臣的势力。 陈浚并不答话,任由段渊想下去。 正是他这副淡漠寡言的样子。让段渊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恐惧顷刻被恼怒侵占了一半。 他才失神半会儿,屋外却有人踏着朝阳走了进来。那人风尘仆仆,一身松垮的衣袍,黑白相间的头发被束在脑后,背着个包袱,倒有些仙风道骨。他走进来时看到陈浚并不行礼,反而是陈浚迎了上去:“未打扰你喝酒罢。” “酒回去再喝。”贺生将东西从包袱中取出来,“你快马加鞭请我过来。自然是有比喝酒更重要的事。” 陈浚瞥了段渊一眼:“我对贺楼族并不熟悉,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祭司力量,只想让你前来确定。” “哦?”贺生面带震惊,“难不成你抓到了暗灵?” “倒也不是,只是,我得知这人身上有祭司力量,但不敢确定。”陈浚示意贺生看向一旁的人。贺生锁了锁眉。朝着恐惧之色显而易见的段渊走去。步子落定之时,贺生指尖忽然跃出一束细小的光线,他拿住段渊的手腕,朝着血脉流动之处按了下去。那股在躯体内的细流不知感应到了什么,一霎之间滚滚沸腾,段渊被灼得浑身难受,密布的冷汗瞬间被热气融化。 然而。握着他手腕的那人却猛然一惊,片刻之后松开了这只手。 “果然是,你如何得知?”他回过身询问陈浚。 陈浚想到少女,却没有一丝笑意:“从该得知之处得知。” 他显然是不想多说,贺生便也不问,但却没有转身回来取方才从包袱卸下的东西。 陈浚见状,问他:“你还在等什么?如今正是解开画谜最好时机。” “不行。”贺生摇了摇头,“祭司的力量并不完全,不能解开封印的画卷!” 段渊只看到陈浚刹那冷下的目光扫过来,顿时如坠冰山。 他们方才在说画谜。祭司?可这一切与他有何干系! “会在哪里?”陈浚的失望之色难掩,好不容易将段渊擒来,证明了他身上的确藏有祭司力量,但仍旧不能解开画谜。陈浚提高了声音,杀气凛然:“剩下的会在哪里?” 房上的人忽的一颤,脚下不稳踩落了一片瓦。 哐当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陈浚在短促的时间内扫了头顶一眼,侧身,利落的拿住了架上的银弓。顷刻对着屋顶便是一箭! 银箭自脚下破开冲来。 萧钰迅速的将身子往一侧挪去,躲过了一箭!然而陈浚接二连三射箭,她再无法停留,只得离开陈浚的住所。 羽骑很快的发现异常涌入庭院中。萧钰只得躲入最近的一间屋子里。 但渐近的羽骑明显是破门一一询查。 她若不找个地方躲开。定会被发现。 萧钰四顾了一会儿,踩着椅子跃上房梁,稳稳的攀在横梁上。果然,方一上来,那些人便杀了进来。她的心如小鹿般乱撞,跳个不停。紧张的神色挥之不去,唯恐被陈浚抓到。 想起方才所闻的一幕,萧钰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那幅在楚徽宫中曾经悬挂着的画卷,此刻竟出现在陈浚房中! 而他想要拿到祭司力量,是因为要解开被封印的画卷! 血祭!? 在楚徽宫女巫大人曾经说过要以姐姐血祭!当初之所以选中姐姐是因为他们都误以为姐姐是贺楼祭司。 少女的目光不经意间闪过一缕寒光。 ——所以,那些人的目的就是要以祭司力量来解开画谜,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画卷开始! 玉屏卷! 那些将士退出去后。萧钰呆了一阵子后才下来,被追了一路,她现在打算没有事般回到自己的住所,佯装自己是出来随便逛了会儿。总之,不能被陈浚发现端倪。 然而一路,她却没办法平静,心中惊涛骇浪般。 陈浚如此着急着解开画谜,若让他知道另一半祭司力量在姐姐手中,姐姐一定会很危险。 那样一来,很多事都会因此改变轨迹! 更别提光复贺楼。 延卞城的军士只多不少,医馆中那些受了伤再重新好起来的刘云影麾下的将士,已经开始加入羽骑训练的队伍。 她没办法突破重重围墙。那只好找个借口让陈浚放她离开延边! 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追来的人中还有陈浚。 看见少女的身影,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钰儿!” 听见他的声音,萧钰回过了头,然而在看着他的眼神却不像平常,那双灵动的眼睛里,已经不知不觉藏了一把利剑! 陈浚,注定是要与她成为敌人! 他所要毁掉的东西是她会不计一切保护的东西,两条不同的道路。两颗不同的心,又如何能走在一起。 萧钰忽的嗤笑,好在,即便她知道陈浚对她的爱慕,可她却并未将真心交付给这个人。 但想起他陪伴她前去幽林寻心,抵在她额间的那一吻,仍是没来由的失落。 他最初是为了祭司力量。是为了解开画谜才做的这一切。 他上前几步:“延卞城看来也不安全,让路薛跟着你罢。” 路薛应声上前。 萧钰却摇头:“不用。”她尽量让自己如往常一样,可还是不自觉的保持了距离。 陈浚冷笑:“是厌烦我管着你了?还是恨我利用了你?” 萧钰一顿,利用?连他自己都承认是在利用她了? “你也许不知道,我最讨厌有人管着我了,江昭叶如此,怀瑞王若再看着我。你也和江昭叶一样……”从此成为我憎恨的人!萧钰没将这一句说出来,她看了陈浚一眼,转身便走。 饶是铁石心肠也察觉到少女的变化。他从未在意这些儿女情长,可萧钰这般却让他有几分难过。 她那句话,分明蕴含着什么。 可是,万军统帅在这一刻却无法洞察少女的心思。 天渐渐亮,东升的红日很快照耀过来。 萧钰知道自己此刻一举一动全都在他的注视下。但她无法掩饰自己心中的骇然。所以,她走的缓慢,她要想一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此刻在她心里。陈浚与江昭叶已经没有多大的区别,他们都是为了私欲要迫害姐姐或者已经伤害了姐姐之人,亦是在她遵从母亲遗愿的路上扔下一块又一块绊脚石的人。 若不将他们踢开,无法前行的便是她自己! 可陈浚却又是与江昭叶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的人。 但总归这世间,她是如此孤独,孤独到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算计自己。她要保护的一切,似乎飘渺无痕,让她对自己忽的没了信心。 “钰儿!”身后的人再度唤她。 萧钰罔若未闻。 陈浚身前来报的军士一一禀告说并未找到所谓的“刺客”。 他下意识的看了少女飘然的身影。猛地察觉到什么。难道…… 他追上去拦住萧钰:“是你?方才在我房中瓦上的人是你?” 萧钰索性停下来,深深吸了口气看着他:“我不会让你解开画谜。”因为那样,付出的将是萧灵玥的生命! 陈浚诧异她的坚定,脱口而出:“不舍得我杀了段渊?” 她微微失神。嗤笑:“祭司力量是贺楼族的东西,并非是你想要便能要的!” “若我非拿不可,你当如何?”陈浚骤然冷道。 萧钰意外的平静:“你试试看。”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底线是什么,一旦触碰到又会如何。 从父王离世,到方才她在房顶看到那一幕前,一路来都是陈浚在陪伴着她。她对他虽无爱慕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 她也想知道,如若他真的要站在她的敌对面,她会如何对待他? 是杀伐决断,还是,如曾经那般把他当做能给她依靠、能让她感觉到安稳的人来对待。至少那样,她说不定会主动从他的敌对阵营中撤出! 可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选择。 所以—— “你试试看。”萧钰盯着那对明眸,说道。 第四十八章 伤暮(2) 午时的日头笼罩山岭。 透过葱郁将树影投到地上。 望月军营乱作一团,顾镶在被人打晕之前看得清楚,持剑冲上来的人是纪夕的属下,他一口咬定纪夕设计谋害段渊,而另一边,纪夕死不认罪。 可那几名被拿下的黑衣人自尽身亡,让他一时无从辩解,毕竟就在那不久之前,他是口口声声说要对段渊不利的人! “那定是大淮派来的!”纪夕肯定自己的猜测。 “哼!”顾镶恼怒,“大淮边界仅有羽骑驻守,但陈浚手下的人即便真要袭击望月也不需偷偷摸摸……” “那些人的身法一看便知是军中之人。”当晚目睹了厮杀的文臣接道,“既非陈浚,那便是记将军无疑!纪将军是想趁乱谋害王上罢!” “并非羽骑,也有可能是刘云影的人!陈显那般阴险狡诈,擒贼先擒王难保会是他的计谋!”身边的副将忍不住插了一句。 然而纪夕不愿再辩驳,此事他有口说不清,便也任由顾镶调查。 萧钰从延卞离开返回昆玉之时,并不知已被人跟踪了许久。 陈浚见她只想回西南王府,又不再过问段渊,允她离开。 自然,也遣了路薛一路暗地跟着她。 离开前路薛问他:“若小郡主真是在房上偷听王爷大计的人,又怎能放她走?!” “钰儿将那些事都听了去,又那般慌张。说不定她知道祭司力量的下落。”陈浚不急不缓,得知段渊身上藏有祭司力量是因为她。他冥冥中觉得,萧钰还瞒着他什么,而那些与祭司有莫大的关系! 路薛施展轻功保持着恰当的速度跟随。追到昆玉城外,却忽的发现有人先他盯住了萧钰! 那些人几乎遍布整个昆玉城。叫卖的小贩、提着货物从城外前来做买卖的百姓,抑或是任何一个在街上随意走动的人。 路薛一眼便能判定到那些非同寻常的目光。 他们的身量与周围的百姓截然不同。一旦仔细去看,很轻易能发觉他们并非西南郡人士。 直到萧钰踏进王府,那些人的目光仍旧未离开。但他们的行动也被路薛看在眼里,颇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味。 “钰儿?” 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喧哗。 亭中阅书的萧灵玥一震。 前院熟悉的声音大老远传来。 是钰儿! 她回来了! 碗中的茶水尚有余温,一屋子陌生的面孔让萧钰难以适应,他们未见过她,她亦一样。也难怪方才在府门外还被那几人拦了下来。 这曾是她的家,可如今似乎翻了番,变得不如往前。 江昭叶舒了口气:“你终于回来了。” “这是本郡主的家,我不回来,难不成把它拱手让出,让给那些卑鄙小人!?”萧钰斜睨他一眼。 江昭叶笑笑:“这自然是你的家,只是如今。我才是西南王,若你还以郡主的身份住在这里。实在不妥。” 萧钰一听霍然站起来:“你这是要赶我走?” “并非那样。”江昭叶也起身,与她平视,“我只是想把西南王妃的位子留给你。” “芜妃……” 侍女弱弱的唤了一声,萧灵玥的步子在踏进来时顿了顿,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霎沸腾。 江昭叶竟然还是想着要迎娶萧钰! “姐姐!”萧钰看见她,走了过去。 萧灵玥打量着她:“去了这么多日,我还以为你……” “我没事。”萧钰握住她的手,“倒是姐姐你,怎么成了芜妃?” “来。”萧灵玥牵着她转身便走。当着王府下人也不顾及到江昭叶,似乎他对于她们姐妹来说,仅是无关紧要的而已。 然而看着她们这样退去,江昭叶并不恼怒,萧钰回来,反倒让他心情大好。 如若能迎娶她成为西南王妃,他西南王的地位才会更稳固。 露水阁外守着的是侍奉萧灵玥的侍女。那些骁军被她百般赶了出去,如今清净不少。 “这只是权宜之计。”萧灵玥一笑,“你还没回来,他执意要封妃,我也无法,我现在还不是骁军的对手!” 萧钰顷刻便知道她所指什么,脸色突然一沉:“此去幽林,我并未拿回祭司力量?” 萧灵玥蹙着眉,但却没说话。 “可我没想到,江昭叶竟这般急于笼络王权。”萧钰也能猜到他想迎娶自己的意图,在父王的灵堂前,他曾经对她说过缘由。更何况,他已经把她们父王的人全都撤换,将她们姐妹孤立其中。 “他想要的也许并不只是王权。”萧灵玥忽然说了一句。 萧钰似是想起什么:“不过现在,也许只有江昭叶才能保护你,在我未拿回另一半的祭司力量之前,姐姐你一定不能离开西南王府!” 少女神色蓦然凝重,一字一句嘱咐道。 萧灵玥微微一怔:“为何?” “陈浚会对你不利!”萧钰凝眉道,“姐姐,你可知道祭画之事?” “以血祭画!?”她怎么肯能会忘记!她的人生,是因此才改变。 “画卷在陈浚手上,而祭司的力量如今有一半被他拿住,他需要完整的祭司力量来解开画卷的封印。因此姐姐一定会是他的下一个目标。”萧钰说道,“祭司的力量一旦寻到归处,只有主人死亡才会离开。” 这是贺楼族人都知晓的事。 萧灵玥的脸色微微泛白,冷汗从发际蔓延。 陈浚,如若连陈浚都想要她的命…… “祭司力量怎会在他手上?”萧灵玥不可思议。 萧钰将幽林之事一一告知。说到末处,祭司的力量已是非拿来不可,这无疑是给段渊判了极刑! 但身为贺楼后人,这是她必须做的选择,况且如今。江昭叶和陈浚都把刀刃指向了她们! 屋外的天色渐渐昏暗。 日头西落,追山而去。 萧灵玥的语气渐渐恢复了平静,江昭叶与她的身世被埋藏已久,如今终于可找到倾听之人。萧钰的眼神里有挥之不去的震惊。她不敢相信父王这么多年竟然算计了这么多人! 直到离世,所有的阴谋浮出水面。 “钰儿,我们必须尽快拿回祭司力量,我要即位。”萧灵玥目光流转着对权力的*,“杀了段渊。他一定要死!” “姐姐……”萧钰仍有些不忍。 然而,萧灵玥的转变亦让她一时惊诧。 在离开昆玉前往江淮以前,她从不会露出凶狠之色,而现在她满身被戾气萦绕。 在她身上寻不到一丝“萧灵玥“的踪迹。 西南王府禁卫森严。饶是路薛也费了一番心急才饶了进来。 可连他也未能察觉,方从西南王府闪去的身影。 ---------- 画卷被悬挂在正中,不论是赝品抑或真迹,仰望它的人眼里都融进了无尽的敬意。 皇城最北方的楚徽宫正在进行修缮。工匠已经连续几日未曾歇息。 负责监工的曲阳候忙得不可开交。 但刘云影倒是格外清闲。 侯府,花匠正从外头将一盆盆花草送进来。置在刘云影所居的居以堂中。 各色花朵相互簇拥着对日光展露最娇美的姿态。 送慈被刘云影钦点负责居以堂的大小事务,包括这次培植花卉,亦是她一手着办。倒让从前那些看不起她的下人凭的多了几分敬意。 “少将……” 一本书盖住他的面庞,日光投下来,在周身印出影子。听见送慈的声音,他却未动,躺在椅子上保持着一个姿势。 送慈将茶水放在桌上,正要退下。 忽的听见他说了一句:“该来了……” 她以为刘云影是在对她说话,又转了回去。谁知方走到他面前。他猛地掀开书本往后一扔,吓了她一跳。 刘云影低低笑了一声:“皇上派去的暗手应当已从西南郡回来了,送慈,给我准备衣袍,我要入宫。” 他话刚落。 果然,一行人从城外涌来,骏马在皇城街道上疾驰。直奔皇宫。 刘云影掐准了时间。皇帝的宣召在不久后传来。 送慈送他出门前惊叹着:“少将神机妙算,竟然知道皇上会传召您。” 刘云影对她一笑:“好好侍奉我的花。” “是。”送慈躬身目送他。 皇帝在书殿盛怒,宫中人人大气都不敢出。 慕容昭庆同景素欢闻讯一同赶来,被阻在殿外。 书殿中时不时传出物件砸坏的声响。 过了片刻,连于总管一同被赶了出来。 刘云影随着宫人疾步走来,于总管恍如见到了救星,忙的将他迎入书殿:“皇上说要见少将!” 他点了点头。 书殿中已是狼藉一片。 几名暗手跪在地上岿然不动。 皇帝的脸色由青转白,看见刘云影时,怒气并未少一分。 他神色凝重的迎上前:“皇上,是否西南郡来消息了?” “陈浚与江昭叶果然交情匪浅!”皇帝历喝道,暗手来报,不止是陈浚的人曾经出入过西南王府,他们在昆玉活动频繁不说,已故西南王的郡主更是时常出入延卞! 还有,江昭叶暗下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行动! “江昭叶竟敢私下提高赋税,若不是有怀瑞王做靠山,他敢这般放肆!”皇帝敛眉,声音沉了沉。 第四十九章 成王败寇(1) 在皇帝看不见的阴影中,刘云影勾起嘴角浅浅的一笑。 早在延卞城,他之所以会将江昭叶送回去的信复了一份留给陈浚,便是料定陈浚会派人前往昆玉查探。军中人马突然离阵,加上他先前的确在在西南王府出入数次,皇帝怎会不生疑心。 让刘云影意外的是,暗手却带回了另一个更有利于他的消息。 ——萧钰出现在延边城后安然回府,若不是交情匪浅,陈浚怎会随意让一个女人到军营去。 皇帝瞥了一眼地上的碎裂,思绪亦如它们一般一时无法缝合。 以往不论何事,他总会第一个想到陈浚,虽然他知道陈浚并不完全可信,可陈浚的能力的确不容小觑,这么多年为收复失地,更是付出不少。 但如今,连他也要明目张胆跟自己对着干! 刘云影审视皇帝的神色许久,开口说道:“西南郡本非富庶之地,更别说此时恰值战乱,提高赋税一事无疑是断了西南郡百姓的生路。” 被刘云影的话拉回思绪,皇帝思量片刻,说:“提高赋税便是敛财,不只此事,他还在望月与我大淮关口处压榨那些商贾,逼迫他们奉上钱财,他江昭叶难道是贪财之人?” 若不然,敛财就必定有别用! “不如,先宣召怀瑞王回都。”刘云影提道。谁知皇帝冷冷剐了他一眼:“西南郡西面数十里驻扎着望月的大军,陈浚一旦撤离,那些蛮夷岂不是要掀翻了天?” 刘云影笑道:“云幕已死,望月还能将事情闹多大?” 皇帝似乎动了心,目光微泛。 刘云影所说并不是没有道理,陈浚本就是个危险的存在。除掉他是必定要做的事,但他如今羽翼丰满,皇帝也不敢轻易动他。他麾下十万羽骑,并非是虾兵蟹将。况且陈浚孤身一人并无家眷,想要挟他都不能。 “臣倒是有一计……”刘云影面上闪过狡黠之色。得到皇帝允诺后,一五一十的将计划告知。 当手握天下大权,人总会患得患失。皇帝无止尽的疑心也许会是他的踏脚石。 刘云影从书殿离开。 皇帝的盛怒平息,以景素欢为首的众人才小心翼翼的踏入书殿。 旨意从江淮飞奔而来的时候。 陈浚有些意外。 皇帝要宣召章渠入都,缘由却并未道明,但锦上的确有陈显的玺印。 “这……”章渠惊道,“这是为何?王爷出征,我怎能弃王爷回都。” 陈浚眉眼一冷,章渠在战时便是他的左右手。如今面对敌军。皇帝却要将他的臂膀卸去! 章渠见他不语。又道:“王爷,属下不能回都。” “回去也好。”然而陈浚想了片刻,忽然说,“你回到江淮之后,查清楚曲阳候与江氏私下的来往。”被他安插在昆玉城的羽骑仅知道江昭叶与江淮侯府颇有交情,但并未查出更为具体之事。江昭叶从将军被贬为校尉之后,也便不曾与皇都中人有所往来。如今两家突然结盟,实在不能不让人多虑。 且楚徽宫一事,江昭叶也算抓着他的把柄,他若是与侯府往来过深,难保久后那次密谋会公之于众。 他怀瑞王是烧坏神殿的凶手,光是这一条,足以让大淮百姓厌恶他,更别说其他。 一旦追查下来,所牵扯的绝不仅是结党营私那样简单。 千古情愁,皆凝聚于争夺之上。 ---------- 章渠奉命回都。却不知道自己踏入了致命的布局。 昆玉城中,铺天盖地的喜字映入人们的眼帘。西南王大婚迎娶西南王妃,这是西南郡这么多日来唯一一件让人觉得喜庆的事。加上新的西南王妃本是萧曲靖的女儿,更让人们觉得这桩婚事实乃天作之合。 萧钰没想到自己也会这般早早穿上大红喜袍。 对着铜镜,眼里的灵动却一分一分的消失。 萧灵玥替她梳好发髻,道:“本该是我穿上这身喜袍,若没有发生那些事,我会是江昭叶堂堂正正迎娶过门的妻子!” 她闻言微微一滞,半晌,才道:“姐姐不必伤心,这身喜袍,不值得你这般伤怀。” “好,”萧灵玥恢复了笑意,“等你真真正正出嫁的那一天,也要让姐姐来为你梳发髻。”她将手搭在少女的肩上,目光柔和。萧钰将一只缀着玉珠的金钗插入发髻,道,“姐姐答应我的,可一定要做到。” 她要嫁给她喜欢的人! “一言为定。”萧灵玥翻转手腕握住萧钰的手,不自禁的握紧,仿佛握着一件随时都有可能离自己而去的东西。 然而铜镜中映着的新颜神情越发凝重。 直到坐上花轿以前,她都没有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利用了我一次,这次就当我还给你的。”萧钰紧紧拽着袖子,手心的冷汗却一层层铺开,在两个时辰以前,她便让人给延卞城送信。 那封信中,字句都是对陈浚的缱绻情话与恳求。 若陈浚真的信了她会来阻止婚礼,那她与姐姐佯装答应江昭叶婚事之后的策划边也不会白费。 但若是陈浚不来,那她只好用最极端的办法自己来阻止这场婚礼。 她喜欢的,一直都是那个桀骜不驯的贵公子。他是杀害李束的人,可他,亦是让她倾心的人。 对他杀害李束的仇恨仿佛在多日的思念中已经淡去,但她却越来越想他,越来越怀念江淮城外的一吻。 李束,对不起。 人果真都是自私的。 萧钰随着花轿颠簸,不过片刻,便从露水阁被抬到了大堂。 这场婚事举城同庆,但却不曾有其余数郡郡王前来恭贺,更别提江淮的人。 只是江昭叶并不在意这些。 骁军的将领卸了盔甲坐在庭中饮酒寻乐,花轿来的时候闹腾了一番。 江昭叶听着院外的喧闹,微微一笑。 萧钰是萧曲靖的女儿,迎娶她,等同于让仍旧任职于西南郡的官员接纳他这个新王,那些人是跟随着萧曲靖打拼天下的,自然是不可多得的 一股势力。 不过没想到,这丫头答应得这样爽快,回府的第二天便让人回了他,对于将西南王妃之位留给她的事,她允了。 路薛犹犹豫豫,拦下陈浚却偏又给他留了一个脱身的间隙。 “王爷,章渠不在延卞城,您可不能离开!”路薛想了半日,唯有这个理由还有说服他的可能。 陈浚的剑已经指到他颈上:“给我两个时辰,我一定回来。” 看得出路薛的心思,他毫不费力挣脱开那道阻隔。 一身墨色融入夜里,追雪眼望着自己的主人策马离去,仍旧悠闲的在马厩中食草。 路薛保持着方才拦人的姿势,瞥了一眼一旁马厩里的骏马,锁了锁眉。 陈浚这回连追雪都不带去,必定是要隐瞒身份抢亲去了。 可,总有哪里不对。 路薛望着夜色,忽然哀叹一声:“怀瑞王,你何曾如此不顾大局?为了小郡主,已经做了太多你根本不会做的事。” 广袤的山川,朦胧的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宛如几笔淡墨点缀山河。 骏马疾驰,踏过浅溪山径,绕山前行。 从西南郡回江淮,需经过青云郡,但路至青云郡与西南郡接壤的平城时,章渠便察觉到异常。随行的八名将士见他放缓速度,追上前问:“将军,需快马加鞭回去才是,皇上的旨意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耽搁。” 章渠却不说话,昏暗的光线下,他伸出食指举在唇边,示意他们噤声。 驿道旁的丛林里,总觉得有什么一直在跟着他们一行人。 甚至在风静熄声的那一刻,草丛里还传来簌簌的声响。 他勒住骏马,停了下来。 将士见此,纷纷小心翼翼的拔剑,左右四顾。 章渠冷着眼,凝望着小有动静的那一处。 却在此时,暗中的丛里忽然一动,一只箭矢从草堆里显现,下一刻便朝他直射而来! “将军!”离章渠最近的将士眼疾手快的拔剑挡住箭矢,叮的一声,箭矢跌落骏马蹄边,插入路面的石缝。 “有埋伏!”章渠厉喝一声,猛地策马冲出去。 但前方似乎也早就埋伏了人马。 箭矢如雨扑来,但目标明显不是章渠,可他身后的将士抵挡不住箭雨,不过片刻便箭刺身亡。 “是何人?” 他蓦然冲前方的黑影喊道。 清冷的月下,仅有淡淡的光影拂照到那双犀利的眼睛。 来人蒙着脸,章渠根本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仇家? “我等是奉命来迎接章将军!”为首那人呵呵一笑,向前几步。章渠闻言一震,这些人既知道他是陈浚麾下,怎还敢半路对他设下埋伏? 等等—— “奉命?”章渠喃喃吐道。 那人听见,笑道:“章将军别违抗圣意才好。” 话方落音,一面铁网应声坠下,牢牢将章渠与胯下的骏马锁在其中。随后,一震白雾携着迷香袭来,章渠朦胧间看见摘下黑色面巾的那人,心中骇然一惊,但片刻之后昏沉过去。 驿道上的尸体很快被那些人清理干净,厮杀的迹象顷刻消弭。 第四十九章 成王败寇(2) 骁军闹腾着没完没了。 迟迟不让萧钰与江昭叶拜堂,只举着酒盏让他们饮下。 连江昭叶都渐渐有了怒气,但领头玩闹的人是江昭叶颇为重视的人,刚被他提为校尉,对于这人,江昭叶并不想斥责。好在萧钰也不心急,他便也忍着。 酒席最靠北的那桌,独独坐了一人,说他显眼,但那偏僻之地并无人探首。 江培捏着空杯把玩,滴酒未沾,冷眼看着前头嬉闹的一幕。 叶儿果然是长大了,有了他自己的想法,这丫头,他是非娶不可。自己奉劝多次他却不听。 郎有情妾无意,他这般执着只怕终归梦一场。 江培四顾片刻,疑心忽起。 奇怪,宴席上并不见“芜妃”?今日出嫁的好歹是自己的妹子,她如何不来? 莫非是生了醋意? 末了又想,叶儿以正妃之礼迎娶妹妹,也难怪她不快活。 江培兀自叹了口气,将酒杯搁置桌上。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这闹腾的场面:“快快让新人拜堂。” 尖锐的嗓音划破夜空,骁军随着哄散开,萧钰被推着往前走了几步,红盖头压着脑袋,瞧不清前方,混乱之中她差点踩了自己的裙角摔倒。 这时,手掌忽然被人握在手心,那双手生着粗茧,是因为长期握剑。 她一下便猜到是谁,不情愿的欲要将手拿开。 然而柔荑被人紧紧握着动弹不得。 萧钰皱了皱眉,但下一刻,却听到耳边传来女客撕心裂肺的惊喊。 “啊!”萧钰还未反应过来,已被那人拖着往外走。 红盖头几欲随风飞去,萧钰一手拽着,却遮不住视线里的背影。 那一霎那,她动容一笑。 他来了! 他信了她的那些话,所以他来了。 “抓住他们!”江昭叶旋即追上来。一声令下,满院的骁军都涌上前来。那些借了酒胆肆无忌惮的人更是端起手边的器皿便朝他们砸了过来,大喊:“有人抢亲了!” 黑色的影子即便是拖着一个人仍是身法敏捷。 他的面容被黑色的巾帕遮住,只露出一双冷若冰山的眼眸。 “小心。”耳畔传来他低低的嘱咐。萧钰点了点头:“你也是。” 话方落下,脚边便有器皿破裂的声音。面对着重重围堵上来的骁军,来人一手将萧钰护在身后,另一手紧握着方才在新人拜堂之前从骁军手里抢来的佩剑。 剑光在一片煦暖里散发着数道冷光。直逼那些不要命冲在最前方的骁军。 萧钰并不动手,只看着他与那些人厮杀。 江昭叶方提着剑上前。然而走了几步却渐渐吃力,在离萧钰只有几步之遥时霍然倒下。 这边的混乱因此而停滞几分,萧钰冷眼望着江昭叶嘴边的血迹,暗自庆幸,姐姐的计谋果真成功了。 恰是此时,自己也蓦然一软,她卧下的那一瞬间,能感觉到握着她的那只手在微微颤着。 “有人在酒里下了毒。”江昭叶才知不对,将手扣在那名前来搀扶他的将士肩上,“快叫大夫来!” 所有在厅堂中饮过酒的人的愈发的无力。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黑衣人。 唰的一声。 一柄剑从他耳旁飞驰而过。 江培从座上走来,人还未到便先将手里的剑掷出。 杀气渐浓,来人深知不能再多做停留,拦腰抱起萧钰趁着混乱杀出去。 骏马早在后院等着,他颇为熟悉的穿过西南王府的庭院。不过片刻便寻到出口。 “钰儿,你怎么了?” 红盖头在慌忙之中不知跌落何处,少女的脸色越发苍白,他心急如焚。 “离开……”萧钰指了指身后,骁军迅速的追了过来。看见他们后在远处便停了下来,而后抽出弓箭对准两人。 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带我离开……” 这便是她在信中对他所说的话。 ——带我离开! 他猛地抱着她跃上马,在箭矢飞来的同时策马离去。 街道上仍旧是热闹的人群。 突然出现疾驰的骏马让百姓都吓了一跳,纷纷避开让路,在他们离开后又围拢回来,可不过多时,又有一拨人涌入人群。 “诶哟,这不是骁军嘛。”有人嘀咕了一句。 商贩一面整理方被撞到的摊子,一面附和道:“校尉即位为王,这些校尉的同窗更是放肆了!” 还有人眼尖瞥见马上的人,忽的说道:“莫非是王妃被人抢去了?” 一些看的不大清楚的人听见这么一番话,附和起来:“八成是,马上的人可是穿着喜袍,后头又有骁军追着,我瞧,八成是王妃被抢了。” 热闹的街道顷刻一阵窃窃私语。 萧钰只觉得头越来越晕,真不知道姐姐手中怎会有这样的毒药,那壶酒中她才放了一点点,可没想到连江昭叶都被毒成那样。 “钰儿,钰儿……”朦胧间有人拖住了她的脑袋,急促的问道。 他的气息盘绕上来,停在她鼻尖。 “药……”姐姐给了她解药,就在衣襟里。可她现下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陈浚摘下面巾,也未多想,只问她:“药,药在哪里?” 她虚弱的吐了口气:“在……在……” 陈浚没耐心等她说完,脸色一沉,径自在她身上搜了起来。 萧钰感觉到身上四处游走的手掌,苍白的面色浮起一丝嫣红。 然而此刻的陈浚并未有那么多的儿女心思,他探手到她衣襟里,找了许久,终于找出一个药包来。 里间只有两粒细如稻米的黑色药丸,他小心翼翼拖在手心,递到她眼前:“钰儿……” 抬眉之际,少女已然昏沉过去。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陈浚敛眉想了想,忽的将药丸送入自己口中,顷刻,拖住少女的脑袋吻了下去。 她唇齿间有着浓郁的酒香,一缕一缕绕入他心扉,让人刹那迷醉。 夜色笼罩下的山岭清清冷冷。 灯火通明的西南王府却是另一番景象。虽然已无先前的喜庆,可却热闹得很,至少看热闹的人很多。 萧灵玥闻讯赶了过来,匆忙之际没有忘记戴上帷帽,今夜宾客许多人都是见过她容貌的,现在还不是时候露面。 江昭叶已被送回房中。 昆玉城中最有名的大夫洛先生诊查过后提着药箱从里头走了出来。 知道戴着帷帽的女人是王府里的芜妃,如今江昭叶昏迷不醒,王府中想来许多事也暂且交由她打理。洛先生朝她走过去,行礼后回禀:“王爷近日内恐怕不能下床,若出去不好好调理,也极有可能残废。” “怎么会?”一屋子婢女听见萧灵玥突兀的历喝,猛然一震。 洛先生又道:“王爷中的毒,洛谋也不能解。” “中毒?是谁!?”萧灵玥喝道,“是谁敢在酒里下毒!?” 洛先生满脸愁云的摇了摇头,旋即推门出去。 外头等着的人审视着洛先生的神情,不用问也知道情况如何。 江培不禁锁眉。虽是江昭叶的叔父,但他身为臣子,且萧灵玥又在屋中,于情于理他也不该进去,可一直担心侄儿的伤势。 正想着,萧灵玥忽然走出来,帷帽下的神情谁也看不到。 只听到她冷冷的声音:“好好去查,看是谁下了毒,让我揪出来,敢在西南王府作威作福,瞧我怎么收拾他!” 话末,瞥了一眼江培,他的脸色难看至极,萧灵玥低低一笑,接着道:“江培,你是王爷的左膀右臂,追回西南王妃一事,就交给你了。务必要办好。” 他蹙眉,抬目想看那人帷帽后的神情,然而视线里只有雪白的朦胧。 诸多宾客在此,她明知道他不能违抗,所以选择了在此吩咐他。 “是。”江培不满的哼了一声,嘴里却应承道。 萧灵玥折身回房,吩咐婢女将门合上。 随着她走近床榻的婢女名叫夙儿,在这王府中算是她的人。一是因为夙儿才刚来西南王府,只以为萧灵玥是得宠的“芜妃”,想尽办法巴结她,二是萧灵玥在这府中除却萧钰,对谁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倒是对她有些情义。夙儿本是贫苦家的长女,被父母卖了当侍女,因得到萧灵玥看重,更是对她忠心。 “做得好。” 萧灵玥极低的夸赞一字不漏传入夙儿耳中。 她躬身浅浅一笑:“是芜妃教导有方。” 这样的奉承听在耳里颇为顺耳,萧灵玥一笑,拂袖坐到榻上。 江昭叶的面容仍旧苍白,才饮了一杯芙蓉醉,他便这般了,不知道那些喝了更多的骁军此刻该是何样的下场?白日里,她吩咐夙儿把一整包的毒药都倒入了那一坛子芙蓉醉,那是江昭叶最爱喝的酒,这等大喜日子里,他一定不会忘记它。 果然,一切如她所愿。 屏退夙儿到外守着后。 萧灵玥漫不经心的抬起手轻抚他的额头,细密的冷汗黏在指尖,仿佛感受到他身体里的寒意,她片刻后收回了手:“红颜祸水,你如此,陈浚也是如此,都是位高权重、不择手段的人,怎还会不知这个道理?”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还要多谢你们成全我。” 第五十章 斜阳(1) 榻上的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他醒的时候,只是睁开眼睛,淡漠的扫视四周。 枕边卧着一只雪白纤细的手臂,它的主人将脑袋埋在他臂膀旁,沉沉睡着。 江昭叶回想了昨夜的情形不禁皱眉。在新婚之夜,新娘被人掳走,而他中了毒。 “……”他张张嘴,想叫醒榻边的人,却蓦然发不出声音。 那一声“灵玥”被堵在了喉咙。 怎会如此? 江昭叶一震,试图抬起手臂摇醒萧灵玥,但所有的力量似乎从他身体内消失,稳健的手臂横在榻上无法挪动一分。 他开始恐慌,低沉的发出了几声喊叫。 那几个只似病痛的呻吟,根本无人听得懂。 沉睡的人听到了耳边的动静,睁开眼,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来打量着他,忽然一笑:“你醒了?” 江昭叶疑惑的看着她,张了张唇。 “你的毒,无药可解。”萧灵玥却埋首在他耳畔,冷冷说道。 他看不见她眼里的戾气,视线一直在房梁上打转。因为喜事而铺陈的朱红还未撤去,满目鲜红。 萧灵玥起了身,俯视着他:“王爷现下应当好好调理身子才是,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芜妃我会尽心伺候您。”看到他眼中的怒光,又笑道:“我已经派人去找下毒的人,还有钰儿的下落,王爷别担心,西南王府就暂且交由我来打理。包括郊外的军营,我一定会好好的替你周全。” “夙儿。”看见江昭叶眼里的震惊。萧灵玥一笑带过,唤来下人,“把韦录找来。” 萧钰中的毒并不深,且唯一的两颗解药萧灵玥都给了她。 睡一觉后起来身子便恢复如常。 只是昨夜多喝了几杯,到现在还是有些酒气。 她打量四周几眼,这是她在延卞时曾经住过的地方,所以。她是被陈俊带回来了。 他选择相信了她。 可她从来都不敢想,自己在大名鼎鼎的怀瑞王心中会有这般的分量。 有人推门进来,将一缕清风携入。 陈浚换过衣袍,一身用银线绣着麒麟的缁色袍子更显得他沉稳有力。 看见萧钰清醒过来,他笑着走近。抬起手覆上她的脸颊,片刻说道:“果然好多了。”今晨的气色不知道要比昨夜好多少。 萧钰往后一退,躲开与他的接触。 昨夜她虽然昏昏沉沉,但依稀还记得发生了什么,眉目深锁。 陈浚的笑意忽然敛收:“你不是让我带你离开?既然如此,为何还躲我?” 既能信任他、愿将自己托付。又何必百般躲避? “我……”萧钰一时语塞,拽紧身上的喜袍。 她知道陈浚昨夜并没有动她,他们之间。仅有那一吻而已。可却是那样一吻,让她的愧意更深。 “你既然选择跟了我,就该一心一意。”陈浚有些不快,语气也随着严厉。 他试探着朝她靠近。萧钰果然没再躲,也无路可躲。但他的鼻尖却停在眼前,再不向前一分。他盯着少女的眼睛,看了许久。萧钰莫名的不自在想要逃离,然而他将自己困在臂环间,让她无法动弹。 “等回了江淮,我便娶你。”他忽然道。 萧钰一惊。朱唇微动半晌才吐了一句:“可我……是西南王妃。” “你不是。”他锁住她的目光,道,“我会让你成为怀瑞王妃。” 但他的坚定并没有让她感到一丝快乐。 江淮的人送来消息。 陈浚知道的时候,已是几日之后。 萧钰正坐在他的对面,同他用膳。 陈浚这几日要么亲自陪着她,要么便是让路薛跟着她,他知道,这延卞城里仍是有一个让她牵肠挂肚的人,因此不得不防备些。 来人神色凝重,警惕的看了萧钰数眼。 陈浚说道:“你先出去。” 她放下汤匙,起身退出。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她不禁舒了口气。 陈浚蹙了蹙眉,看着来人:“说。” 那人将信递出去,神色惶恐:“皇上正为了王爷的事勃然大怒。” 一旁的将士替陈浚接过,拆了信后将信纸递给他,陈浚略略才看了几眼,却猛然一震。 信中将江淮的局势说的清清楚楚,自刘云影回去之后,常常出入宫中,皇上也正是这几日开始派人留意羽骑。还派了于总管手下的人不远千里来到西南郡调查他。因而便有了江昭叶私自提高赋税,他怀瑞王是主谋的“证据”。 结党营私,向来是皇帝痛恨之事。 写信的人是陈浚安插入宫的眼线,是在皇帝身边侍奉的众多宫女其一。她并不出众,入宫多年平淡无奇,但也因是这样,才能暗暗替陈浚留意着宫中的变动。 眼下皇帝或多或少提防羽骑,一下子将慕容麾下的人提了半数入宫值守。 刘云影手下的淮军亦调入宫中值守玄门,如此一来,无疑是削减了羽骑在宫中的势力。 眼里寒光一现,似是想到什么,陈浚蓦然冷笑。 那封信被他握在手中揉成一团。 “是刘云影。”他沉沉说道。 来人不明所已:“少将?” 然而陈浚已经心中有数,可惜,他也是此刻才察觉到刘云影的阴谋诡计。 刘云影将江昭叶送回西南郡的信复写了一份留他,便是想让他起疑心去调查。 江昭叶就算有心谋反,可单凭一个西南郡根本不足以与大淮对抗,他必定还有同谋。陈浚的人才从昆玉城打探到消息,本打算班师回朝后再回禀皇帝。谁知却被刘云影恶人先告状。 “曲阳候府才是与江昭叶勾结的人,他们竟敢赖到本王头上。”陈浚起身,将那团纸放入房内的烛火里烧毁。 来人听得云里雾里,但一旁一直跟在陈浚身边打仗的将士却恍然大悟:“想必,少将急着回都亦是因此。他知道自己打了败仗不能立功,暗地里便摆了王爷一道,卑鄙无耻的小人!” 陈浚淡淡道:“现在知道他卑鄙无耻也晚了。” 皇帝本就提防着他。这么多年虽然堆砌了不少的信任,可终究无法逾越他父亲陈瑞的那一道坎,不管怎样,皇帝都是想要除掉他的罢。奈何一直没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他怀瑞王战功赫赫。威信极高,自然不能明着对付。可暗地刺杀亦不可行,凭陈浚的身手,若刺客反被逮捕更不好,他一旦追查下去,只会落得皇帝诛杀功臣的千古罪名。 但刘云影却将这样的机会送入陈显手中。 那份清除异己的心想必早就蠢蠢欲动。 “章渠……”陈浚想到前几日奉旨回都的章渠。隐隐察觉到不测。 然而片刻,路薛却急忙跑进来,气喘吁吁:“跑……跑了!” 陈浚一惊。问道:“谁?” “小郡主,小郡主带着段瑞跑了!”路薛恨恨道。 他奉命跟着萧钰,谁知却中了那丫头的计谋,他可能并不知道。上茅厕避开视线是萧钰惯用的伎俩。 可段渊被锁在陈浚的居所内,萧钰如何能将他带走。 路薛拖着脚步踉跄的上前。 陈浚留意到,低头看着他脚上那柄深深刺入骨肉的短刀。眉头紧锁。 他迅速的到段渊住的厢房中查探一番,可房中空空如也。将士拿刀刺了刺被窝和衣橱,均无所获。 路薛愧疚的道:“小郡主从茅厕溜了之后,我便要过来禀告王爷,可走到这时。却见小郡主从段渊房中跑出来。”他忙的追上去,结果被那丫头刺了一刀。想必她是知道自己轻功上乘才想到要刺他双足。 陈浚的心莫名的冷了半截。 她果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般天真无邪。 难道,她为了一个段渊要大费周让自己抢亲将她接回延卞? “城中这样多的将士?难道连两个人都拦不住?”陈浚喝道,“唐锦,还不快去追!” 身旁的将士听见陈浚喊自己的名字,急忙退了出去。 路薛疑惑道:“我并未瞧见段渊与小郡主同行,只是进来时不见人影所以猜测两人一同跑了……” 陈浚闻言,手掌猛地拍在案上借力跃起,稳健的手臂攀住房梁,他四顾一会儿,未曾发现异常后才落回地面。 路薛还疼着,看见陈浚出去也转身跟上。却被拦下:“你回去治伤。” “刀口喂了毒!” 蓦然有一个声音从空落下。 陈浚抬眼看着墙垣上凭空出现稳稳站着的少女,她盈盈一笑,说道:“想要解药,那就放我们出去。” “萧钰!”陈浚眼神一冷,握剑追上去。 一群人走远后。 房梁暗处的人影才动了动。方才陈浚攀上来查看时他差点就以为自己虎口难脱。 好在他一身黑,几乎和暗处融为一体,陈浚才没发觉。 段渊小心翼翼的攀着房梁,看了看足有两人高的高度,脚下微微发软。 但方才不管是送他上来的萧钰还是前来查探的陈浚,都轻而易举的跃上跃下,让他又对这个高度有几分犹豫。 “等他们离开这院子后你便把羽骑的衣服换上,想办法离开延边。出城后再换身衣服,到昆玉城寻个地方住下等我,若你在戌时瞧见天上的烟花,便是我回去了,到时你再到西南王府来找我。” 萧钰的嘱咐还在耳边萦绕,段渊咬了咬牙,纵身往下一跃。 第五十章 斜阳(2) 萧钰知道自己必定会被他们抓住,延卞城内都是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的羽骑,她也没想过要在此时逃走。 只是看到巷子便钻,如游鱼般在城中游转,硬是躲过了陈浚等人。 但好运气并不长远,当看到前面的死巷,萧钰终于停了下来,便在那一刻,身后有利剑破空呼啸而来的声音,她才一回头,那柄剑就将她抵到了墙边。 陈浚握着利剑的手丝毫没有动摇,他看着少女的目光越发的冷,恍惚能将她身上照出几个冰窟窿来。 萧钰的心也随着沉了一分,方才的笑意全然褪去。 “你回来就是为了要将段渊带走?”陈浚问道。 萧钰抬起手指点在颈前的剑锋上:“也不全是。”她的动作表达得很明显,是要让他把剑挪开。 可陈浚岿然不动。 她又道:“我的确是被迫嫁给江昭叶的,那时候唯能想到带我走的人,也只有你。” 她所说的并非假话,只是姐姐的计划里,她注定是要成为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为了姐姐的祭司之位,她恐怕要欺骗除了姐姐的所有人。 陈浚哼了一声,将剑收起。然而宽大的手掌却扣住了她的肩膀。 “或者,并不只是为了带走段渊?”他说道,她也有可能在偷听到玉屏卷的事之后有了新的主意。 萧钰以为他察觉到了姐姐的计划,不由得慌了神,眉目间闪过几缕犹豫之色。陈浚却因此笃定了少女有窃走玉屏卷的心思。那本就是要以贺楼祭司祭画才可,萧钰身为贺楼族人,定不愿此事发生。 不过,此时的贺楼族并无祭司。 但她这般费心思要带走段渊,极有可能是想让祭司归位!那个人能即祭司之位的人又会是谁?或者,根本是少女自己想要即位! 陈浚四处一探,并未发现段渊的身影。 他冷冷一笑,忽的提起旧事:“你忘了我们的协议?”在从幽林回来的路上。他说过要夺回祭司力量,借他一用,而她答应下来。 萧钰怔然,仅是段渊便罢,她咬咬牙就当自己罪孽又重了几分。可偏偏是姐姐——若陈浚非要解开画谜,姐姐必定是死路一条。在这之前,只能先想办法让姐姐即位,到时,陈浚就算真想解开画谜,也未必会是祭司的对手。 也只有在贺楼族重新有了领袖之后。 光复贺楼之事才能从长计议。 “我又不是君子。我才不管答应过你什么。”萧钰索性赖掉。她知道陈浚此时的脸色一定极不好看。更甚。颈上的剑会在下一刻刺来。 “那封信,是你写的?”陈浚倏地话锋一转,关心起信中字句的真伪来。 萧钰顿了片刻,点点头。 他狭长的双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你对我来说与他们都不一样。你很特别。”让他怜惜让他喜欢。 陈浚张开手臂将她揽入怀中,低低的在她耳畔说道:“但我对你的容忍并不是毫无底线。”画谜,他定要解开,任何人都不能暨越来阻止他。 怀中的少女微微一颤,他与她肌肤相贴,甚至能感受到到她不安跳动的心。 但对于萧钰来说,宽厚的胸膛并不温暖,她似乎是遇上一个比江昭叶还可怕的人。 世间所流传的此刻看来并非不无道理,他陈浚一介战将。杀人如麻,心冷如冰,即便是对她非同一般,可他毕竟是怀瑞王,是踩在刀口上生存的人。 这一刻。因为姐姐的计划而对他产生的愧意去了一半。 萧钰挣脱躲开他的臂弯,陈浚也不再揽住她,看到少女匪夷所思的目光,他淡淡一笑。 烛光微弱。 桌上的膳食已经凉了许久,榻上的人仍旧什么都没吃。 “你怪夙儿伺候得不好?”萧灵玥端起凉透了的食物,用汤匙盛汤送到他嘴边。江昭叶艰难的撇过头,躲开她伸来的手。她并不生气:“你以前也是这样喂我吃药,如今不希望我喂喂你?” 他皱了皱眉。 萧灵玥就似自言自语般,继续说:“你别担心旁的,韦录那边我已经说了,不过他倒是忠心于你,不肯将招兵买马的账目交予我,我也不急,军营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现下,只要能好好管着西南王府,照顾好你就是了。”她说着又将汤匙伸过去,他再度躲开。 那双眼睛里有着不甘和怒意,直直的盯着萧灵玥。 她笑着将膳食放下,拿出手帕微拭指尖:“若你一心一意对我,想必我舍不得这样对你。” 给他下毒她纵然再有不忍,却无法逾越那颗迫切得到权力的心。 萧灵玥叹息道:“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处处要人保护的‘萧灵玥’已经被你们推入深渊,再也爬不上来。如今的‘萧灵玥’知道,她若还是那样优柔的人便随时有可能让人取走性命。”更何况,江昭叶还是贺楼族的仇人。 江培又怎会任由江昭叶护着她们姐妹。 若不尽快下手,总有一天她们都会丧命江氏刀下。 “芜妃。” 夙儿掀起帷帘进来回禀:“那些人说找不到下毒的人!” 萧灵玥起身,一面戴好帷帽一面走出去:“一群废物。” 厅堂里坐着的有几位是西南王府里有头脸的家臣,都曾是跟随萧曲靖的人。还有绝大部分便是江昭叶新安插的人手。一整屋子的人都在等上座的人,见到萧灵玥出现,也不惊奇。 江昭叶的伤势大家也都略有知晓。 骁军里盛传芜妃的身手了得,处理王府家事更是有自己的手段,虽然看不惯她的人很多,但更多的也都是俯首于人。 萧灵玥上座后,将手轻轻搭在案上:“西南王府的人是否都盘查过?手脚是否都干干净净?” 底下有人回答:“西南王府的下人都是王爷亲自挑选的。” “那便循着那夜劫走西南王妃的人查找!”萧灵玥历喝一声,“找不出那下毒的人,便也拿不回解药!此事关乎王爷性命,你们若是胆敢偷懒我必定会重重处罚。” 有人锁了锁眉,正想说什么。 然而萧灵玥扫了江培一眼,又道:“西南王妃的下落可知一二?” 江培冷着眼,淡淡道:“已派人在追查……” “既然没找到西南王妃,你便好好寻找便罢,有事我会宣召你入府!”萧灵玥毫不客气的截断他的话,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是要江培无须再常常出入西南王府。 在座的人除却骁军鲜有人知江培是江昭叶的叔父,都只以为他是新王的心腹大将! 但此刻见芜妃这般不把他放在眼里,又因平时里江培冷淡的性子,众人对他又多了一分不屑,如今王爷昏迷不醒,轮到芜妃掌权,还不知道好日子会落到谁的头上。 江培蹙眉,旋即便起身离去,连礼都未行。 他脚下生风,有着臣子不会有也不该有的傲气。 “将西南郡都好好搜查一遍,哪怕是战乱中的延卞,都不能放过。”萧灵玥郑重的嘱咐道,座下的人恭敬的道了声“是”之后散去。 夙儿等人都走后才低低道:“芜妃已经提醒至此,那些人若还是不懂,就真的是蠢了。” “提醒是提醒,可他们进不进的了延卞城是另一回事,怀瑞王兵马在此,岂能让人乱闯军营重地?”她冷笑一声。 夙儿却有些不明白:“既然如此,芜妃何须再让他们跑一趟?” “正是因为军营重地不可乱闯,才会有好戏看。”萧灵玥道,“以骁军的性子,必定是羽骑越阻拦就越想入城查探,只要能发现钰儿的蛛丝马迹,扣在陈浚头上的罪行可就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了。”这样一来,也才会有人替她顶上下毒的罪。 夙儿倒也听说过陈浚这个人物。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主子敢算计他。 夜已经深了。 对于江淮局势的变动陈浚还未有一个万全的计划,只让路薛干着急。 可他却把少女带回去闭起房门。 陈浚对萧钰倒是比常人更有耐心。 明明是审讯,却不加镣铐不施私刑,任由少女满嘴胡言,他也只是静默等着那个答案——一开始便问她的:“段渊去了哪里?” 萧钰说的累了,便喝一口茶水,复又继续道:“你手下那么多人,把西南郡翻个遍就行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陈浚不发一言,又饮了杯酒,继续等着。 萧钰实在是困了:“就让我先睡会!” 这是陈浚居所的书房,里间并没有床榻,萧钰径自推门走出去。 门外的羽骑拦下了她,顷刻间,一柄利剑越过风刺入她脚前的空地。 这一招,在怀瑞王府他也用过。 萧钰有些胆颤的回过身,对上陈浚不冷不热的目光。 他左手正捧着酒盏,右手握着剑鞘。 “你今夜胆敢离开这个房间,我就把你双腿砍掉,下半辈子我来照顾你便是。”他话语间丝毫不见任何玩笑话的迹象,萧钰老老实实的转身回去,阖上房门,再对着这张喜怒无常的脸。 陈浚放下剑鞘,神色稍有缓和。 萧钰凝视着他的神情,却忽然道:“还是放我离开延卞罢,既然你是蒙着脸去抢亲的,那些人一时也不会猜到是你,放我走,你才能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第五十一章 变数(1) 酒盏被他轻轻搁置在案上,一旁坛子里的酒已经去了一半。 陈浚剑眉深锁,仿佛在思考萧钰的话。 她见他沉默,急忙道:“留我在此处你会惹来许多麻烦!” “我留你下来会惹上什么麻烦?”他的嘴角向上微扬,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萧钰怔然,他的目光告诉她,他已经知道她此行不善。 只是何必要她亲口道明? “总之,会有许多麻烦。”她想搪塞过去,但陈浚显然打算刨根问底:“除了想带走段渊,你来到延边还有什么目的?” 萧钰心不在焉的绞着袖口,蹙眉道:“目的倒是挺多,你想听哪一个?” “所有!” “那好,便从第一个说起……”萧钰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不慌不忙,“这第一个嘛,就是江昭叶逼迫我嫁给他,我不肯,但那时候能救我、肯救我的人也只有你了,我求助于你,是你把我带到延卞城来的。” 她越说越发的理直气壮:“我能有什么目的?本来,回西南王府那天我就不打算再管段渊的死活了,可偏偏你把我又带了回来,我只好顺手把他放走了!” 果然是满嘴胡言的丫头! 陈浚霍地站起身,萧钰一惊,也起身退开几步:“有话好好说,你明知道我打不过你!” “我问你,你是不是也在打玉屏卷的主意?”陈浚开门见山,面对她,竟然将谨慎收了一半。 萧钰本就对玉屏卷不关心,她关心的只有姐姐和祭司之位而已。 这一刻终于明白了陈浚担心的事,终于舒了口气:“玉屏卷?那幅破画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般警惕?不过是比平常的画更栩栩如生罢了。” “这么说,你就是担心段渊的死活。”陈浚朝她走来,“所以才想尽办法带走他?” “……”萧钰哑然,又退了几步。 陈浚蓦然冷笑:“可你的表情分明在告诉我,在你心里。有比段渊死活更重要的事情,而这件事情,与玉屏卷有莫大的关系!” “没有!”萧钰失声,“没有的事!” 她这般失态,却更让陈浚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段渊即便是曾为她拼过命,可这丫头对段渊的情意绝非到为他三番两次招惹自己,当初在幽林她能答应他联手。就证明了她懂得权衡利弊,在萧家落魄的此刻,她不可能如此贸然,不顾性命闯入幽林在先。又试图与他陈浚作对。 “也许,是因为贺楼祭司?”陈浚将心中的疑虑道出。“要解开画谜,必得以祭司之血祭画,而你在想尽办法阻止我?” 谁想萧钰听了猛地一颤,脚下几乎无力站稳。 陈浚却浅浅一笑:“看来,事实如此。” 门外忽有人影一闪,在羽骑重重看守下竟然还出现这样的状况。 陈浚唯恐来人身手高强。下意识的拉过萧钰护在身后,然而,破门而入的却是贺生。 他身后跟着一名神色惶恐的将士。 “请王爷恕罪,属下拦不住他。” “你下去。”陈浚挥手屏退那名将士,贺生急忙的把门合上。 转身看到萧钰,他眉目有不可掩饰的惊喜:“你是不是知道祭司力量的下落?” 方才在门外,虽然只听到陈浚最后说的那几句话,但他很快将一切梳理清楚。 “你又是谁?”萧钰却问道。 贺生对于萧钰并不陌生,她是贺楼施的女儿。自然也是他关心的人。 她也许并不知道,在她每每外出之时。贺生时常会悄悄跟着她,但这么多年来却只如影子般看着姐妹俩长大,从未出现在她们眼前。 “是你母亲的故友。”贺生道。 萧钰微微一惊,她可从来不知道母后还会有朋友,并且还跟陈浚混在一起。 “我见过你!”萧钰想了想,说,“你不就是和怀瑞王在房中商议大事的那个人?”她指的是那日偷听到的事。陈浚目光渐冷,贺生却并无不满:“祭司力量怎么会在那小子身上,想必你是知道的罢?” 萧钰毕竟对他还存着防备,不答话也不点头。 他自称是母后故友,又知晓祭司力量,想必也不是一般的人物。 见她不理会,贺生面色颓然,但还是说:“贺楼族败落至此,倒显得我们同族也生疏了。” “你也是贺楼族人?”萧钰顷刻捕捉到他话里的意思,惊叹道,“我又遇到一个贺楼族人了?原来,不止是江淮还有同族人!” “江淮?”但听到她提起皇都,贺生却一愣。 陈浚有意的将话锋一转:“她放走了段渊,不知道还能否追回来,若他逃回望月,我们又得再费一番心机了。” “段渊身上的力量并不完整,”贺生道,“如若能找到另一半祭司力量与他体内的重合,只怕胆小懦弱的小子又会一瞬之间变得强大,不好对付。” 他叹了口气,又看看萧钰。才缓缓道:“要解开画谜,暂且借段渊的身体一用自然是好,让他继承完整的祭司力量,以他的性命祭画,我定会尽力帮助王爷将他收服,但若小郡主已有了祭司的人选,还恕我不能助王爷一臂之力!” “贺生!”陈浚低低喝道。 然而贺生对他做了个揖,目光坚定。 萧钰比陈浚更为意外,凭空多了族人不说,还是一个这么肯帮自己的族人。 “那你是不是选择跟小郡主我一道?”萧钰有些得意。全然不顾陈浚的脸色。 贺生转过身面对她垂首:“唯小郡主是从。” “好。”萧钰目光一动,伸手拽过贺生,“现在你帮我拦住怀瑞王!” 贺生一个踉跄朝陈浚撞去,两人措不及防,后退几步,陈浚撑住案台站稳之时,萧钰已经破门而出。 那些羽骑兴许是没料到这一处,仅一个失神,便让萧钰趁机溜出去,她凭空跃起踏上墙垣。片刻后消失。 陈浚追出来,怒意显而易见:“翻遍西南郡,把她给我抓回来!” 收到那封信时,他以为她将真心交付,没想到在她眼里他竟这般无关紧要,唯是一个可利用的人而已。 “王爷。”贺生从他身后走上前来,“请王爷恕罪。” 陈浚淡漠的看了他一眼:“无妨。这是你的选择,数年前如此,我也从不奢望你能抛弃贺楼族,但你绝不能阻止我接下来要做的事!” 越是有人阻拦。他更会杀伐决断! 戌时。 昆玉城如约绽放烟花。 萧钰戴了个帷帽,饶回西南王府。 躲在不被人轻易察觉视野却又宽阔的角落里。静候段渊。 谁知过了许久,王府外一个停留的人影都没有。 冷风呼呼吹着,萧钰咬了咬牙,心里将段渊唾骂了千万遍。 但若她知道,段渊并未如约沿着她指定的路来到昆玉,而是回了望月军营。她应当会恨不得立即把他千刀万剐。 她本来还想着救他一命! 之所以答应姐姐的计划,是因她在母后所留下的贺楼族古籍里看到了让人死而复生的术法。 即便段渊因为祭司力量而非死不可,她说不定也还能试着救他。 可段渊现下竟然失约! 延卞城医馆里,军医拔出路薛脚上的刀,疼得他嗷嗷大叫。 军医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 路薛说道:“快给我解毒!” “解毒?”军医疑惑,“路副尉并未中毒,何须解毒?” “这刀上无毒?”路薛眉头一皱。军医摇摇头,他忽然纵声大笑起来:“哈哈,那丫头又骗了我?这一次。骗得好!” 没中毒,再好不过了。 他正开怀。医馆外却忽然传来军队齐整的步伐声,往城门而去。 路薛一惊:“是不是望月又打过来了?” 凭他多年的经验,延卞城一定是出事了。 但却不是他所说的为望月进攻,而是骁军近百人在城门扬言要搜城! 陈浚起初交给手下的人处理。 只是后来听闻已有几人在城门打了起来,才持剑出去。 骁军为首的并不是江培,而是手下几个性格狂傲的将领。 看见陈浚出城,被他锐利而森冷的目光扫视一圈,跋扈的姿态瞬间收敛几分。 齐齐对他行礼。 “何事要搜到军营重地来?”他冷冷发问。 骁军中旋即有人答道:“西南王妃被人掳去,我等奉芜妃之命前来搜查王妃的下落。” “芜妃?”陈浚低低重复道,片刻知道他们口中的芜妃指的是何人,沉声道,“都给本王滚回去!” “还请王爷通融,那人不但掳走王妃,还给西南王下了剧毒,我等前来亦是想拿回解药。”骁军那人又道。 说到此,陈浚心中轰然一惊。 下毒? 他差点给忘了,江昭叶婚宴上似乎是中了毒,萧钰亦是。 可那丫头分明有解药! 莫非,她根本就是下毒的人?可她又为何给江昭叶下毒,甚至不惜伤害自己?而现在,又出现这样一群人冠冕堂皇的说要搜查延卞? 脑海中忽然回想起萧钰的话——“还是放我离开延卞罢,既然你是蒙着脸去抢亲的,那些人一时也不会猜到是你,放我走,你才能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萧钰,你竟敢算计我!”陈浚忽然沉声,低声说道。 骁军还欲说话,但抬目看到陈浚阴冷的面色,仿佛能把人吃掉。旋即便不敢多言。 第五十一章 变数(2) 江培怒气冲冲的回到西南王府。 萧灵玥见他的时候,他那股子火都能在冷夜里将周身的空气烧热。 她在房中,将帷帽摘了。 江培把佩剑卸下,重重放在案上:“他陈浚算什么,昭叶与他同样是王爷,况且这还是在西南郡,他竟如此盛气凌人!” 萧灵玥不用细问也知道他手下的人定是在延卞城吃了闭门羹。 “我找你来是想让你看一看王爷,你怎么说也是他的叔父,外人不知道,只以为你不过是他在军中最敬重的长辈,可我是昭叶的妾室,我还能不知道?”她语气极冷淡,“这几日你是费心了些,但为了解开王爷身上的毒,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可没时间听你发牢骚,你不急,我还担心王爷的伤势呢。” 江培深吸了口气,极力想压下起伏的胸膛。 他丝毫不见眼前的女子面上露出一点儿伤怀。 “你应当对昭叶感恩戴德,是他救了你。”他话锋一转。萧灵玥反倒一笑:“救我?救我做什么,救我回来给他做妾室?倘若他不救我,我说不定还在做我的太子妃,身份之尊位于他之上!” “你……”江培不禁恼怒:“原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早知便不应当留你!”她母亲一族害了他们江氏,他不杀他已经算仁至义尽!可她这般不领情! 萧灵玥忽的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刀,身法敏捷的掠了上去,将刀刃架在江培颈间。让他丝毫不敢挪动:“不留我也留了,怎么?如今才后悔没杀了我这个仇家?” 江培早几日就从骁军那儿听闻从不习武的萧灵玥今非昔比,已是一个颇有点功夫的女子。但这时,才真是令他刮目相看! 望见他眼中的震惊。萧灵玥倒是淡然:“不学点防身的伎俩,我与钰儿说不定哪天都会丧命江氏剑下,你与昭叶来寻仇,此事以为我不知?” 江培蓦然一震,方握起佩剑的手被萧灵玥另一只手压下去:“父王不是傻子,我更不是。” 话落。将刀刃挪进一分。 她整个人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江培,似乎能将局面掌控。 但江培忽的跃起,萧灵玥毕竟是女子,力气不如他,刹那间被逼退几步。江培迅速的操起案上的剑,如闪电般向她刺来。剑气如虹掠过耳畔,萧灵玥侧身躲过,下一招扑面之时她已然来不及躲开。 纵然她身上有着祭司力量,可若论剑法,她连略有所知都谈不上。江培迅速的攻击显然让她无法抵挡。 但剑刃在她面前半尺停了下来。 萧灵玥惊魂未定,却极力压下方才的慌张。 江培一笑:“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僵持了片刻,萧灵玥也莞尔一笑:“你不敢杀我,也不能杀我!” 他锁紧眉头,剑向前动了一动。 “我是芜妃,你若杀了我。传出去你便是个弑君的罪臣,西南郡到时还能容得下你?”她缓缓道,“再说,王爷卧榻不起,再没了我,西南王府只能是一团混乱,你……不想要解药了吗?” “解药我自可会派人去找,你一个妇道人家,难不成还能抛头露面主持大局?”江培嗤笑,“我杀了你。再寻一个人顶上芜妃即是,又有谁知道。” 然而萧灵玥倏地冷笑:“是我下的毒!” 江培膛目结舌之貌,是她预料中的结果,她并不惊奇:“你杀了我,没了解药。我一样能在九泉之下等到王爷!” 他是江昭叶的至亲,这么多年两人相依为命,他不可能放得下他的侄儿。 “你若是帮我,我就会把解药给你!”她又道。 江培一顿,手中的剑退了几分:“若你敢骗我……” “你这样想,我也无法,那便只好让王爷永远的躺着罢。”萧灵玥方要转身,那柄剑又忽的闪过横在身前:“要我帮你什么?” 她将迈开的步子收了回来,笑道:“想办法,把掳走西南王妃与下毒之事扣到怀瑞王头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 束之高阁的美女们一个个被推出来。 这已是景州城。 风远阁来了一群贵公子,他们簇拥着最中央那位肤色黝黑的壮汉,缓缓的朝着顶楼的雅间走去。 他们身后跟着一群容貌美丽的女人,嬉闹着跟了一路。 赵已枝只觉得为首的人有些眼熟,但细细一想并不知道是谁。 但这群贵客投掷千金,说只要让舞女们跳一支舞让诸位欣赏即刻,她也便不再多想。 旁的几人起先对这些莺莺燕燕极为不耐烦,几欲拔剑相对,但都被刘云影抬手制止:“诸位且要怜香惜玉!” 赵已枝在一旁附和道:“公子说的是!” 将他们带到最为宽敞的雅间。 足足可容纳二十位美人儿施展舞姿。 刘云影朝壮汉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章将军请。” 章渠冷着眼走到案边盘腿而坐。 刘云影示意美女们进来,又将赵已枝撵了出去。 笙乐婉转,舞蹈优美,再有美酒,刘云影已稍稍露出一丝沉醉之色。 章渠一路被紧紧看押着马不停蹄的赶回临海郡,却不知刘云影竟然停在景州城来了这么一出,将他带到景州城最负盛名的妓院看着群美人儿跳舞,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他面前的酒过了半日未去一滴。 “章将军,我敬你一杯。”刘云影举着酒盏朝他走过来。章渠沉着脸不作回应。 刘云影并未不满,只是低笑,径自将一杯饮尽。 章渠眼埋深意,往他这处掠了一眼。然而,忽的听到耳边一句:“既然将军不领情,你我之间便也无情义可言,如此就怪不得我要陷害你主子了!” 只听一声冷笑,章渠还未领会他话中之意。 便见刘云影握住他的手,将一件铁器迅速塞入他手心,下一刻,向自己腹中推去。 只闻血肉撕裂后鲜血弥漫之味,滚滚而来。 “啊!” 美人们惊觉,顷刻停下动作齐齐看了这边一眼,而后慌乱的退了出去。 房中顿时炸开了锅,连带着整个风远阁都察觉到动静 。 “杀人了!” 逃出去的美人们惊呼着下楼。 章渠拿着短刀仍有些恍惚。 刘云影将那柄刀从自己腹中拔出,忍着剧痛,目光满含怨恨对章渠道:“云影只是奉旨接回将军,将军仗着是怀瑞王部下这般放肆,即便对圣意心有不满也不应当下此狠手,我……我……” 直到他说道最后一句。章渠才恍然悟出其中缘由来。不由得冷笑:“淮军竟有你这样无耻之人?你……” “诶呀!”还不等他说完,肥头大耳的郡府大人便走了进来,他正巧也在风远阁,此刻被美人推过啦:“人命关天,郡府大人可得好好处理此事,否则传出去贵客在我风远阁被刺杀,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好,好……”郡府大人一面挪动着肥胖的身躯,一面应承道。 待走进跟前,看清刘云影与章渠的容貌,却猛地匍匐在地:“拜见少将,拜见将军!” 刘云影明知道是他,却假意不理会,只接着道:“章将军,云影一直敬重你,却没想到,你只因不满圣意便要加害于我……” 他带着的侍卫瞬间便涌上来,将剑端对准章渠。 刘云影被下人搀扶着,腹上的伤口有鲜血汩汩而流,将他脚下的地面晕染出一朵血花。 郡府大人慌张的爬起来,四处瞥了一眼没见到陈浚,但也不敢招惹他手下的人,但又见刘云影受伤,只能道:“先将两位请回郡府!” 刘云影受刺之事很快传回江淮。 听闻当众刺杀少将的人是陈浚麾下的章渠。 朝臣均是一番震惊。 次日的朝堂上,对陈浚不满的声音渐多。 他一向不近人情,手段冷酷。曾想贿赂他为家门中人买官但被拒绝的那拨人仿佛找到了借口,说陈浚嚣张跋扈、无视天威! 那几位站在陈浚一边的大臣本欲说几句,又被左丞一句话压下去:“怀瑞王战功赫赫,一向目中无人!此次西南一战大败望月,只怕来日功高震主!” 他一向奉承陈浚,然而此刻,却忽的将立场摆明。 陈浚门下的几位大臣不由得冷笑,但看到皇帝冷若冰霜的面色,又不敢再多言。 “怀瑞王是大淮开国功臣,你们再是不满,也不至于这般诋毁他,朕相信,他绝非有意!”皇帝拍了拍龙座,说道。 左丞一派反对陈浚的人闻言更是面露愠色,却是敢怒不敢言,皇帝这般包庇陈浚,让他们这些一同是开国功臣的大臣心有不快。 曲阳候今日一句话也未说。 听着朝堂上的非议,倒是忽然想起刘云影之前的话来。 他曾问刘云影擅自回都西南的战功岂不是要白白让给陈浚?而刘云影说,他是要回江淮看好戏。 莫非,让江淮众臣孤立陈浚便是他所说的好戏? “曲阳候!”皇帝突然道,“刘云影是你的儿子,他在景州被章渠刺杀,你怎么说?” 曲阳候微微失神,皇帝这一问,无疑便是要他表明立场! 第五十二章 棋逢(1) “并非臣要包庇,只是云影虽是臣的儿子,但更是大淮的少将,他为国出征,身上的伤还未好,在景州却又……”曲阳候猛地在殿上跪下,恨叹道:“行刺之人实在可恶!” 朝中姓阮的礼部尚书闻言驳道:“行刺少将一事明显是你们栽赃,怀瑞王真要这么做还会让章将军动手?” “阮大人!”左丞厉声道,“此事可是临海郡郡府大人亲眼所见,如若阮大人不信,大可将郡府大人从景州请到江淮来!在说章将军当时手上所握的刀便是行刺少将的凶器,人证物证俱在,难不成还有错?” 阮尚书欲言又止,他总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皇帝微微眯眼,坐在龙座上往后慵懒一靠:“此事容后再议。” 退朝后。 群臣从议政殿鱼贯而出。 左丞不知不觉中走近曲阳候,意味深长的在他耳边一笑:“少将好前途!” 曲阳候扭头看见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正想问他此话何意。左丞不等他言语,便又道:“若怀瑞王有个万一,这朝中的兵权可就都落到少将手里了,你们刘家会是何等风光!到时,可别忘了我今日在朝堂上说的话。” 话末,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离去。 曲阳候冷眼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心中嗤笑。 老奸巨猾,用来形容左丞恰当至极。 旁人不知皇帝其实对陈浚戒备万分,而他们这些近臣却能揣摩皇帝心思一二。左丞必定也料到陈浚“功高震主”之患,才在朝堂上巴结皇帝,顺带,还扔给侯府一个人情。 曲阳候哼了一声,并未把左丞的话放在心里。平日里,他可是处处奉承陈浚,恨不得把自己的嫡女嫁给陈浚作怀瑞王妃。如今陈浚遭皇帝质疑,他倒落井下石,小人无疑。 于总管命宫人侍奉好热茶在书殿等着皇帝下朝。 他来的时候,茶的温度刚好,温润幽香,茶香四溢。 于总管亲自端着奉道他面前:“皇上请用茶。” “好!”皇帝方才在朝堂上的愁眉随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目愉悦,“你办事。朕自然是放心的。” “谢皇上夸奖。” “少将与你,才是朕的左膀右臂。”皇帝突然感怀,“浚儿他……不除不可!” 话末,仔细品了口茶,不住的夸赞今日奉茶的几人,均一一打赏。 谦云宫。 景素欢听闻景州城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反而担心起景青玉。 陈浚麾下的章渠刺杀皇帝亲兵统帅,即便是百般隐瞒也不可能逃得过她的眼线,更何况此事似乎是故意被人散播。一时之间,就连后宫都有耳闻。 那些妃子闲暇无事,虽是不敢议政私下也都互相说起。 事出在风远阁,她不似她们只将此当做茶余饭后的事聊起。而是命宛月私下派人去景州查探消息。若皇帝因此要搜查风远阁,搜出绿庭那些人来该如何是好。 更甚,查到复**的话,景青玉定是脱不掉干系了。他与风远阁的交情最深,在景州城是人人皆知。 “贵妃茶不思饭不想,叫人担心。”慕容昭庆经过此处,顺道进来瞧瞧她。宫人还来不及通报。她已一眼望见景素欢坐在桌前对着几道美食深锁眉头,忍不住打趣。 在后、宫嫔妃中,身世相当才情略同的人便是这两人,即便慕容家与景家颇有水火不容之意,但宫中往来最多的却也是她们。 景素欢见是她,嗔笑着一面命人奉茶。 “这样早,你就记起来看我了。”景素欢笑道。 慕容昭庆大方利落的坐在她一侧。也说:“今晨便听闻章将军之事,贵妃想必是担心景城王了。” 景素欢没想到她今日说话这样直接,以为她探出什么来,眼中有了片刻的紧张:“在他管辖城中出了这样的事,本宫实在害怕皇上怪罪他。” “贵妃多想了,此事本就预料不及,谁也怪不得。”她本是无意说这些话,只是脑海中忽然蹦出来便也对景素欢道来。却不知道景素欢疑心重重,以为她知晓了复**与景氏之间的端倪。 她道:“神殿浴火。祭典尽毁,‘星入太微,天降喜运’之言反倒落了个灾祸,先是西南王战死,延卞城失守,再是太子妃病逝,现下,又是出了此事,羽骑与淮军向来如何,想必庆娘娘也是知晓的。只怕……” “横祸飞来,想挡也挡不住。”慕容昭庆感叹道,“贵妃何必忧心,听闻皇上有意封贵妃为后,昭庆连贺礼都备好了,只等那天送出手。” 景素欢闻言一笑,慕容昭庆一向不与人争宠,她这番话倒是真心的。这一点,景素欢也知道:“有劳庆娘娘,只是近日来皇上国务繁忙,此事大不必急,再说,万一皇上因少将被刺杀一事怪罪景家,本宫这贵妃之位还不知道能否保住。” “贵妃怎可这样说,皇上对贵妃是真心好的。” 那份疼爱,就像是江昭叶对萧灵玥的一样,想起他,慕容昭庆微微失神,他已成为西南王,手握王权,可惜自己没能亲自恭贺。 “皇上真心对待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太子的生母一人而已,你我,都不过是皇上信手拈来的花瓣。” 景素欢的话将慕容昭庆的思绪拉了回来。 知道慕容昭庆并非多言之人,景素欢难得会对外人说这些。 慕容昭庆莞尔一笑,虽不争宠但对于许多事比局中人更清楚。陈显挚爱之人,已在南唐亡国时随着太子府而去。她还小的时候见过那女子,貌美倾城,不亚于贺楼氏那三姐妹。陈显爱屋及乌,这也便是为何太子行为浪荡却稳居太子之位的缘由。 后、宫里,不善言谈的浣妃与尖酸刻薄的陶妃都育有一子。浣妃虽然老实但是背景深厚,父亲是江淮大官,兄弟均在朝中把着举足轻重的官职。陶妃家世比浣妃相差许多,但懂得笼络人心,她的皇子在朝中亦有支持的势力。 唯独陈煜这个太子,除了皇帝的宠爱一无所有。 但这份宠爱却又足以让他立足。 “可皇上的确是疼爱贵妃的,这么多人却独独愿将后位交予贵妃,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恩宠。”慕容昭庆道。 景素欢笑言:“这便是景家给予本宫的支持,庆娘娘并非不懂得家门荣耀对于妃嫔来说有多重要。” 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说这些,慕容昭庆有些吃惊,但转而一想,后、宫中人,独独她对荣华富贵、地位封号不在意,景素欢又何必担心她多舌。 况且景素欢一向谨慎,能对外人说这些自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贵妃食不知味,不如先出去走走。”慕容昭庆邀她。 景素欢点点头,起身命人将早膳撤去。 在这本为万物凋零的秋日,宫中仍有数不尽的鲜花竞相开放。 株株花朵饱满艳丽,毫不见凋残色彩。 慕容昭庆随手折了一朵,举到景素欢面前:“依贵妃所言,我们可就是这样?” 景素欢莞尔,并不回答。 慕容昭庆径自将那只花拿在手里把玩,缓缓的随她走着。 若说今晨到谦云宫中瞧她仅是顺道,但此时邀她出来便是有意了。 景素欢方才那些话,慕容昭庆想了想,觉得她言语间想吐露些什么,但却又不明说,非要让她来猜,她不如就顺着她所想好了:“既是这样的不重要,又何必在意那些名利,总不过是一株随时都可丢弃的花。”行动如所说,慕容昭庆话末便将手上的花扔回花丛里。 谁料景素欢却叫宛月将花拿回来,捧在手里:“固然是随时都可丢弃,可若有人好好护着,才不会枯萎,而想要让人好好护着,就得花心思了。” “贵妃有话不妨直言。”慕容昭庆不想再猜,直截了当说道。 景素欢屏退了那些宫人,才缓缓道:“你我一同为妃,看似应是争个你死我活。但本宫知道庆娘娘对恩宠地位并不在乎,可您在意的却有慕容家的荣耀……” 慕容昭庆微微蹙眉,只听景素欢又道:“若论子嗣,本宫不如浣妃陶妃,何能执掌凤印?凭的便是本宫的家世和皇上的恩宠,可论家世,庆娘娘并不比本宫差,你更曾是开国的大将之一,固然本宫掌管后、宫多年,但谁能母仪天下,且还有一番争论不是?” “昭庆怎能与贵妃相提并论。”慕容昭庆沉声,“母仪天下之人必定是贵妃无疑……” “不。”景素欢截断她的话,压低声音,“本宫能胜过你的,除了皇上的宠爱,更重要的是本宫家人为商贾之后,无起兵造反的可能。可你慕容家不同,慕容家麾下数万大军,有着皇上不敢也不可小看的兵力,皇上最忌惮这些,你瞧,掌管十万羽骑的怀瑞王如今也成了皇上的眼中钉!你们以为怀瑞王有这般傻?要刺杀刘云影怎会派章渠,且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这样不摆明了要与皇帝作对?这是谋逆之罪,怀瑞王即便是目中无人也不敢如此,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 慕容昭庆恍然一惊,她知道景素欢向来谨慎,却不知她竟然谨慎到如此地步, 竟然将这些事洞察清楚。 若不是她这番话,慕容昭庆根本还未想到这些。 果然是最常陪伴皇帝的枕边人,对于这些,她有着不同于她的分析。 第五十二章 棋逢(2) 领到她话中之意,慕容昭庆便问:“贵妃想说,来日也会有人如陷害怀瑞王般陷害慕容家?” “难道不是?”景素欢寻了石椅坐下,赏着花道,“连怀瑞王那样的人物,如今都成为众矢之的,何况你慕容家,不寻求庇护我等来日亦是他人刀下鱼肉。你我何不联手保住家族荣耀?” 还好屏退了所有宫人。 慕容昭庆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没想到景素欢身为后妃,竟然对这些了如指掌,大淮局势的走向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而现在,却又公然冒出结党营私的想法。 作为皇帝最宠信的妃子,她难道不知皇帝最恨什么? 见她不语,景素欢又道:“听闻慕容二小姐才貌过人,本宫想,倒是可以为你我两家连一桩姻缘。” 景家势单力薄。实在不能再如此下去,就算陈显如今还信景家,还信她,可万一陈显西归后,又有谁来保佑景家的荣华?与将门联姻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可好?这样一来,你我在宫中便是一条船上的人,多一个人帮助,岂非很好?”景素欢抚了抚发髻,似是无意的问。 慕容昭庆低低一笑,拒绝了她:“昭庆敬重贵妃,但父亲未必,此事,并非昭庆能说了算。”末了。她转身要走,景素欢瞥了她腰际一眼,情急之下起身拦在她面前,说道:“楚徽宫一事,庆娘娘可知道些什么?” 慕容昭庆不解她意,蹙眉不语。 景素欢嗤笑道:“庆娘娘果真与世无争,罢了,今日的话就当本宫多言了。” “昭庆还有事,先回了。”慕容昭庆淡然一笑,退下去。 看着她远走,景素欢才将方才得手的东西递给迎上来的宛月:“去办一件事。” 午时来的很快。 才逛了一会子。时辰便到了。 宛月亲自将膳食取来,用银器盛好端到景素欢面前。 皇帝近日来国务缠身,已有几天没来到谦云宫。景素欢面色忧虑,心事重重,宛月不用想也知道她是在担心景青玉。 “娘娘。”她唤了景素欢一声,提醒她用膳。 景素欢却挥手:“本宫吃不下。” “娘娘若不照顾好自己,又怎么能照顾景家。”宛月劝道,“皇上这会儿心思都在怀瑞王身上,娘娘别担心了。对了,娘娘方才吩咐我的事已打点一番。就等夜里了。” “好。”景素欢深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桌上的膳食多多少少也才动了一动。 这段时间里。皇帝暗地里派人四处寻东西,说是楚徽宫大火那天丢了,景素欢私下也留意了一会,听闻丢的东西是供奉天神用的一幅画卷。皇帝如此紧张那东西,宫中多少也有流言,说那画卷是无价之宝,倒勾起多少人的心思。她手下的人曾无意撞见浣妃的人也在寻找。 更甚,连陈璇都时不时到宫中打探画卷的消息,只是皇帝身边的人口风紧。她来多少次都吃了闭门羹。 现在想来,那幅画卷绝不简单是一幅供奉天神的画卷。 当天她亦亲眼所见,芙岚将画卷扔给皇帝,那幅薄如蝉翼的绝美之作。很有可能会是皇帝为何让芙岚迎娶陈璇最重要的原因。景青玉请求她查的事到如今也没个端倪,想必是之前将重心都放错了地方。 她应当先从画卷下手才是。 夜里。 宛月将行装都准备妥当。 此时离观海节已去许久,宫中嫔妃都不可再随意出入皇宫,加上宫中禁卫有多了一层。 但好在,午时从慕容昭庆身上顺的东西派上了用场。 景素欢换上宫人的衣裳与宛月一同去承门的时候,便被慕容麾下的侍卫拦了下来。 宛月将朝云宫的玉牌举给那些人看了几眼,道:“我两人奉娘娘之命出宫办事,你们敢阻拦?” 那几名侍卫待看清楚。见果真是慕容昭庆的东西。躬身让开。 贺楼乌兰同贺全被关在暗宫多日。 但刘云影回朝将江昭叶写给西南王的信交予皇帝看过之后,皇帝勃然大怒,怨怒牵及陈浚。自然也少不了由陈浚举荐入宫的贺楼乌兰。命人将他们关入天牢。 皇帝虽知道贺楼乌兰的身份,可当年战乱,南唐陈家也与贺楼氏的人许久未有交集。长久下来,本应同掌天下的两族变得陌生,更有仇恨交织在逝去的时光中。 贺楼三姐妹忽的销声匿迹,在洪武元年,才又重现世间。 陈浚将贺楼乌兰荐入宫中之时,只同皇帝提及玉屏卷,皇帝求功心切,将贺楼乌兰接入宫中。如今想来,才发觉端倪。 天牢的侍卫将她们又拦了下来。 此处负责看守的都是刘云影的淮军,宛月之前已经打点过,此时再将慕容昭庆的玉牌取了出来,那人也并未阻拦,只是按律警告几句,将人放行。 天牢阴暗潮湿,关押的多是不要命的重犯,此刻见有女人进去,那些常年被铁链锁住的犯人便似没见过般如狼似虎的扑倒囚笼边,猛地拍打着铁柱胡乱呼喊一通。 景素欢惊恐的后退了几步,宛月却异常镇定,冷眼望着这些扶着景素欢向前。 穿过冗长的暗道,一步一步踩在石板上,只有阴冷的空气袭来。 最里间的牢房里,有人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一面提着裤子骂骂咧咧着走出来:“没完没了这些不要命的东西!” 出来时看见景素欢与宛月,油光满面的牢头儿又将黑沉的脸色换做一副淫荡的笑:“嘿!”他对领着她们进来的侍卫问道,“该不会是新来的女犯?” “这是庆娘娘派来的人,动不得!”侍卫颇有深意的朝牢头儿说了一句。他失望的走开。景素欢瞧见这般诡异越发的害怕,宛月低声附在她耳边安慰道:“别怕,有我在。” 侍卫领她们到那间牢房前,牢门是打开的,侍卫见怪不怪,吩咐道:“快点,一炷香后便给我出去。” “是。”宛月应承道。先想暗处里探了几步。牢房里只有微弱的月光摄入,几乎昏暗的不见五指,见惯了黑暗的人还好,可宛月与景素欢锦衣玉食,哪有过不见明亮的日子。 铺在地上的枯草在宛月脚下簌簌响着,景素欢紧紧跟在她身后,四处顾探。 牢房里寂静一片,半晌后,两人才适应了光线。 景素欢抬起手,朝墙面伸去,指尖几许冰冷,她试图扶着墙让自己走得更稳些,然而,掌心却倏地传来一片温热。她吓得收回手,惊动了宛月,两人抬目仔细朝着那一处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男人满含泪光的脸,许是被各种刑罚折磨过,他脸上已经没有一丝完好的皮肤,像被人剥了皮一般。景素欢心有余悸的抬起手心察看,上面赫然有几道血迹。 “小姐……”宛月待看清眼前,方才的镇定也不免褪去几分。 男人被按入墙中凹处,那上面还钉着锋利的铁钩,边上已将男人的衣服撕裂,更不知他背后又是何等惨状。 男人看见她们,也不说话,兴许已经没有了出声的力气。 他的目光只在她们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仿佛是认得她们的,然后,又将目光移开。 景素欢这才将视线随着他探去。 枯草上的女子全身**,被撕碎的衣裳纷乱一侧,她身上到处都是伤痕,甚至有被鞭打过的痕迹。 景素欢不忍直视,想都不敢想,那些人怎能蹂躏枯草上的女人至此。 方才牢头儿的那张脸再度出现在脑海,她们只觉得一阵恶心。 “女巫大人……”宛月走到女人身边,有些颤抖的唤道。 贺楼乌兰睁着眼睛木讷的盯着上方,毫无回应。 墙上的贺全数日来经受酷刑,又眼睁睁看着贺楼乌兰被那些人糟蹋,他被迫看着那些满身肥肉的男人将她衣裳撕碎,一同欺负她。贺楼乌兰起先还反抗,可喊了几日后便安静下来,每每那些人来,她便静静的躺着,连衣裳也不穿。天牢里阴冷的天气不知给她带了多少病痛,可贺全也无法帮她,他自己如今也快要被他们折磨成肉泥了罢! 景素欢莫名的觉得心酸,蹲在地上想把那些碎布遮会贺楼乌兰的身上,可于事无补。 “即便被关押,可你也是女巫大人,他们怎么敢……” 根本不知道皇帝哪门子的怒气将贺楼乌兰关入天牢,起先景素欢也只以为是因楚徽宫失火一事,皇帝责怪女巫大人办事不利才如此。可如今看来,并非那样简单。贺全与贺楼乌兰被人折磨成这样,想必也是皇帝下了令要严惩不贷,这些人才会肆无忌惮。 想到皇帝的手段,景素欢也不禁一冷。 “那个牢头儿,简直不是人!”宛月恼怒的低喝一句,解下外袍披在贺楼乌兰身上,景素欢一面扶起她,一面掏出丝绢替她擦脸。一抹下来,白净的丝绢便脏了一半。 来天牢的初衷本是想向贺楼乌兰问一些有关楚徽宫祭典之事,但此时看到她,景素欢却将那些问题都吞回肚子里。 宛月更是生气,直骂那些人畜生不如。又说着出去后要将牢头儿等一一处置。 然而,贺楼乌兰却在安静许久后微微动了动唇。 第五十二章 棋逢(3) “陈浚出了事,他便容不下我……”贺楼乌兰突地拽住景素欢的袖子,凄然道,“陈显果真狠心。” 贺楼乌兰是认得她的,而此时,却没有一分震惊,看着景素欢姣好的面容,贺楼乌兰反倒生出几丝惋惜:“景家哪一天若是无用了,便是我这个下场!” “女巫大人……”宛月微微一惊,示意她小声说话。 贺楼乌兰不予理会,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埋藏着堆砌的恨意,她忽的一笑:“他不容我,我便不让他的天下安宁!” 身后的墙里忽然发出几声呜咽。贺全动了动身子,刺入皮肤的铁钩牵动血肉筋脉,痛意袭来。他张嘴想说什么,然而始终吐不出一个字。贺楼乌兰咳了几声,忽然一软,附在景素欢的怀里。 肌肤的冰冷穿过衣裳透入景素欢心口,她微微一顿,抱稳了她。 便是这样细微的动作,陡然让贺楼乌兰想起一个人:“二姐姐从前,也是这样抱着我睡去……” 只是贺楼族的败落,让诸多事情都有了无法扭转的改变,她们姐妹之间的情谊也因此而破碎。贺楼乌兰觊觎的祭司之位,却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身上,仅是一念之差,让她选择了最不近人情的权利。谁知到头来,终是一梦空。 关入天牢的这段日子,最能让她信任的曲阳候从未来看过她,甚至也没派人捎个口信。他堂堂大淮侯爷,儿子又是统领淮军的少将,难不成连区区天牢都进不来? 世态炎凉。 没想到最终,肯来天牢瞧她一眼的竟然只有这个数面之缘的贵妃。 大约,也是有事想来问她才如此罢。 “皇帝丢了玉屏卷。必然万分心急,贵妃可要留神帮助皇帝将画卷找回来。”贺楼乌兰淡淡道。 “玉屏卷?”景素欢蹙眉,“那不过是一幅画。” “找到那幅画,离坐拥天下的日子便不远了!”怀中的人忽然压低了声音。而没想到贺楼乌兰会突然跟自己说这些,景素欢失神之后,便被她一句话将思绪拉回。 坐拥天下!?一幅画卷。与坐拥天下有何关系!? 见她眉头微蹙,贺楼乌兰又道:“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女巫大人……” “我姓贺楼,是贺楼族人!” 这个身份,对于从乱世走来的人并不陌生,只是曾被奉为天神的贺楼族,因为诸多已经败落。俨然失去了神的地位。 景素欢大吃一惊:“你是贺楼族人?此事皇上可知道?” 还未等贺楼乌兰回答。 侍卫已经进来催促:“你们可以走了!” “侍卫大哥,一柱香的时间恐怕还未到吧。”宛月先起身走过去。将腕间的玉镯摘下来偷偷塞入他手里,“再等等。” 侍卫抬了一下眉,嗤笑道:“快些,我在门外守着,片刻后便出来!” “是!”宛月应下来,便往里走了几步。停住,以防侍卫再靠近会听到什么。 贺楼乌兰抬手揽住景素欢的脑袋压了下来,附在她耳边道:“玉屏卷这东西。可是无价之宝。贵妃,且记住‘得古画者,承袭天下’之言。以贺楼族祭司血祭画卷,便会得到你不敢想象的权力!” “祭司血祭?”景素欢震道,“所以楚徽宫失火那一日,皇上得到画卷后匆匆将太子妃……” 萧灵玥竟然是祭司!? 景素欢捂住嘴,脊背蓦然一冷。 皇帝原来让陈煜迎娶萧灵玥,不过是想要得到这一条命。而萧灵玥身为郡主,总归不能冠冕堂皇的杀害她,便大费周章让太子将她娶入东宫,到时,萧灵玥就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去。 先前萧灵玥忽然晕倒时,景素欢还以为自己多虑,毕竟那一些膳食里都是经宛月之手才送到佩春殿,看来,她还是遗漏了什么。 自己枕边之人,竟然有这样可怕的阴谋,她处处留心,却仍为察觉道。 “你可知被关在暗宫中的人?”贺楼乌兰忽然问。 景素欢低言,“听闻是一个貌美倾城的女子,皇上喜欢得不得了,却又不想让人瞧见她的容貌,才将她藏了起来。” “暗宫中的人,是我!”贺楼乌兰松开手,笑答,“陈浚将我献给皇帝,只因我是贺楼族人,我知道解开画谜的办法,皇帝这才将我藏在暗宫中,他派了禁卫重重看守,起先是担心我是陈浚送到他身边的细作,到后来,却是怕陈浚再从我身上得知关于玉屏卷的任何。但过了数月,听闻他事事都要陈浚亲力亲为,我还以为他已然将陈浚当做左膀右臂,可没想到,皇帝因西南王一封信迁怒陈浚,也害了我!” 景素欢不禁震惊,没想到这宫中还有这样多她闻所未闻之事。她警惕的朝外看了一眼。 又听贺楼乌兰道:“我贺楼族三番两侧被陈氏所害!这回,我倒要看他们斗个痛快。贵妃,你们景家素来利聚而来,这一次,可要好好看清楚,站在哪里,才会得到最大的利益。” 景素欢整个身子紧紧绷着,脑子里闪过一幕又一幕的思考,却混乱得理不清思绪。 片刻,她问道:“西南王的什么信?能让皇上迁怒怀瑞王?” 贺楼乌兰微微一笑:“贵妃何不自己问皇帝去。” “好了,赶紧走!”侍卫不耐烦的催促了一声。 宛月急忙进来。 景素欢不情愿的起身,将贺楼乌兰扶到墙边靠着。 临走之前,她又忽然说道:“曲阳候府,西苑回廊,花草终年盛开之处。是处好风光。贵妃可要记得同皇帝提起。” 景素欢不明所以的瞧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来之前并没想到贺楼乌兰会同她说这么多!隐隐觉得不安。 ——“他不容我,我便不让他的天下安宁!” 再度穿过阴暗的牢房,景素欢一面回想着这句话。 然而。才刚刚离开天牢,却猛然听到后面传来侍卫的惊呼! “女巫死了!” 两人的脚步微微一顿,片刻,景素欢便拽着宛月急忙往外跑。 “中计!”她只吐出这两个字。宛月还未明白什么。 身后的那些侍卫已经追了上来。 “快抓住她们!” 宛月惊恐的问道:“小姐,我们什么也没做!” 景素欢深锁着眉,恨道:“我们刚从天牢出来。不管怎样,她的死跟我们脱不了干系。” “可不是我们杀的人!”宛月焦急。 景素欢带着她钻入小巷里:“若被人抓住,我景素欢就算不被扣上怀瑞王同党的罪名,也被皇上猜忌疏离!” 这样一来,景家也会被牵扯入这场战争,一旦临海郡的权贵互相争斗。大淮天下自然不可安宁! 好一个贺楼乌兰!为此竟然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负责看守天牢的侍卫虽然敢对那些重犯用刑,但出了人命。难免上头不会斥责。一个一个卯足了劲追上来。景素欢微一停顿,他们的距离又近了几步! “小姐,快躲进去!”拐过转角,宛月眼疾手快的将她推入暗处,一面把朝云宫的玉牌递给她,“我去引开她们。等会他们一走开,你赶快回宫!” 宛月的叮嘱来的突然,景素欢回神之际。她已经往另一处跃去。 在景素欢嫁入皇宫以前,宛月不仅是她身边伺候衣食的侍女,更是她的贴身侍卫。景素欢知道宛月功夫不错,她一个人逃脱,倒是比带着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好得多。现下也来不及多想,等宛月引开那行人,景素欢便寻机返回宫中。 街市仍旧熙攘,特别是燕淑楼附近,人群更为密集。 宛月熟知江淮的大街小巷,特意将那些人引到花街。只是那群人追得极快,根本不曾跟丢过她。 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在门口迎客,莺莺燕燕围了一群,宛月趁着忙乱之中一头栽进燕淑楼。那些侍卫果然追了进来,奈何一进门,却被那群姑娘逮个正着。 宛月掩嘴偷笑,上了楼。 躲开那些醉客,她一路四顾寻找出口想离开。 身上宫娥的衣裳在燕淑楼里分外显眼,但那些人瞥了一眼倒也不觉惊奇。她往前走着,直到看见扶着房门被一个女人拥住的醉客她才明白,为何燕淑楼里的人对她这身装扮见怪不怪。 陈煜朦朦胧胧间看见附近闪过熟悉的附色,推开缠在身上的女人,一手把宛月拽进房中,将门合上。 “太子殿下!”宛月慌忙行礼。 陈浚拉起她:“莲儿,快,给本殿下弄些酒,然后,过来与殿下我喝一杯。” 原来是将她当成了东宫的侍女。 见他醉意熏熏,宛月将恭敬收了一半,她一向不喜欢这个放荡不羁的太子。反正他如今认不得自己,何必还要怕他。她一面想着,一面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四处探了一番。 燕淑楼的背面是一起院落,装帧得精致,这样的地方并非富贵人也住不起,只是真正的富贵人家却不会把自家院子落在妓院旁边,想来是燕淑楼哪一位美人的居所罢! “莲儿!” 陈浚脚步凌乱的掠过来,扣住宛月的肩膀:“陪本殿下喝一杯。” 说着,竟将唇贴了过来。 宛月毕竟是女子,又比陈浚年长几岁,顿时觉得羞辱猛地朝他踹了一脚!力量不偏不倚击在陈浚的腹部,他胃里本就翻江倒海,此刻经这一撞,哇的便将胃里的秽物吐了出来。 第五十二章 棋逢(4) 一股酸味扑面而来,宛月掩住口鼻,嫌恶的退开。 陈煜毫不在乎的抬起袖子擦拭嘴边,复又朝她笑道:“莲儿,来,随本殿下喝一杯,喝一杯便好!” “滚开!”宛月不予好脸色,扭头看了眼窗口外,伸手便撑住窗沿,谁知陈煜从身后猛地将她抱起,她一惊,下意识的拔下头上的发簪朝身后刺去! 嘶的一声。 陈煜身上的华服破了一个口子,那支发簪不偏不倚,刺在他肩胛上。醉意消退几分,陈煜的眼前才清晰起来。待看清眼前的人并非莲儿,他顷刻便松开了手。 “无耻!”宛月对这位太子的嫌弃恍然增多,她也不取回那支发簪,冷着眼便从窗口跃下去。 厢房离院落足有数十尺高,宛月攀住房柱滑下。陈煜追出来看时,那抹身影已经隐入黑夜! 他忍痛拔下刺在肩上的发簪,藏入袖里,咬牙唤出那个名字:“宛月!” 翌日清晨。 陈煜回了趟东宫。 昨夜在燕淑楼悄悄请了大夫来瞧他的伤势,但陈煜对自己的万金之躯显然不放心,一大早便回东宫宣了御医前来察看才罢休。朱儿忙罢了,听闻他负伤而回,吓得魂飞魄散。 请御医瞧过以后,还好只是小伤,调理几日便无大碍。 “殿下,您可别再吓小的了!”朱儿提心吊胆道。 陈煜一笑:“放心,死不了!” “这几日江淮乱的很,殿下您还是好好待在东宫罢!” “东宫更乱!”陈煜躺好。嗤笑着。 那几位良媛闹腾得让人心烦,他可不愿意待。 朱儿会意,却还是劝道:“昨夜有人闯入天牢杀了女巫大人,小的担心那些胆大包天的贼子……” “闯入天牢杀了人?”陈煜惊起截断他的话。眼里有的只是好奇,“天牢是什么地方?重兵把守,谁能闯得进去?还杀了人!” “八成还是宫中的人!”朱儿四顾之后压低声音,“是两个女子,穿着宫娥的衣裳,身手了得,侍卫追了一夜还未追回。听说,是拿着朝云宫的玉牌进去的。” 陈煜片刻坐好,袖中的发簪轻刺皮肤。几许凉意。 仿佛想到了什么,他起身便走出去。肩上的伤口方包扎好,他一动又引来痛意。出门之际,急急忙忙的跑过来想要看他伤势的赵良媛一不小心与他撞个正着,陈煜不耐烦的将她推开,唤来朱儿:“我要进宫!” ----------- 风低低吹过草丛,摇荡着绿意。 军帐外,护送段渊回都的队伍已经列好,三百骑军簇拥着一架宽敞的车马,正静候段渊。 纪夕板着脸。虽然对顾镶的这一决定颇为不满,但段渊被掠之事与他脱不了干系,顾镶以不追究他护驾不力为由命他麾下的人护送段渊回都。 一众文臣早早便列队等着同段渊回去。 侍婢侍奉段渊穿戴好后,顾镶领着他出来。 段渊踏上马车之际,朝大淮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失约于少女,不知道她如今如何了。 他终究还是胆小懦弱的人,即便望月有着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纪夕,可他知道,这里也有愿拿性命换他安全的人。想要保住自己。唯有回到顾镶身边。 幽林里为她豁出性命的勇气,恐怕今生仅此一次罢。 “萧钰……”段渊低唤了一声。只有自己听得到嘴里发出的声音。顾镶催促着,他才上了车。 队伍不过片刻便踏上了回都城的驿道。 顾镶在一旁,与他说起大淮。 这几日里。大淮似乎生了许多变故。攻打望月的计划因此被撂下,望月刚折了大将,正好借此休整军队。因担心大淮趁不备打来,纪夕暂且留在前线,以防不测。 顾镶说了许多。 但段渊听进去的,却只有从西南王府打听到的消息。 西南王被人下毒昏迷不醒,王府事宜均由芜妃掌管,那萧钰如今的处境会是如何? 她除了西南王府,应当再无处可去,只是,王府如今这般混乱,万一她被卷入其中…… “王上。”顾镶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段渊点头示意,顾镶说道:“回都后,必须对纪夕多加防范才是,臣想,王上应当要拥有自己的军队!” “军队?”段渊一震,他一向连政务都不管,更别说那些招兵买马的事! “纪夕如今握着望月的兵权,他对王上又这般放肆!万一哪天……”万一哪天要篡夺王位也说不定,顾镶一想到此,脊骨发冷。 段渊锁着眉,面上有几分退缩:“可,可我哪来的军队?” “自然是再应征新人入军!建立一支属于王上的军队!” “不行,纪夕知道了,岂非要翻脸?”段渊急忙道,“这样就再不是罪已诏那样简单了,况且,我对这些一窍不通……” 顾镶哀叹一声:“王上……” “不行!决不可!”段渊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只是拒绝。 “王上在这样下去,难道要看着段家灭绝?”顾镶终于有了几分恼怒,“千年前夕锋王朝,段家何等风光!想他南唐都臣服于夕锋脚下,可如今,王上竟然会畏惧自己的武臣至此!?先祖的气概,王上怎能没有!” 段渊急道:“顾大人,你知道本王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本王胆小懦弱,本王……”想到少女曾说过的话,他复道,“本王是昏君!” 顾镶猛地跪下,匍匐在他面前:“若王上不听臣劝,便下旨杀了臣,臣不愿看到段家陨落!” 段渊不知所措,一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马车颠簸,顾镶跪了许久膝盖泛酸。段渊看见他额上细密的汗水,只好将他扶起来,敷衍道:“顾大人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本王听你的就是!” 反正,顾镶一死他定也不会好过,他怎么可能会杀了他。可顾镶的性子倔强,若不答应,他一旦有了死的心定然会执行。到时他段渊一人,才真是腹背受敌。 前有大淮,后有纪夕不臣。 都城离前线并不算远,望月小国,国土仅有西南郡一般大。 晨时出发,缓缓前行,傍晚也便到了。 段渊回到王宫。那些舞姬便迎了上来,出乎意料的,段渊一概不理,一头栽进寝宫便沉沉睡去。 宫室内的暖气依旧从青铜狻猊口中吐出。 萦绕着盖上王那张疲惫的脸。 当他梦到萧钰的时候,少女却做了另一个梦。 她梦到陈浚挥剑而来,口中直喊要杀了她! “啊!”萧钰从噩梦中惊醒。 然而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陈浚,而是戴着帷帽的萧灵玥。 “姐姐……” 萧灵玥抚了抚她的额头,轻声道:“又做恶梦了?” “是。”萧钰点头答道。 厢房里烛火微弱,光线昏暗。她只感觉到萧灵玥纤细的手指来回在额头轻抚。 此处是昆玉城中的小客栈。 她们身处客栈的二楼,一件普通的厢房中。 萧钰如今的身份,是暂且回不了西南王府的。她是被人掳走的“西南王妃。”未能将罪名稳稳扣在陈浚头上时,她只能先藏起来。萧灵玥将她安排到此处,每日也都会过来。 “姐姐,段渊他……”萧钰仍旧因此事有些自责。段渊找不到,姐姐便无法获取另一半祭司力量,自然也就无法继承祭司之位。 萧灵玥一笑,扶着她的肩头反而劝慰道:“此时所有的事都在我的掌控之中,祭司的事,不急。” “可姐姐,万一江培……” “他敢!”萧灵玥截断她的话,“他不怕江昭叶再也醒不来?” 萧钰莫名一冷,虽然讨厌江昭叶,可她知道姐姐那般爱他,如今竟然对爱人下这样的狠手。她在得知身世后,所表现的的波澜不惊令人惊讶。但种种手段,让萧钰觉得这根本不是自己的姐姐。 陷害陈俊,把稳王权,着所有都昭示着这个女人已经有着非同一般的魄力。 若真的能让骁军与羽骑反目,坐收渔翁之利的恐怕只有萧家了。 看着两军争斗两败俱伤,而萧灵玥自己却培养出新的一只军队——可令她稳稳守着西南郡的军队! 九泉之下的父王定难以想象,让他痛恨却又疼爱的大女儿会在他离世后变成比任何人都有心计的人! “钰儿,你再忍忍,再过一段时间,等到西南王府再姓萧之日,我就把你接回去。”萧灵玥摘了帷帽,凝视着少女,眼里尽是温柔。她如今对萧钰的疼爱,仿佛是要弥补在江淮皇宫时她所做的一切。 萧钰点了点头。 萧灵玥替她盖好被子,在她旁边躺下来。 萧钰惊讶:“姐姐不回王府?” “我在想,从前我们两姐妹会这般亲密,我只觉得理所应当。到如今,即便知道我不是你的亲姐姐,你还能站在我的身边,令我,万分欣喜。”萧灵玥兀自说着,“江昭叶即便爱我,可是在他心里,我与王位,甚至与你都是相当的。而父王……他对我的疼爱,是做给母后看的;母后恐怕一生,也都只将我当做光复贺楼的工具,只有钰儿你,将我当做姐姐,不管为我做什么都不计回报。” 第五十三章 端倪(1) 萧灵玥将唇附在萧钰耳边,只听她莞尔一笑,再是无言。 萧钰却道:“我为姐姐做的一切,并非不计回报……” 因为是最信任的人,所以才不想欺骗她。多多少少,萧钰所做的总有光复贺楼的缘由。要站在萧灵玥身边,是她根本无法推脱的。不过她不愿姐姐受到伤害的心倒也是真的。 萧灵玥听她说罢,也不回答,只是将脑袋埋在她肩头,闭着眼睛。萧钰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只是感觉到她很安静、温和,收敛起这些日子来的所有锋芒,没有怨恨,没有怒意。 萧钰躺着不敢胡乱动弹,唯恐惊吵到萧灵玥。 她好似睡过去了,好似又清醒着。 烛火烧尽的时候并没有再添上,萧钰睡不着,一夜,盯着投进房中的月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千里外的皇城,在风云暗涌之际,又添了一桩案件。 章渠被定罪关押天牢时,也才得知这消息。 天牢看守的人说是慕容昭庆宫中的人害了女巫,皇帝知晓后勃然大怒。 陈煜才刚踏进禄门,宫中已经乱作一团。 刘云影的人于朝云宫进进出出,说是要彻查宫里所有的人。 而议政殿内,权臣聚首,借着命案将矛头指向慕容氏。 慕容守面对着所谓“人证”百口莫辩。 殿外。跪着“脱簪待罪”的慕容昭庆,百名侍卫围守一侧,千萦跪在远处,盯着慕容昭庆单薄的身影焦急万分。然而,当局之人的慕容昭庆并没有表露出一分畏惧。此刻她想的,反而是为何景素欢会借她慕容昭庆的名义进入天牢。并杀害女巫! 若说那两人的交集。也不过是因为楚徽宫一事见过数面而已。景素欢哪里来的深仇大恨要取人性命!? 不过,从慕容昭庆发现自己随身之物不翼而飞后,就料想到是景素欢在御花园时拦住她所动的手。但她还来不及前往谦云宫探查玉牌的下落,便已经出了这事。 她抬目四顾,似乎对议政殿并不关心,而另有所图。 在看到议政殿旁悄然出现的身影时,慕容昭庆终于露出笑意。 一旁的侍卫察觉到这抹笑容。旋即追随她的视线而去,然而,目及之处只有堆砌的红砖。 “娘娘,她定知道是我们拿的玉牌,她会不会……”宛月牵着景素欢退回墙后,急忙道。景素欢只觉阴云压来,当初之所以会想着拿慕容昭庆的玉牌前往天牢。是因为慕容氏与刘云影还颇有交情。若是慕容氏的人探查重犯,想必那些看守的人会轻易放行,虽然事实的确如此,可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已经不再她的掌控之内。 景素欢哀叹道:“现下,得将它脱手才是!”她将袖中的玉牌取出,面上愁云阵阵。 宛月昨夜回来得晚。是悄悄跟在运送食材的宫人队伍里混进来的。她双眼微有些肿,想来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她看着景素欢手上的东西。一时错愣。 能神不知鬼不觉还回朝云宫自然好,可现在朝云宫尽数是刘云影的人手,又谈何容易。 但总不能随处乱扔了? 正想着,景素欢忽然道:“宛月,楚徽宫建祭台时,可还记得那些去送食膳的宫女?” “当日出入楚徽宫的人,都记在名册里。” “去找来两人,让她们做替死鬼罢!”景素欢眼眸一冷,将玉牌递到她手里。玉的温润让人舒心,宛月握在手里,朝景素欢点了点头。 然而,她们方要离开,殿外那抹身影却跃入宛月眼帘,让她蓦然一惊。 侍卫见了陈煜,齐齐跪下高呼太子千岁。 陈煜不予理会,甚至经过慕容昭庆身边都只是淡漠的瞥了一眼。 可宛月这边,似是想起什么,她摸了摸发髻,才发现少了一物! 景素欢瞧见她惊慌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宛月的手还搭在发髻上,她面色颓然:“昨夜我将那些人引到了花楼,谁想遇上太子殿下,我,不小心刺伤了他!” 景素欢会意望向她的发髻,顷刻惊觉:“那可是皇上赏给你的发簪!” “娘娘恕罪,是宛月疏忽大意!”宛月忙的跪下,声音了带着几分焦急。 景素欢牵她起来,沉声:“刺伤太子,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宛月慌了神,想起昨夜她还骂了陈煜,一旦追究起来,她必定难逃一死。这比杀害女巫的罪名更为重大。旋即也顾不上玉牌的事情。 宫人还未来得及通报,陈煜已闯入议政殿。 一年之中,在议政殿上见到陈煜的次数屈指可数,此时见到他来,连皇帝也有些惊讶。 “朝中出了大事,父皇也不知会儿臣一声!”陈煜无视众臣,进来连礼都未行,却先说道。语气里一点也无该对帝王的恭敬。皇帝并未生气,反倒觉得欣慰:“那依你看,此事怎样处理才好。” 陈煜一笑:“儿臣觉得,杀害女巫的事并非庆娘娘所为!而是另有其人。” 此言一出,诸臣骇然,甚至是慕容守都有些惊诧。 “你以为,会是谁?”皇帝微微蹙眉,问他。 陈煜复有笑道:“现在还不能确定,但儿臣肯定不是庆娘娘所为!一朝女将,宠辱不惊。还不至于这般愚蠢,杀个人要留下线索让人查到自己头上来!”他说着,一面将视线停留在左丞身上。 陈煜虽然不理政务,但在陈璇出嫁之前,倒是帮他留意着朝中的动静,她曾说过。左丞是陶妃的人,与慕容守面和心不合。左丞看不惯慕容守的耿直,而慕容守看不惯左丞的圆滑。 陈煜又淡漠的扫了曲阳候一眼,姓刘的这家人,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曲阳候察觉到陈煜的目光,微微一退。 谁知落得陈煜一笑。 皇帝又道:“煜儿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现下的证据都指向昭庆……”皇帝顿了顿,忽的说道,“此事就交给你来盘查,十日内必要查出个结果,如何?” “好!”陈煜爽快的答应下来。 皇帝本是一心放在对付陈浚的事上,贺楼乌兰的事情一出,倒凭的给他添了许多麻烦。左丞领着众臣斥责慕容昭庆杀害女巫。他若不处理,便让左丞一众人生了异心,可处置的重了,慕容守难保不会为了爱女与他翻脸,如此,别说对付陈浚的羽骑,光是慕容麾下的军队就让他吃不消。 陈煜这一出戏。不管怎样。总是替他分担了一半忧愁。 将此事交给陈煜,一是看他胸有成竹,而是让他学着处理朝中事务,有利而无害。 碍于左丞一边的人,慕容昭庆“脱簪待罪”之刑持续到了傍晚。她身子骨不弱,跪了一天仍旧不觉得疲惫。抑或对于“女将”来说,“脱簪待罪”除却对家门之辱。并没有什么令她不能承受的地方。 朝云宫的宫人本被带到刑部审问。因陈煜插手,下令将她们放回朝云宫。 等到慕容昭庆回宫时,已是翌日晨时,千萦为她的事哭了一夜,双眼红肿着命宫人准备好热水替她梳洗,再是暖胃的早膳。 慕容昭庆推了一半给她:“你也吃。” 千萦推辞着,最终拗不过慕容昭庆,擦干净了脸才开始用膳。 晨光笼罩着这座皇城。 而郊外专用于火化囚犯的场地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不同于前几日,贺楼乌兰显然是被人精心梳洗打扮过,衣着分外整洁。 她正躺在烈火之中,明是死了的人,然而此刻,那双眼睛却睁着,甚至还看到眼珠子动了一动。 火堆外的人并不知里头的状况,亦不知贺楼乌兰根本就还活着。 但此刻,她决是抱了必死的心,虽然清醒,虽然感觉得到烈火烧着肌肤,可她却不想逃离。 “陈显,你的天下终归不能安稳!” 贺楼乌兰轻吐一句,回想着一日来听到的皇宫的变故,舒心一笑。 仿佛她用生命换来的混乱局面是值得的。 烈火烧尽,火灰随着风荡入那片障林。 这里到底埋藏了多少个囚犯的灵魂,并不得知。 陆桑别苑。 听闻了江淮城的事,所有人都是事不关己的样子。甚至是陈璇。 芙岚一早醒来,便被芙夌叫去。 他扶着脑袋坐着,两只腿交叉搭到桌子上,恣意悠闲,等着芙夌开口。 芙夌早已习惯他这副样子,只管说道:“你与公主殿下成婚多日,总是分房睡,也不怕落人话柄!” 没想到她倒关心起这些儿女情长,芙岚先是一惊,随后笑道:“我们的身体虽然分开,可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不把身体交付给你,定然不会把心也交给你。”芙夌一心有自己的见解,“你们平日里还是多相处些,我不奢求她能对你有一分真心,可你们再这般疏离,你便不会从她身上得到任何情报。” 芙岚嗤笑一声,方想说话,却有人闯了进来。 芙岚看见来人,不满道:“进来也不先通报一声,成何体统!” 陈璇哼了一声,难得的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径直走到芙夌面前,倒是恭敬了几分:“江淮出了这么多事,不管谁遭了秧,对我们都是有利无害,岛主难道还不动手?” “那些事,留给他们自己闹去,我只想拿回玉屏卷,其他的,我暂且不想关心。”芙夌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第五十三章 端倪(2) 自然,对于芙夌来说,玉屏卷之事才是当务之急,可对于她陈璇来说,看着陈氏王朝垮台却是最重要的。 权力和亲情,选择往往只是一念之间。 陈璇从来都不感激皇帝给予她的荣华富贵,她并不想要这些,因为皇帝给她锦衣玉食的同时还会附加上一些所谓的责任,那便说明了再怎么养育她,终归都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而已。 当然,这是陈璇的想法。 而皇帝宠爱这对兄妹,多少都有他们母妃的原因。只是在帝王眼里,不管怎样的宠爱,终究是一句可为我所用。 芙夌并未忘记她们之间的约定,她看见陈璇有些气急败坏,才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大淮权臣之间的斗争,我等外族总不能冠冕堂皇的插手,再说,不等到他们两败俱伤,陆桑此时出手未免也太亏了。” 陈璇面色稍有缓和,但那份焦急掩埋不了:“我还是有些担心,若父王真铁了心要处置堂兄的大将,定要掀起一番风雨,而江淮因此动乱,岂不更麻烦?” 陈浚手下的十万羽骑,怎会容忍章渠任人宰割!她陈璇固然想要获得皇权,但绝不是在风雨间动摇不定的皇权。 “有我在,你担心什么?”芙夌偏过头,取过桌上的帷帽戴好。 虽然陈璇也已经看惯她这幅样子,但也许是出于同性之间的妒忌,她并不想在芳华美貌的陈璇面前露出自己这张脸。那让她莫名的心烦意乱。 芙岚端正身形,才说道:“皇帝会不会因此将陈浚宣召回都?毕竟他属下刺伤的可是皇帝的人,这不摆明了与皇帝过不去?” 陈璇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瞥了他一眼:“说你不懂,还真是愚蠢!宣召堂兄回都,那西南郡怎么办?望月可在那头虎视眈眈呢!” “前些日子不是已经打了胜仗,云幕都死了。望月还有什么看头?”他满是不屑,“再说西南郡不是还有骁军?” “骁军?那可是父皇的心病!”芙岚只是随口一说,但没想到陈璇却蹦出这么一句。 她道:“父皇最想拔除的便是那支旧**队,怎还会放任它掌控西南郡的局势!倘若堂兄回都,骁军可算是无拘无束,可为所欲为了。” 芙夌顷刻捉到了那句:“骁军是皇帝的心病?” 若如此。皇帝为何又这般看重西南王府,让萧灵玥做大淮的太子妃? 她这一问。芙岚也才察觉出什么:“难道皇帝封萧灵玥为太子妃,是想拉拢西南王府,抑或是有别的什么缘由?” 但怎么想来,都不对劲啊,若是心病,还拉拢什么,直接端家伙找个罪名铲除便可,反正大淮有陈浚和刘云影把持着,谁能弄出什么动静? “你们大淮真是乱糟糟!”想了良久。芙岚总结了这么一句。 陈浚与皇帝之间生了间隙,而皇帝早就看骁军不顺眼,另一面,女巫大人莫名被杀,罪名又被扣到了慕容头上。四股势力交织着暗地的恩怨仇恨,饶是谁有了大动作。决能搅得江淮不得安宁。 深秋的日头凭的多了一份慵懒。 当芙岚只以为大淮王朝仅是这四股势力在较劲时,陈煜已经把矛头对准了景素欢,富庶繁华的景州城之主,已然也被牵扯入案件里。 当然,这桩案件起先是与“刺杀”太子有关! 又因为陈煜也在着手调查贺楼乌兰的案件,与天牢守卫来往颇多,当他将那支发簪拿出来时。眼尖的牢头儿便认了出来,直呼:“这是当晚进入天牢那两名宫女头上的簪子!” 这支簪子与平常宫女的簪子样式一模一样,唯独上方缀着的宝石与普通宫女簪子上的的有别,陈煜手上这一支镶嵌的是极少见的蓝靛碧玉,被工匠雕刻成方状嵌入银簪里。倒显得普通的簪子别具一格。 也因此才能让牢头儿记下来。 起初牢头儿道明时并不知道陈煜知晓簪子的主人。 只是过了不久,听闻太子带兵闯入了谦云宫捉拿宛月,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事情。 陈煜大张声势的行事,招惹了一番热闹。 皇帝赶来之时,连浣妃陶妃都来了。 慕容昭庆仍旧脱去簪饰一身素衣,千萦搀着她过来,看着惊慌失色的景素欢,她心里却不是滋味。 景素欢,从来都不是她恨的人,在这世上,也不会有她恨的人。 这么多年,她学会的仅是如何尽所能维护她爱的人。 当看到景素欢在陈显面前跪下,慕容昭庆竟然生了怜惜。 “皇上,女巫大人并非臣所杀,请皇上明察!”景素欢微带着哭腔,匍匐在帝王脚下。 陈煜却得理不饶人:“这件事暂且撂着,现下,先与贵妃算算你宫中的宛月动手刺伤太子殿下我的罪。” 那支簪子应声落在宛月脚边,她被侍卫押着,对陈煜怒目直视。在接触到这道目光时,他微微一愣,仿佛从那里看到了谁的影子。是她吗?是那个只做了自己一日妻子的人? “素欢,煜儿是朕最疼爱的儿子!而你是朕最疼爱的女人!”皇帝的话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 陈煜听罢只是一笑。 转而看了陶妃一眼,她果然有些失望。 皇帝这番话决是诚恳的,他对景素欢的确有爱意。不只是同枕共眠的缘故,更因景素欢家族所能带给大淮王朝的财物是谁也不能做到的。他当然不希望景家出事,也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景家要与他陈显反目。 建国未久,大淮哪里经得起权臣们的折腾。 可他也没想到,竟然会闹了这样一出事情。 景素欢眉目低垂,似水清灵的双眸宛若一潭清泉,然而这一刻,那一潭清泉中却恍惚插入一柄利剑,熠熠发光。 “是我做的,一切与娘娘无关!”宛月忽然喊道。 这一声将众人的目光聚集。宛月吸了一口气:“是我做的,不管什么罪名,只管往我头上扣就是,一切都与娘娘无关。” “你这样说,我更肯定你是受了贵妃的指使!”陈煜戏谑道,末了,站到皇帝身边,划开折扇一摇,“父皇,好在儿臣伤得也不重,儿臣恳求父皇从轻发落贵妃,就将谦云宫的人禁足一月可好?” “你……”宛月气急。 然而景素欢却连连叩首谢恩。 皇帝还来不及赐她平身,谁知陈煜又道:“接下来,便要算算杀害女巫大人与诬陷庆娘娘一事了!” 薄风依窗,日光煦暖。 风远阁里不管出了什么事,依旧门庭若市,相对于血案来说,男人们更难招架的是美色。刘云影被刺伤一案交由郡府后,便与他们风远阁无干系。 素云的声音大老远便传来,经过门口后,又淡淡的飘远。 绿庭撑着额头,看向楼下熙攘的街市。 她与景青玉便是相识在景州城中,亦是这样的天,这样的街道。 靖国元年。 新国初立,父王带着她一同到景州城出游。作为景州城的首富,接待王族一事自然就落到景家头上。景青玉当时已经是景氏的小当家,景老先生老来得子,特别疼爱他,更是倾尽所有培养这个独子。 景青玉自小过的便是养尊处优的生活,难得的是,他并没有那些富贵人家公子的纨绔气质。相反,从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永远都是温文儒雅,他待人谦和,彬彬有礼,颇得父王喜爱。 姻缘似乎是那时便定下的。 但两老不知道的是,早在景州府会面时,他们已经见过了。 旧忆还未从心里攀爬到脑海,后头就有动静传来。 景青玉刚醒,昨夜睡得晚,便也起得晚些,绿庭尽管也晚睡,但却只睡了两三个时辰便再无睡意。 这时,他披了衣袍便朝她走来,长发垂落肩上,乍一看,却有几分女子的柔美。 “越发消瘦了。”景青玉有些心疼的捧住绿庭的脸颊,眼里满含着怜惜。 她依旧是那抹浅浅的笑容,这一次,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挣脱开,而是将脑袋埋进他的胸口,一副小女子的娇柔。 景青玉见她这般满心欢喜,温柔的将她拥住。 时光静好,笼罩着窗边的两人。 恍然回到了靖国,那几年里,他们常常这样相拥着,没有缘由,仅凭着心底对对方的爱慕。 但叛国者的人生里,却与那个时光失之交臂。 这样的美好他期盼太久,也很少得到,所以格外珍惜。只是,难得的温存也被闯入的苏婺搅得一团糟。 景青玉推开怀里的绿庭,端整好衣袍,斥责道:“有何事禀告不会敲门?” 苏婺战战兢兢,连说话都有几分颤栗:“江淮来消息,说太子带着人闯入谦云宫拿了贵妃问罪。” “问罪!?”景青玉一脸阴霾。清隽的面容蓦然失色。 苏婺点头,回道:“太子足给贵妃扣了三项大罪,一是行刺太子,二是杀害女巫,三是诬陷庆娘娘,这会儿,听说已经将贵妃禁足谦云宫,她宫里的人全都被送交刑部审问!” “宛月呢?” 苏婺蹙眉:“宛月姑娘,便是第一个被送交刑部的人!” 第五十四章 刑罚(1) 昏暗潮湿的牢狱,短短时日内宛月已踏足两次。 刑部有专门拷问犯人的牢房,与天牢的又有些不一样,这里有着许多更为可怖的刑具,冷意森然,阳光从小窗口照入,歇在刑具的一角,铁器的寒光几分迎合,阳光纵然煦暖却也变得冰冷。 那些侍卫对她并不客气,镣铐锁好便将她吊到了墙上。 宛月不禁惊慌,回想起天牢里的贺全,她全身的血脉都迅速冷了下来。仿佛背后的墙上长着钩心挖肺的小爪子。 侍卫官进来的的时候,门板吱呀的响声回荡在牢房里,阴郁万分。 他手上握着一条铁链,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牢房里唯一用来放置刑具的案台。 “你是要把事情交代清楚,还是……”他刻意顿了顿,狭长的双眼里有几分戏谑,“想把各种刑罚都尝试一遍?” 他话落音的时候,一名属下会意走到案前旋开墙上空心的石砖,宛月身后的一堵墙应声而落。轰的一声仿佛天雷击下。她不能回头看却也能猜到身后那一幕是如何,背后滚滚而来的炙热将她每一寸肌肤都烤的通红。 这是炮烙之刑。 那堵石墙后面藏着的,是牢狱中常年烧红的铁墙,上面印刻着各种兽图,每个受刑的犯人在死去时身体上会清晰的印上这些兽纹。而这听闻也是南唐时期贺楼祭司命人绘刻其上的,意让这些犯人至死都不能脱离野蛮、残忍的罪名。 侍卫官看着女子花容失色,嘴角勾了一抹笑容,大手一挥,那名属下再将石砖按一下,被烧红的铁墙便向外一分,离宛月更为接近。 “交代什么?”宛月的声音微有了几分示弱。 侍卫官一笑:“做了什么便交代什么。” 她心知难逃刑罚,但顿了片刻。仍只说道:“除了刺伤太子之罪,其余的我不认!” “认不认可由不得你!”侍卫官说完,却命属下将她放了下来,宛月一惊,待回神之际,她的位子已经被一名谦云宫的宫女顶替上。那名宫女哭哭啼啼的喊着救命。抓着人便胡乱喊一通。 侍卫官对着属下微一颔首。架着宫女的铁架便往后挪进去。 仿佛坠入熔炉,宫女的脸色映得通红。那双本该清灵的眼眸却似燃着一束大火。炙热和怒意一下子撞入宛月心底。 “住手!”宛月惊喊。 那名宫女是平日里专门替景素欢梳头的,为人安分,心灵手巧。在那双纤细的手上总能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发髻,如云舒卷。 但这一刻,那双手却最先触碰到了铁墙,皮肉被烫的兹兹声和宫女凄厉的喊叫从那面墙上传来。 “交代一句,这些人便少死一个!”侍卫官看惯了这些刑法,早已心如冷铁。 但宛月却不同。 “太子是我刺伤的!” “还有。” “只有此事,其他的事我没做为何要认?”宛月几乎是带了哭腔。 那名宫女似乎已经承受不住。她的目光自从被架上刑台后便不曾从宛月身上离开,从恐惧变成痛苦,再变成怨恨,再变成绝望。 然而,侍卫官已经不再多言,又一次示意。宫女脚下的石墙蓦然腾起,猛地将她整个人夹入两堵墙之间。 只听墙后传来几声闷响和呜咽。 石墙再度挪开之时,刑台上吊着的便只有血肉翻出的一具溃烂看不出形的尸体。 宛月惊恐的捂住了嘴,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阵恶寒忽然从心底涌上来,再也忍不住,她哇的一口吐在在侍卫官的军靴上。 侍卫官神情淡漠,并不在意。只听他道:“下一个。” 便又有人被送入这件牢房。那名宫女望见眼前的尸体已经吓得晕过去。 她被人拖着架上了刑台。 侍卫官没有犹豫。不等宛月回神,又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死在眼前。 通过小窗口监视着牢房中一切的人似乎也有些不适。 喝了一口水怎么也咽不下去,片刻哇的吐了出来。 朱儿眼疾手快的拿了巾帕替他抹干净落在衣袍上的水渍:“太子殿下,你慢些。” 陈煜蹙着眉头再往小窗口望了一眼,顷刻又将脑袋挪开,他将手中折扇划开挡在眼前:“停停停,吩咐下面的人,杖打审问便好。” 他的初衷并不是要草菅人命。 朱儿疑惑着下去传令。但谦云宫的几位宫女早已丧命。尸体被人抬出经过陈煜身边,虽然均已被白布遮盖住,然而陈煜还是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朱儿扶稳了他,只听他喃喃:“太可怕!” 朱儿忍不住道:“太子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刑部向来手段残酷。” “可我……”陈煜扇了扇风,可我本意并非如此。 下半句在见到宛月的时候被她颓败的神色惊得吞了回去。本是如花似玉的一个人,才短短时辰便如老了几岁。她失魂落魄的被侍卫押送离开。 侍卫官走上前来跪地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陈煜莫名的对他有了一丝厌恶。语气不由得添了怒意。 侍卫官站起身,仍旧是方才的神情:“谦云宫的人只认了刺伤太子殿下的罪。” “知道了。”陈煜对他一摆手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后又回过身嘱咐他,“别再对谦云宫的人用这些刑罚。” “是。”侍卫官垂目应下。远远跟在陈煜身后随他离开刑部牢房。 朱儿在他耳边喃道:“太子,您这回,的确是有些……” “有些什么?”见朱儿吞吐不语,陈煜急切的问道。朱儿垂着脑袋不敢看他:“有些过分。” “过分?”陈煜虽然心里赞同他嘴上却还是骂道,“宛月伤的可是本太子,一国储君,这是滔天大罪!况且她还杀了女巫大人。” “可太子这不是还生龙活虎的?再说,景贵妃杀一个人,也不至于您这般大动干戈。”朱儿呢喃,“她本来不久就要封后,被您这么一搅,一国之母的位子可算没了。” 陈煜停下脚步,合上折扇往他脑袋上狠命的一敲:“你是东宫的人还是谦云宫的人?” 摸着脑袋上的痛处,朱儿旋即噤声。 没多在刑部停留,陈煜立即带着人回了东宫。 方才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几名宫女的尸体仿佛就在眼前一一闪过。 他额上冒了几缕冷汗,连握着折扇的手都微微颤抖。 不,这不是他想要造成的结果。 他只不过想让皇帝也尝尝无可奈何的滋味而已。 他受够了被自己的父亲摆布,从登上储君之位,到迎娶佳人,他都像一个人偶般被天子握在手中操纵。 这样的日子,让他隐忍了许久,可从未结束。 但令那些无辜的宫女遭此酷刑也并非他本意。 种种事情,他针对的并不是景家,而是皇帝,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朱儿!” 陈煜将马车外的人唤来。 朱儿掀了帘子探进一个脑袋:“小的在。” “传令刑部,刺伤本殿下的案件不再追查,让他们查清楚女巫一案便可!”陈煜喝道。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朱儿微微失神,他昨天可还是一副要把谦云宫生吞活剥了的样子,怎么如今倒大发慈悲了? “还不快去!”见他不动,陈煜猛地推了他一把,朱儿一个不稳摔下了车子,好在马夫驱马的速度也不算快,朱儿仅是擦伤了皮肤,筋骨无伤。 眼见马车继续往东宫的方向前行,朱儿这才返身回刑部传令。 谦云宫异常的冷清。 连宛月都不在。 景素欢卧在床榻上,闭着眼睛却没有睡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手臂上因楚徽宫大火受的伤还未痊愈,平日里都是宛月悉心照料,少了她照看一日,忽的有些不适。 一缕徐风从大开的寝宫门溜了进来,拽动殿中的帷幔,轻扬轻落。 景素欢察觉到动静,才睁开眼睛。 宫门倏地有阴影覆盖,而后,便是沉稳渐近的脚步声。 随皇帝前来的宫人都停在了门外。他一人进来,并没有为这冷清的寝宫增添一分暖意。 景素欢看见他,急忙起身行礼。 她从榻上下来,跪在帝王面前:“参见皇上。” 皇帝并未同往常一样温柔的扶她起来,连一声“平身”也无,只任由她跪着。 他眼底埋着些许不满,看见疼爱多年的美人,第一次有了这样的疏离:“宛月为何要刺杀煜儿?是你的命令?” “请皇上明察,此事,是个意外。”景素欢抬起头,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眸。 然而皇帝却并未将她的话听进去:“你不希望煜儿继承大位,所以才派宛月去刺杀他?” 她眼底的希冀蓦然淡下去,本以为皇帝来谦云宫探望她是因顾念旧情,可现在看来,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皇帝见她不辩解,又道:“煜儿是玉瑶留给朕的骨血,是她给朕留下的唯一念想,只要有朕在,任何人休想动煜儿一分一毫。” 苏玉瑶! 那是他最爱的女人! 她在帝王心中的地位,是任何都不可取代的,这一点,她景素欢很清楚。 第五十五章 叛国者(1) 南唐末年,身为太子的陈显奉皇命远赴延卞镇守边境,接到帝都幽城大乱的消息时,他方从近郊的营地回来。 而就在他离开延卞赶回幽城的那一日,昆玉的萧家迅速集结了一支军队,趁夜攻打延卞城的南唐军。 当黎明从东方腾驾而来时,延卞城已失守,这支训练有素攻下延卞的萧家军便是后来颇具盛名的骁军。 陈显回都后。 幽城已陷入大乱。 七皇子陈怜携江淮刘家的军队闯入帝都,一众皇亲权臣被杀个措不及防。宫变来的迅速,年迈的老皇帝卧病在床被活活气死。临死时候,所有的孩子独留了一个弑父夺位的陈怜在旁! 陈显来不及赶到皇宫,化为火海的太子府已让他无暇顾及其他。太子府里有他的五个儿子和他的女人,而苏玉瑶,更是他视如生命的人。 还不足月的陈璇被哥哥抱着瑟缩在母亲怀里,那些人将门窗锁住放火的时候,陈显已经带人斩破陈怜的封锁闯进来。 只可惜,他仍然晚了一步。 府中还活着的人只有陈煜和陈璇,是因苏玉瑶在火海里一口一口将气息渡给兄妹俩,他们才能撑过来。 过往纵然是陈显不想回忆的,可倘若不去想,他怕他会忘记苏玉瑶的模样。 景素欢几乎是丢弃了尊严,拽住龙袍央求皇帝:“请皇上明察,宛月并非有心伤到太子。” “那你说,是因何事。宛月竟敢出手刺伤煜儿!”皇帝厌烦的将她的手甩开,叱问道。 景素欢被问到此处蓦然一怔。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说不出一个字。简短的犹豫落入帝王眼里,他沉声道:“封后之事容朕再想想。你禁足谦云宫,这段时日,朕让陶妃先替你掌管凤印。” “皇上……”景素欢失声哭道,然而,似乎说什么也不能将局面扳回。 收了她的凤印。无疑是剥夺她的地位,甚至,是剥夺景氏的地位。 皇帝微微蹙眉,退了几步疏离她,景素欢眉间深锁,忽然道:“请皇上把宛月还给臣妾。” “盘查以后煜儿自会将人送回来。”皇帝的声音分外冷淡,昨日他还对她颇为怜惜。然而这时不知为何,竟嫌恶这个姓景的女人。 入夜。宛月仍没有回来。 谦云宫漆黑一片,那些宫人见她落魄,连灯也未掌。 人影从窗前闪过的时候,景素欢竟然毫无一丝察觉。 帷幔被来人掀起,轻盈的脚步并未扰到沉思的她。 “贵妃。”来人低低喊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拍了拍她的肩。 景素欢这才吓了一跳,然而扭头之时,看到的却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庆娘娘?” “是我。”慕容昭庆笑了笑。将手里微弱的烛火吹灭,寻了旁的椅子坐下来:“这些宫人真不尽责,竟然连灯也不点。” “不怨她们,”景素欢一声冷笑。“宫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这会儿,有值得讨好的人何必还来管我这个罪妾。” 慕容昭庆知道她指的是谁,点头道:“陶妃宫中的确比往常热闹了不少。” 本被外人传得水火不容的两个妃嫔,谁能想到她们在此时竟能对座相谈。慕容昭庆语气如常,只是问她:“贵妃为何会偷我的玉牌去天牢?” 在慕容昭庆看来,这件事根本就不是陈煜所说的陷害于她,而是另有其因。 见慕容昭庆在此刻还能到谦云宫来,景素欢感觉事情并不简单,但如今落魄有些事倒也无需隐瞒:“听闻刘少将与慕容家交好,拿着庆娘娘的玉牌前去自然好些,若换做我谦云宫,恐怕会被百般阻拦。” “如此,贵妃见到女巫大人了吗?”慕容昭庆眼里划过淡淡的光泽,如同黯夜突然闪现的皎月。 景素欢微微一顿,半晌后,才朝她点了点头。 慕容昭庆却道:“我知道,女巫大人不是贵妃杀的。” 景素欢一阵狐疑,未待她理清思绪,慕容昭庆又道:“贵妃既无陷害我的心思,自然就不可能动手杀了女巫。” 景素欢与贺楼乌兰无冤无仇,又怎会平白无故的害她。 只是,有别的缘由罢了。 “我猜想,贵妃应当是为了楚徽宫之事才前往天牢。” 慕容昭庆敏锐的洞察让景素欢微微一震,但转念一想,慕容昭庆能迅速的猜到她的意图,看来也并非局外之人。 “我前去是想问清楚画卷的事情,才好帮皇上将它寻回。”景素欢一字一句说道。 昏暗的光线下,也许她未能发觉慕容昭庆此刻神情的变化,那张与世无争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争夺的**。 对于楚徽宫纵火刺杀一案,慕容昭庆再清楚不过,从安排人手到偷走画卷,都是陈浚与她部下的计谋。 陈浚要玉屏卷,而她要江昭叶的前途与快乐。 能救出萧灵玥,他便是快乐的,能有陈浚的帮助,他的前途亦是平坦无阻的。 只是,现在事情微微有了转变。 就在今晨,暗手从西南郡带来新的消息。 慕容昭庆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人手很快将所知带到朝云宫。 江昭叶大婚之日被人毒害昏迷不醒,饶是这一点便让她吓得魂飞魄散,江昭叶才即位不久便树敌如此,可想而知往后想要掌握王权有多少艰难。只是她远在帝都,什么也不能做,能想到的,唯有那幅陈浚与她提起过的“无所不能”的玉屏卷。 若能能解开画谜,得到其中的力量,才是对江昭叶最好的帮助,比倚靠任何势力都要来得安稳。 慕容昭庆良久不语,景素欢便似押中了般笑道:“女巫大人把祭祀之事全告诉我了。” “贵妃如今知道些什么?”慕容昭庆很快回神。只听景素欢一笑:“楚徽宫所发生的事,该知道的我都已知道。” 慕容昭庆不禁一震,颤得连手中的烛灯都差些拿不稳。 黑暗里,景素欢却很快的察觉到了这一细微的动静。 只是,此时两个人所想的并不一样。 景素欢只以为面前的人早就知道“以血祭画”之事,并且知道皇帝让太子迎娶萧灵玥的缘由。 而另一人却以为这位贵妃得知了偷窃画卷之人是谁,甚至,还知道了楚徽宫之变是谁策划的。慕容昭庆失态的片刻后转念一想,她与陈浚的计划女巫大人不可能知道,景素欢即便去问她也不会问出什么来。但方才的惊慌显然有些欲盖拟彰,想掩埋也已然来不及。 景素欢分明是想从她这里套出话来。 慕容昭庆紧蹙眉头,景素欢毕竟是后、宫之主,嫁入宫中前又曾辅助景青玉执掌景家,她的心机,并非常人所能比拟的。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是不急不躁能对她表露笑意,果真是一位深不可测的才貌佳人。 “想必,庆娘娘也知道些什么?”景素欢低声。 慕容昭庆很快稳下心来:“如贵妃一样,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交换一个眼神。 景素欢不再拐弯抹角:“虽然我如今落魄,但慕容有景家这样的亲家,又何尝不是好事?” 她将那日御花园中提及之事再次道明,慕容昭庆不知她为何非要与慕容家攀关系,朝中有权有势之人大有人在,景素欢却盯住了慕容家不放。 “此事我说了不算。”慕容昭庆仍旧回绝。 景素欢想了想,道:“景家的财力,你必定是见识过的,慕容家没有理由拒绝。你并非不知道那日你脱簪待罪时,朝内外有多少人在看慕容家的笑话,真正敢为慕容家说一句话的人一个都没有,这次幸亏事情最后落到了我头上,否则慕容家若再出什么事,还能靠谁?” 慕容昭庆嗤笑一声:“贵妃已是自身难保,景家能不能撑过这一次还未可知。我慕容氏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既然她将话挑明,自己也不必再扭扭捏捏。 慕容昭庆又道:“我慕容家不做亏心事,什么也不怕。” “好一个不做亏心事。”景素欢忽的纵声一笑,“你慕容家不做亏心事,不代表别人不做亏心事。怀瑞王如今与皇上生了间隙,章渠还在天牢里关押着,万一为此事他们闹起来,岂不是要把江淮搅个天翻地覆?少将的军队一旦与羽骑起了冲突,大淮必定大乱!慕容家于乱世中孤身奋战,也未免太过艰辛。” 论兵力,慕容不如羽骑,论人脉关系,更决不如皇帝。慕容所能召集的人马,不过是江淮城里的军队罢了。而不过一两万。与羽骑相比不值一提。 皇帝那边又可从六郡调集兵马,一旦聚齐江淮也不容小觑。 慕容昭庆并非不知道这些,只是,她有另外的想法:“慕容氏大可选择站在皇上或是怀瑞王的阵营,也不需倚靠景家。” “若是那样,恐怕慕容家只能做出头鸟。”景素欢不急不缓,换了个姿势倚在榻上。 慕容出身草莽,背后根本没有什么势力,慕容守向来又不如那些权臣般为家族敛财,除却那一两万兵力和那座皇上赐予的府邸,还有什么?若还不懂得保护自己麾下的两万兵力,可真正是一无所有了。 他如今才选择阵营,不替皇帝或陈浚当出头鸟还能当什么。 她将这些娓娓道来,与白日捧着皇帝衣袍哀求时判若两人。 第五十五章 叛国者(2) 景素欢的这番话,字字句句必是斟酌已久从前未说而已。 她身处深宫,却能将大淮的局势划分得这般清楚,若说慕容昭庆是能上阵杀敌的女将,那景素欢决是能于千里之外运筹帷幄的军师! 慕容昭庆沉默了半晌,终于想起要说些什么:“景家当年背叛靖国时,就已经选择了站在皇上的阵营里不是吗?贵妃如今又何必急着寻找新主?况且,我慕容家只是大淮的臣子。承受不起贵妃的依附。” 景素欢垂眸一笑,对她的说辞极为不屑:“新主?慕容氏还不够资格成为景家的主人,最多……只能算是盟友。而依附一说,恐怕也是相互的。” 慕容昭庆听罢眉目一冷,微有些怒意。 父亲慕容守一直以来极是唾弃景氏一族叛国的行为,别说让他接纳景家的财物,恐怕只是让他与景青玉面对面都要退避几丈开外。 父亲定不会认景家为盟,而两家联姻更不可能,那简直是无稽之谈。 “景家还是别无异心,好好忠于皇上才好。”慕容昭庆压下怒意,说的平淡。 景素欢听后说道:“景家只忠于强者。” “天子便是强者!” “不!天子若要和陈浚作对便不再是绝对的强者!”景素欢否定掉她的话,“他们几乎是势均力敌,景家便也只能寻求另一条出路。” 况且如今,她沦落至此皇帝竟能袖手旁观,显然,景家对于他来说,已没有以往重要。 她必须要为景家寻找可以延续荣华的道路。 现下。攀附慕容氏暂且避开陈家的争斗是绝对不会错的。 若能继续受着皇帝的庇护自然好,可万一江淮出现了新的局面,景氏有慕容的帮助才有后路可退。否则一旦是陈浚发动兵变而皇帝败仗,景氏在大淮一定不会有好的处境。 “父亲绝对不会与叛国者联手。”慕容昭庆斩钉截铁道。 “叛国者“三个字只如阵风一样从景素欢耳畔掠过,对于这个羞耻的称呼,她并没有像景青玉那般觉得沉重:“我乏了,请庆娘娘回宫罢,你来这么久,万一找不到人查到这儿来。到时慕容氏不想与景家有太多瓜葛也不得不有了。” 慕容昭庆从袖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烛灯。 她什么也没说,就着黯淡的烛光看了似笑非笑的景素欢一眼,起身往外走。 掀起帷幔之际,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句:“陈显并不是个好皇帝。” 慕容昭庆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景素欢盯住她的身影。说道:“他是一个优秀的开国者,但也许,会是一个失败的皇帝!” 话方落音,帷幔一动,提着烛灯的身影消失在帷幔外头。 然而,在她离开时,微抬起的手腕间透过薄衫却散发出一束淡淡的玄色光芒。 刺入榻上美人的眼中。 景素欢皱了一下眉头,这道光线,似乎有些熟悉。 转眼的热闹覆盖了冷清。 风远阁里悬起明亮的灯火为那些彻夜笙歌的客人照明。 美酒美人三番两次的送上。可来人似乎并不满意。厅中四方的高台上,舞娘们露出白皙的肚皮将西漠**的舞蹈跳得有模有样,时不时挥起纤纤细手向台下送来若有若无的触碰,引得众人尖叫不停。二楼看台上的客人却恼怒的将酒盏一推,挥掌打开了怀里的美人。 他脸上泛着两团红晕,显然是喝醉了。 “把你们的绿庭姑娘叫来!”这位客人从方才进门时便一直在提此事。 但绿庭是景城王定下的人,这是全景州城都知道的事情。起先是素云过来劝他,说景城王的女人可动不得。但谁知他一听是景城王,更不肯松口:“再不叫她出来,就砸了你们的店信不信?” 素云知道这位客人身份贵重,他身旁的四五个大汉各各手拿大刀,一脸肃然。 令素云也不禁有些害怕。 最后实在闹不过,便派人去请赵已枝出来,岂料赵已枝这会儿又不在风远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素云脑袋瞬间两个大。只得奉承着客人:“绿庭只不过会唱唱曲儿,跳跳舞,这的任何一个美人都比她好多了……” “她不是你们这儿的头牌吗?”客人打了一个饱嗝,“听说她长得漂亮……” 素云啧了一声:“我们这哪儿不是美人呀,瞧瞧……”她说着将脸凑到他面前,那双醉意熏熏的眼睛只扫了她几眼便挪到一旁:“把绿庭叫来。景城王的女人?本王偏要动!” 听他这般大的口气,素云愣了一愣,随后喃喃:“本……本王?” 他自称本王,这么说来,是一位王爷!?可是…… “肃王!” 素云正想着,被来人的唤声截断了思绪。 景青玉的脸色很难看,他走过来在肃王身前站定,沉声道:“肃王远道而来,应当由青玉好好接待才是。” “把你的女人叫出来,我们玩玩?”肃王已经喝醉,根本未察觉到景青玉的几乎克制不住的怒气,“不过是一个女人,景城王你并非这般小气的人!” 这在青楼本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调侃,然而落到绿庭身上,却能将景青玉瞬间惹怒。他脑海凭空闪过绿庭盈盈赔笑的模样,火气腾地冲了上来:“绿庭姑娘不是肃王该惦记的人!” 肃王嘿嘿一笑:“本王大老远来到景州,就是惦记着绿庭姑娘呢。景城王,赶紧把她叫出来。” “素云!”景青玉厉喝一声,“还不快把阮棠叫出来陪肃王喝酒?” 素云知趣的应了一声,退下去找人。 她方走开几步,身后却猛然飞来一只斟满酒的杯子,生生砸在她背上。 素云惊得顿住,回头看了一眼,肃王显然已经喝多了,酒气一上来不肯轻易善罢甘休,景青玉两番拒绝让他觉得自己失了面子,这下正砸了桌上的酒杯,拔了随从的剑指着景青玉骂道:“景城王,本王肯玩你的女人是给你面子!” “听到没有,赶紧的把美人叫出来。”肃王的随从凶神恶煞的叱喝风远阁的人。 几个奉酒的姑娘吓得远远退开。 唯有素云上前来,笑着退开肃王直指景青玉的利剑:“肃王,阮棠姑娘可是风远阁唱曲最好听的美人儿了……” “滚开!”肃王手腕一转,将剑抵在素云颈上逼着她退了几步,才又把剑指向景青玉:“景城王,你别不识趣!” 景青玉俊逸的面容上黑压压的覆盖了一片阴云,绿庭,这是叛国者的底线,谁一旦触碰便是他的敌人。 “这是景州城,不识趣的应当是肃王而非青玉!”他抬手将折扇搭在剑锋上,推开,冷冷道,“肃王若在如此,休怪青玉无礼!” “你……”肃王摇摇晃晃的靠近他,利剑左晃右晃对不准目标。 素云急着道:“两位王爷消消火……” 肃王冷笑一声,抓起桌上的摆件猛地往楼下砸去,刚进门的客人被这一出吓得退出去。 动静一大,楼下的苏婺这才察觉冲上楼来,见肃王这般无礼,当下也拔剑相对。 素云眼见状况不妙,只得溜开去后院请人。 绿庭正斜卧榻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挑过面前的琴弦,铮铮琴声一顿一顿,划过耳畔。 她柳眉紧蹙着,显然对那些为了见她大动干戈闹个不停的人感到厌烦。 他们只能让她觉得恶心。 可不知不觉,这样放下身段赔笑的日子竟然也已经过了六年,曾几何时,她还是一位高高在上、眉目间满是傲气的公主殿下。而如今,却沦落为一城名妓,需要用美貌和身段去讨好客人。 世事变迁实在可笑。 宿命?这难道就是宿命…… 她所期盼的生活从亡国那一刻就永远的毁灭,有些时候,她也会怨恨自己,为何不随着靖国化作尘烟而去,而要留在这世上忍屈受辱、苟且活命。 那条复国之路,又真的可行? 赵已枝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对生活的期盼,而她绿庭,却早已将那些丢弃了一半。 恍然间已经回想起许多事情,绿庭兀自拨弄古琴,略是无趣。 “绿庭!” 门外人影一闪,素云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她不等绿庭答应便推门进来:“你赶快出去瞧瞧,景城王为了你快要和那个……那个肃王打起来了!” 说道末处,素云不自禁提高了声调,就算是无关紧要的事情经她这么一说也变得十万火急。 绿庭惊起:“青玉不是一早便到江淮去了?” 景素欢出了事,一旦处理不好景家定会随着遭殃,眼下,他怎么还有闲暇到风远阁来? “诶呀你快随我出来。”素云火急火燎的拽上她便走。 景青玉的事她哪里知道那么多,倒是风远阁出了事,她没有好日子过才是。 人群越聚越多,只是都围在远处不敢靠前,但却又不想错失这样的热闹。 肃王口气极大,扬言要到皇帝那儿去告景青玉一状,只是这罪名,想了半天却道不出来。但借着与皇室沾亲带故,肃王并不将景青玉放在眼里。 第五十六章 混战(1) 当剑锋刺来的一刻,风远阁万籁俱静。 肃王虽然醉去,而身法依旧迅速。他举剑杀向前,青衣白袜的仆从立即扑上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青玉!” 绿庭远远便瞥见这一边倚酒三分醉的混乱。 肃王醒了几分,下意识的将剑从景青玉身体里拔出,远退几步。身旁青面獠牙的随从气势从方才的横眉竖眼急转而下,变得不知所措,虽然肃王平日里与人起冲突打打杀杀也属正常,可眼前的人毕竟是一城之王、大淮富贾。 景青玉只觉得胸前一痛,似有万针深深扎入,难以言喻的疼痛涌上来。 那一剑狠而快,醉酒后的愤怒和力量都凝聚在剑锋。 他眼前一暗,倏地向后倒去。 “青玉!”绿庭一惊拨开青衣白袜的仆从掠上前来,急忙道:“素云姐姐,快请大夫来,苏婺,先把青玉带到厢房。” 景青玉的脸色很苍白,绿庭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有意识。风远阁里的喧嚣在这一刻似乎已经与她无关,仿佛周遭一片空白。耳听目及之处只有他一人,那张越发清瘦的脸庞将她所有的神智都吸引过去。 “青玉……” 绿庭握着他宽厚的手掌,感觉到的却是比亡国更强烈的恐惧! 肃王这时才彻底的清醒,悔悟方才的冲动实在是不该,若景青玉有个万一,他定也不会有好下场。便急忙上前,饶是绿庭出现也难以吸引他的目光:“景城王如何了?” 岂料那些人连看他都不看一眼。 只有素云压下心里的怒气勉强一笑:“肃王,先到厢房醒醒酒罢。” 入夜的景州城稍冷。 夜空铺着一轮皎月,倒影坠在舒鸣港湛蓝的海水里。 赵已枝站在甲板上望着水中明月紧了紧披肩。皱着眉头咳了几声。 没有过多的寒暄,复**中她的好友忙着向她禀告海上的行动。 据说十艘船出海,失了两艘,余下八艘虽然继续行动,捎回的消息仍是一个“无”字。 若不是海上无岛,便是岛上无人。再就是有人的岛上也寻不到刘挚鸢。 “夫人,这根本就是大海捞针,那位公子的话的确可信?” “他带来了贺倾母族的图腾,为何不信?”赵已枝锁眉深思。 徐三却不能苟同:“这么找下去。我们的损失将不可计算。” 光是提供船上复**的吃穿用度就已够呛,不知人在何处盲目寻找本就是个无底洞,更何况因海事而损失掉船只后,赵已枝又不断地买船派出,只怕复**在巨额损失面前还会招来陈显的注意。 这样的动静,饶是再糊涂也会有所察觉。 “复**为刘氏而生,自然也只能为刘氏而亡。我们为挚鸢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赵已枝转过身面对着他。因劳累而变得苍老的脸庞上再也没有少女的灵动,可那份对爱情的忠于却从未减少。 徐三顿了顿,道:“我们还是执行最初的计划,不可吗?扶持公主,光复靖国。” “她终究只是女子!怎能称王?”赵已枝忽然失态喊道。 徐三狐疑:“我们的计划里,是要让公主的孩子登上王位,何曾说过要让公主为王?” 她兀自一笑:“是要让馥儿与景青玉的孩子成为靖国的王?” “当然不是。”徐三急忙回答。那个叛国者怎么能够配得上公主! “可馥儿今生除了景青玉,恐怕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嫁给任何人。她放不下他。”赵已枝将停在他身上的视线收回。转身下了船。 “夫人……” “务必要找到挚鸢,他一定还活着!”赵已枝不想再听他多说,转身便下了船。 马车在港口等候着,见她一从船上下来,风远阁的丫鬟便急忙跑上前:“夫人,风远阁出大事了!” “混账!” 当听到皇帝这一生怒骂时,已是翌日。 肃王一脸惶恐的跪在书殿里。战战兢兢。 他连夜从景州城赶来,一早便跪在宫门请罪。本是酒后无心一闹,谁知竟捅了这么个大窟窿,刺伤的人是景城王,就算想瞒也未必瞒得住,还不如自己老老实实招了,肃王这么想着,才急着赶来自行将所有都招了,岂料皇帝生了大气。 “朕召你入都,是让你来来刺杀景城王的?”皇帝怒喝道。天威冷冽肃然,让肃王手脚一软。 他颤颤巍巍道:“臣,臣只是……不小心……” “不小心?”皇帝狠狠剐了他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本是密旨溪郡让肃王暗地里召集兵马入都,以防不测。可他却闹了个沸沸扬扬,现在他的行踪一定早被陈浚的人知晓!更是败露了帝王诛臣之心。 并且肃王此次刺伤的人是景城王。她姐姐这边才出了事,景青玉一旦有个万一,景州城必定人心惶惶一时安定不下,作为大淮陪都,景州城一旦混乱必定殃及江淮! 帝王本也不打算深究景素欢,听闻陈煜那边也松了口,只想禁足她数月削去她代掌凤印之职便可,绝不因此事拿审景氏,在这着手准备对付陈浚的当口上,任何的混乱都只会对大淮不利。 可他肃王竟…… “滚出去!”陈显几日来的不安在此时终于宣泄,所有的不快一同爆发,他顺手拿起案上的茶碗朝下砸去,“给朕滚!” 于总管在一旁垂头不语。 肃王回过神来,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清晨的闹剧很快传遍。 陶妃宫里的人只管笑话景素欢:“姐姐这边还禁足着,弟弟又摊上了倒霉事。” 听闻景城王被大夫救了一夜还未清醒。 陶妃同浣妃打趣笑道:“景城王一介商贾,没有武人的身子骨,这一剑下去能不能醒还未可知呢。诶……果真是祸不单行。” 两姐弟倘若再也爬不起来,景家可算是废了。 即便是被重重看守的谦云宫,也很快听闻了此事。 惯例派来替景素欢准备早膳的侍女将消息带了进来。 这两人正是之前在佩春殿时因照顾萧灵玥不周被景素欢遣到别处的侍女,幸得景素欢不多加责问,她们背里受了陈浚的警告,明里若无人追责才也无事。 两人只因还对景素欢存有谢意,才将景城王被肃王刺伤的消息告知她。 景素欢的眼泪在得知时夺眶而出。 这个异常坚忍的女子突然不知所措的哭了起来。 她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一样再也寻不回来的东西。 “我要去看看青玉。”景素欢踉踉跄跄的走到门外,却被侍卫拦下:“皇上有旨,贵妃您不能出去。” “求求你,让我回去看看青玉,让我回去……”从来高高在上的贵妃忽然低声哀求道。 反倒是侍卫有些不习惯,将她推了回去:“贵妃恕罪,我等奉命看守谦云宫,不得让您离开此地。” 那侍卫倒还算客气,并未因她落魄而不予尊敬。 侍女走出来搀扶她回去:“我们替贵妃留意着便是,请贵妃宽心,景城王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那名侍女提起景青玉时眼里闪过淡淡的笑意,她见过景青玉一两回,远远的便看着,那是一个彬彬有礼、俊逸的男人,让人无法不对他产生好感。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景素欢执意不愿呆在谦云宫,两名侍女心生怜惜,却也不能帮上什么忙。 然而其中一人忽然说道:“贵妃,不如我们帮你捎个口信?” “对。”另一人附和道,“傅云哥哥白日在禄门当值,晚上便被调去守南门,想来让他求人捎口信到景州城也容易些。” “不,我要亲自见到青玉……”亲自见到才可以放心! 他是景家独子,是景氏的顶梁柱,更是她唯一的弟弟! 一母同胞的血缘牵系着这份无尽的牵挂,让她不肯罢休。 那是她最爱的弟弟,相依为命的亲人。 再没见到他之前,叫她如何能够放得下心,万一…… 景素欢握住一名侍女的手,哀求她:“你到朝云宫去,告诉庆娘娘,我要见她!” “朝云宫?”侍女一愣。 景素欢点了点头,将所有的期许都写在了脸上。 慕容昭庆,是在此时唯一能帮她的人。 她不敢肯定慕容昭庆会来,但只要她一踏入谦云宫,她就有办法让慕容昭庆非襄助她不可。 一直等到了戌时。 寂静的寝殿才终于有了动静。 慕容昭庆仍旧是提着一盏微弱的烛灯前来。 “没想到你还愿意来。”景素欢下意识说道。 慕容昭庆笑着:“贵非要见我,岂有不来的道理。” 片刻,她又说:“是因为景城王之事?还是,贵妃仍打算说服我让父亲接纳景氏?” 景素欢将哀愁藏了回去,对慕容昭庆露出温婉端庄的笑脸:“两者皆有,但也是因为楚徽宫关于庆娘娘的事。”她有十足的把握慕容昭庆很有兴趣下去。果然,慕容昭庆闻言皱了皱眉,问道:“楚徽宫,关于我的事?” 景素欢点了点头,莞尔一笑。 片刻,伸手抓住慕容昭庆的手腕将她的衣袖挽起。 第五十六章 混战(2) 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串泛着红光的赤血珠。 在烛灯微弱的光线下,却散发出一道醒目的光束。刺到景素欢的衣袍上。 慕容昭庆微微一顿,被景素欢拿在掌心的手腕莫名见冷。 仿佛藏匿的密谋被人窥探,她不禁对景素欢感到反感,片刻后将手从她掌心抽出。 景素欢一笑:“这便是我要说的,楚徽宫关于庆娘娘的事。” 若她没看错,当晚失火之前,楚徽宫祭台顶端的琉璃屏障上曾射入一道不易察觉的红光,先前不予理会,只以为是琉璃反射的光线,但那夜里慕容昭庆从谦云宫离开时,景素欢意外看到她手腕上的赤血珠,才忽的想起楚徽宫的那一幕。 那道红光似乎并非悄然,而是一个暗示。 浴火的暗示! 若仔细推敲,并不难发现其中的蹊跷。 慕容昭庆再也无法平静:“贵妃……” “在我看来,楚徽宫纵火之案并非复**所为,”景素欢打断她,“否则,庆娘娘便是与复**勾结的人。” 当时想到这一层时,景素欢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毕竟慕容昭庆没有理由这么做,楚徽宫并无她觊觎的东西,她无需犯这样的险,与帝王作对,不会得到好下场。 可她偏偏这么做了。 纵火之罪,恐怕已成事实。 或者,她早就知道玉屏卷的秘密,所以才出此下策。很有可能慕容昭庆就是趁乱拿走玉屏卷之人。 景素欢顿住思绪,回到正题:“倘若庆娘娘愿意帮我,那么这些我自然也不会同任何人提起。” 她已经说的很清楚,这对慕容昭庆来说无疑是一个要挟,可却是唯一选择。否则以皇帝多疑的性格,景素欢哪怕只是不经意提起一句,都会换得帝王无尽的猜忌。 慕容氏的日子还能好过? “如何?”景素欢说道,“只要你能让我尽快见到青玉,我现在对你说的话都不会落到皇上耳里。” 景城王府比往日更忙碌。 因为景青玉的伤势,全府上下都提了十二分的精神,然而穿梭回廊庭院的下人连走路都尽量轻踩步子,唯恐惊扰到主人。 从风远阁将景青玉转移回府时,绿庭执意要跟过来,赵已枝深知她意。并未加以阻拦。 但好在绿庭守在景青玉身侧,苏婺与闵行也才轻松些。 翌日午时的时候,景青玉的伤口已经被景州城中最好的大夫处理过,大夫只说好好调理便可,并无大碍。只是。他也并未很快醒来,用药过后,大约也要一两日才能清醒。 绿庭小心翼翼的俯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躯体内的跳动莫名的安心。 推门进来的苏婺见到这一幕,方想退出去,但绿庭察觉后却叫住了他:“回来。” 她端正坐姿,坐在床榻边朝苏婺看过来:“你们昨日不是已经去江淮了?” 苏婺没有隐瞒:“昨日清晨还未出门,就有人捎了信过来,说贵妃的意思是……切勿轻举妄动。” 绿庭一顿。 听闻景素欢已被禁足,谦云宫的人又被送入刑部逐一审查。还有谁能这时候替她送信? 苏婺瞥见她的神色,当下便解释:“是宛月姑娘的字迹,不知她是用了什么办法,来送信的人好像是刑部的人。” “刑部的人?”绿庭大吃一惊。 按理说,景素欢不可能跟刑部的人有过多交集,宛月究竟是如何办到的?竟让那些杀人如麻的人替她送信。 她想了半晌也想不明白,干脆不再理会:“留意江淮的任何消息。” “是。”苏婺躬身行礼后退出去。 绿庭握住景青玉宽厚的手掌,神色却渐复杂。 她冥冥中的感觉,景氏即将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故,但究竟是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正如同无人预料到离江淮有千里之远的西南郡正在酝酿着一场叛变一样。 陈浚离去悄然。 除却唐锦与路薛,所有人都还以为他仍驻留延卞。可陈浚的确将追雪留下,而自己趁夜离开了。 才出行数里,擦身而过的骁军却让他迟疑了片刻。 勒住了马,他打转回身凝望着自己离开时的方向。 骁军,已经是第四次前往延卞城了。 江培命人三番两次前去搜查“西南王妃”的下落以及寻找劫走西南王妃给西南王下毒的人。 可因得过陈浚严命,延卞城禁止骁军进入,骁军来了多少次便吃了多少闭门羹。江培却抓住了这一点,说羽骑蛮横无理、欲盖拟彰。说得多了,听的人便也多,一切如萧灵玥所想的一样。 下毒谋害西南王、劫持西南王妃的罪名落到了陈浚头上,一面,萧钰还未回到西南王府,一面,陈浚铁面拒绝搜查,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 只是江培这边步步紧逼,陈浚却对这名声毫不在意。 如今皇帝扣押章渠,借章渠刺杀刘云影一事说他陈浚目无天子,野蛮残酷。又着手调集兵马,已然势必要拿下他陈浚。连皇帝都有了要迫害他的心思,他又怎会有闲暇来担心区区西南郡的陷害。眼下要紧的应当是如何对应皇帝才是。 陈浚在昆玉城停留下来。 酒肆里人生鼎沸。他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换去华裳贵服,陈浚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伙计问过他后退下去准备酒菜。 陈浚闲暇便将目光朝对面探去,酒肆对街坐落着一件普通的客栈,人来人往。 虽然装帧朴素但生意出奇的好。 然而此刻,对面一抹身影却将他的目光全部吸引过去。 少女戴着帷帽离开了客栈,她出来的时候站在客栈门前徘徊了一阵子,不知道再看些什么,陈浚看不清她的神情,但透过纱幔他居然能在脑海中描绘出帷帽下的面庞。 那再熟悉不过。 那张脸在他心里不知藏了许久,任何一颦一笑他都很熟悉。 是萧钰! 没想到,久寻而不得,他却在这里遇上了萧钰。 伙计端了东西上来放好:“客官请。” 陈浚取出一枚金子放在桌上,连看都不看一眼。 伙计两眼冒光的捡起桌上的金子,再度抬头时,客人已不知去向。 萧钰徒步在街上晃荡着,毫无目标。 陈浚跟着她兜转许久,半个时辰后,忽的发现她朝城外走去。 昆玉城对来去行人的盘查并不严谨,大多只例行搜了搜身,甚至萧钰出去时,都未被拦下来。 城外的一匹马显然早有人给她准备着,萧钰接过来朝那送马的人点了点头扬鞭而去。 陈浚起先只是牵着马匹随她在街上来去,现下见她倏地策马疾驰,才翻身上马小心翼翼远远跟在身后。 他的速度显然也是极快的,但马蹄落地的声音轻巧得很,并不轻易让人发觉。 萧钰前往姐姐约下的地方,也未察觉到身后的动静。 她一路来的目光顶多落向道路旁的花丛。 萧灵玥刚从山腰下来,妹妹的身影迟迟未见,让她有些担心。 如今,不止是她不得以真面目示人,恐怕萧钰近来也必须那样了。她此时担心的是,萧钰是不是被人发现了?倘若那样,那么嫁祸陈浚之事便没了着落。 一旦再调查萧钰这几日的行踪,恐怕下毒栽赃之事也会随着浮出水面。 毕竟现在,“萧钰”应当还留在延卞城才是,而不是出现在昆玉! “芜妃,韦录已将账目交出了。”下来禀告的士兵将话传给夙儿,夙儿走过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 萧灵玥浅浅笑道:“知道了。” 帷帽缀着的轻纱随风缓缓挪移,起落之间,她看到了越行越近的萧钰。暗自舒了口气。 “姐姐。”少女跃下马,欢欣的唤道。 萧灵玥上前挽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山腰走去。 “这是哪里?真美……”萧钰满目的新奇,对这一处的风景颇有好感。绿树环绕的林间小径有别样的婉约,令人心醉。 萧灵玥点了点她的额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然而,往里的风景并不似刚进来时见到的那样绿意葱葱。 明明是同一座山峰,却恍然有两个季节,武场四周的树木飞扬着灿黄的枯叶,每一张金黄都卷起一缕秋风,簌簌落向地面。 萧钰对这样的场景实在熟悉不过。 武场上对战的士兵刹那将她带回到睦远国。 父王曾经也这般牵着她的手来到军营里,看那些勇士的对战! 她在那时看到了多少英勇的士兵,他们手拿长枪,挺拔的身影将小小的萧钰笼罩在阴影里。 “救命啊!” 一声凄厉的喊叫将萧钰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武场中央的少年正被绑在木桩上,给那些初练箭法的人当靶子,很明显他并非甘愿。 他的手臂及大腿上已经钉入几支箭矢,尖端没入血肉,所刺到之处鲜血横流,染了他一身衣裳。 “芜妃饶命啊!” 韦录苦苦哀求着。 话方落音,对面又是一支箭扑面而来,好在有些偏差,从他脑袋上擦了过去。 萧灵玥淡淡笑着:“账目可都交全了?” 韦录急忙点头,使劲挣脱着避开对面的弓手,却是徒劳。 第五十七章 惊觉(1) 那一支急速飞来的箭矢穿透秋风刺入肩胛。 一声闷响,韦录哼了一声,随后便忍不住嚎啕大哭:“芜妃饶命,芜妃饶命!” “夙儿。”萧灵玥冷眼相对,唤过侍婢。 夙儿转眼抱来几本册子,恭恭敬敬的递给了她。萧灵玥接过来随意翻看了一会儿,又递给萧钰:“你瞧瞧。” 这上面既有新征来的男丁名单,亦有骁军所有的开支明细。江昭叶先前将招兵买马的事情交给韦录和江培来办,派了几名骁军的心腹协理,但江培一直负责训练这一块,不曾插手账目。久而久之,韦录便成了掌管账目的唯一一人。 他是江昭叶的贴身侍卫,虽然年少,但在骁军中颇有些分量。 可他年轻气盛之余,却有些胆小。 江昭叶出事的几日里萧灵玥早就来过,逼他交出骁军所有的账目,起先他软硬不吃,萧灵玥还有耐心派人好言相劝,奈何这小子死活不肯松口道出账本的藏处,萧灵玥只好想了这么一个法子——以重刑胁迫。 骁军本不肯听命于她,萧灵玥后来向江培拿了兵符,才得以号令这个隐秘营地里的将士。 韦录亦是因为她手上这枚兵符才遭了此劫。 他并不知道,私下里江培已经因为江昭叶而不得不与萧灵玥站在了同一战线上,在江昭叶卧床不起不知其所中之毒为何之时,江培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江昭叶的性命,便是萧灵玥要挟他的筹码! “这些……”萧钰翻了翻,眉头不禁紧锁。 账本里所记,仅用于购入战马之用便已花去数石黄金。再加上别的打点,加下来几乎花去西南王府库房里的所有钱财。 萧灵玥问道:“怎么了?” 她不会瞧账本,自小就对这些东西没有研究,可萧钰不同,除却琴棋书画,她几乎样样都沾了几分。 账本她虽然不甚熟悉,却也能看懂。 萧钰还沉浸在意外得知营地的惊讶中。现下又看了账本,几乎晕倒。 西南王府何时有这样大胆的行为她却不知道,且不说私下招兵买马是天子大忌,欺君之罪。而因此搜刮民脂民膏未免也太可耻。 况且西南郡战乱之际,人心惶惶,这样一来只会留下无尽的隐患。 她从延卞城沿路来,已经看见许多食不果腹的百姓,那时本无心管这些,可看见账本上的天文数字。萧钰才突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这根本就是个无底洞,赋税若再一层一层增加,就算是买了千军万马又何能抵挡民心叛变? 父王以前曾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水比天下百姓,舟比天子君王。 “进屋说。”萧灵玥害怕韦录认出萧钰,他一直盯着这边苦苦求饶,难保他不会发现端倪。 夙儿在两姐妹进去之后。命人将绑着韦录的木桩挪开,叫了大夫来替他包扎伤口,却未松绑。 “夙儿姐姐。求您放了我。”韦录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实在不能忍受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夙儿轻声笑道:“老实点,否则待会儿再多来几箭。” 夙儿年方二十,正是不畏天地的年纪,又因这段时日主子一手稳握大权,无形中也添了盛气,时常对江昭叶身边的人不屑一顾,特别是江培。 屋外的求饶声渐渐弱下。 萧灵玥让夙儿守在屋外,将门合上,才道:“江昭叶带我来的这儿。也是那时,我才知道他私下在招兵买马。” “提高赋税的事一定会传到江淮,再说。怀瑞王还在这,江昭叶他怎么这么大胆?”萧钰一震唏嘘,撇嘴道,“他花的可还是西南王府的钱!” 萧灵玥哼了一声:“他是西南王,花的自然是西南王府的钱,江家早已不剩什么了。” “姐姐……”萧钰听得出她话里的嘲讽,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已经不爱江昭叶了?” 萧灵玥怔住,这个问题,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有时候恨他,有时候却恨不起来。 爱恨交织,让她好长时间不敢去想自己如今对他的心意。 见她不语,少女兀自道:“他身上的毒真的解不开了吗?” 唯一的解药让自己吃了,骁军的那几名将领和江昭叶一样变成残废一个。 他们的后半生可还有站起来的可能? “如今没有解药。”萧灵玥回道,这味毒药是从那名游士手上买来的,谁知道他如今去哪儿了,当初将毒药卖给她时游士只说解药世上仅此两粒,她都给了萧钰。 对江昭叶,她甚至一条后路都没有留下,那时脑海里唯有筹谋已久的计划。 夺权,栽赃! 然而萧钰的下一番话却将屋子打入了寂静。 “江昭叶若再也醒不来,姐姐就算得到骁军的统领权又能够维持多久,姐姐曾说过,大淮没有女子称王,到时候姐姐手里的骁军,仍要交出去。” 萧钰也是突然想起这些。 两姐妹原本计的划是将骁军牢牢抓在手中后扶持萧灵玥登上祭司之位,她以贺楼祭司的身份现世,再利用祭司力量与骁军之力攻打望月营地,借此重拾苍生信仰。 一旦打了胜仗,不失为贺楼族彪炳千秋的好时机。 但现在段渊不知所踪,祭司力量一时之间无法寻回,少女担心若招兵买马之事败露,又无祭司力量守护,她们两个女子恐怕无法在大淮站得住脚。而江昭叶,也许会是此时唯一可用的棋子。 毕竟他一直以来是骁军的统帅,谙熟战场之争。 沉默了半晌,萧灵玥叹息道:“钰儿,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萧钰却仿佛想到什么:“所以姐姐,我们如今首要仍是要找回祭司力量。” 她从怀中取出雪玉鞭,交到萧灵玥手上。 后者微微一震,抬目惊讶的看着她。 少女笑道:“姐姐可是贺楼族的祭司,这东西原本就该在姐姐手里。” 萧灵玥从未这样将雪玉鞭握在手中,它仿佛有着无形的力量,与她体内的祭司之力产生了共鸣。体内忽的血脉沸腾,仿佛热浪滚滚而过。 手心雪玉的温润暖人心脾,这是贺楼族的神物,总可带给人安稳的感觉。 “钰儿……”萧灵玥一时语塞,她此时心里,唯有对妹妹的感激,跟随她这么多年的神物,她就这样交给了自己,她说,这是姐姐的东西。 “姐姐,我想我得到望月走一趟。” 茶水微凉,案上累叠的账本让人头晕眼花。 萧钰仔细的翻看了一遍,最多的开支便是西漠买马一项。 可所有的讯息都未说明买来的马匹究竟去了哪里。 “看来,还是要好好问问韦录才可。”萧灵玥说道,“提高赋税一事恐怕要继续,西南王府已经快被挖空了,若无高额赋税只怕维持不下去。” 还有在西南郡与望月边界的度措关口,对那些商贾的压榨也不能停止。 “姐姐,这怎么行?”萧钰担心道,“消息传到皇帝耳里,万一他派陈浚对付我们怎么办?再说,这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萧灵玥淡淡一笑。 走到萧钰身旁,话锋一转:“我打算,将新军交给钰儿你来统领。” “我?”萧钰吃了一惊,将埋在账本里的脑袋抬了起来。 萧灵玥朝她点头:“父王从小带你初入军营,对于这些,你自然比我懂得多。” “不行!”萧钰下意识的拒绝,统领新军,这是多大的责任,她不能相信她自己,她向来只能完成一个人的任务,来去自由惯了,少女根本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约束。 “可我能相信的、能统领新军的人只有你!”萧灵玥露出焦急之色,“钰儿你不能不答应姐姐。” “可是……” “等你从望月回来,你就是新军的女将!” “女将?”萧钰撇嘴道,“女子怎么能上阵杀敌?” 况且还是她这样只会溜不会打的人。 然而这一问却让萧灵玥找到了理由反驳,她道:“慕容昭庆不也曾是女将?母后她不也曾是上阵杀敌?你来做女将,有何不可?” 萧灵玥铁了心,但萧钰仍是一脸忧愁:“不可不可,就是不可,我自己还没管好我自己呢,我怎么能做好女将!管那么多的人!” 她旋即沉默下去,对萧灵玥的提议不可苟同。 “钰儿,既然你愿意为姐姐再去望月犯险,又为何不能答应姐姐,统领新军呢?”萧灵玥锁眉发问。 萧钰倏地愣住,再度从说出这一番话的萧灵玥身上感受到了一丝陌生。 “就算是为了光复贺楼,你也非要成为女将不可!” 风来时,衣袂轻扬。 骏马上的男人若有所思的望了山径一眼。 思虑仅是片刻,他远远将马拴住,悄然跟上那行人。 进入营地的入口极为隐秘。 若无人带路,常人就算绕到山腰来也未必能发现处于密林中的空地。 宛若迷宫般的路径竟然走了近半个时辰。 远远的,他时常能听见少女传来对这处景致的赞不绝口。 的确,这里的绿意让人感到舒心快意。 连他也不禁有几分沉醉。 然而这份沉醉维持得并不久,在看到武场上训练有素的将士们时,陈浚猛然一震,欣赏景致的心情顿时一分不剩。 第五十七章 惊觉(2) 据陈浚所知,他现在身处之处为栗镇城郊,与骁军军营相隔数十里远。 而为何,这一处竟然有操练的军队? 隐在深山密林间不为人知,莫非,此处军营是西南王府私下筑建的? 他拨开草丛身子往前一探,目光越过武场上训练的将士落到推门而出的少女身上。 两个女子虽都戴着帷帽,但加以辨认,亦不难认清。 萧钰的个子比萧灵玥娇小些,走的步子也是雀跃的,带着少女年纪的朝气,而她身后的人走得沉稳,气质如兰,逐渐有了一家之主的风范。果然也般配她如今掌管西南王府的阵势。 侍女随在她们身后,在武场来回踱了几步,一行人才离开营地。 只是绑在木桩上的那人仍旧无人理会,正像是被弃了的靶子,无人问津。 陈浚躲回隐蔽处,等她们走远,才从暗处走出。 他望了只余一抹背影的少女一眼,神色变幻复杂。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是开朗,还是心计重重? 为何他觉得她天真的外表下,总藏了满腹心事。 “难道……”陈浚不由得拽紧背上的包袱,似是想到什么,顿了片刻再度追上去。 不知道陈浚遇上了萧钰。 唐锦还在奉命暗暗搜查西南郡,欲翻出她的下落。 路薛捧着一壶酒,虽然也如章渠从前那样巡逻延卞,却少了几分认真。 多是喝了酒的缘故。 好在羽骑素来军纪严明。并未因他的慵懒而稍有怠慢。 -------------------- 江淮权臣见风使舵,借“刺杀之事”状告怀瑞王。 随后又闻皇帝召肃王调集兵马入都,章渠被押,事情仿佛已经走到了一个无法扭转的关头。帝王的狠心昭然。 陈浚放心不下西南郡。 留下一万羽骑驻守延卞,而自己单枪匹马悄悄返回帝都,若有个万一,便杀皇帝个措手不及。既然皇帝不顾念亲情,他自然没必要再隐忍臣服。 只是意外遇到了萧钰,让他只好对行程稍作了改变。 萧灵玥将她送回客栈后便返回西南王府。 萧钰独自一人回房,摘了帷帽,她的神情忽的变得凝重。 女将?她怎么能做到? “诶……”萧钰不由自主的叹息一声。 无可奈何的语气落入门外那人的耳里,引来一丝冷笑。 但——“谁?” 萧钰警惕的察觉到异常,旋即转到了门边按住萧灵玥留给她的佩剑。 “是我。” 声音还未落。那人便迅速的撞开房门闯了进来。动静之大吵到了客栈中的许多人。老板闻讯蹬蹬蹬的踏上楼来。看见破裂的门板心疼得唉声叹气,正欲进来寻客人索赔,但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放……放开……”萧钰被他一手捂住了嘴。说话支支吾吾。 她胯下的骏马脚力非同一般,片刻便蹿出好远。 是陈浚,是陈浚! 萧钰早就在客栈那里惊醒过来,闯入她房中的人不是陈浚还有谁,然而他二话不说抱住自己便往下跃,她根本没有回神的时间。那匹骏马像是早就等好了一半在窗下等候着,等他们落在马背,它便似箭般冲了出去。 陈浚不自禁的扬起一丝得逞的笑容。 管她满肚子到底有什么阴谋,她竟然敢算计他,那便劫了她再好好算账! 余晖金灿灿的坠落到两人的眼前。 萧钰的双手被他绑住。动弹不得。 唯能动的便是那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和那一张嘴。 “有话好好说便是,你竟敢……竟敢劫持本郡主……” 不知道陈浚将她带到了哪里,面前只有无尽的余晖与密林,连个村落都不曾见过。 少女自己做了亏心事心中发虚,不禁害怕几分。 先前一路她还理直气壮,然而到了此刻,即便是唾骂的话语气也弱了几分,显得楚楚可怜:“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区区小事何必放在心上。” 陈浚不急不缓,两人骑在马匹上,他从后轻轻拥住她,嘴边却勾起冷然的笑意:“区区小事?毒害西南王,劫持西南王妃你,怎会是区区小事?” 萧钰猛地一颤,耳边的气息萦绕不去,让人不寒而栗。 他并未有停留之意,骏马如风疾驰,越过山间小径驱像远处。 风声呼啸过耳边,她只听到他轻语——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萧灵玥夜间再到客栈来时,那间厢房中只有刚请入修缮的工匠。 老板认出她是这件厢房客人的熟人,拉住她寻要赔偿。 萧灵玥心烦意乱的示意夙儿一眼,她才从钱袋子里取出金子递给老板。 “她去了那里?” 才不过几个时辰,萧钰怎会凭空消失? 明明说好了,萧灵玥今夜打点好盘缠拿来给她,明日一早她便出发前往望月。 客栈老板挠了挠头,也是疑惑万分:“不晓得。” 房门破损的痕迹落入萧灵玥眼中,她打量了片刻,忽然匆忙的离开客栈。 这一定是有人蓄谋劫持。 “江培!” 骁军军营外守了数十人拦住萧灵玥。 她拿出兵符示意后便走进去,喊道:“江培,你给我出来。” 已是夜里,黯夜黑沉得毫无声息,突兀的叫喊打破了寂静。 夙儿急忙随着,王府的侍卫也紧随其后。 “江培,你给我出来!” 萧灵玥气急,一字一句都带着怒意。 “参见芜妃!”认识她的人向前行礼,回禀,“回芜妃,江将军不在这儿。” 她止不住的恼怒,拔了侍卫的剑刺向回话那人:“你骗我!” 她早已先去过昆玉城里江培的居所,可他府里的人说江培还未夜归,仍在军营。不顾侍卫与夙儿阻拦。萧灵玥执意要过来。 夙儿也不知道她为何忽然这般冲动,只是觉得事情非同一般。 “滚开!”萧灵玥没了耐心,越过骁军走向屋子,挥剑将前来阻挡的骁军逼退,霍然推开了门。 一间一间搜寻过去,可江培的确不在。 将近半个时辰,骁军军营被她搅得一团乱。 所有人都聚了过来。 “把江培给我找回来,否则你们……” “芜妃!” 她话未落音,身后闯入的队伍为首那人便将她的话打断。 他风尘仆仆,似乎才从远处回来。 眉宇间散发出无法遮掩的疲惫。 第五十八章 迷离(1) 江培一跃下马,朝她走来:“深更夜半,芜妃来此找江培有何贵干?” 男人双鬓已然生出几缕白发,江昭叶卧榻不起,他一人奔波劳累周全,几日便见苍老。 他的笑意携了几分古怪,让萧灵玥莫名反感,她见他停在面前,神色微微一变,哑声道:“你把钰儿劫走了?” “小郡主?”江培轻声一笑,“我怎么会知道她的下落。” 她们两姐妹合演一出戏,纵然他知道“西南王妃”并未失踪,但他又如何得知萧钰身在何处,更别提劫持。 萧灵玥满脸狐疑:“除了你,还会有谁带走她!” 他双目微动,蓦然想起什么,但也是极快将那抹疑虑收了起来,转而回道:“芜妃若不信,到我府中搜一搜便是。” “你劫持了人,自然不会将人藏在府中。” 他当她是傻子? “可的确并非是我劫持了人,又如何把她交出来,芜妃实在强人所难。”江培丝毫不心急,反倒意味深长的掠了东方一眼。 “那便有劳江将军亲自替我找人,否则昭叶他必死无疑。” 萧灵玥走过江培身边,压低说了一句,片刻后便离开军营。 江培身后的随从这才走上来,问道:“将军,我等……按兵不动?” “怀瑞王既然纵容芜妃将毒害昭叶的罪名扣到他头上,想必已有完全的计划。我们只等着怀瑞王回都后的指令便可。”江培冷笑道,“攀附怀瑞王这棵大树,才是骁军现下正确的选择。” 那随从是江培的心腹,知晓这些年来江家叔侄的一举一动:“如此曲阳候那边……” “曲阳候如何能与怀瑞王相提并论。但与他联手,倒也不亏。” “可那边一旦知道我们归附怀瑞王,难保不与我们撕破脸,他儿子刘云影统领的淮军是羽骑的死对头。”随从惶惶不安。 江培却恣意笑道:“那小子虽然姓刘,但并不亲近曲阳候。”刘云影对曲阳候的冷淡众人皆知。这些年来恐怕他对父亲说的话都未必有提拔他的慕容守多。 但他为何如此对待自己的父亲并不得而知。 江培懒得理会刘家的恩怨是非:“曲阳候是见风使舵的人,谁给他的利益多,他自会听命于谁。说不定他自己也早想依附怀瑞王,毕竟淮军那几万兵马如何能跟羽骑相比,你瞧瞧,上次与望月的一仗。刘云影可是输得片甲不留。就他那点火候……” “可将军也不必将号令全军的兵符交给怀瑞王啊。万一他……” 想起陈浚手中那枚货真价实的兵符,随从仍是不安。 “诶……”冗长的一声传开,江培抬手制止了随从接下来的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今,可还有别的选择?” 若陈浚真争得天下,就凭他江培如今对他的拥护,江氏未来的荣华富贵定也少不了。 天下,只要别落入贺楼氏手中便是。 陈浚虽然阴狠,却并非陈显那等容不得功臣的人。 且看陈浚手下的章渠、唐锦、路薛等人,哪一个不是跟随陈浚打拼天下的人,哪一个不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如今在陈浚麾下是数一数二的大将,各自手下亦有上万兵马。而陈浚从来只将他们看作左膀右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一点,陈显未必做得到。也难为他,毕竟是天子,就算之前陈浚还未成为拥兵自重之人,可帝王身在高位,疑心之重,已容不下逐渐庞大起来威胁到大淮政权的怀瑞王! 江培道完,那名随从旋即噤声。 想起萧灵玥手上那枚假的兵符,他微微叹息一声。 那个以假乱真的东西根本号令不了一兵一卒,只要江培抓准时间送去一束火,那枚假的兵符瞬间便会化为乌有。 难为萧灵玥费尽心机,却不知江培早已归附陈浚,若不是她设下的这一局,恐怕骁军与羽骑也不会有这样的契机。 那名随从似是又想起什么:“王爷的毒可还能解?” “怀瑞王已派人去找解药,且再等等。”江培淡淡应了一句,转身又率兵出门,“尹鸾,且随我去找找芜妃要找的人罢!” “是。”随从会意,方从延卞归来的疲惫转瞬即逝,旋即又打足了十二分精神。 认清了路。 萧钰霍然惊得大叫:“你要离开西南郡?” 她一路闹腾,陈浚烦不过便将她双足双手捆住,使她整个人横在马背上,脑袋往下吊了足足数个时辰,萧钰盯着迅速交替的马蹄,只觉头昏脑涨。但这是从栗镇离开去往桂郡的路,她只要睁着眼便能知道,这是她来回走了不下百遍的一条驿道。 只要再从栗镇往东走百里,便是桂郡的方城了。 陈浚兀自忽视了她,如月清冷的目光只盯着前方。 “问你话呢!”萧钰已吃了亏却不懂得收敛,仍旧嚷嚷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昆玉。还有,这是要去哪里?” 换来的又是一片寂静。 风声呼呼从脸上刮过去,萧钰一个哆嗦,不禁打了个喷嚏。 陈浚终于有些不忍:“不再闹了,便让你起来。” “不……”萧钰正要答话,谁知有一个喷嚏冲了上来,她顿了顿,才道,“不闹了,我只是问你几个问题而已。” 陈浚勒停了马,松开她的双足,揽住纤腰将她拉起来。 萧钰旋即想跃下马,但双手被捆着,片刻便被陈浚拎了回来:“想跑?” “不……不跑!我脚软,不小心掉下来的。”被他轻松的提上马,萧钰有些气馁。 然而陈浚一眼将此时的她看穿:“你不喜欢和我呆在一起,大婚那日,为何让我去救你?凭你,难不成还会被困在西南王府?” 她背靠着他温暖的胸膛,感受到从头顶射下的仿佛能把她千刀万剐的目光,一顿:“我……我说过了,只有你能救我,我那日不还是……被人下毒了吗?” 萧钰越说越没有底气,想往前挪一挪,却动弹不得。 陈浚倏地冷道:“你既然自己备了解药,还有什么可担心?或许,是担心江昭叶的属下知道是你下的毒,要找你报仇?”他停了一停,嗤笑一声,“而这时,只有我才会心甘情愿不顾一切的护你周全是不是?” 第五十八章 迷离(2) “你猜到了。”萧钰道。 可并非是信他会不顾一切的过来救她,她也只是打了个赌而已,谁想到,他怀瑞王竟然真的来了。 陈浚揽住她,淡淡:“那毒可是百鬼谷的鬼断肠?” “鬼断肠?”萧钰听罢胆战心寒,毒药是姐姐从游士手中寻来的,她并不知道是什么。然而鬼断肠的名号她却听闻过。陈浚这一提,她只觉得有几丝冰凉沿着脊梁骨攀爬而上。 百鬼谷乃游历西漠与望月的毒王,鬼断肠是他手中颇具盛名的毒药,这一味一旦服下,再无解药,服毒之人会在四月内缓缓瘫痪而亡。 她竟然吃了这毒。 而姐姐,居然舍得给江昭叶下这样害命的东西! “你不知道?”见萧钰一脸狐疑,陈浚有些奇怪,语气里多了一份责怪,“你真是什么东西都敢吃!” 他当日寻出解药给她服上后,回到延边只觉得奇怪,中毒之人怎会还会自己备有解药。旋即便命军医过来给她瞧瞧。当时萧钰体内的毒已经逐渐散去,若是寻常大夫必定瞧不出个端倪。但军医跟随陈浚来往天下十数年,见识颇广,当下便怀疑萧钰所中之毒是鬼断肠。他不敢肯定,只说先回去好好研究一番,直到陈浚要离开延卞那日,军医才确定这味毒药的来源。 果然就是百鬼谷的鬼断肠。 “反正有解药,吃了又不会死!”萧钰撇嘴道。 陈浚听了怒意腾地涌上来:“若解药丢了又当如何?” “丢不了。丢不了。”她摆摆手,自信的笑道,“我好好放在怀里,怎么可能会丢……” 旋即。只见少女的脸蓦然一红,想起陈浚为找解药在她身上游动的手掌,她便说不出话来。 好在是夜里,陈浚并未察觉到这微小的变化。 只是顿了一顿,她急忙找回方才的话题:“你要去哪里?” “回江淮。”陈浚轻声。 她既然没有否认下毒之人是自己,他也并非傻子,当下知了**便不再逼问,只回答道。 萧钰大惊失色:“到江淮去?” 她猛地想一跃而起:“我不去!” 然而陈浚毫不费力的拦住了她,只是萧钰微一侧身,他抓不稳。便哐当一下摔下马去。骏马的速度未减一分。陈浚片刻便听到身后喊痛的声音。他脸色一变。连马也顾不上,翻身下来朝萧钰跑去。 “你怎么样了?” “我脑袋,疼!”萧钰挠了挠头。皱着眉楚楚可怜的道。 陈浚扶了扶身上的包袱,才横抱起她。 “哎……”萧钰挥手想制止,却是徒劳。骏马在远处停了下来,陈浚抱着她走过去。 萧钰的脑袋搭在他的肩上,近望着他下巴细细的胡渣,心底莫名的涌起一股情愫。这就像父王出殡前几日,他离开西南王府前嘱咐她时,她心中的感觉。 他的手掌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这双手曾经杀敌无数,沾满了鲜血。然而对于她来说,却有着无尽的柔情。 可惜。他有他的立场,是她不会踏入也不会跨越的。 萧钰紧蹙的眉头旋即舒展开来,又恢复了那股灵动的神情。 她头微微一偏,看到了陈浚背上的包袱。 暗色的包裹凸出细长的印痕,萧钰不假思索便能猜出是什么东西。——是那幅画卷。 她不自禁的抬手探过去,轻轻碰到了包袱。 陈浚敏捷的发现了她的动作,扭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那道目光像架在颈上的刀子,让她迅速的缩回手,老老实实的垂下头去。 他这么紧张,一定是那幅画没错了。 萧钰暗自想着:若将这幅画偷来销毁,也就不用担心他们会整日想着祭画之事,想办法与她争夺祭司力量了。 “我说过……”陈浚突然开口,“我对你的容忍是有底线的。” 他并未把她抱到马上,而是寻了一处平地将她放下来。 萧钰闻言一惊,背靠着冰凉的树干,周围只余凛冽的晚风。 这句话他早在延卞城便对她说过。这是他第二次提起。 陈浚按住她的肩,凑近她,鼻尖几乎就要触碰到她的,那双眼睛了有着她无法洞察的幽深,如一潭深泉般让她从他的眼眸里看到自己慌张的神情。 他定定的望着她,直到许久,才说道:“即便你陷害我、欺骗我,我都可以不在乎,但‘寻回古画,承袭天下’是我今生必定要完成的事,谁也不能阻止,更别妄想从我手中夺走任何。” 权力,画卷,以及他恋慕的人。 任谁也不能与他争夺。 埋藏深处的野心被他亲自揭开,萧钰大吃一惊。 寻回古画,承袭天下? 承袭天下! 陈浚他…… “你要造反!?”萧钰霍然失声。 她旋即便想到所谓的“古画”是指玉屏卷,可她不敢相信这幅画卷的背后竟然会有这样的深意,更不敢相信陈浚他居然有篡夺天下的野心! 他往后一仰身子,神情很冷漠:“事已至此,不造反,我只有死路一条。” 萧钰并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虽然权臣的倾轧她略有知晓,但江淮的变故现下对于她来说太过遥远以至于无关紧要。她此时更关心祭司的问题。 若再拖延下去姐姐还无法坐上祭司的位子,贺楼族恐怕就要面临大祸了。 一旦西南王府再有变故,连萧家都无一席之地时,她们两姐妹又应如何?没了西南王府的支撑,再谈光复贺楼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更别说组建新的军队了。 她一想到姐姐,想回到昆玉的心更强烈。 随即便站起身,抚了抚脑袋。 陈浚也站起来,搀扶住她:“头还疼吗?”说着,情不自禁的抬手覆上她的额头,沿着发际攀到脑后,轻轻地揉了揉。 萧钰一愣,对他这份关护感到愧疚。小心翼翼的退开。停在半空中的手微微一颤,陈浚显然是误会了,他将手收回,眉梢蓦然爬上几许失望。 萧钰察觉到,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就寂静的郊外,更是陷入一场无尽的沉默。 第五十九章 君兮(1) 星点的光缀饰天际,蔓延铺洒而下的,是无尽的黑暗。 就像做梦一样。 她的人生从踏入江淮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迎来了巨大的改变。她无能为力扭转降临的命运,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等待宿命。 蓦然,心口传来一阵绞痛,萧钰脸色一变,扶着一旁支撑之处缓缓坐下。 怎么会…… 仿佛有千万根针在心口刺着,要将她的心刺出千疮百孔。那颗心极度不安,剧烈的在她体内蹿动。她身上冷汗不断冒出,陈浚不知少女为何突然如此,惊慌起来。 “钰儿!”他看着她因疼痛而扭曲的五官,万分不忍,连自己的眉头都微微皱起。 然而,陈浚愈是靠近,她心口就疼得愈厉害。 萧钰下意识的将他推开。 但陈浚顾不上其他,凝神向西面看了一眼,西南郡最好的大夫就在昆玉城中。定下心来。他再次抱起萧钰翻身上马,原路返回。 沉睡的城市将灯火收起。 冗长的街道里只有哒哒的马蹄声,急促有力,穿梭在城中。 马蹄声最终在医馆前停了下来,陈浚翻身下马,走到紧闭的门前叩了几声。门上的尘埃随着这一动作纷扬而落。动静之大,楼上的大夫也被惊醒。他急忙穿戴好下楼将门打开,见来人威严冷肃,忙的迎了进来。 陈浚出门抱着萧钰入屋。 大夫寻了灯一面点上,一面道:“将她放到榻上。”随后转身询问:“姑娘得了什么急症?” 深夜来访。病情必然严重。 陈浚没有回答,冷冷剐了他一眼,大夫识趣的闭上嘴走到榻边,搭脉后打量着少女。最先入眼的是她苍白的脸色,而指上的脉象却平稳得很,大夫只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何处诡异。片刻后,他才像是记起什么,回身取了灯来映照少女的脸庞,却猛地惊呼道:“小、小郡主!” 萧钰被人认出的那一霎,陈浚面上弹起一道寒光。 随身的佩剑在瞬间飞起稳稳落在他手里,旋即架在大夫肩上:“情况如何?” 大夫想到这几日闹得满城风雨的“西南王妃”失踪一案,再想想那些传言。便也认出了陈浚。吓得双膝一软:“怀瑞王饶命!” “我问你。她如今怎么样了?”陈浚只问道。 大夫匍匐在他脚下,声音颤栗:“草民、草民也不知道。” 萧钰的病症来的诡异,不似平常。从她的脉象来看。她的确一切无碍,只是为何她会这般疼痛难耐,就不得而知。 陈浚脸色一变,剑锋近了几分,大夫吓得不知所措,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口。 心里却想:原来小郡主真的是被怀瑞王劫走的,看来西南王的毒,八成也是他下的。 这段时日里,因战火连绵,西南郡百姓的日子早就不好过。谁知新王即位后又提高赋税,昆玉城尚好,而城外的百姓却苦不堪言。来医馆看病的人多是赊账,入不敷出,医馆很快就要撑不下去。 可此时证实了传言,得知怀瑞王与西南王不和,大夫更是胆战心惊。 若羽骑与骁军再起冲突,西南郡一旦混乱,他们这些百姓才真是无容身之处。 前些日子里听闻帝王的军队在延边围城困敌,连百姓都不放过,乱箭射入城中死了不少大淮百姓。羽骑同样自江淮而来,想必陈浚也是心狠的人。 大夫年过半百,是昆玉城中的名医,以前常常出入西南王府。虽江昭叶即位后便在也没去过。但萧钰的模样,他却十分熟悉。此时见萧钰落入陈浚手中,很是不安。 她是“西南王妃”,是昆玉百姓奉作神明的那位“以承日月亘古”的王的妻子! 榻上的少女忽然平静下来,她的眉头逐渐舒展开,然而陈浚与大夫却在此时看到她周身渡着的一层缓缓流动的白光,清晰可见。 那束光线仿佛是要将她整个人托起一般。 大夫看的目瞪口呆。 而陈浚却不禁一冷,他身上的包袱莫名的动了两下,里头的画卷仿佛是受到感应想要铺展开来。 但也仅是片刻,着莫名的动静便停了下来。 萧钰似乎睡了过去。 但在他们无法看见的世界里,那道光影却恍然变成萧钰的模样,它伸向画卷的手在半空中停下,然后便再也无法向前,随后,腾地垂下。 “他是……” 那道光影看着陈浚,口唇微微翕合。 它所看到的,是那幅画卷与陈浚身体之间流动的光线。代表着某种契合。 他与画卷就像是冥冥中注定要结合一般,在时光的流逝中缓缓的交换着力量。 然而这一切,却并未被人得知。埋藏少女心里的“护”在道出这半句后恍然消失,仿佛被什么力量扯了回去,凭空消失。 心口终于不再疼痛,萧钰睁开眼睛,医馆已经不再眼前。 她卧在马车里,颠簸着正往哪里赶去。 只是脑袋还是昏沉,她伸手掀开车帘,陈浚却不知所终。 马夫见她醒来,笑道:“姑娘可好些了?” “这是哪里?”萧钰问道。 马夫笑了笑:“姑娘,此地是桂郡,再往前数里便到青云郡了。” “青云郡?”萧钰霍然跃起来,脑袋腾地撞上车壁,再是一痛。 “姑娘小心些。”马夫说道。 她哪里管这些,急忙叫他勒住马,然而,身后的一匹骏马却在此时追上来。 陈浚见马车停住,便问:“怎么了?” 马夫笑道:“公子,姑娘醒了。” “是吗?”他脸上有难以掩饰的喜悦,手上拿着的食物旋即落到马夫身上。他跃下马来,见萧钰掀着车帘望着外头,一笑:“你总算醒了。” 萧钰却笑不出来:“我怎么会在这里!?” “跟我回江淮。”陈浚简短回答她。 这两日她昏睡不醒,连着他行进的速度也不得不减慢,但他却不会将她扔在西南郡。她有那样一个舍得让自己妹妹服下鬼断肠的姐姐,他怎能放心得下。 这丫头,对谁都提防,唯独她那一位姐姐。 “我不回去!”萧钰怒气冲冲的下了马车,转身便走。 马夫在一旁看着两人发愣,只见陈浚几步上前拦住了她,笑意全无。 第五十九章 君兮(2) 那医馆的大夫在陈浚离去后便匆匆前往西南王府。说有急事禀告西南王。 萧灵玥命夙儿将他接入府内,然而从大夫那儿得知萧钰的下落,她却大吃一惊。 江培来时,已是晌午。 萧灵玥抿了口茶,对下座的他道:“不用找了,钰儿被怀瑞王带走了!” 说着,恼怒的将茶碗重重搁置,茶水随着轻晃,落了几滴在她手背。 江培料想她会生气,却不知竟发了如此大火。 他不知道,萧钰一旦无法前往望月,那祭司力量等同于流落她手中之外,更何况,她需要萧钰来打理军队。 她自小就跟随父王出入军营,又跟随江昭叶游历四处,她所懂的比自己多许多。 没了萧钰,即便自己计谋百出,却也是只断了翅膀的鹰。 “我带人去将小郡主带回来。”江培说着起身。萧灵玥嘱咐他:“此事必定要办好。” “是!”江培往外走了几步,又转回来问她,“昭叶可还好?” 萧灵玥一顿,微的失神。 他可还好? 自然是不好的。 那毒药的毒性极为可怖,他如今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想了想,还是对江培点了点头:“放心,只要你听命于我,昭叶自然无事。” 他听罢退下去。 远处的天际拂来一卷轻云。无声无息的落在西南王府上空。 “芜妃。”夙儿过来附在她耳畔道,“韦录招了。” 鲜血淋漓的少年躺在西南王府后院的一间厢房中。这离江昭叶的寝殿仅有几步之遥。然而萧灵玥却堂而皇之的在府内将韦录屈打成招。王府佣人纵然心有狐疑却不敢非议。 家仆将他带上来,如丢弃废物般将他扔在萧灵玥面前。 萧灵玥嫣然一笑:“我只问你,从西漠买来的马究竟藏在何处?” 韦录泪眼迷蒙,垂落的泪珠将鲜血晕染。 他颤颤巍巍的抬头看了萧灵玥一眼。向前爬去几步,那双腿筋脉已断,如同莲藕般被他的身子拖着往前。 “在……” 萧灵玥嫌恶的退了两步,只听他道:“从西漠采买的战马,都在,在望月!” “什么?”她猛然惊道。 江昭叶怎么可能会将战马藏在望月? 夙儿看着萧灵玥,见她摆头示意,又上前问:“在望月何处?” “西陵……”韦录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旋即便晕过去。家仆上前踹了他一阵,见他实在不醒,才退下。 “西陵是何处?”萧灵玥锁眉。夙儿想了想。摇摇头:“奴婢不知。” “抬下去!”萧灵玥挥手一喝。折身离开。 王府的后门有几人抬着什么出来。见到还在王府外的江培匆忙行了个礼。 布帛被染得鲜红。尹鸾当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想上去。却被江培拦下。“那定是韦录!”尹鸾说道。 江培问他:“那又如何?” “芜妃竟敢这般对待王爷的手下,也太胆大包天了!将军。属下去将他带回来。” 尹鸾愤愤不平,然而江培对此不屑一顾:“只是一枚不中用的棋子,无需多管。” 他淡然的仿佛眼前死去的只是一株轻折便断的草,望了一眼不再理会。 熙攘人群,一支队伍从中策马而出。 人们纷纷退开让出一条笔直的道路。 那些骑马的人到了昆玉城外便分成数队往四处去。这是江培下令出城寻找萧钰的骁军队伍,他们一身便装,不知者会只以为是哪个世族的家仆。然而队伍只迅疾飞驰了十数里便放缓了速度。慢悠悠的在附近晃荡着,似乎方才焦急的模样只是做给谁看而已。 昆玉城,江府。 江培抬指轻叩着桌面,眼看离开的队伍。轻笑了一声。 脑海里那女子的容貌仿佛轻烟,不堪一击。 她纵然已与以前的自己判若两人,可毕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郡主,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江培摸爬滚打多年,老谋深算,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他如今既然归附陈浚,自然对萧灵玥是敷衍了事。 那些派出城的队伍根本不可能真的会去将萧钰带回来。 只是…… 江昭叶,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如今究竟怎样了? 从陈浚那里得知江昭叶所中之毒为鬼断肠,他着实不能安心。 但他知道,此时此刻唯有等待。 等陈浚寻得解药,或是,等萧灵玥自会为江昭叶解毒那一日。 吱呀一声。 院落朱门被人推开,萧灵玥穿过庭院来到江昭叶的寝殿。 四五个侍女方给他换了衣裳,见萧灵玥进来,齐齐躬身退出。 夙儿上前搬了张椅子放到榻前,数日下来,萧灵玥一来到这儿便要在榻前坐上一两个时辰。她屏退夙儿后,握着江昭叶的手会说许多的话。或是提起以往,或是说起现在。 有些时候,会换得他指尖轻轻一动。有些时候,只等来无尽的安静。 “我能怎么办?”萧灵玥问他,“你说我能怎么办?西南王府是萧家的,可你要夺走属于我的东西,我不这么做,还能如何?” 江昭叶仿佛动了动眉,萧灵玥将脸庞埋在他掌心,并没有发现细微的动静。 她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后半辈子我来照顾你便是……” 兀自的一语,却让她不自禁落泪。这话那样苍白无力。 她何尝不知道,这毒药能取人性命,随时随地都有将他带走的可能。照顾他也必等得时光停驻才是。 “昭叶,我……”她忽然一顿,拭去眼角的泪,“我不会让你死,等事情一结束,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她成为贺楼祭司那一日,一切就都结束了。 拥有那样的力量,何惧天下。 隔着重重帷幔,守在外头的夙儿在周围的静谧里将萧灵玥的话听去,眼里流露出疑虑。 这样看来,萧灵玥对江昭叶必定是还爱着的,可她竟为了获取私欲而不惜伤害他的性命,这爱,究竟真假? 而自己跟着这样的主子,得尽荣耀,又是否也会等来被人丢弃的一天? 夙儿想到此不禁一冷。 自萧灵玥掌管西南王府,夙儿在府中的地位颇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架势,同时间入府的侍女家仆对她极为恭敬,可这份恭敬里,她知道包含了太多的妒忌怀疑,还有恨意。 第六十章 事发(1) 西南郡的秋日去的很快。 转眼,已是几日后。 温度的骤降让群山裹上一层冷意,然而,却还有一场动乱随着寒风呼啸刮来。 萧灵玥知道的时候,昆玉城外早就乱成了一团。 两千骁军兵马重重围堵才没让因为赋税之事揭竿而起的百姓闯进城来。 据说,这些百姓昨夜便从四处聚首前来,趁着夜里,曾试图火烧骁军军营。好在江培发觉得快,将那几人捉了回来。他并未隐瞒萧灵玥,直接把那几人带进了西南王府! 百姓的恨之深,是江昭叶擅自提高赋税那日萧灵玥便预料到的事情。 然而她并未想到的是,曾把江昭叶视为神明的西南郡百姓居然会有造反的念头,即便再怨恨,又抵得过对“夜无月,昼无日”的畏惧?他们丝毫不担心萧曲靖出殡那日的事再会发生? “将他们立即处决!挂人头于城门,杀鸡儆猴!”萧灵玥吩咐道,“刻不容缓!” 江培也并未料到今日,但萧灵玥的做法令他十分惊讶:“芜妃,如今不做安抚却还虐杀百姓,这岂非火上浇油?” 萧灵玥毫不犹豫:“立即,杀!”、 夙儿在一旁奉茶,方倒茶水到碗中,听得此话,却不禁一颤。 听闻城内亦有不少百姓闹了事,若自己的家人也参与了动乱,萧灵玥是不是也这般决然? “快去!”萧灵玥见江培犹豫不决,恼怒道。“兵符在我手上,你可知军令如山!” 他顿了顿,片刻后锁着眉头将那些欲纵火的人带了出去。 江培料想不到,萧灵玥这一招竟然是有效的。 那些百姓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能与常年训练有素的骁军相比较。 见到芜妃手段冷肃,顷刻安静不少。 只是那些人聚在城外仍未离开。 纷扬后的安静里,有人低低问了旁人一句:“这般,可好?” 听到话语的中年妇人点了点头:“回去后将军定会重重赏你。” 那青年人听了一笑,但片刻便换了一副模样,眼睛里有掩不去的哀伤,他抬头看着城墙上的人头,喃喃道:“如今流的血将来必定也要从他们身上讨回来!” 妇人听罢亦微有怒意:“纪夕将军会替我们讨回公道的!” 而此时,城墙上的骁军并不知道,脚下的人群中。正有延卞城那些不知踪讯的百姓。 他们翻上越岭寻到望月。见到了纪夕。也才有了后来的这一幕。 那妇人正是锦祥楼的老板娘。失夫之痛,让她对大淮的恨意愈来愈深。 “总之,要拖住骁军!”妇人又低低道了一句。 青年人与她心照不宣相视一眼。退到人群的末端。 云遮挡住日光。 暖融融的光线一下子褪去。 路薛端着一壶酒,趴在城墙上心不在焉的望着远处。 贺生离开了延卞,不知道会到哪里去。 而陈浚带着他留下来的画卷,悄悄去了江淮。 那四幅画卷,已经捆绑了怀瑞王的整个人生。 路薛想着蓦然一笑,摇了摇手中的酒壶,许久才喝了一口。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急促,他正放下酒壶,却被来人劈手夺去。 唐锦毫不客气的将酒壶砸在地上:“军中有令,不得在值守时饮酒!” 路薛对此举并不生气。反而裂开嘴纵声大笑:“唐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路薛可是无酒不欢之人。” “路薛!”唐锦神色严肃,“若羽骑人人如此,那还要不要打仗!?” “打仗?打什么仗。你唐锦在此,谁敢打仗?”路薛显然有些醉了,双眼朦胧间伸出手扣住唐锦的肩,“打不了仗!” 他说完一摇一晃的走开,留下黑着一张脸的唐锦。 路薛麾下的人站在一旁,下意识的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而也只是片刻,便挪开视线。 对他这幅样子,羽骑早就习惯。更别说他们一月有二十天跟着路薛。 反正怀瑞王不怪罪他,自然也没人敢说什么。只是唐锦年轻气盛,就是忍不下路薛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铛!” 一声兵器交戈的声响从远处传来! 唐锦警惕的四处一探,但这声响来得突然去得也极快,还未等他听出从何处而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转身吩咐守城的羽骑几句后便走下城楼。 但—— “铛!” 唐锦微一凝神,那声响又传入耳中。 他蹙着眉加快了脚步,心跳莫名的快了几分。 “路薛!”唐锦下了城楼便喊。 但陈列有序的军队中,就是不见他的踪影。 “路副尉在何处?”他只好过去跟巡逻的队伍询问。 那几人指了个方向,正是延卞城被用作厨房的酒庄。唐锦哼了一声,旋即追过去。 珩山地势之高,早不见一丝温煦。 山风猎猎而来,吹得人心中发慌。 一队羽骑侍卫沿着山道巡逻,正往山顶走。陈浚在珩山设下了十三处防守。沿着山麓依山而上,包括万丈悬崖上均派了人。另又有队伍日夜巡逻。一刻也不放松警惕。令望月无机可乘。然而,巡逻的羽骑愈往上走,更觉得不安。 “铛!”的一声真切传来,队伍中立即有人察觉到不测,喊了句:“小心!” 安静的草丛却在此刻忽然疯狂的蹿动,旋即便有人从中举剑杀来! 羽骑立即围拢一团。 虽然反应迅速,身手了得,但架不住人多,仅有十人的巡逻队伍便被那些人砍伤手脚。 几剑刺下之后,再无声息。 明明是白日,这些人却隐蔽的极好,让人根本无从分辨哪处是人哪处是草。 为首刺杀羽骑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纪夕麾下的士兵。 他带了百来人,从悬崖西面上来,设下这样的埋伏已经收拾了羽骑不少小队。 “走!”他挥手,命人掩埋了羽骑那几人,继续往下一处行进。 当这支队伍以这样的方式突破珩山防守时,唐锦依然未察觉到渐近的望月军队。 酒庄中,路薛继续四处寻酒喝。 唐锦的忠告他无动于衷,说得多了,路薛甚至不愿再理会他! 路薛歪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看着唐锦不发一言! 第六十章 事发(2) 唐锦的怒意显而易见,他挥手将桌上的酒打翻,喝道:“请路副尉回到城楼!” “先喝够再说。”路薛依然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嘴角噙着笑意瞥了唐锦一眼,旋即伸出手指点了点桌面上落的酒滴再送回嘴里,啧了一声:“好酒!打翻了怪可惜。” 这些酒本是延卞百姓藏于地窖数十年的桂花酿,绵延的香味扑鼻而来,芬芳馥郁。 但沉醉之中的却只有路薛。 唐锦气不过,干脆动手试图将他从椅子上拽起。 “既然今日是路副尉值守,那就请路副尉到城楼待够时辰!” “放手!” 两人正在酒庄争执不休,忽然有侍卫匆忙闯进来。 “报!” 一声冗长越过一室酒香落入耳中,唐锦先是一惊,随后便听那侍卫回禀道:“我们被偷袭了!” 不等两人有所回应,侍卫又急忙说:“是望月的人,我军于珩山的防守已被蛮敌突破!” 唐锦倏然一震,但随后迅速的反应过来。 “路副尉,你回城楼!”他嘱咐了一声,片刻领着那侍卫离开了酒庄。 路薛这时才双目一动,那副醉意居然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顿了顿,拔剑冲向城楼。 上千羽骑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在城门。路薛赶到之时,唐锦已经率人涌出延卞。 “唐锦!”他喊了一声,然而被突起的隆隆战鼓声压下去。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路薛没在犹豫。踏着虚空掠出,如影急起。唰的一声,刹那,城楼上的侍卫只见一道影子踏风而上。落在了城楼最顶端的屋檐上注视下方。 唐锦才率兵出去,迎面便杀来敌军。 那几百人清除了珩山上的羽骑,余下的军队很快便赶了过来。 近千人的望月军队如浪涌上,喊杀声震响云霄。 “还真是不怕死!”路薛倒不心急,见唐锦杀上去,竟然一点也不担心。 望月那点兵马,折腾不出什么大事。上万的羽骑镇守延卞,他们杀来只能是白丢性命。 路薛嘿嘿一笑,转身跃下来。 他劈手拿起插在城墙上的旗帜,在城楼上挥动着。 其他人见他如此。亦纷纷效仿。 “杀!” 呐喊自城楼传下。唐锦面色肃然。持剑而上。 骑军随他自两面围上去,将望月军队困在中间,然而望月军队不断地变换阵型。让唐锦也不敢贸然下令剿杀。 他们脚下的尘土纷扬而起,将城外染出晕黄。 所有人的视线在一瞬间模糊不清。便在那一霎,望月军队忽然破了阵型冲杀上来,似乎带了必死的决心,将一切都置之度外。 战场上剑锋如芒。 唐锦骑着马迅速的绕过敌人,围转之间,面庞上已溅落鲜血,如花绽放。 “快!” 低哑的喊声在延卞城南面的珑南山脉上传递着。 一队人马穿过丛林急速向一个方向移动。 为首领路的那人显然对延卞的地形熟悉得不得了。每一步都踩得极稳,甚至连脚下的一粒碎石都被他准确无误的避开。 “快!” 年轻男人不停地催促着。 他身后跟着绵延的队伍,望不见尽头。 庞大的队伍将摇曳着高至腰际的草丛踩为平地。踏过之处,只留簌簌声响。 这是望月的精英部队,将近万人。都是纪夕连夜从望月四处调集前来的能手。 此刻,他们躲避了延卞珩山一处的战场,正悄然朝昆玉城靠近。 珑南山脉的羽骑丝毫没有发现于山林中移动的军队。 望月选择经过的全是隐在密林间荒无人烟之处,先不说地形险峻,饶是山中百兽,一旦遇上必定也会让军队损失惨重。 然而,年轻人带他们走过的每一个脚印,都拿捏得恰好,即便队伍庞大,却不会惊动百兽,更不会让羽骑发现。 昆玉城那边,骁军被城外的百姓拖住,而延卞城,羽骑似乎也没有注意到珑南山脉,他们将心思全部都放在了从珩山杀来的望月军队上。 珑南山脉这一支望月军队趁着此刻,悄悄的潜入西南郡腹地! 西南王府内,家臣均聚集前来。 萧姓的几位官员还不知道座上的人是萧灵玥,现下西南郡动乱不安,一切权力看似掌控在江氏手中,那几人显得有些不满。 帷帽下那张美丽的脸庞若有若无的挂着一丝笑意,城外几个时辰的安静让她将警惕放松不少。 然而,江培突然传召家臣入府。 萧灵玥倒也彰显着掌权之人的风范,仪态端庄的出现在议事厅中。 “芜妃,现下应当安抚百姓,笼络人心才是。”家臣劝道。 他来时便见挂在城墙上的人头,手段之狠,令人发指。 萧灵玥莞尔不语。 江培说道:“天下之人从来恃强凌弱,若芜妃不如此,城外那些百姓可会安分?” 家臣被他说得哑然,张了张嘴却辩驳不出一句话,只落了满目恼怒。 萧灵玥这才道:“两位说得都有道理。只是现在,百姓已有异心,再做安抚想来也没什么用处,但西南王府并非昏庸无道,传令下去,降低赋税,在提高之前的数目上再降低一半!” “芜妃!” 这下,倒是满座臣子大吃一惊。 江培先道:“这万万不可。” 那些家臣还不知道栗镇城郊秘密筑建的军营,而江培清楚不过。虽然他不曾看过账目,但他知道,为了组建新的军队江昭叶几乎将西南王府的积蓄花光,现在恢复赋税倒还罢了,可若还继续降低,恐怕这一年半载连骁军的军饷都成问题。 在陈浚还未有所行动前,他毕竟还需要依靠西南王府。 “有何不可?”然而萧灵玥一意孤行,不再听劝解,“若城中百姓再有动乱,我岂不是要一个一个杀了?此刻,还不是与百姓对抗的时候。” 一场商议来的迅速也很短促。 萧灵玥如今的心思不在治理西南郡上,自然是用能最快解决事情的办法。 而降低赋税,显然是现下对百姓唯一可行的了。 加上萧钰的行踪几日未知,她对江培的不满逐渐增多。到延卞城的骁军总是吃了闭门羹,询问不出什么,萧钰就像是凭空化成烟消失了一半。 萧灵玥本来猜测萧钰是被陈浚藏在了延卞。然而,同有贺楼血脉的两人似乎能感应得到对方的所在。 她总觉得,萧钰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第六十一章 别时易,见时难(1) 天气本是渐渐的冷。 近了冬日,恐怕临海郡北端也会下雪。 然而他们到达景州时气候有了回暖。 萧钰终于将身上的皮裘拿开。呼了一口气。 她一个小动作显得俏皮可爱,吸引了陈浚的全部视线。他将皮裘接过来,问她:“想吃些什么?” 萧钰掀开车帘,朝外探了一眼。 这里的街道虽不甚熟悉,但让人难忘,萧钰看着景州城熙攘的街道,忽然说:“我要吃葵湾醋鱼!” 陈浚点了点头,谁知她又说:“我要到风远阁去吃。” 风远阁? 那可是景州城名声最大的青楼,她吃个菜还要跑到那种地方去? 陈浚蹙眉将她面前的车帘拉下来,黑着脸拒绝她:“不可!” 萧钰极不耐烦的撇了撇嘴:“哪里还管我这么多!风远阁的厨子做的那些菜比皇宫里的都要好吃!” 他扭过头,不再看她。 当初追雪被偷走时,也是在风远阁中找到的,这丫头堂堂郡主,会到这种风月场所已是让他颇为意外,可现在,她竟然还要提要求到风远阁去吃葵湾醋鱼! “你不去?”萧钰当下便从陈浚的表情猜到他不喜欢那种地方,旋即一笑,“那我自己去!” 然而下车前却被他伸手拦住。 萧钰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你不吃饭我还要吃呢!” 这几天被死死看守无处可发的怨气终于露出几分,原本还敬畏他是怀瑞王。萧钰百般讨好求他,可现下到了景州连陪她去风远阁吃顿饭都不肯。顿时满腔的怒火。 可萧钰哪里知道,在陈浚眼里,青楼便是青楼。不似她,只要有饭吃有床睡便当成是饭馆客栈。 “去仪香楼!” 陈浚将她拉回来,吩咐车夫。 萧钰却猛地推开他想从车里跳出去。然而陈浚的身法并不是她可以抵抗的。军人孔武有力的手臂揽住少女的腰将她拉了回来。 “救命啊!” 见用武行不通,萧钰干脆放声大喊。 引得街上的人都朝马车看过来。连车夫都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救命……”萧钰见这招似乎有效,看见陈浚难得会慌张的神情,她一笑,继续喊道,“救命!救……” 然而“命”字还未脱口而出,嘴便被人捂住。 陈浚一手将她按倒,一手捂紧她的嘴。冷冷朝外道:“去仪香楼!” 萧钰睁大眼睛盯着陈浚。双手胡乱挥动。却不能将按住自己的手臂拽开一分。又说不出一个字,片刻,脸颊便憋得通红。 陈浚并未因此松手。 他此次秘密回都。萧钰这样引人注目的行为显然不是他能接受的。只要她敢闹腾破坏他的计划,他定会阻止她。 车夫将马车停在仪香楼,小厮见了便迎上来,将一旁的骏马接过去安顿。 少女下车时,头上多了一顶帷帽,遮住面庞。 陈浚将路钱结给车夫后,便被又迎上来的小厮招呼着往里头走去。 他牵住她的手腕,直到进了厢房,锁上门,他才将手松开。 萧钰得以自由的拽开脑袋上的帷帽。扔在地上,再将绑住嘴的布帛解了,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小人!” 满肚子的火气不知道往哪里发泄,只好冲着陈浚来,现下,哪里还管得他什么身份地位! 陈浚淡然的一笑而置。 他从来不是君子,自然也不计较她骂什么。 “我饿了!”萧钰自知逃不出他的魔掌,又不愿再讨好他,寻了椅子坐下生气道。 “葵湾醋鱼,我让人送上来。”直到现在,陈浚仍未解开身上的包袱。他到门口把小厮唤来,吩咐了他几句后又折身返回。萧钰只道:“我要吃风远阁的葵湾醋鱼。” “好。” 陈浚竟然答应了她。 萧钰开心的跃起来,突然发觉他其实还是挺近人情的,然而,她言谢的话还未说出口,陈浚便又道:“让人去风远阁给你买回来就是。” “我……我要亲自去吃!” “不可!” “陈浚!”萧钰一气之下直呼他的名讳,“你,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她这一说反倒是陈浚不解,他对她可是百般照顾百般怜惜,可她三番两次的不领情。 萧钰顿了顿,道:“你劫持我到江淮来,你心怀不轨!你到底有何意图?” 他却轻声笑了一笑,才道:“是你将自己托付给我,如今反倒是我劫持你了?” “我何时将自己托付给你?” “你说过的,让我带你离开!”陈浚的神情忽然变得凝重,一字一句道,“我亦说过,会让你成为怀瑞王妃!” 她难道忘了西南郡发生的事? 他可是将那封信的内容记得清清楚楚。 “那只是……” 萧钰急忙道,岂料陈浚不打算听她解释:“等事情处理好,我便娶你入府!” “我才不嫁给你!”她脱口拒绝。 陈浚脸一黑,投射过来的目光让她遍体生寒:“由不得你!” 这世上,只要是他想要便不能从他手掌心逃脱。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萧钰随后狡黠一笑,旋即摆出一副搏斗的姿势,不等陈浚有所回应,她便冲了上去,一掌劈向他的胸膛。 陈浚眉目深沉,敏捷的侧身推开,少女扑了空,惯性使然越过他几步,但很快便回过身来对着他又是一掌。 “钰儿!”他厉喝道,反手提住了她的衣领,萧钰如小丑般被他捉住,却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情愿,反而,这似乎是她想要的结果。陈浚将她双手反剪,使她背对自己,而后往怀中一拽。 果然刹那,一声闷响从他臂上传来。 精美的发簪刺入他的臂膀,划开一个口子。 陈浚闷哼一声,低头一看,少女正抓着发簪不松手。 不知何时,她已将发髻上的簪子拔下藏于手中,想是等着他绑住她后拉近距离好下手! 趁着陈浚失神之际,她手上再加了力度,他吃痛微微松了禁锢,萧钰便趁着那时从他手中逃脱。 “我说过,由不得你吧!” 少女得意的冲他一笑。 转身打开窗户。 第六十一章 别时易,见时难(2) 客栈四面都是街巷。 她在的二楼并不算高,只要跳下窗混入人群,陈浚一时也不会抓得到她,如此,她便有机会溜出景州城。 然而,她才刚一跃上窗沿,腰身便被一只大手揽了回去。 他不由分说的把她按在身下,毫不顾忌手臂上流血的伤口,用尽力气扣住她。 萧钰措不及防,惊诧的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庞。 这时的他依然是那副漠然的神情,唯独那双眼睛里,深深镶着一丝失望——对她百般的逃跑感到的失望。 这一路来,她装病,甚至同他打起来,想尽办法要脱离他的视线。 她就这么急不可耐的要离开自己? “钰儿,听话!”陈浚的语气却很温和,与他身上所散发的寒气有着鲜明对比,“好好呆在我身边,我会保护你。” 他是大名鼎鼎的怀瑞王,可在他对她说话的那一刹那,他似乎变回了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那个意气风发、会对自己所爱之人异常温柔的少年。 萧钰压根就没在意这些,只哀求他:“求求你大发慈悲放我回去。我要回西南郡,我要回西南王府!” 见他无动于衷,萧钰猛地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襟:“你要是不放我走,我,我就给你下毒,下蛊!” 陈浚却环着身下的柔软,一动不动。 少女脸上蓦然飞过一片嫣红,但嘴里还是停不下来:“我可告诉你。母后教会我许多巫术,若你不放我,我就对你不客气!”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迅速的一吻。 他就这样看着她。情不自禁的将唇贴下来。 少女的唇舌间总有着让他迷醉的芬芳,像是卷入云里的清香,柔软,使他深深的陷下去! 萧钰骇然一惊。 拽着他衣襟的手松了一分。 她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他到王府来救她那日,也是这样,他毫无预兆的就吻了下来。 陈浚的吻愈见急促,有着不容抗拒的霸道。 萧钰隐隐觉得不对劲,想要挣脱他。 但是他的双臂孔武有力,让他对她的禁锢如同牢笼。 终于,他将头抬起来。看见少女恼怒得通红的脸庞。却不打算放手。 “你……”萧钰愤然。才要骂他,谁知陈浚忽然伸手撕开她的衣袍。 “你疯了!”她猛然一喝,再不顾得其他。扭头便死死咬住他的手臂。 陈浚吃痛,动作微微一缓,可按住她的另一只手仍旧没有松开。 “烟离,你是我的!” 他倏地喃道。 萧钰听见一顿,他在对谁说话? 烟离? 那是谁? “烟离,你……你怎么能离开我?”陈浚不顾伤口传来的疼痛,强行掰过她的脑袋,俯下身去将唇印在少女的额头上,趁着她恍神之际,将唇缓缓的移到她眼角。 然后。吻住厮磨。 他低低呢喃着:“烟离……” 萧钰心底腾地生气一股怒火,感到莫大的耻辱。 烟离? 这一定是个女人的名字,可陈浚居然会在吻着自己的时候不断的唤着这个名字。 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她使尽全身的力量将他推开,陈浚神色微微一晃,便让她脱了手。 “无耻!”萧钰指着他骂道,旋即收回手整理衣裳。 陈浚这才从自己编织的梦境里醒过来,望着萧钰眼里说不清是什么,百感交集。 是啊,面前这个少女并不是烟离。 她是萧钰,是西南郡的小郡主。 “钰儿,我……”陈浚向前一步,她便往后退一步。 整个大淮,会有多少个人见到过这样失神落魄的怀瑞王?他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讨好一个人。 然而,萧钰哪里还顾这些,她只是觉得失落,没来由的,是像方才从他眼中流露出的失落一般。 原来对她百般照顾、说要娶她为妃的怀瑞王原是将她当做了那个叫“烟离”的人! 人就是这般古怪,虽然萧钰清楚自己心里还藏着另一个人,可在她笃定了陈浚喜欢她的时候,却得知他亦是心中另有她人。而自己就像一个替身一样被他摆布。 简直可笑。 萧钰再也没心思要想着如何爬窗翻墙逃走,她不想再和他说话,径自走到门边。 陈浚几步上前从她身后将打开了的门顶了回去。 “钰儿……你很像她……” “我姓萧,萧钰。”她赌气般说道。 他本是想解释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变了味,反倒让人不舒服。被她打断了话。 怎么会呢…… 明明将她藏在心底好好地,明明已经这样无声无息的将她藏了十几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面对着萧钰提起她…… “我不知道你为何一意孤行要将我留在身边,因为玉屏卷,我们早该划清界限才对……可是你将我带回江淮,无论如何都不让我离开……”她忽然有些伤感,这样的难过,像是期盼父王母后的关心,期盼简单的嘘寒问暖,可是,他们都把这些留给了别人。 而她得到的,只有因为得到关心的那人余下的眷顾,仅是一点点。 正如,如果没有姐姐,没有光复贺楼的责任,她究竟还能不能得到母后那些稀少的关怀。 正如,若没有那个叫烟离的女子,她在陈浚眼里,又究竟是什么。 “我一直弄不清楚,现在我知道了你为何会执意留我下来,因为……”她转过身看着他,说道,“因为你将我当做烟离,而你说,烟离是你的。” “我……” “放手!”萧钰猛地劈在他胸前一掌,陈浚受了力后退几步,然而也是回旋极快,片刻又握住了她的手腕。 萧钰想起身上还藏着的短剑,猛然抽出来,抵在自己颈项上:“你要是敢拦我,我就死在这。堂堂怀瑞王到时候必定脱不了杀死本郡主的嫌疑!” 陈浚果然没再上前。 “别过来……”萧钰小心翼翼的拉开门,缓缓的踏出去。 她知道,凭自己的身手是必定逃不过陈浚手掌心的。唯有离开这件客栈,她才能离开。 陈浚站着动一步。萧钰等走出了房门,便迅速的蹿逃。 他眉目一沉,掠起桌上的帷帽戴上追出去。 第六十一章 别时易,见时难(3) 景州城十里长街,处处人满为患。 这是陆地东边最繁华的城池,每一天都涌入不计其数自五湖四海前来贩卖货物的商人。 西漠的良马,南疆珍稀的药草,北方名贵的玉石,没有什么是在景州城见不到的。 精致的车辇一辆一辆从街上抬过。 拖了长长的一队随从。 萧钰脚步急促的冲出客栈。闯入迎面而来的队伍。 “何人?” 队伍被她冲乱。 为首的侍从不满大喝一声,旋即拔刀拦下她。 萧钰拿着短刀对他一晃,急忙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借过借过!” 趁着混乱,她从侍从手臂下钻了过去。 身后追来的陈浚在见到队伍时明显一顿。这架车辇,他是认识的。此刻,他并不像热闹这架车辇的主人。 然而看着萧钰愈跑愈远,他也只能追上去。 侍从抓不到萧钰,便将随她而上的人团团围住。 陈浚眉目一冷,沉声喝道:“让开!” “你是何人?敢冲撞王爷的车轿!”侍从看着帷幔下隐约的轮廓,却莫名的生出畏惧。斥骂的声音渐渐弱下。 “让开!” 陈浚不欲多言,扣住旁的一人双肩,顷刻将他掀翻在地。 “抓住他!” 见这人不知好歹,侍从也管不了那么多,一群人如作鸟兽扑了上去。 陈浚腾空掠起,挥剑而出。“唰的”刺向挡在面前的人。剑锋如闪电急速划过众人眼前,引得人群一阵唏嘘。 然而,在剑锋离那人胸口还有几寸时,车辇里却有人开口了。 “让他走。” 那个声音温润如玉。带着安稳人心的力量。 侍从犹豫着终让出一条路。陈浚收起佩剑,压了压帷帽走过去。经过车辇之时,只听车辇中的人笑着说了一句:“好身手!”笑意若隐若现,落入他耳里,陈浚蹙着眉,快步离开。 队伍整理了片刻重新出发。看热闹的人群一下子散开。 “好了。” 听见头顶上传来声音,萧钰这才从车辇上摆酒的案台下钻出来。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萧钰一笑,朝他鞠躬道。 他只是挥挥手,让她坐。 这辆车辇足足可容纳近十人,极是宽敞。上面的装帧要比上次她入宫乘坐的那一辆还要精致。 想来。这人的身份也不简单。 萧钰小心翼翼的看了这个广绣长襟。温文儒雅的男人一眼。正对上他的目光,然而,他看向她的眼神却有些古怪。 来人掀起车帘。走进来时见到萧钰面上有掩不去的欣喜。 “萧姑娘。” 苏婺微微一笑。 萧钰想了片刻便认出他:“黄金,你是借给我黄金的人……” “在下姓苏,萧姑娘叫我苏婺便好。” “苏婺……”萧钰念着这个名字,回想了一下,忽的蹿起来指着座上那波澜不惊的人道:“你是,你是……” “是我家王爷,景城王!”苏婺回答道。 景青玉毫不介意萧钰的无礼,笑了一笑:“我见过萧姑娘。” 他并未自称本王,态度谦和有礼,萧钰不禁想到郡府大人说过的话。他说景城王比怀瑞王要好相处,看来没错。 萧钰收回手,震惊之后有些诧异:“你见过我?” “在江淮城外,我已经见过萧姑娘,萧姑娘是西南王府的人,不知怎出现在景州城?”景青玉将所想一同道出,并不掩饰。西南郡距临海郡千里,若非有要事,何需长途跋涉前来。况且,刚才那人无论怎么看都觉得熟悉。 萧钰坐回座上,眉目一闪,道:“我是被人劫持来的。” 苏婺面上掠过一丝担忧,急忙问道:“可是刚才那人?” “是。”她点点头。 景青玉望向这边,似乎在想什么。微微蹙眉。 那道目光带着太多疑虑,让萧钰很不安。这里恐怕也不能多留,遇上景青玉是个意外,虽然他帮了自己一把,然而也未必不是个麻烦,大淮的王都没什么好心人。 在他似乎对自己的身份并无太多了解之前,应当先溜为快。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萧钰起身做了个揖,“我还有要事,王爷的恩情有机会再报答。” 话末,她便越过苏婺朝外喊道:“停下停下。” 她似乎一点儿都没注意到苏婺,他有些失落,不知为何脱口唤住了她:“萧姑娘……” 萧钰回过头,像是想起什么,尴尬地笑了笑:“我现在身无分文,恐怕没钱还给你……” 她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 苏婺忙的摆手:“在下并非说这个……” “呀!”萧钰却忽然一乍,她掀开车帘后好像看到了什么,隐约觉得哪儿不对劲。 四面的建筑上站着的人,总感觉很奇怪。 那些目光让她分外不自在。 然而,还不等理清思绪,一支箭矢便唰的闪过眼前刺入车辇。 “小心!”萧钰和苏婺同时喊道,回身护住了景青玉。那支箭矢的目标显然是座上眉目俊朗的男人。 情急之下,她拾起案下的短刀朝箭矢挥去,“铛”的一声将它击落,离景青玉仅仅数寸。 “怎么回事?”景青玉脸色一变。 苏婺护在他身前不敢离开:“不知道。” 萧钰锁了锁眉,说:“一定是有人想杀你!” 话才落音,车壁上又受了几箭。 车辇外的侍从乱作一团,因惊恐而四处乱窜的百姓更是将场面搅得一团糟。有人趁着混乱越过人群杀了过来,他们身着普通百姓的衣裳,身手却十分了得。蒙起脸噌噌的便从街道旁的酒肆饭馆二楼跃下。 “郡府大人说你很好相处,你难不成也有仇家?”少女撇了撇嘴,现下自己也算是淌了一滩浑水了。 那些弓弩手将目标对准了车辇,她只要一出去必定会被那些人当做靶子。可继续呆在这里,又算怎么回事? “护送王爷回府!” 青衣白袜的侍从似乎抵挡不住来势汹汹的杀手,为首那人猛然喝道。 然而,杀手却先将抬轿的人几剑刺死。车辇随着重重坠在地上, “嘭”的一声,左边的车壁因受力过多刹那四分五裂。 “王爷。”苏婺扶住景青玉,眉头紧锁。 萧钰挥开簌簌的烟尘,瞥了旁的两人一眼,然而这一看却吓了一大跳。 第六十一章 别时易,见时难(4) 景青玉清隽的面容渐渐苍白,似能结出皑皑白雪来。萧钰起先满心狐疑,这车辇不过一落,她与苏婺都没事,偏偏景青玉却像临死的人一般,伏在苏婺怀里动弹一下都异常艰难。 然而,杀手持剑冲过来,苏婺生生的抬起手替景青玉应下这一刀,他一动,伏在怀中的景青玉只觉不适,胃里一阵翻腔倒海后哇的吐了满口鲜血。 “王爷!” 苏婺顾不得臂上的伤,急忙搀扶起景青玉退后,避开杀手挥来的刀锋。 落在袍上的血迅速的晕染开来,粗目惊心。 萧钰膛目结舌的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拔腿就跑还是留下来。 若就这样跑了似乎也太失礼,景青玉好歹帮过她,可是,留下来的话这倒霉事她就摊定了! 正犹豫着,趁乱冲来的杀手越来越多,顷刻便将景青玉和苏婺隔绝在蒙面人的包围圈中。景青玉看似一点功夫也不会,柔柔弱弱像个书生,而苏婺受了伤,又要保护主人又要顾着自己的安危,显然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这场刺杀来的突兀,谁也没料到杀手竟敢在景青玉的地盘动手伤他,侍从措不及防,甚至连回府搬救兵的时间都没有。 萧钰往后退了几步,那些杀手似乎没注意到她,她趁乱一逃无疑是最好的了。 可是—— 她抬目望过去,却猛然一惊:“小心!” 他们身后的杀手趁人不备从后举刀砍下。 是要直取景青玉性命! 那杀手身法迅捷,但他没料到的是,少女凌空而起,从人群中点足飞来。一脚将他手中的兵器击落。 “萧姑娘,你怎么还不离开?”苏婺惊道。 萧钰皱眉道:“我走了,你们就死定了。” 虽然她的功夫也不好,可好歹留下来周旋,说不定能等到景城王的人闻讯赶来。 苏婺目光一动,一时无言。 伏在他肩上的景青玉紧蹙双眉,意识昏沉。 萧钰见苏婺满目担心,下意识道:“景城王是不是也太娇弱了!” 闻言,苏婺回道:“王爷前几日刚受了伤,这伤。还未全好。” 萧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而后一侧身躲开逼到身前的杀手。他回转不急,少女便趁势猛地朝他胯下一踢。这招对付男人可再好不过。江昭叶就是这么教她的。 可是,杀上来的杀手愈见多起。萧钰只对付了几个便力不从心。 玉鞭不在手,她一介女子手无寸铁怎么可能会是这些杀伐果断的男人对手。 围在外青衣白袜的侍从试图闯入圈子,然而人群一乱,杀手很轻易的便将他们拦在外头。 “萧姑娘!小心。”苏婺扣住景青玉的肩借力一踢,将萧钰身前的杀手击倒后迅速的回旋站定。 景青玉这时已经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如枯萎的枝叶般垂落。 萧钰回身看了他们一眼,只觉得铺天盖地的阴霾。 在这样下去,用不了片刻,他们就会成为这些杀手的刀下亡魂。 她退回到他们身边,埋怨道:“我说你们景州城也太不安稳了,这样久了。还未有人过来救你们王爷。” “是啊……”但连苏婺都觉得奇怪,按理来说,那些环城巡逻的士兵应该很快便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才对。 “拼了!”萧钰一跺脚,随后怒目圆瞪腾地冲了出去,“苏婺,快过来。” 围作一圈的杀手始料不及,少女整个人扑到他们身上,将三两人压翻倒地。 苏婺顷刻会意,背起景青玉掠出。 谁知,旁的那几人又迅速围了过来,这一次,谁也未手下留情,刀剑无眼,说的大约也便是此刻。 “呀!不好。”萧钰从地上爬了起来,想过来拉苏婺一把,却有人趁乱将她猛地一推,刀剑刺来的刹那,她根本避之不及,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胸口已经隐隐传出一阵疼痛。 “萧姑娘……” “萧姑娘……” “萧……” 她眼前越来越朦胧,传入耳中的呼唤也渐渐变得空灵。 她只记得,在她毫无意识之前,看到了景青玉的微微睁开的眼睛,仿佛是噩梦来临,他眼里埋着的全都是恐惧。 “钰儿,钰儿你怎么了?” 突然传来的声音十分熟悉。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萧钰仿佛一直在坠落,整个身子轻飘飘的,在风声呼呼刮过耳畔之际,她凝神去听那个声音。 “钰儿,钰儿,快来救我!快!” 那个声音愈见急促,她似乎正被什么牵制住,恐惧的哭喊道:“钰儿,快救我,快来救我!” 是……是姐姐…… 萧钰猛地意识道说话的人是谁,不由得慌了神。 “姐姐,你在哪里?” 她四面只有无尽的黑暗,可是,姐姐的确一直在对她说话。 “钰儿,你在哪里?你快回来救我,我。我……” 然而,声音逐渐远去,萧钰焦急的四顾,蓦然,她透过一片黑暗看向了远处。那一片漆黑缓缓变幻出色彩,最先入眼的,是一束束跳动的火苗。火光之中,女子满是泪痕,她的帷帽被风吹去,露出了那一张精致的脸蛋。 她面朝自己,惊恐的呼喊:“钰儿,快救我,快……” 少女仔细看去,发现她整个人被绑在西南王府的大厅里,四处一个人都没有,有的,只是愈来愈疯狂的火束。 “姐姐……” 萧钰急忙伸出手去,想要拉近两人的距离。 可,她无论如何她也进不到所看见的那个画面里。 “姐姐,姐姐……” 睡中的少女似乎做了噩梦,双手在空中胡乱扑腾着。 “萧姑娘,你醒了吗?”旋即握住她的那双手温暖柔软,有人俯近她,柔声问道,“萧姑娘?” 萧钰被那双手握住,梦境片刻褪去,她缓缓的睁开眼睛,入眼的是绝世倾城的美人。 “你总算醒了。”绿庭惊喜的起身,端了一碗粥来,“来,先吃些东西。这几日什么也没吃,没东西下肚子可怎么好。” 她担忧道,转眼看到卧着的萧钰,“呀”了一声:“怪我,怎么都给忘了。” 她又匆忙放下粥,将少女搀扶起来半卧在榻上。小心翼翼的给她背上垫了个枕头。 繁复华丽的房屋闯入眼帘,萧钰摸了摸身上柔软精致的被褥,蹙眉道:“这是哪里?” 第六十二章 宿命(1) “这是景城王府。”绿庭莞尔一笑,“萧姑娘且安心在这儿养伤。那些刺客是进不来的。” “景城王府?”萧钰想了想,问她:“是谁把我带来的?” 绿庭眉目一动,意味深远说道:“是苏婺,他担心萧姑娘担心的不得了。” “呀,我睡了多少日?” “算来也有四五日了。” 话落,萧钰一惊,倏地掀开被褥想要下榻,然而才一动弹,心口便传来阵痛,她疼得伏在榻边,撇嘴道:“什么倒霉事都落我头上了。” “萧姑娘,这伤口深得很,如今还未痊愈,你别乱动。”绿庭匆忙扶住她。 苏婺在这时走进来,见到绿庭恭敬的行礼。 这一幕落在萧钰眼中,让她陡然生出几分疑惑,绿庭明是风远阁的女伎,如今身在王府,却受了景城王手下的人一礼,怎么都说不过去,除非,她的身份并非女伎这般简单。 “萧姑娘,可好些了?”苏婺规矩的站在几步之外,担忧问道,打断了萧钰的思绪。 她朝他点点头,苏婺见她的视线投来,却微微垂眉。 绿庭看在眼里,笑道:“萧姑娘,苏婺每日都过来瞧你,这份心意倒很难得。” 两人旋即便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只是萧钰神色如常,倒是苏婺满脸飞红。 “好了,我去瞧瞧王爷。”绿庭说着起身,看了苏婺一眼才离开。 屋子里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萧钰觉得这样的氛围分外奇怪。便开口打破了静谧:“你的伤,也好些了?”她记得,那日他替景青玉受的一刀并不轻。 “好……好些了……”苏婺下意识的握住臂上的伤口,说道。“那日,多谢萧姑娘救命之恩。” “别客气。”萧钰习惯的摆摆手,豪迈得很,“小事一桩。” 然而她心里却想:这恐怕是注定要趟的浑水,躲也未必躲得了。 苏婺闻言一笑,萧钰盯着他的笑容,竟觉得似曾相识,像极了那个人,那个她说过回到西南郡之后要去看他、却未来得及去看的人。 景城王府这几日许多人进进出出,不乏自江淮前来审查刺杀景青玉一案的官员。甚至。连刑部都来了人。 但据说。被捉到的那些杀手全都自尽。根本无法从他们身上探出幕后主使的讯息。 也让案件数日下来没个说法。但刺杀景城王一案影响颇大。景州城的百姓一时人心惶惶,皇帝亦因此事头痛不已。 景家与慕容家,都是现下不能得罪的两大世家。 在决心要对付陈浚的情况下。这两大家族也许会是帝王最好的帮手,或者是,两枚至关紧要的棋子。 前些日子禁足景素欢,严查谦云宫只是做给那些权臣看看,帝王心里也并不想将此事闹大,正想着如何找个借口将景素欢协理后、宫的职权恢复,谁知朝中连连出事让皇帝一时无暇顾及后宫。 肃王与景城王在妓院为一个女伎大打出手,无疑是在两个派系里点了一把火,随时都会蔓延至整个大淮。 帝王不得已,只得将解禁景素欢之事暂且放下。提了景城王府进贡皇室三成的赋税,又罚了肃王一年俸禄,趁此收了他两座城池,归入临海郡。 帝王并不知道,这样看似公平的处决会在之后埋下了多少隐患。 肃王一向心高气傲,仗着自己与皇家沾亲带故向来不把其他郡王放在眼里,别的偏远之地的郡王便罢,他最看不惯的正是景州城中家财万贯、极受帝王重视的景青玉。平日面里相谈甚欢,然而心下却并非这么回事。 只是在官场圆滑惯了的人,却不会在清醒的时候将这份恨意表露出来。 绿庭推门进来的时候,侍女才刚刚服侍景青玉睡下。 这几日里,她在景城王府里住了下来,在府中,所有下人俨然将她当做了女主人,见她进来,侍女便齐齐躬身退出。 房门合上后,她才走进他,盯着他的眉眼微有些失神。 她以为他从来都是刀枪不入的景城王,他有手段,有谋略,冷静,聪睿。可现在的他,却如此轻易受伤。 饶是坠落的车辇,都让他伤的这样重。 在名利包围其中的他,竟然这样脆弱。 “青玉,我,我会好好陪着你……”绿庭蓦然动情低语,握住了他宽厚的手掌。 这双手曾经给过她的温暖,令她难以忘怀。 可他的手此刻怎会这样的冰冷。 “青玉……”她忍不住将脸埋在他手掌心,试图能将自己的温度给他一点点。 “姐姐,姐姐……” 然而他睡下后很快做了噩梦。 “姐姐,不要……求你不要伤害馥儿……”景青玉忽然反手握住了覆在手心上的柔荑,微微颤抖,“姐姐,你不能伤害馥儿,你别派人追杀她……” 在他的梦里,回到了多年以前。 少女狼狈的从王宫里逃出,随在她身后的是凶神恶煞的追兵。她趁乱漫无目的的逃跑,不知道自己应该要去哪里,她只知道,她一定要躲开陈显手下的人。 整个江淮,已然成了修罗场。 硝烟四起,遮住逃亡中的少女慌张恐惧的脸。 陪她一起出逃的侍女因为保护她冲上去与那些追兵拼命,被刺死在王宫门口。 鲜血染了街道一路,所有忠于刘氏的人全都被敌军斩杀江淮城中。 而少女身为靖国公主,自然也不能被敌军放过。 就在她四处逃离之时,指挥敌军杀入江淮的引路者却被姐姐锁在屋子里,景素欢知道弟弟必然会舍不得刘馥,让他得知自己派人追杀她,他定会想尽办法来保护那个亡国公主,可是,景青玉是唯一能让景家在陈显的天下延续家门荣光的人,身为姐姐,景素欢决不会让他干涉自己的计划。 而他被锁住的这处院落离皇宫仅有几步之遥。 在刘馥从王宫出来时,在她看着贴身侍女被敌军杀害之时,他几乎推开门便能将她揽入怀里。 可他不会武功,离开这间被锁住重重围堵的屋子是那样艰难。 他唯能做的,只有央求他的姐姐,彼时已成为陈显妃子的那个人。 第六十二章 宿命(2) 靖国覆灭的硝烟,在经历过那场劫难的人们心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可怜万里关山道,年年战骨多秋草。 而他,便是将靖国将士从此掩埋的人。 “姐姐,你不能杀她,不能杀馥儿!” 景青玉梦呓不断,绿庭脸色微冷,似乎从他的梦话里听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当年追杀她的,难道不是陈显的人?怎么会与景素欢牵扯上? “姐姐,你不能派人追杀馥儿,不能……” 他眼角忽的滑下几滴泪来,落在枕上。 绿庭神色变幻,片刻,将手从他掌心抽离。她摇摇晃晃的起了身,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看着景家这处贵气逼人的府邸。这是景青玉用叛国者的身份得来的荣华,是用靖国的覆灭换来的荣光。 而她,却放不下这个害她国破家亡的凶手。 “青玉,为何……为何事情会是这样的……” 若当年不是他指引敌军杀入江淮,若他会在战乱李带她远走高飞,也许所有事情都不会是如今这个模样。也许,他便不是大淮的景城王,而她,亦不是苟且偷生寻求复国之机的亡国公主,更不是风远阁的名妓。 可宿命如此,往昔逝去,无法扭转。 但她料想不到,居然从景青玉口中听到了那些话。 景素欢,难道才是当年派人追杀她的幕后主使!? “馥儿,我带你走。我带你走……” 他的梦境忽然跳转,来到了洪武元年,武帝迁都之月。 天下安定的喜悦蔓延整个大淮。普天同庆,歌舞升平。 因战乱毁损的江淮城在半年之内修缮如昔。更甚,江淮皇宫北面还加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名曰楚徽。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临海郡的玩客比平时多了近五成。 景城王府恰也是在迁都这时重新修建好的。 前来恭贺的人将他灌得大醉。 从风远阁请来的名妓在大厅里起舞翩跹。轻纱若动,撩人春色。景青玉在一群舞女中一眼望见了她。顾不得宾客在场,他踉踉跄跄的穿过舞群,绕进去抓住她,忽然道:“馥儿,我带你走,我带你走……” 那是靖国亡国以后。绿庭与景青玉见得第一面。 曾经。她是美貌的公主。他是备受她父王青睐的驸马人选。 而洪武元年,他已经成为位高权重的景城王,她却只是他花了区区小钱便请入府中的舞姬。 青玉。青玉! 这个名字,就像一把刀一样刻在她心上。但却是她亲自将这柄刀送入心口。 “馥儿!” 梦中那人忽然唤道。 却不知,绿庭在旁已经泣不成声。 那一天,她入府献舞离开的时候,便见他脚步混乱的从厅堂中追了出来。 当着众臣的面,紧紧抱住了她。 风远阁的姐妹在一旁掩着嘴偷笑,可王府的侍婢却过来将他拉开。 有人道:“王爷,别失了礼数。这是风远阁的舞姬。” 说话那人是景城王府的管家闵行。显然,他已经忘了这个公主的模样。景青玉醉意熏熏的不肯放开她,闵行只好亲自将他拉开。催促绿庭道:“快走。” 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红得似火,恨不得将她吃掉的模样。 他还记得她吗?那时候,绿庭是这样想的。她以为,在他选择背叛的时候就已经将她抛弃不顾了。 榻上的人睡得不安稳,眉头紧紧锁着。绿庭忍不住抬手过去想将他眉头抚平,谁知才一碰到却被他额上的滚烫吓了一大跳。 “青玉,青玉……” 她着急的唤道,随后想了想,跑出去唤来侍女。 “快叫大夫过来,快!” 听闻景青玉的状况极不好。 谦云宫中,景素欢急得在踱来踱去。焦急一刻也无法停止。 宛月昨日才被东宫的人放回来。 可那位太子却把其他宫人分到了别的宫中,硬是不让他们侍奉景素欢。皇帝说了他几句,谁知太子大怒当着皇帝的面摔坏了东西,说皇帝言而无信,已经交给他处理案件怎么还能再插手。 可想而知,皇帝对太子的宠爱是任何人也无法比拟的。甚至已经到了纵容的地步,之后也只能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宛月刺伤太子一事的确是真。 但此时处境,能将宛月放回景素欢已经再无它求。 只是,景青玉她必须再去见他一面,怎么好好地,又遭人刺杀? “贵妃别急。” 慕容昭庆来的时候,看见她粒米未进,那张绝世倾城的面庞在几日内枯瘦不少,发自内心的担心,“若王爷知道贵妃如此,定不能好好养伤。” “再让我去见青玉一次。” 景素欢抓住她的手,“我保证,就如上次一样,我只要见到他一眼,说上几句话便好。” “可上次,险些让陶妃抓了把柄。”慕容昭庆犹豫道。 景素欢倏地跪下来,语气恳切:“最后这一次,我担心青玉,我实在担心他!” “有全景州城最好的大夫照顾王爷,贵妃不必担心,皇上那边,也方遣了御医前往景州。”她把景素欢扶起来,“皇上对王爷的重视是众所周知的, 娘娘如今,应该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陶妃是得罪不得的。” 若被陶妃抓到把柄,只怕她身后的人便会找到机会向皇帝参慕容家与景家一本。 “可……” “没什么可是。”慕容昭庆打断她的话,“实在有话我让人通传给王爷便是。” 谁想景素欢旋即沉默。 慕容昭庆至今还不是她能绝对相信的人。 有些话,她终究是要亲自与景青玉说才放心。 ——“曲阳候府,西苑回廊,花草终年盛开之处。是处好风光。贵妃可要记得同皇帝提起。”这是贺楼乌兰临死前所说的话,然而景素欢并未遂了贺楼乌兰的愿将此话转告皇帝,而是在前几日得慕容昭庆相助,她前去景州时亲自告诉了景青玉,她叫他这段时间先别管后宫里自己的处境,将心思放在曲阳候府上,说不定,那儿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管对景家有利是否,都应当要仔细。 而这件事情,景素欢只能对景青玉一人提起,自然,也必定要亲耳从他那里得知任何消息。 第六十三章 下毒(1) 慕容昭庆瞥见她的迟疑,并不觉得惊奇。 只道:“贵妃将信给我就是,我定会让人原封不动的送到王爷手上。” 秋色挽了一地金黄,此时的谦云宫,恰是这番安静惨淡的景致。景素欢知道,她的选择并不算多。 新朝初建,世家名门的利益是每个权贵子女最在乎的东西。 过惯了乱世里的日子,谁不想在天下安定之时换得荣华安稳,然而,这样暗地里的争斗似乎也并没有比战乱好到哪里去。饶有一点差错,在乱世里以鲜血换来的荣耀都会灰飞烟灭。这使得世族如履薄冰,分外谨慎。 慕容昭庆实在没料到,景素欢居然会察觉出赤血珠在楚徽宫射出的那一道细微光线。 这个把柄,就这样被她稳稳拿在了手里。 御医来的时候,景青玉仍旧发着热,似乎是伤口感染颇重,连御医都紧锁眉头。 绿庭站在一旁,问道:“如何了?” 御医以为她是王府的女主人,朝她行了一礼,才道:“十日内,不可再让王爷出门了,老臣开些方子,贵府让人抓了药回来,按时让王爷服下。” “多谢大夫。”她回他一礼,然而大夫却不说景青玉的伤势,让她悬着一颗心。 “这几日老臣就住在景城王府,随时会过来为王爷诊查。皇上挂念王爷,让老臣好好照顾。”言下之意,便是皇帝对景氏的看重。这样的面子。是多少名门想求的。 “谢……谢皇上隆恩。”绿庭面上倏地闪过一丝冷意,她犹豫片刻后说道,将御医送出了景青玉的寝殿。 苏婺搀扶着萧钰从廊上过来,看见绿庭。少女使劲展露出笑容:“绿庭姐姐。” 绿庭一愣,转而才对她一笑:“萧姑娘都能走动了,想来身子骨不错,定是长寿的命。” 萧钰熟络的叫她绿庭姐姐:“那可不是,才不像你们景城王,娇气得很。” “萧姑娘,王爷是受了伤,那伤还未……”苏婺急忙解释道。谁知萧钰挥挥手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 她嘟囔着,要苏婺扶她进去。 寝殿富丽堂皇,与皇宫相差无几。相比西南王府。不知好了多少倍。 萧钰啧啧赞叹着。推开苏婺径自踱步欣赏。末了,才把目光放到景青玉身上。 侍女在一旁细心地替他擦拭额上的冷汗,照顾周全。 然而。越靠近景青玉,萧钰却越觉得古怪,这是擅长巫蛊的贺楼族天生对毒蛊的敏觉,只要是西南郡一带惯用的毒蛊,她大约都用过。此刻感觉相近的这一个,正是西南郡与望月边境那些流痞专门拿来祸害商队进行掠夺的毒蛊,只是大淮建朝后,那些流痞不再干这些事,而这类以虫蛇为引的蛊便随着少见。 但纵然时光远去,萧钰也能辨认得出。这要归了她自由游历西南一带的缘由。 “不对,不对……” 萧钰突然喃喃。 侍女被她一手推开,她莫名的举动让所有人一惊。 绿庭忙问:“萧姑娘,怎么了?” 她不作回应,回想了前几日的那一幕。车辇坠落的一刻,是否有人靠近了景青玉? 那些簌簌而落的尘烟……难道是那些!? 下蛊的方式千奇百怪,而以烟尘摄入人的体内也并不足为奇。落辇当时,她与苏婺离景青玉还有几步之遥,不难保证那些杀手不是在那个时候偷袭。只是,有谁会对景青玉下这样毒手?难道非取了他性命不可!? “萧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绿庭见她将手按在景青玉心口上,奇怪道。 萧钰却忽然说:“你们景城王大概是中毒了。” “中毒?” “不可能!” 苏婺与绿庭一同惊呼,萧钰最先听到了否认,回身看着苏婺,撇嘴:“怎么不可能?我就说,这剑伤修养十来日应当也好了不少,怎会碰一下就晕了呢。” 苏婺蹙着眉,还是不相信:“若是中毒,御医怎会不说出来。” “说不定你们那御医是个饭桶!”萧钰不假思索,转眼看到苏婺颓败的神情,才接下去说,“景城王中的是毒蛊,不是寻常那些毒药,御医可能不知道罢!” “你怎么知道他中了毒,你怎么知道?”绿庭扑上来,神情焦急。 萧钰被她紧紧拽住双臂,忙说:“景城王所中毒蛊正是西南郡一带常用的害人手段,我自小在西南郡长大,当然知道!” 绿庭这才发觉自己失礼,松开手退了几步。 “你别担心,这毒蛊又不是化解不了。”萧钰宽慰道。 绿庭闻言急忙问:“萧姑娘有办法?” “我没办法,”她旋即摆手,绿庭神色一黯,她才又道,“不过我知道有什么办法。” “就请萧姑娘快说。”苏婺也上前来。 难得他们居然都没有怀疑自己,萧钰觉得欣慰:“我也是听母亲提起过,不知道管不管用,因为我在西南郡还未曾救活过那些中了毒蛊的商队,只因缺了一味药引……” 萧钰故作神秘缓缓打了个转,才眨眼道:“那味药引实在太贵了。”西南王府那时候可没这么多钱来买这些东西,乱世之际,能管好粮口便已经不错。 “只要能救活王爷,不管花多少都可以!”苏婺急忙接话。 萧钰打量四周一眼,景城王府的确不缺钱财。她笑了笑:“但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景城王所中的应当为阴蛇蛊,据母亲说,若想化解这毒蛊,只有取得陆桑洲的神蛇、取其血混入九里香服下才可。” 绿庭愁眉:“九里香倒还好,可陆桑洲神蛇……” 苏婺亦道:“那是什么蛇?” “我也不知道。”萧钰摊了摊手,“这世上的蛇多了去了,谁知道陆桑洲的神蛇是什么蛇……” 绿庭随即颓然:“这么说,青玉他,还会好起来吗?” “我有办法,我有办法!”苏婺却蓦然一阵欣喜。 陆桑,那不正是才刚成为皇亲国戚的异族吗?而曾经来到景城王府自求三千赏金的人,不正是大淮的驸马、陆桑的少主!?他与王爷之间既然存在协议,想必他会愿意救王爷一命,管他什么神蛇,只管求他要就是。 第六十三章 下毒(2) “你有办法?”萧钰带着疑问嗤笑一声。 中了阴蛇蛊的人连母后都没有能力救活,何况这个相貌平常武功一般的王府下人。 “我到江淮走一趟。”苏婺却突然转身离开。 “诶……”萧钰脚步缓慢的向前追了几步,然而身上有伤走得并不远,苏婺便早已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他能有办法?”萧钰还是不敢相信,喃喃。 绿庭向榻上探了一眼,景青玉的样子不像中毒,可若不是中毒他应该也不至于几日也不见好。“萧姑娘,青玉他……果真中了那阴蛇蛊?” 萧钰回道:“我骗你干嘛,自然是真的。” 绿庭旋即失神落魄的倒在椅子上,整颗心如雪冰冷。 “绿庭姐姐,你怎么了?”萧钰拖着步子走过去扶她,但碰到的人儿却似没了魂魄一般,愣愣的不知望向何处。萧钰早已留意到景青玉与她之间的不寻常,当下也猜到几分,便宽慰说:“苏婺不是说他有办法了吗?绿庭姐姐勿再担心了。” 如花的美貌顷似枯萎,她想必也是几日没睡好觉,黑沉的眼圈让不喜装扮的绿庭显得分外冷寂,初次见她时的那分傲气不知何时已经被榻上的男人敛收尽。 “绿庭姐姐……” 少女的声音越传越远,再度回神时,少女却变成了眼前的侍女模样。 绿庭对她有些印象,她到王府来的这几日。是这个侍女照顾她最多,她不似其他人嫌她出身风尘。因此,绿庭对她也是有着平常人没有的客气:“我这是怎么了?” “姑娘睡了一觉。”那侍女很恭敬的回答她。 “王爷好些了?”绿庭有些焦急的问道。侍女闻言摇了摇头,眉眼里有着和她一样的失望之色。 绿庭眉头不禁深蹙。怒而拍案:“到底是谁对王爷下此狠手!” 这令侍女大吃一惊。风远阁的绿庭姑娘留给众人的从来都是如仙女般的印象,她高高在上,不可亵渎,有着寻常舞姬没有的傲气,鲜少会见她这样生气,或者说是,根本就没见过她这幅模样。 “扶我去找闵行!”绿庭伸出手,命侍女过来。 侍女见她要去找管家,不得不多嘴说一句:“闵大人正与帝都来的几位大人在查案呢。” 绿庭不待多言,自己掀了被褥走下榻来。连鞋也未来的及穿。侍女急忙捧起鞋子追在她身后:“姑娘……” 然而追了几步。却倏地装上停下的绿庭。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侍女:“萧姑娘呢?” 绿庭问起的人,此时才刚从景州城溜出来。临海郡的恩恩怨怨萧钰可管不了那么多。西南郡才是有要事在等着她。 不敢再于景州城逗留,她徒步便走到了郊外。本是打算换身衣裳,奈何身无分文,连买身粗布麻衣都不可。萧钰也只好穿着景城王府给她换的那身逃走。出府的时候,起先还遇上侍女的阻拦,她最后编了个谎说要到景州城逛逛,那侍女才半信半疑的派了个人跟她出门。 萧钰带着侍女走到集市,趁着人多很轻易的甩开了她。要知道少女在西南郡可常常如此。 但走的久了,出逃的那份愉快的心情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临海郡离西南郡还有千里。萧钰一不认识路,二又手无良驹。若就这样走去。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到达西南郡! 她未受伤也就罢了,可此时,心口的伤还是隐隐作痛。 “都怪他!”烦闷无处发泄,萧钰只好将气都推到了并不在眼前的陈浚身上。 她捡了路旁的一根树枝,一面在地上划着一面走:“都怪他!” “都怪他!” 低声的嘟囔突然转成一声历喝!引来了路上那行人的目光。 马车上面容和蔼的老头掀开车帘,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命仆从把马牵到萧钰身旁。 “小丫头!”老头喊了一声。 萧钰下意识的回头,看见马车上双鬓花白的老头,他对她展露一抹古怪的笑容:“一个人?” “是又如何?”她显然还没从怒气里将自己收拾回来,语气里带着火。 老人并不介意,再打量她几眼。见她衣着光鲜,容貌灵秀,又问:“小丫头,你从何处来的?” 萧钰回说:“西南郡……” 然而回答后她才倏地觉得不对劲。猛地瞪了那老头一眼,“干你什么事。” 老头心里盘算了一下,说道:“小丫头,西南郡如此遥远,不如,老夫送你回去。” 萧钰不屑的望着他一行人行驶的方向,嗤笑道:“老爷爷,你去的可是景州,我要回的是西南郡!” “不打紧,我送你回去!”话末,便从马车上蹿下来几个壮汉,围住了她。 “果然不是个好东西!”一见这阵势,萧钰便清楚这行人心怀不轨,树枝猛地略地而起,扬起地上的尘土掩住众人视线。 “哟,还是个有身手的丫头!”老头笑了一声,见她趁机点足急掠,喝道,“逮住她!” 壮汉应声追上去,萧钰起先还走的快,如风踏云,可才一里不到,她便渐渐吃力,加上她带着伤,那行人穷追不舍很快拉近了与她的距离。 “我怎么那么倒霉!”萧钰不禁怒叹一声,可步子却缓慢下来。 踏云术是再也施展不开了,壮汉趁机夺路而上一手扣住了她的肩,见同伴得逞,另几人很快围拢上来捆住了她。 “放开本……本小姐!”萧钰被捉回去一路嚷嚷。 那老头见猎物被擒入囊中,笑得合不拢嘴,慈祥的面容上挂着淫荡的笑容,让人恶心。 “嘭!”的一声,萧钰整个人被扔上老头在的那一辆马车。几名壮汉随着上来,马车又颠簸着继续往前走。 “无耻卑鄙!为老不尊!猥琐可恶!”萧钰用她能想到的词骂了老头一遍,然而老头依旧是那副笑容,几步走到她跟前。这辆马车并不宽敞,她被扔在这群男人脚下,卷缩着身子,屈辱顿时一涌而上。 “小丫头,在骂我我可就……”老头顿了顿,挨上前忽然变了脸色,“吃了你!” 第六十四章 燕淑楼(1) 萧钰惊得往后挪去,谁知这一动无意撞上了后头的人。 她立即扭头去看,眼前的一幕却让人心惊。 衣着不整的女子双眼红肿,明显是哭过。她看见萧钰也不说话,只是呆滞的将脱落胸前的衣裳往上拉。 “好好听话,不然,小丫头你的下场就和她一样。”老头以为这样的阵势便能吓倒萧钰,居高临下的望了她一眼便回去坐好。那几名壮汉也大笑出声,其中一人说:“坤爷,不如……” 随之便朝萧钰伸出手,萧钰进退不得,只得做好了扑上去咬人的准备。 这群恶徒,简直畜生不如,这么多人欺负那名女子,想必她这几日来是饱受苦楚。 “住手!”历喝一声的是那被叫做坤爷的老头,他瞪了那几位壮汉一眼,说,“叫你们忍着些,非要坏了大事,好不容易捉到的美人让你们开了苞,这丫头是替上来的,谁也不许动!” 那壮汉有些不满,但也不敢反抗,支吾着说“是。” 坤爷顿了顿,又道:“兄弟们也不容易,这女人就给你们了!” 他伸手指向萧钰身后的女子,摆摆手。 那女子依旧是不吭声,壮汉扑了上来将她往车外拽去。 “住手!” 萧钰沉足了气猛然一喝,“你们简直无耻,欺负女人算什么好汉!” “诶,你这死丫头……”壮汉闻言回身唾了她一口,碍于坤爷不敢动手。只是骂骂咧咧着抱起那名女子跃下马车。随后,另几人也跟了下去。 女子不反抗,就这样被他们带走。 然而压不下怒气的萧钰却腾地起身想追出去,她忘记了脚上早捆上粗绳。一动便摔了个四脚朝天。 坤爷啧啧几声:“你还是先管好你自个儿吧,躺好。” 他将萧钰扶起来,推到车末。 但少女只觉脑袋一沉,片刻昏睡过去。 华灯初上之时,车外人声鼎沸,萧钰也一并被吵醒了。不知来到了哪里,但城市的繁华从喧嚣中便可以听出来。莫非这老头真是到景州来了?萧钰抬眼四顾昏暗光线不太足的车内,发觉坤爷正死死盯着她一动不动。她硬生生被他如虎的目光吓了一跳。 “诶,小丫头,若夫人不肯要你。我就只好把你送给我的兄弟了。”他见她醒来。惋惜地说道。 萧钰还未回神。又听他说:“就是和白日里你见的那女人一样,让兄弟们一齐玩玩,玩腻了就宰了。不留后患!” “你们杀了她!?”萧钰震惊道。 坤爷笑而不言,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马车越行驶,女人的盈盈笑声便越来越近。片刻,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马车停了下来。坤爷跳下车去,萧钰在里头听见有女人婉转的声音传来。 “哟,坤爷,你还惦记咱们呀?”女人以几层轻纱遮住香体,她朝马车走来,白皙的皮肤若隐若现。引人遐想。 门外的男客不自觉的便跟了过去。 坤爷上前,笑道:“哪能不记得夫人!” 谈笑几声后,那夫人附在他耳旁问:“你说那桂郡梨花城的小美人可带来了?” 坤爷尴尬的笑了一会儿,旋即才道:“梨花城的美人哪儿能算美人,我这次,到西南郡给你猎好货色来了。” “西南郡?”夫人不禁鄙夷,“那地方还能有美女,听闻西南郡的人可是野蛮的很。就算来了也不好伺候客人不是?” 车内的萧钰一听不禁火冒三丈。她顾不上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听到夫人这一番话便压不下火气。 野蛮?! 竟敢这样贬低西南郡的百姓,实在太过分! 萧钰正欲回话,谁知那女人叹了一声:“罢了罢了,带她到西院来,我瞧瞧。” 马车牵入后院后,喧嚣声一下褪去。 四周寂静无声,萧钰这才担忧起来。 这个地方显然是青楼,可却不是风远阁,赵夫人的声音并不是这样的。萧钰瑟缩在车上,看见车帘被掀开,整个人颤了一下。 西院的布局很齐整,回廊一穿便是三两座小亭子,再往后一些就是一件件的厢房。 时不时有男人从厢房里出来,走起路来轻盈无声。仿佛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般鬼鬼祟祟。 萧钰跟在后面,远远瞥见夫人的背影,她走起路来一摆一摇,带起遮身的轻纱,十分妖娆。 “哟,就是这姑娘?”进入厢房后,夫人戏谑着看向衣着贵丽的少女,“抬起头来瞧瞧。” 萧钰猛地抬头对上夫人的目光,很轻易的,便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些许失望。 萧钰并不觉得意外,青楼一向以美貌取人,男人喜欢美人,而青楼是男人寻欢作乐之处,姑娘们自然是以美貌来讨好男人才好,可萧钰很清楚,她的容貌并不能吸引这些来寻乐子的男人。 果然,夫人摆了摆手:“这不能要,这一出去,还不砸了燕淑楼的名号?每年观海节女伎表演,我们总输给风远阁,再找这种货色来,来年必定又输!” 听她提起风远阁,萧钰暗自偷笑。 原来这位夫人让这群恶徒四处掠获美女,是因为怕比不过风远阁? 可风远阁有绿庭坐镇,哪儿能被这些庸脂俗粉比下去。 夫人瞥见少女嘴角的笑意,不满道:“你笑什么?” 萧钰撇嘴:“不笑什么。”可面上依然展露无法掩饰的笑意。 “把她给我弄走!”夫人厌烦的将她往门外推去,“走走走!坤爷,可不能再找这种货色来!” 她一面回头吩咐屋子里的人,一面将门打开。然而,看见外头立着的人时吓了一跳,旋即跪下行礼:“爷怎么来了?” “听说今天燕淑楼来了位大美女,我过来瞧瞧。”陈煜今日是清醒的,言谈举止间无尽风流。萧钰低着头看着他的衣袍,又看了看瞬间变脸的夫人,皱了皱眉。 陈煜发现少女,问夫人:“是她?” 说着,便将手里的折扇末端搭在少女的下巴下方,轻轻一抬。但随后,他亦是像夫人一样露出了失望之色。 片刻,笑道:“罢了,我还是去找平儿罢。” “倚奴送爷出去。”夫人说着起身急忙跟随上。 第六十四章 燕淑楼(2) 陈煜摆了摆手:“你忙你的。” 倚奴谄媚的笑道:“爷尽管玩闹,倚奴叫人来侍奉爷。” 这时,有急促的脚步声越靠越近,陈煜看见来人瞳孔一紧,那人走近后猛地跪在他跟前:“太子殿下,皇上下旨让你速速回宫。” 萧钰竖耳一听,眉头不禁紧蹙。 太子!? 流连青楼的这人竟然是太子?他可就是姐姐曾经的夫君? 萧钰凝神望去一眼,又听见陈煜的语气含着几分不屑:“什么大事让你这般火急火燎?” “太子爷,朝中出事了,还请您赶紧回去。” “你不说,我便不回去。”陈煜笑着,寻了亭子上的石椅坐下,恣意悠闲。 那人想必知道他的性子,只得压低了声音道:“羽骑千里来报,望月军队突袭昆玉城,西南王府已经被烧了!如今整个昆玉城掌控在敌军手中!” 陈煜眸里突地闪过冷意,然而只是一瞬,他又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西南郡有羽骑坐镇,让他们打进昆玉城就是。” “太子殿下,这可不是说的那样轻巧……”来人苦劝道,谁知话才说了一半,便被冲上前的少女拽住了衣襟。她冷冷的盯着报信的那人,咬牙道:“你再说一遍,西南郡怎么了?西南王府怎么了?” 那人打量了萧钰半晌,犹豫着要不要回答。 他探向陈煜,见他亦是有些惊讶的望着少女。 “姑娘,这是朝中大事你可别管。要知道,女子不可干政。”陈煜旋即打趣道,轻启折扇在身前微微晃了晃。萧钰仍只问那人:“西南王府怎么了?” “想必姑娘在那儿有家人?”陈煜依旧不知轻重的接了话。 “你闭嘴,我没问你!”萧钰赫然一吼,这样的厉声厉色让众人一惊。 特别是倚奴,见她得罪了陈煜赶忙上来陪笑道:“爷别气恼,这呀就是西南郡来的丫头。野蛮惯了没大没小……” 陈煜黑着一张脸:“你敢吼我!?” “滚开!”萧钰将起身站到身前的人一推,又揪住了报信人的衣领,往死里扭紧,“问你话呢,你说!” “初八卯时。昆玉城西面的西南王府最先起了火势。敌军趁乱不知从哪儿杀进来,昆玉城,昆玉城已陷落……” 报信那人颤栗的描述着千里外的来信。仿佛浴火的战场就在眼前。 “姐姐……”萧钰忽然失魂般的松开手,踉跄了两步,喃喃,“姐姐……” 难道那梦里,竟然是真的? 那场大火并非梦境而是真实发生的? “小丫头没大没小……”倚奴埋怨着上前将木着的萧钰拽开,向陈煜赔罪道,“爷别理她,就是个小丫头不懂事儿。” 陈煜冷笑一声:“没大没小?我看她倒是真敢没大没小!本太子……喂,喂你……” 萧钰夺路出去。他忙的上前拦下她,“给本太子赔礼道歉再走。” “你算哪门子的太子?”她本就因萧灵玥被迫嫁入东宫的事情对大淮的太子心有不满,现下见他出入青楼风流多情更是没来由的一股恼气。若姐姐真嫁给他,后半生岂会好过? 少女这般不恭不顺让备受天子宠爱、一向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陈煜气得说不出话来,夺手便挥了萧钰一掌。 “放肆!” 火辣的疼痛伴随着他的声音落在萧钰脸颊上,这样的重手。连倚奴都大吃一惊。 他们可都从未见过陈煜打人! 然而这次萧钰并未还手,她只是捂着脸惊诧的看向他,喝道:“都给本郡主滚开!” 报信人跪着往后挪了几步,显然是被萧钰的气势吓住。 陈煜却忽的愣住:“郡……郡主?” 萧钰狠狠剐了他一眼,循着方才的路往外走去。 倚奴与坤爷面面相觑。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陈煜立了片刻,突然又追上去将她拦下:“你是西南郡的郡主?”听倚奴说她来自西南郡,而她自己又称自己为郡主,想必,是西南郡郡主无疑了。 萧钰默不作声,往别处拐去。 陈煜又随着她:“那……萧灵玥是你姐姐罢……” “让你滚开!”萧钰不耐烦的冲他喊道。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怒火让他一震。旋即,他却苦笑了一声:“你恨我?因为你姐姐死了所以你才恨我的……” “是,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我恨你们伤害我的姐姐,我恨你们伤害她!”萧钰蓦然反手还了他方才那一掌。 倚奴愣在一旁不知所措。 陈煜惊诧的看着少女那双如火的眼眸,并不觉得脸上疼痛:“你不该恨我,郡主,你姐姐是我父皇害死的,你应该恨我父皇才是。” “你和你父皇都一样!他也一样……”萧钰道,“若不是因为他把我带到临海郡来,姐姐便不会在火海中孤身一人……” 西南王府早已经没有萧家的人,有谁还会拿命去救萧灵玥?他们倘若都都对她袖手旁观,那她定是难逃一死。 萧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步一步稳稳的踩着离开。 然而,她越走越急促,几乎是要腾空掠起恨不得如鸟儿一样立刻飞回西南郡。可她知道,她并不是一只鸟雀,没有马匹将寸步难行。 “诶……诶,我的马……” 坤爷一直不出声,这会儿见萧钰解了他的马车乘马驰去惊得跑了过来,“我的马!那可是匹良驹,花五千金买的!” 还未来得及拦下萧钰,在他前头的陈煜眉目一动,竟然也过去将另一架车解下,牵了马便追出去。 坤爷顿时噎住,说不出话来。 抢他马的可是太子殿下,他自然是不能说什么,但他骑走的这一匹比萧钰胯下的那一匹更贵重,足足花了他万两黄金外加两个江淮美人。那马儿有个名号,叫做血降,在西漠是上乘良驹,日行千里。听闻大淮能跑得过它的只有怀瑞王的追雪。坤爷花了大价钱买下血降,一是为了四处搜罗美人方便,一旦加快了来回的速度,赚的钱自然也就多了;二则是为了逃命!做他们这一行的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仇家,千钧一发之际,能迅速逃跑无疑是上上策,既不损失钱财又不害命。 可这会儿,宝贝眨眼就丢了。 第六十五章 东宫(1) 待陈煜消失在视线里,坤爷才捂着脸哭道:“我的马,那,那可是我的家当……” “坤爷这回算是走了眼,”倚奴迈着轻快的步子从他身后过来,说,“那姑娘可是郡主,你应当庆幸她一溜烟跑了,若她留下来拿你是问,才叫你好看。” “我……我……”坤爷哀叹一声,“我要知道她是郡主我便不绑她来了……” 倚奴却不惊慌:“行了行了,我今儿就赠给坤爷一桌酒菜,明日再送些盘缠,你就继续往北给我找美人去。生意照做。” “万一那丫头来寻仇怎么办才好……” “你方才没听到?西南郡现下一团乱麻,她还管得了你?”倚奴嫣然一笑,“大不了求求太子爷帮帮你就是,在这儿,太子爷才是天,一切他说了算。” 坤爷谙熟倚奴跟陈煜的交情,见她如此安慰自己也不好再哭天喊地,那匹马,就当做破财消灾。想着,坤爷抹了抹泪。 但随倚奴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哭道:“那可是血降,是匹难得的千里马,贵重得很……”倚奴暗暗笑他的这样子,施然远去。 萧钰从燕淑楼出来钻入了江淮最热闹的南城集市。霍然冲出策马的少女让人群惊恐着纷纷退开,留出一条宽敞的道路。 见她朝南方去,人群才又聚了回来,谁知不过片刻,又有一匹马追来。 巡逻的队伍里有眼尖的将士,一眼认出了陈煜。 “是太子殿下!”他转头对自己同伴说道。 一群人听罢愣了半会儿慌忙跟上去。 “停下,我有话问你。”陈煜扯着嗓子冲面前的人喊道。可少女连头也不回,卯足了劲飞奔向南边通往景州的城门。陈煜挥下一鞭,胯下的血降忽地提速追去。 “我有话问你!”陈煜试图靠近她,“你姐姐她……” 她是不是还活着? 然而,这句话还未来得及问出口,眼前的人却轻飘飘的坠下了马。 “郡主!”陈煜急得喊道,迅速翻身而下在她坠地前将她抱在怀里。少女紧闭着眼。睫羽静静躺在风中,没有声息。 “参见太子殿下!”赶来的巡逻士兵见到眼前的麻烦,上前给他行礼。陈煜正需要帮忙:“快找车辇来,把她抬回东宫。”侍卫互相交替了个眼色,手脚利索的赶到东宫去请来车辇。 萧钰卧在陈煜怀中。脸色苍白。他低头看着臂弯里的脑袋。发觉她一点也不像萧灵玥,眉眼不像,性格不像。总之,哪儿都不像。她真的是萧灵玥的妹妹? “郡……郡主……”陈煜突然将视线移到她胸口,却骇然一惊。她身上鲜红的血液如同溪流般迅速蔓延,铺满衣襟。 而在他将萧钰抱上车辇的瞬间,远处人群里,有人一直在注目着这一切。 从萧钰策马离开燕淑楼时,方从街巷深处走来的人便一直跟在她身后,他几乎就要冲上前来把她拽住,但就在行动之前发现了追来的陈煜。让他不能轻举妄动。 陈浚握紧佩剑,指节发白。 她受伤了。他说过会保护她,可是她竟然在江淮受伤了。 陈浚前些日子在景州城与她失散后便又往西南方向追去,他知道她最挂念的是西南王府和萧灵玥,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回去。然而一路寻出百里却还未发现她的踪影。一时,江淮城这边的眼线又来信说。章渠刺杀刘云影的罪名已经定下,请他速速回都。 章渠一案容不得延误,更容不下他的儿女情长。 回都后几日下来,潜伏在江淮各处的眼线发现了不少讯息,陈浚也才明白。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似乎有人早已在江淮设下了牢笼,只等着他钻入。上演一出瓮中捉鳖。 热闹的集市,陈煜身边逐渐聚集江淮各处的侍卫,将他护在中间。 车辇来时,陈煜小心翼翼的将萧钰抱上去,动作之轻柔,唯恐她会伤的更重。 远处的人冷眼看着车辇被抬回东宫的方向。片刻,他退回街巷,往来时的地方走去。 阮府是江淮城里最为清净的府邸。偌大的庭院里只有三两佣人,加上管家,也只有十人不到。 陈浚来的时候,是阮大人的千金出来开的门。她盈盈一笑,将陈浚请入府中。 曼妙的身段裹在素色的衣裳里,阮梦兰没有别家千金的朱环翠饶,却又有不一样的美貌。让人无法忽视。陈浚这几日住在阮府中,对她多了几分好感。以往,只要各家千金一出现在他眼前他便只有无尽的厌恶,可如今,阮梦兰显然是不一样的。他并不反感她在四周兜转。 阮梦兰端上茶奉到陈浚跟前,莞尔笑道:“王爷,请用茶。” 陈浚接过来,问她:“阮大人呢?” “方被宣入宫去了。”阮梦兰施施行了个礼,退出几步,动作优雅。陈浚饮茶不语,她又说道:“父亲入宫是为西南郡的事。” “猜到了。”他浅浅一笑,而后,却似突然想起谁,那抹笑意一瞬转为忧愁。 “王爷……”阮梦兰盯着他的眉梢,神色古怪,面对陈浚的她,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父亲说,让王爷在府中等着便是。” 陈浚却好像没听到她说话,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阮梦兰尴尬一笑,再不言语。 等他回神之时已是良久。阮梦兰礼数周全的站在一旁等待,不骄不躁。陈浚忽然道:“本王想见你表姐一面。” “表姐?”她旋即明白过来,“王爷说的是东宫的赵表姐?” 阮家的表亲赵氏乃青云郡人士,赵家的老爷子是青云郡宣阳城的镇城将军,虽然赵氏远在边境,但在朝中却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宣阳城西面的西漠是蛮人聚首之地,时常会有贼人滋扰宣阳,只不过赵老爷子手段狠戾,镇压了贼人多场叛变,这也才使得宣阳城西面的动乱一直未向东延伸。足可见赵氏在青云郡乃至整个大淮的地位。毕竟西漠的蛮人并不像望月的段氏那样好对付。 因此两年前,皇帝将赵氏长女赐给太子做了良媛,犹显皇帝对赵氏的重视。若陈煜在皇帝仙逝后即位,赵良媛便是是宫中的妃子,只要有机会,难保她也会有母仪天下的命运。 可是,这时候,陈浚无端要见赵良媛做什么? 第六十五章 东宫(2) 阮梦兰将眼底的疑虑掩饰得很好,饶是陈浚也没能察觉。 她拿起冒着热气的瓷壶上前替陈浚添茶水:“见表姐倒是不难,邀她出来赏花便是。” 太子爷只要不管,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阮梦兰的百依百顺在此时无疑是良丹妙药,陈浚这几日烦困,已是累极,有阮梦兰帮着周全许多事,让他舒心不少。他终于露出由心而发的笑容:“有劳阮小姐替本王安排。” “王爷客气了,阮家是倚靠王爷才有今日,王爷的恩情即便是梦兰豁了性命也无以为报。”她将手中的茶壶置放好,忽的对他一跪,磕头言谢。陈浚从容的起身过去只手扶起她,宽厚的手掌握住女子的手臂,袭来几缕暖意。 “多谢王爷。”阮梦兰垂眸一笑,并不避开,任由他扶着自己。 倒是陈浚先松了手:“本王要尽快见到赵良媛。” 入秋的江淮草木稀落,有花便是难得。 翌日,赵良媛被侍女搀着走进阮府,看见美貌超群的阮梦兰,莫名的从心底升起一股妒意:“表妹想起找我来赏花?真是少见。” “溪郡连夜送来的朱槿,只为能博良媛一笑。”阮梦兰并不在意她略带嘲讽的语气,邀她向后花园走去。 “良媛来得早,不知是否用过早膳?”阮梦兰柔声,“梦兰倒是准备了许多菜式,记得以前在宣阳,良媛最喜欢吃梦兰烧的菜了。”提起旧事,赵良媛凌厉的神色果然稍有缓和,只是紧接着便听见她几声哀叹:“是啊,想以前在宣阳城,过的可真是快活,哪像如今,只等着变成深宫怨妇了。” 她的夫君。大淮王朝的太子殿下,不是日日往花楼跑,便是难得回宫一时半会儿,也要带了美人跟随。而娶入东宫的侍妾他全当是空气。 赵良媛说道此处,忍不住一吐为快:“走了个太子妃。难得回宫一日。却又带了个宫女,昨日可倒好,光明正大的抱得美人归……不就是受了点小伤。非得整夜守着她?!” 阮梦兰还未知道昨日大街上的那一幕闹剧,也不好评断,只得宽慰她:“太子殿下身份贵重,将来的美人可不止一二,良媛必得忍着,方有出头之日。” “我就是气不过!”赵良媛竟然对着阮梦兰撒起娇来,嘟着嘴恨恨道,“我嫁入东宫两年,他何曾正眼看过我。” 阮梦兰只将这些话当做耳边逝去的风。不留痕迹。不等赵良媛抱怨完,她提起正事:“今日来,实在是有事要找良媛。” “有事找我?”赵良媛顷刻止住了欲落的泪,问道。 阮梦兰牵着她一面走:“有人要见良媛。” 不远处的亭子里,男人背对着她们,他身上暗沉的包袱与他一身浅白的衣袍极不相符。突兀几分。 “他是谁……”赵良媛喃喃道,目光立刻被男人高挑挺拔的身姿吸引过去。 他站在亭子中融入周身的景色。秋日的零落衬得他整个人有些孤凉。然而却也无法掩饰他的光华。那是连陈煜也没有的、君临天下的风姿。 他会是谁? 赵良媛像是被他紧紧吸附,不由自主的走过去。望见这样的赵良媛,阮梦兰眼底闪过一丝诡异的神色,双眸缓缓积累了恨意。 东宫随着赵良媛前来的侍婢都被阮梦兰拦在花园外。 贵服华冠的美人独自走向那座亭子。她停在几步开外,问亭子那人:“可是公子找我?” 陈浚听见身后的声响,片刻后才回过身。 赵良媛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骇然一惊:“怀瑞王!?” “是本王。”他淡漠的望着她。就如同是看着一个不相干的路人。赵良媛还未缓过神来,指着他上下打量:“王爷不是在西南郡……” “本王今日有事相求,望赵良媛能够答应。”陈浚截断她的话,明是求人,然而从他身上丝毫不见求人的恳切,反倒是像下军令般。军令如山,让人不得不从。 赵良媛一向不与他有来往,虽然被他的气势震慑,却还是起了提防:“我只是小小良媛,恐怕帮不了王爷。” 她低声委婉的拒绝,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 可陈浚像是没听见一样走向她,自顾说道:“昨日太子殿下带回东宫的那名女子,是本王的朋友,还请良媛替本王照顾她几日。” 赵良媛顿了顿,片刻恍然:“是她?不过她不需要我照顾。太子殿下守在她身边,我去了不是多此一举吗。”不自禁带了醋意,赵良媛说完后才发觉,见陈浚若有所思的打量自己,她尴尬的退开几步。 随后再悄悄瞥向他时,发觉他根本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将视线落在了她身后的虚空之中。 那样的目光交织着冰火,让人无从猜测他此时的想法。 那姑娘真是他的朋友? 赵良媛凭着直觉去猜,忽的生出一个想法:那位姑娘,恐怕是陈浚喜欢的人罢。 她目光一动,旋即笑言:“不知王爷想让我怎么照顾她?” 陈浚被她的话拉回思绪,只探了她一眼,转瞬明白她所想,他冷笑一声:“让她好好养伤,不许离开东宫,半个月后本王会将她带走,决不会让她夺了良媛的宠爱。” 闻言,赵良媛微微一震,陈浚敏觉的洞察着她的想法,一丝一毫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此时的自己,恰是一具剥得干干净净任人探寻的。但她并不敢恼怒,只是躲开他的目光。 “良媛肯帮我这个忙,来日我必会还良媛一个重礼。”陈浚淡淡道。 然而在赵良媛看来他根本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此事好办。”她点头答应下来。 陈浚往前再走一步,待到她跟前,忽然笑道:“本王是看你与阮家有些交情才将这样的机会留给了你,可得好好珍惜。” 突如其来的笑意让赵良媛极度不安,陈浚的笑容中像是含着一缕杀气,随时都可取她性命。”今日你我相见之事若传出了阮府……”陈浚说着刻意一顿,见美人颤栗,才嗤笑道,”本王的手段,良媛定不陌生。顺我者昌,逆我者,我会让她生不如死!" 第六十六章 设局(1) 话语如咒,赵良媛打了个寒战,不敢与他直视。陈浚朝远处的阮梦兰瞧了一眼,彼此眼神交汇之后她走过来,手上还折着一朵朱槿。然而这时陈浚却漠然折身离去。 阮梦兰心头倏地一空,但失落的神色也仅是维持一瞬。 “今日这花,良媛可喜欢?”阮梦兰不知道陈浚到底与赵良媛说了些什么,使得她像是丢了魂一样不安。她借此一问想探出赵良媛的态度。 可眼前的人并未将她的话听进耳里,掠了阮梦兰一眼,赵良媛唤来侍婢离开阮府。她脚步匆忙,或许是在江淮见到陈浚让她分外惊讶,急着回去禀告太子? 而阮梦兰转念一想,陈浚并非是不顾全大局的人,他既然敢见东宫中人,就一定有办法将这一切掌控,这点,应该还轮不到她来操心。 她旋即舒心一笑,随手将手中的朱槿扔入水池。 花瓣坠在水面上,漾起粼粼波纹。 与清幽静雅宛似天堂的阮府相比,同在江淮的天牢却是人间地狱。 章渠被捆绑双手吊在半空中,承受着脚下烈火的炙烤。而这样的惩罚,已经维持了十来日。 “早些画押不就不用受这些刑罚了?”几步外的少年目空一切,带着几分嘲笑看向章渠,“章将军何必想不开,要与我做对!” “刘云影!你卑鄙无耻,你不配成为大淮的少将!”章渠使尽力气喊道。他气极,悬着的身子随着一动。手腕上的痛意便更加清晰。铁链将军人的手磨出数道可怖的痕迹,只差一点就会划破腕上的血管,让他渐渐失血而亡。 他这副狼狈样子落在刘云影眼里,十分可笑。 纵然被人说成卑鄙无耻。说他不配成为大淮的少将,可此时的刘云影没办法生气。这些日子下来,他布下的局出乎意料的顺利,让他心情大好。 章渠刺杀刘云影的罪名一定下,曾经负责护卫皇宫两门的羽骑便被皇帝下令缩减一半,那些人都是章渠的属下,只要刘云影想,随时都可给他们扣上一个谋逆的罪名。 只是现在还差一个时机,他要的是那位统帅的陨落,他要让他失去羽骑。失去对大淮兵权的掌控。 大淮的将军。应该只有他一个才对。 “我是卑鄙。可你的主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刘云影轻声一笑。一面命天牢的侍卫将火加大。 滚滚热浪腾升而起,熏得章渠睁不开眼睛。军人本来浑厚有力的声音经过这些日子的折磨已经弱了下来,即便是骂人也没了气势:“我要见皇上。我要揭发你这个卑鄙小人!你陷害王爷,可耻之极!” 刘云影蓦然纵声大笑:“揭发?你要跟皇上揭发什么?”他停了一会儿,有些同情的道,“我告诉你,这些都是皇上下的密旨,从宣召你回都,到风远阁刺杀一事,都是皇上吩咐我做的。” 章渠被烈火熏得枯黄干燥的脸庞忽然扭曲得可怕,他龇牙咧嘴的望着脚下那人,一字一句道:“无——耻!” 刘云影全当听不见。自顾道:“对了,知道为何那天我会选择到风远阁设局吗?我也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郡府大人在那儿寻欢,他会成为一个有力的人证,所以章渠,你死定了!你的主子也会跟着你遭殃的!” 他随即摸了摸腹前才好不久的伤口,喃喃:“真是值了。” 大淮这回又要少了一个对手。 骁军已不成什么气候,羽骑一旦临危,他刘云影的军队便会取代他们成为大淮王朝的脊梁。 他才是霸主,是应当获得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位的人! 章渠咬牙切齿,嘶哑道:“刘云影……” “你猜,你的主子会不会来救你?”刘云影低低笑道,而后故作一番醒悟,“不,他来不了了,西南郡惨遭偷袭,他不能离开那儿,我得烧香拜佛望上天怜悯怀瑞王,别在西南郡出什么事才好。” 章渠眉头紧蹙,将视线锁在刘云影身上。 西南郡遭了谁的偷袭,难道,难道羽骑与望月打起来了? 虽然在出征前就料到西南郡一行必定会付出血的代价,可章渠没想到的是,战争来的这样突然。陈浚一面顾着延卞战场,自然无暇顾及江淮这边。 “章将军,你一死,怀瑞王身边就少了一员大将!”少年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狡黠阴险,他胸有成竹的说道,“开国功臣,永远都是君主的心病,你们没有人会挨得到最后,慕容家,景家,甚至是侯府,天子会将你们一点点摧毁。只有我刘云影,才能在这片土地上站得稳当!” 他眼里跳动着倒映的火束,灼灼燃烧。 却在此时,一枚银镖划过少年的发际驰向半空中的铁链,发出“叮”的一声。章渠还未回神,铁链已倏然断裂。 脚下的火海如龙跃起,将坠落的军人困住。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迅捷的从暗处掠过来将他抱起,足尖轻点火束,再度掠出。劫狱只在风驰电掣间,刘云影微微晃神于那道黑影的身手,便错过了追击。半空中的铁链在火上晃荡,映在墙上着两道细细的影子。 “混蛋!”刘云影唾骂道,冲那些呆愣着的天牢侍卫历喝,“还不快去追!” 守在一旁的侍卫回神后慌慌张张的拔剑冲出去。 夜下的皇城街巷在半个时辰之内涌现明亮的火光。刘云影下令闭城后出动数百人沿城搜罗。但一无所获,正要出城时,天牢来人说章渠并未失踪,人就在方才的牢房里。 刘云影不敢置信,然而回到天牢后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牢狱里半空中吊着面目全非的男人,他腕上的铁链完好无损,牢固如常。这一切就如同没有发生劫狱之前,唯一不同的是,他死了。 第二天拂晓。 皇帝被寝宫外的动静吵醒。 几位大臣不顾阻拦跪在宫殿外,毫不俱天子发怒以死进谏。而这进谏的缘由,便是因为昨夜重犯惨死之事。 第六十六章 设局(2) 天际泛起的鱼肚白携着新一天降临皇城。 清秋的海风扑面而来,多了几分刺骨的冷。 年迈的阮大人衣着单薄,跪了几个时辰后,他逐渐觉得吃力。但望着紧闭的寝殿朱门,又不得不强撑着。 皇帝早就醒了,知道外头跪着的是礼部的阮阐,刻意缓了时间。 “皇上,不如先召见少将!”于总管回禀完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后,说道。 皇帝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朕谁都不见。” 于总管还想说些么,皇帝冷不防的先他道:“朕今日也不上朝。” “皇,皇上……”于总管大吃一惊,“阮大人拿住了少将的把柄,说他滥用私行杀害章渠,皇上若不想个对策就任他们这般胡闹?” “何时轮到你来指责朕的不是了?”帝王的语气略带慵懒,却有着无法忽视的威严。 宫人将皇帝发上的玉冠戴好,给他换了身常服。 “你过来。”皇帝从椅上起身,唤过于总管,一面朝内殿走去。 帷幔重重的宫殿仿佛没有尽头,于总管随着皇帝走了许久,直到身处的空间越来越狭小皇帝才停了下来。这是寝殿密室的外头,于总管虽未曾进去过却大约知道这里头藏着皇帝极其看重的东西。他是第二次来这儿,第一次,是在迁都的那一年, 皇帝伸手拉开墙上的幔帐,随着起了一阵徐风。 遮挡褪去后的墙上露出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于总管对此并不陌生,是《日夕图》!他暗暗一惊,皇帝何时把这幅画从暗宫移来了? 但皇帝似乎并非将重点放在画上,而是掀开了画卷将手掌伸到墙上的空格,只听“碦啦”一声,墙后仿佛有什么东西断裂,随后,墙面霍然向两边洞开。露出密室的一方昏暗。 ——皇帝竟在他面前将密室打开了! “随朕进来。”皇帝大步迈进密室中。于总管百思不得其解,小心翼翼的跟着。 这间密室并无特别之处。四面的石壁平滑如水。没有任何纹饰。而密室里头也只是稀稀落落的摆放着一些桌椅,整个布局毫无条理可言。 皇帝对于总管的惊讶并不感到奇怪,只道:“怀瑞王决不能留!” “皇上说的是。”于总管与左丞同是老奸巨猾之辈,很快就恢复常色,“羽骑不除,大淮天下便不安稳一天。” “浚儿当年……可不是这样的!”皇帝忽然叹息一声,笑道,“朕当年被陈怜逼得走投无路,是浚儿与他父亲护送朕北上燕州,而这些年。也是他替朕打拼天下。” 于总管语气渐冷:“皇上不能留情,怀瑞王若知道二皇子的死因……” “朕知道!”皇帝截断于总管的话。复又将密室桌上的器具旋转开,“轰”的一声,迎面又打开一堵墙。令于总管震惊的是,这堵墙后没有再出现房间,而是一处极小只能容纳一人的空间。 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在触及光线的那一霎那猛然抬目,直勾勾的盯着来人。 于总管冷不防的被她冷冽的目光吓了一跳。 然而皇帝却对那人淡淡说道:“我太久没来看你了。” 他没有将自己称为“朕”,而是像多年不见的故友般寒暄。 “是……是太久了……”老妇人轻轻开口。嘶哑的声线与她苍老的容貌相衬得很。然而她的声音极轻,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于总管立在皇帝身后,只看了她一眼便垂下头去。 老妇人忽然呵呵一笑:“你有事找我?” 她微微的动了动手臂,动作却很僵硬,像是一具人偶,关节处一动便碦啦的响。 皇帝嘴边噙着一丝无法探明的笑意:“我来带你出去。” 话末,老妇人猛然一惊,她的脑袋向前挪了挪,带着沉沉的声响:“带我……带我出去?” “是。带你出去,带你出去见你爱慕的人,我答应过你,让他活着。” “真的,真的!?”老妇人狂喜,手脚并用的想要从那处格子里走出来,然而她的身后似乎有东西紧黏,不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踏出一步。“碦啦”的关节响声在空荡的密室里回荡着,携着她不知是悲是喜的喊叫,十分瘆人。 “这与玉屏卷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皇帝回头对于总管道,“以活人血祭祀,才可解开她身上的禁锢。” 感受到皇帝投来的目光,于总管不禁一颤,恍然明白皇帝带他前来的意图。 看得出他的慌张,皇帝嗤笑道:“放心,朕不舍得要了你的命,只要一杯血便可。”他说着从布满灰尘的桌上取来一只破碎不全的杯子,并将袖中的匕首拿出来一并递给于总管:“你可是朕的总管,朕怎么能害你,此事是证明你忠心于朕的好时机。” “是……”于总管不敢蹙眉,勉强撑起笑容接过皇帝递来的东西,袖子挽起,他拾起匕首硬着头皮割破五指,忍痛将血挤到杯子里。 老妇人低低唤着爱人的名字,一面目光灼灼的盯着这边,血将满,便听她急促的道:“快给我,快!快!” 皇帝笑着将杯子拿起走过去,放在她面前。 她伸手要拿,而皇帝忽的一闪:“既然如此,你应该也要帮我的忙的才是。” “我要见他,我要见他……”老妇人努力的伸手想要够着那杯鲜血,“放我出去!” “你只要答应我,我会让你见到他!”皇帝不急不缓的说道,悠然的举着杯子等待她的回应。 “我答应你。”老妇人听清后几乎是没有犹豫张口应下。 “好!”皇帝纵声大笑,“记住你今日的话,否则,我仍旧可以杀了他。” 她木讷的点着头,向他伸手,然而皇帝猛地捉住了她的下巴,将杯子里的鲜血粗鲁的灌入她的嘴里。猩红急促的落入喉间,老妇人饮完一杯后被呛着咳了几声。 她抬手扶住墙面,弯下腰使劲拍打自己的心口。 腥味灌满了嘴里,生血的恶心久久萦绕不去。她恨不得将那五脏六腑吐出来。 “让伊木备好换洗的衣裳到偏殿去等着。”皇帝吩咐方粗略包扎好伤口的于总管。他福了一礼忙退出去。伊木是皇帝从燕州带来的婢女,侍奉他已经有八年。 皇帝转而对老妇人说道:“走吧。” 她抬起步子,才发觉自己的行动已经比方才利落许多。 只是幅度不宜过大,否则依然无法摆脱身体里传来的”喀啦”响声。但对于她来说,只要能走出这间密室,无疑已是上天最大的伶悯。她不曾想过自己还能踏出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身体的缺陷她早已看开了。 第六十六章 设局(3) 池水粼粼,枯黄的树叶时不时落了一叶在水面上,又缓缓的飘远。 她打开窗,寝殿外都是这样的景色,虽然几许寥落,此时在她眼里却是别样醉人。 沉醉之际,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硬是将这一份宁静打断。她匆忙的把窗关上,转身迎上来人:“他还好吗?” 皇帝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换了一身如雪暇白的衣裳,纵然白发苍苍皱纹满布,却不难看出她曾经是个怎样璀璨夺目的美人。 “他很好。”皇帝坐下来,回想着这些年给予那个人的恩惠,在他看来已经够多了。爵位、府邸、封地都给了他,还不算好?“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他?”老妇人的语气明显缓和下来,先前在密室的疯狂已渐渐褪去。 皇帝让她坐下:“办完我的事情,我自会让你见他。” “好,只要你让我见他,怎么样都可以。”无法抑制的喜悦攀上眉梢,老妇人不安的绞着袖角,“让我见到他,比什么都好。” 皇帝不欲与她多言,寝殿的宫人已被他屏退,留在两重帷幔外的人只有于总管和伊木。他将身子往她的方向倾了倾,说道:“我要拿到玉屏卷,要解开画谜,此时,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 老妇人旋即一震,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玉屏卷!?” 那东西,不是早已消失不见了? “前些日子,有人将我手上的画卷偷了去,而你的妹子是因此才死的……”他略略一停,趁着间隙审度她变化的神色,“就算你不想帮我寻回玉屏卷,也要帮你妹子报仇不是吗。” “施儿早就死了……”老妇人哀叹一声,而后苦笑,“她早就死了……” “我说的是贺楼乌兰。”皇帝提起那个死去的美人,眼里毫无怜惜。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老妇人竟在听清他的话后冷笑一声:“是她?她死了便死了。与我何干!” “她可是你的妹子!”皇帝惊讶。“你难道一点也不心疼她?” 当年贺楼氏三姐妹好不容易逃出来,相依为命。可为何贺楼乌兰与她的姐姐却没有一丝感情? “她不是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只有施儿一人,贺楼乌兰当年做的事可都在我脑子里记着呢,她害惨了施儿,还渴望我心疼她?”老妇人回想起旧事,双手因为恨意而微微颤动,老去的身体就像一株耷拉着垂死的花草,经不起任何碰撞。 皇帝长长的叹了口气。如是感同身受。贺楼族何曾不是与皇室一样,兄弟姐妹间的争斗无可避免。他虽不知道三姐妹逃出来后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这三人相互生了间隙。但他明白,恨意一旦在心中根深蒂固,便很难拔除。 他转念想了想,对她道:“你不心疼贺楼乌兰,总该心疼贺楼施的女儿。” “灵玥?”老妇人脱口唤出这个名字,忙道:“她怎么了?” “她死了!偷走玉屏卷的人在楚徽宫放了火,将郡主活活烧死了。” “什么!?”老妇人惊得跃起。朝他走过去,“灵玥她死了?” 皇帝淡然的点头。老妇人猛地拽住他的衣角,“那钰儿呢?钰儿她有没有事?” “钰儿是谁?”他嫌恶的扯开她的双手,蹙眉问道。 老妇人惊魂未定,一双眼深深凹进皮肤,流转着光芒。 “你不认识钰儿?”她狐疑道。然而看见皇帝眉目间的茫然,她旋即闭嘴不言。皇帝又问:“钰儿是谁?” “你不知道便罢了!”老妇人退回椅子上,只是无法让心情平复下来。她怔怔的看着这座宫殿,看着看着。眼里的绝望渐渐加深。 萧灵玥怎么可能会死,她可是贺楼族血统最高贵的后人,是将来要继承祭司之位、要光复贺楼的人! 她怎么可以死? “你一定要给她报仇!”瞥见她望转为恼怒的神色,皇帝抓准了时机煽动。 宫殿的大门紧紧闭着,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风,轻轻扬着帷幔,一起一落。 “你要我怎么办?”老妇人交叠着双手,紧紧扣在膝上。皮肉褶起的手背上青筋隐现。她抬眼看着皇帝,“现在的我,能做什么?” “一切听我的就是。只要你听命,我会让你与你的郎君后半生衣食无忧。”皇帝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起身掀开帷幔走出去,“你先好好睡一觉,我不会让任何人到这偏殿来打扰你。” 老妇人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帷幔外,握着的手才渐渐松开,然而下一瞬,她便将脸埋在手掌间,无可抑制的哭出声来。空荡的偏殿里只有她一人,瘦弱的身影在昏暗之处投下一个影子,微微颤着。 隔着重重宫墙外的另一座宫殿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侍女们进进出出,有条不紊的照顾着萧钰。 饶是梳洗都十分小心翼翼,唯恐给萧钰洗脸的水太热、梳头的力度不合适。 萧钰想要从床上下来,又被侍女按了回去:“萧姑娘别动,你这伤还没好。” “我没事!”她轻拍受伤的地方,“一点儿都不疼。” 不就是那天为救景青玉挨的那一剑?按理说,那些兵器对这具躯体应当造不成伤害才是,在幽林的时候,她甚至可以承受暗灵掏心之苦,怎么到了江淮,这副身子连一剑都受不住,还让她养伤养了这么多日子。 甚至有些时候,这颗心仿佛一柄利剑在她的身体里钻来刺去,分外疼痛。极像是剑伤后留有的症状。 难道暗灵是骗人的,她根本就不是什么“护”,根本就是一个凡人? “萧姑娘。”侍女的话将她从思考中扯回来,“这是赵良媛命厨房入药炖好的鸡汤,赵良媛担心萧姑娘喝不了太苦的药,询问太医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你放桌上吧。”萧钰恹恹的打断了侍女,唯恐她还要滔滔不绝到何时。 “是。”侍女咧着嘴角一笑,转身将鸡汤端回去放好,可旋即又取了另一碟桂卷来,“萧姑娘,要不先吃些甜食?这些东西入口不会碍着伤,吃多少都可以,容易消化……” “你让我出去走走!”萧钰推开她,“再这么躺着,我才是要死了。” “萧姑娘……”侍女忙的将手上的东西放回去,上前拦住萧钰。 第六十七章 旧人难忘(1) 萧钰斜了侍女一眼:“不让我出去?是你们太子下的意思?” 她醒来询问过侍女,知道这是东宫,八成是自己在集市上晕倒的时候陈煜带她回来的,可她一点儿不想在东宫多待一刻。 这是姐姐踏入的牢笼,无好感可言。 “太子也是为萧姑娘好。”由远及近的声音最后落在耳旁。萧钰回头看见珠翠环绕的女人,旋即猜到了她在东宫的身份地位。但她也只是瞥了瞥,并未表露恭敬的神情。 “太子?他管得了我?他是我什么人!”萧钰丝毫不客气,言语间满是这个年纪的盛气。 旁的侍女蹲下身正要行礼,被赵良媛拂手打断:“大淮的百姓太子都能管,莫非萧姑娘不是大淮的人?” “是与不是与你何干?你又不是带我来东宫的人,更管不着我了。”萧钰指着方才侍奉的侍女,“她更更管不着我。” 赵良媛先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少女竟是个比她还不消停的主,随之而来的便是不被人尊敬的恼怒,少女纵然是太子带来的人,太子对她也比许多人都好,可自己是东宫堂堂正正的良媛,何时在侍女面前被客人辱骂过? “萧姑娘,你就安心在东宫养伤,半个月后伤好了,自然会让你离开。”赵良媛极力压下心里的怒气,客客气气的说。 萧钰闻言却忽的喊道:“半个月?我可等不了那么久,我一刻都不能等了!” “这我说了不算,要等太子回来才行。”赵良媛递给侍女一个眼神。侍女会意,折身出去。 萧钰皱了皱眉:“我都在这呆了好几日了,你们太子一天也没个影,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赵良媛道:“太子找皇上去了,没人知道他何时会回来,江淮出了这么多事,又不是一两日就处理得完的。再说。东宫好吃好喝伺候着你,急什么走?万一太子要纳你为妾,接下来可就是享不尽的福了。” 闻言,萧钰嗤笑:“东宫的福我受不起。还是留给你吧。” “你!”赵良媛被她这副不屑于此的模样气得说不出话来,嘴巴歪着。狠狠的盯住萧钰。 “气坏了身子该你养伤了!”萧钰撇嘴一笑,猛地掠地飞起,足尖一点赵良媛的肩头,借力飞上了房檐,“你们太子回来的时候,就告诉他。这几日的照拂,本姑娘不谢!” “来人,抓住她!”赵良媛又急又恨的看着房顶上的人。却又无可奈何。 方才出去的侍女领着一群侍卫匆匆赶来,赵良媛指着房上的人:“抓不住她,看太子怎么处罚你们!” 一众侍卫来不及给她行礼,翻身利索的攀上房顶。 “天呐。原来东宫有身手这么好的人!”萧钰一面惊叹着一面往后退步,一不小心差点在这铺满鎏金瓦的房顶摔倒。 “都给我上去,把她弄下来!” 房下的美人气得不轻,连声音都尖利了几分。 “什么世道,总是一群大男人欺负弱女子。”萧钰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旋即翻身跃下房顶。赵良媛以为她知难而退,谁料少女根本没有停下。她踩着院子里的枯树,唰的又往廊上飞去。 只是落到瓦上时,因力度不对,右脚踏了空,旋即便从廊顶上坠下来。 “呀!” 萧钰下意识的闭起眼睛,然而她并未跌落地面,感觉到自己落在温暖的怀抱里,她猛地睁开眼睛。 “你什么时候醒的?”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萧钰打了个激灵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埋怨道:“你宫里的侍卫全都欺负我一个人。” “我教训他们便是。”陈煜笑道,作势回身斥责一众侍卫几句,便遣他们出去。 赵良媛在不远处扁着嘴看向这边,陈煜的笑容原来是这样的,几分坏笑,几分和煦。可她从不敢奢望他的笑容,因他都懒得看她一眼。更别说是对她笑。 侍女察觉到赵良媛的神情,走过来搀住了她。 萧钰却对陈煜的笑容十分厌恶,转身就朝屋里走去。 “你姐姐她……还活着对吗?” 身后男人低沉的一问让她停下了脚步。陈煜收起笑容,踌躇着:“你告诉我,我只想知道你姐姐她……” “你还记得她?”萧钰冷笑一声,回头看他,“你不需要记得她,姐姐的人生里,本就不该有你。” 陈煜难掩失落:“一日夫妻百日恩,不论如何,萧灵玥是我的妻子,我想要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你昏迷的这几日,每天都在喊她的名字,你说要去救她……你告诉我她在哪儿?” 男人真挚的神情让萧钰一霎失神,这位太子似乎是真的关心姐姐。可不过是做了一日夫妻,他这等流连青楼的男人真的会对姐姐动情?但若不是,他此时表露着这副哀伤怜惜的模样又作何解释? 萧钰沉默了片刻,却什么也不想再说,扭头钻进了房中。 陈煜跟进去,赵良媛也想随他进去,可才刚迈开步子,便被陈煜挥手屏退。 “殿下……” 她双眼泛红,怔怔的看着合上的门。 陈煜对她的冷漠显而易见,就算是在侍女面前,他也丝毫不给东宫的侍妾留个脸面。 “良媛,回去吧……”侍女低声劝道。 赵良媛并不想走,步子犹犹豫豫。 “你管我姐姐还活不活着!”此时,房中忽然传来少女的高喊。 赵良媛下意识的附耳过去,器皿坠地的碎裂声倏地传来。 “姐姐本就不该嫁给你做太子妃。”萧钰转而低低的哭道,“这一切还不是因你而起。” “因我而起?”陈煜冷笑,“你们西南郡战乱难不成是本太子造成的?” ”若不是你强娶姐姐为太子妃,哪会有后来的这么多事。”萧钱指着他鼻尖,理直气壮的骂道。陈湿不可置信的看着少女:”本太子强娶你姐姐为妃?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非要娶她不可!"”那你还管她在哪里、是否活着。”萧钱鄙视他,环着手臂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第六十七章 旧人难忘(2) “好歹一日夫妻,我自然要管。”陈煜哗的划开折扇,使劲的扇着满腔火气。 萧钰哼道:“若你还顾念一日夫妻的恩情,就让我离开这儿,让我去找姐姐……对了,再给我些盘缠!”她冠冕堂皇的问这位太子拿钱,然而他并不介意。 “我派人随你去。” 陈煜蹙眉想了一会儿说。 萧钰嘁道:“怎么,你要监视我?” 话方落音,一道身影破门而入,两人争执间望见赵良媛,均是一惊。 赵良媛红着一双眼睛,半晌才道:“萧灵玥还活着?”瞥见两人紧张的神色,她更笃定了:“她若还活着,便是欺君之罪,难逃一死!” 萧钰愣了一会儿,慌张的眼神与陈煜交汇后,倏地冲过去将门合起把侍女挡在外头。她死死的压在门边,看着赵良媛良久不语。 “萧姑娘,不……我应当称你为郡主。”赵良媛回过身,“太子妃还活着罢,我可都听见了。西南王府竟敢欺君犯上,这是死罪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从她嘴边溢出。 萧钰一时错愣,身后的敲门声越来越急促,仿佛将要察觉到不测,侍女在门外焦急的唤着自己的主子。 萧钰脑子空白,眼看着赵良媛颈上缠来将她死死掐住的那只手,口唇微启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殿……殿下!”赵良媛艰难的喊他的名字,扯住锁在喉间的手掌。 陈煜拿住她,侧回身冷冷的盯着她的眼睛。空出一只手伸指立在唇边:“别说话,这是一个秘密,不能轻易让人知道。” 赵良媛双颊憋得通红,她惊恐的看着对自己下狠手的陈煜,除了畏惧与不理解,更有绝望从眼底攀来。 “殿下……”她的声音变得嘶哑沉重,带着几分恨意。 这是自己的夫君。虽从未同床共枕,却注定了与他牵缠的一生,而他现在居然要将自己置之死地。 “太子!”萧钰忽然喊道,几步外的陈煜听见声音朝她看来。 那样阴郁的眼神仿佛能将人生吞活剥,她被他看得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陈煜像是发泄恨意般将手下的弱女子当做宿敌。毫无疼惜之意。 赵良媛的脸色越来越差,她张着嘴想呼吸,又想说话,然而声音发出来只是几声呜咽。 萧钰脊骨不禁一冷,以陈煜这样的性子,若姐姐真留在东宫。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一天? “你去死!你去死!”陈煜忽然发了疯,把另一只手缠上美人颈项,“你不是本太子的女人。你是陈显的人,你是他的人!” 萧钰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红着眼睛像着了魔,龇牙咧嘴的直呼皇帝名讳。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随即消逝而去。 赵良媛伸出手指向向唯能阻止陈煜的人,一句“救我”无声息的传出,薄唇上下起合,朝萧钰说了一句话。 萧钰忽的一顿,赵良媛此时,像极了梦中求救于她的姐姐。 她们一样痛苦,一样煎熬着。 “姐姐!”萧钰骇然一惊。鬼使神差的冲上去咬住陈煜的手臂。 侍女趁机推门而入,见三人纠缠在一起,大惊失色,旋即便上前,犹豫半晌后也学着萧钰冲陈煜的手臂咬下。她是赵良媛从宣阳带来的侍女,自小一齐长大,感情也出奇的好,陈煜对赵良媛的冷淡侍女看在眼里,多少因此对他有些怨恨,奈何他的身份一直又不敢多言,而此时主子快要命丧他手,便也顾不得那么多。 “滚开!” 陈煜怒喝一声,萧钰趁他分神出手给他一掌,劈头盖脸正中他眉间,他措不及防,被逼退几步开外。赵良媛慌慌张张的爬向侍女,一面张口呼吸一面惊恐的退开。 陈煜撩起袖子看了看,萧钰的牙印镶入肉里,隐约可见血迹。 她拦在赵良媛身前,只见陈煜伸出手指了指赵良媛,语气仍旧不善,却没了方才的戾气:“你要是把你听见的事情说出去,本太子一定要你的命。” “是……是……”赵良媛唯唯诺诺应着。 陈煜又道:“你记住,你是我的人,不是我父皇的人!欺君之罪并非得死,可欺本太子之罪,必死无疑。” “是……” “退下去!”陈煜挥手叹气,低眉看着臂上的牙印。 待那两人慌忙离去后,他走上前牵住了萧钰的手:“你不是要回西南郡吗?我同你去。” 他忽然变了一副样子,眉眼温和下来。萧钰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竟会肯跟她一起走,西南郡的局势他身为太子不可能不知道,那儿如今天翻地覆,踏进西南郡的人随时都有可能丧命。前去并非儿戏。 然而终归害怕这样喜怒无常的人,萧钰下意识抽开手远离他。 “带我去见你姐姐。”陈煜也不生气,只说道。 萧钰刹那想起了一个人,他与陈煜不止关系不一般,连性子都有些相似,一副天下我说了算的样子。又有柔情的一面。 她想了想,说:“你为何一定要见我姐姐?” 陈煜牵了牵嘴角,也不知是不是笑:“你姐姐美得不可方物,敢当着众臣的面违抗父皇的旨意,不为讨好父皇而活着,是个不怕死的奇女子。若不是病成那副样子,说不定她还可成为一位巾帼女将。”说到末处,他自顾一笑,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笑意渐浓。 萧钰闻言后暗想:姐姐并不是不怕死的人,她最怕死亡,因为死去,就会失去很多,失去西南王府,失去江昭叶,失去她的人生。更何况,姐姐又怎会成得了女将?即便没有病痛,她也不会是那样的人。 “你走不走?”陈煜打断了她的思绪,他朝外探了一眼,转回来对她道,“别让人知道,我和你,就我们两个走,这东宫有的是父皇的眼线,小心些。” “那你还敢带我来!”萧钰脱口说。 他一笑:“放心,没人知道你是西南王府的郡主。” “赵良媛知道了。” “她?”陈煜漠然,“她不敢说出去。” ”可"……“有本太子保护你,你怕什么?”陈湿不耐烦的瞪了她一眼,萧饪撇撇嘴,踏出门去。 第六十七章 旧人难忘(3) 月色如水从天际坠下,落在房檐的边沿,晶莹透亮,使得房檐像是缺了一角。 夜市散去。 门外的熙攘悄然而退。 苏婺已经在陆桑别苑跪了快两日,膝盖泛着酸,却又不可起身。 别苑下人来来去去只当看不见他,只有木蝶经过时会给他带了些水和食物,可苏婺倒是一口都不喝。撑到这时唇干舌燥,疲惫至极。房中的争吵声隐隐传来。他知道是陈璇在同芙岚周旋,但愿她能说服她的夫君,让他救景青玉一命。 想到这,苏婺露出笑容,挺直了身板。 先前几日,他过来时总吃闭门羹,后来陈璇下令让人放他进去,本欣喜着将景城王府的事提了一遍,谁料芙岚听后百般刁难他,苏婺别无他法,又不肯离去,便就这样跪着。 “芙岚,你……” “你什么你?”芙岚一脸淡然的看着横眉怒目的陈璇,“陆桑神蛇,岂是能乱给人的。再说,若真回陆桑去取,来去万里,只怕蛇到之时景青玉也早死了。” 陈璇听他提到“死”字,气不打一处来:“你让你姐姐回去取不就可以了?她神通广大,一步千里,区区万里对她来说算什么。” “我可求不动她,要不,你自己去跟她说。”芙岚戏谑的看着她。 陈璇努嘴骂道:“我怎么知道她这会儿在哪里,她一向来无影去无踪,再说……” 他笑问:“再说什么?” “再说她那般铁石心肠,你求她都没用,更何况我。”陈璇叹了口气。 芙岚走到窗边,推开窗朝外头的人影看了一眼。道:“诶,你与我可不一样,你与姐姐之间有平等的交易,你们是同盟,理应互相帮助。” “你放屁!”陈璇再不顾身份唾骂道。 “喂。你可是公主殿下,怎能这样无理……” “同盟?本公主与你们哪里是同盟,分明就是你们压迫我。你们……”她越说越气,随手拿起件摆件砸过去。 芙岚大惊失色,疾步掠起,在摆件落地前拂袖揽过将它抱在怀里。 抚着怀中的瓷器,他舒了口气:“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梨花瓷,你可别砸碎了。”说着,鼻头凑上前闻了闻扑鼻而来的花香。 “不就是件破东西吗?难道比青玉的命还贵重?” “当然贵重。梨花城一年只烧一次梨花瓷。却不一定能烧得好。我买的这件,听闻是三十几年来烧出的唯一一件。”他想了想,把梨花瓷小心翼翼的摆回案上,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我说了,只要景城王府给我十石黄金,我定会拼尽全力给他弄来陆桑神蛇的……” 陈璇更是恼怒。旋即喝道:“卑鄙无耻。” “你的父皇可还拿过数十旦来修缮楚徽宫,我才拿十石,我就卑鄙无耻?那你父皇是什么?无耻下流!” 陈璇知道自己说不过他,索性不再应声。 细细的柳眉蹙成苦闷,衬着那双快要泛出泪珠的眼眸。 “我是为你好,景青玉的事,你别再管那么多。”芙岚从来不喜欢惹得女人落泪,这会儿又安慰道。 陈璇撇嘴不语。 他又说:“景青玉遭了刺杀,定是惹了不该惹的人,我们若出手相救,便是在大淮多了个敌人,若说知道刺杀他的人是谁还好,可刑部查了这么多日一无所获,想必那人也不简单。陆桑何故去蹚浑水?” “青玉的事,我定要管!”陈璇含着泪,语气却不肯示弱。身为公主的傲气深深镶入她骨子里,“救人一命举手之劳,又怎会惹上刺杀青玉的幕后主使?” “你就不懂了吧?”芙岚嗤笑,“那人要置景青玉死地,我们却去救人,这不是与他作对是什么?” 木蝶推门进来,显然是听到了这番话,她一面将手里的宵夜放好,一面劝陈璇:“少主所说并非不无道理,少夫人还是不要管景州的事才好。” 陈璇冷哼一声。她如今的境地都是因为景青玉才隐忍着,对他的情义之深早就到了不顾性命的地步,又怎会不管他。 芙岚伸了个懒腰:“木蝶,今夜换你看着少夫人。” “是。”木蝶垂首应下。抬目之时,芙岚也已离开。 陈璇恨恨的砸桌骂道:“你们就是欺负本公主不会武功!” 木蝶笑了一笑算是回应她。 自从知道景青玉出了事,芙岚就与木蝶便轮番值守看着陈璇,以防她偷跑到景州去。她虽是大淮的公主,可如今更是陆桑的少夫人。事事都代表着远海来客,如何能轻举妄动。 芙夌说过,大淮的事能少管就别管。 从房中出来,芙岚玩趣的朝苏婺走去。 “别跪了。”他拍了拍苏婺的肩,笑道,“没有十石黄金,做什么都没用。” “驸马爷,苏婺求您救我家王爷一命。”苏婺仍不愿放弃,只是十石黄金的事他也不能应承,楚徽宫修缮后,景城王府的库房那还能筹得那么多的现钱,即便是加起临海郡所有的产业,也无法一时补足。 芙岚故作深沉叹息一声:“诶,可一时间,我这儿也没有神蛇,神蛇都在矢兰岛的毓池里,来去万里几日里恐怕也取不回。不过有了钱……”他四顾后附在苏婺耳边低声道,“我倒是可以冒险去把我姐姐手里的那一只偷回来。” 苏婺双目一亮,旋即又沉下去:“可十石黄金……” 知确他犹豫,芙岚一笑:“你们王爷也许并未中蛊,是那些大夫乱说罢了。” “不是大夫说的,是萧姑娘说的。”苏婺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一双眼睛,“驸马爷难道会眼睁睁看着我家王爷重病不愈?如今的十石黄金,怎比得上景家今后给驸马爷的扶持?” 看着芙岚逐渐凝固的目光,苏婺话末后再度低下头去。 片刻,耳边传来冷笑:“景家如今还有与我谈判的资本?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刺杀,可想而知,景青玉招惹了难以对付的敌人,别说扶持我,你们都要自身难保了。” 芙岚直起身子,想到因三干赏金而与景青玉的那一番协议,顿时有些后悔。这些日子,他在江淮暗地探查大淮权贵盘根错节的关系,发觉景城王府根本不如表面那样风光,什么富可敌国、受帝王重用,仅是外人的看法而已。他拉拢景青玉,到底是不是对的?还是,直接拿他十石黄金来的更好? 第六十七章 旧人难忘(4) 顿时,芙岚突然明悟了什么,又俯身问苏婺:“萧姑娘?哪处来的萧姑娘?” 苏婺以为他怀疑萧钰的说辞,忙解释说:“西南郡来的萧姑娘,她说自小见惯了那些害人的毒蛊,应当错不了,王爷这几日病着,太医也说不出缘由,大约便是萧姑娘说的那样了……” 芙岚眉眼攀上一丝欣喜,兀自喃喃:“萧姑娘,萧姑娘,萧钰?” 最后那两字重了些,苏婺听见直点头:“正是萧钰姑娘。” “这么说,她在景城王府?”芙岚难掩住喜悦,来回踱了几步后连忙拉起苏婺,“快带我去景州。” 他的突然变卦让苏婺一怔。 但不过片刻,连日的疲惫便被芙岚态度的转变驱散。 苏婺硬撑着站直了身子:“苏婺这就随驸马爷回景州。” “越快越好。”芙岚似乎忘了自己方才还百般阻止陈璇接近景城王府,倒是他迫不及待的蹚入这摊浑水。 灯火熄尽,只余点点星光缀着皎月。 阮府洞开着门,冷风从外掠入将阮梦兰的衣裾挽起。她震惊的看着身旁围紧衣帽的赵良媛,却不知该说什么。 太子妃未死!?而她竟还有一个妹妹被太子带入东宫,怀瑞王现在又因她匆忙离开阮府。 一向谨慎睿智的陈浚何曾这样大意。万一被人发现他身在江淮,会掀起怎样的动荡? 弃战回都,引得西南郡大乱,恐怕光是这条罪名便人人得而诛之。 阮梦兰倒吸一口冷气,飞身没入夜里。 月下空荡的驿道传来阵阵马蹄声。有两人换了一身暗沉的打手装扮,一前一后匆匆往景州方向行去。 蹄下的尘土陷入夜色之中。 萧钰紧紧跟在陈煜身后,看着眼前骏马上的英姿,赞叹道:“没想到你的马骑得这样好。” 陈煜弯起嘴角笑道:“这不是常事吗?自小随军打仗。若马还骑不好那才丢人!” “你还随军打仗?”萧钰忍俊不禁,“我还以为你只会在温柔乡里打呢?” 陈煜缓下速度,等她上前瞥见那一抹坏笑便叱道:“小小年纪。懂的倒不少!” 她哼了一声,策马冲出:“我年纪是小。可我骑马一定比你好!” 少女盈盈的笑声方回响在耳畔。 才行出几里,陈煜却听见前头的她“呀”了一声。随即,便是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黑影落了下来,那人一手提住萧钰的衣襟,一手勒马掉转方向。 “何人?”陈煜惊得叱骂一声,“敢抢本太子的人!?” 突兀的喊声在驿道上分外清晰。但那人听到陈煜自报家门,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加了速度蹿入右侧的障林。 陈煜气得骂道:“哪来的小贼这样胆大包天!” 来往的队伍从不远处上行来,听见这边的动静,一辆素净的马车缓了缓,车里的人有些意外。随即拨开车帘向外看:“外头什么事?” “驸马爷,苏婺也不知道。”驾车的苏婺疑惑着望向不远处,“似乎有人东西被劫了?” “是谁?” “看不清。”苏婺眼里只有朦胧的火光,那是驿道两侧驻扎的淮军点亮的篝火。而马上那人的衣着服饰却看得不太清楚。 芙岚不屑道:“天子脚下居然还有这么大胆的贼,这附近都是军队。那小贼也不怕被拿住?” 他笑了笑,正要把车帘放下来,谁料眼角瞥见远处逐渐多起的火束,又忍不住朝那边看过去。 两侧的军士听见动静从营地中出来,围住陈煜。有人举着火把不慌不忙的问道:“丢东西了?”陈煜并不遮遮掩掩,反倒把脸凑近光源:“是,丢东西了,各位军爷是不是要替我找找?” “好说,只要……”军士向他伸出手,一脸笑意。 陈煜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扔到那军士手里:“丢的是位姑娘。” “那我便让兄弟去……”军士说了一半,把玩着手里的玉佩,然而才瞧了片刻便倏地朝马上的人跪下,慌慌张张递回玉佩:“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望太子殿下恕罪!” 那些跟随的军士面面相觑,愣了片刻后才行礼。 陈煜倒是温和说道:“你何罪之有?把那位姑娘找回来,你就是功臣!”说罢,捡起军士掌心的玉佩,重新放入怀里。 “小的遵命!”军士立即起身,问他,“不知那位姑娘长什么样,穿什么衣裳?姓什么?” 陈煜掠了他一眼:“那贼往林子里去了,你随我去找找。” 他显然不想多说。 军士挠了挠头,又不敢再问,只得硬着头皮跟紧他。 陈煜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又很认真的与那军士说道:“那位姑娘长得秀气,十七八的年纪,穿的与本太子一样,姓……萧!” 经过的马车微的一顿。 两人都听到了陈煜的话,但竟是苏婺先反应过来勒住了马。 芙岚啧了一声,正想说他,转瞬想了想不禁惊道:“太子?” 外头的苏婺却在同时说出了另一个名字:“萧姑娘?” 芙岚的脑子一时间有些回转不来:“什么萧姑娘?” 苏婺摇了摇头,否认掉自己的想法:“不对不对,萧姑娘不可能在江淮,大约是我太敏感了,一听到‘萧’字便想到萧姑娘。” 车内的芙岚锁紧眉头:“不过,太子夜半第三更带着什么姑娘出来?还被人劫了?” 他不禁笑了一下。 苏婺凝聚目光:“太子风花雪月惯了,带姑娘出来是常有的事,驸马爷先与我回景州罢!我家王爷还等着驸马爷去救命。” “等等!”芙岚突然蹿出来按住了苏婺的手臂,“我总觉得,此事蹊跷。你先回去,半个时辰后我再前去景州。” “驸马……” “你家王爷已经撑了这么多日,若连这半个时辰都撑不住,那便是他命该死!”芙岚毫无尊敬之意,字字说的真切。苏婺反手紧紧捉住他的手臂,芙岚哼道:“除了姐姐,还没人能够拦得住我!”话方落音,苏婺只觉得手中一空,再看向附近时,连他的影子都找不到。 第六十八章 障林之遇(1) 难得是个满月之夜。 透过林子稀疏的枝桠,能将皎月的轮廓看的十分清晰。 斑驳的光线飞快的划过萧钰的眉眼,她心头没来由的一痛,而此时,她仍然很清楚身后的人是谁。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身畔,挥之不去。 “你怎么……”萧钰忍着痛意,问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陈浚深蹙着眉,不发一言。 行了片刻后,他抱她下马,转瞬跃上了另一匹良驹,神色冷漠的拽紧她飞驰进障林深处。 “你要带我去哪里?”萧钰急得问道。陈浚凝视着前方,刻意不回答她。他轻车熟路的穿过密林,甚至清楚每一棵树占据的面积。 萧钰问他几遍后语气渐渐弱下,他才想起她身上有伤:“怎么,这几日一点好转都没有?” 此时,反倒是她闭着眼睛不回答。 以为她心中有怨,陈浚抬手握住她的柔荑,柔声道:“对不起,我没能保护你。” 他不再像是一个万军统帅,而只如一位对爱慕之人心有愧意的贵公子,束在发上的玉冠辉映着月色,清冷如人。他将她拥紧了些,垂目看着她的眉梢:“钰儿,我宁可那一剑落在我身上,那一日是我不对。” “不对什么?”怀里的人忽然冷冷说道。 陈浚一震,顷刻,萧钰睁开眼睛盯着他神情诡异:“你只要活着,便是不对!” “钰儿!”他惊喝一声,侧身躲过她猛然向后袭来的一掌。疾风掠过耳畔,萧钰仿佛变了个人,又一掌迅速的击在他肩上。陈浚措不及防,失神之际被她攻下马来。一个翻滚后,陈浚掠身而起。迎向腾空跃来的少女。 “你必须死!” 她眼里带着杀意,手里握着短刀刺来,招招要他性命。 “你是谁?”陈浚拔下腰际的佩剑。架住她刺来的刀锋,问道。“你不是钰儿,你是谁?” 朦胧静谧的夜里,只有刀剑交错与海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少女的眼睛出奇的明亮,他盯着看了片刻,又是一惊。那双眼睛竟忽的变为重瞳,在密树覆盖暗沉的障林里显得分外诡异。而此刻闪烁微光的那一双瞳孔,明是历尽沧桑看尽尘世。带着必死之意紧紧的锁住了他。 “天魔,你必须死!” 少女忽然说道,手里的短刀随她一语脱手掠出,陈浚只觉得手腕上的力度瞬的一轻。再度回神时,短刀已刺到胸前,然而它却在半寸外停了下来,仿佛被什么力量控制住凭空浮在半空。 她亦是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柄短刀,一时发怔。 “天魔要苏醒了?拦不住了吗……”少女恍然道。片刻伸手去夺他身上的包袱。 陈浚回过神来一剑朝她刺去。“你不是钰儿!”他冷冷的看着一双重瞳,攻势毫不留情。剑芒吞吐着穿过少女的掌心,如一道迅疾的闪电,令人惊讶的是,利剑却像透过空气般毫无阻力。在没入她手心时并未有一刻的停顿。他猛地一震。岂料手中的剑不受控制离手刺出。 他凝目循着飞出的佩剑看去,竟在她身后又看到了另一个她。 站在“她”身后一模一样的少女,没有重瞳,没有杀气,眼里含着悲凉,正惊诧地看着他。 被利剑穿透的那只手忽然从陈浚颈旁抓来,他避之不及,被她的指甲抓破了皮肤。三道细痕蔓延颈上,陈浚只觉得似被什么轻咬,旋即便反应过来翻转手腕想要扣住她。但双手方触碰到她的裙裳,她却只如虚无般穿透他,在刹那没入夜里。 他错愣的回头,盯着身后的黯夜一脸阴沉。那双重瞳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剑锋仍旧笔直的掷向少女。 陈浚倏地惊醒,转身朝她喊道:“钰儿!快躲开!” 她怔怔的看着扑面而来的利剑,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 剑气激起萧钰耳际的青丝向后轻扬,倾泻的月色落在她双颊,勾画着一抹古怪的神色。陈浚整颗心猛地抽紧,想扑身过去,双腿却像被钉住般动弹不得。 “钰儿……”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笛子蓦然从空中飞下,将陈浚的佩剑击得一顿,随即便有一只手扯开了萧钰。 “哼!”来人敏捷的回身取回笛子,恨骂道,“想不到怀瑞王竟然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无耻!” 随着话落,佩剑嗖的钉入身后的树上。 “驸马!”陈浚身形微动,冷冷的看着萧钰身旁面貌俊美的男人。 他心下暗暗震惊,障林里迷险重重,此地是陈显在江淮设下的最后一道屏障,若非熟悉之人根本不可能在此穿梭自如,更别说跟踪他。然而芙岚却瞬时追了上来,并且不早不晚,就在他失手伤人时出现。 而他,又怎么会跟到这儿来? 莫非他早知道萧钰在江淮,一直跟着她? “我若晚来,怀瑞王是不是准备在此处杀人灭口!”芙岚拂了拂袖,揽住萧钰的肩头。萧钰仿佛还没回神,正用一种难以分辨喜怒的目光看着陈浚。 “此事与驸马无关!”陈浚莫名的恼怒,赤手空拳冲向芙岚。 “哼!”芙岚嘴边挂起一丝淡然的笑意,轻轻一动拉着萧钰踏上枝头,浮如轻云,“君子动口不动手!怀瑞王,看来你并非君子!” 掠到他脚下的陈浚抬头一看,只见芙岚眉目微动,转身跃去另一处。 “驸马何须多管闲事?”陈浚持着从树上拔出的佩剑,踩着落叶疾驰。脚下簌簌的回响似大雨倾盆般。 芙岚身形虽快,但陈浚不逊于他,紧紧跟在他与萧钰身后。 芙岚? 芙岚! 这便是钰儿心中的人罢! 在幽林,她失魂落魄的求他找回那颗心,就是要找回这位藏在她心里的驸马爷? “放开钰儿!”他霍然喝道,怒气没来由的聚满了胸腔。 芙岚蹙眉,低声在萧钰耳畔道:“我不会把你交给他的。” 萧钰凝眉像是在想什么,未将他们的话听进去。 见她不回应自己,芙岚一个失神,还未踩到树枝就停了下来,重心一失,两人随即坠下。 芙岚这才骇然,反手抱紧了萧钰的腰攀住数十尺高的树干。 第六十八章 障林之遇(3) 一声呼啸在这时从她身侧闪过。 旋即便是一只手猛地把她推开:“你在这儿跟谁说话呢?还不快跑!” 萧钰胆战心惊的回身瞥了一眼,从身边划过的那支银箭生生将身后一株十数丈的大树撕成两半! 她立刻朝芙岚看去,他被箭气逼退,站定在几丈开外。左边的衣袖想是因打斗而撕坏了,只是,从他脸上仍看不出一丝一毫凝重,倒落得一脸轻松。 萧钰还是担心:“那你呢?” 陈浚这回是真的狠下杀手,他似乎不喜欢芙岚,即便只有几次照面,可他却把芙岚当成了宿敌一般。每每出手时如鹰视物,恨不得把对手吞入腹中。 “我?我得把画拿到!”芙岚唇边勾起一丝笑意,扎稳马步,双手握拳,摆出一个搏斗的姿势。 陈浚手中握有银弓,可他却是赤手空拳。萧钰恐怕他吃亏,忽然捡起地上的短刀丢了出去:“接住!” 芙岚闻言起掌避开刀锋拿住了刀柄,朝她一笑。 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如同有了多年的默契,这一幕落在陈浚的眼里,一霎让他恼怒。深邃的目光在深夜中揽并清冷月光,视着前方。然而这一刻的静谧中,却有人将他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 “你要小心!”萧钰嘱咐了芙岚一句,再度朝陈浚的方向看去时,“护”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里。 陈浚却在她目光触及的时候微微发怔,握弓的手不自觉的松了一松。他看着她,低低唤了一声:“钰儿……”只是这一句在穿过风声落到她身边时,已经化为乌有。 障林里漫入的海风将落叶吹得簌簌作响。 对阵的两人忽然都不动了。 芙岚见萧钰转身,忙收起短刀问道:“你还恨我吗?” 萧钰闻言回身一脸狐疑的看着他。芙岚解释说:“我并非有意杀了你的朋友!”他不知道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姑且将他当做萧钰的朋友。但对于他的问题,萧钰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芙岚有些丧气:“那我还能见到你吗?” “也许能。”萧钰不敢肯定,但也不想否定,想起他的身份。她忽然觉得胸中发闷。“可你是驸马爷,听说驸马爷来自陆桑洲,陆桑洲远在万里外,岂会轻易可以相见!” 芙岚轻声一笑。萧钰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只听他片刻后催促道:“你快走吧!太子似乎也在找你!” 萧钰这才醒悟,敢情他是遇到了太子才知道她的行踪? 疑虑还未来得及消去,芙岚身前陡然聚了三支银箭,箭气急涌而至,掠得他衣袍飞扬。燃眉之时,芙岚迅速伸出五指在空气里一点。蓦然凝起一座气流结成的屏障,三支箭矢同时停顿在离芙岚只有数尺的地方。急速在空气里转动,似乎想要穿透屏障,发出飕飕的声响。 “天呐……”萧钰不知是在惊叹芙岚的术法还是在赞叹陈浚迅疾的攻势,目不转睛的盯着掠到芙岚身前生生将银箭拧断的陈浚发愣。 他们两个,都是在拼尽全力决斗,而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们的殊死争夺决不是因为她。 芙岚说时迟那时快。侧身袭到陈浚的身后,忽然毁落的屏障将陈浚震退几步,芙岚趁他分神眼疾手快的扣住他肩上的包袱,正想夺扯,手背上却倏地覆上一股力量。 陈浚抬起另一边的手肘猛地朝芙岚腹中击去。他因为一手被陈浚拿住,一手扯着包袱来不及避开,生生受了一拳。陈浚常年上阵杀敌,即便是安定后的大淮王朝,边境亦是有许多外贼来犯需要他出手处理。长久下来锻炼的臂力有多重可想而知,相比养尊处优的芙岚,他除了术法与轻功能胜过陈浚,近身搏斗肯定会吃亏。 此时被他捶打,腹部犹如被万斤巨石碾过一番。 “驸马爷怎么对我的东西这般有兴趣?”陈浚冷笑,因为吃痛芙岚俊美的五官扭在一起,看在陈浚眼里却令他莫名的畅快。 “这可不是怀瑞王的东西!”芙岚听罢勉强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说不定是怀瑞王偷来的!” 陈浚敛起笑意,将他的手反绞到身后:“落在了我的手里,自然就是我的东西。” “哦?这样说来,若落在我手里便是我的东西了。” 陈浚一愣,方明白他话是何意,芙岚袖口已经滑下一柄短刀落在他掌心,他手腕轻快的翻转,只见刀锋一过,将陈浚的小手臂划出一道口子。陈浚下意识的松开手,被芙岚抓住了机会,身形一动便伸手割破了包袱。 画卷应声从中坠下,“嗒”的落在地上。 陈浚来不及捂住流血的伤口,急忙翻身将伸向画卷的那一只手踢开。 “果然是玉屏卷!”芙岚意味深长道,一点也不着急的揉揉被踢中的臂弯,“皇帝找了那么久也找不到它,原来是家贼难防!” 陈浚不说话,趁他退开时俯身捡起画卷。但芙岚哪会轻易再让画卷回到他手中,当下便点足掠起,持着短刀如风击来。 “唰——” 暗中忽然掷出一柄利剑,正中半空里疾似闪电的身影。 陈浚拿起画卷,身后恰传来一声闷响。 “芙岚!”他只听见萧钰惊呼一声,便再无声。伸手扼住萧钰喉咙的人看着陈浚凛冽的身影,缓缓说道:“王爷应当小心些才是,江淮贼子太多!” “阮梦兰?”陈浚吃了一惊。 她即便蒙着脸,但那双眼睛如寒雪清冽,很好辨认。 萧钰被她掐住说不出话来,只是慌张的伸手指着芙岚。方才那柄利剑穿过他的肩胛,将他稳稳钉在了树上。少女不知道这等身手了得的女人来自何处,姓甚名甚,却被她精湛的剑法惊住! 芙岚那一击算是迅疾,可仍是逃不出她手掌心。 幸好那剑刺在了低处,芙岚坐在那里,疼痛难忍之际迷迷糊糊看见远处的女人,恨得咬牙:“竟然能破了我的招式,可恶!”再仔细一看,更是气得五脏六腑都似烧着了一般,萧钰被那女人掐住,动弹不得。不知状况如何。他担心着想要起身,然而利剑没入他的左肩深刺入树干,若硬拔出,恐怕不死也残! 陈浚走去,惊诧之余将她的手拉开:“放了钰儿!” 阮梦兰莞尔一笑:“是!”便将紧紧掐住她的手松开。 萧钰得以解脱束缚,来不及喘口气就朝芙岚跑去。 陈浚脸色刹那一沉,将画卷递给阮梦兰后粗略的包扎伤口。阮梦兰走动两步,将他看向萧钰的视线遮挡住:“王爷平日打仗就是这样处理伤口的?” “嗯。”陈浚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阮梦兰将画卷递给他,随后掏出巾帕:“还是梦兰来给王爷包扎罢。” 她望了他一眼,不由分说的将他的袖子挽起,看着臂上那一道并不严重的伤口,心却没来由的一疼。 萧钰过去跪在芙岚面前,颤颤着抬手碰了碰他的肩膀:“你……你怎么样?”芙岚疼得低喊一声,瞥见萧钰深锁的双眉,旋即又笑了笑:“每次遇见你,我总是没好下场!这么快就给我跪下,我还没死呢!” 萧钰怔了怔,随后便颓然:“如此,你今后还是别见我了。” “我开玩笑的!”芙岚急忙将她的手握住,“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这是事实!” “你怎么就不容许我跟你开玩笑呢?”芙岚急的一动,撕裂了伤处,“第一次在驿站遇见你,也是才说了一句就要跟我动手,这么性急可不好!” “你还不是一样!”萧钰撇嘴说道,又不敢动他,“你小心。” 芙岚叹了口气:“小不小心都这样了。” 萧钰凑到他身前,细细查看了他的伤势,眉头一直没有舒展:“怎么办才好,你的伤……” 芙岚眉目一动,突然哀嚎:“恐怕这回我是真的要死在这儿了!” 萧钰急得捂住他的嘴:“你不能死,你,你……” 谁知他却突然眨眼笑道:“我不会死,我还得留着命再见你!” 萧钰蓦然一震,被他眼里的笑意惊得不知该说什么。他重伤至此,却还总是对她笑。明明痛的难以忍受,却不会跟她抱怨。 若说先前,她对这个容颜俊美的男人仅是存有爱慕,而如今,更多了疼惜、不舍。 身后稳健有力的脚步声越靠越近,来人站定在萧钰身侧:“钰儿,同我回去。” 芙岚收了笑容,抬目十分不解的看着陈浚。若说他真心喜欢这丫头,为何会不顾她情不情愿强行将她带走。他记得,萧钰说过,怀瑞王是她的敌人!而若陈浚不喜欢萧钰,他看着她的目光里又总有着眷恋。 “回去也行!我有条件!”萧钰想了想,突然说道。 芙岚心里一惊,握着她的手还未松开,萧钰便已开口:“你得救驸马爷,并且今夜之事一笔勾销,今后不许再找他的麻烦。” 陈浚冷笑:”只要驹马爷不提起今夜之事,不找我的麻烦便好。"萧钮又道:”还有,让我见太子一面。 第六十八章 障林之遇(4) 驻守的队伍显然对障林的地形十分熟悉。 陈煜骑在马上,看似恣意悠闲,然而眉间却隐隐现出忧虑。 “喂!”一声轻柔不知从何处传来。留在陈煜身边的两名军士旋即警惕的四顾。陈煜愣了片刻忽然一笑:“出来吧。” 萧钰从树影下负手走来,撇嘴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大半夜的,除了你还有哪个姑娘会进到障林!”陈煜跃下马朝她走过去,“你没事吧?” “我没事!” “劫你的人是谁?”陈煜话锋一转,“身手还真是了得!”并且还有些熟悉。 萧钰抿了抿唇:“是我的朋友!” “你在江淮还有朋友?既是朋友何必还用这等下三滥的方式劫人!”陈煜哼了一声,面上颇有不满。萧钰解释道:“现下西南郡大乱,他不知从何处知道了我的行踪,担心我回西南郡会丢了性命,所以才前来拦我的。” 陈煜听了意味深长的打量她片刻,才怪里怪气的道:“看来的确是朋友,否则你可不会毫发无损的回来。那位朋友说不定还是个贵公子!” 被他的目光看得寒毛直竖,萧钰忙说:“本郡主的朋友不是个贵公子难不成还是个乡野之人?” “哟,好大的口气!”陈煜笑了笑,后又训斥道,“郡主这是瞧不起乡野之人?觉得乡野之人不配做郡主的朋友?” “倒也不是。”萧钰并不害怕他骂人,这样反倒自在些,不知道为何,她就是不喜欢这位太子殿下笑,他的笑容总是分外瘆人。一点儿也不像皇族子弟那一种倜傥风流、傲视天下的笑。 “我只是想,若不是位贵公子,怎么有能力打探出你的行踪,你这几日可是一直呆在东宫!”陈煜双掌轻击,唤回那些四散寻人的军士。 “你将我带入东宫的事恐怕江淮的百姓也都知道了罢!”事情就发生在闹市,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不知道才怪。 陈煜不屑的斜她一眼:“话虽这样说没错。可今日你我要去西南郡的事都被他知道了,你说他能是普通人吗?若不是权贵,能对太子殿下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萧钰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目光里含着欣赏与震惊。这位流连青楼的太子爷居然还有这么缜密的心思,她才说了几句,他就分析出这么多的道理。 “人找到了,多谢各位,日后本殿下自会有重赏!”陈煜转而客气的对那些军士拱手道谢。 一众人受宠若惊,立即跪下:“我等谢过太子殿下!” “带我们出去吧。”陈煜看了看四处毫无差异的密林,忽的失神兀自低语。“若真有打起来那一日,防的了别人。恐怕也困了自己。” 萧钰突地将脸凑到他眼前:“你在说什么?” 陈煜没来由的吓了一跳,伸手推开她:“没说什么。” “对了,你是必定要到西南郡去的吧!”萧钰背着双手,又朝他靠过去。 “自然是要去的。” “你是决心要去找姐姐的?”萧钰又问。陈煜屏远军士,有些不耐烦:“难不成我吃饱了没事干去西南郡游玩?” “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拜托太子殿下您帮我一个忙,还望您能答应我。”萧钰忽然变得客气起来。少女的声线细柔动听,让他很是受用,旋即便点头:“我答应!” 萧钰一笑:“我恐怕要比殿下晚一步到西南郡……” “这是何意?”陈煜脸色一变,“你不同我一路前往西南郡?” 萧钰看了看四周,附耳过去:“我朋友看我看得紧,在他眼皮底下溜走恐怕很难,就算溜得走,那也得需要很多时间,姐姐等不了那么久。再说,我意外得知了一些事情,只怕还要在江淮多呆上几日……” 陈煜头一摆,张嘴正要说话,又被萧钰拽过了脑袋:“太子,凭你愿意犯险与我前去西南郡找姐姐,我信你,你定会想尽办法找到姐姐护她周全。” 陈煜只觉得好笑,这丫头态度的转变令他开心,但有那么一刹那,又让他压抑:“你倒是信我,只是,你姐姐就算没在楚徽宫丧命,可西南郡正值战乱,听闻昆玉城中就死了许多人,你姐姐她真能活得下来?” 萧钰忽的一梗。 “你也不能肯定你姐姐是否还活着罢!”陈浚保持着垂头在她耳畔的姿势,一笑,“我只是奇怪,你先前不是很关心你姐姐?你哭着闹着要回西南郡找她,怎么,如今找着脱不开身的借口不回去?是怕西南郡的混乱会伤及你的性命?” 他带着几分戏谑,在她耳旁吐着温热的气息。 萧钰恼羞成怒,退开两步对他怒目而视:“这世上没有人会比我更担心姐姐,可你再带着我只会是带着一个累赘,我那位朋友会想尽办法拦下我,而姐姐不能再等了。晚一个时辰,她便多一分危险。如今只有太子殿下你才能保护姐姐!我知道你早就在青云郡召集了人马,等你前去汇合后会一同前往西南郡,姐姐若能跟在你身边无疑是最安全的!如今,恐怕只有你没存着害姐姐的心思。” 陈煜挑眉,这回却是他把萧钰的脑袋揽了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在青云郡召集了人马!?” 萧钰顿了顿:“其实你在接我入东宫的第一天便想动了要去西南郡的心思罢,昨日,青云郡送来的信你瞧过后便压在我枕边,你忘了?” 陈煜这才恍然:“哼!我说再去找怎么找不到了。” 那一日萧钰还昏睡着,他去瞧她时碰巧接到了信,索性就在她房中把信瞧了,谁知赵良媛忽然进来,他一急便将信塞在萧钰枕下,后来与赵良媛说一番话后便忘了这一事。之后也找过两回,但他以为是赵良媛拿的便懒得追问,反正他召集的是她父亲的兵马,若她敢向皇帝通风报信或是将此事泄露出去,赵家也不会好过。 岂知,竟是这丫头拿的! 萧钰哼道:“你倒是会骗人,宣阳城的老将军以为你是到西南郡去杀敌建功,他哪儿想到,你并无此意!” “你既知道我会去西南郡,又何必装模作样的要逃走!”陈煜诡异的笑了笑。 “我并非装模作样!”萧钰急忙道,“我是不知道你哪一日才出发,自然是想办法尽快离开江淮……那一天在景州,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姐姐在火海里向我求救,没想到后来西南郡真的出事了!我只盼事情并非我梦中看到的那样。”或许江培还顾念着江昭叶的性命,会救姐姐离开。只是,这样的几率又有多大,她离开西南郡半个多月了,谁知道那边情况究竟如何。 望月突然袭击连羽骑都没能发觉,想来局势也不会好到哪里。 或许,连西南王府都会毁于一旦。 眼见萧钰目中的氤氲,陈煜也有了几分沉重:“但愿你姐姐是福大命大之人!”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忽然又问:“你那朋友到底是谁?既是朋友,为何会阻拦你回去,他难道还不知晓你姐姐并未死?” “他知道!”萧钰压低声音,“正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我才更担心。” 陈浚决心要解开画谜,定会想尽办法获取祭司之血,他如今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行踪,西南郡又有他上万羽骑,凭她萧钰一人,很难在这样的境地下护全姐姐,而姐姐若是到了太子身边,事情才会有转机。 陈煜不解:“什么都知道?他是谁?” 萧钰忽的拨开他的掌心,点指在其中画了一个图案,避开他的问题不答:“我会去西南郡找你的,您沿路刻下这些记号,等着我。” 陈煜不傻,知道她这般刻意定是不愿与自己多说,按他的性子也不会死缠烂打追问,索性就由着萧钰。与她相处这几日下来,陈煜看得出她对萧灵玥感情很深,想必这丫头是遇到了棘手的事,否则不会与他分道扬镳。 “我得赶路,你自己小心。”陈煜收回手,亦不想再耽误时间。 萧钰又附过去说了几句。陈煜的神色由无关紧要逐渐变为惊讶。 萧钰说罢,抽回身神色严肃的盯住他:“姐姐若是逃出昆玉城,很可能会去那里,这路线你可要记好了。” 陈浚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郡主竟然如此相信在下,在下真是受宠若惊!”一朝太子在恭维郡主,这看似奉承谄媚的话,其实更多表达的是陈煜的不敢置信。这样天大的秘密这丫头竟然随口就与他说了!还真是不把他当外人,想想前几日,他们可还在燕淑楼如宿敌般大动干戈! 而今,萧钰竟然这样信任他! 陈煜说罢,她倒是很大方的道:“如此你可别辜负我所托!” 他故意恭恭敬敬的对她做了个揖:“自然!” 暗处里,陈浚在盯着这边的一举一动。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萧钰与他堂弟的“面”才算见完。只是陈煜要走的时候,萧钰不知又拉住他说了些什么。他站得远,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也看不清陈煜的表情。 只是这之后,陈煜离开的步子却比先前的凝重许多。 第六十九章 一斜烟雨(1) 树影斑驳。 落了一地碎裂的月光。 看见萧钰折身回来,陈浚终于将脸上的阴霾扫去,两人互相面对着却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她眼角掠过他臂上被一方丝帕包扎的地方,出奇的平静。 “太子……果真是往西南郡去?”陈浚最先打破了静谧。他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沙哑,谈吐微顿,已不像是那个雷厉风行的怀瑞王! 萧钰抬起头来,态度十分冷淡:“你们陈家的事怎么反倒问我?” 陈浚眉眼一跳,胸口无端一股闷气:“你与太子一齐从东宫离开,他的去处自然是问你才知道。” “问与不问是你的事,答与不答是我的事!”萧钰踱了几步,见他岿然不动,问道,“还不走?怀瑞王难不成想在此处过夜?” 萧钰特地重重咬道“怀瑞王”三字,以显两人的生疏。果然,陈浚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离开障林回阮府的路上,他不知怎么的,眼望着夜半的月光,忽然回想起了往事:“你想听听烟离的故事吗?” 萧钰骑马在前,陈浚那一匹在后,隔着两三丈之远,但她竟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想起前几日在仪香楼的屈辱正是因这位名叫“烟离”的女子,萧钰的心不禁咯噔了一下。 她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说不想听,可她好奇得很,但听了难免又会多一股怒气。一想到陈浚对自己有好感只是因为自己长得像“烟离”,萧钰心里很不是滋味。 然而不等她回应,陈浚便策马上前,也不管她要不要听就自顾说道:“十年前,我在燕州遇到烟离之时,还只是北唐国亲王府傲气难敛的公子……”提起旧事,陈浚眉目里忽然多了些难得的笑意,萧钰看过去,竟被他温煦的笑容吸引住,这位执掌十万羽骑、位极人臣的皇亲。还不曾对她这样笑过。 此时的萧钰还不知道。这抹笑容里埋藏了他此生最无暇美好的记忆。 萧钰看得入神,甚至忘记了要去听他后来的话。 直到他说起那女子的容貌时,她才回过神来。 陈浚勒着马缰,缓缓的驱马前行:“烟离的容貌也许算不上美,比起那些秀外慧中的官家小姐,她更普通一些,可她的眉眼却是令我最难以忘记的……” “听你这么说,那她也不算是很美嘛。”萧钰下意识的发表出自己的意见,话一落音才觉得自己此刻的立场很是尴尬,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这位在陈浚眼里与她相貌相像的女子。 见陈浚忽然沉默。萧钰耐不住问道:“你……你喜欢她什么?”她直接问了出来。说到“喜欢”两字,她也并未犹豫。能让陈浚铭记的女子。定是他恋慕之人。 陈浚看了她一眼,凝神片刻后才说道:“遇见她的那一日,我与随从去了燕州城内常去的一家酒肆。那时候,她就坐在楼上我早已订下的雅座里,闲暇的饮酒。一袭绿衣倚在窗边,在燕州的秋日里分外明亮,亦是醉人……” “酒未醉人人先醉。”萧钰又忽的插嘴道。 但陈浚并未有一丝不悦。只等她自己闭嘴,才继续说:“我身侧的仆从走过去,正想与她理论,谁知才说了一句‘这是我家公子定下的位子’,话未落音,她便抬起手中的剑鞘打了我的随从。这等烈脾气,让当时年少气盛的我瞬间便生了怒意,燕州城谁人不知我陈浚乃皇室子孙、父亲又是统领羽骑的陈王殿下,燕州城中的人向来见着我恨不得掏心掏肺想尽办法巴结。可这丫头却不知好歹,打了我的随从还扬着脸十分不屑……” 萧钰不自觉也放缓了骑速,此时向她说起过往的陈浚,倒有些在陈煜身上才看得到的闲然之意。 “我当时自持身份贵重,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我的人,我自然是要讨回公道的,因此,我便吩咐那些随从拿住她。烟离虽然不畏权贵,可她一介弱女子,说实在的,她的功夫也见不得有多好,而她脾气这样冲动显然是要吃亏的。不过几招,她便被我那些仆从捆住手脚,我走近她,正想着要怎么处置她时,她却忽然说要与我比酒,她说,酒肆里的雅座是留给能喝酒的人坐的,谁能喝谁便有资格占有这个位子……” 听着陈浚描述那个从未见过的女子,萧钰兀自在脑海里绘着烟离的模样,她一定也是个眉眼灵动、机灵古怪的女子罢,这样想着,萧钰莫名的对她有了些好感,先前的那些不满和怨恨竟然一时褪去了一半:“真是奇女子,明知道你是皇亲,还敢这么放肆要比酒,换做我,可不一定敢!” “你不敢?”陈浚轻松的对她笑了笑,“如此你还偷我的马?” 萧钰迎上他的笑容,忽的一顿,突然觉得自己此刻还与他说笑真是罪恶,瞬间便冷下脸撇开脑袋。芙岚伤重他手,而为玉屏卷他早有杀害贺楼祭司的预谋,他心中的阴谋到底有多少她也不敢想象。萧钰暗暗咬牙,她怎么能与这样深不可测的人如朋友般相谈欢笑。 陈浚轻轻的叹息一声,转过头继续说道:“我当时盯着烟离的眼睛,莫名就被她目中的灵动吸引过去,鬼使神差答应了她。没想到我这个决定是一个极大的错误,烟离的功夫虽然不尽人意,但她的酒量却出奇的好。不过三坛,我便知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可她虽双颊泛红,眼里却露出冷静的光芒,之后我履行诺言,将位子让给了她。并答应她,今后只要来到这间酒肆喝酒,酒钱一律我付。而我与烟离便是因那三坛子酒结识……” 萧钰这回不再发表言论。 可陈浚仍是顿了一下才又道:“我对她的恋慕便是一日一日的相处堆积而起的,烟离不拘小节、性格爽朗落落大方,相识半年之后我便向她表明了心意,想要娶她入府。可没想到她竟然回绝了我。烟离告诉我,她这一类人永远不可能会踏进贵胄门庭做一个衣食无忧的贵夫人。我当时不知她为何会这么说……我从不过问她的来历,亦不关心她的出处,可那时起我才知道,我对她的了解实在太少了。而就在那之后,她如人间蒸发了一般,让我寻不到她……用尽所有方式也无法从北唐国将她揪出来!” 陈浚说到这里,唇齿微微一震,面上的笑意也渐渐褪去,转而恢复了怀瑞王才该有的冷若冰霜的面孔! 萧钰诧异他这样迅速的转变,怔怔片刻后,情难自已再次开了口:“那你现在还是没找到她?” 话落后转念一想,萧钰才发现自己又多嘴了,若他如今找到了烟离,怎么还会把那份相思寄在她的身上。 她正闷闷想着。谁知陈浚却忽然轻轻吐了一句:“她死了!” 他眼神淡淡的扫过萧钰震惊的面庞,像是再次重复给她听:“烟离死了!” “死……死了?”萧钰不可置信的喃喃,“只是表白心意而已,不愿意便算了,为何寻死?” “她是被人杀死的!”陈浚竟然轻轻笑了一下,萧钰锁着眉,十分不解的看着他。 说到这里,陈浚停下来再也没有开口。 萧钰虽十分好奇,但也没有再问。只是低着头略略思索着。 到达江淮城南门的时候,他们被侍卫拦了下来,好在萧钰换了一身男子的装扮,陈浚拿出阮府的牌子示意后便很轻易的混了进去。 阮梦兰早就在阮府候着。 萧钰进去的时候左看看有看看,片刻后问她:“芙岚呢?” “已经安顿好了,郡主放心!”阮梦兰举止优雅得当,竟将方才在障林掐人时的狠戾掩藏得很好,取而代之的是大家闺秀的端庄。 萧钰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这会儿的阮梦兰将遮面的白纱摘了下来,露出温婉的笑容,将这一张本就白皙的脸衬得更加美丽动人。但是,她怎会知道自己是郡主? 萧钰正要开口,可一想,她与陈浚是一伙的,自然对她的底细十分清楚。 “他的伤势如何?”陈浚一面走进厅堂,俨然像是这府中的主人。 阮梦兰随在他身后:“都怪梦兰出手重了些,驸马爷的伤势并不轻!” “的确重了些。”陈浚若有所思的喃喃。虽然平日里他与阮大人交好,知道他的千金有些身手,可今夜在芙岚身法那样迅速的情况下她竟能举剑一掷耳中,倒有箭不虚发的魄力!令他颇为震惊。 阮梦兰倒了杯水递给他。陈浚接过,看了她一眼:“可留人照顾了?” “驸马爷让梦兰前去知会了人,陆桑府中那名叫木蝶的侍婢已经过去了!” 陈浚手一颤:“此事还有多少个人知道?” “王爷放心,只有那侍婢知道,驸马爷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并不敢宣扬,他说木蝶是他的心腹,让她知道无妨,再说在天香楼养伤的这些日子,陆桑府中总得有人知道驸马爷的去处才好,木蝶是陆桑府的管事,有她在,公主那边才能圆过去!” 第六十九章 一斜烟雨(2) “他真的能信守承诺,不将今夜之事宣扬出去?”陈浚一口也没喝便将水杯放回原处,目中扫过思虑。 阮梦兰瞧了外头正打量着阮府的少女一眼,回头说道:“驸马爷说,既然是郡主开口要王爷与他将事情一笔勾销,他定做得到!” 陈浚忽而冷冷一笑:“还真看不出驸马爷也是重情重义之人!但……”他顿了顿,阮梦兰会意:“已派人悄悄看着了,王爷放心!” 萧钰在院子里转悠片刻后才进来,正巧见他们两人轻声细语,眉头不知觉的皱了一下。 陈浚抬眼望来,萧钰才想起要问他:“这是哪儿?” “你进门没看到门匾吗?这是礼部阮大人的府邸!”陈浚将冷笑敛起,转而换了一种宠溺的神色。 “既然回到江淮,你为何不去怀瑞王府?半夜三更的来这阮府做什么?”萧钰四顾厅堂中的摆设,朴素得似寻常百姓家,难得他怀瑞王会栖身于这样的地方。进门半天,连个端茶的侍女都没有。 阮梦兰看得出萧钰眼底的不屑,仍是微笑着朝她行了礼:“梦兰照顾不周,还望郡主恕罪。”说完,重新倒了杯水递过去。 萧钰只瞥了一眼,并没有接:“我不渴!” 阮梦兰有些尴尬的收回手,陈浚淡淡道:“这几日你就在阮府安心住下,哪儿也不许去!” 萧钰心情本就不快,更是不喜欢“为何要听你的?我可不,我爱去哪儿便去哪儿!” 他虽没有气恼,但也没有解释:“听我的就是了。”转而递给阮梦兰一个眼神,阮梦兰会意,旋即便请她过去:“梦兰早为郡主备好了房。这样晚了,郡主还是快歇下罢!” 萧钰起先并不情愿,转念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痛快的答应下来。 淡淡的月光铺落,更衬得阮府的庭院素净。 萧钰跟着她穿过回廊,路上一个侍女也没有见到。不禁好奇:“难道府中只有你一个下人?” 阮梦兰掩嘴一笑:“这样晚了,下人都睡去了。” “那你为何不睡,还要跟怀瑞王跑到城外去?” “梦兰并非下人,礼部的阮大人是梦兰的父亲!”阮梦兰并不回答她之后的问题,只是提起自己的身份。 萧钰蓦然停住脚步,转身惊讶地看着她:“怪不得。怪不得觉得你清丽脱俗不似常人呢。原来你是阮小姐。” 萧钰不是不记恨她在障林对自己出手,只是她向来如此,赞美和仇恨在她这儿并没有冲突。阮梦兰的品行好不好她不知道,但阮梦兰的确是位耐看的美人。 听到萧钰的夸赞,阮梦兰先是有些意外。随后很快的回过神来:“郡主才是天仙下凡!” 谁知萧钰摆了摆手,叹了口气:“你别夸我了,诶,长这么大,夸我美的人都是奉承罢了,父王可说了,我是他见过的最不美的人!” 阮梦兰颇感震惊,没想到萧钰会这样无拘束的说出这番话。但看着萧钰这副像是伤心实则毫不在意的样子,她亦有些忍俊不禁。 “梦兰说的是实话,郡主的确美。郡主的美就好比山川的钟灵毓秀!”阮梦兰莞尔一笑。 但萧钰并不领这一份情,“切”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安顿好萧钰后,阮梦兰并没有回房,而是又回到了厅堂。 烛火在夜里轻轻晃着,将端坐椅上的影子拉得细长。 陈浚在膝上铺开画卷,一一检查有无损伤。阮梦兰走到他身旁,凝望着他黑沉的眼圈,开口劝道:“王爷也快些歇息吧。” “嗯。”陈浚知道是她,点了点头。 铺开的四幅画卷又被他收好,陈浚将它们放到桌上。才抬起头来看她:“你父亲那边,如何了?” “皇上这几日连朝都不上了,更别说面见父亲。”阮梦兰叹了口气,“看来皇上定要护着少将了!” “刘云影如今翅膀硬了,敢在我头上动了心思,他无端给章渠扣上罪名,我也不会让他好过!”陈浚淡淡道,“章渠的伤势如何?” “好多了,只是……” 见她刻意顿了顿,陈浚不由得提了声调:“只是什么?” “章将军就算养好了身子恐怕也不能领兵打仗了!” 他的心跳忽的一顿。 阮梦兰又道:“章将军受尽酷刑,他的双腿……废了!” “混账!”陈浚猛地拍案一喝,阮梦兰惊得后退几步。 然而陈浚面上的怒色仅是维持了片刻,阮梦兰凝神望去,竟见他眼里闪过一丝哀愁,差点逼得他落泪。眼眶的湿润让本就没休息好、眼圈浮肿的陈浚更显得苍老孤寂。 他怔怔的望进虚空,仿佛持续了一刻之久,才闭起眼睛,疲惫的将身子软软的靠在椅背上。 阮梦兰不敢惊扰他,她看不出面上波澜不惊的陈浚在想什么。但她知道,他必定是累极。 听说章渠在他十岁起便跟着陈浚,从北唐国亲王府的小厮一路走到了将军这个位子上。除了唐锦,他便是羽骑中最至关重要的一位人物。且不说他一旦出事,会给羽骑带来怎样的重创,就只谈他与陈浚的情义,只怕也能让陈浚烦忧不已。他们并肩厮杀沙场多年,一同从尸骨堆上走到今日,无数次从地狱门辗转归来,造就了血泪相像的经历,这样的情分怎不堪比手足? 今日章渠出了这样的事,陈浚必定忧心。 “梦兰会想办法请来最好的大夫……” “最好的大夫!”陈浚倏地截断了她的话,“最好的大夫都在宫里!” 阮梦兰蹙着眉,唯能想到的宽慰被他一语否定,旋即便不知道再说什么。 陈浚缓缓睁开眼睛,盯住烛光瞧了半刻,才拿起画卷起身:“我去看看他。” “这么晚了还要出城?”阮梦兰想到被安顿在十数里外的人,忙的问道。 陈浚顾自走出,也不答话。 阮梦兰心头一颤追了上去。 房顶上附耳正偷听的人蹑手蹑脚的爬起来,想换一个方向瞧瞧他们的去处,只见阮府朱门轻启,陈浚便又离去。他身后的阮梦兰轻纱遮面,忧心忡忡的随上。 “呀,他还把画带走了!”房顶上的萧钰眉头一皱,撇嘴道,“怎么才能接近画卷,找到‘护’呢?” 她抬手撑住双颊想了一会儿,目光忽的一跃:“有了!先跟上他们再说!” “不许离开阮府!” 谁知她足尖还未掠出,肩上便被一只大手扣住。身后有人绕过来,面无表情:“不许离开阮府!” 萧钰一惊,下意识的一掌击去,那人趁势迅速将她双手反绞在身后,仍是那句话:“不许离开阮府!” “你是谁!?”萧钰被他拿住,忽的被他往怀中一扯,她惊得直骂,“无耻小贼,你要干什么!?” 腕上忽然绕来一根绳子稳稳的捆住她,那人将她绑好后才带着她从房上跃下。不由分说的带着她朝着厢房走去。 他行为十分莽撞,一脚踢开房门进去后便将肩上扛着的人扔回榻上,木楞的重复:“小姐说,不许郡主离开阮府!” 萧钰恍然醒悟:“原来还暗地里派了人看着我……你跟着我多久了?” “一直跟着!” 萧钰气恼:“该不会连我睡觉你也在吧!” 那人木木的点头,指向梁上:“在那!” “无耻下流卑鄙!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萧钰憋了一肚子的火,挪了挪背对他,“给我解开!” “不解!” “不解我怎么睡?”萧钰作势趴下,“难不成要我这么睡一个晚上?” 那人摇了摇头,屋外的月光透进来,映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是个少年模样。但那分木木的神情,倒让人觉得他没有心智,像个傻子! 萧钰斜他一眼:“既然不要我这么睡一个晚上,那你就给我解开。” “不解!” “那就都别睡了!”萧钰挣扎着坐起来,喝道。 那人便也就这样站着不动,他空洞的双目就这样盯住了萧钰,直至黎明将至也没有挪开,奇怪的是,萧钰也并未决定他的目光让人难忍,反而觉得投来的空洞虚无里,竟有一些暖意。 说不清是什么。 或许,是她十八年来,从未在谁身上看到过的不谙世事的明净。 海岸的晨风徐徐而至,落入景城王府。 景青玉的寝殿外,齐齐站了一排人。闵行吩咐儿子闵仪亲自前去准备早膳,又转头问苏婺:“来的这女人的确可靠?” “她正是陆桑府中管事的侍女,既是驸马爷让她前来,想必至少有七成把握。”苏婺回道。 绿庭向他走来几步:“可萧姑娘说过,必得以陆桑神蛇之血混与九里香服下方可解王爷身上的毒,木蝶姑娘来时却不见她身上带有一物!” 闵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然而提到萧钰,苏婺的脸色旋即变了变,他昨夜回来,得知萧钰撇开景城王府的侍女离开的消息,心下不知为何很不是滋味,一想到不能见她,无尽的失落便涌上来。 绿庭看透他的心思,又不好说明,只得绕个弯道:“闵先生已经悄悄派人去寻萧姑娘的下落,等寻到她,再报她相救王爷的恩情也不迟!” 第六十九章 一斜烟雨(3) 苏婺垂眸思索。不知是不是该把昨夜的事情说出来。他有些怀疑,与太子出行的萧姓姑娘很可能就是萧钰!她是西南王府的人,与太子扯上关系并不奇怪,毕竟西南王府的那位郡主直到现在还是东宫名义上的太子妃! 但萧钰夜半深更与太子离开江淮,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加上驸马爷半道上追了过去,之后又突然说有事无法前来景州,派了木蝶姑娘过来,昨夜的事情稍稍深想便知不会那么简单。 “苏婺,这姑娘不过是一个下人,她真能救王爷的命?”闵行仍然担忧,但目中又抱着一丝希望,似乎只是在等苏婺一个肯定的回答。 苏婺虽也心存疑惑,信任却还是占据了大多数:“既然是驸马爷派来的人,想必也不会一无是处,她或许会有她的办法。” 屋里的人仿佛听到了外头的这些谈论,察知他们的焦急,等了半夜,房门终于打开。 木蝶倚在门边微微笑着:“闵先生且进来瞧瞧王爷罢。” 众人见她一展笑颜,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闵行率先走了进去。绿庭与苏婺还有几位家臣却是踌躇着,木蝶察言观色一番,将他们唤进屋里:“诸位都进来吧。” 景青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少日,醒来之时,入眼便是双鬓花白的闵行。 “王爷,您终于醒了。” 景青玉记起前些日子在去往风远阁的路上遭了刺杀,眉头微微一紧。 他朝闵行点了点头,瞥见榻边的一抹绿意,目光倾动,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去:“绿庭。” 她守候了多日的担忧终于在此刻散去,一时不免欣喜之极。“盼到今日,你总算是醒了……”她上前来。伸手任他握在掌心。 后头的几位家臣眼里倏然腾升不满,且不说这是一位艺妓,出身风尘,不配入主景城王府。更何况王爷前段日子便是因她与肃王起了冲突,凭的给景城王府招了祸患,实在让家臣们对她没有一丝好感。 但知道绿庭身份的闵行与苏婺倒是没有多想。 景青玉既然醒来,便是件好事。 众人站了半晌。恭贺景青玉病情好转。闵行这才想起木蝶来,转身对她颇是诚恳的行了一礼:“多谢……” “不必客气!”木蝶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转而看着那些人皱了皱眉头,低声。“人多嘴杂,有些事情,木蝶只想与王爷说……自然,你是不必走的。” 闵行思索片刻,将家臣屏退,景青玉牵住绿庭,却是不让她走。木蝶倒也不在意,见苏婺离开,说道:“你也不用走。反正你已经在别苑里跪了这么多日。这些话让你听听无妨。” 苏婺一愣,转而展颜笑着“嗯”了一声,一面将门合上。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景青玉让绿庭扶起他,半卧在榻上,虽然大病初愈。仍是礼节周全朝木蝶做了个揖。 木蝶福了福身:“王爷这谢还是留着将来亲自与少主说罢。” 景青玉对她并没有印象,只是听她提起“少主”两字,面色稍稍动容:“姑娘……是驸马爷的人?” “是。”木蝶微微颔首。复又说道,“但木蝶前来景城王府一事,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所以,木蝶斗胆,请王爷好好管住王府下人的嘴,若今日木蝶到访之事传出去,恐怕景城王府会连累少主一同遭殃!” 闵行猛然震惊:“木蝶姑娘此话何意?” “少主说,想置王爷于死地的人,必定是大淮的达官贵胄,否则有谁敢当街刺杀堂堂景城王,而这些日子听闻刑部也派了不少人来查案,可这么多日来一点儿眉头都没有,那幕后主使想来并非一般人,绝不好惹。陆桑远道而来,并不想参与到这些争斗中,平白招揽灾祸。”木蝶说着,神色一冷。景青玉暗下不禁对芙岚多了一丝钦佩。一是他竟能将大淮的局势分析得这般清晰,二是他既然看清楚时局,却还肯救他景青玉一命。不说他胆识过人都觉得过不去。 自然,芙岚倒是心细,还记得让自己的侍女前来嘱咐他。 景青玉面上波澜不惊,倒是旁的人,听见木蝶这一番说辞不免有些恼怒。 闵行脸色沉了沉:“照木蝶姑娘这么说,救我家王爷性命就是揽祸上身?” 木蝶笑道:“这么说也没错,闵先生想想,那位身份显赫的贵主既然要置王爷与死地,我们少主却救了王爷,那不是与他作对么?” “你……”闵行先前的感谢被这番话一扫而空,气得说不出话。 此时,反倒是绿庭冷静下来:“木蝶姑娘说的是,我们会谨慎,不连累救命恩人。不过,绿庭还有一事想问,王爷中的的确是阴蛇蛊?” 见绿庭年纪与自己相差无几,处事却比景城王府的管事还要冷静,木蝶不禁对她多了分赏慕:“没错,王爷中的正是阴蛇蛊。” “不知这有什么来头?木蝶姑娘又是用什么方式解毒的?” “这来头,可要追朔极远,甚至到百年以前。”木蝶倒也耐心的同她说起,“阴蛇蛊虽然盛行西南郡望月一带,但这造蛊的斑月幼蛇却是从坞海运至的。望月国的度措海湾多有商人做斑月蛇的买卖,不只是因斑月蛇能制剧毒,更是因它可药用、又可造蛊,而由于远运而来,不适应度措海湾湿热的气候,能活下来的斑月蛇少之又少,所以价格极高。能用来造蛊的,更是蛇中极品。因而能用得起阴蛇蛊的人,不是显赫达官便是一城富贾了,自然,木蝶说的这些情况是在十年前,亦是十年后的今时,而中间的这十年,阴蛇蛊并不少见,西南郡一带恐怕就有山贼流寇用这东西来祸害人。至于那段时日阴蛇蛊为何会如此常见,恕木蝶无可奉告,因为木蝶亦不知道其中缘由……” 说到此,木蝶略略扫了他们一眼,四人神情各异。 她顿了顿,又说:“至于解毒之法嘛,本应以毒攻毒,取斑月蛇血才好,但这并没新鲜的蛇血,木蝶只好试一试……”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件玲珑精致的瓷瓶来,递给她看得最顺眼的绿庭,“这是木蝶从陆桑带来的‘扶月’,加以斑月蛇血、断肠草、曼陀罗研制的……” 闵行听罢神色紧张:“这些,这些可都是害人的毒药啊……” 木蝶瞥他一眼:“这阴蛇蛊本就要以毒攻毒才能解开,自然是什么毒用什么了。” “这不是害了王爷……” “王爷如今已经醒了,”木蝶对闵行生出一丝厌烦,转而对绿庭道,“这‘扶月’你留着,每日取三颗给王爷服下,这一瓶服完,想必也就好了。” “多谢姑娘。”绿庭将瓷瓶握在手里,朝她一笑。 木蝶最后对景青玉施以一礼,便走出去。看见苏婺,又道:“记住我说的话,此事不能宣扬!” “是。”苏婺拱手,亲自送她离开。 闵行越看她的背影越发觉得她趾高气昂,忍不住骂了一句:“驸马爷有什么了不起,不过还是看着大淮的脸色行事!” “住口!”谁知话方落音,景青玉却脸色阴沉的训斥道,“你是景城王府的管事,还不知道祸从口出!真是越老越糊涂!” 话末,胸口忽的一痛,想是剑伤所致。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了份青紫。 绿庭与闵行瞬时一惊。 “你没事吧?”她扶住他,担忧的问道。 景青玉摆了摆手。闵行知趣的闭了嘴,片刻后,又听景青玉说来:“御医若问起木蝶姑娘,就说是苏婺从外找来的游医便是,毒蛊一事不可外说!” “是。”闵行躬身应下。 片刻,侍女端着早膳进来,绿庭小心的试过温热,才给景青玉端去。 两人对坐相望,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闵行看着不知为何心中一顿,随后只有无尽悲凉袭来。 这本应是佳人才子的一对,却被国祸生生拆散,沦落到如今,一个为一城之主,一个为青楼艺妓,明明十指相牵,明明有了足够的权力,却终是无法结为连理。 他暗暗的叹息一声,退了出去。 穿过回廊,迎面走来的是那些个刑部的官员。 在景州吃喝玩乐了多日,也不知他们究竟查到了什么。闵行再叹了一声,不情不愿的摆出笑脸迎上去。 晌午,日头却是没什么变化,与早晨无亦,并未带来一丝煦暖。 秋日花木凋零半数,剩下几叶带着微黄的绿耷拉在树枝上。 从树枝移目而上,一扇小窗对着阴沉的天洞开。芙岚恣意闲暇的拖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景色,面上带了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沉浸入一场不想挣脱的美好梦境。 这分沉醉,甚至后头来了人他也未察觉。 “少主!”木蝶喊了几声不见他回应,不禁加重了语调。 芙岚恍然一惊,见是她,埋怨道:“你不会小点声?” “那是少主不理我。”她忘形的捶了他一下,“你交代的事我可办好了。” ”啊呀!”芙岚忽然哀嚎,抚着肩上的伤口,”你轻点!"”呀盈盈笑道忘了。”木蝶,转而问他,”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第六十九章 一斜烟雨(4) 芙岚抿嘴一笑:“我在想我的心上人!” “心上人?”木蝶挑了挑眉,打趣道,“少主的心上人不是少夫人吗?” 谁知芙岚旋即跳起来:“陈璇?罢了吧,她算什么!” 他的反应激烈异于常时,木蝶怔怔的盯着他半晌,才知道他没有在开玩笑。沉默了片刻,芙岚又坐下来:“景青玉的毒蛊被你治好了?” 木蝶回神,寻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倒了杯水送到嘴边:“好得……应当差不多了!” “你给他服的什么药?”芙岚只是随口一问。 然而木蝶的回答让他又是一瞬跃起,从她口中听到“扶月”两字,芙岚只觉得心陡然一寒,旋即挥手打落她递到唇边的杯子:“‘扶月’?那不是姐姐给那些人服的吗?” 那些人所指是谁,木蝶并不陌生。 他们是自四海来到陆桑、却又不愿听命于岛主的奴隶! “少主,解阴蛇蛊需要斑月蛇血,可我们此次过来怎么可能会随身带着那毒物,别无他法,木蝶只好一试,景城王的确也……也醒过来了。”木蝶小心翼翼的站起身,芙岚忽然的恼怒实在让她一惊,他鲜少会对她发怒。印象中,她看到他盛怒的模样也已是在多年前,那一次,是她与岛主合谋用计逼他刺杀絮,后来因此事,他竟然出手与岛主打了一架,这场在岛主看来十分幼稚的闹剧以禁闭他半月收场。而她也被他冷落了将近一年。 芙岚冷冷一笑,想到岛上那些已被迷幻神智的奴隶,他难以描述那份厌恶的心情:“你骨子里,已经被她的灵魂占据了!” “少主……”木蝶神色变了变,她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的这具身体,早就被岛主施以术法。让另一个灵魂介入。只要在芙夌需要的时候,“她”便不再是木蝶,而是那个可以为岛主豁出性命去做任何、包括不仁不义之事的人。 这件深埋在她心里、亦常常令她担心恐惧的事情,芙岚是知道的,可他一直都不在她面前提起这事。但今天因为景青玉,他竟然这样说她!? 木蝶不敢、亦不愿反驳他,只得垂头站在一旁。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般。 芙岚百感交集的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我只是讨厌这些东西,我不是想责骂你!” “不,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少主尽管责骂木蝶!”木蝶突然在他面前跪下。厉声说道。 芙岚有些心疼的抬手抚着她的发髻:“你没有做错,你救了景青玉的命,你怎么会错呢?” 刹那,窗外倏地闪过一道人影。两人抬目望去,视线里却只余摇摇晃晃的树枝。 “是什么人?”木蝶站起来,到窗边一探。 芙岚眼眸起先一冷,片刻后又缓和下来:“是监视我的人!别看了,把窗关上!” “怀瑞王倒也小心,虽然让少主住到天香楼来。还是派了人暗暗监视!”木蝶有些不满。“少主为何要答应他将他回都的事情隐瞒!” “我恐怕,还有事情求他,何必闹得不可开交。”芙岚悠闲的靠着椅背,抬眼望向房顶繁复的纹饰,“大淮权臣的争斗与我无关。我只是想尽快完成姐姐交给的任务,好换得自由之身罢了。” 木蝶狐疑的看着他:“少主你的任务难不成还与怀瑞王有关系!” 芙岚勾了勾手指,让她靠过来,随后说道:“玉屏卷在怀瑞王手里!” 木蝶闻言猛然震惊:“什么!?玉屏卷……” 玉屏卷不是在楚徽宫中丢失了么?怎会在陈浚手中! 看透她的心思,芙岚也皱了皱眉:“我也奇怪玉屏卷怎么会在他手中……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从楚徽宫偷走玉屏卷的人,是他!”芙岚眉目一晃,顷刻便坚定下来,“甚至,那场火灾根本就是他策划的!” 木蝶微微失神:“不可能,怀瑞王是皇帝的亲侄子,他是皇帝的人啊,无端与皇帝作对做什么?” “这是一个有待探究的问题!”芙岚慢悠悠的站起来,回到榻上躺下:“你回去吧,陈璇问起我的下落,就说我不在江淮。” 木蝶讪讪:“我已经告诉少夫人,你在天香楼的事了!” “你……”芙岚腾的坐起来,伸手指着她,“赶快回去看着她,免得她跑过来找我。” 谁知木蝶掩嘴轻笑了一声,可以把声音拉得冗长:“少主您真是多想了,少夫人才不会出来找您呢,她说她不想见您,巴不得您在这天香楼住个一年半载呢……” 芙岚脸色有些挂不住,正想训斥。 木蝶又说:“但是,少夫人倒是闹着要去景州!” “她去了?” “没去,涯在看着她。”木蝶将桌上的药箱整理好,“少主还是好好养伤吧,少夫人那边木蝶知道该怎么办!” 芙岚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派人去查一查,那个叫做阮……阮梦兰的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少主说的是将您带来天香楼的那个人?”木蝶问道,“她不是怀瑞王的人么,我们现在被他们监视着,想要有所动静恐怕不容易。” “难道陆桑连个高手都没有?”芙岚嗤了一声。 木蝶回话说:“高手倒是有,只怕你不敢求她。” 芙岚知她指的是谁,脸色微微一变。木蝶知趣的岔开话题:“那阮姑娘也是高手中的高手啊,能在少主出手时把少主伤成这样,我们陆桑难道还有比少主更厉害的高手可以对付她?” “让你查就去查!”芙岚叱道,“别在这贫嘴!” 房外突在此时传来一阵喧闹,似是有人拥着谁往旁的厢房走来。而后一声谄媚“肃王”让两人都愣了愣。 “哟,那不是和景青玉打起来的王爷?”芙岚轻笑一声,“一个在养着病,一个在天香楼吃香喝辣,诶……” 叹息方落,屋外的人群便有人道:“肃王好计谋啊!” “真是多嘴!掌嘴!”随后是一个浑厚的声音带着怒意训斥了说话的人。 声音经过房门时越发清晰。 被骂的那人似乎还不知收敛,仍继续说道:“肃王,我等早就看不惯景青玉那副狂傲的样子,此刻看他落难真是大快人心。他也不看看自己算什么东西,肃王您是皇亲国戚,皇上难道还会重罚了您不成……” “闭嘴!被人听去了看你怎么收场!” “无妨无妨,小的已经包了这一层楼,这儿只有我们的人……” 木蝶面上的神色在片刻间变了又变,低声道:“木蝶瞧景城王倒是彬彬有礼,怎么落他嘴里倒成了狂傲了?” 芙岚露出鄙夷的神色:“想要巴结外头这个人,可不就得贬低景州城那人!这些奉承的话,你也信?” 木蝶抿了抿唇:“信一半罢,不过,这层楼不是还有少主住着吗?怎么变成被他们包下了?” 芙岚缓缓的闭上眼睛,不作回答。 木蝶正想走出去,谁知一阵匆匆的脚步传来,正停在旁的厢房外。喧闹一下子被遣开。却有两人并未离去。 声线浑厚的那人开口问道:“什么事?” 来人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语气回答:“景城王……听闻被江湖一个游医给治好了。” 两人的对话十分清晰,引得芙岚也是一震。他旋即起身从榻上下来,走到木蝶身旁,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后继续听门外的对话。 ——“这阴蛇蛊又不是寻常小病,御医都治不了,区区一个游医能治好?” “此事小的也犯疑呢,但的确是好了,刑部那几位可都是亲眼瞧见他在院子里散步。” “真是命大!”那人哼了一声,“本王花了万金好不容易给他下了蛊,他竟能化危为安!” 木蝶听得心惊胆战,压低了声音询问身旁的人:“少主,他……” 芙岚伸出食指比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旋即看了看门外。木蝶闭上嘴,随他继续听。 门外其中一人显然是肃王。 他的手下谄笑着问他:“不如,再故技重施,杀他一回?”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重重的一掌,肃王收回手,看着手下脸上的红印,更是没来由的一股怒火:“你以为皇上对这一次的刺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后也就如此了?愚蠢!” “王妃是皇上的表姐,皇上不包庇自己人难不成还为了景城王重罚王爷不成?” “上一次收了本王的城池还不算重罚?”肃王忽的冷笑,“皇上这次不罚本王,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本王与景青玉不论是谁丢了势,对皇上于朝中的牵制没有半分好处……倒是你们,做事不小心,竟让于总管的暗手知道了这次行动,本王可被皇帝足足骂了半日!” 他顿了顿,又道:“别再自己人自己人的挂在嘴边,谁是皇上的自己人,谁心里有数。” “是,是……” “本王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景青玉究竟算个什么东西!”肃王恨叹一声,挥退手下,转身踏进一脸谄笑的人群中。 第七十章 合谋(1) 这边,木蝶早已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倒是芙岚一脸闲然,仿佛这天大的秘密与他无关紧要。虽然,这件事乍一看的确与他没什么关系。 “少主,这肃王真是胆大包天,景城王怎么说也是大淮的王爷,他竟敢对景城王下杀手!”木蝶极力缓和震惊的心情,将声音压低了又低。芙岚折身坐在椅上,吩咐她给自己倒杯水。 片刻后捏着手心的瓷杯,他却忽的换了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木蝶轻声唤他:“少主,这回,你又在想什么?” 他笑了笑:“我想,虽然大淮的权臣之争与我无关,但拿住了肃王的把柄……对我们来说不失为一个机会。” “既然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又有什么机会?” “虽已知道玉屏卷在怀瑞王手上,但他身旁又多的是高手,光明正大抢自然是不可能的。”芙岚拿着盛满水的瓷杯把玩,“暗地偷嘛……想来也很难,怀瑞王的警惕性非比寻常,只怕手还没伸到他那儿,就被折断了……” 在幽林里尝过他的手劲,想来还真是后怕,芙岚至今还觉得腹中隐隐作痛。 木蝶还是弄不明白他现在在想什么:“这与肃王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芙岚嘴角一弯:“既不能抢又不能偷,能接近玉屏卷的最好办法,就是和怀瑞王做个朋友了,把今日听到的告诉他,不是一个接近他的好时机吗?” 或许,连接近萧钰的机会都多了。 木蝶对他的想法并不苟同,一是觉得偷听本就不光彩,二是他们与肃王无冤无仇,何必拿着肃王的把柄去巴结奉承怀瑞王,再说他们可都是大淮的王爷。多半也是物以类聚。 “肃王与怀瑞王同是皇亲国戚。若他们交好,你跑到怀瑞王那儿说肃王的坏话,不讨打才怪呢。” “你们女人呀,不懂朝事!”芙岚一声冗长,叹道,“这大淮啊,可不是你看到什么便是什么。” “哟。少主什么时候也这般心思缜密。关心起大淮的朝政了?” 芙岚挑眉:“你以为我在江淮的这段时日是瞎混?前些日子姐姐在时,我满城打探玉屏卷的消息,不止是皇宫,连江淮那些王公贵族的府邸我大约都窜了一遍。不想知道些什么也该知道些什么了。你看怀瑞王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有谁能与他交好?反正,肃王是不可能。”他朝门外看了一眼,又补上一句:“肃王那样的人,既沉不住气,办事又不谨慎,刺杀景城王这么一件大事他都能办成这样,被皇帝知道也就算了,还在天香楼嚷嚷出来。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是陈浚那一伙的……” 他就像是痛斥自己的属下一样。面上尽是失望的神情,然而说到此处,思绪稍稍往回倒了一下,他片刻后惊醒,喃喃道:“皇帝知道是肃王刺杀景青玉?” 这样一来。为何还派刑部的人下来查案摆样子? 分明是知情人,却这样装聋作哑,包庇肃王? 如此,景家的地位根本不像外人传的那样,什么备受帝王看重,什么景门嫡女专宠后宫…… 看来刑部查案多日不见一点眉头,并不是查不出来,而是有人下令不许“查”。 陈显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刺杀王爷的大案都被压下的话,景氏在大淮可真是没什么地位了。而这样一来,对倚靠景家财力的陈显又有什么好处?若景青玉查到蛛丝马迹,知道皇帝包庇肃王,拼个鱼死网破又该如何?毕竟景氏又不是没做过叛国的事情! “怪不得……怪不得连姐姐也玩不过他!” 即便知道世代君王从不缺心机深重之人,可陈显明暗不一的手段还是让芙岚心中一冷。 想来想去,他暂且还是想不出陈显到底想干什么。 倒是大淮遇上多事之秋,芙岚都看在眼里。 近日来,朝中各派系或多或少都显现出不平静。特别是陈浚执掌的羽骑与刘云影执掌的淮军之间,暗地的较劲都渐渐的搬到台面上来。章渠被“谋害”一事出后,两派系之间的矛盾更是接连不断。 平日里与陈浚交好的臣子冒死进谏,恳求皇帝以“公报私仇”之罪严惩刘云影,他们并不是不知道刘云影乃一军统帅,岂能轻易将他拉下台来,只是选择了忠于,似乎只有这样做才可以让他们安心。而为章渠喊冤,便是忠于陈浚要办的事情之一。 但皇帝这几日连朝都不上,对这件事更是不闻不问。 “嘭!” 忽然一声击撞从屋外传来。 芙岚警惕的站起。 门外的对话透进房中,只听一人求饶道:“肃王饶命,小的还未来得及说,诸位就上来了,这楼中的确还有位客官,还未来得及请他出去……” 末了,伴随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向这边靠近。 “不好。”芙岚强忍着肩上的痛意,迅速揽过木蝶破窗掠了出去。 恰是那时,肃王的手下一脚踢开房门,见窗外落下去的人影,喊道:“肃王,那人逃了。” “还不去追!”肃王厉声喝道。一手揪住天香楼那小厮的衣襟,狠狠道,“饶不了你!” 想到自己与手下关于景青玉的那一番对话怕是被人听去,肃王加重了手里的力度,伴随一行人鱼贯而出,那小厮被他远远扔了出去。 天香楼对面的酒肆里,一直注视着这边动静的人瞥见突然的一幕,也是迅速的离开了酒肆。 木蝶扶着芙岚钻入长街,身后一群人拼了性命穷追不舍。 芙岚不敢回头,生怕他们认出自己。 木蝶看着他肩上蔓延的血迹,满目忧心:“你先走,我来对付他们。” 芙岚嗤笑一声:“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被他们捉了去只怕不出片刻你便把我招供出来。” “我不是那样的人。”木蝶紧张道。 芙岚反手牵着她尽量往人群密集之处钻:“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开个玩笑。你还不知道我是在担心你的安危吗?” 纵然他脸上挂着笑意,木蝶目中仍是一热,险些就落下泪来。 “这边。”芙岚突然拉着她拐了个弯。 集市里热闹非凡,看着街上飞奔的两个人。或多或少投来一些惊讶的目光,再见他们身后追来的一群人,倒是知辨权贵,给那群人让了条路出来。芙岚更是紧紧拽住了她。 “我不后悔离开溪郡,到陆桑洲去侍奉你。” “你说什么?”他耳边只有人群的喧嚣与呼呼而过的风声。木蝶的声音落到他耳畔便已随风而出。她抿了抿唇,把眼泪逼了回去,笑道:“我说。快跑!” 芙岚仍是没听清。 然而跑出两条街后。他肩上的疼痛再也无法抑制的袭来。额上的冷汗与肩膀的血迹看得木蝶胆战心惊。 眼瞧着追兵越来越近,木蝶再也不肯随他跑了:“少主你先走。” “你疯了,”芙岚死死的拉着她,“那是肃王的人!你已经听到了那些话。他抓到你定不会留活口!” 木蝶自然知道这些,可她并不害怕死。她面生,没有多少人知道她是陆桑的人,死了也无妨,顶多就是死了一个不下心听到肃王秘密的寻常女子。可若抓到了芙岚,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他是大淮的驸马爷,更是陆桑的少主,他要是被肃王的人当街逮住。事情就会变得复杂。 肃王虽是不敢处置芙岚。可到了那一步,芙岚就必须要选择立场,而陆桑也会被迫卷入大淮权臣的争夺。 “少主你放手!” “我不放!” 两人争执之际,身后却有一辆素净的马车冲来。 “快上来!”车帘后有人朝他们伸出手。芙岚来不及多疑,当下便将木蝶推上车去。自己随后也攀了上来。 那拨人在后越追越紧,但终是比不过飞奔离去的马车。 木蝶不待缓口气,旋即凝神去查看芙岚的伤势。 他还保持着上了马车时的姿势,仿佛是真的伤到了筋骨,不敢多动弹。 “待会儿梦兰会找来大夫来为驸马爷查看伤势。”阮梦兰摘下遮面的白纱,盈盈对芙岚一笑。 木蝶回身看见是她,顷刻警惕的护在芙岚身前,虽是闭嘴不言,然而那份敌意入目清晰。阮梦兰自知是她伤了芙岚,木蝶的怨恨来的理所应当,便悄然退开。 “你来的可真快!”芙岚忽然笑道,“那报信的想必轻功了得。” 若不是这样,这才半会儿,她怎就架着车追来了?想想也知道是那个监视他们的人前去知会的。 阮梦兰倒是不惊讶他知道自己在天香楼附近安排了人手,却是问道:“追来的那些人是肃王手下吧?” “是。” “肃王与驸马爷可有什么冤仇?这满大街的追着,也不怕传到皇上耳里?”阮梦兰的话听来像是责问,但被她轻柔的语调一压,分明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寻常得如同是问你“是否吃过饭”一样。 芙岚让木蝶搀扶自己坐好,身为陆桑少主兼驸马爷,总不能保持着这个不雅的姿势:“我与肃王无冤无仇,只是一个误会,来不及解释罢了。” 阮梦兰一笑,旋即不再说话。芙岚显然不想同她多说,她自然也不能再问。 于理,他是大淮的驸马爷,也算是她的主子,她若逼问就是她无礼了。 木蝶掀起车帘往外瞧了一眼:“这是要去哪里?这可不是回陆桑别苑的路!” 阮梦兰顺她的视线瞧着外头熟悉的景色,目中仍有笑意,只是语气却冷了半分:“驸马爷现下当然不能回陆桑别苑,倘若这时带伤回去,被贵府的人瞧见可就麻烦了!毕竟……人多嘴杂。” 第七十章 合谋(2) 马车驶进一处破旧的院落。 早有车辇在等候着,一行人换行之后,才徐徐往阮府方向去。 而那辆从肃王手下眼皮底下蹿离的马车在这之后就离开了江淮。 阮梦兰的谨慎到了几乎无漏的地步,看得木蝶和芙岚都是一震。当车辇到了阮府后,两人更是十分讶异。 “你与阮大人……”踏进院子里,芙岚带着试探的语气对阮梦兰说了一句。 她也不回避:“阮大人正是梦兰的父亲!” 听到这个回答,芙岚反而把诧异的表情卸了下来。这次章将军出事,带领几位大臣在宫外“进谏”的人正是礼部的阮阐。他与陈浚关系匪浅,她女儿跟陈浚自然也就与熟悉。只是,她的身手还是出人意料。一个官家知书达理的小姐,怎么会习得这么好的功夫? 才走了几步,芙岚正冥思想着,房顶却忽的翻下一个人来。那人也是没想到下边有客进门,一时避不开身,竟直直的撞到芙岚怀里。 顷刻,又有一人从房顶跃下,追上来将芙岚怀中的人给拉开,与她缠打在一起。 阮梦兰看清两人的面容后,眉目间绪了怒意,急忙训斥少年:“溪儿,胡闹!你怎么敢跟郡主动手!?” 萧钰很快被少年绞住双手,看见阮梦兰,像是迎来了救兵,便摆头斜了少年一眼:“他欺负我!” 唤做溪儿的少年这才松开了手,将萧钰推开,然后指着她道:“她要离开阮府!” “总而言之,你不能跟郡主动手。”阮梦兰上前将他拉开,“退下!” 溪儿扁着嘴,悻悻的看了萧钰一眼后才退到不远处,却依然保持住能看的见她的距离。萧钰揉了揉双手。突然想到来客被自己撞着,便走上去想同他道歉。谁知话还未说出口,互相看着对方的两人都怔了怔。 “是你呀,驸马爷!”萧钰先回过神,惊讶的看着芙岚肩上晕染开的血迹,蹙眉道,“该不会是我撞到你了吧?” 芙岚这会儿哪里还顾得肩上的伤口。脸上携着比萧钰更震惊万分的神情:“郡主?你该不会是西南郡的郡主?” 萧钰见他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哼了一声道:“就许你是驸马爷,还不许我是郡主了?” “当然不是。”他很快笑开来,“只是我在大淮见过许多郡主,就是没见过你这样的‘郡主’。”芙岚这话到底是贬是褒让人难以分辨。说是贬义,可他眼里流露的都是赞赏,说是褒义,但这话中的确带了几分戏谑。 萧钰依然是哼了一声。然后便如主人般拉着他进到厅堂内,十分热络的给他倒水:“你等会儿,我让阮姐姐给你叫大夫。对了,应当再给你安排一件厢房住下。” 听到她突然亲热的叫了一声“阮姐姐”,阮梦兰自己也颇为意外。但不等多想,萧钰便缠上来挽住她的手:“是你伤了驸马爷。不管花多少钱。你都得把最好的大夫找来。还有,你府里没什么下人,不如就由我来安排驸马爷的住所,可好?” 萧钰反客为主,让阮梦兰诧异。更有些不安。 这丫头,到底在想些什么? 芙岚与木蝶齐齐把目光投过来,带着些许探究。 “你答不答应我?”萧钰见阮梦兰犹豫,竟然撒起娇来,“你今晨帮我解开绳子的时候不是说了,让我把阮府当成自个儿的家吗?就算你是客套,我可当真了!” 挽着的人依然没有回应,萧钰扁扁嘴:“那好,我就跟怀瑞王说,你的手下把我捆了一个晚上,你们主仆联手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说罢,松开了挂在阮梦兰臂上的手。 “诶……”阮梦兰急忙拦住她,“此事是溪儿无意冒犯,你若同王爷说起,他该重罚溪儿了!” 看得出阮梦兰对溪儿的疼惜,萧钰抿嘴一笑:“那你答应我,你出去找大夫,然后我来安排驸马爷的住所。” “这……” “这什么这?阮大人不在,你就是阮府的主人,只要你点头,还有什么问题?”萧钰理所应当的盘算起来。阮梦兰心中早就有数,即便这是怀瑞王府,萧钰想要当家作主陈浚只怕也是肯的,便不再多说什么,答应下来后折身走了出去。 溪儿见主人离开便迅速的朝厅堂靠过来,就站在萧钰十步之外。这是他可以随时扣下她的距离。 “多谢。”萧钰并未理他,只是对着阮梦兰的背影拱手做了个揖,大声道谢。转而走到芙岚身侧。看见木蝶,甚是不见外的道:“你是驸马爷的侍婢?” “是。”木蝶回她道,“木蝶见过郡主。” 萧钰大大方方的挥挥手:“你家主子说得对,大淮哪有我这样的郡主,简直是个被监视的囚犯……”说着,掠了少年一眼,叹气道,“还是别叫我郡主了。” “这是礼数。”芙岚插话道,“陆桑在外人面前不能失了礼数,就让木蝶这么叫你罢,你声声唤我驸马爷,如今知道你的身份,连我也得唤你郡主。” 不知为何,听他这番于情于理都过得去的话,萧钰反倒觉得两人间生疏不少,没来由的失落:“你如今还是驸马爷,可我,早就不是郡主了。” 听的人都不傻,知道她话中提的是西南郡的战事,昆玉城被望月占领,想必西南王府也已岌岌可危。而且……西南王府早就易了主。 ——江氏将也,封王。 江昭叶,才是西南王府如今的主人。 “那我还是叫你钰儿!”芙岚对着她笑道。 萧钰轻轻的拍了拍他未受伤的左肩:“孺子可教也。” 两人相视而笑,倒是十分默契。木蝶趁着小小的间隙打量着这座府邸,相比陆桑别苑,这的确是朴素了太多。阮大人贵为礼部官员,竟然深居简出至此。除了马奴和那个唤作溪儿的少年,她还未见过其他的下人。这样的环境,却又养出阮梦兰那样一个身怀绝技,稳重端庄的官家小姐来,真是让人好奇。 但接下来见识过阮府真正的“冷清”,前来“避难”的主仆两人才是惊得下巴都落了地! 照理说,芙岚身为驸马爷即便是“躲”到了阮府也不该只有这样的待遇,一个端茶奉水的侍女不见不说,甚至是床铺被褥还要木蝶亲自动手整理。庆幸的是房间还算整净。 萧钰倚在门边看着木蝶驾轻就熟的照顾受伤的芙岚,眉间不自觉的拧成了一团。 “嘁!” 听到门边传来的那一声不屑,坐在榻边的芙岚十分不安,便撇过头问她:“你‘嘁’什么?” 这时,木蝶正将他的外袍解下,目光之专注,寻不出可以比拟的词来。 萧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眼睛也不看着两人:“在驿站见到你,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怎么个不一般?”芙岚提起了兴趣。她想了想,哼道:“纨绔子弟!” 他嘴角一抽:“你在骂人!” “你本来就是。”萧钰偏要与他辨嘴。一想到他已娶妻,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体贴温柔的侍婢,她心里就有一股火气烧的发慌。 仅仅数面别后,他便已成家立业,成为了大淮的驸马爷。 萧钰不由自主的伸着指尖点了点唇瓣,昔日的温热似乎还绕在唇边。障林那一吻,恐怕只是他心血来潮罢。亏她……还记着他! “喂……” 芙岚正要辩解,才张开口便被萧钰一句话堵了回去。 “你那天怎么会出现?”她忽然问道。 芙岚愣了愣:“哪天?” “若不是你出手救我,我恐怕就命丧剑下了!”萧钰走进来,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提到此,芙岚就算是不想记起也不得不记起了,他肩上的伤还是拜那场意外所赐! “我路过,遇见太子在找什么萧姑娘,我本是想帮太子一个忙。”芙岚如实告诉她,路过没错,因为事关太子所以他才进了障林也没错。 谁知萧钰却提了几分警惕看着他的眼睛:“大半夜到城郊去,果真只是想帮太子一个忙?” “……是!” “那为什么你非要拿到画卷才可以走呢?怀瑞王手上的画卷对你来说很重要?”萧钰清灵的声音在静谧中十分突兀。木蝶倏地停下手里的事情,包扎在芙岚肩上的布帛才被解了一半,她失神的扯了半寸,凝固在布帛上的血迹牵裂了伤口,疼的芙岚咧嘴喊疼。 “少主……” “你没事吧?”萧钰也惊得站起身来,近处查看他的伤口,只见旁处还有另一条疤痕,弯弯曲曲的攀在他的肩上。萧钰并不觉得这样看着褪去上衣的芙岚有什么尴尬,倒是方进屋来的人猛地将她往后一拉,随后冷冷看着芙岚:“驸马爷的应当让大夫来看才是。” “大夫不是还没到嘛。”芙岚轻声一笑,瞟了一眼来人牵住萧钰的那一只手。 木蝶大约知道来人是谁,礼数周全的上来拜见他。陈浚理都没理,拽着萧钰便往外走。正带着大夫进来的阮梦兰顿了顿脚步,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人一眼。溪儿正要掠身跟上,被她唤了回来:“溪儿,到我身边来!” 第七十章 合谋(3) 溪儿顺从的自树上跃下,两三步掠到阮梦兰身侧。 然而进屋那时,还是偏着脑袋将视线投向了离开的两人。 萧钰被陈浚带到庭院里,他沉着脸还未发一言,反倒听得萧钰嗤笑道:“不就是让驸马爷住在你隔壁,值得那么大火气?我知道你身份尊贵,不习惯跟别人住同一间小院,可阮府没什么下人,让你们住一起不是方便照顾嘛?” “这一点,你倒是跟烟离像得不得了!”陈浚冷哼一声,忽的将她扯入怀中。她这份无论做什么都冠冕堂皇的模样,简直与烟离如出一辙。 “陈浚,你放开!”萧钰被他紧紧圈住,动弹不得,听他提起烟离,恍惚觉得他又是因为那女子才有这个举动,顷刻张嘴怒骂,“你喜欢的是烟离,何必纠缠我。” 他猝然纵声一笑,却更把目中的阴沉衬得可怖:“纠缠你?萧钰!你竟认为我在纠缠你?” 他早已不想再将这份恋慕隐忍不说,特别是看到萧钰与芙岚对视的那一刻,心中腾升的怒意根本无法抑制。他的命运不该是这样,他是大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者,他想要什么不是信手拈来。为何,偏偏她们……他不认命!他怎会轻易认命!如若那样,他也不可能走得到今日这一步! 然而话一入耳,萧钰竟轻笑一声,旋即抬目死死盯住了那双投出寒光的眼睛:“你若不是纠缠,为何不让我回西南郡!为何逼着我待在你身边?为何……将我囚禁在此!” 囚禁? 陈浚冷笑,轻而易举的空出一只手将她细弱的手腕扣在掌心:“对,我就是要囚禁你!” 否则……你也会同她一样,离开了便不会再回来。直到死的的那一天,踏着尸骨归来,却是生离死别。 但这样的话,早已闷在他的胸腔发烂,他不知该怎么吐出口。也不愿说起。只能任它浮在心底,打捞不起,亦无法沉下去。 “因为曾经失去过,所以你再也不敢面对失去?”平日大大咧咧、似乎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少女忽然换了一种冷肃的语气,“可是宿命里。哪会只有得到。而不失去呢?” 反正她这一生中,恐怕都要活在“失去”中了,失去父母。失去西南王府,甚至,还会失去姐姐,失去这一颗竟不属于她的心。 仿佛被她一语击中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触,拥着她的双手微微一颤,但也仅是瞬间,他便又拥紧了她:“不,在我成为怀瑞王的那一天,我就告诉过自己。只能得到,不能失去!” 萧钰一怔,正要辩驳。 耳边却忽然有一片温热袭来。 “陈浚,你……” 萧钰双手被他缚住,只能任由他的唇瓣落在耳朵上。然而,一吻只如蜻蜓点水般从她耳上掠过。随后停在了她乌黑的发髻上。她想动弹。可他将缠在她腰际上的手移了上来,死死把她的脑袋扣住。 她的下巴搭在他的肩上,华贵柔软的布料揉的她的皮肤痒痒的,萧钰不由得动了动,转眼看到陈浚颈上诡异盘亘着的几丝暗沉。猝然想到了那个“三日期限”! 天魔?这样一个可怕的名号,真的落在了将自己拥入怀中的这个人身上? 她虽然不喜欢陈浚,但说实在的,她就算恨他,却也不希望他成为她的敌人。 更不希望贺楼族多他这样一个劲敌。怀瑞王向来阴狠,鲜少会有人是他的对手,更别说已经没落了的贺楼族。 “钰儿,你记住,在今后的日子里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放开我的手。” 在她感受到从他脸颊上滑落的泪滴时,同时听到了这一句郑重的嘱咐。 然而萧钰却并未将它记在心里。她此刻的思绪,全然飘远了。 今夜子时一过,便是三日期限的尽头。 现下,不知太子那边情况如何,但她若再不行动,恐怕就会错失机会。 “护”说过,她只能再困住天魔三日,换言之,便是她只能在这个世上再存三日。倘若不在“护”消失之前把那些憋在心底的问题问清楚,她死也不会瞑目的。 在萧钰的记忆中,对广袤天地的认知是从睦远王宫开始。对于“护”那一番她来自江淮的话,她深感怀疑。十八年来,她第一次踏上临海郡便是在一个月前,那还是因为姐姐的缘故。可在深深的怀疑过后,她却又抑制不住好奇。蓦然有一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决心。有太多太多的谜,将她死死地缠住。甚至让她以为,今夜子时过后,她再也不是拥有郡主身份的萧钰,至于未来如何,她却又不敢去想。 溪儿一直杵在门外,目不转睛的盯着树影后相拥的两人。 连阮梦兰喊他的时候,平日能做出的迅速回应都被远处吸引去了。 她趁着大夫在开药方时,走到溪儿身旁,好奇的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她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能让少年盯得这样出神。 但在目光触及那一幕时,阮梦兰扶着药瓶的手却忽的一松。 药瓶摔裂的声响不大不小,刚巧能惊动到房中的人,但又惊扰不到庭院中的那两人。 溪儿忽视掉房中投来的诧异的目光,蹲下身来捡起那些碎片,小心翼翼的放到自己的掌心。阮梦兰这才回神,急忙接过他手心里的碎片:“小心。” “不伤心。不哭!”溪儿抬起手擦了擦她湿润的眼角,动作略显僵硬。 阮梦兰眼眶一热,却还是忍了下来,对少年笑道:“我不伤心。” 晚膳的时候,一众权贵一齐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这是阮府从未有过的情况,怀瑞王倒也罢了,偏巧驸马爷与郡主也在。 因白日里陈浚的举动,萧钰刻意离他远了些,坐在芙岚与阮梦兰中间。 两名侍女端着菜肴上来,举手投足间颇有阮梦兰身上优雅的风范。芙岚这是今日第一次见到阮府的侍女,便调侃道:“不愧是阮小姐调教的下人,乍一看还以为是大家闺秀呢,这下人呀,不在于多,而在于好。” “多谢驸马爷夸奖。”阮梦兰终于将目光从陈浚身上撤了出来,微微对芙岚一笑。 木蝶不久前回了陆桑别苑,芙岚没了她侍奉,动作颇有不便,伸着筷子夹了半天硬是没夹上菜,他倒也不怕人笑话,一直卯足了劲在与筷子较劲。萧钰大义凛然的夹起最大的那一块肉递到他碗里:“不嫌弃本郡主给你夹菜,你就吃吧。” “哪里还会嫌弃,我求之不得。”芙岚笑道,旋即便将佳肴满送入口中。 阮梦兰装作不经意的瞥了陈浚一眼,想看看他此刻的表情。不出意料,果然是一脸阴沉。 她嘴角不为人察觉的抿了一抹苦笑。怀瑞王这分明是在吃醋,这像极了他年少之时,为了那个女子意气用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明明恨,却自持身份,不愿当众发怒,却又不能完全的隐忍。 “真是难得,我们居然还能坐在一起吃饭。”芙岚不知是真的察觉不出气氛的微妙变化还是装傻,只笑道,“这本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儿,传出去,我们会不会落得一个私结党羽的罪名?” 阮梦兰脸色旋即一变,正想要驳他几句。 谁知陈浚却先说道:“即便是真的私结党羽又如何?” 在座的人都对他散漫的语气感到震惊。 私结党羽又如何?他倒问的轻巧,连萧钰都知道,权臣私结党羽是历代君王最痛恨之事!这甚至会召来灭门之灾。 “那么紧张做什么!”陈浚看了神色各异的三人一眼,冷冷笑道。 芙岚附和着僵硬的笑了几声,扭过头对阮梦兰问道:“不知府中有没有酒?我想与王爷喝一杯。”转而看向陈浚,“王爷可赏脸。” 陈浚略略垂眉,淡然应下:“有何不可。” “好,梦兰这就去取酒。”她站起身方要离桌,又被芙岚唤住:“府中有些什么酒?” “陈年的芙蓉醉。” 芙岚皱了皱眉:“芙蓉醉实在太平常了,我想喝西市的花酿。” “西市?”阮梦兰诧异,“从阮府到西市再返回,恐怕要半个时辰,会不会晚了些。” “诶,你们女人不喝酒罢,不知道这些,西市福锦楼的花酿可是招牌,就喝它!”芙岚轻拍桌案敲定,不容置疑。碍于他的身份,阮梦兰本就不敢拒绝,加上陈浚也不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行为,她只得听命。谁知她叫来下人吩咐时,芙岚又道:“钰儿,你与阮小姐一同去,好作伴!” 萧钰霍然站起将筷子一摔,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不就是买壶酒吗,下人去做不就完了,还非得要我与阮姐姐亲自去,再说,你伤还没好,喝什么酒?” 芙岚被她震得墨明其妙:“方才也没见你关心我的伤!” “我不去。”萧钰坐回来,堵着气把脑袋偏向一旁。他是当驸马爷当上了瘾乱使唤人,把她也当做下人了? 两人争执之际,阮梦兰却已看出了什么。上前牵住萧钰的手腕:“驸马爷既然开口,只得劳驾郡主与梦兰走一趟了,否则驸马爷来日会怪罪阮府招待不周。” 明知道芙岚不可能将今夜聚在阮府的事说出去,更别谈什么来日怪罪,然而转目看见阮梦兰眼中微光流转,萧钰心下恍然。只是又不肯撇下面子,说了芙岚几句后才愿离开。 第七十章 合谋(4) 溪儿跟在两人身后,因为阮梦兰的缘故,不敢像与萧钰独处时那样放肆,便与她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萧钰却警惕的斜了他一眼,见他身在几步外,确定听不清这边说话后同阮梦兰道:“这分明是要撵我们走,你猜,他们会干嘛?能干嘛?”如芙岚所说,他与陈浚本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的人,能有何事需此神神秘密。 “驸马爷想是有话要与王爷说,不想让他人听到。”阮梦兰说罢挥手招来溪儿。少年几步掠上前,站定在她跟前。她道:“你也一起去吧。” 溪儿点点头。萧钰却不肯:“我不去,有人说过,我不能离开阮府。” “我与溪儿都在,你也跑不了。”阮梦兰淡若自如,但恰是这份闲然,便将萧钰的处境解释得明明白白。无论她怎么想尽办法,只要陈浚不允,她便逃不出他们的视线。 “反正我不去。”萧钰铁了心不离开,双手环臂稳稳的站着。 阮梦兰倒也不强求:“溪儿,你陪郡主留下。” “是。”溪儿依旧是木楞的神情,等阮梦兰一离开,他便贴到了萧钰身旁。萧钰哼了他一声,摆手走开。 “你不许欺负人!” 等她逛到后院里,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这么一句话。 竟是溪儿说的。 萧钰旋即顿住脚步,携着几分怒火十分不解的走过来问他:“我欺负人?我不被欺负就算好了?” “你不许欺负人!”溪儿仿佛跟她较上了劲,明亮的眼睛里透着气焰。萧钰不知道自己怎的平白无故惹了他,虽是同样的年纪。但萧钰一直把他当傻小子看待,此刻,这傻小子竟然跟她认真起来。 溪儿向她靠近两步,忽的提高了声调:“你再欺负人,我就把你绑起来!” “我欺负谁了?”萧钰正莫名其妙,见他如此无礼,当下更是气急败坏。“你倒是说说,我欺负谁?” 溪儿扁扁嘴,像个委屈的孩子般哭诉道:“你抢走姐姐喜欢的人,你让她哭,你欺负她。” 萧钰顿然一愣。他的话显然很难让她一时明白。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姐姐是谁,更别谈抢走他姐姐喜欢的人。溪儿见她不语,急得过来捉住了她的手腕:“你不许抢走姐姐喜欢的人。” “你姐姐,是谁?”萧钰皱了皱眉。 溪儿指着西市的方向,道:“她,是姐姐!” 萧钰虽不懂得江淮的西市在何处。但她懂得溪儿是指向了门外,当下便恍然大悟,知道他说的是方离开阮府的那女子。不由得震惊:“阮姐姐便是你姐姐?可你不是阮府的下人吗?”阮梦兰是阮阐的独女,何曾多了个弟弟? 溪儿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对她道:“不许抢走姐姐喜欢的人。我看见了,你抱着他。姐姐也看见了,她才哭了。” 他的话断断续续,但萧钰这回听明白了。然而在明白的那一瞬间,她的脸色却有些煞白。 想来,今日两人在庭院中争执的那一幕已经被阮梦兰看见,可萧钰虽在阮府住了两日,却看不出一点端倪。只以为阮梦兰对陈浚仅有君臣之谊,并无爱慕之心。 可阮梦兰,竟是爱慕陈浚的? 如此今日看见这一幕,她必定是恨死自己了罢?萧钰虽不说是设身处地的为她想,但自己看见芙岚身边的侍婢对他太好都会莫名的一股怒气,何况阮梦兰喜欢的人,早已心有所属,就算不是她萧钰,恐怕他也无法从烟离那里脱开身、再爱上别人了罢。 怪不得,怪不得她要伤心。 但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只是,阮梦兰会不会因此公报私仇?想到她方才对自己说的那一句话,她就脊梁骨发寒。以阮梦兰的身手,要解决自己根本不是问题。 “不许让姐姐哭,不许!”溪儿缠着她不放。 萧钰只觉得心头一堵,厌烦的甩开他的手,不作回答。 谁知溪儿不依不饶:“不许再让姐姐哭。” 萧钰瞪了她一眼,将视线移向远处的时候,目光突然一转。旋即扭回头看着溪儿:“做个交换如何?我答应你不再让你姐姐哭,但你也答应我一件事情才可以。” 溪儿拧紧的眉头终于舒展:“你说。”萧钰嘴角弯起一丝笑意:“我知道让你不再跟着我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的请求也不算什么,只要接下来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加以阻拦便好,这个交换如何?” 溪儿蹙了蹙眉。 萧钰又道:“如若不答应,我可不敢保证你姐姐会不会哭个没完没了……” “答应。”溪儿蓦的应道。萧钰笑了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真乖。” 这夜里,月光几乎透不出天际的那一片乌云,除了掌灯之处,整个江淮黑沉沉的。 “闲杂人等”方退出去,门就被芙岚合上。他手有不便,动作一顿一顿的,像只勾不住吃食却又一直往外摆手的野猴般,十分滑稽。然而冷眼看着他的那人却并未因此发笑。 “她们都走了,有话驸马爷不妨直说。”陈浚神色冷淡的端坐椅上。 芙岚也走回来坐下,但他并不急着说正事:“怀瑞王既然回都,为何不回自己府中,这阮府啊,连个侍女都没有,也太不周到了,关个门还得本驸马亲自动手。” 他看似是在埋怨阮府简陋,然而陈浚听得出来,他是旁敲侧击想询问自己回都的缘由。 陈浚冷笑道:“这想必不是驸马爷想要说的话。” 芙岚微微一顿,片刻后咧嘴笑说:“王爷英明,如此,我就直说了。” 陈浚掌心一摊,示意他继续。芙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着:“我这儿有一个消息,关于景城王被刺一案,也许王爷会需要它。” 陈浚眉目微动 ,觉得此事有点意思,投向芙岚的视线多了几分专注:“哦?莫非,景城王被刺是驸马爷动的手?” 芙岚吃一惊,剑眉向里一聚:“王爷何出此言?” “公主殿下爱慕景城王之事,江淮权贵皆知,驸马爷是因自己的夫人心有所属,气不过才向景城王下手罢?”虽然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陈浚却还用淡然的语气将它说的像真的一样。芙岚听他分析后反倒一笑:“我虽有这个想法,却并不敢真的动手。”陈浚不可能看不出来,他芙岚心属于谁,他吃陈璇哪门子的醋?不过他既然先开了这么一个玩笑,芙岚并不介意奉陪。 “既不是驸马爷动的手,会是谁敢对景城王不利?”陈浚唇边倏地露出一丝意味深长,那双眸里有着不可探测的冷光,让芙岚突然有些犹豫,他到底该不该将肃王之事告知陈浚?这真的是一个可以接近这位战功赫赫的王者的好时机? 陈浚冷漠的神情因芙岚的犹豫渐渐聚起笑意。 他只是略略瞧了芙岚一眼,但这个眼神却有如刀锋在芙岚身上剐出了一道口子,让他微微一颤。 陈浚毕竟是踏遍战场狼烟、杀人如麻的王者,如何是芙岚这个养尊处优、身娇肉贵的少主可以震慑的。 芙岚眉目一垂,思忖了片刻,沉声道:“是肃王!” 端坐的人身形微动,显然也是不敢相信这个答案,冷冽的目光里终于展露出惊讶。 “肃王?”陈浚的唇角忽然攀上一丝冷笑。 芙岚在这一刻抬目看着他变化得极不明显的神情,恰巧捕捉到那一缕笑意,当下舒了口气。 既然陈浚在听闻此事后并未表露惋惜,想必他与肃王的交情并不算好。如此看来,他透露这个消息倒也不算“得罪”陈浚! 只是坏处虽无,好处却不知有没有。 “此事若是真的,便事关重大,驸马爷为何不去禀告皇上,反倒来同本王说?”陈浚这一问,算是问到了重点。 芙岚细想了想,陈浚心思深邃,与他拐弯抹角反而更招猜忌,还不如明说:“一来,是因我的私心,我早便敬仰王爷,奈何一直寻不到机会亲近,无端说出要与王爷交朋友的话也未免唐突,因而想借此机会……”说到此,芙岚刻意顿了顿,想看看陈浚是何反应,岂料他仍面不改色,处之泰然的等着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芙岚得不到丝毫回应,只能继续道:“二来嘛……皇上是知道此事的,用不着我去说。” 然而,陈浚却在极短的蹙眉后嗤笑一声:“既然皇上知道此事,驸马爷更不必来与本王说。” 芙岚猛地一震! 陈浚说出此话,无疑是将他芙岚拒之千里。 他难道就一点儿也不好奇肃王为何要刺杀景青玉?就算陈浚是执掌羽骑的统帅,一直都将重心放在军事上,可这些朝政上的争端,他真的毫不关心? 瞥见芙岚面上极是明显的疑色,陈浚淡淡笑道:“不过,驸马爷既然有心,本王也不能拂了驸马爷的面。” “王爷……这话是何意?” 陈浚保持着笑意,稍理了理袖口,随后站起身负手朝他走来:“肃王的事,就请驸马爷慢慢说与本王听罢。” 第七十一章 兽像 入夜的阮府十分寂静。 甚至连枯叶飘落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到。 萧钰蹑手蹑脚的走进白日里来过的院落。轻车熟路钻进了左边的屋子。 “这是……”溪儿立即顿住,握紧了双拳。闻声后萧钰回身瞪了他一眼,斥道:“闭嘴!”他旋即想到自己与萧钰的“约定”,纵然心有疑惑也不再说话,但却不敢离开她一步,更是恨不得将整个身子贴上去。 因为没有掌灯,屋子里几乎没什么光线。 萧钰方进来就从袖中掏出了火折子,吹燃后举着它便是一阵翻箱倒柜。溪儿目瞪口呆的看着,欲言又止。 别说这是陈浚的房间,就算是自己的房间,溪儿也不会轻易弄乱。一旦弄得乱糟糟的,只会让阮梦兰抽出更多的时间来替他收拾。白白让她受累。 “奇怪……”萧钰踱来踱去,蹙紧眉头,“怎么会不见了呢?难道他没把画放在房间?” 她走一步,溪儿便随着走一步,她回身,溪儿也跟着回身。萧钰正烦着,见他在旁转悠更是心烦,旋即便拉了一张椅子,命他坐下:“你坐在这,别动!” “你找什么?”溪儿没有坐下,但也没有再随她走来走去。 “你别管!” “姐姐会生气!”溪儿想来想去还是很认真的同她说道,“弄坏了,姐姐会生气!” 她低头一看,地上乱七八糟的横着些许摆件,甚至还有些衣裳。 “怀瑞王那么有钱,他会赔的。”萧钰满不在乎。 然而溪儿却不肯罢休,扯住她的衣袖,指向了地上某一处:“弄坏了,姐姐会生气。” 萧钰顺着他指尖的方向望去。不知什么东西滚落在那里,黑乎乎的一团,大概是从哪里落下来的摆件。足有一尺多宽两三尺高。为了让溪儿闭嘴,萧钰只得将火折子递给他。极不情愿的蹲下身子将那东西搬起来。 触手是一片冰凉,像是铁器。奇怪的是,这东西却没什么重量。拿在手里就同端着一碗茶一样。 禁不住好奇,萧钰并没有将东西放回原地,而是将它放在桌上,凑近了细细打量着。“过来点。”她扯了扯溪儿的袖子,让他把火光靠过来。看了半晌。只大概看得出是一尊兽像的轮廓。可这长得十分怪异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不可得知。这摆件表面光滑如玉,但却不是玉器,倒像是铁器。可铁器又如何会有玉的光泽?并且用手敲打还隐约听到里头传来细微的回声,这里头难道是空的?她目光忽的一闪。拉过了溪儿:“为什么弄坏了这个你姐姐会生气?” 溪儿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她嘁了一声:“那地上这么多东西,你为何偏偏指着这个说,弄坏了,姐姐会生气。”说到末处。她还刻意木着一张脸、学着溪儿的语气。溪儿瞥了她一眼,什么话也不说。 “罢了,问你这个呆子还不如我自己看呢。”萧钰哼道,夺过他手上的火折子,把他推到一旁又俯身瞧了摆件几眼。“既然是空的……”她兀自喃喃道。伸手比划了一下,“该不会他把画藏在这儿了吧?” 溪儿只听她说罢,便见她重新搬起了摆件,还未料及她要做什么,只听耳边“咚”的一声,摆件倏然坠地。 这一声响苍劲有力,显然是刻意的。 他随即横眉怒视:“你做什么?” “我想看看里面有什么?”萧钰说得理所应当,她蹲下身来,翻了翻地上的兽像,可它极为坚固,即便承受这般重力,还是寻不出一丝一毫的裂纹。 方想再搬起它。谁知却有一只手伸来迅速将兽像抱走。 探到兽像的归落处。 萧钰站起身,忽视掉溪儿投来的怨恨的目光:“给你就是了。” 然而四处看看后,她最终还是将目光投在了兽像上。这房间里都是些平常的东西,偏偏这尊兽像最古怪。就算里头没藏有什么东西,它本尊一定也不寻常。 萧钰思索片刻,走到紧抱着兽像的溪儿面前:“你答应过我,不阻拦我的。” “这不行。”溪儿退了几步,看着怀里的兽像,“姐姐最喜欢的,不行。” “你怎么知道你姐姐喜欢它?”萧钰诧异的指过去,“长得可真丑。哪个女子会喜欢这种东西?” 溪儿接不来话,哼了一声抱着兽像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萧钰惊讶道。这小子不是不肯离她一步?这会儿怎么走了? 溪儿不理会她,走到门口将兽像放好,又转身回来,将门合上后便稳稳站在门后不动。 她看着他明亮的目光,竟有些慌张。这小子的身手好得不得了,凭她可打不过。他这是……要与自己决一死战? “等姐姐来。”溪儿像是看穿她的想法,忽然说道。 萧钰不禁疑惑:“等你姐姐来做什么……” “抓你。”他的话从来都是简短有力。萧钰这才醒悟,这小子原来是想让阮梦兰将此刻行为不算光明正大的自己抓个现行!看他认真的神情,她却轻轻笑道:“我既然敢来,我也不怕被人知道。” 说罢,转过身又继续在房里转悠! 陈浚既把画看得那样重,想来也不可能会将画卷随手一放,说不定,房中有什么机关,让他藏住了画?如此想着萧钰一面抬手,四下轻轻敲打,然而下手的次数越多,就越是觉得那尊被放在门外的兽像十分可疑。方才她在敲打兽像时,里头的回声并不是完全空洞的,而是有过浅浅的撞击。显然那里头并不是空无一物。 思前想后,萧钰还是决定要好好看看那尊兽像才是。 “让我出去。”她走到溪儿跟前。 他却站稳了脚,张开双臂拦住她:“不行。” 萧钰冷笑一声:“你说过你不会阻拦我,你若反悔,我便也反悔。到时候你姐姐在哭,可别赖我。” 溪儿听到此话,明显犹豫了一下,但不知道为何,又坚定下来:“不行。” “你越是阻拦我,说明那尊兽像越是有问题,玉屏卷说不定真的就藏在哪儿!” “不行!”溪儿双颊鼓得圆滚,死死的瞪着她,“弄坏了,姐姐会生气!” “我要找我的东西!”萧钰忽的喝道,“你给我滚开。”说着,她扑身过去,竟张嘴咬住了溪儿的手臂。反正动武她必定会一败涂地,索性便使这些伎俩。溪儿就算武功再好,毕竟还是个凡人,也知道疼痛。萧钰咬得狠,几乎要将他臂上的肉给咬下来,溪儿一时忍不过退开几步想避开她。正让萧钰趁了机会夺门而出。旋即抱起兽像跃上了房顶。 溪儿迅速反应过来,追了上去。只是他再快,也快不过兽像从房上坠落的速度。 岂料一袭白衣在此刻闪来,在兽像离地面仅一寸时将其稳稳搬住! “姐姐!”溪儿待看清来人,展露笑颜迎上去。 阮梦兰足尖轻转,片刻后站稳了脚,她抬头看着房上的人,莞尔一笑:“郡主,下来吧。” 陈浚与芙岚闻讯赶来的时候,看见房中似是被洗劫了一番,两人都不禁露出一丝震惊的神色来。 芙岚看了萧钰一眼,她站在溪儿身边,一点也没有愧疚,看着他们甚是理直气壮。这丫头,连怀瑞王的寝屋都敢动,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你要找什么?”陈浚四顾后回过身看着萧钰,冷冷道。 萧钰笑了一声:“你明知故问!” “这样看来,你是为了画才跟我回江淮的。”他也笑了一声,可那声笑却不似萧钰的无谓,而是多了分苦楚。 “我要找她问个清楚,我必须要找到她!”萧钰对他的说辞并未肯定,也未否定,只说道,“糊里糊涂的做了那么多事,我早该问个清楚!” 她知道她是贺楼族的后裔,可她并不知道那个“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若非经历过荭雪的梦境,她对贺楼族的印象甚至只停留在“祭司”上。“护”是谁?该是谁?她一概不知! 更不知道在障林里,那个影子所说的那些话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找他?你要找谁?”芙岚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蹙眉问道。话方落音,换来陈浚一个冷冽的眼神。 然而他并未退却,追问,“那人是男的女的?” 萧钰沉思了片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视线停留在陈浚身上:“能不能……把画给我?” 话一落音,众人顿然神情各异,但都同样对萧钰的言辞感到震惊。 玉屏卷是什么东西?岂能说给就给?“得古画者,承袭天下!”,凭这一句古谚,知情人都为此赴汤蹈火,趋之若鹜。好不容易得到手的,怎会轻易拱手让人?这不等同于把江山白白送出? 陈浚神色忽的一变,看着萧钰的目光竟显露出几分敌意:“我们……此生注定要彼此相争?” 他的视线如同一柄利剑朝她掷来,萧钰虽有畏惧,却并未躲开他的注视:“我必定要拿到画卷,为此,我也会不惜跟你拼命!” 第七十二章 画谜(1) 阮梦兰下意识的扶稳了兽像,将溪儿拉回自己身旁。 萧钰注意到了她的举动,唇边弯起一丝笑意,阮梦兰既然在此时这样紧张兽像,看来,画卷果真在那里头没错了! “我不会把画给你,也不会让你与我拼命。”陈浚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状如珠翠的小玩意,团在手里把玩,漫不经心说道,“都回去,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 “我要不要拼命还由得你说了算!”萧钰见他态度散漫,无端便有一束火从心底烧来。刹那之间,她已经从腰际拔出细若纤指的短剑,朝陈浚划了过去。 溪儿看着刀锋逼向陈浚,更是震惊,他一直跟在萧钰身边,可她什么时候随身带有利器,他却不得而知,而陈浚在看清她手中物件的那一霎,瞬间便明白了此物从何而来。顿时一震。 这是皇帝赐给太子陈煜防身用的匕首,名曰双翼,剑柄上镶有翡翠红玉,因尾有双刃而得此名。听闻这是皇帝青年时流放西漠得高人所赠,建国元年,皇帝将此赐给太子,太子便也一直随身带着,可这会儿,他竟然将这东西给了萧钰! 阮梦兰显然也是认得双翼的,在看清东西的那时,她亦是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刀刃锋利无比,陈浚一时未防,猛地被萧钰持刀在臂上划出一道口子,旧伤未愈,新伤即来,偏偏伤口同是一处。其他人还没做出反应,萧钰又迅速翻转手腕,刺向陈浚心口。 他目中一寒,双掌不自觉的加了力度,手心的珠翠小玩意瞬时被捏成粉碎! 然而在剑锋逼至陈浚之前,萧钰不知为何陡然换了个方向,将短剑往下一压。刺入他身侧的案台! 不等她将剑刃从沉木中拔出,身后忽的有人一掌袭来,杀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溪儿。 “钰儿……” 芙岚终于惊醒,再顾不得身上的伤扑身上去挡住那如疾风般凛冽的一掌。同在此时,陈浚竟也反掌击向溪儿,少年猛地一惊,不敢再杀上去急急收回手,因为那一掌掌气猛烈,突的收起使得他稳不住脚连连后退,直到撞上墙面才勉强顿住。 芙岚将萧钰扑倒的那一刻。阮梦兰瞳孔忽的一紧,转眼看到溪儿扭曲的五官,无尽的阴沉瞬从眼底涌来。 这样混乱的局面,是她从未想过的。 明知道萧钰为画而来。陈浚却还坚持要把她留在身边,只因她眉眼与那女子有几分相似? 而这个驸马爷对萧钰的心思哪怕是傻子也看得懂,萧钰若继续在阮府待下去芙岚显然也不会离开。陈浚暗下回都本来是要解决刘云影这边的事,结果现在又搅来了一位郡主和一位皇亲! “你们大淮不是常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吗……”芙岚捂着被撕裂的伤口。直喊道,“三番两次动手伤我,就不怕我的夫人找上门来?” 萧钰却没有心情跟他开玩笑,扶起了他,忙唤阮梦兰过来:“快叫大夫!” “大夫就在南院住着。梦兰这就去把他叫来。”阮梦兰掠了陈浚一眼,望见他阴沉的脸,更是百感交集。然而芙岚肩上的衣袍已经被浸成血色,她不好再无动于衷,急忙转身出去。 “明日你就回你府中。”萧钰看着他,认真地说道。 芙岚毫不在意旁人的眼色,倏地握住了她的手:“我不回去,我就待在这儿,天天都能见到你。” 萧钰心头一热:“可我总是害你受伤……” “这是我罪有应得,”芙岚说道,“失手害了你的朋友,我才罪该万死……” 说到此,萧钰不再回话。想到李束,想到自己对他的情意根本不及他对自己的半分,紧蹙的眉头更掠来些许忧愁。 他情难自已,伸手想抚平她的愁绪,却被人猛地扣住了手腕。 陈浚黑着脸,掌上的力度不由分说加重:“就如钰儿所说,明日阮小姐自会派人送驸马爷回别苑。” “可我的伤……又怎么说……”芙岚十分不情愿服从这个决定。 “那只好,提前行事了!”陈浚语声毋庸置疑,虽然对两人方才的谈话心存疑惑,但也没有追问,只是下着自己的命令。 芙岚紧蹙着眉,正欲说话,溪儿便已过来不由分说的搀扶着他往他房间走去。 乱局似乎在这一刻静了下来,但被留在房中的兽像似乎不想让人清净,萧钰一转眼看见它,迅速掠身过去。谁知还未触到兽像,猛然一股疾风从屋外刮来,竟在一霎之间卷走了兽像! 萧钰与陈浚脸色俱是一变。夺门追出。 兽像并未被带出院子,只是随风浮在半空。奇异之状令人惊讶。可转念一想,萧钰却蓦然醒悟过来! “荭雪?”她仰头看向半空中,暗夜里,一团气流急速在空气里转动着,将兽像托举。 空中有人回应她一声,低低的笑语传入耳中。 陈浚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转而将萧钰拉过来护在身后。 “是荭雪!”萧钰说道,“她来了。” “荭雪……” “是暗灵!幽林的暗灵!” 阮梦兰匆忙带着大夫过来,撞见院中诡异的一幕。 正欲询问,却被萧钰一语震惊。 暗灵?是被封印在幽林的荭雪?阮梦兰感应到了来人是谁,忙的将大夫遣去芙岚房中,命他三人不许出门。 然而再回身时,凭起的疾风却已消散。 一同离去的,还有那一尊兽像。 陈浚飞身掠起,竟然追了出去。 “郡主!”阮梦兰来不及拦下他,只得捉住了萧钰问道,“怎么回事?”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赶紧去看看!” 房中,大夫刚替芙岚从新包扎了伤口,叨叨不停的嘱咐他应该要注意的事项,芙岚却心不在焉,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外头不寻常的动静。起身想要打开房门。 溪儿一个箭步拦在他面前,说道:“不许出去。” 这是阮梦兰的命令,溪儿自是无条件服从。 而方才见了阮梦兰慌张的神情。芙岚却不能静下心来,他担心萧钰的安危。急切要出去瞧个所以然,自然不惧与溪儿动手。未受伤的那只手微一转,便扣住了溪儿的肩膀。 但他还是低估的溪儿的实力。少年身法敏捷,刚中带柔,芙岚刚一压住他,还不到片刻他便轻易避开了。加上自己身上带伤,要近身拼杀必定吃亏。所以芙岚也在他躲开时后退几步。 可即便如此。芙岚仍是不可小瞧的人物。 前几日在障林里他受到阮梦兰迅疾攻击,剑穿躯体。若是常人,恐怕早就死了,但芙岚还能这样喝酒谈笑。甚至还与人动手打架。 陆桑少主的实力,绝不可小觑。 溪儿正要用对付萧钰的那一招来对付芙岚,想将他双手捆住,以制止他的行动。 然而这时,芙岚抬起五指在半空轻轻一划。嘴唇翕合念着溪儿听不懂的咒语,瞬间,房中有如寒冬,飞雪簌簌扑落凝结成冰,化成屏障竟将溪儿困在了墙角。 大夫躲在案下膛目结舌的看着眼前奇异的景致。甚至忘了惊喊。 然隔着晶莹透亮的一堵冰墙,少年的目光却忽的一沉。芙岚的手才刚搭到门边,突闻身后几声碎裂,来不及回头查看,身侧已有一道光影袭来。 “不许出去!”溪儿碾碎冰墙朝他掠来,一掌压在门上。 激荡的杀气将芙岚连连震退。他不可思议的盯着少年,一时间怔住。 他方才使的是陆桑名为“冰天”的术法,与“沐火”相对,换言之,若要捣碎这堵冰墙,唯有使出“沐火”的术法,以火化冰。但这“冰天沐火”的术法连芙岚都习得不透彻,只是略略知晓一二,而溪儿并非陆桑子民,更非芙氏子孙,既未学“沐火”之术,怎能够震碎冰墙?! “你是谁?”芙岚回过神来,看着少年眉头轻蹙。 溪儿的衣裳上还散落着几粒碎冰,融化后浸湿了他的衣袍。而他毫不在意,只是站在门口,对芙岚怒目而视。 “陈浚手下居然会有这样的高人……”不见少年回应,芙岚兀自冷笑一声,“看来,他能混到今日也绝非偶然。” 一个阮梦兰、一个溪儿,都是绝顶的高手!这还只是他知道的而已,暗处那些不为人知的,恐怕一联手,连他那无所不能的姐姐都要退避! 芙岚细想着,眉目闪动,又忽的飞身跃起,足点案台借力朝窗口一跃! 溪儿凝神后追去,随手拉下房中的帷幔向他一掷,顷刻缠绕住他的腰身。芙岚手有不便,又没料到溪儿会使这一招,方蹿出窗口的半个身子瞬间被卡在窗沿上。溪儿拽紧帷幔迅速朝芙岚靠近,待到跟前,只是重复着:“不许出去!” “你多大了?”芙岚突然问他。 溪儿瞪了他一眼,并不说多余的话。 “小鬼头,你主子没教你什么是主什么是仆?竟敢这么对待驸马爷我,不想活了?”不见溪儿扶他起来,芙岚只好自己爬起。被一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少年拿住,当真是狼狈至极。 溪儿对芙岚的危言耸听满不在乎,他看了看蹑手蹑脚要往外逃的大夫一眼,喊道:“不许出去!” 大夫早吓得腿软,被他这么一喝,当下便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静谧的庭院连风声都匿迹。 萧钰他们几人不知去了何处?而阮府的下人早便睡下,按理府中此时也只有他们几人还醒着。 然而,芙岚正在冥思苦想着要怎么逃离溪儿的视线时,门外却忽的闪过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溪儿想来也看见了,顷刻凝聚心神提高了警惕。 第七十二章 画谜(2) 当那道人影闪入房中之时,溪儿立刻察觉出来者不善,拔身跃至那人面前。 房门依旧紧紧闭着,帷帽缀着的轻纱却在静里徐徐飞扬。 溪儿看不见她的脸,却能感受到那双眼睛里的冷冽:“是谁?” 在他问出这一句时,芙岚看着来人轻声一笑,言语中透出一股轻松:“姐姐,你总算来了。” “有些事聂秋无权处理,需要我出面。不想才不在江淮几日,就出了这么多的事!”芙夌转而一笑,“玉屏卷找到了?” “是,就在陈浚手里。”芙岚想走上前,却被溪儿警惕的拦住,他倒也不在意,只是告诉芙夌,“不过我不知道画被他藏在哪儿,但萧钰知道!” “萧钰?”芙夌意味深长,“是什么人物?” “这个姐姐暂且别打听了。”他似笑非笑,“萧钰似乎与陈浚一同追什么去了,姐姐不妨与我去把她找回来,到时候再问问她玉屏卷的藏处。” 谁知溪儿蓦然一喝:“不许出去!” 他对芙岚不恭敬的态度顷刻便惹怒了芙夌,帷帽下的眼睛猛然闪出一道寒光,随之掠向溪儿的,是一只细如纤指的小蛇。“姐姐不可!”芙岚刹那便知她要置人死地,急忙出手制止。溪儿虽莽撞,却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然而他来不及拦下,斑月蛇便已如箭驰出。 令人震惊的是,溪儿居然在斑月蛇袭到颈旁时伸手捏住了它的脑袋。蛇身在半空中颤动着,看得出溪儿下手的力度并不轻。 芙岚惊诧之后又赶忙劝他:“溪儿,听话,放开它!” 这可是斑月蛇神,是陆桑的宝物,每隔五千年便经毓池养育而成,天下仅有一只。而蛇神长千年才等于人的一岁,此刻捏在溪儿手里的那只几百年前才刚孵化成形。不过是幼蛇,虽然攻击力非凡,可却经不住高手的折腾,眼前的溪儿显然就是高手中的高手。 “好,你不许出去!”溪儿果然将力度放轻,但仍未将斑月蛇归还,还在与芙岚谈条件。 芙岚毫不犹豫的点头:“我答应你!” 溪儿冷冷看着他。摊着手让小蛇卧在掌心递向芙夌。小蛇身子抽搐了一下,未等主人带它回去。便自己急急忙忙跃到芙夌臂上,钻入衣袖里。袖下的水球被它撞开一个小口子,可并未浸出一滴水,小蛇翻转几下回去躺好。小眼睛一闭,竟是不敢再动了。 芙菱一贯凛冽的态度终有了微妙的变化,她看着溪儿,目中多了些欣赏:“你师从何人?” 溪儿不知是听懂了还是不懂,也不答话。芙菱又道:“既能徒手捉住我的斑月,想必你也不是随处学的拳脚功夫,是有师傅的罢。” “没有!”溪儿见她提到师傅。不知为何竟恨恨的回道。 这个回答并不能让芙菱相信,但她却没再追问,反而与他商量起另一件事:“你别为难我弟弟可好!” 溪儿认真的想了片刻,说:“不离开房间,就可以。” “可我一定要带他离开呢。”芙菱看似漫不经心。然而话落瞬间,袖中已激起两股杀气,屏聚后猛地向溪儿击去。 他很快反应过来,一掌将凝至眼前的疾风劈开。收手之际,掌心却被那股气流撕裂,血滴瞬间凝固在翻开的皮肉里,一团黑紫。溪儿吃了一惊,低头刹那,房顶垂挂的帷幔不知被谁切断落了下来,将他整个人遮住。 “不许出去!”溪儿立刻想到阮梦兰的叮嘱,慌忙拨开头顶的帷幔,但片刻的时间,芙氏姐弟已趁势离开,房中只剩下那个瑟瑟发抖的大夫。 他一怒,拔脚就寻出去。 夜下江淮。 一袭紫衣如云轻转,疾疾追着前方浮游而去的兽像。 荭雪对江淮并不熟悉,陈浚紧追其后,速度丝毫不逊于她,无奈之下,她只好往暗处跑去。眼前的街巷没有一丝灯火,好在幽林里千年时间已让她习惯了黑暗。 躲开陈俊后,她便寻了附近一处陈旧的庭院落脚。 涌动的风终缓缓凝结,化为一个红衣女子。荭雪将兽像放在脚下,端详片刻,手中猛地划出一道剑芒,劈向了它!如玉的光泽在剑芒辉映之下闪动,然而,即使这样它还是毫无碎裂的迹象。 荭雪大吃一惊,这世上,还从未有她不能做到的事情。似乎是不敢置信,她再度凝聚力量一掌击去。 锋芒顷刻裹住兽像,只是当它悄然遣退时,兽像依旧无动于衷。 “这……”荭雪蹙着眉头,苍白如雪的脸上攀来几缕惊诧。 墙垣上注视她已有一会儿的人这才爬了下来,小心翼翼的靠近她:“荭雪?” 她回过头,看见少女稚嫩的脸庞,目光一沉:“你怎么找到我的?” 萧钰凝神想了片刻:“不知为何,我能感觉到你在这儿,似乎冥冥中有人指路呢。”荭雪闻言一退,警惕的望向她的心口。萧钰察觉到她的视线,也慌忙退远:“你……你别再动手!” 荭雪忽的冷笑一声:“我当然不动手,是你让大淮太子把我叫来的,我们此刻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怎么会伤害你!” 听到这里,萧钰眉眼微微弯起:“太子倒也算是个可靠的人,我起先还担心,他不敢去幽林呢。” “谁说是他去的幽林?”荭雪故作狐疑,“虽然说是奉太子之命,可我在幽林见到的,并不是个男人!” 不是男人?萧钰皱起眉头,正想发问,忽然间听到她说:“来找我的,是你们贺楼祭司的后裔,萧灵玥!” 连日的阴霾似乎撕开了一条裂缝,将温煦的阳光投入。萧钰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姐姐还活着,顿时欣喜若狂,得意得忘了形,上去拽住荭雪的衣袖直问:“是我姐姐去找你的?她亲自去找你的?” 荭雪不理解她为何会这般兴奋,当下不点头,也不摇头。 萧钰急急忙忙又道:“你没把她怎么样吧?她可还好?” 想到那一日见到萧灵玥的情景。荭雪缓缓说道:“应当……还好。”她虽独自一人前来,可脸上气色好得很,并不像是因西南战事而狼狈出逃的没落王女。 “看来,太子找到姐姐了。她若是与太子在一起,想必是安全的。”萧钰雀跃欢呼,清灵的语声霎时间将树上的鸟儿唤醒,扑啦啦飞起一片。 荭雪见状急忙捂住她的嘴:“你是想把敌人招来吗?” 萧钰睁着眼睛。骨碌碌的转着,显然是不明白她此话何意。 荭雪对太子萧灵玥那一行人并没什么兴趣。亦不关心他们是死是活,然而方才在阮府中见到的那个女人却让她有一瞬间的畏惧。她也说不出那女子哪里不同寻常,但绝非轻易对付。 恍恍惚惚间,荭雪对她甚至有一些若有若无的记忆。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然而那些记忆也是碎裂的,拼接不起。 萧钰拔开她的手,问道:“敌人?” “难道不是敌人?”荭雪伸手一揽。隔着空气将兽像托举而起,“要与我们抢东西的人,不是敌人是什么?” 萧钰仍沉浸在得知萧灵玥安然无事的喜悦中,对她的说辞未能立即明白过来,目中依旧透着疑惑。荭雪不免有些恼怒:“难不成你并不想把那位王爷当做敌人。你是不舍得罢?我看你方才动手杀他时不怎么利落,末了还手下留情!” 少女微微一怔,看来荭雪早就来到江淮,躲在暗处看了不少热闹罢。虽说她能在三日内从西南郡奔波来此并不值得奇怪,毕竟魔的身手不是常人所能媲比的。可萧钰并未和太子说自己住在阮府。如此,他自然也不会告知荭雪,那她又是怎么找来的? 然而,还未理清这些疑问,被人看透心思的不悦却先涌了上来,萧钰旋即辩解道:“我不是手下留情!我只是失手!” 荭雪嗤笑一声,将兽像移到两人跟前,话锋一转:“这东西坚固得很,你可有办法弄碎它?” “你都没办法,我会有办法?”萧钰说的理所当然,“我现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荭雪显然不信:“你?你是拥有护之力量的神女,怎会手无缚鸡之力?” 萧钰反问她:“神女不是刀枪不入么?即便被你掏心挖肺,也不会流一滴血,危及性命。” “这是自然。”荭雪忽然叹息,低低喃道“否则,我哪里还能活千年,正是因为这副刀枪不入的躯体,不会衰老,不会死去……不过,离死的日子应当也不远了吧,等解决了这里的事,我就离开这,到璇鹭岛去……”萧钰并未注意到她眉梢的忧愁,自顾说着:“我前些日子里被人刺了一剑,痛得不得了,流了好多血不说,还害我养了十几日的伤,耽误不少时间。” 话方落音,荭雪眉间的愁苦忽的散去,转而换了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你是神女!是天神赐予贺楼族的神女,有谁能害的了你?” “你们每个人都说我是神女,可……”她想起障林里与那道光影的谈话,犹豫了一下,“可那个人说过,我是亘古以来唯一一个失尽护之力量的神女,既然没有了护之力量,还算什么神女?” 从幽林掏心之苦,到江淮受刺之痛的转变,萧钰对这些所谓神女的说辞也迷糊起来,只能是半信半疑。 荭雪忽然拽住她的手:“即便没有了护之力量,你也还是神女,是天神赐予贺楼族的,再说……”她伸手探向她心口,“护之心还在!” 第七十二章 画谜(3) 这院落不知还住不住着人,荭雪与萧钰在外头弄出这么大动静,按理说会惊醒屋主才是,可屋子里半日也不见灯火亮起。若说是座空院,可在这寸土寸金的江淮城,有谁那么无趣会买了一座院子空放着。 萧钰见荭雪说到了重点,自己也犯疑:“‘护’之心?对,那人也这么跟我说过,可到底是怎么回事?” 荭雪松开她,一面掸兽像上的细尘,一面把幽林里那些化身为护之力量的神女们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大约是每相隔五百年,天神便会在人间寻出一位血统尊贵的“神女”,将护之心交予她,让她继承万年的力量继续保护贺楼族云云,甚至还提起了关于玉屏卷的典故,末了,自己补上一句:“不过看来,你我倒是个异物!我没有把自己化入护之心,可护之心被贺楼羽取走时也未将我体内的力量带走,因此缘由反让我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魔物;而你,明明是神女,竟还会被剑器所伤,真令我刮目相看。” 萧钰对她这番说辞报以浅浅的笑意,但她提到的玉屏卷典故却令萧钰起了兴趣:“那个天魔从何而来?为何会这般丧心病狂?那些百姓又没惹他,他杀他们做什么?” “这问题我还真答不出来。”荭雪淡淡的回答最后一问,“你问魔为何杀人,魔也不知道。” 萧钰这才想起,荭雪自己也是个魔物。 转而便问了另一件事:“那画中的天魔,真是贺楼祭司以血封印的?是不是换言之。必得以祭司血祭才可让天魔出来?” 荭雪一只手托着兽像,一只手平摊开:“此事我也是听来的,要问,还是问护之心。”说罢,示意的看了少女心口一眼。 萧钰旋即低垂着眉:“它现在就是一颗没有魂魄的‘心’。因为历代的‘护’已经不在这儿了。”要不然她的那些疑惑也不用等到此时还没问,说着指了指兽像,“那天晚上,她跑到画中去了,说什么要以毕生的护之力量困着天魔……” “这么说来,你还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神女了?”荭雪明白了萧钰口中的“她”指的是谁,有些惊讶,“不过。你还有雪玉鞭,那可是贺楼族的神物。” 萧钰看了一眼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忍不住叹气:“雪玉鞭我早便给姐姐了,当初我本是要去望月找段渊的,担心姐姐被别人欺负,就把雪玉鞭给她,可我没去成望月。阴差阳错被陈浚劫持来了江淮……”说起此事,似乎早被平息的怨怒又冲上了脑海。 话题仿佛岔远了。萧钰回回神,说道:“天魔好像是自己破开封印了。” 荭雪托举着兽像的手微微一颤:“这不大可能罢,难道贺楼祭司竟是如此不中用,既然天魔能自己破开封印,何必为了锁住它赔上性命,那不是白白浪费气力?” “这也是我疑惑的问题之一。”萧钰尽量让自己严肃一点儿,“那些个神女们总是说,陈浚便是天魔!可魔是魔,陈浚是个凡人。他们怎会有牵连?” “这事,我看还是找她问问清楚才好。”荭雪将兽像递给她,言下之意便是让萧钰想办法弄开。 “这个古怪的东西,我还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萧钰摇了摇头,并没有接过来。 荭雪皱紧眉头,不知为何,竟然有几分萧钰调皮天真的神态。她认真的端详着兽像,一面喃喃:“我来的路上,历代的神女们还给我指路,可这会儿倒是消失得一干二净!”说着忍不住扬手拍了兽像几掌,“你若在里头,倒是说句话。” 兽像在掌力下只轻颤了一会儿。 她们本来也没希望这样便能将这东西弄开,然而,这一颤之后,竟从里传来了细微孱弱的说话声。携着江淮徐徐的海风,隐约落入耳中。 “说了什么?”萧钰拉着她凑过去,问道。 荭雪摇头:“我也听不清……” 因着好奇,两人越凑越近,就在只差没把脑袋塞进去之时,两人同时听到了一句惊呼。 对,就是惊呼!并且,正是滞留画中的神女们的声音! “小心!” 她们喊的是这一句。 不待两人有所反应,身后便有一股冷风袭来。伴随着迅速划来的剑芒,扑向了她们。还是荭雪反应快,迅速带着萧钰腾空一跃,躲开了那凛冽的击杀。 而因只顾着躲避,她们一时不小心遗漏了兽像。 此刻,一道白影翻身过来,从地上捡起了它。看清楚来人之后,萧钰满身只剩下冷汗:“阮……阮姐姐?” “萧钰,别以为你耍了阴招就能甩开我!”阮梦兰一改往日对她的恭敬,冷冷说道。 阴招?萧钰有些怨怒:“我的确看到陈浚往皇宫那边去了,是你自己紧张着丢下我追过去的!反倒赖我?” 荭雪将她带到房顶上,她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脚下的人,见她目中的恨意,更是莫名其妙:“就算你赖我,也不能动手伤人吧!” “你是人!她可不是人!”阮梦兰说罢,瞬间掠起踏在空气中,整个人与她们平齐。 萧钰震惊道:“你,你也会用踏云术?” 她不答话,转眼间手上已凭空现出一柄宝剑,如闪电般划过夜空刺向了萧钰身旁的荭雪。 “诶……”小心两字还未说出口,剑芒已至跟前。幸好的是,荭雪忽然化为一阵疾风躲开。不好的是,萧钰却遭了秧。她整个人被剑气震开,摔倒在房上,震得瓦片簌簌掉落。转瞬身下已只剩几根横梁。 萧钰胸腔里似乎被震得四分五裂,发现自己连说话都艰难,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一句:“小心……”当然,她这话是对红雪说的。 眼前已掀起一场争斗。 疾风时而无形,时而有形,若换做他人别说要攻击她,能不能从她手下逃命都难说,可阮梦兰的身法实在是令人震惊。即便荭雪极力躲开……萧钰心中的确是想到了“躲”这个字,荭雪在这场战斗里显然占了下风,不谈什么反攻,能躲开阮梦兰精准的剑法就算不错了。 可荭雪拼力而退,还是抵不住阮梦兰的追击。 “该死!”荭雪暗骂一句。不再幻为疾风,转瞬变成了红衣女子。 红衣翻飞的那一霎,阮梦兰微微顿了顿,顷刻后冷笑道:“荭雪,实在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当日看见萧钰,阮梦兰便曾以为她就是眼前的红衣女人,差点失手掐死她。 后来才知道,萧钰只是萧钰,是千千万万的贺楼族“护”中的其中之一,而并不是那个被封印在幽林里的贺楼族神女,不是那个被贺楼朝奕爱护一生的女子! 荭雪眉目一沉,问道:“你到底是谁?” “你不记得了?”阮梦兰一笑,“不记得也罢了,我差点儿都忘了,你已失心成魔!” 话落,一击“流云”迅速杀来。 荭雪侧身躲过,袖中在那时蓦然飞出几丈长的树藤,将无形的剑气生生绞碎,那声音就同寒冰碎裂一般,竟有着震人心魄的力量。然而,阮梦兰眼里一丝惊讶也无,毫不停滞的举剑刺向了树藤。漫天舞动的藤条瞬间便将跃来的阮梦兰围困住,只见荭雪双手一动,将树藤微的拽紧,一袭白衣很快就被黑沉沉的藤条卷进去。但荭雪的优势也只占了半刻不到,一道剑芒突然从团住的树藤中间破出,刹那将树藤砍得四分五裂! 荭雪面色一变,将那碎成几段的树藤收回袖中,转身掠了出去。 萧钰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入神得甚至忘了施展踏云术,那几根横梁根本就是枯朽之木,才这么一会儿便断裂,将她狠狠的摔了下来! 一声闷响后,屋子里陷入了寂静。 良久—— “你们合起来欺负本郡主是不是?”萧钰睁着眼看着摇摇欲坠的房梁,忍不住低低骂道。但被这么一摔,倒是能说话了。她一面揉着腰,一面狼狈的爬起,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后,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这间屋子久无人居。倒不是从桌椅上细尘的厚薄来辨别,而是从铺了满屋的稻草看出来的,也多亏它们,才没将她摔成两半。 萧钰无心疑惑这座寸土寸金的皇城怎会有这种地方,她此时更想知道阮梦兰为何会对荭雪恨之入骨! 没错,就是恨之入骨这个词!看看阮梦兰方才的那些招式,若是常人早就被她削成肉泥了。 哆嗦了一下,萧钰便要往门口走去,谁知才迈开一步,脚踝却袭来一阵痛意。 “呀!”她低呼了一声,竟是扭到脚了。伤到哪儿不好偏偏伤到脚,她逃命可还要靠它。现下,她只能一瘸一拐的走动,若阮梦兰追不到荭雪,返回来对付自己,说不定就会被她悄悄杀死在这儿,有来无回了。 “真是倒霉!”萧钰喃喃骂道,但还是小心翼翼的走向紧闭的门。 打开门之前,她还不忘警惕的察看了一下外头的状况。 然而院落里寂静一片,本来在树上歇脚的鸟儿也早就被惊飞了。不知为何,连风声都没有。看来,她们是到哪儿交战去了,这会儿根本顾不上她。 第七十二章 画谜(4) 折腾了许久。 萧钰算了下时间,此刻离子时已不到半个时辰。 她不知道阮梦兰怎么会找到这儿来,更不知道她为何会焦急追着荭雪出去,甚至忘了带走兽像。 庭院的中央,一团白玉般的摆件就落在树根旁,在火折子的映照下忽闪着点点的光。虽然明知她们不在附近,萧钰仍是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朝兽像挪去,唯恐惊动了一草一木。 谁知,在她离那兽像还有数尺之时,方才在她们打起来之前听到的声音又低低传来。唤的还是“萧钰。” “是,是你吗?”萧钰颤颤的问了一句。 若是那些将自己幻化入护之心的神女们,自然好,可若不是…… 萧钰正揣思着,那声音又传入耳中:“阮梦兰她……” 说话的声音极低,又带些奄奄一息的迹象,说的人辛苦,萧钰听得也辛苦。但她却能够确定,那个声音对她毫无敌意。她向兽像那儿凑近了近,果然渐渐听清,干脆就将脑袋往兽像上贴了上去。 只听那人又道:“是阮梦兰……暗中用了古术化解封印……” 萧钰听得脑袋晕乎乎的,半天没缓过神来。那人挑了紧要的告诉她:“只怪我们一心落在玉屏卷上,未曾注意到这个从璇鹭岛远道而来的阮梦兰,天魔若现世,再有她助一臂之力,恐怕荭雪与你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萧钰,你需尽快将祭司力量寻回。让萧灵玥及早即位祭司才可!阮梦兰私欲太重,她早与贺楼族有过节,她会毁掉贺楼族,她会……” 这下。萧钰肯定她便是障林里攀在陈浚肩上与她说话的那一道光影,是那个似乎知道许多事情的历代神女,她扶紧了兽像,神色微微一变:“神女,神女姐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前些日子同我说的我还没弄明白……” “萧钰……” “你先告诉我!”她忙的截断了话,急切的问道。“你说过,你们将我从江淮带到西南郡托付给母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那半句“我也并非父王母后的孩子”突然便梗在了喉里,怎么都问不出来。 她想了几日,然而越想,心就越沉,唯恐事实会如自己所想那样。纵然父王母后的一生都献给了战争,献给了姐姐,不曾留过半分给她。可她依旧深爱他们,即便那些爱有时候表现得并不明显。但这也是无法否认的。 如今,她总算能体会到萧灵玥当初在得知并非父王亲生女儿之时的心情,正是那种与失去父王一样的悲痛、无可奈何,唯独不同的是,萧灵玥似乎很不在意过去,这样一个深闺女子。却能将目光放得更远了些,也许,这正是一族祭司该有的气魄,是萧钰这个半路杀来的神女也比不上的。 “萧钰,此时探究你的身世又有何意义,不管你身出何处,总归要将一切献给贺楼族,又何必在意?你是神的孩子啊……”那个声音里有了一声叹息,含着半分疼惜,和半分不满。 萧钰顿了一下。目光越渐深邃。再无少女的灵动与明净。 是啊,何必在意,在意的越多,换来的伤痛就会越多。可是又要如何才能够不去在意? 自古情愁难了却,即便万物垂死。它也难以磨灭。 片刻,又听历代神女们急急道来:“这尊兽像乃璇鹭岛的神兽梦扶鸟骨所造,万剑难碎,若不知晓机关,是无法开启兽像取走玉屏卷的,阮梦兰将玉屏卷藏在兽像中,想必也早就做好了防范,除了她……恐怕他人再难接触到画卷,可若任由她施展古术,封印不日后就会完全毁坏,以你们现在的力量,只怕凶多吉少,所以,你们必须尽快采取措施……” 历代的神女回想着身陷玉屏卷短短几日内探到的消息,越发不安。 自玉屏卷被陈浚带到阮府,阮梦兰时常会寻机对着玉屏卷中的天魔诉说千年来的际遇。她恐怕没有察觉到画中多了谁的存在,那些话便也说得肆无忌惮,却不想,都被潜藏在画中的贺楼神女们听了去。 从而,让神女们算是明明白白的理清了这些日子以来所遇到的意外。 诸如,为何未以祭司之血祭画,天魔却能够渐渐将被封印的力量凝聚;再如,阮梦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的身份,竟能击败陆桑的少主,更甚,连荭雪都难是她的对手。 萧钰听她森冷的语气,也不由得警惕起来,刹那间忘了要追问身世,听神女们三番两次提起那座岛屿,反疑道:“听你这么说,梦扶鸟骨不是一般的好,刀枪不入,又轻得很,做做盔甲再适合不过了……”似乎意识到自己把话题扯远了,她又忙的说道,“璇鹭岛不是在坞海么,与大淮相隔万里,怎么会与阮梦兰扯上关系?” 阮梦兰是礼部阮阐的千金,不应该只是大淮千百个贵女中的其中之一而已? 正想着,兽像里的神女又说话了。 “璇鹭岛本非一座岛屿,千年以前,璇鹭只是一座殿宇的名字。那座殿宇中,藏着贺楼族历代神女的心……” “什么?”萧钰霍然惊讶,忍不住打断了一番话,“神女不是只有‘护’之心么?” 那声音蓦地轻笑:“不,并不是这样,神女们都有自己的心,只是被天神选中成为神女的那一刻,每个神女都必须将心交付天神,再以‘护’之心取而代之,而交付给天神的那一颗心,便被藏在璇鹭殿中由人看管,等到新一任神女降临时,天神会将心还给卸任的神女,让她去做一个平凡的人,能够等待死亡,等待轮回重生……”那个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憧憬着什么,“但历代神女已将自己献给了贺楼族,她们团结一心,尽己毕生之力来维护护之力量,早已将轮回重生置之度外,她们唯一的责任,是要协助新一任的神女捍卫贺楼族的荣耀与存亡,所以作为藏心的璇鹭殿,渐渐变得无关紧要,因为那些心,并没有人再需要了……” 萧钰睁大了眼睛,吃惊的神情不亚于看见阮梦兰与荭雪交战的那一刻。 贺楼族的历史她懂得并不多,只因她记事的时候,这个民族已经没落,濒临灭亡。除了母后,恐怕没有多少人还会将它放在心上。甚至是自己,若没有母后重复千遍的嘱咐,她恐怕也会将贺楼遗忘。 然而现在听来,萧钰突然对这个民族多了十二分的敬仰。 曾身为贺楼祭司的母后与这些神女,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意念支撑着,在贺楼族颓没至此的境地,仍不放弃它,哪怕付出灰飞烟灭的代价,也要捍卫它的存亡! 神女们并不知道萧钰此刻在想些什么,自顾阐述着贺楼族几乎隐没在时光里的迹事:“璇鹭殿正是因为阮梦兰才从一座殿宇变为岛屿……” 萧钰更是惊诧万分:“殿宇便是殿宇,怎么可能会变成岛屿?” 神女们叹息了一声,经过梳理,隐隐记起了那段并不值得任何人留意的历史:“千年以前,阮梦兰并不姓阮,她姓贺楼,是朝奕祭司身边最得宠的女侍,只是后来犯了大错,朝奕祭司便祈求天神惩罚她,岂料天神在得知她所犯之事后,勃然大怒,便将璇鹭殿化为远在坞海上的孤岛,派阮梦兰前去看守,下令有生之年不许离开璇鹭岛,关了她禁闭。” 说到此,萧钰又一惊一乍的一股脑吐出了疑问:“这么说来,阮梦兰便是和荭雪一样千年不死的魔物了?她居然从千年前活到了现在还不死?还这么厉害!不对,她是阮大人的千金,她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想来想去,萧钰脑海里已经绞了一团乱麻:“还有,她犯了什么大错,竟要罚她远赴孤岛?” 神女们不知是刻意隐瞒还是真不知情,将萧钰最后一问忽略:“对于她千年不死之由,我们也不知道,更不清楚她怎么能擅自离开璇鹭岛来到江淮,摇身一变从贺楼梦兰变成了阮梦兰,但我们却得知了另一个秘密……” 话到此处顿住,原本还算平稳的语声片刻后突地变得急促:“天魔,天魔是朝奕祭司未转入轮回的魂魄……而陈浚……他……” 只言片语断续传来,萧钰混乱的思绪忽然清晰。 朝奕?若没记错,这个名字她在幽林听荭雪提起过。她提起“朝奕”的时候,轻柔的语声里满是眷恋,莫非,朝奕就是那个梦境中的祭司大人? “可朝奕祭司是贺楼族的祭司呀,为何要封印他?” 萧钰匆匆一问。却换不来任何回应。 那个声音蓦然消失,仿佛沉入了幽深的海底。 “嗒”的一声,兽像猛地在她手中颤了一下,萧钰打了个激灵,这才想起自己找回玉屏卷的初衷。 “喂,我的身世……” 房檐上,隐隐有衣角翻飞,一同雪白的袍服像月光般隐入空气里,时不时现出缺角。 芙夌将按在弟弟额间的食指收回来,竟有些颤栗:“你都听到了?” 他们姐弟跟着阮梦兰寻过来,到这座院落的时候,正见萧钰从屋子里出来,芙夌方才用了术法,悄悄将萧钰和那人的对话听来。 芙岚看着姐姐那张血肉翻开的面容,倒吸了口冷气:“姐姐所说画中蕴藏的势力,竟是个魔物!” 第七十三章 肃王远征(1) 芙夌静默在远处,对弟弟的这一番话不否认,也不赞同。她似乎在思考,似乎又不是。而芙岚的视线一落到萧钰身上,便没再挪开。 “萧钰她……” “回去。”芙夌拽住他,却是十分冷静,“这个时候,不能多管闲事。” 芙岚嗤笑一声: “玉屏卷也算闲事?” “以前不是,现在是了。” 芙岚顿了顿,终究还是说了实话:“我喜欢钰儿,我要带她走,你也看到了,阮梦兰此人手段有多可怕!若钰儿留在此处,定会……” “我说过,此时不能多管闲事。凭空多了阮梦兰这么个对手,对我们没有好处。” 她不由分说扣住他的手臂,带他回了陆桑别苑。对于这个强势的姐姐,芙岚毫无反抗之力,然而进院的时候,她稍一松手,芙岚掌心便在刹那凝聚杀机,一掌挥向她心口,芙夌始料未及。 这是第二次,他与自己动手。 她一手培养的少主,她的亲弟弟,第二次因为外人的事与自己动了手。 木蝶听到动静后出来,已来不及阻止,芙夌竟生生受了那一掌,瞬时摔出几丈之远。 “岛主!”她整个人哆嗦了一下,赶忙过去扶起她。 帷帽被震出一旁,那张可怖的脸曝露在所有人的眼里。陆桑的随从一个二个惊醒,以为庭院中是谁在打斗,慌慌张张的跑来。但见到这一幕时,谁都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浅了。 前些年,两姐弟的一场交战将天聆宫搅得天翻地覆。众人有目共睹,最后虽然以禁闭少主收了场,事情似乎也不了了之,可那段时日里,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因岛主把在弟弟那儿受到的气全都撒到了仆人身上。犹记得不知名的侍女便是被岛主一鞭一鞭活活抽死的。那具尸体被沉入海中的时候,有人偷偷瞧见了,不日就传遍了天聆宫。可岛主竟纵容下人非议。饶把她说得如魔物一般也毫不在意。 这时,芙夌唇边竟然挽起一丝笑意,她让木蝶扶稳自己,缓缓的走到芙岚面前。弟弟的眼睛里满是怒意,她好像知道他为何会发怒,好像又不知道。但总归与那少女有关。 “她是贺楼氏的人,你绝对不能与她有任何牵扯。赶快死了心!”芙夌微微笑道,言语间却是不可违抗。 她弯着手拭了拭焦黑的面庞,片刻间,莹白的手指便沾染了几丝血迹。 芙岚看见,眼角的怒意褪了几分,但还是说:“钰儿的事我偏要管!我要做任何事是我说了算!而不是你!” “萧钰此人……” 他冷笑一声,将她所谓逆耳忠言打断:“这是我的事。你别插手。” 在暗处的随从正因他不善的语气捏了把冷汗,好在,接下来两人相视片刻后,以静默无言收场。 芙岚捂着受伤的手回了房中。陈璇也终于能从涯的看守下溜出来。 见到他的那一刻,她有着从来没有过的欣喜:“景青玉怎么样了,你把他救活了吗?” “我是你的夫君,你不应该先关心关心我?”芙岚阴沉了半晌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说着要抬手给她看,只动了一下,便听得碦啦一声。那抹笑容旋即便消失在嘴角。 陈璇却只问道:“景青玉到底怎么样了?” 他想了一会。说:“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告诉你。” “什么事?” “你先答应……” “我可不做亏本的生意,”陈璇嗤之以鼻,“你先说。” 芙岚不吃她这一套:“你不听便罢了。”说着扭过一旁,歪着脖子查看伤势。一只手在这时不知死活的搭了上来,震得他一疼。正想训斥,却听那只手的主人说道:“我答应你不就行了,快说。晚了一刻本公主就反悔。” “他很好。”芙岚迅速回答,瞥了旁人一眼,她目中的傲气须臾匿迹,取而代之竟是急涌而来的泪水。 “他很好。你哭什么?”他诧异地问道,却又没说多余的话宽慰她。 陈璇扭过头:“他没事了,我很开心。” 芙岚“哦”了一声,面色淡淡的:“我还知道是谁刺杀的景青玉。” 陈璇微微一怔,片刻后回神:“是谁?” “肃王。”他似乎预料得到陈璇的反应,也懒得与她拐弯抹角,“算起来,他还是你的表故父,可他却伤害了你喜欢的人。” “是他?”她不可置信,“他为何会刺杀青玉?” “这个,你恐怕要亲自问你表姑父去了。”他朝桌上瞟了一眼,“给我倒杯水。” 陈璇这次竟乖乖听了,端着水杯毕恭毕敬的递给他:“你说的都是真的?” 芙岚伸手接过,一气灌尽:“我去天香楼的时候,亲耳听到的,肃王说这些事时,不曾注意到我,被我偷听了。”令他意外的是,陈璇一丝一毫的忧虑与犹豫也没有,怒得拍案:“他竟敢对青玉动手!” “他是王,他为何不敢,就因为景青玉是公主属意的人?”芙岚笑了一声,“可那又如何?他虽是公主的表姑父,但他并不是太子的人,自然不会对太子的妹妹璇公主您有比旁人多的关照。” 陈璇蹙了蹙眉,她并不是在质疑为何芙岚会对大淮朝堂上的事这样清楚,而是在揣思,芙岚这一席话说的并没错。肃王那一厢早就暗暗倒向了陶妃与左丞,既然如此,也算不得她的表姑父,哪来的情义可谈?以往,他还对自己属意景青玉颇有不满,虽然嘴上不说,但每次宫宴时遇见,他脸上那些神情便说明了一切,肃王又是那一类不善于伪装的人,凡事喜忧大半都写在了脸上。 他是怕自己真嫁给景青玉后,太子便多了景氏一门的势力罢,因为此事,陶妃也给了她不少风凉话,什么妾有意郎无情,让她现在还是恨得牙痒痒。 陈璇本就不喜欢这些得势的小人,又听闻是肃王伤的景青玉,顿时火冒三丈。泪痕尤在脸上,却不见了那些柔情。 眉眼一动,陈璇随即一声冷笑:“想必你已经有好的对策了吧?” 芙岚既然会直截了当的跟自己说这番话,心中自然也拿捏好了几分。陈璇也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直来直去,这一点倒与芙岚有些相似。 他笑了笑:“西南郡的战事你可有耳闻?” 陈璇点点头:“这么大的事,本公主岂能不知?别以为你们看住了我,我就收不到一丝讯息。那儿如今已是狼烟战火,遍地尸骨了罢。” 西南王府都被望月占去,西南郡还能有什么好日子。 “我暗中查到,肃王召集兵马潜入江淮,不知是奉了谁的命令,就驻扎在江淮城外十里的一处村寨里。”芙岚肩上的疼痛来的越发紧,但他还是忍下了,“大淮除了西南郡那处不得安宁,哪里不是一派繁华之象,你猜,他召集兵马前来帝都,是为何?这可没有需要他镇压的叛乱!” 陈璇果真细细想了想,忽然醒悟:“难道,是想对皇兄不利?” 芙岚挑了挑眉:“难保不是如此,他是十皇子的人,看得最不顺眼的可不就是太子,再说你那哥哥,日日流连青楼,也没个太子样,若要逼宫废黜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太子殿下的一举一动臣子们都看在眼里。” “可我父皇……” “你父皇是天子,可他更是一个需要倚靠臣子治国的君王,他可以与一个臣子作对,却不能与所有臣子作对,放眼朝中,太子殿下背后可有品阶高的大臣在支持?”疑问接连从他口中吐出。 陈璇微微一愣:“母妃出身贫寒,加上皇兄如此,朝中并无势力。” “这就对了,一旦肃王有心煽动,十一皇子那边必定也会倾力赞同,毕竟废黜太子,对十一皇子那方有利无害,若失败,罪责大可推给十皇子,若成功,储位悬着,他们也有半分机会。” 听他说罢,陈璇不禁对他多了些赞赏:“你这纨绔子弟,居然还有这分析朝事的本事?” 芙岚浅浅露了个笑容。 她接着问:“那到底,如何才能报肃王刺杀青玉之仇?” 他故作思虑,半晌才道:“想办法让你父皇将他遣派去西南郡打仗,让他带着他的兵马,滚出临海郡!” 陈璇不可思议的看了他一眼:“你我都不是朝臣,不可干政,如何能说动父皇?真是多想。” “谁让你我去说了?让十一皇子的人去说。”芙岚哀叹一声,不知是对她的的见解感到失望,还是因为伤口撕裂的疼痛。她十分不解的盯住她,示意他说下去。 芙岚顿了顿:“把肃王召集兵马入都的事悄悄散布给十一皇子的人,十皇子这方在江淮调遣来兵马,自会让十一皇子那方起了戒心,由此,他们才会不计一切、想尽办法要将肃王的兵马不动声色的赶出江淮,而前去西南郡支援,是最好不过的借口,哦,顺带把这计策也告诉他们,我担心他们想不出这一招来对付肃王。” 第七十三章 肃王远征(2) 陈璇嗤道:“你倒盘算得好,十一皇子的人真的会道听途说,信了这些话而去与肃王作对?” “身在夺嫡的风口浪尖,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芙岚如智者一般故作深沉,悠悠然道。 陈璇若有所思:“不过你既然想得周全,为何不自己去散布消息?” “本驸马对江淮不熟悉,还是你去的好。” “你又知道本公主熟悉?” 他道:“至少比驸马爷我熟悉,否则你当初也不会与我姐姐立誓,既敢觊觎皇权,公主殿下您定然也是个深藏不漏的狠角色,这些年来,替太子殿下搜集的消息不算少吧?谁是十一皇子的人,谁是十皇子的人,公主最清楚不过。” 陈璇猛然顿住,眼中满是吃惊。怔了片刻,她才狐疑道:“这不像你,你芙岚绝对想不出这些话。”若非谙熟大淮朝局之人,不可能会分析得这样透彻,连她陈璇暗中做了什么事都有耳闻,这不是一贯玩乐的芙岚能为的。况且,他初来江淮月余,即便近段时间曾因玉屏卷之事探到不少消息,可他收集情报的速度不会这般快,连皇子背后的势力都知晓半分。 “的确……”芙岚正说道。 却有脚步声传来。不急不缓,就停在了房外。 “少主!” 是木蝶的声音。 芙岚应了一声,木蝶才推门而入,她手里拿了药,想是来给他换药的。 “少主出去玩也不小心些,重伤在身,还不知收敛。”木蝶的话看似是训责。听在耳里才知道是无奈。 陈璇这才留意到他肩上的伤,在亲眼见到生生被剐掉一块肉的伤口时,不免触目惊心。但她也仅是看了几眼而已,目中并没有一丝担忧,一是知道木蝶医术不凡,有她在,芙岚不会出什么事。二是,这位名义上的夫君并不值得她关心。所以,陈璇旋即便走了出去。 到了门口,又忽的转回来说道:“那些事,我会尽快去办。” 夜风从海上来,江淮沐浴在深秋之中,有些苍凉。 木蝶并不问方才在庭院中发生的事。只要牵扯到芙夌,她便从不多嘴。但她知道肃王的事,所以忍不住说:“少主果真与怀瑞王道出肃王的事了?”她在外头听见陈璇说的那些话。她也与陈璇想的一样,芙岚绝不会想出将肃王派遣去西南郡的对策,更不会将朝局分析得头头是道,显然,是幕后有高人在指引。 伤口重新包扎好,他将手小心翼翼的从桌上摆回来,看木蝶收拾那些沾满血迹的布帛,一面将今夜遇到的事都告诉她。 言罢,木蝶瞪大了双眼,第一刻便想到:“岛主费尽心机要取回的玉屏卷。竟然封印着一个贺楼族的魔物?” 芙岚点点头。 木蝶又说:“那阮姑娘也是魔?” 他再点点头,片刻。又摇摇头:“这些事有待探究!” “无需探究。”木蝶惊道,“拥有千年不死之身,又与玉屏卷里的魔物一伙,不是魔是什么?” 芙岚哑然。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问:“既然岛主此时也无心插手管玉屏卷的事,少主为何还要与怀瑞王同流合污。赶走肃王?反正也不需要再想办法接近怀瑞王了不是么?” “同流合污?”他嘴角弯了一下,“肃王算不得好人,我与陈浚对付他怎会是同流合污?”顿了顿,又道,“阮梦兰与溪儿都是绝顶的高手,他们听命于陈浚,我与陈浚走的近些,不算坏事,阮梦兰再怎么肆意妄为,也不会对盟友下手罢,到时,若她再对钰儿不测,我也好护着钰儿……” “怎么个护法?”木蝶显然对他这番说辞不能苟同。 “我是陈浚的盟友,萧钰是我的朋友,算来算去,我们还是阮梦兰的主子,她敢动我们不成?” 木蝶忍不住说道:“木蝶看怀瑞王对郡主的感情也非同一般,不用少主护着,怀瑞王也不会任由阮梦兰对她不测的,少主难道没想到这一点?否则,少主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依少主对郡主的情意,现在不跑出去寻她才怪!” 陆桑的侍女成千上百,还是木蝶最合他心意,纵然被她一语戳穿,芙岚也并没有怒意。 夜散。 皇城在东曦既上之时缓缓苏醒。东面的海风亦如往常一样升腾而入。 兽像此时正静静的卧在陈浚房中。 阮府如往日一样清净,下人们都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只是溪儿没了看守萧钰的任务,便直挺挺的站在陈浚房外,像木桩子一样。房门闭合起来,阮梦兰在陈浚榻边守了一夜,神情有些不寻常,她的眼角随着薄唇微微上扬,一个极浅的弧度,像是笑意。而眼中却又埋着深深的冷冽。面色不时变换着,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垂在腰际的那只手,掌心正滴着血,一颗接一颗滚落在地上,凝成了一朵赤红的血花。 她并不在意伤口,仿佛这些血流得无关紧要。 然而再看得仔细些,不难发现洞穿她掌心那一截短短的树枝,亦染满了血,经过半夜的时间,凝固成黑紫色。 昨夜子时。 交战就从树枝洞穿阮梦兰掌心的那一刻结束——荭雪使出最后一击时,溪儿正与着陈浚赶来,阮梦兰察觉到来人微一偏头,只见陈旧的庭院内在须臾袭来一团黑雾,围转着他们几人探了片刻,最终冲撞入陈浚的躯体。 也是那一霎,树枝嗖的钉入她的掌心。 在陈浚脑袋一沉、霍然倒地时。荭雪仿佛悟出那团黑雾从何而来,捉着方从庭院中听到动静跑出来的萧钰仓皇而逃。 一场激战似乎以阮梦兰胜利而结束。 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却并非是因为战赢了荭雪,而是她知道,她等待了百年的那个魔,终于从新归来。 溪儿对这一幕并不感到奇怪,他也看见了那团黑雾,他也知道那团黑雾便是被封印在玉屏卷中的魔,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木愣愣的背起陈浚回府。 虽然他再清楚不过,为破解封印,为迎回魔物,阮梦兰付出了多少代价。 但她总算开心了,这是一件好事。所以,少年保持了沉默。 陈浚缓缓的睁开眼,看见床榻旁边是阮梦兰,他坐起来扶了扶额头,说道:“你没睡。” 他不是再疑问,而是在陈述。 阮梦兰听着他的声音,千年前的悸动仿佛再次攀上心尖。 陈浚抬眼看她,抬手握住了她颤栗的双手,指尖轻轻拂过掌心上的血迹,他眸中幽深,旋即微微一笑:“为了解开封印,真是辛苦你了。”他的声音里微微带了嘶哑,更有几分慵懒。这并不是陈浚的声音。 阮梦兰忽然跪倒在他面前,双手合十:“祭司大人,怀瑞王是您的转世之身,您理应要回来。” 他站起来,一夜间仿佛适应了这具躯体,抬起手极是自然的整理袖口:“还是叫我王爷罢。” “梦兰听王爷的。”她很快改口。 他似乎极喜欢从不拂逆自己的人,随即赐她起身,满目笑意:“陈浚这孩子,倒不愧为我的转世之身,他对陈氏的恨意,并不比我的少。难为让他生在帝王陈家。” 千年的记忆与陈浚二十八年来的记忆融合在一起,天魔对此运筹十分自如。除却声色微变,他几乎有着与陈浚一样的性格。 仿佛很满意这位战地之王数十年来的所作所为,他倏地说道:“等肃王的兵马一离开江淮,接下来,要对付的人便是刘云影!” 阮梦兰垂眉低问:“少将的案子,皇上几日来都未回复父亲,听闻父亲病倒在宫门外,若不是庆娘娘让御医前来诊治,只怕父亲早便命丧黄泉。即便这样,皇上还是对此案不闻不问,皇上是铁了心包庇少将,我们何不举兵逼宫夺权?” 天魔嗤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单凭羽骑,还不能对付刘云影与皇子的人马?” “百年前您凭一己之力杀权臣、辅佐陈汩登上帝位,如今为何不可……” “玉屏卷封藏我百年,那些翻云覆雨的力量早就被贺楼幕的术法吸食得一干二净,若非‘护’不知好歹的送上门来,我恐怕还只是一缕轻魂,即便你施了古术,我也未必就能在昨夜破开封印而出。”天魔理了理衣襟,回身看着她,“因此,如今就按照陈浚那孩子所部署的一步一步行动,百年前毁不掉陈氏,这一次,我不会再放过他们。” 他目中冷冽的寒光穿透空气投到她眉间:“这便是陈氏欺辱荭雪的代价,我会让他们一点一点还回来!” 阮梦兰蓦然一震。 千年前的事情她并不是没有耳闻。 当年荭雪带着贺楼族人避战躲到幽林,却被南唐军队与贺楼羽施计陷害,使她沦落敌手,遭了屈辱。 然而,听得天魔道来要毁灭这个王朝的缘由,心中却是百般滋味。 他终究是放不下那个女子,已经千年,可他对荭雪的疼惜正如自己对他的爱意一样,生生不息。 可笑的是,得不到他一丝关怀的自己竟然为了他的私心无怨无悔付出了那么多。 天魔看着她目中一冷:“任谁欺负荭雪,我都会让她付出同等的代价。包括你!” 第七十三章 肃王远征(3) 庭院草木凋零,地上落着的树叶时不时随风朝溪儿卷来。他有时看着那叶子出神,眼珠子一动不动,直到侍女来时,他才回神将她拦住。 侍女朝他行了一礼,说道:“府中来了贵客,要见小姐。” 溪儿皱了皱眉,瞟了她一眼,有些不满倏然的打扰。 “是赵良媛。”侍女不见他放行,只好如实报了来人的名号。少年眉目微动,果然将手放了下来。 朱环翠饶的美人握着一盏茶水在厅堂里踱来踱去。直到茶水由温转凉,要见的人才不急不缓的出现。“表妹。”赵良媛将茶盏递给身旁的侍女,急急迎上去。 阮梦兰把受伤的手掌往袖里藏了藏,因为处理得匆忙,掌心的血迹还未清理干净,将包扎的布帛晕染成一片赤红,若让赵良媛看见,又是无端引来猜疑。 “良媛今日可是有事要找梦兰?” “自然是有要事。”赵良媛挽住她的手臂,十分亲和,“还不是因着殿下的事……” 她故意将语声托得冗长,欲言又止。非要阮梦兰开口问她:“太子如何了?” 赵良媛四下看了看,将阮府因她到访而出来奉茶的两名侍女遣退,只留了她身边的女婢,见人走远了,她才压低声音道:“我前来,是想请怀瑞王帮个忙。” 阮梦兰心下一惊,正想问她所因何事。可赵良媛一旦提起了正事,哪还留给别人插话的机会:“你也知道,太子十天半月不回东宫是常事,大多时日里,吃住都在燕淑楼……”说到这里,她眉眼中隐隐闪过嫌恶。但仅是片刻。似乎她也明白在此时纠缠那些问题无益,便接下去道,“平日里父皇派人来请殿下,若逢殿下不在东宫,朱儿便遣人去燕淑楼把殿下请回来,可谁想,这一次却找不着太子了。因此……我想借怀瑞王手下的将士一用。让他们帮忙找找殿下,这都快半个时辰了,东宫那些废物一点眉目都寻不出来,若晚去了,父皇怪罪如何是好?” 然而阮梦兰听她说完,方才还紧绷的神色转为笑颜:“皇上疼爱太子还来不及,怎会怪罪。再说……”再说陈煜那小子放他父皇的鸽子也不是一次两次。 “这回可不同!”赵良媛闻声越发焦急。“宫里来的人都说了,群臣在宫外跪了一地,父皇正在议政殿中发怒呢,听闻左右丞相与少将跪在父皇跟前连气儿都不敢出……”她试着去学帝王的语气,叉腰指着远处道,“速速请太子入宫。晚了一刻便取了你们的脑袋!” 她十分恳切的盯着阮梦兰:“好妹妹,你就帮帮我。求求怀瑞王帮忙寻殿下可好……” “此事梦兰恐怕不能答应良媛,王爷他……” “有何不可!” 在屏后站了许久的天魔终于走出来,淡然的将这件事应承下来。 阮梦兰不安的看着他嘴角那一抹温良笑意,未说完的那句话硬生生的顿在咽喉。 赵良媛亦是一惊,此时的怀瑞王,竟然会露出这样一个温煦的笑容,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但她并未望深处去想,只要他答应自己借出人手,她何必管她会如何笑。 当下便走上去,竟是福身行礼:“多谢怀瑞王相助。” “良媛可知宫外的那些臣子,都有谁?” “这我如何得知,朝堂上的事情,后宫妃嫔不能过问。”赵良媛笑了一笑。 天魔却道:“那本王来告诉良媛,今晨跪在宫外的那些人都有谁……”他刻意一顿,审度着赵良媛惊诧的神色,片刻后却叹了口气,“本王记性不好,想不起那些人的名字,不过,本王倒是知道,来者不善。” “来者不善?”赵良媛听得糊涂,不安却从脚底逐渐蔓延,仿佛能感觉得到欲来的风雨。 他旋即笑了笑:“那些人想必都是十一皇子的人。” 赵良媛目光随着一沉:“十一皇子?” 天魔点了点头,眼尾捉到她的慌恐,笑意更深。 大淮立朝至今五年,因着太子的行为越发荒诞,嫡位之争逐见明显。朝中的权臣大多都选择了派系结成党羽,除却十皇子与十一皇子各有一派,余下便是怀瑞王这一处,而太子似乎空有储君之位,并无实权。皇帝虽然让他迎娶朝中有声望的大臣之女,想以此来巩固太子的威势,然而那些大臣即便将女儿嫁入东宫,却仍是投靠了左丞或浣妃。原因很简单,第一,他们并不认为陈煜是一个可以托付身家的君主;第二,将来不管谁夺得储位,对他们都不会有害处,若是太子即皇位,因着女儿的缘由,太子也不会至他们死地,若是十一皇子或是十皇子即皇位,因着他们的追随,自是以荣华相待。 唯独赵良媛的父亲在这件事上未表明态度,也未加入任何派系,独在宣阳城做一员大将,对朝事无多过问。 但无法忽略的是,嫡位之争必定影响到这些臣女的命运,稍不小心,她们就极有可能与皇后之位失之交臂,因此,就算后宫嫔妃不能过问朝政,赵良媛私下也定会悄悄打听朝中的走势,即便知道得不多,然而对于十皇子与十一皇子的野心,也绝对不陌生。 “那么十一皇子的下臣,今晨为何会跪在宫外,他们是不是要参殿下一状?”赵良媛心惊胆颤,她知道,朝中原本就有很多臣子看不惯陈煜的作为,大臣们都是跟随陈显诉诸铁血打拼天下走到今日这一步的,众臣建功立业、协治家国,平生最痛恨的恐怕就是游手好闲、无所作为的人。这一次。难道是十一皇子在耍什么阴谋? 天魔淡然道:“今晨之事与太子无关,良媛且放心,不过在皇上发怒的当头,寻不回太子的确有些麻烦。” 赵良媛方舒了口气,转瞬又被他后半句话朕的心神不宁。 “本王是太子的堂兄,且苏娘娘多年以前对本王照顾有加。这些恩情本王怎能忘记。又怎会对太子的事放任不管?”天魔两道目光寒意森森的看向了虚空,忽的说道。 短短一席话,毋庸置疑的表明了怀瑞王的立场。 赵良媛蓦然一怔。 而阮梦兰更觉不可思议,她微微张唇,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天魔的视线从两人脸上淡淡扫过:“良媛这一个忙,本王定会倾力相助,不过……太子也许早就不在临海郡!” 他说的是“临海郡”。而不是“江淮城”,显然是要告诉她们太子出了远门。 东宫的人并非是赵良媛所说的“废物”,那些东宫侍卫均是皇帝亲自精挑细选赐给陈煜以保护储君的,身手皆是了得。他们既然在江淮找了近半个时辰也找不出人,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陈煜并不在江淮城。 而猜测他已离开临海郡,正是因为前段时日在东宫养伤的萧钰。陈煜能把随身的匕首双翼送给萧钰防身。想必两人的关系算不得一般。他恐怕也知道了萧灵玥还活着。这一次,八成是往西南方向去了。 至于他为何突然做出这个决定,天魔不愿多加猜测。 一是陈煜向来如此随性,二来不管太子殿下在不在江淮城,都不会影响到陈浚从一开始部署的计划。 然赵良媛只想到,太子殿下不在临海郡。不知所踪,先不说父皇会不会怪罪。陈煜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那些随身侍卫早就一一被他从身旁赶了出去,皇帝知晓了都不过问,更别说她们这些侍妾与朱儿这些下人了。可谁想到,他冷不防的就离开了皇城。 “这该如何是好?”赵良媛忙问道。 天魔只笑不语。 正是这时,阮府忽然有人急急闯入。 一架轿辇被众人抬着进来,第一眼望去,便知道这不会是阮府的轿辇。这架处处都彰显雍华的轿子显然是宫中所有,绚丽的花纹沿着轿壁攀沿到鎏金顶部,在清素的阮府里格外显眼。 阮梦兰匆忙迎出去。她还未走到那些人跟前,房檐上便蹿下来一人拦在她与来人之间。 溪儿毫不客气的对那些人拔刀相对,然而来人根本不曾注意到他,只顾着将轿中的人搀扶下来。 阮梦兰看见金丝垂帘后隐约的面容,霎时一怔。 “父亲?” 她惊得一时忘了要去搀扶双鬓花白的老者,有人提醒道:“阮小姐,大人他晕倒在议政殿外,是庆娘娘遣了车辇将大人送回府中。”阮梦兰认得说话那人,他是阮阐手下的礼官,亦是陈浚这边的人,姓林,常与父亲往来,每隔上一段时间便会到阮府中与阮阐饮茶陪伴,这几日亦是他一同随着入宫“进谏”的,也许是因为年纪轻的缘故,这位林大人此时看起来并没有父亲那样虚弱,反而是中气十足。 “还望林大人转达,梦兰多谢庆娘娘关照父亲。”她小心翼翼的从林大人手中父亲瘦弱的臂膀,眉眼里流露出的是真切的疼惜,“父亲该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老了老了,才跪这么几日便走不动路……”阮阐低声埋怨自己,“不中用了,王爷的事阮某没办好……”他还未瞧见站在附近身姿傲然的男人,只是想着皇帝这几日未曾面见自己,忧心忡忡。 而天魔早便来到院中,林大人瞧见他并无惊讶,虽然他回都后林大人不曾见过,但也听阮阐提起,此时恭顺的来给他拜了一礼:“林箬见过王爷。” 天魔赐他起身,并不多言。 林箬知趣的退下去。 片刻后,阮阐才回过头来,眯着眼细细瞧了天魔许久,慌慌忙忙让阮梦兰搀着他过来拜见:“阮某糊涂,阮某实在失礼,阮某……” 阮阐语无伦次的说了些话,被天魔一番寒暄打断。 他转而附在阮梦兰耳边说了几句。末了道:“阮大人好好歇息,余下的事就交给本王来办……”一句瞧不出冷热的嘱咐还未道尽。阮梦兰担忧的神色便闯入他眸中。 “王爷……” “本王自有分寸!”天魔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一行人远去后,赵良媛才遮遮掩掩的从厅堂里出来,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还望王爷要帮帮太子。” “那是自然。”天魔冷笑一声,“本王这就进宫,替太子说说情。” 第七十三章 肃王远征(4) 阮梦兰并未听错,天魔在耳边所说那一句正是“挟天子而令诸侯”。 所以,这才是他选择辅佐陈煜登上帝位的缘由罢。 扶持一个不爱江山的皇子,借机扳倒对手,等到前路平坦无阻后,再谋国,的确是一条不错的选择。 但她仍旧不能理解他为何选择在此时入宫。 面见帝君百臣,那不就是昭告天下他怀瑞王弃战回都了吗?西南郡恰又是他回都之后新起战事。对此他又该如何解释?而皇帝那边又要怎么说服? 阮梦兰扶着阮阐穿过庭院,单薄的身影隐没在一片萧瑟秋风里。 溪儿怔怔的盯着那抹身影,瞳孔忽的浮起薄如刀锋的寒冰。 秋风挽着她的乌发,将颈项旁缠着的几缕花白曝露在薄日下。 难道破解封印的代价,要从现在开始了吗? 少年目中的光亮逐渐暗沉下去,似乎融入了无尽的黑夜,良久没有恢复过来。 而江淮城中的一处庭院里,却有人正用一种毫无夸赞之情的句子来夸赞坐在他对面悠悠然饮茶的人。 “我小瞧了你了。” 芙岚停止了吹奏,将笛子放在桌上,正用一副万分惊讶的神情盯着陈璇。 就在方才,公主殿下不管曼妙乐声,开始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说着今日江淮城的巨变。 诸如,十一皇子的人正跪在宫门外请求皇帝将肃王的兵马驱逐出临海郡;再如,肃王刺杀景青玉的事情也被浣妃在朝中当官的弟兄给抖搂了出来。肃王一早就被宣入议政殿,里面的情况似乎不容乐观。倒是景城王知情后没什么动静,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还有便是章渠的案子皇帝从头到尾竟不曾审会,只不过想比起肃王这桩,阮阐被庆娘娘遣送回府的事情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但陈璇正不属于“太多人”那一边。 “你居然将肃王刺杀景城王的事抖搂给了宗正府?你有证据?” 陈璇莞尔:“证据这东西,宗正府自有办法查到,府里有一位姓许的官员。是浣妃的表兄、十一皇子的表舅,而肃王又是十皇子的人,抓到了治罪肃王的把柄,许卿定当尽力查明所有事情。” “我之前的确小瞧你了。” 芙岚漫不经心一语,心下却对这女子刮目相看。 自己只是与她提到,要将肃王带兵马入都的事透露给十一皇子而已。谁想她竟还将肃王刺杀景青玉的事转交给了宗正府! 向来,宗室亲贵有罪要先向宗正府申诉。之后宗正府再上报给帝王,大多都可从轻发落。这原是好事,然而对于身为一郡之王的肃王来说,这却是兜头大祸。 若他的罪证不转交与宗正府便罢,皇帝本就包庇他,自是无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再说那兵马本就是皇帝宣召的,皇帝即便再狠心也不会斩掉自己的臂膀。 但事情一经宗正府审查。只有可能越闹越大。加上肃王原先与景青玉为一青楼女子出手相争就曾掀起了不小的轰动。一郡之王的威势早因皇帝的惩处跌了大半。如今再生一事,正是给了十一皇子一次机会,十一皇子的臣属把肃王带兵入境之事与刺杀景青玉一事毫无纰漏的融合在了一起,将传言变成:肃王带兵入境,杀景王,势要造反! 皇帝纵然不甘。可谣言四起,蛊惑人心,若不处置肃王,一是不知该如何与景城王这座金库交代;二是因着西南郡的战事,民心本就微有动摇。大淮王朝立国不久,为安抚经历战乱的千万子民,国政一直是一项一项有条不紊的推行。但若肃王造反的谣言压制不下,只怕会阻碍国政的推行。 而国政一旦受阻,民乱想必随时都有可能将新朝摧毁。 为此,皇帝勃然大怒,将议政殿中的四位臣子训斥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即便是年少气盛的刘云影,也跪拜在地紧蹙着眉头,唯恐天子一怒之下连审章渠的案子。 对于天牢里重犯的奇异死亡,他实在是不知情,那些人下手都极有分寸,刑罚虽然残酷,却又不至于伤及犯人的性命。被押入天牢的犯人虽然生不如死,但的确也只是停留在生不如死的层面上而已。 皇帝在议政殿中踱来踱去,手里拿着一份刚被呈上来的“证据。” 其中清清楚楚的写出肃王兵马驻扎之地,包括其与帝都的距离,地形险要与否,军队人数等。尾处还用了些话简单的描述出肃王刺杀景青玉的手段。 皇帝走到肃王面前来,狠狠的将卷轴摔倒他脸上:“你带兵入都!证据确凿!是否知罪?!” 还不等他有所辩驳,皇帝又喝道:“景城王是朕的臣子,你胆敢刺杀他,你可曾把朕放在眼里?” 肃王苦着脸,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抓着卷轴瞧了片刻,心里越发的沉重。 可即便如此,肃王也只是在担心自己的性命荣华,皇帝却是在担忧整个大淮江山。 左丞与右丞面面相觑,根本就不敢说话,这事与他们并无直接的牵扯,却平白的陪了肃王挨骂一个早上,个个胆战心惊,心有不忿。 而皇帝心底更是恨不得把这个办事马虎、作风极不谨慎的肃王一脚踢开,可他手下的几万兵马又是皇帝十分舍不得的。虽然知道他暗下倒向了十皇子而不是自己最疼爱的太子,皇帝仍是想借他之手扳倒陈浚,结果可好,肃王才来临海郡不日,便捅出了大娄子。 训斥了肃王一番,皇帝忽的挥手叫来于总管,将话锋一转:“太子为何还不进宫?” 于总管躬身回到:“回皇上,太子他,他……” “有话直说!” “东宫那边还未找回太子,不知道殿下去了哪儿。”于总管说罢,已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然而皇帝只是叹了口气,并未责怪于他:“把十一皇子和十皇子给朕叫来。” “是。”于总管松了口气,迈着小步子退下去。 殿门方启。便有宫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看见御前侍奉的宫人极不稳重,皇帝更是怒不可遏,旋即叱责道:“再这样擅闯议政殿,朕就摘了你的脑袋!” 宫人扑跪在地,颤抖着身子:“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怀瑞王……怀瑞王求见。” 皇帝猛然一震。神色在一霎之间转换明暗。而跪着那几人的惊诧并不亚于皇帝。 西南郡战事未平,这当头上陈浚竟然私自回都!纵然他战功显赫,权势极大,可这的确不该是一军统帅所为。 皇帝敛眉想了仅片刻,便命宫人去请他进来。 脚步声从议政殿外传进来,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可每一个脚步声传来却能将四位臣子的心震得一震。 他们并不敢抬头来看,都只是用眼尾瞟到了紫袍的一角。随着脚步微的扬起。衣袍的主人对于殿中的状况并不觉得惊讶,走到刘云影身旁时,便跪了下来,给皇帝行礼:“叩见皇上。” “浚儿快起来。”皇帝出乎意料的温和,伸手作势要将他扶起。天魔应势起身,末了。看似漫不经心的斜了刘云影一眼,但对于少将来说,那眼神正似一柄尖刀,深深嵌入他的每一寸肌肤。 “你怎么回来了?”皇帝并不多作寒暄,目光幽深的望着他。 天魔面色漠然:“听闻羽骑被皇上从宫中遣去一半,是臣管教不力,这才匆匆回都。打算好好整顿军风,不能再让属下惹皇上生气。” 他这一番话说得理所当然,倒让皇帝挑不出什么直接的毛病来。 可言下之意,不是傻子都听得明白。换一句话说,便是“你趁我不在整了我的手下,我当然要回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皇帝脸色一沉,竟一时哑然。 但他却不会将这份不满表露出来,他是天子,既要有天子的威势,也要有常人没有的宽厚与制衡臣下的手段。当下便顺着天魔的话淡淡道:“羽骑骁勇善战,理应回到战场辅佐浚儿才是,朕想着慕容将军为人稳重、又对宫中熟悉,倒可让他为浚儿分分忧接管武门。不过这样一来,承禄两门就需加些人手,这才让少将调遣侍卫过来。” 皇帝的话同样也只是层面的而已,在场的人有谁不知道,失去宫门的掌管权,便是失去了受帝王重用的机会,更是失去了在某种程度上的权势。 但天魔并未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而是看了看肃王,说道:“臣方从西南郡回来,入宫拜见皇上时,见宫外跪着的臣子都在要求皇上惩戒肃王,说肃王擅自带兵马入都,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止是这一桩,还有另一桩刺杀景城王的案件!”皇帝恨叹一声。 “哦?”天魔故作惊讶,“竟还有此事?” 肃王抬起头来看他,见他嘴角携了一份冷笑,又是窘迫又是敢怒不敢言。各种神色交汇在一起让肃王此时看起来十分滑稽。 天魔转而将视线移开,眼里意味更深,他向皇帝道:“有一事,不知皇上知道与否?” “你说。” 天魔见皇帝目光游转疑虑,想是那些“进谏”的臣子并未将“遣肃王带兵前去西南郡支援”的计策道来,便说:“臣也是道听途说,外头的大臣们,并非想置肃王于死地,只是觉得肃王带兵入都,一来动摇民心,二来有损天威,不能不处置,但若是处置得当,并不是不可。肃王毕竟是一郡之王,也不能往重了处置。” 肃王闻言一喜,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并无太多来往的怀瑞王竟在紧要时刻第一个站出来为自己说情,心下不论如何也都对陈浚多了分感激。 再看皇帝的怒色退了不少,更是觉得开脱的机会来了。 连作为十皇子一派的左丞,都不禁舒了口气,毕竟损失肃王,对十皇子有害无利。 这回,连怀瑞王都开口替肃王求情,事情大约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了。 皇帝眉目一动:“浚儿认为如何处置才好?” 天魔负手而立,说道:“肃王擅自带兵入都,理应重惩,可现下西南郡战事未平,溪郡若再失了肃王,朝局只怕动荡不安,可若不处置肃王,民心难稳,最好的办法便是让肃王带兵前往西南郡,戴罪立功!” 第七十四章 重逢(1) 肃王的事看起来再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怀瑞王的提议显然得到了帝王的赞同。 肃王带兵前往西南郡的事情就因短短的一番话敲定下来。 旨意拟发后,臣子们才起身散去。 而对于刺杀景城王一事,怀瑞王又认为,既然景城王方来消息说身体无碍,肃王又将戴罪立功,自是不能因景城王再重罚肃王,但另一面又不能不给景氏个交代。听闻景素欢仍在禁足中,不如借此机会解了景素欢的禁,将凤印交还,也算是帝君给景氏的恩宠。 皇帝说不出是喜是忧,只是将怀瑞王的提议都应承下来,这样,一个时辰之内便连颁了两道旨意。 左丞自觉损失惨重,他跟随十皇子一派,丢了肃王又折了陶妃的凤印,正似失了左臂右膀。 可怀瑞王所提的建议的确又是最好的解决之法。让人无从辩驳。 方到不久的两位皇子眼看着皇帝颁发旨意,神色各异。 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十皇子看起来却比十一皇子稳重不少。甚至比陈煜更有储君风范。对于母妃被撤凤印之事,十皇子倒是坦然,说景贵妃端庄识体,有母仪天下之态。又赞同怀瑞王处置得当。反而对于自己身边的人受到打压并不多言。 十皇子深知,皇帝并非看不出朝中各派之争,更不是对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毫不知晓。此时若再将不满表现出来,无疑是让本就不宠爱他的父皇对他又多出几分嫌恶,适可而止。是最好不过的。 但十一皇子并没有十皇子这般的心智,听闻陶妃凤印被撤,肃王又遭打压,自是眉飞色舞。难掩欣喜。 皇帝一眼扫过来,眸中忽的一冷。 可十一皇子却是一点都没发觉,仍是那副神态,这反倒让皇帝对十皇子的态度多一分赞赏,这个平日里自己很少过问的儿子竟能在刻薄的陶妃膝下养得这样温良的性子,倒也难得。 风云涌动的江淮经历白昼疲惫,终于在夜里沉沉睡去。 唯独书殿里还掌灯至夜半。 今日的两道旨意发下去,换来山呼万岁,谢主隆恩。皇帝却觉得。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房外人影一闪,片刻后不知从何处翻来一黑衣人,单膝朝皇帝跪下。 皇帝看清来人,急切起身问道:“太子可有下落了?” 那人摘下面罩,是一张十分熟悉的脸,这人是于总管手下的徒子,亦是“暗手”中的一员,平日里任皇帝差遣,搜集大淮各种鲜为人知的情报,包括查出朝中派系的名单。 而今夜。他们的任务便是寻找忽然失去消息的陈煜。 皇帝听闻东宫的侍卫寻了许久也找不出太子的踪影,并未加以责罚,表面上云淡风轻,命他们不许将此事透露出去,像往常一样侍奉好东宫的妃妾便好。 暗中,他派出了几乎所有暗手,满郡寻找他宠爱疼惜的儿子。 黑衣人回话的语声有着不同常人的沉稳:“太子曾在前几日的夜里出城,从驻扎在城外的军营中打听到,太子单枪匹马往西南方向去了。” 皇帝倏地一颤。随后震怒:“城外的守将为何不将此事禀告?” “听闻是太子下令不许多嘴。否则取人性命,那些将士不敢不从。”黑衣人终于也对天威有了畏惧。匍匐在地。 皇帝冷冷的看着他,不知是在想什么,忽然便不说话了。这样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的沉默却让素日端稳的黑衣人直冒冷汗。 于总管欲言又止,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 半晌,皇帝才开口:“立即找回太子!”起先还是淡淡的语气,说道最后一句已是不怒自威。黑衣人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是”,方要起身退下,又听皇帝倏然一喝:“三日内找不回太子,卿等的脑袋就不必留了。” 黑衣人方屈起的双膝又被震得一软。 于总管一惊,走上前来斥骂徒儿:“狗东西,还不赶快去办事。” 听了师傅的提醒,黑衣人才踉跄起身。 皇帝看着恢复了安静的殿宇,退后几步,忽的往龙座上一倒。 于总管扑身过来作势要搀扶,皇帝挥挥手,说:“你退下。” 海风不知从哪扇窗口吹进来,将空荡的书殿灌得冰冷。站在下面的宫人面无表情,垂着脑袋,对皇帝的喜怒竟似毫无察觉。从龙座上看她们,就像一具具被帷幔包裹住的木偶,永远被人钉在这座殿宇中。 皇帝眉目一沉,起身走出书殿,然而一瞬间有些茫然。 这座占地百顷的皇宫属于他,绵延万里的大淮王朝也属于他,但得到的越多,他就越不安,越想得到。最后用尽了手段,反而失去更多。他慢慢的从阶梯上走下来,一面抬手抚摸汉白玉扶手,一面垂眼看着被步子轻轻带动的龙袍。 于总管小心翼翼的随在身后,一点声响都不敢出。也不敢劝他回寝殿。好在皇帝只是随意走动了一阵便折身回去。 偏殿的老妇人如往常一样在窗边静静坐着,不管昼里黑夜,没有人知道她在看什么。大多时候,只有她一个人痴痴呆在空旷的宫殿里,皇帝并未配给她宫人,除了让侍女伊木过来服侍洗漱外,鲜少让人踏入这里。 天子寝宫的的消息传不出去,外头自然无人知道老妇人的存在。他们只是知道,江淮出了一番事,皇帝几度调遣人手入宫护卫而已。 “你也还没睡?” 他的脚步声一如稳重,缓缓而来。 老妇人回过头,不知应不应该给他行礼,行动因此迟了片刻。 皇帝并不在意,兀自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我照顾不好煜儿,玉瑶若是还在,她会不会埋怨我。” 她猛地敛起呆滞的神情,目光却透过他落到了远处,往事如同浪潮一样急卷而来,迅速填补她的脑海。 苏玉瑶——这位从西漠走来的无忧女子,这位于她有过救命之恩的女子,早在很久之前就丧命南唐帝都,而这么多年来,她已经快要忘记救命恩人的面貌,甚至忘记她是如何踏入太子府成为南唐太子最宠爱的侍妾。 更没想到,昔日的太子在成为天子之后,怀拥三千美人,依然对故人难以忘怀。 “玉瑶是个善良的女子。”他道,“可惜,可惜她嫁给了我。” 皇帝一声悠长的叹息,将老妇人从往事中拉了回来,她听到他所说的最后一句,摇头否认:“她说她不后悔。更不后悔为你生下儿女……”她仿佛渐渐记起了那个女子,记得她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皇帝闻言一震。 他并不是没听过这些话,苏玉瑶也曾亲口与他说过,在他离开太子府要去往西漠的前一日,她躲在他怀中说:“我这一生,后悔来到幽城,后悔身陷皇都。可我不后悔嫁给你,更不后悔为你生下一双儿女……” 他只是没想到,她原来也对别人说过这些话。 “可我后悔她为我生下一双儿女……”皇帝凄然苦笑,“我不是个好父亲,照顾不好孩子,竟让……竟让孩子们如此怨恨我。” 老妇人抿了抿嘴角,不知该说什么。 其一,她与他至今还算是是敌非友的层面,她并没有立场来宽慰他。 其二,,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这位身居龙座的帝王眼眶微红。 但她了解他的过去,眼前这位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一国之君,一定经历了非常人能煎熬的苦楚,才走到今日这一步。弑父夺位的事情他干不出来,可残害兄弟的事情他一定也没少干。所以,苏玉瑶是在替他遭受报应,他一定是心痛至极。 当年若非他为保储君之位暗中陷害陈怜母妃至死,陈怜也不至于在心底存了那么大的怨念,因为痛恨身为长兄的太子,所以对疼爱太子的父皇亦是恨之入骨。 弑父夺位!杀兄毁城!那位性情暴戾的皇子终于将屹立千年的南唐王朝做了个了结。 也让陈显失去了苏玉瑶。 往事在浮现片刻后又沉入心底,老妇人竟冷冷一笑:“玉瑶虽说她不后悔嫁给你,可我觉得,她嫁给你的确是可惜了。” 意外的是,皇帝并未发怒,转而说道:“你嫁给刘挚鸢也的确可惜。”毕竟是手持天下的君王,又怎会轻易因人一语生怒。 反倒是老妇人霍然起身,目光冷肃的盯住他:“陈显,我要见挚鸢,我要见他!” “你保证他还会喜欢你?”皇帝褪去眼里的哀伤,悠然道,“你以为你如今还是美若仙子的靖国王妃?以为你还是原来的你?”说着起身朝她走了过去,不由分说的抬起她的手臂,关节处碦啦一声。震得空阔的殿宇声声回响。 他笑道:“当年你奋不顾身跳入大潮,试图追上那艘沉船……奈何天也不帮你,我命人将你从葵湾打捞回来的时候,四肢已经腐烂,是我费尽心急留了你的性命……”他轻轻抚着她臂上一层薄薄的皮肉,然而皮肉里并无任何脉动的迹象,反倒是沉木的肌理清晰可见,“可惜啊可惜,你的手脚是保不住了,不过我已让大淮最好的工匠取南海沉木给你新造了一副手脚,可还满意?” 第七十四章 重逢(2) 贺楼倾匆忙将手臂从他掌心抽出,失神的往后退开。 皇帝并不打算就此沉默:“你连年服用噬血丹以催老容颜来保住性命,貌已垂暮,也不必太在意情爱之事,就算重逢,你与他之间也不可能再复往日。” 他笑了笑,逼近她,凝目看着她眼角因为生气而起伏的深纹:“自然,想要见到他,你得帮我把事情办好了才行。” “我要见挚鸢,陈显,无论如何,我都要见挚鸢一面。”贺楼倾倏地跪下,膝盖落地发出一声沉沉的撞击。 皇帝扶她起来:“只要你帮我引出盗画贼,我会将刘挚鸢接入江淮,让你与他见面。” “怎么引?” “你只管听命就是。” 窗还洞开着,一只鸟雀在话落时飞了进来。停在梁上。 深秋的冷夜,它扑啦着翅膀,乌溜溜的眼珠一直盯着殿宇中满头白发的老妇人。 于总管见皇帝从偏殿出来后脸色总算好了些,上前询问他:“今夜可是去哪位娘娘的宫里?” “不去。”皇帝广袖一拂,面有愠色。 伊木等在天子寝殿中布置好一切,片刻听得脚步声伴着说话声一同进来。 先说话的人是于总管:“怀瑞王弃战回都,朝中自是有看他不惯的人,皇上大可借此机会好好地罚一罚他。” 皇帝哼了一声:“如若因此惩罚他,少将必定也逃不过刑罚。” 于总管一怔,他竟是险些忘了这事。 弃战回都?刘云影何尝不是?于理。怀瑞王与刘云影所犯之事应以军法处置,但于情,皇帝却无法在这关头将统领帝王亲兵的少将治罪,更何况。刘云影身上还背着章渠的命案。 两案连审,只怕他少将之位不保。 原先是皇帝不知陈浚已经回都,想着只要能将章渠的命案拖延,等到羽骑一除。还有谁敢逼着帝王翻案。而今事与愿违,皇帝却不能不将计划提快。 “你让手下人去安排,两日后,举行祭司游行。”皇帝眉目一沉,挥手屏退上前的伊木。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于总管一眼,躬身退开。 于总管目光微动:“皇上,只怕那贼子不肯出现……” 皇帝冷冷道:“盗画贼既然能从楚徽宫中将玉屏卷偷走,必定也是知道解开画谜之法,他需要祭司的命。而祭司在朕手中。他不来。就解不开画谜。” “可贺楼倾并非贺楼祭司……” “萧灵玥已死,贺楼乌兰也已离开人世,如今贺楼族唯有贺楼倾能为朕所用。你不必多言,按朕的旨意去办。把祭司游行的消息散播出去。” “是。”于总管轻甩拂子。提着尖细的嗓音应下离开。 谦云宫一夜之间重新恢复了热闹,浣妃次日便带着十一皇子登门拜访。 景素欢素来以仁厚之名立足,执掌凤印的第二日便下令给那些死去的谦云宫宫女立了衣冠冢。宛月奉命出宫去办,因而浣妃来访只时并未见到宛月。 “恭贺贵妃。” 浣妃入门便道,十一皇子笑意盈盈:“这回陶妃可气惨了。” 景素欢莞尔,请他们在庭中坐下。浣妃暗自给儿子使了使眼色,让他不要多言,可十一皇子正说得欢,哪里肯停下,张嘴咬了一口桃酥后又道:“小千儿方从陶妃宫中打听消息回来,说陶妃正因为凤印的事大闹呢,父皇不理,她便拿住十皇兄出气,可怜了我的十皇兄,被打也不吭声,陶妃口口声声说……诶,母妃你干嘛?”十一皇子将手臂上狠狠拧了他一下的手拿开,继续说,“陶妃说,贵妃您膝下无子,竟还得父皇如此宠爱,连您的婢女伤了太子哥哥父皇都不追究,指不定是使了什么妖术……” “你闭嘴!” 浣妃不善言谈,却知道十一皇子的话犯了大忌。 挑拨后宫绝是皇帝最痛恨的,更何况他还是皇子。 十一皇子撇嘴:“不是儿臣说的,是陶妃说的……” 浣妃自知拉不住他,尴尬的看了景素欢一眼,她面上依旧带着笑意,似乎并没因这番话而发怒。 一碟桃酥也塞不住十一皇子的嘴,片刻后他竟然起身走到景素欢身旁,笑道:“不过儿臣觉得,贵妃您比陶妃好相处多了,您才是应该是皇后娘娘。” “十皇子谬赞本宫了。”景素欢面不改色,抬手理了理发髻。 十一皇子坐回浣妃身边:“怎能是儿臣谬赞,父皇定也是这么觉得。” 景素欢不应承也不否认,只道:“十皇子再多吃些,不够了本宫让下人去做。” 他咧嘴一笑:“还是贵妃宫中的小厨房做东西好吃。” “十一皇子喜欢吃就常到谦云宫来坐坐。”她本只是客套的一说,谁知十一皇子极高兴的应下来:“那我天天来。” “冽儿!” 浣妃倏地起身喝了一句。 震得旁人墨明其妙。 景素欢眼里的光芒终于动了一动:“十一皇子生性活泼,还请姐姐别责怪他。” “是本宫失礼了。”浣妃讪讪的坐了回来,拉了拉十一皇子的手臂。谁知竟被他当着宫人的面毫不犹豫的推开。面上维持的笑容旋即就挂不住了。景素欢察觉到她的不满,宽慰道:“十一皇子倒是个耿直、没有心机的孩子。虽然姐姐家世好,可姐姐的家人在朝中也是只有文职而已。” 浣妃还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便听景素欢又道:“本宫有一事求姐姐,望姐姐能相助本宫。” 浣妃狐疑:“何事?” “听闻姐姐的表兄在宗正府任职,本宫想让他细查肃王行刺青玉一事。”景素欢悠然道,使得这声音听起来一如平常。 然而。还是让宾客蓦然一震。 “此事已经结案了。”十一皇子抢先说道。 景素欢敛了笑意:“所以才说请姐姐帮忙。本宫膝下无子,最看重的便是弟弟,他无端遭*害,不查清楚肃王的动机。本宫实在是不能安心。” “可……”浣妃犹豫着,她一向不干预朝中政事,只是贤良淑德在后宫做个妃子,儿子的前途都是家中父兄来管。此时景素欢却要求她为了景城王的事去求父兄! “贵妃难道不想放过肃王?”十一皇子擦了擦嘴角的桃酥屑,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说出自己的猜测。 景素欢眉目微垂:“肃王对于十一皇子来说,何尝不是块绊脚石。” 十一皇子正要吃下手中那半块桃酥,忽然听得此话不禁失神,手指一松,桃酥便滚到了怀里。 浣妃匆匆屏退下人,颤栗道:“本宫与贵妃都只是皇上的妃子,这些事情,我们不必多管。” “姐姐不能不多管。为了十一皇子的前途。姐姐非管不可。”景素欢淡漠的目光从他们母子面上扫过。“姐姐的父兄在朝中虽然都有一定的权势,但相比十皇子,十一皇子却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点——能上战杀敌的兵马!而肃王投靠十皇子的事并不是个秘密。他今日纵然被派去了西南郡戴罪立功,但若真摘得功名回来。十皇子那边就算是丢了凤印也是不打紧的。将来嫡位之争,十皇子绝对是坐拥了极大的优势……” 十一皇子旋即颓然,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最大的弱点,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更别说记起去捡弄脏了衣袍的桃酥。 浣妃倒吸了一口冷气:“太子深得皇上宠爱,嫡位是太子的。我们何必要夺。” 景素欢冷哼道:“宠爱?宠爱算什么?等到皇上仙逝,还有谁会这般宠爱太子?姐姐纵然心无杂念,可陶妃那样的人若成为了太后,她会放过你我?” 浣妃目光一暗。 景素欢这番话所提到的她从来都不敢去想,然而现在将它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却那样可怕。 是啊,就算十一皇子不去争,不去抢,十皇子就真的不争不抢? 不过—— “太子的妃妾中,听闻还有宣阳城赵将军的孙女,想来太子也不是十皇子想对付就能对付的。” “所以,我们才要在太子的地位无可撼动的时候,拔除十皇子的尖牙利齿!”景素欢稍作沉吟,“无论如何,不能让十皇子夺得嫡位!” 肃王既然已有心谋害青玉,那么就不能让他的主子成为这个天下的主人。 “倘若姐姐肯帮本宫这一个忙,将来十一皇子有需要本宫,甚至需要景氏帮忙的地方,本宫一定义不容辞!” 浣妃震惊地看着她,想着这女子竟在复位的第一天就敢谋划朝局。 可浣妃毕竟只是一个生育有孩子的普通妃子而已。面对精于算计、曾经作为景氏掌门人的景素欢来说,她是毫无抵抗之力的。 景氏的辅助? 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片刻后,这个协议就定了下来。 十一皇子与浣妃离开的时候,宛月方从宫外回来。看见匆匆离去的浣妃母子,差点连礼都来不及行。 “浣妃是来恭贺的?”宛月见景素欢还坐在庭中,便从侍女手中接过裘衣为她披上,顺道一问。 景素欢拍了拍她的手:“是恭贺,也是求盟。” “求盟?”宛月不禁一惊,她才出去半天,景素欢便要与浣妃联手? 可她们联手,会对付谁?能对付谁? “哦,对了。”还未等景素欢说什么,宛月便将袖中的信小心翼翼的取出来递给她,“早前托庆娘娘送去的信,王爷总算回了。” 第七十五章 宛月(1) 景素欢接过信急切的铺展来看。 然而,目阅到最后几行字时,她的神情有了极其明显的变化。 “是不是王爷他出什么事了?”宛月很清楚的看到她紧蹙的眉头,急忙问道。 “他没事,只是……”说到这里,景素欢便没再继续。宛月有些心急,又不敢催促她。 只见她沉吟半刻后才道:“只是没想到,青玉他还留了这么一手,实在是令本宫难以置信。”说着,她命宛月取来火盆,把信烧成了灰烬。 宛月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多问,她知道景素欢会挑一个合适的时间来告诉她,现在没说,也许只是还没做好决策罢了。 这夜里,景素欢睡得很早,皇帝去了陶妃那边,所以谦云宫还不到戌时就闭了宫门。 寝殿里的灯火早早就熄灭了,宛月侍奉景素欢睡下后从殿中出来,她抬眼看了看夜空,天际一如往常暗沉,皎月躲进了乌云里,甚少洒落月光。 谦云宫一下就因黑暗显得冷清起来。 “宛月姑娘。” 走到谦云宫偏门的时候,有人叫住了她。 她回头,见是宫里新来给景素欢梳发的婢女,礼貌的对她笑了笑。 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婢女却能感受到她全身散发出来的谦和,当下多问了一句:“姑娘这是要出去么?” “对。” 宛月答得不多,显然还有事情着急着办,不想与婢女耽误时间。婢女年纪轻轻。然而入宫时日已长,早就领会了察言观色。也没再多说:“那涟漪就不耽误姑娘了。” 宛月回以笑意,等涟漪转身,便从偏门出了谦云宫。 她来到长亭之时。早有人在此等候。 长亭并非一座亭子,而是一处环绕青山,水木长绿的花园,即便是江淮草木凋零的时节。它依然花木盛放,竟如仙境一般。它坐落在皇宫的最南端,得名于西面那一座名为长亭的低矮山丘。 只是此处景致虽好,然而因为三年前的一桩妃嫔离奇死亡案,这儿就再也没有人来赏玩。 少许禁军在此看守,也并不是不许人进来。 而是人心作祟,不敢再来。 荒废得久了,少有人打理,草木长得茂盛。倒是有些可怕。久而久之。便成了皇宫中所谓的“鬼园”。 她进来的时候,可是一路提心吊胆。 但为了见那个人,不得不豁了出去。 候在此处的人看见她。明显顿了一顿,好在夜下暗沉。否则她一定会看见那个人眼里的杀意。 “宛月?竟然是你?” 那人沉声道,握拳的双手差点就挥了过来。 她及时的走近那人,道:“伊木,我是景贵妃!” 宫女将握拳的手松开,凝眉看了她半会,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她。” 景素欢苦笑了一声:“我怎么可能会让她知道。” “贵妃穿着她的衣裳,我还以为信被她看见了,冒充您过来……”伊木将她到光线更为昏暗的地方,眉头紧蹙。 景素欢道:“也许她看见了,她不说而已呢?” “那如何是好?” “就看看待会儿,她会不会跟过来罢了……”景素欢脸色一沉,“那封信若不是青玉的亲笔,我还真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宛月同我一起长大,我从来没瞒过她什么。这些年来,是她陪着我渡过了每一个艰苦的日子……” “贵妃何必伤怀,人心一变,就很难回来了。”伊木语声冷肃,并不像是在宽慰她。 景素欢微微一顿,忽然问道:“你与青玉为何要瞒着我?我从不知你是青玉安排在皇上身边的人,这一颗棋子,下得实在是不可思议,你是皇上从燕州带来的,怎么会是我们景家的人?” 伊木淡淡道:“贵妃错了,我不是王爷安排的人,早在二十多年前的南唐,景老爷便把我与父母安排入宫。” “是父亲!?这……”景素欢猛地一震,脚下几乎站不稳,旋即被伊木扶住,她看着景素欢,眼中平静如常:“景老爷原本是想将我们安排在皇子陈怜的府中,只是阴差阳错,当时还只有十岁的我被皇后调到了太子府服侍太子的衣食起居。本以为我会在太子府戴个一年半载,等到太子即位后又会随他入宫,可谁想几年之后南唐便大乱,皇子陈怜领兵烧杀太子府时,我躲起来逃过一劫,后来我便跟着太子一起去了燕州,与父母和景家失去了联系……四年后,太子在燕州定都,因为我服侍太子的日子最久,就成了燕州王宫辈分最高的宫女,直到六年前,我在燕州王宫又见到了王爷……” 景素欢目光微动,口唇翕合却又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在回想着所有的往事。 兵荒马乱的六年前,青玉的确与苏婺悄然穿过战线去到了燕州。那一次回来之后,便给靖国带来了覆灭。 “这六年来,我虽处处替景氏留意皇上的一举一动,但不到非常时刻,我也从不与王爷联系,隐瞒贵妃,也是不得已的事,既然要做好皇帝身边的一个内探,只闻,少说才是最好的。”伊木的手掌温暖有力,与她的为人处事一样。然而她的忠心,才是令景素欢最为钦佩的。 景素欢任她扶着,百感交集:“二十多年了,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甚至在与景氏失去联系这么多年后,还愿意帮青玉做事……” 伊木淡淡笑道:“景老爷救了我与父母一命,今日,我也应当尽全力救王爷与贵妃一命。” 景素欢还想再问,却被伊木抢先说道:“宛月早已经是皇上的人。贵妃决不能留情,除了后患。才可保景氏。” “你究竟为何如此肯定?”景素欢半信半疑,“竟让青玉都相信了你,他在信中嘱咐我定要提防宛月,可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将信交给宛月,为何不让你托人送来?” 伊木沉思道:“也许,送信的路途出了什么差错也说不定。宛月取信的时候,毕竟我与贵妃都不在她身边。又如何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顿了顿,似是在此时听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动静,警惕的朝草丛处看了一眼,片刻后一阵风吹来,她才没有在意,继续说道,“至于我为何如此肯定宛月是皇上的人,这就要从一枚银针说起了。” 景素欢皱了皱眉:“什么银针?” “贺楼乌兰的尸骨被烧成灰烬后,留下的银针。”伊木冷冷道。“想必王爷也与贵妃说过。贺楼乌兰的身份并不寻常。” “是。我的确是惊讶。当年我只知贺楼族没落,祭司的三个女儿不知所踪,而我先前并未与贺楼族有过深交。自然不知她们的姓名与样貌,只是想不到。贺楼乌兰竟是那三姐妹的其中一人。”景素欢眼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所以,皇上一定是认得贺楼乌兰的,她是贺楼贵女,而贺楼族又曾被奉为神明,皇上作为皇室中人,不可能不认识那三姐妹。”伊木将声音压了压,“贵妃不奇怪么?虽然贺楼族已没落,但贺楼乌兰这样的身份,后事也不至于处理的如此潦草。皇上好歹念念皇室与贺楼族的旧情,应该要给她立个衣冠冢才是,怎会将她的尸骨抛弃荒野。” “可贺楼族没落多年,哪有什么旧情可言……这个王朝也早就没有贺楼的地位了……” “现在想来的确也是,偏偏当初我多心了,所以特地留意,暗中到烧尸的地方去查了查……” 伊木说着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投向簌簌作响的草丛:“那枚银针就是在烧尸的位置发现的,而且,这是宫里平日里用来试膳的银针!贵妃您想,那些负责烧尸的侍卫身上怎么会有这东西,所以我推测银针并非有人遗落,而是原本就在贺楼乌兰身上的……” 见伊木忽然停住,景素欢忙的追问:“然后呢?” 她敛了敛眉:“我带着银针回了宫,之后的几日,便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就去请太医瞧了瞧,结果太医说我中了毒,而且还是致命的剧毒!” 景素欢倏然一惊。 顷刻间,又听得伊木说道:“我托人将银针拿到宫外请大夫一看,果然,我猜的没错,那剧毒正是附在银针上的,大夫说好在银针已经被火烧过,毒性褪了大半,否则我碰到它,可就不止是身体不适那么简单了。” “贺楼乌兰竟然以毒针自尽?”景素欢听她分析了许久,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差点就忘了伊木提起此事的初衷。 伊木瞪大眼睛看着她:“贵妃以为贺楼乌兰是自尽的?” “难道不是?”景素欢也不再隐瞒,将自己与宛月前往天牢的事告诉她,并把所有猜测同她说了一遍。 伊木听罢冷冷一笑:“贺楼乌兰是被人杀害的!是被宛月杀害的!” “怎么可能!”景素欢霍然将手臂从她掌心抽开,“宛月当时与我在一起,她根本没机会下手。 “她怎么下手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是她杀了贺楼乌兰。当日刑部的人将宛月遗落在天牢的东西呈给了太子,谁知太子又将它呈给皇帝,是我将它接过来的,送东西来的宫人的确说是宛月遗落的……那是一个仅有一指长宽的针筒,皇上随后让我将这东西处理掉,因为前面的银针之事,我多留了个心眼,贵妃猜猜,结果如何?” 景素欢抿了抿唇,不发一言。 伊木冷笑道:“筒子里银针附着的剧毒,与我在郊外发现的那枚一模一样。” “就凭此断定人是宛月杀的?” “当然不只是此!”伊木慢慢地靠近草丛,“前两天,贵妃还在禁足的时候,宛月却出现在皇上的寝殿里,贵妃觉得,她是为何而来呢?” 第七十五章 宛月(2) 景素欢眉睫一跳。 不待她再有辩驳,草丛后竟钻出了一个人来。 一身普通婢女的衣裳服服帖帖的穿在那人身上,她看着景素欢,倏地一笑:“贵妃既然想试探我,何必又在此时表现得那么惊讶?” “宛月……” “在看到信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怀疑我了。”她走上前,意味深长的盯住了景素欢的眼睛,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所以,你故意要与我换衣裳,跟我说今夜里你有地方去,而又不告诉我你要去哪里,为的就是试探我有没有看王爷送来的信,知不知道伊木约见你的地点,我说的对吗?” 景素欢眼里唯一的希冀被她一番话击得破碎,她抿了抿唇:“宛月,你可以不来的,你不来,也许我还能相信你。” “你已经不相信我了,这世上,你唯一相信的人是王爷,他说的话你会无条件的相信,所以他让你提防我你就一定会提防我,既然再也不能获取你的信任,我为何还要躲躲藏藏!”宛月冷冷道,“还不如……让你知道一切。” 景素欢嗤笑道:“或许,你也可以不把信交给我。这样一来,我什么也不会知道,而你会知道得更多。” 然而笑意也仅仅维持了片刻,看着眼前这张朝夕相伴的面庞,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宛月眉目微垂:“不,我要把这封信交给你。因为我想要做的早已经做到了。这会是我最后一次窥探你的秘密。” 她转而看了看伊木:“不过,我还真是小瞧了景氏,居然能在皇帝身边安排你这样的眼线!竟然到此刻才暴露出身份。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 伊木目光一震,刹那翻转手腕将利器抵在了她的颈上。 “不要!”景素欢蓦然喝道,冲上前扣住伊木的手,不让那柄短刀再向宛月靠近一分。 “贵妃,此人不除。后患无穷!”伊木没有一丝怜惜的警告她。 景素欢顿了顿:“她自小与我一起长大,就算要杀她,也不能在我面前……” 宛月闻言纵声一笑:“贵妃果真宅心仁厚,不忍心看着我死在您面前?可是我不死,伊木明日恐怕就要被皇上问斩了。” “你究竟为什么……” “伊木说的没错,是我杀的贺楼乌兰,是我奉皇帝之命,用银针毒死了贺楼乌兰!”宛月静静的回视她,冷静的目光让景素欢一点一点绝望。所有的问题都梗在了心里,无从发问。 宛月又道:“但这桩事情,本与你无关。还记得去天牢的前几个时辰。你偷了庆娘娘的玉牌么?” 景素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精致的妆容被泪水淌过,让她失了几分温婉。 宛月不再看她,只是盯着山上流下来的淳淳泉水,缓缓道:“我把你借用庆娘娘玉牌前往天牢的事情告诉了皇上,所以。在极短的时间内,皇上便有了部署,他命我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贺楼乌兰,本是打算借女巫大人之死陷害庆娘娘,从而牵制慕容氏在朝中的势力。可谁想,我误打误撞进了燕淑楼。让太子认出身份,结果诬陷庆娘娘不成,反倒连累了景氏……哦,算起来也不算连累,因为这事情本就是景贵妃你干的……” “宛月,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景素欢脸色一沉,“你这些年来,到底在干什么?你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你怎么可以出卖我,甚至,与别人一起来害我!” 宛月眸中渐渐浮起了寒冰:“你还想知道我这些年还干了什么吗?比如,你们景氏搜集来的这么多情报,我把哪一条告诉了皇帝……你一定很想知道罢。”回应她的,却是不重不轻的一个耳光。 景素欢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她怔怔的看着宛月颈上的血迹——她挥手来时,宛月下意识的躲了一下,不小心触碰了刀锋,细嫩的皮肤顷刻被划破。 然而,宛月的目光竟突然缓和下来,声音也软了几分:“你说你将我看成姐妹?那你为何对我这般无情?这几年来,我带着仇恨与你携手御敌,我时常想,我怎么可以为我的仇人抵挡灾难,我凭什么要做这些!?” 景素欢随即嗤笑一声:“我何时害过你?” “也许是你无心,可你为了景氏的荣华不择手段,害死了我的家人!”宛月吸了吸鼻子,风从她脸上刮过,吹落了一滴圆滚晶莹的泪珠,“六年前,北唐军队挥师入城时,我的家人都被斩于城下!你们景氏姐弟太无情,为了自己的富贵名利残害了靖国的同胞,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你们难道一点愧疚也没有?” 景素欢猛然一怔:“你从没说过你家中的事,从没与我说过这些……” 宛月凄然笑了笑,“因为你从来都没问过我,你曾经对我这样好,你不问,我便不说。何必与你提那些伤心事,不过都是些穷困潦倒卖了女儿的故事罢了,可他们终归是我的父母,而你们景家是杀人凶手!” 伊木的神情也有了些变化,没想到,宛月与景家之间还有这样的恩怨。一面是恩情,一面是仇恨,然而她还是选择了后者。 所以,她因此成为了皇帝留在景素欢身边的眼线,为的就是挑起皇帝与景家的间隙! 她恨景家引敌入城,自然也恨杀害父母的北唐军队。 若皇帝从此疏离、猜忌景家,不在给景家庇护,她的目的便达到了。这也是她为何一开始就说,她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到。 “是,是我疏忽了你……”景素欢心中被她的话震动,一时间百感交集。 但眼里的泪却渐渐的止住。她抬手轻轻的擦了擦宛月颈上的血迹:“现在,一报还一报。你若将我数年来搜集的情报都告诉了皇帝,景家也要大难临头了……” 说着,将伊木持刀的手推开。 “贵妃。”伊木恢复了冷肃,“若再留她性命,才是大难临头。” “你离开江淮,离开临海郡,再也不要回来。”景素欢收回手。指尖是宛月的血迹,暗沉的月下,看不出它的赤红,只像一只盘绕着的形状可怖的虫子。 伊木眉目一沉:“贵妃,您不能心软!” “我不会离开。”然而宛月缓缓的朝流入泉水的池子走去,一面道,“我离开了你,我还能去哪里?” “宛月……” “你想知道我把什么情报告诉了皇帝吗?”她背对着景素欢与伊木,无人看得清她的表情。迈出一步。她便说一句,“其实,我只告诉皇帝两件事情!” 景素欢的瞳孔随着一紧。她想朝她走过去。可不知为何。步子像被钉住了一般。 后来的日子里,她才知道,她那一刻,是在等着宛月把话说完。她甚至还在猜测,宛月到底同皇帝说了什么,是有关于这些年来小心翼翼的谋利?还是有关于复*与景青玉的牵扯! “其中一件。是你要去天牢的事情……” 宛月走到池子边,停下,转过身来面对着她,“还有一件……” 她看到景素欢的眉头紧紧蹙着,便笑了笑:“还有一件是——‘曲阳候府。西苑回廊……’” 她话还未落音,景素欢便预感到了什么。这一句话是贺楼乌兰死前所说。根本就与景氏无关联。 然而她回过神的时候,眼前已经绽开一朵巨大的水花。 “宛月!” 景素欢忽然冲过去,池子边缘的裙角再也没等她拽住,缓缓的随着主人沉入池底。 秋日里,泉水异常冰凉。 “谁!?” 长亭外忽然传来侍卫浑厚的历喝。伴随着渐近的脚步声。许是那些侍卫听到了落水的声音赶来查看。 景素欢还趴在那里,伊木当机立断将她拉走:“贵妃,快离开。” 踉踉跄跄的走了一段,她的神情还是有些怔怔的:“伊木,宛月熟识水性,她不会有事的。” 伊木沉默着,并没有回答她。因为她知道,宛月是有心求死。 “宛月没有出卖我,她告诉皇帝的那些事,对景家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景素欢忽然转身朝长亭的方向跪了下来,“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贵妃,此处不可多留!”伊木有些不耐烦,“他们若在池水中发现宛月,会立即朝这边查探过来的。” “我做错了,伊木。我不该试探她,我不该猜疑她,她若真想致我于死地,她就不会把信交给我。而会直接呈给皇上。” “贵妃,既然当初能做出祸国殃民的决断,这时候何必还拘于小节!”伊木说得直接,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匕首一样捅入她的心底,“叛变就是叛变,没有多与少!” 景素欢抬起头,看着伊木,目光越发的暗沉。 秋日的清晨总是来得晚了些。 但谦云宫中却比往常清醒得更早。 天边的鱼肚白刚刚露出几寸,宫人便匆匆的敲开了宫门。 “贵妃!”涟漪朝静坐了一夜的景素欢走过去,拧干了巾帕递给她,“宫人来报说宛月姑娘昨夜失足落水了,贵妃应当去瞧一瞧。” “你是谁?”景素欢木讷的问她。 涟漪回道:“奴婢叫涟漪,是伊木姑姑派来照顾贵妃的。” “伊木……”景素欢轻笑了一声,“她想得真周到。” 涟漪不知她此话是贬是褒,愣了一下。 景素欢接过巾帕,将其敷在红肿的眼上,语声淡淡:“让那些人等一等,本宫这就过去……去瞧瞧宛月。” 第七十六章 游行(1) 景贵妃的贴身婢女在长亭落水身亡。宫中的人更因此对那地方多了几分恐惧,风言风语不断,说是冤魂索命。 然而各宫流传出的离奇谣言,很快便被景素欢用铁腕手段镇压下来。 午时,浣妃从宫中过来,借着宽慰的理由,顺道将新的消息带了过来。 “肃王与景城王的恩怨是因青楼女子而起,再是细查,也只有这一条了。”这一次,浣妃特地撇开了十一皇子独自前来,她害怕他多嘴多舌,引人猜疑。 景素欢的精神明显不太好,此时半卧在榻上,扶着额头听她说话。俨然没有一点处罚宫人时的狠戾。 没有得到回应,浣妃有些尴尬:“贵妃难道不信本宫?” “本宫怎会不相信姐姐,只是……才这一夜,宗正府又能查到什么?姐姐何必急着要来给本宫送消息。”景素欢淡淡道,说着从涟漪手上接过一碗清粥,一口一口慢慢的喝着。 “可……” “姐姐!”她忽然沉声截断了浣妃的话,一小勺刚送到嘴边的白粥下一刻便被丢回碗里,“十一皇子若真想换得景氏的倾力相助,宗正府也该尽心才是,拿了这全临海郡都知道的消息来敷衍本宫,是否有些过分!” 浣妃被她一番话震得心惊胆颤:“贵妃,本宫表哥的确查不出什么了!” “是查不出,还是有人不让查?”景素欢冷冷道,“宗正府一向心细。该怎么查难道还要本宫提点?” 浣妃不像陶妃那样精明,半日也没明白过来。 景素欢忽觉脑袋一疼,侧身便躺回榻上:“本宫累了,今日的话还请姐姐一字不漏的转告许卿。”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涟漪往外请,旋即也不好再多留。 浣妃从不过问朝事,哪怕是十一皇子的臣属,也仅是认识一二。一辈子大约就是想安分的做好一个妃子,没什么鬼心思。也难怪她看不出肃王刺杀景城王一案存在着重重疑点。 其一,这案子原先是由刑部接手,不管是在时间上还是在侦查能力上,宗正府根本就不能与之相提并论。按理说,景城王为肃王所害的消息不应该从宗正府传出,而是由刑部查明事实再呈给皇帝定案才是。 可事实并非如此。 让宗正府抢了风头,刑部却一点怨言都没有,甚至到最后。连面都不出,若不是说刑部无用,那便是早就知情。 其二。此案事关两位王爷。定案自不能草率。虽然宗正府提了种种证据说明肃王是刺杀行动的幕后主使,但皇帝也不应该在短短时间内就定了肃王的罪,就算他真是案犯,也要将证据交由刑部一一审核才是。 其三,景素欢总觉得,景青玉是被谁当成了棋子。正一步一步陷入深不可测的棋局。 傍晚用膳的时候,皇帝来了谦云宫一趟。 一面说些宽慰景素欢的话,一面说他今日又给了景城王府多少赏赐。 景素欢莞尔应下。 到最后,皇帝才提起此番过来的正事。 “明日未时的祭司游行,你身为执掌凤印的贵妃可得盛装出席。今夜记得要好好睡一觉,别让人看你耷拉着个脑袋。一国之母,不应该这般没有生气。”皇帝宠溺的将她揽入怀中,笑语轻柔。 景素欢早便听闻贺楼祭司游行之事,第一时间也曾想到那幅名为《玉屏卷》的画卷,想到了因为祭祀葬身火海的萧灵玥。随后才对凭空冒出的贺楼祭司起了疑心,然而疑心归疑心,她却并不打算多问,何况伊木也让涟漪告诫过她,对于“祭司”的事,只能听不能说。 想着,她应势钻入他怀中:“皇上,臣哪里是一国之母,臣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妃子罢了……” 皇帝轻轻揉着她的头发,笑道:“等一切尘埃落定,你就是朕的皇后。” 她抿了抿唇,回以嫣然一笑。 谦云宫的灯很快便暗了下来。 但皇宫外的江淮十里长街,一夜之间竟然比景州城还要热闹出几倍。 不单单是因为各地商贾的造访,还有那些因为听闻贺楼祭司重现世间,将于明日游行而前来观望的游人。 传说,在近百年以前,贺楼这个民族曾经是南唐地位最高的天官,位齐君王,能观天象,可预见未来。然而不知为何贺楼却在几十年内突然陨落,踪迹飘渺。经历了战乱的这一代人只听说过“贺楼祭司”,却从未见过真正与帝王齐位的所谓“神族”,不由得好奇聚集赶来。只要有些身家的人,都携金带银涌入了江淮城。 也使得羽骑与慕容军在城门的审查难度增加了不少。 加上防止明日出现意外,羽骑连夜从军营调出了一万人马,与慕容军的五千兵马部署于游行经过的每一条街道。堪如铜墙铁壁。 夜幕早垂至。 市中仍热闹如白昼。 客栈人满为患,直至满城寻不出一间空房来。 萧钰在外晃悠了半日,才不急不缓的走进城南一间普通的客栈里。 一阵风在此时从她脚边掠过,急急的涌向了楼上。 “呀,快把窗关上,大半夜的,要冷死人。”老板打了一个哈欠,叫嚷着让伙计去把客栈里所有开着的窗都合起。 萧钰知情的笑了一笑,旋即快步往楼上走去。 一打开门便冲着虚空嚷嚷:“你别再乱跑了,没听说吗?都能冻死人了。” “这便哀声怨道,若我吃了他们,岂不是清净多了。”那阵风落在榻上,顷刻间便化成一个红衣女子。荭雪看了看萧钰,“你去阮府,查探到什么没有。” 萧钰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饮尽,片刻才缓缓道,“画卷不在阮府。” “你可仔细查了?” “我哪里敢进去,我只是猜测……”萧钰撇嘴,“你又不是不知道,阮梦兰与溪儿都在,万一被他们抓到我可就惨了。还不如让我去皇宫查探那什么祭司的事呢。” “你?”荭雪嗤笑道,“凭你也想去皇宫?只怕宫门都进不去吧,你轻功虽好,可禁卫又不都是废物,难保他们也会有轻功非凡的人。还是我去皇宫才合适。” “那你查到了什么?” “我……”荭雪顿了顿,学着萧钰叹气的样子,“我不认识皇宫的路。” 萧钰跳起来,眉中隐隐有了些得意:“这回你才是无功而返,好歹,我还有了一个推测。” 荭雪的脸就像冰冻了千年的皑皑白雪般没有一丝生气,唯有青紫的唇微微动了动:“推测?” “你想,画卷一直跟在怀瑞王身上,他现在住回了王府,画卷大约也被他带走了,自然就不可能在阮府。” “那你不早说!” “我也是回来的路上才刚刚想到的。”萧钰在房中踱了几步,“反正,我无论如何也会找回画卷的。” 荭雪语声竟然有了些关怀:“你是想知道你的身世吗?可‘护’已经被画中的魔物吞噬了。”她自己本就是异物。自然对同类的感知比常人更为强烈。她认定在旧院外看到的那一团黑雾是个戾气很强的魔。 听她提起天魔,萧钰微微蹙紧了眉头,自己虽然已将那天晚上事与荭雪说了,唯独有一件事情,她却没有坦白。 她担心一旦跟荭雪坦白,荭雪便会冲动行事,毁掉所有的计划,毕竟,贺楼朝奕是荭雪昔日爱慕之人,为了他,荭雪甚至有可能与自己反目。这样一来,她可就真的是孤立无援了。 而现在,萧钰却有些犹豫:“我是很想知道我的身世,可还有一件事也与你有关,我想找‘护’问个清楚……” “‘护’已经被吞噬了,换言之,就是死了,她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你还要问什么?为何我说了那么多次你就是不信?”荭雪发起怒来,暴躁的脾气让人想敬而远之。 萧钰退后几步:“不管!我一定要找到画卷,除非画卷被毁掉了!” “何必这么在意身世?”荭雪嗤笑一声,说的话竟然与“护”有些相似,“身为贺楼族的神女,就算知道了身世,也不可能再回去。” “你没有父母,你当然不知道身世对于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反正我不是姐姐,我做不到无动于衷。”说着,少女颓然的坐回椅子上,眉宇间凝聚着淡若无痕的怒气。 荭雪淡然的侧身躺下,不再理会她。 萧钰在一番“义正言辞”后得不到回应,气得把桌上的一壶水灌尽。 “好好好!你不理我,我就不告诉你他是谁!” 而一气灌了一肚子水的后果就是不停的上茅厕。以至于她一个晚上没个好觉睡。 翌日,日晒三竿之时,她才饿得醒来。 荭雪早就不知踪影,只在桌上留下了一枚小小的龙息佩。 萧钰认得这是她随身携带的,却不知她为何将它留在这里。好奇心驱使,萧钰没多想便将龙息佩拿起把玩。 谁知片刻后,掌心忽的一热,忽然有声音凭空冒了出来。 “游行快要开始了,你不出来占个好位置看热闹?” 荭雪的声音平稳的从龙息佩里传出,萧钰被这奇异的状况震得发怔。 直到门外的喧嚣渐起,她神游的思绪才被拉回来。 第七十六章 游行(2) 江淮城人满为患,大街小巷全被挤得水泄不通, 有点钱的主都将游行经过之地的最佳观赏点包了下来,萧钰好不容易从客栈挤到街上,却发现离着目的地还有好些距离。 “不是未时才开始的么?”她拨着人群,一面不满的喃喃,“现在离未时还有好几个时辰呢,居然都来的这么早。” “是你来的太晚了!”掌心的龙息佩传来荭雪的声音。 萧钰惊诧了片刻:“难不成你辰时就过来等着了?” 谁知,回答她的并不是龙息佩,反倒是旁人听见她的话,以为她是在问自己,答道:“可不是辰时就来了,结果还是赶不上好位置。” 萧钰瞥了他一眼,一个与自己身形相差无几的少年,正踮着脚迫切的望向宽敞的街道:“诶,若是没法站到前处去,真是可惜了。” “不过是场游行,为何都挤破头来看?”萧钰来了兴趣,收好龙息佩后和他谈起话来。反正等在这儿也是无趣,有个人聊聊天解解闷,也不算坏事。 少年没有扭头看她,嘴里却在答话:“好奇呗,传说贺楼祭司无所不能,可厉害了。再说,还有皇帝和贵妃一同出行。” “哦?贺楼祭司无所不能?”萧钰听了前半句眉目一动,旋即说道,“不过传说只是传说而已,又不一定是真的,再说,贺楼族早已销声匿迹,万一这祭司是皇帝编造出来骗人的呢?” 真正的祭司还在西南郡等待即位,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江淮! 少年终于转过来看她,一脸惊愕:“你怎么敢说皇上骗人,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 萧钰玩笑的将食指立在唇边:“小点声。” 他四顾一圈,发现周围的人果然都朝这边看过来,可萧钰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要我来说。八成就是骗人的。” “要骗人也是贺楼祭司骗人,皇上是不会欺骗臣民的。”一旁的老者慢慢悠悠的朝他们靠过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两人听得清楚。 少年表以赞同,萧钰左右听这番话不顺耳。嘁了一声便走远了。 虽然是深秋,天气没那么炎热,然而因为人群拥挤,大家也不由得在长久的等待下燥热起来,却又不舍得离开。半个时辰内,便因些无意的碰撞闹了几桩事。 萧钰不知去何处弄了埕酒来,随即翻身跃上房顶。寻了处不算明显,但视线却又很宽阔的地方坐下。 “好位置何处没有,看你会不会寻罢了。”她掏出龙息佩来,对着它说话。“要不要过来尝尝?芙岚说花酿是全江淮城最好喝的酒。” “别喝醉了,小心待会儿看不到好戏。”荭雪淡淡回到。 萧钰撇了撇嘴,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杯摆在身旁,然后又问:“你到底在哪里?” “在皇宫探路,我想去撞撞运气。看会不会碰到祭司。也想知道皇帝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在回这话的时候,荭雪方从一队禁卫身旁经过。她这股风来的不轻,将那些人的衣襟吹得鼓起来。 “哪儿来那么大的风?”禁卫头儿低声喃喃,疑惑着走开了。 另一边,萧钰正品着花酿。一面拎起龙息佩细细瞧着,一面说:“有这闲暇时间,还不如去怀瑞王府探探画的下落。” “我对画卷没有兴趣,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位贺楼祭司到底何许人也。” 片刻后,又听得她郑重的嘱咐道:“龙息佩你给我小心收好。” “我还没问你,这是个什么东西呢?” “我在里头养了蛊,传话用的,总之你别弄丢了。”荭雪说着绕过一角宫墙,正好见一行人迤逦而来。她寻了个地方躲起,奈何风劲太大,还是招惹到了她们。 “何处来这么大的风?”为首一身宫装的女人抬起手挡住妆容,神色微有不满。 荭雪只好退远了些,那行人这才缓缓的朝方才她进来的地方走去。 只听得有婢女上前搀扶着宫装美人:“贵妃小心。” “贵妃?”荭雪细想了一会儿,“难道是随祭司游行的贵妃?” 那么跟着她,大约就能见到祭司了。 “荭雪。” 突兀的一声从随她隐入风中的另一枚龙息佩里传来。 行动被打扰,荭雪转瞬闪过不耐烦:“你自己小心些。”然而一语后再想跟上那行人时,已经寻不到她们的踪影。皇宫有如迷阵,高墙伫立,饶是她也犯了难。 萧钰许是一个人呆着无趣,或是玩龙息佩这个新鲜物正玩得起劲,一刻不停的说着话。荭雪却未理她,转身没入深宫。 日头渐渐升高,好在不算炎烈,才没将不小心在屋顶睡过去的萧钰晒脱了皮。 当她被喧闹声吵醒的时候,脚下的街巷已被人群占据。除却最宽阔的街道上还留着祭司车马可行的空处,其余的地方恐怕连钻入一只蝼蚁也难。沿街建筑二楼以上的回廊、窗口更是挤满了人头。 随着山呼万岁之声渐起,萧钰视线里最远处已有一队车马缓缓靠过来。 为首开路的大约有五百骑卫,随在他们身后的,才是一架被拆空车壁的宽敞轿辇,轿辇的四周垂下层层朱色轻纱,隐隐遮住轿内人的面貌。然而透过其中,仍能看清轿辇内的布局——六名宫人分别跪在轿辇两侧,面对着正中坐上的两人,其中一人的座位相对另一人高了数尺,着一身龙袍。是皇帝无疑了。 而他身旁的人并未穿凤袍,想必只是宫中位分尊贵的妃子。 随着车队逐渐靠近,所有百姓纷纷跪地,对轿辇众人肃然起敬,连连高呼“万岁。” 唯有萧钰,站起身来倚靠着旁处高出的房檐,恣意悠闲的等着贺楼祭司出现。 不出片刻,与帝驾相隔百米的的另一架车辇也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那架轿辇同样是被拆空了四壁,连顶上也未留,而四周垂挂着胜雪的白纱。 不知为何,萧钰的目光在接触到这架轿辇时,忽的顿了一下。轿中的女子身姿纤弱,一身雪白裙裳,额间垂着缨络,又以白纱遮住面容。唯有那双眼睛露在众人视线里,然而那一对明眸,似乎也在向这边探寻过来。 百姓的呼声并未有丝毫的减弱,在祭司的轿辇经过之时,纷纷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想一睹芳容。 轿辇中的明眸深幽难测,给人一种神秘而神圣之感。凭的为游行添了分庄重。 萧钰目不转睛的定住了轿辇,目中意味渐深。皇帝“编造”出来的祭司并不是一个普通人。她甚至让萧钰莫名的有了共鸣。 而这个“并非普通人”的猜测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有了答案。 当众人还沉浸在热闹之中。 当萧钰还在房顶上观察着祭司的轿辇。 皇帝却早预料到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 就在他抬头的那一刹那,不知从何处纷扬而来的花瓣撒向了整座皇城,簌簌从朱纱外坠落。景素欢的目光蓦然一跳。显然,她也对轿辇外的情境感到震惊,她的眼里,没有皇帝那般的镇静与欣然。 深秋的午后,花瓣有着如琉璃般璀璨的色彩,于空气里盈盈飞扬,继而落在轿辇旁,落在人们发上,落在萧钰怀里。 而这些花瓣的出处,却寻不到踪迹,半刻后,人们只看见轿辇中的祭司蹒跚的站了起来,在身旁两名婢女的搀扶下,走向了轿辇外。 她的双手有些迟钝的在胸前挥动着,但这并不影响她如同变戏法般将那些花瓣召唤出来。花瓣从她指尖如激流一般冲向了空中,再纷纷扬扬落下。形成一场极为壮观的花雨。 萧钰的震惊绝不亚于脚下的人群。 她很明白,这不是在变戏法,而是术法! 但她又不明白,这场游行究竟为何会有这么一出?祭司于游行途中在众目睽睽之下施法,而帝驾中的皇帝依然端坐旁观,如此看来,皇帝是知情的,甚至可以说,是他要求祭司这么做的。 一刻之后,令人欷歔的花雨暂停了下来,还不等众人回神,祭司却又变换术法,将那些坠落在地的花瓣聚在半空中,转瞬化为金光流转的巨龙,继而腾龙如烟,缓缓追随向了帝驾。 “果然高深。”皇帝悠悠叹道。 不知是为先祖驱逐贺楼族的作为感到可惜,还是在为自己将这样的高手禁锢了多年而感到懊悔。 “皇上,这是……” 景素欢膛目结舌的看着跃到身旁的腾龙,它一下有形一下无形,盘绕着帝驾不愿离去。 但回答她的却不是皇帝,而是沿街跪拜的百姓。 一声声“万岁”带着敬意和畏惧,如婉转笙乐一般传入皇帝耳中。 在景素欢听来,便是不可抗拒的天威。 骑卫前行的马蹄声已被呼声盖过去,队伍很快行过一条街,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萧钰仅是一瞬失神,就错过了探查祭司真伪的最佳机会。轿辇离她越来越远,犹豫不到半刻,她便丢下了酒埕沿着房顶追过去。 “萧钰,小心,离祭司远点。” 却在这时,一声警告从龙息佩里传出,清晰的落入她耳里。 第七十七章 行刺(1) 就在萧钰翻飞过屋檐的瞬间,人群里已涌起诡异的骚动。 有人张开双臂拨着人群,疯狂的朝帝驾离去的方向飞奔。甚至,还欲突破羽骑与慕容军的防守线闯进游行队伍。 “有刺客!” 骑卫的将领最先反应过来,掉转马头冲了了帝驾。 一声惊呼之后,所有的侍卫都朝队伍的最前方涌来。 但萧钰在房顶山看得很清楚,人群里引起骚动的并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拨人。他们手无寸铁,可个个都疯了似的,不要命的想近身帝驾。任凭侍卫拔刀而对,也不放弃前进。 一个被刀剑砍伤,便又有另一个接替而上。这些行为举止怪异的人很快就将现场搅得一团混乱。 萧钰凝目望去,发现那拨人里,竟还有那个同她说过话的少年 “怎么回事?”她下意识将疑问道出。 却换来了荭雪极其肯定的回答:“他们的目标是祭司!不是皇帝!” “可他们为何都朝皇帝那儿跑去?” “总之,你离祭司远点!”荭雪语声肃然,萧钰不知道她到底在哪儿,具体又在干什么,但对于她的警告还是很诚心的接受。毕竟此时,她唯能相信的人只有荭雪。 当她再度望向混乱时,少年方被骑卫将领举刀生生切断一只手臂!那只断臂掉在地上之后,很快就被逃窜的人群踢到了不知何处。少年抬起完好的另一只手捂着伤口,仍然走向了骑卫,目中俨然生出军人才有的铁血目光。 萧钰目睹了整个过程,心中是震惊,也是寒凉。 她只以为西南郡才会有这样残忍的场面,而没想到繁华的帝都也会如此。可少年仍然抱着必死的决心迎向了骑卫。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发愣了片刻,她下意识的将视线移到祭司所乘的轿辇上,那里同样被侍卫重重围护着,但相比帝驾。近乎少了数倍。 “咦?”在看了一会儿后,萧钰朝那方向眯了眯眼,“她看到这边来了?”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轿辇中的祭司的确把目光投向了屋顶。 萧钰对她怪异的目光感到十分好奇,鬼使神差的转了个身。想搞清楚她到底在看什么。谁知身形方动,眼前却伸来一只手迅速扼住了她的咽喉。 “你是谁!?”萧钰猛然一惊,眼尾扫到颈下的刀芒。再也不敢乱动。 来人并不说话,可就在他控制了萧钰的那一刻,与她们平齐的屋顶上竟在瞬间翻涌起一群黑衣人,他们脚步敏捷的踏过瓦檐,悄无声息的朝游行队伍最前端的两架轿辇靠近。 “你们是……” 萧钰还未将“刺客”两个字道出,便被他捂住了嘴,那把短刀随即在她面前晃了一晃,意是警告她勿要轻举妄动。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荭雪为何会说他们的目标不是皇帝而是祭司。明白了少年那一拨人为何会不顾性命的冲向帝驾。因为刺客想分散军队的注意力,才好对最终目标下手。 而对手是皇帝,刺客就只能是抛弃性命来做诱饵! 可是,究竟是怎样的目的?才能让这些人如此疯狂!? 热闹的游行不到三刻便陷入了危急。 帝驾里的人仍旧端坐着静观其变。哪怕是两侧的宫人,也还是保持着下跪的姿势,垂眉不语。不惊不慌。 骑卫将领便在辇外,持着刀,那些引起骚乱的人来一个,他便杀一个,手法毫不留情。 不难看出这是陈浚麾下的将士。杀伐果断,毫不逊于他们的主子。 “混……” 萧钰使尽力气憋出了半个语音不全的字。 那人见她还能说话,又将掌力加了几分,捏得她下巴几乎碎裂。 萧钰痛得喊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衣人从天而降,一刀划向祭司的轿辇,那一瞬,她的心忽的顿了一下,不知为何,眼眶竟微微泛红。 这一状况连萧钰自己都感到奇怪。 可拿住她的刺客却因此更笃定了她是祭司那一伙的人,因为害怕她会对下方的游行队伍发出提醒,从而扰乱计划,刺客便将她往后拖了几步,隐到不易察觉的一处。 然而他也不知道,正因为这一躲,让他逃过致命的一劫。 那些飞身而下的同伴足尖还未触地,便猛然被一股不知何处击杀来的剑气震得五脏俱碎,从半空中直直的坠落下来。 “来得比预期中的还要早。” 策马而来的少将唇边抹过一丝冷笑,他出手一击之后,已有五人重伤。这让那些还未暴露得太明显的刺客拖缓了行动。 “带回去。”刘云影嘱咐随后跟来的属下,才朝帝驾靠过去,跃下马一跪:“臣救驾来迟,让皇上受惊了。” 帝驾中的皇帝漫不经心的抬手赐他平身:“不迟,少将来得正是时候。” 帝王枭利的目光如刀锋穿透朱纱投向了远处,仿佛知道刺客的布局般,他将沿街的建筑一一扫过,片刻后,才对刘云影道:“捉活的。” “是。”刘云影领命起身。似乎早有安排,他对着虚空打了个手势,不明白的人自然不明所以。可看得明白的人早已开始行动。他们穿着平民百姓的衣裳,混在云群里就如同刺客的那些同伙一样,根本看不出差别。 而萧钰这边仍不知下方发生了什么。 不过,她脚下这一间寻常的酒肆里,却有人将这场局看得明明白白。 “溪儿,你也去凑凑热闹罢。” 怀瑞王一身雪白的衣袍,手上装模作样的拿着把折扇,隐在酒肆里倒有些书生的气度。 但若是仔细瞧他一双宽厚的手掌,便知他并非文弱书生,而是常年练武之人。 可此时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众人的目光都被下方的混乱吸引,有些胆小的甚至跑到暗处躲了起来,不多时,酒肆窗口旁便只剩了怀瑞王一行几人。数名穿着寻常衣袍的将士就在他旁边坐着,佯装是酒客,实际上是将怀瑞王与那些真正的酒客隔开,以免骚乱殃及。 “爷原来早知有热闹看,所以才来的?”阮梦兰站在怀瑞王身旁,头上几缕花白随着乌发挽成云髻。 见怀瑞王遣溪儿出去探查,她才恍然大悟,旋即一想又有些不明白:“可爷如今回都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您想出门又不需再遮遮掩掩,何必宣称说病卧榻中,不宜出府,此刻又易装而来?” 怀瑞王摇了摇扇子,神色淡然:“装病偷个清闲罢了,不参与到帝王的计划,置身事外才能将局面看得更清楚。” 末了,他又道:“梦兰,你可知道皇帝今日布的是什么局?”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怀瑞王从窗口望下去,混乱很快被刘云影处理妥当,那几个重伤的刺客许是想自尽,但被淮军制止。 “皇帝是想借祭司引出盗画之人!”他笑了笑,“没想到我竟这般抢手。知道世上有玉屏卷存在的人,想必都听说过‘得古画者,承袭天下’之言。当初贺楼幕将我封入画卷后,还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引得天下人趋之若鹜,可惜这些蠢货,当真以为得到了玉屏卷,解开了画谜就能得到天下?贺楼幕留此谕言,不过是想为贺楼族留一条后路……她以为,贺楼族只要手中有这幅画,便能稳坐神位,可惜,她太不了解人心……” 阮梦兰闻言目光微微一动,人心?他自己又何曾了解过? 她用白发与迅速衰老的容颜换来他的自由,可他又是否明白她这一颗“人心”? 可笑的是,一千年了,她纵然知道他心中只有荭雪一人,却还是无怨无悔的付出。哪怕是他亲自将自己送上了那座荒岛,她也毫无怨言。 “我要毁掉画卷!”怀瑞王冷冷的语声将阮梦兰从飘远的思绪中拉回来。 她还未来得及问什么。 便又听他说道:“毁掉真的画卷,将假的画卷流传于世,玩弄天下人,定然有趣!” 阮梦兰片刻的犹豫也没有便答应下来。 画卷是否流传于世她反正不关心,她关心的只是他的喜怒而已。 不管他要毁掉什么,只要他想,她一定会尽力去做,包括毁掉她自己。 “当初贺生所给的那两幅画中,是否有一幅是真的?”怀瑞王将手上的折扇合起,不再把视线停留在窗外。 阮梦兰点点头:“是,真的澹月图,一直都在贺生手中,而路副尉先前在楚徽宫盗走的那幅澹月,虽是假的,但也不算是赝品,只是没有用处而已!” “贺楼幕也真是聪明。”怀瑞王旋即感叹一声,“她亲手缔造了四幅一模一样的画,却只在两幅画中立下封印,她将我的三魂七魄分别尘封于澹月图、日夕图之后,又将四幅画分开存放,让人无从辨别真伪。也就无法解开封印……当然,她最决然的,便是以自己的性命与鲜血作为封印的最后一道禁锢。如若世上无人能对付贺楼祭司,我只怕要一辈子呆在画中了。” 他转而看着阮梦兰一笑:“还好,有你!” 阮梦兰眼中立即流露出一种既非喜悦又非伤怀的感情来,她似乎有话要说,但还未开口。 溪儿便从外头提了个人回来。 他看着窗边的两人,急匆匆说道:“郡主。” 第七十七章 行刺(2) 看见萧钰的那一刻,怀瑞王的目光明显一滞。 她被溪儿反剪双手提了过来。 “房顶上,是郡主。”溪儿用六个字简单说明了打探的结果。 下一瞬便遭到了萧钰的反驳:“还有别人呢,你怎么不抓他,偏偏盯住我不放?” “我不认识他,”溪儿理直气壮,“我认识郡主。” “你……” “郡主鬼鬼祟祟在房顶上做什么?”阮梦兰趁着萧钰哑然之时问她,抬手示意溪儿把她松开。 萧钰揉了揉被少年捏痛的手腕:“本郡主光明正大的在房顶上,你何时看见我鬼鬼祟祟了?”一面说着,一面小心翼翼的往后躲开。 对于这一行人,自是离得越远越好。谁知他们何时会对自己下杀手。她现在与荭雪是一伙的,阮梦兰既然痛恨荭雪,必定也会痛恨她的同伴。 且此刻的怀瑞王也早已不是陈浚,他是天魔,是自画卷里逃出禁锢的天魔! 溪儿很快就知道萧钰想寻机逃跑。几步跳到她身后,张开双臂拦住。 阮梦兰浅浅笑道:“那郡主在房顶上干什么?好好的路不走,竟要翻墙揭瓦?” “我是被刺客挟持上去的。”萧钰佯装无辜,“我在街上看游行看得好好的,结果不小心发现了刺客的行踪,他们怕是担心我会暴露他们的藏处,才抓我的。” 对于她的话,在场的人是半信半疑,信的是她被劫持,因为溪儿并不否认房顶上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疑的是她在街上好好的走着怎可能轻易发现刺客的行踪。 除非,她早知道一切。 可萧钰答得十分认真,让人无从辨别真假。 但实际上,她与他们说那么多话,不过是想争取些时间罢了。就在阮梦兰蹙眉思虑的时候,少女已经悄悄对龙息佩打了个暗号。 阮梦兰还想再问。怀瑞王已经先她上前。他逼近萧钰,神色阴晴不定:“果真像,果真像啊……” 萧钰强迫自己镇定,尽可忽视他是天魔的事实。 谁知怀瑞王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凑近她认真细看,如打量一件赏玩之物般,低低赞叹着:“像极了。眉眼像,鼻子也像……” 甚至。连蹙眉的动作也十分相像,可惜了,她终究不是荭雪。 没有人来得及反应,怀瑞王的手掌下一刻便攀上了萧钰的颈项,转而掐住她的咽喉。 他的拇指深深嵌入萧钰的皮肤,留下一枚印记。 “爷!不可!” 阮梦兰眉睫一跳,急得脱口喊道。 周遭的酒客都好奇的看过来,望见这边的一幕纷纷唏嘘,楼下的混乱还未完全结束,这头难道又另起一桩命案? 有打抱不平的人想过来从怀瑞王手下解救萧钰。才走了几步便被溪儿一掌击远,旋即再无人敢来。 怀瑞王毫不在意周围各异的目光,只是加重掌间的力度,恨不得一刻就将少女掐死。萧钰目中的疑惑很快就转为怨怒。她张了张嘴,语声微弱的唤道:“荭……荭雪……” 说着将抓在陈浚手腕上的手松开。再次伸向了腰际的龙息佩。 然而,怀瑞王目中的恨意竟因她提起荭雪越发的深,他将唇贴近少女耳畔,冷冷道:“你不是荭雪,你是贺楼族后人,是该死之人!” 萧钰闻言一震,逼近的窒息不容她多想,转瞬只好求饶:“是……是同……族……” 简单的几个字,若外人听来自然不明白,可怀瑞王却很清楚她想表达什么:“不,我朝奕早非贺楼族人,我与荭雪一样,都是贺楼族的罪人!” 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再无往日对她的温柔,萧钰百感交集的看着他盛怒的神色,此时,他眼里只有恨意,是近乎绝望、近乎疯狂的恨。 “陈,陈浚……”萧钰的脸憋得通红,她下意识的喊出这个名字,好在声音不大,四周的酒客根本听不清楚。 有人眼见少女快撑不住,猛地在酒肆里喊了一声:“杀人了!” 突兀的叫喊引起了楼下队伍的注意。 贺楼倾眸中寒光流转,仿佛预感到酒肆里正有一个自己放心不下的人在遭遇不测,她要求婢女搀扶自己过酒肆去。 “不可!” 侍卫见状拦住,说话时,已有队伍冲进酒肆。 可队伍才刚到门口,就与一个身手不凡的少年缠打住。数十将士硬是无人能越过他闯上二楼。 “爷,快走。”阮梦兰急忙说道,佯装酒客的侍卫很快就在人群中辟出一条路通向酒肆后门。 然而怀瑞王丝毫没有要松开萧钰的意思。 “爷,若侍卫上来抓个现行,事情闹大了对我们没有好处,”阮梦兰尽量在短时间内挑重点的劝他,“您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人,只会被皇帝捉住机会扣上罪名,倘若皇帝非要爷杀人偿命,爷就很难脱身了。” “区区一个陈显,还动不了我!”怀瑞王冷笑道。 楼下的打斗越演越烈。桌椅碎裂的声响不时传上来。那些酒客纷纷逃窜躲避,甚至抢着从侍卫辟出的路离开。 阮梦兰急得喝道:“不能因一个小小的郡主破坏爷筹谋多年的计划!”说到此,她压低了声音,“爷若只是想毁掉陈氏的江山,大可在此时与皇帝翻脸!但爷想要君临天下,就必须等到清除皇帝羽翼之日,再挥师杀敌!” 果然,怀瑞王的手微微一松。 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爷夺得了江山,才能给她安稳罢……到时,梦兰会前往璇鹭岛将荭雪的心取回交还,让她重生为人……” 揣度了片刻,他终于妥协,将少女甩在地上后,沉声吩咐侍卫:“带她回去。” 阮梦兰叹息一声,正跟上他走向酒肆后门。 方一转身,突然有一阵疾风迅速从沿街的窗口闯入,将钳制萧钰左右的两名侍卫卷到半空,再狠狠摔下! 沉闷的撞击声如晴天滚雷。 只一霎那,阮梦兰就认出来者。 “荭雪?”但比她更快察觉到的,却是走在前头的怀瑞王。 他迅速的转过身,下意识把手伸向疾风涌动之处。可惜就在他向前迈了两步之后,酒肆便被这股疾风搅得风尘四起!整一层楼,除了他与阮梦兰能于风中稳稳站着,其他人全都被逼到了墙角。 而这股风又控制得极好,它只在二楼引起混乱,并未殃及其他楼层,甚至激到了窗边仍然反弹回来。 楼下正打得酣畅的溪儿敏锐的察觉到上方的动静,在将最后一人击倒后,他拔脚就跑了上去。 “姐姐?”等他上来的时候,二楼里只余一片狼藉,夹杂着那些无辜酒客的哀嚎声。 怀瑞王他们不见踪影,溪儿蹙了蹙眉头,跑到窗边往下一望,只见又一队人马闯入酒肆,他这才将剑放回鞘里,转身跑向后门。 当持矛的军士上到二楼时,闹事的主角已不知去了哪里。 审问目击者,又都不认识那人。让他们描述闹事者的面貌,也无人说得清楚。整件事情进展得太快,酒客们只顾着逃命,根本不曾注意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晓闹事的一行人又是怎么逃走的。 军士询问到最后,只问出一句“风大迷眼。”换言之,就是什么也没看清。 这样一来,没有任何线索指向闹事之人。 一桩莫名其妙的的案件,莫名其妙的收场。 最终呈报给上头的时候,被打伤的将士多提到了与之打斗的少年,又略略说得出少年的招式和样貌。 可惜的是,仍旧无人对这少年有印象,再往上级传的时候,就变成了是外来的流氓地痞闹事。 在游行被袭的当头上,官员们都心照不宣的将酒肆的案子大化小,小化无。 当天的游行维持不到一个时辰。 皇帝回宫后立即下旨让刘云影与刑部连夜审查此案,命三日内,必须查明刺客的来历身份。 刑部的牢狱里关押着白日受了伤的那五名刺客,还存放着之后捉到却不小心让他们自尽了的三具刺客尸体。 刘云影用尽酷刑也未从那五人口中逼问出什么来,气急败坏,好在半个时辰之后,就从仵作那里听到了有利的线索。 “三人均是服毒自尽。” 仵作捏住其中一具尸体的脸,另一手指着他青紫发黑的唇瓣,等了片刻,撬开尸体的嘴,露在众人视线中的整张舌头亦是黑浊一片。 “此毒临海郡甚少可见。”仵作松开手,回身对刘云影道,“中的毒名叫魂香,是取育魂花毒液制成,普通人一旦服此毒,不到两个时辰便可窒息身亡。若是练武之人,倒可拖延些时间,但也不会超过一天。” “育魂花?这是何物?”刘云影低头审视尸体,一面问道。 仵作嘿嘿一笑:“育魂花,顾名思义便是吸取孤魂野鬼的精魄养植而成,只要知道这些人中的毒为魂香,想要查出这些刺客的来处便也不难。” “此话怎讲?” “这天下敢种植育魂花的人只有一个,他就是与毒王百鬼谷齐名的花含笑。” “花含笑!”刘云影猛然一震,眉头渐渐深蹙。 他不知育魂花,不知魂香,但他却知道花含笑,甚至再熟悉不过。 第七十八章 花含笑(1) 仵作的眉眼旋即弯成一道细月:“没错,正是花含笑。此人酷爱钱财,若要买他的毒,必得以高得不能再高的价格相购才可,这世上有闲钱的人挺多,可既有闲钱买毒药又有谋反之心的人却不多,想要知道他把毒药卖给了谁并不难,只要奉上足够的钱财,花含笑定会如实相告。若是普通人前去询问,这价钱无论如何都不能低于一万金,自然,少将是奉皇命调查刺客的来历,不计较这些钱。不过小的与花含笑私下有些交情,小的倒是可以帮少将这一个忙……少将看着给点就好了……”说着,他朝刘云影伸出五指,随后平摊开手,指尖微微往掌心勾了勾。 刘云影面对着一脸谄媚算计的仵作,哼了一声。转身离开牢房。 “少将!这可少了整整五千金……” 仵作不知死活的追上他。 刘云影反手拔出佩剑敏捷的往后一刺,刀锋不偏不倚从仵作的臂上划过,顷刻割出一道伤口。 虽未伤及性命,但这一剑还是将仵作吓得不轻。 “忘了告诉你,本少将与花含笑私下的交情也不浅!”刘云影冷冷一笑,不缓不慢的将佩剑放回鞘中。 回到侯府的时候,已是翌日清晨。 送慈仿佛知道他要回来,天还未亮便在侯府大门外候着他。 “天冷,你不必起这样早。”刘云影看着她笑了笑,将披风卸下递过去。 送慈小心翼翼的接在手中,见他回来很是高兴:“早膳都备好了,少将吃过后再歇息。” “不必了。”他穿过厅堂,径直往后院走去,“我是回来取东西的,过会儿还要到刑部去。” 送慈皱了皱眉头:“少将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这样下去……” “江淮一日不太平,我便一日无安稳觉可睡。”刘云影截断她的话,言语间带了些宠溺。“你不必担心我,好好在侯府待着,替我照顾花草!” “可……” “你难道不听我的话了?” “不是……”送慈垂下脑袋,旋即不再说话。 但刘云影离开侯府的时候,还是拗不过她,手上除了拿着一只笛子外,还提着送慈备好的食盒。 “少将记得要吃。” “好。”他骑在马上。行出一段后回身看她,送慈依旧站在侯府外。盯着飒爽的英姿目不转睛。 他心中忽的一暖,对她露出一个甚少可见的笑容。无关权谋心计,无关年少盛气,这个笑容里,是他想表达的最真实的感情而已。送慈跟着他不过半月,然而这段日子来,他没一个好觉睡,她何尝不是。 那双红肿的眼睛也曾隔着重重围墙陪伴他熬着多少日子,他告诉过她不必这样,可她说。他对她这么好,她不能知恩不报。只是她身为奴婢,唯能想到报答他的方式便是苦他所苦。 至于他对他有多好,他也不知道,因为每一件事情在他看来都比不过权势和地位。小到让他无暇顾及。但没想到,送慈却将这些牢牢记在了心里,成为她忠心于刘云影的唯一理由。 “傻丫头……” 刘云影兀自笑了笑。 想起她说刘云鹤将她买回来是大发慈悲时,笑意便不停的从嘴角溢出。 这世上,竟还会有这样单纯的人。 想着这些,他很快就回到了刑部。 仵作因事情未调查完而不能离开。 看见刘云影,他胆怯的行了一礼。 而刘云影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他急匆匆的走向关押着刺客的牢狱,身后疾步随了一行人。 仵作稍稍偏头去看,不难发现那行人中还有刑部的头儿。以及在刑部品阶相当高的人。一齐都聚了过来。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迎面而来的,是那堵碾死了千百人、烧的铁红的墙! 热气沿着刺客的脊背攀爬而上,看见来人,五人均是咬牙切齿,怨怒的盯着为首那人。 “还不肯说?” 刘云影云淡风轻的问负责行刑的侍卫,眼角略略将五人都扫视一遍。 侍卫摇了摇头:“一个字都未吐。” “真是能忍!”他冷笑一声,朝他们靠过去,有意无意的拉了拉扣在他们肩上的铁索。 这些铁索的尾端均焊上两个细小的铁钩,前后扣住犯人的肩膀,每拉动一次给犯人带来的都将是钻心刺骨的疼痛。却又不会致人死地。堪堪是一个生不如死的境地。 很快,刘云影便从他们嘴中听到了低低的嘶喊。 “忍不了,就说,何必浪费你我的时间。”他面上的老成与年纪极不相符,冷肃的气场让那些刑部的老将也颇为欣赏。 但那几个刺客的性子也不是一般的坚韧。 任凭用过各种刑罚、皮开肉绽。仍是不肯说一个字。 “还不说?”刘云影冷哼道,“莫非还想着与你们的同伴一样服毒自尽?” 话一落音,果然从邢台上感受到了敌意,他满意的笑了笑挥手招来侍卫。 侍卫拖举起一个盘子恭敬的递向他:“少将,这些都是从他们舌下掏出的。”盘中,分散着大小不均匀的黑色粒子,仵作上前闻了闻气味,确定下来:“是魂香没错,那三人正是中了此毒。”说罢,讨好的看了他一眼。 刘云影淡淡的“嗯”了一声,又往犯人的方向走去。 他们的目光如狼似虎,将迎面走来的少将深深锁入恨意之中。 “给个痛快,杀了我们!”因为害怕犯人咬舌自尽,早便有人将他们的舌头用布帛包起,这句话说得模糊,但刘云影还是听清了。 “你们定会有死的那一刻,但绝不是现在。”他道,“等我查出魂香究竟被哪些人所买,你们再死不迟。” 说话的刺客明显一颤,目中闪过片刻的疑虑。刘云影仔细的察看他每一个表情,却都是意料之中,他扬了扬手中赤红如血的笛子:“我已传讯给花含笑,不出三日他便前来,到时,用不着你们说,什么也都清楚了。” 仵作闻言一惊,刘云影的目光从犯人身上悠然扫到了他这一处,他搓着双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实在难以置信,刘云影身为一军统帅,居然还会与江湖术士有交情。枉他方才还在少将面前大开狮口。 然而刘云影的视线也仅是在仵作身上停了片刻。 因为就在那一瞬间。 一道白影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过刑部重重防守到达了牢房。 少将终究是低估了花含笑的速度。从他吹笛传讯至此时,不过半个时辰。 牢房中的侍卫下一瞬便纷纷把剑,却被刘云影拦下。 “含笑叔叔。”他立即恢复了少年的朝气迎上来人。 “多年不见,真是越来越俊俏了。”花含笑也很不见外,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发,“不过,我这回可得好好数落你……”说着抢过他手中的笛子,“混得好了,也不记得叫我来享享福。” 年过百半的男人撇起嘴来,却不讨嫌,反倒让刘云影心有愧疚:“云影不想让含笑叔叔卷入……” “我知道。”花含笑猜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眼见四周的人抬直了眼望过来,便及时打断,“来,让我瞧瞧,你眼睛好些没。” 刘云影眼眶一热,任他将手掌覆到脸上轻轻抚着。 这双手的温暖,本该是曲阳候给予的,然而从他被逐出侯府的那一刻起,“父亲”的角色便交由花含笑来担当。 但此刻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回忆往事,片刻后,刘云影就提起此番让他前来的正事:“听闻含笑叔叔在种植一种育魂花,是不是?” 花含笑答得坦然:“闲着无事,前一年才刚刚在溪郡的南垣岭种下,怎么,你也想要?”他把笛子交还给刘云影,“小孩子不能碰这东西,不可不可!” “含笑叔叔,并非如此。”刘云影急忙道,“云影是想问,有谁曾从含笑叔叔这儿购买过魂香。” “魂香!?”花含笑顿了顿,“是啊,是有人买过,可这不能说,传出去天下人会说我花含笑不守信用,今后还有谁敢给我钱。” “含笑叔叔可能还不知道,昨日皇上与祭司遭遇刺杀,而那些刺客身上藏有魂香,云影想着,从魂香着手调查刺客的来历,就请含笑叔叔帮个忙。” 花含笑警惕的扫视四周一圈,末了冲刘云影招手:“凑过来些,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含笑叔叔不必介怀,这些事总要呈报给皇上,到时,还是得经过刑部的手。”刘云影笑道。 岂料花含笑当下便不悦:“那我就不说,我不喜欢跟这些人打交道。除非,给钱。” 他说的直白,话一出口,刑部的头儿脸色微微一变。 刘云影不想在此时引起纷争,只好顺了他的意,把脑袋凑过去。 花含笑身形一动,竟揪起刘云影的衣襟将他带了出去。白影瞬时一掠,消失在牢房里。 “少将!” 刑部的官员一个个追了出去,然而视线里早就不见他们的身影。 “这花含笑何许人也?”刑部头儿历喝道。 仵作谄笑着上前:“大人政务缠身,怕是对江湖人没有耳闻,这花含笑乃溪郡人士,是与毒王百鬼谷齐名的下毒高手!” 第七十八章 花含笑(1) 仵作的眉眼旋即弯成一道细月:“没错,正是花含笑。此人酷爱钱财,若要买他的毒,必得以高得不能再高的价格相购才可,这世上有闲钱的人挺多,可既有闲钱买毒药又有谋反之心的人却不多,想要知道他把毒药卖给了谁并不难,只要奉上足够的钱财,花含笑定会如实相告。若是普通人前去询问,这价钱无论如何都不能低于一万金,自然,少将是奉皇命调查刺客的来历,不计较这些钱。不过小的与花含笑私下有些交情,小的倒是可以帮少将这一个忙……少将看着给点就好了……”说着,他朝刘云影伸出五指,随后平摊开手,指尖微微往掌心勾了勾。 刘云影面对着一脸谄媚算计的仵作,哼了一声。转身离开牢房。 “少将!这可少了整整五千金……” 仵作不知死活的追上他。 刘云影反手拔出佩剑敏捷的往后一刺,刀锋不偏不倚从仵作的臂上划过,顷刻割出一道伤口。 虽未伤及性命,但这一剑还是将仵作吓得不轻。 “忘了告诉你,本少将与花含笑私下的交情也不浅!”刘云影冷冷一笑,不缓不慢的将佩剑放回鞘中。 回到侯府的时候,已是翌日清晨。 送慈仿佛知道他要回来,天还未亮便在侯府大门外候着他。 “天冷,你不必起这样早。”刘云影看着她笑了笑,将披风卸下递过去。 送慈小心翼翼的接在手中,见他回来很是高兴:“早膳都备好了,少将吃过后再歇息。” “不必了。”他穿过厅堂,径直往后院走去,“我是回来取东西的,过会儿还要到刑部去。” 送慈皱了皱眉头:“少将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这样下去……” “江淮一日不太平,我便一日无安稳觉可睡。”刘云影截断她的话,言语间带了些宠溺。“你不必担心我,好好在侯府待着,替我照顾花草!” “可……” “你难道不听我的话了?” “不是……”送慈垂下脑袋,旋即不再说话。 但刘云影离开侯府的时候,还是拗不过她,手上除了拿着一只笛子外,还提着送慈备好的食盒。 “少将记得要吃。” “好。”他骑在马上。行出一段后回身看她,送慈依旧站在侯府外。盯着飒爽的英姿目不转睛。 他心中忽的一暖,对她露出一个甚少可见的笑容。无关权谋心计,无关年少盛气,这个笑容里,是他想表达的最真实的感情而已。送慈跟着他不过半月,然而这段日子来,他没一个好觉睡,她何尝不是。 那双红肿的眼睛也曾隔着重重围墙陪伴他熬着多少日子,他告诉过她不必这样,可她说。他对她这么好,她不能知恩不报。只是她身为奴婢,唯能想到报答他的方式便是苦他所苦。 至于他对他有多好,他也不知道,因为每一件事情在他看来都比不过权势和地位。小到让他无暇顾及。但没想到,送慈却将这些牢牢记在了心里,成为她忠心于刘云影的唯一理由。 “傻丫头……” 刘云影兀自笑了笑。 想起她说刘云鹤将她买回来是大发慈悲时,笑意便不停的从嘴角溢出。 这世上,竟还会有这样单纯的人。 想着这些,他很快就回到了刑部。 仵作因事情未调查完而不能离开。 看见刘云影,他胆怯的行了一礼。 而刘云影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他急匆匆的走向关押着刺客的牢狱,身后疾步随了一行人。 仵作稍稍偏头去看,不难发现那行人中还有刑部的头儿。以及在刑部品阶相当高的人。一齐都聚了过来。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迎面而来的,是那堵碾死了千百人、烧的铁红的墙! 热气沿着刺客的脊背攀爬而上,看见来人,五人均是咬牙切齿,怨怒的盯着为首那人。 “还不肯说?” 刘云影云淡风轻的问负责行刑的侍卫,眼角略略将五人都扫视一遍。 侍卫摇了摇头:“一个字都未吐。” “真是能忍!”他冷笑一声,朝他们靠过去,有意无意的拉了拉扣在他们肩上的铁索。 这些铁索的尾端均焊上两个细小的铁钩,前后扣住犯人的肩膀,每拉动一次给犯人带来的都将是钻心刺骨的疼痛。却又不会致人死地。堪堪是一个生不如死的境地。 很快,刘云影便从他们嘴中听到了低低的嘶喊。 “忍不了,就说,何必浪费你我的时间。”他面上的老成与年纪极不相符,冷肃的气场让那些刑部的老将也颇为欣赏。 但那几个刺客的性子也不是一般的坚韧。 任凭用过各种刑罚、皮开肉绽。仍是不肯说一个字。 “还不说?”刘云影冷哼道,“莫非还想着与你们的同伴一样服毒自尽?” 话一落音,果然从邢台上感受到了敌意,他满意的笑了笑挥手招来侍卫。 侍卫拖举起一个盘子恭敬的递向他:“少将,这些都是从他们舌下掏出的。”盘中,分散着大小不均匀的黑色粒子,仵作上前闻了闻气味,确定下来:“是魂香没错,那三人正是中了此毒。”说罢,讨好的看了他一眼。 刘云影淡淡的“嗯”了一声,又往犯人的方向走去。 他们的目光如狼似虎,将迎面走来的少将深深锁入恨意之中。 “给个痛快,杀了我们!”因为害怕犯人咬舌自尽,早便有人将他们的舌头用布帛包起,这句话说得模糊,但刘云影还是听清了。 “你们定会有死的那一刻,但绝不是现在。”他道,“等我查出魂香究竟被哪些人所买,你们再死不迟。” 说话的刺客明显一颤,目中闪过片刻的疑虑。刘云影仔细的察看他每一个表情,却都是意料之中,他扬了扬手中赤红如血的笛子:“我已传讯给花含笑,不出三日他便前来,到时,用不着你们说,什么也都清楚了。” 仵作闻言一惊,刘云影的目光从犯人身上悠然扫到了他这一处,他搓着双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实在难以置信,刘云影身为一军统帅,居然还会与江湖术士有交情。枉他方才还在少将面前大开狮口。 然而刘云影的视线也仅是在仵作身上停了片刻。 因为就在那一瞬间。 一道白影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过刑部重重防守到达了牢房。 少将终究是低估了花含笑的速度。从他吹笛传讯至此时,不过半个时辰。 牢房中的侍卫下一瞬便纷纷把剑,却被刘云影拦下。 “含笑叔叔。”他立即恢复了少年的朝气迎上来人。 “多年不见,真是越来越俊俏了。”花含笑也很不见外,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发,“不过,我这回可得好好数落你……”说着抢过他手中的笛子,“混得好了,也不记得叫我来享享福。” 年过百半的男人撇起嘴来,却不讨嫌,反倒让刘云影心有愧疚:“云影不想让含笑叔叔卷入……” “我知道。”花含笑猜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眼见四周的人抬直了眼望过来,便及时打断,“来,让我瞧瞧,你眼睛好些没。” 刘云影眼眶一热,任他将手掌覆到脸上轻轻抚着。 这双手的温暖,本该是曲阳候给予的,然而从他被逐出侯府的那一刻起,“父亲”的角色便交由花含笑来担当。 但此刻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回忆往事,片刻后,刘云影就提起此番让他前来的正事:“听闻含笑叔叔在种植一种育魂花,是不是?” 花含笑答得坦然:“闲着无事,前一年才刚刚在溪郡的南垣岭种下,怎么,你也想要?”他把笛子交还给刘云影,“小孩子不能碰这东西,不可不可!” “含笑叔叔,并非如此。”刘云影急忙道,“云影是想问,有谁曾从含笑叔叔这儿购买过魂香。” “魂香!?”花含笑顿了顿,“是啊,是有人买过,可这不能说,传出去天下人会说我花含笑不守信用,今后还有谁敢给我钱。” “含笑叔叔可能还不知道,昨日皇上与祭司遭遇刺杀,而那些刺客身上藏有魂香,云影想着,从魂香着手调查刺客的来历,就请含笑叔叔帮个忙。” 花含笑警惕的扫视四周一圈,末了冲刘云影招手:“凑过来些,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含笑叔叔不必介怀,这些事总要呈报给皇上,到时,还是得经过刑部的手。”刘云影笑道。 岂料花含笑当下便不悦:“那我就不说,我不喜欢跟这些人打交道。除非,给钱。” 他说的直白,话一出口,刑部的头儿脸色微微一变。 刘云影不想在此时引起纷争,只好顺了他的意,把脑袋凑过去。 花含笑身形一动,竟揪起刘云影的衣襟将他带了出去。白影瞬时一掠,消失在牢房里。 “少将!” 刑部的官员一个个追了出去,然而视线里早就不见他们的身影。 “这花含笑何许人也?”刑部头儿历喝道。 仵作谄笑着上前:“大人政务缠身,怕是对江湖人没有耳闻,这花含笑乃溪郡人士,是与毒王百鬼谷齐名的下毒高手!” 第七十八章 花含笑(2) 下毒高手?仵作说的也不错,但更准确的来说,花含笑是制毒高手。 与百鬼谷瞬息万变的下毒手法相比较,花含笑那点伎俩还真拿不出手。但他制毒的方法却比百鬼谷高深数倍不止。 且拿育魂花来说——以山野孤魂植育花骨,已是天下绝无仅有。 “含笑叔叔,你要带我去哪里?” 马匹在街上疾驰,马上的两人衣裾轻飘,英姿勃勃,引得少数人侧目。风声簌簌从刘云影耳畔划过,他望着身旁急退的建筑,急问道。这分明就是出城的路。 “我不喜欢这样的你。”花含笑却答非所问,“你为何还要回侯府?回到江淮来?” “我……” “不必急着回答。你暂想片刻。”花含笑打断他的话,旋即带着他转到一条巷子里。这条小巷落在江淮城的最外围,再行几步便是往北的城门。巷子右侧有道小门通向一处院落,此时正敞开着。 花含笑轻车熟路的策马而入,他面容浮着淡淡的笑意:“这是我在江淮城新买的院子,你瞧瞧怎么样?” 闯入眼帘的是宽敞的庭院,四周种着两排树木,迎风而立。可惜入秋,也只余残叶枯枝。 刘云影目光一亮:“含笑叔叔早就到江淮了!?” “正是。”花含笑招呼他下马,带着他穿过回廊来到厅堂上,“当时那老头非要卖我五百金,结果我好说歹说,才以三百金的价格成交,云影你说,我是不是赚了?” “含笑叔叔,你是何时来江淮城的?”刘云影无心赏景,他拿起笛子瞧了一会儿。兀自想道,怪不得他一发出讯息,还不到半个时辰花含笑便来了。 “何时来不打紧。打紧的是我为何而来。”花含笑提了提衣摆,落座堂上。沏了一盏热茶递给他,“你也坐下。” 刘云影接过茶盏,热水将冰凉的手指烫的发红,可他拿在手里,竟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那含笑叔叔……是为何事而来?” “为你呀,小子!我想你了便来看看你,你可倒好。多年不见我也不知道说些好听的话哄我开心。我将笛子送给你,是希望你常常吹奏,不管我身在何处,听到此音我一定会过来找你。聊聊天喝喝酒,不过你……想必快要把它忘了。”花含笑抿了口茶,幽幽叹息。眼里掩饰不去的失落。 刘云影面有愧色,旋即放下茶盏跪在他身前:“含笑叔叔误会云影了,云影怎么会忘记您。当年若不是您好心收留,并替云影治好眼睛,恐怕云影也不会有今日……这些年不联系您,只是不想您卷入这些无止无尽的权谋争斗。” “我这般贪财,就算心无权谋。只怕争斗也少不了,你何必担心?”花含笑拉他起来,像对待孩童般拍拍他的手背,“不能因此,你就不理含笑叔叔了罢!” “云影错了,云影不该……” “罢了罢了,你这不是想起我来了。” 花含笑越是宽慰,刘云影就越愧疚:“此次是有事要拜托含笑叔叔所以才……才找的您。”而并非因为单纯的想念。 “云影啊,你今年才十八岁……”花含笑叹息道,“却已经满肚子的阴谋诡计。你这是何必。” 刘云影猛然一震:“含笑叔叔!” 他竟然说得这样直白,无疑是否定了少年在他心目中的品行。少年可以不在乎父亲的看法,甚至不在乎皇帝、天下人的看法,可他不能不在乎花含笑对他的评价。 “因围困望月军队,而残杀无辜百姓;因一己私利,弃战回都;因地位名利,陷害忠良;这不该是你啊……”花含笑仿佛知道一切,他摇了摇头,“那些百姓死得何其无辜,而章将军忠心耿耿,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只是因为派系纷争落得命丧黄泉的下场。他才三十多岁,真是可惜,可惜啊……” 刘云影神色颓然,几番欲言又止,可却寻不出一个词来,他一直以为他所做的都是对的。但此时从花含笑嘴里听来,全都是十恶不赦的手段! “我……” “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花含笑抬手示意他闭嘴,“可短短几年时间,朝廷这个大染缸就把你染得不黑不白!” 听得这话,刘云影双颊的肌肉微微一抽。眉目也随着沉了下来。 “但你有你的选择,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不管你已经做了什么,或是准备要做什么,你都是我疼爱的那孩子。不过,魂香的事我不能告诉你。”花含笑饮完一盏茶,又自己沏了一壶。这院子里半日不见一个下人,想来是花含笑自己住惯了,不喜欢被人打扰清闲。 刘云影难掩动容,听到最后一句,却是惊诧:“魂香之事含笑叔叔为何不能告诉我?” “因我与你选择的主子不同,需各自为伍!”花含笑目上渐渐浮起寒冰,“魂香,是我给我主子的礼物。” 那一霎,刘云影恍然明白了些什么,片刻后震惊道:“此次刺杀的行动,含笑叔叔是知道的?”甚至可以说,就是他口中的“主子”所为。 花含笑点了点头:“没错。” 刘云影张了张嘴,一时不知所措。 “你若要查下去,就把你的含笑叔叔直接交到狗皇帝手里好了,反正查到最后,我也不会逃得过,还不如让我替主子顶罪去。” “不!”刘云影回过神来,“我不会把含笑叔叔交出去。” 花含笑闻言欣慰了一会儿,而后又皱紧眉头:“但你是必定要查清案件的。” “我不查,我不能害您。”几乎没有犹豫,他斩钉截铁的道。 “可你查不清案件,就是抗旨不遵,皇帝会要了你的命。” “我手下还有数万兵马,皇上不会轻易动我的。”少年坚定的看着花含笑,“无论如何。我不会害含笑叔叔。”他就算狼心狗肺,害尽天下人,也不会害他的含笑叔叔。 当他被抛弃。当他的人生里只有黑暗,是这个人把他从深渊中拉了起来。陪伴着他在绝望中一步步走来,这样的恩情对他来说,足以用一个天下去换。 花含笑沉吟了片刻,忽然说道:“我的主子此番袭击游行队伍是因为玉屏卷。”似乎是被刘云影的坚定感动,花含笑将一些事情托盘而出,“你作为皇帝的心腹,自然对玉屏卷不陌生。可你是否知道,‘得古画者,承袭天下’之言?” 刘云影蹙了蹙眉,点点头。 花含笑又道:“我的主子却是近日才知道此事的。传说。夺得古画,解开画谜,便可得坐拥天下的力量……而解开画谜的方法,是以贺楼祭司的性命祭画!” “所以,含笑叔叔的主子是想把祭司抢走?” 花含笑点头:“正是。” “那么说来。画卷在含笑叔叔的主子手里?”刘云影惊讶问道。这次的祭司游行,是皇帝想引出盗画者的计策,依据皇帝的意思,既敢冒着刺杀帝王的罪名前来抢人,说明画卷一定在前来袭击的人手中。 这么推算。盗画者是花含笑的主子无疑了。 谁知,花含笑更是震惊:“画卷不在皇帝手里?” 刘云影将事情说了大概,从楚徽宫画卷被盗到昨日的游行:“这不过是皇上的计策罢了,就是想引出盗画者,其实,那祭司也不是真的。” “什么!?”花含笑睁大眼睛,“但她能凭空祈降花雨,挥手造龙,怎么可能不是祭司?”若非祭司,有谁会有这般神奇的能力。 “云影也不知那女人到底是谁,至于那些是怎么变幻的,也不得而知,但她的确不是祭司。真正的祭司,早就在楚徽宫被烧死了。”楚徽宫的事情,皇帝并没有同刘云影明说,但凭他在皇帝身边的地位,去查倒也不难。何况皇帝时不时会提起往事,加以分析,很容易得出结论。 “我的主子本先打算将祭司劫走,再慢慢打算画卷之事,谁想,这竟是个圈套!”花含笑恨叹一声。这么说来,真正的盗画者一直躲在暗处看戏而并未出手。 刘云影意外得知这些,心情一时难以平静下来,花含笑的猜测,他下一刻也想到了:“盗画者此番未出手,莫非早就知道了游行是个圈套?” 花含笑若有所思:“或许,盗画者根本就是朝廷中人,并且地位还很高,否则不会对这一切了如指掌。” 少年沉思着,良久后忽的说道:“此案尽快了结才是,既然含笑叔叔的主子并不是盗画贼,那更不必将时间荒废此事上了。” “你打算怎么与皇帝交代?” “我自有我的办法,但这五个刺客,云影不能替含笑叔叔保下了,他们必须得死!” 花含笑目中平静,看不出喜忧:“他们来之前,就抱着必死决心。”言下之意,便是那些刺客一旦行事失败,根本不打算活着离开。 刘云影抱拳对着花含笑单膝跪地:“云影出来已久,得回去了,否则难以交差。含笑叔叔住在江淮,要小心才是。” 寒暄几句后,少年原路返回,骑上马之前,不忘嘱咐花含笑道:“刑部的人恐怕知道了含笑叔叔与我是相识的,这几日出去不论我做什么,含笑叔叔都不能误会我。” “好。”花含笑对他笑了一笑,“我答应你。” 少年这才策马远去。 花含笑静默良久,兀自道:“孩子,你的含笑叔叔利用你也是不得已,你我各自为主,自要为自己的主子谋利。” 第七十九章 择主而事(1) 城北的院落恢复了一刻的安静。 花含笑阖上门再折身回到厅堂里,帘幕后一辆木轮椅被人缓缓推出,上面坐着的男子一身青衫,温良似玉。花含笑立即朝他作揖,一面道:“王爷,我等这回差点栽在陈显手里。” 景青玉摇了摇胸前的折扇,漫不经心道:“有得必然有失,同样的道理,有失也定会有得,至少我们知道玉屏卷不在皇帝手中,而祭司也是假的祭司,不需在为此费心力。” 花含笑对景青玉的看法向来赞赏有加。包括他处事的方法,也令花含笑钦佩。 当日得知肃王是刺杀事件的幕后主使,景青玉表现淡然,不怨不恨,对皇帝的旨意一一接受。其实表面看来,恢复景素欢在宫中的地位对景城王来说并不算多大的恩惠,若他咬住此事不放,会有可能从皇帝手中获取更大的利益。一城之王遭遇刺杀,若不好好安抚,人心就很容易会动摇。皇帝既然要着手对付陈浚,便不能再无故生敌,而拉拢景青玉这座金库对大淮江山来说无疑是个保障。但皇帝本就有意恢复景素欢执掌凤印之权,拿此来算作安抚景城王的“恩宠”,的确是轻了,不过景青玉什么也不说,皇帝自然乐意。 花含笑也曾问过景青玉,为何这般轻易放了肃王。 景青玉的回答是:“做事要看清局势,要学会权衡利弊!” 他景青玉是王,肃王也是王,况且肃王还是手握兵权的王。皇帝不可能因此案而贬杀他,既然要不到这个结果,就不必再费心费力去对付一个对付不了的人。 最重要的是,早在肃王刺杀景青玉以前,他就从景素欢那里得知了玉屏卷之事,从而一步一步开始筹谋该如何拿到这幅古画,加上遇刺昏迷。再无暇分心。昨日的袭击本不在景青玉的计划之内。因为游行的消息来得突然,这些行动是临时加入的。 匆忙而为,落得被捕身亡的下场也早在景青玉的意料之中。 好在,不算白白行动。 他也是得知事情失败后才于今晨悄然入都。伤还未痊愈,只得坐在轮椅上。行动都由苏婺推着。 他此时看着花含笑。眉目里有些别人看不懂的意味:“少将对花先生,倒是重情重义。” “花某多年前曾救过少将一命,少将不过是将恩情铭记于心罢了。”花含笑淡淡笑了笑。那副老顽童的模样在景青玉面前收敛得干干净净。 “我看不止是铭记于心这样简单。少将似乎将花先生当做至亲之人,为了花先生甚至不惜违抗皇命。” 花含笑一顿,刘云影还是孩童时的模样忽然从脑海中划过,孩子看不见东西,每每想找他,便伸手向前慢慢摸索,一面用稚嫩的声音唤道:“含笑叔叔,含笑叔叔。” “看来花先生对少将的情谊也颇是深重。”景青玉将视线从花含笑身上移开,浅浅道。“花先生放心,不论何时,我都不会对少将不利。” “谢王爷。”花含笑旋即反应过来,又揖了一礼。 当天下午,刺客身亡刑部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探子来报说,刘云影从城北离开的时候带了一身的伤。而后见他回了刑部,再后来,就是刺客服毒身亡了。 至于会不会查到景城王的头上、或是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暂且都未查到。 而刘云影午时便入了宫,皇宫禁地。景青玉散布在江淮城的探子进不去,而宫中的眼线也出不来,所有要传达的消息只得等个时机。 趁着等待事情进展,苏婺随景青玉出了门。 素净的马车就停在这座院落的大门外,见景青玉出来,马夫从车底抽出一块木板,架在马车与地面之间,苏婺这才推着景青玉上车。 行在江淮繁华的街上,马车根本引不起人注意。 “少爷要去见谁?”出门在外,苏婺对他换了称呼。 “暂且还不知能不能见。”景青玉揉了揉额头,“就先四处逛逛,等我想好了再去。” 苏婺知道他此刻是乏了,也不再打扰他。 就这样绕了江淮城几条街道,景青玉眯眼该有一个时辰了,苏婺见他眉头紧蹙,以为他在窄小的马车上歇得不好,正想让马夫调转方向回去,谁知景青玉忽然醒来,淡淡说道:“去陆桑别苑,我要见驸马爷。” “啊?”苏婺一震,显然没法相信他的话,“万一那边有皇上的眼线……” “也该一个月了,芙岚就要带着公主回陆桑,我得去道个别。” 景青玉一提,苏婺才想起这档子事,公主当日下嫁,本该于七日内回夫家去,奈何皇上舍不得公主,便多留他们一个月,可现在算来,时间也该到了。 可苏婺还是不放心:“皇上若知道王爷在江淮,还去了陆桑别苑……” “那又如何?”景青玉反问他,“我难道不能来江淮玩几日?我难道不能去见公主?不过是去道个别,算不得什么大事,被人知道也就知道了。不必因为一些事就事事都鬼鬼祟祟!” 苏婺咧嘴一笑:“是我疑神疑鬼了,还是少爷英明。” 景青玉浅浅笑道:“先去备些礼物再过去。” “不过……”苏婺方点头应下,忽然又问,“真的要去见公主?” “对。”景青玉无奈的应道,“你可别多想,这仅是君臣之礼,来日回到景州别多嘴多舌在绿庭面前提起。” “是,听少爷的。”苏婺笑着作揖。眼波微微流转,一缕意味深长还是没能逃过景青玉的眼睛,但他也没再多说。毕竟他担心绿庭吃醋的事本就是事实,没什么好争辩。 许久没来皇宫外的这一处别苑,清幽的环境一下子就让人心旷神怡。 因为是皇族贵地,没什么闲人走动,去陆桑别苑的一路上安静得只有马车行走的声音。 不多时,便到了目的地。 陆桑别苑里果然开始收拾起东西。 见到访客,木蝶甚为惊讶。顿了片刻后急忙迎客入府,沏好茶折身去告知芙岚。 陈璇因为要启程前往陆桑的事生闷气,芙岚正在房中劝她:“哪有嫁夫不从的道理?爷我要回去,你难道还要留在江淮?” “岛主说过,只要我答应帮忙寻找玉屏卷,答应下嫁陆桑,她会……” “会什么?”芙岚肃然的打断她的话,“你以为从你父皇手中夺过皇权有那么容易?要真是这样大淮早翻天了,回陆桑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计划有变,江淮不宜多留。反正娶了你每年都得回来省亲,到时再作打算。”顿了顿,想起陈璇还未知道玉屏卷的变故,他又借此说她,“再说,你找到玉屏卷了吗?” 见陈璇无话可回。 芙岚双手一摊:“没有吧?既然你该做的事没做到,还要求什么?” 明知芙岚强词夺理,她陈璇已将终身都交付给了这个交易,而现在别说拿到皇权,她连权的边边角角都没怎么碰到。可一时间,她竟也无话来反驳芙岚。 听他随后说来,反而还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似的。 “你不就是为了景青玉才答应下嫁陆桑、与姐姐做交易的吗?这段时日来,我也帮了景青玉不少,你也不算亏。” 说谁谁到,话方落音,木蝶就进来通报。说景城王来访。 听闻景青玉前来,陈璇脑袋上的阴霾一下子褪去。 “你夫君我还在这儿,你倒是收敛些。”芙岚追上陈璇,玩味的牵住她的手,“快,挽着夫君我去会见客人。” “滚开!”陈璇毫不客气的将他推开。自顾往厅堂走去。 芙岚对着身旁的木蝶叹了口气:“诶,我这妻子越来越粗俗了,张口闭口都是些骂人的话。” “少主该庆幸,少夫人没动手打人。”木蝶噗嗤一笑,也走远了。 景青玉在厅堂里等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见陈璇出现在视线里。 “青玉有病在身,不能起身给公主行礼,还望公主见谅。”他合起折扇,双手交叠朝她做了个揖。 淡淡的语气一下子就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陈璇本来有许多话要说,见他如此,忽然无声了。 “苏婺给公主行礼。” 好在苏婺的一个跪礼将尴尬打破,陈璇笑了笑赐他平身,随后问:“景城王的伤可好些了?” 此话一出,反倒让景青玉和苏婺都一愣,在他们看来,陈璇从不会这样客客气气的与人说话,莫非是嫁为人妇,让一个人都变了性子? 景青玉仅是想了片刻便回过神:“这还要多谢驸马爷救命之恩。” “不客气不客气!”闻声时,芙岚已一脚踏入厅堂,他走来一面大方的摆摆手,“景城王是我夫人的朋友,这个忙是应当要帮的,再说,苏婺跪了两天,再不答应我就得扛着一具尸体到景城王府谢罪去了。” 景青玉被他的话逗笑,但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听闻驸马爷与公主不日后就回陆桑,青玉备了些礼前来道别,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却之不恭。”芙岚淡淡瞥了堆在桌上的礼物一眼,不知道景青玉到底备了些什么,但以他的身份和资产,出手定然不小。 第七十九章 择主而事(2) “苏婺,拿药来。”景青玉忽觉不适,将折扇扔到膝盖上后,空出的双手紧紧扣在轮椅扶手上。 他手上骨节发白,竟是用了极大的力气在控制什么。 苏婺闻声慌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瓷瓶,从里倒出几粒药递到景青玉唇边。 芙岚的目光却猛然一变,劈手夺过了瓶子和苏婺掌心里的药。 木蝶来不及劝住,不知情的陈璇瞬时便生了怒:“你干什么,这是景城王的药。” “多吃无益。”芙岚冷冷说了句,“景城王怎么现在还在吃它?”这正是扶月!在陆桑,专给一些不听命的奴隶服用,以达到控制的目的。 苏婺替景青玉答道:“这是木蝶姑娘给的药,是解阴蛇蛊的,为何不能吃?” 芙岚这才发现自己反应过于激烈,但又不想把药交还:“应当让御医再好好瞧瞧,看看能不能有别的方法医治。” “有现成的药,为何不吃?”苏婺脱口疑问让芙岚一时哑然。 是啊,有现成的药为何不吃,难道还要费力气去找别的方子?不知情的人这样想并没有错,错的是他与木蝶而已,明知道为何不能吃,当初却又把药给了景青玉,如今的状况看来,景青玉虽解了阴蛇蛊的毒,可又着了“扶月”的道。 扶月这“药”,人吃多了必成瘾,再难戒掉。 趁着芙岚失神之际,陈璇从他手上将药夺过给景青玉服下。 药入口即化,刹时如淳淳泉水贯穿他的筋脉,舒畅之极,让他如置云端。 芙岚看着景青玉迅速变换的神情,眉梢上不禁露出难以言说的悲愤。 片刻后,景青玉察觉到四周清净,才回过神来,想了想后提到:“青玉此番前来。除了要跟驸马爷与公主道别,还有另外两件事。” 陈璇将药瓶交还给苏婺,一面问道:“景城王还有何事?” “其中一件,是青玉的私事。”他重新将折扇握在手里,双手的力度已然没有方才那样重了。“青玉如今还未痊愈。是想跟驸马爷讨要‘扶月’的方子,以备不时之需。” 话落,芙岚与木蝶的神色都变了变。 陈璇却答应得畅快:“这自是没问题。另一件呢?” “另一件。是驸马爷的私事。”景青玉很快恢复了淡然。 芙岚本还想着他的前一句话,听到后面倏地将所有思绪收起,惊讶道:“我的私事?” 景青玉摇扇轻笑:“驸马爷难道忘了那三千金?” 芙岚恍然大悟:“你不提,我还真的要忘了……”近来事情太多,以至于他顾前不顾后,前事一过就抛到脑后了。更别提这笔一个月前因为要抓捕他回来成亲而悬赏的钱财。 虽然数额巨大,但他好歹是陆桑少主,又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小子,忘了这笔钱财倒也没什么奇怪。 景青玉沉吟了一下。才问道:“驸马爷想如何处置这笔钱财?若是想带回陆桑,青玉便让人准备好明日送来。” “不用,”芙岚摆手拒绝,“就放在景城王府,要用的时候我自会去取。” “可坞海与大淮相隔万里,并不是想取就能取的……” “每年都会陪着公主回来。无妨。”他看了看身边的陈璇,“反正回陆桑我也用不到什么钱,就先留在景城王府,到时我与夫人一同去取。” 景青玉瞥见他眉眼中深长的意味,一时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从而推算不出他在打什么算盘,只得应道:“好,届时青玉便在景城王府恭候驸马爷与公主大驾。” “来年的事,且等来年再说。”芙岚云淡风轻的笑了笑。 但陈璇没他这般的好心情,只有一腔烦闷在胸口转悠,离别的伤怀从她见到景青玉的那一刻就不曾褪去。 一想到来年才能再见面,或许那时候,他已经娶了王妃,成家立业,或许,生儿育女,过着与她陈璇无关的生活。 “不知青玉的请求,驸马爷能否答应?” 一屋子忽然陷入了沉默,景青玉不得不开口来打破这奇怪的氛围。被陈璇这么盯着,他总是感到不自在,旋即让苏婺将他推向芙岚那边。 其实,景城王已经亲自登门求药方,给也是无妨的。 可偏偏是扶月的方子,芙岚没办法答复他。 “莫非扶月是陆桑研制的秘药,不可外传?”景青玉有些失望,但还是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笑意。 “不是……”芙岚顿了顿, “只是这药多吃无益,我劝景城王还是别再吃了。” “驸马爷只说,可否给就是了。”景青玉讨拿药方的决意丝毫没有减弱。 芙岚突然想起什么:“扶月的药方中有一味是斑月蛇血,你拿了也没用,你没有斑月蛇。” 景青玉神情渐冷:“这么说来,驸马爷是不愿给了?” 连木蝶也看得出来客的不悦。 “芙岚,不过药方而已,给又何妨?”陈璇奇道,“你何时这样小气了,景城王都给你三千金了,难道还买不到药方?” 他正想跟景青玉解释药方之事,此刻听陈璇道来,又想跟她解释三千赏金之事,顿时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陈璇凑到他耳旁咬牙道:“若你不把药方给他,我宁可被毒蛇爬满全身咬死也要把你们的计划告诉父皇。” 芙岚瞳孔一紧,半晌回不过神来。 最终还是将药方给了来客。 景青玉接过来的时候并未细看,只是放入怀中,客气几句便走了。 芙岚眼看木蝶送客出门,眉头紧紧皱起,等到客人走远,才跟陈璇道:“反正是你的景青玉,出了什么事自己担着吧。” 陈璇方想问他此话何意,谁知芙岚气哄哄的走了,谁也不理。她嗤笑一声,只当他是因为将药方送出而生气。 第八十章 心事(1) 当景青玉从陆桑别苑拜访回来,分路打听案件进展的探子也悉数返程。 他们都将消息呈报给花含笑,再由花含笑分析后理出来龙去脉,说给景青玉听。 厅堂中还是只有三人,景青玉的手指摁着茶盏边缘,静静坐在那里听花含笑道来,不管花含笑提到什么直令人唏嘘之事,他终究只是一副淡然的神色。 等到花含笑将所有说完,他才道:“少将为了不将花先生牵扯进案件里,竟将案件办成了死案!果真是重情之人。” 景青玉看似漫不经心,花含笑却知道他早已在心底将线索分析不下十遍。 “五名刺客一死,知情的仵作也因为办事不利而被少将处决,‘魂香’因此无从探究,没有了直接的人证物证指向花先生,花先生这几日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景青玉淡淡道,“六条人命,保全了我们,也算值得。” 花含笑听他说罢。眉头一紧:“仵作死得冤枉了。” “这便是少将的手段,花先生不必惋惜。”景青玉饮一口茶,而后说道,“若仵作不死,案子再查下去就会牵连复*。” “是……”提起复*,花含笑心中骇浪翻滚,他强忍着不让眼眶湿润,话锋一转,“好在画卷真的不在王爷手中,否则云影也难将案件翻过去。” 景青玉点了点头,旋即抬眉看他:“花先生是在为王上感到伤心?” 花含笑想起昔日好友,神色瞬间就沉了下来:“本非帝王身,却生帝王家,这便是挚鸢的命,伤不伤心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如今花某眼里只有复国之事。” “难道你不相信王上没死?” 赵已枝派出的船只虽都无功而返,但那封被驸马爷从孤岛上带来的信也并非是假的。 信封上印着的图腾如今成为复*的标志。若非靖国王室中人,不可能会知晓,更不可能持有此信封。 据绿庭说,信封上的图腾是她母亲族氏的印记。象征至高无上。伴驾君王。 景青玉也曾问过她母亲究竟是何人,绿庭也答不出来,只说是西漠没落的贵族,机缘巧合流落到江淮认识了靖国的王,由此结识相爱。 “信也罢。不信也罢。挚鸢在花某心里从未死过,信不信又何妨。” 花含笑将手拢在袖子里,微微弓着身子。若不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于凝重,景青玉很难想象世人眼中无比贪财的花含笑也会有至情至深的一面。他当初与花含笑结识是通过赵已枝的引荐,可如今花含笑反倒变成了他的人。 花含笑与复*的很多人不一样,他对景青玉虽也曾抱有怨恨,但他的目光看得比谁都长远,他对景青玉的恨远远不及这位王带给复*的帮助。 靖国当时危若累卵,就算是撑也很难撑得下去。 虽然景青玉顺水推舟之举加快了靖国的覆灭,的确可恶。 可如今复国的当头,却不能少了他的支持。 沉默了片刻。两人都不再提复国的事。 景青玉从怀中掏出去陆桑别苑讨来的药方,递给花含笑:“吃了这药可还有的治?” 花含笑接过看了一会儿,神情渐渐的冷下来:“王爷您……” “你就说还有没有得治。” “这药方里有一味是……是曼陀罗。”花含笑咬牙道,“这东西吃多成瘾,再难戒掉,且每每发作时疼痛难忍。时间长了精神萎靡、四肢麻木。敢问王爷可是在吃这东西?” 景青玉淡然的点了点头,情绪不见起伏。 苏婺回想起他平日的症状,突然明白了什么,跳脚喝道:“莫非驸马爷给王爷吃的是毒药?” “是毒也非毒,听说王爷前些日子中了阴蛇蛊。这药倒是可以解阴蛇蛊的毒,只是……吃多了毕竟不好,王爷吃它有多少日子了?” “不过十日而已。”景青玉回道。 看着他坦然的模样,苏婺惊诧道:“王爷早就知道自己在吃什么?” “数年来我私购曼陀罗入库,如何对这东西不熟悉。” “那王爷为何还吃!?”苏婺说话时明显有了怒意。他不仅不明白景青玉的用意,更是为他这般伤害身体而感到心疼,甚至生气。 景青玉没有回答他,只是问花含笑:“若是治不了,就请花先生再按着药方配置扶月。我想我会用得到的。” “王爷!” 苏婺与花含笑几乎是同时喊道。 景青玉将目光投向了庭院外:“就按我说的去办。” “王爷不好好照顾自己,又该如何照顾好绿庭姑娘?”苏婺脱口而出,眉梢的悲愤已然掩饰不住。 景青玉抿了抿唇,什么话也不说,自己动手推着双轮缓缓的滑向门外,可才行了不远就被门槛卡住。他松开手,握起膝上的折扇,然后一手撑住轮椅扶手试图自己站起来。 苏婺见状想要过去搀扶他,却被花含笑一把拉住,对他摇了摇头。 “可王爷……” “花某会想办法治好王爷的病症……”花含笑压低了声音,尽量不打扰到扶着门踉跄往外走的景青玉。 苏婺沉着脸:“王爷如今不吃扶月便疼痛难捱,苏婺实在是不忍。” “王爷自己定也很难受,可是不吃扶月,阴蛇蛊的毒便解不去,他就只能卧病在床。”花含笑叹息一声,“这样一来,会拖延很多事情的进展,比如复*这边……王爷不愿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而耽误复国大计,所以明知扶月有毒也独自吞忍。” 苏婺从未想到这一层,此时听花含笑提起,震惊不已。 “你以为王爷不担心自己的身体么?”花含笑又道,“你所说的他何尝不明白,照顾不好他自己,便也难以照顾绿庭姑娘,但若给他选择,他还是会选择伤害自己的身体而不愿拖累复*。近段来,复*大肆购买船只出海,只怕很快就会引起皇帝的注意,王爷若还卧病在床,万一来日有个变故,他再想挽救局面也来不及。所以才想趁西南郡战事未平、朝局纷乱暗涌的状况下先部署好一切。” 苏婺的阅历毕竟没有花含笑的多,花含笑所说的这些他一个也没想到。 如今明白了缘由,对景青玉的担忧和疼惜又多了一分。 “你别再打扰王爷,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就呆在院子里也不会有什么事情。”花含笑一面嘱咐他一面把药方收进怀里,“对了,今夜若是不回景州,就在这小院住下,花某已经收拾好房间了。” “多谢花先生。”苏婺客气的做了个揖。 旋即便忙自己的去了。 景青玉果然没打算回景州,晚饭过后他就回房休息了。 苏婺哪也不敢去,又不敢打扰他,只得在房门外寻了空地坐下来。随后将佩剑卸下放在膝上。 月色淡入泉水,缓缓的从天际流过。 才到戌时,皎月便满,圆滚滚的挂在天上。 苏婺终于有些时间静下心来。 想想这段日子,景城王府越发的不太平。王爷连连遇刺,还都是同一个人所为。而凶手此刻跑到西南郡摘战功去了,只有景青玉重伤未愈不说,每天还要烦忧复*的事。 当真不是一个王该有的生活。这么多年了,苏婺从未见景青玉轻松过一刻。 要得王位有何用?还不如当初在靖国,做个富家公子,与公主殿下赏花游湖。 想到这里,眼前仿佛有粼粼水泼划过,苏婺突然记起那个眉目灵动的少女。 “萧……钰……”他低低喃着,单是想着她的样貌,就脸红耳赤。 然而被他挂念的少女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她此时正坐在客栈的厢房里,撑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荭雪方从外面回来,忽然便化为人形坐在萧钰对面,把她生生被吓了一跳。萧钰无意识的喝道:“你走路没有声响的吗?”说完后才记起,荭雪外出是从来不需要“走”的,就算她想化成人形走上街,她这张惨白的脸只怕会把行人吓得不轻。 显然,“走”这个字与她大抵是没关系的。 荭雪果然回道:“你见过我走路吗?” 跟萧钰混久了,荭雪的本性慢慢的就被唤回来。她本也是个伶牙俐齿的女子,性子上和萧钰有七分相像。只是幽林孤寂得太久,忘了应该怎么和人交流。 而今离开幽林来到帝都,孤僻的性格竟有了些改变。 萧钰岔开话题:“你方才去哪儿了?” “去皇宫。”荭雪伸出手在空气里比划着什么,“我认路去了。” “那你到底认出路没?”萧钰急道,“不如你带我去好了,我们兵分两路去找祭司……” “你会被抓的。”荭雪毫不客气的否定她。 萧钰满不在乎:“你难不成还怕皇宫那些侍卫?” “那倒也是。” “今夜就夜探皇宫如何?”萧钰跃跃欲试,满目的迫切反倒让荭雪迟疑。 “你怎么突然对那个假祭司有了兴趣?” 萧钰自知没必要瞒她,便如实相告:“昨天游行的时候,我总感觉她一直在看我,说不定她认识我呢。反正现在没什么事可以做,不如就去找找她。” 荭雪哼了一声:“没事做?玉屏卷你不打算拿回来了?” 第八十章 心事(2) 一想到昨日险些被怀瑞王掐死,现在提起他萧钰仍是心有余悸。 荭雪只一瞥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这么怕怀瑞王,看来很难从他手里拿回玉屏卷。” “怕归怕,但画卷还是要拿回来。”萧钰嘴硬道。 “那好,杀了他就可以拿回玉屏卷了。”荭雪一脸云淡风轻,“你把我从幽林叫来,不就是想杀了天魔吗?不如我们先商量一下如何对付天魔,暂且先别管假祭司的事好了。” “不行!”萧钰下意识喊道。 荭雪蹙了蹙眉:“说穿了你还是怕他。” “……”萧钰顿了顿,“天魔身边还有一个阮梦兰,哪会那么轻易对付。” 荭雪了解她字面的意思:“阮梦兰的确不好对付,但略施小计也不是不可……” “你是不会杀他的。”她想说的是天魔。谁知却被荭雪误解为阮梦兰。 “这世上还没有我不敢杀的人!” 萧钰看着她发了一会儿的怔,直到一股清风从窗口灌了进来,从她面上拂过,她才回过神:“至少你不会杀贺楼朝奕!” 她以为荭雪一定会在第一刻露出惊诧的表情,然而她忘了,荭雪失心成魔,她的记忆一半存在脑海中,一半早已经随着护之心离开身体而消散,所以总是断断续续,萧钰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愣了许久,随后才是蹙眉深想:“贺楼朝奕?我是否与他相识?为何我总觉得……十分熟悉?” “你不止是认识他。”萧钰声音渐低,“你与他之间还……”然而说到这里,萧钰却停住了。 前几日里曾考虑过的问题又蹦了出来。 荭雪若知道天魔便是贺楼朝奕,或是说,她从此凭脑海记住了这个人,她一定不会再跟随萧钰一起对付天魔。这对萧钰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何况天魔曾在百年前制造了屠杀血案。难保他今时今日不再重蹈覆辙。 萧钰咬了咬唇,还是忍着没把天魔就是贺楼朝奕事实告诉荭雪。 贺楼幕当年要将天魔封印,想必是担心他再出来危害苍生,而今他已经借了陈浚的身现世,唯有将他在封印,或是杀了他才可罢。 只是连贺楼幕与当年的护联手都无法杀了天魔,她萧钰又如何能做到? “朝奕……”荭雪颓然的捧着脑袋,低声轻语打断了萧钰的思绪。 “别再想了。”萧钰捉住她的手腕,将视线长久的停留在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庞上,“我带你上街玩玩,江淮的夜市可热闹了。” 荭雪起先还是平静回视她,片刻后却忽然哭道:“朝奕……朝奕他……” 萧钰猛然一惊,以为她从方才的对话中听出了什么,眉头紧紧的揪成一团。 可接下来荭雪只是说道:“朝奕死了,他被夕锋王朝的皇帝害死了……” 夕锋王朝?萧钰想了想,片刻后恍悟过来。 这不正是一千年前霸主中原的泱泱大朝!只可惜后来不知怎么,败在南唐国手下,从此一蹶不振退守南唐边境,也正是如今望月的前身。 “真没想到,段渊那样的君主还曾有这样厉害的祖宗。”萧钰无意识的说了一句。 好在荭雪没有心思听她说话。 萧钰也没再提天魔的事,生怕自己说漏了嘴。 夜探皇宫的事暂且被她抛到脑后。 之后的一整夜,就只听荭雪哭哭啼啼,没想到孤僻的暗灵也有这样至情至深的一面,若是同人说去,有谁会相信? 萧钰前半夜还时不时宽慰她,后半夜便撑不住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客栈的伙计告诉她,抵押的钱到今日就没了,要她要么交钱,要么离开客栈。 萧钰好说歹说,他才允许拖延半日。 “你没有钱?” 门方合上,荭雪便从帘后出来,惊讶的问萧钰。 饶是哭了一夜,可还是看不出她双眼有一丁点儿的红肿。果然不是个人。 萧钰摊了摊手:“我是被陈浚劫持来的,姐姐备给我的盘缠都在昆玉城的客栈里,没来得及拿。” “那这几日的房钱……” “我把太子给我的匕首当了!”萧钰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丝毫没有觉得过意不去,“可那些钱也早被我花光了。” 她堂堂郡主,花钱大手大脚也是正常。光是吃住这一项就抵了半把匕首。 “接下来怎么办?”荭雪提到了紧要,“我是不打紧,可你一个姑娘家,总不能露宿大街。” 萧钰倒是坦然:“不想露宿大街,也只能露宿大街了。” “你想得轻巧!”荭雪正色道,“倘若不小心露宿到怀瑞王的眼皮底下,看他会不会杀了你。” “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然而萧钰的侥幸心理下一刻便被荭雪清扫得一干二净:“上一次是因为他们没有防备,阮梦兰来不及出手。倘若怀瑞王再抓到你,就算我前去营救也会被阮梦兰缠住,而以怀瑞王的身手,要杀你不过是片刻的时间罢了。” 第八十一章 离别(1) 江淮的秋天不比北方晴朗,也不比南方湿润。 整座皇城恰好夹在南北的正中间,掺一些北方的无拘无束,又有些南方的缠缠绵绵。 越是进了深秋,这种区别就越是明显。 萧钰虽然没有露宿大街,但也没继续在客栈住下去。 郊外有一些荒废了的民居,便成了她与荭雪几日来的落脚处。 房子虽然破旧,好在郊外的风景很得她意,在西南郡从未见过落叶纷飞的萧钰倒是很适应这样的居住条件。 荭雪玩心大起的时候,也会化作一阵风将落叶吹起,绕着萧钰一圈一圈的转。 虽然几日下来她们并没有什么大的行动,最多去江淮城探探口风,但萧钰的心情显然很好。至少这几天,荭雪没见她皱过眉头,没见她撑着脑袋在想那些令人烦忧的事情。 皇都平静了几日,祭司游行遇刺之事也到此断了进展。难得的是皇帝并没再对此案加大力度侦查,不知是别的政务缠身还是因何。 总而言之,江淮的派系权贵全都按兵不动,倒是有一件事让人惊讶,那便是怀瑞王竟没有因章渠的案子而刁难刘云影。 众人都猜不出缘由,自是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这样平静的情况并没有维持多久。 那天萧钰入城的时候,全城的百姓都在往港口处奔走。 她随手拦了个人下来问:“出什么事了?” “公主今日就要与驸马爷返回陆桑。皇上与贵妃还有诸位王爷都在港口送行,这不,我们也去凑凑热闹。”那人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 萧钰徘徊了一下也跟着人群过去。 港口果然人山人海。 重重禁卫将百姓全都围堵在了远处,萧钰混在人群里踮着脚尖望去。 只见一艘宝船正停靠在岸边,侍从于岸口和宝船不断穿行,将一个个檀木箱子往船上搬。 而岸口的一处空地又被数十侍卫围住,穿过那些军人的身影,可以看见以皇帝为首的人站在其中。 皇帝的左侧站着刘云影,右侧是怀瑞王,身后便是各郡的王爷和江淮城的官员。对面。是萧钰不曾忘记过的一个人。他脸上的伤疤还未全好,仍有淡淡的痕迹,但丝毫不影响他俊美的容颜。 而在这位白衣公子的身旁,站着他来到这个王朝后迎娶的夫人。 萧钰的神色突然冷冽起来,眸中的湿气瞬间凝结如冰。 他要走了。 这是萧钰脑中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但这是事实。 她不知道那边在谈些什么,只见陈璇的脸色不太好。芙岚却一直笑着,甚至安慰的牵住了她的手。 所有的柔情就像曾经对待她一样。旁人看来,道是鸾凤和鸣、故剑情深。 “你喜欢的人?”龙息佩里忽然传来了荭雪的疑问。 她就在港口的海面上浮动着,虽然距离这边稍远,却能把萧钰的神情和港口的情况都收入眼底。 那声音清淡如风。只有萧钰一人听到。 可萧钰并没有回答她。她看着芙岚的笑颜。心随着一点一点冰凉。 “他要走了。”荭雪像是在传话,“皇帝说,明年春时让他带公主殿下回来省亲。” 这一次反倒是荭雪在自言自语:“你知道陆桑在哪里吗?它在万里之外的坞海,乘船前来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他一走,只能半年后再来了。不过半年也不算远,你还会见到他的。” 萧钰沉着脸,凝结的目光又一瞬变得茫然。 荭雪叹了口气:“不过,他与他夫人的感情很好,他还会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萧钰想了想,回答她,“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但我……” 他三番两次舍命救她。甚至还吻过她,说过朝夕相伴那样的话。这些都算是喜欢吗?或者只是一时兴起,在她无法忘记他的时候,他却把她给忘了。 “但你喜欢他。”荭雪肯定的道。 皇帝他们的谈话很快就结束。 芙岚携着陈璇上船之时,皇帝面上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冷然之色。 而萧钰愣愣的站在原地。一时间百感交集。 她又如何能怪他不来与自己道别,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藏身之处,再说他已经有了妻子。不管何时,他都应当把妻子放在第一位才是。怎还能惦记别的女人。 若他朝三暮四,才是自己厌恶的那一类人罢。 纵然这样想着,萧钰的心情还是如初沉重。 正当她深思之时,芙岚已经站到了甲板上,他一手牵着陈璇,一手举过头顶挥动着向港口送行的人告别。 表面上故作难舍,但那双明眸却只是淡然的扫过人山人海,然而,就在他的目光穿透人群的瞬间,却看到了她。 重重人海,只一眼,他就肯定挤在其中的人是谁。 “萧钰,她怎么来了?”这样的疑问从嘴里蹦出后他才笑自己愚笨。大半个江淮城的人都来了,而萧钰那样喜爱热闹的人怎么可能会不来。 陈璇听见她低语,侧目问他:“萧钰是谁?” “是她……”芙岚恍似没听见陈璇的话,顾自凝眉看向远处。 陈璇当下也没多理会,转眼看回港口上坐在轮椅中的男人,随着注目,她视线里很快便薄雾朦胧。 芙岚下意识的把牵她的手松开。 帆起船行。宝船缓缓的退出港口,调转了个方向。 他顺着甲板边缘走到离她最近的地方,想要将她的面容看得更清楚。 然而少女却慢慢的退出了人群,往反方向离开。 “钰儿!”他忽然冲港口喊了一声。 声音很快就淹没在风里。 宝船渐行渐远。 港口上的人也慢慢的散去。 热闹虽是热闹,但终归与平民百姓无关。甚至,也与大淮的权贵没多大关系。 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大淮嫁出去个公主,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何会将膝下唯一的一位公主远嫁陆桑,但终归是帝王女儿,即便好奇也不容臣子们多议。 苏婺推着景青玉从港口离开,经过桂郡离霄王身边时,却听到他冷冷讽了一句:“公主远嫁。景城王再有不舍也不该这种时候表现出来。” “离霄王……”苏婺正欲辩驳。 被景青玉抬手拦下。 离霄王嘿嘿一笑:“据说前几日里景城王知道公主殿下要走,还特地到陆桑别苑拜访了,难得有心啊。” 陈璇对景青玉的情意几乎全江淮城都知道,传来传去便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热衷的话题。景青玉也懒得去争辩,他的愁容本不是为她,自己心知肚明便可。 但苏婺却没他那么能忍,顿时怒气腾腾。 然而经过的几位郡王听见离霄王的话,竟然也随他开起玩笑来,不时便把苏婺的怒火浇灭。说得他们哑口无言。 他四处警惕一探,发现帝王早已回銮。才舒了口气。 “景城王伤还未痊愈。可别太难过了。对身体不好啊。”青云郡的青王辞意似安慰他,实质是肆无忌惮的讽刺他与肃王之间的恩怨。堂堂王爷,因一个青楼女子闹到如此地步,看在这些郡王眼里很是丢人现眼。 “诸位好不容易来江淮一趟。不好好去玩闹在这儿说什么闲话。” 一道清冷的语声从后传来。 众人俱是一惊,反应过来后迅速拱手作揖:“拜见怀瑞王。” 怀瑞王冷冷瞥了他们一眼,示意免礼。 几人再礼暄几句后讪讪而退。 怀瑞王受封亲王,比只有郡王封号的那几位地位更高。他们敢对一同是郡王级别的景青玉冷嘲热讽,却不敢在怀瑞王面前造次 ,一听得他语气不悦,很识趣的走开。 景青玉也对他揖了一礼,末了正欲离开,却被怀瑞王拦下。 “不知怀瑞王还有何事吩咐?” “你虽与他们一样处事圆滑。却不令人讨厌。”怀瑞王答非所问回了一句。 主仆两人不明所以,正不知如何应对。却听他说道:“闲来无事,本王想与景城王游一游郊外的枕月湖。”他并不是在征求景青玉的同意,而是在告诉他:我要同你到郊外踏秋。 景青玉笑了笑,倒是爽快的答应下来。反正也推辞不了。何必拒绝。 因为是临时的计划便没有告知侍卫。跟随两人前去的只有寥寥几个仆从。 到达枕月湖之时,也有不少公子哥们在游湖。 认出了两人后,片刻就有人前来行礼。 其中还有曲阳候府的小侯爷刘云鹤。因为厌恶陆桑的做派,今日他并没有去为驸马和公主送行,而是约了朋友在此碰面游玩。怀瑞王与景城王的到来,让他甚感意外,又因自己弟弟“害死”章渠的事,使他上前行礼时颇为忐忑。 好在怀瑞王并未多说,面色虽然冰冷,但语气里没什么怨怒。 客套了几句大家又各自玩去了。 景青玉似乎看出了什么:“怀瑞王是特地将青玉约到此处的罢。” 依他判断,怀瑞王早便知道江淮权贵的公子哥儿在此处,所以才约他前来,原因很简单,怀瑞王就是要让这些公子哥儿看到他们一同游湖,从而对他们此行做出各种猜测,然后再传回江淮,人言向来可畏,更何况是纷乱不断的派系之间。说不定待会儿回去,就会听到景城王与怀瑞王相约游湖、关系匪浅的话了。 这样一来,他景青玉就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分到了怀瑞王的阵营里。 第八十一章 离别(2) “此话怎讲?”怀瑞王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反问道。 而景青玉只是笑了笑,并不指明,倒提起另一件事:“宫中规矩严谨,若非皇上召见,大臣们绝不能踏进宫门一步,违此,必受重刑。可前些日子阮大人却能于帝寝外跪了数日而不受责罚,皇上还在庆娘娘请来御医替阮大人看病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此事翻篇,再放了他回府,怀瑞王以为因何?” 听者面色冷淡,将目光投向远处,看不出他是否在听,抑或是否在思考。 景青玉不愿气氛就此沉默,只好接着道:“皇上容禁军放行阮大人入宫却不加以责罚,其一,因为他知道阮大人是怀瑞王的臣属,皇上甚是看重羽骑,自不会轻易责罚您的属下。其二,阮大人所谏之事的确理由充分,若皇上因他未经召见入宫便施以重惩,就得同时处理他呈禀的命案。这么做便是对少将不利,而少将是帝王心腹,若他出了事,说到底就是对皇上不利!所以皇上干脆对这桩命案暂不理会。只是他没料到,怀瑞王偏巧在此时回都。”说罢合起手中折扇,抬眼看了看听者,“怀瑞王以为青玉说得如何?” “景城王聪睿,竟能揣摩圣意,本王佩服。” 一句话说得不冷不热,让景青玉一顿。 但仅是片刻,他便又道来:“现下,皇上知道自己必须要着手审理这桩案子,因他更知道,怀瑞王此次回都大半是因为章将军的事,可章将军恰就在天牢中离奇身亡,他若不给怀瑞王一个交代,给羽骑一个交代,只怕军心不服……但坏就坏在这一点,皇上一面不愿得罪羽骑,一面又不舍得处罚爱将……” 他只说到这里就停下。 怀瑞王越听却越有兴趣:“在景城王看来,皇上最终会选择什么?” 景青玉淡淡一笑:“大约会选择得罪羽骑……自古君王忌功臣,我们的皇上也不例外,他最怕功高震主之人,而怀瑞王恰是这样的人。” 景青玉似乎有了十足的把握将这些话说出来而又不会给自己招来祸患。 怀瑞王冷笑着,并不否认他对自己的评价:“景城王又如何得知皇上会选择得罪羽骑?” 他把玩着折扇,回答:“猜的。” 短短两字说得理所当然,却又准确合理。 他总不能说,他暗下打探了不少消息,包括让风远阁的姑娘们从肃王口中探出口风。 “景城王机智过人,今日得以同游,倒是值得。”说话间,两人搭乘的船只已经泛到了湖中央。苏婺与随从在船尾站着,并未过来打扰两人的谈话。 景青玉自然知道怀瑞王此话何意。 换言之,就是得了他这个“军师”倒也值得。 反正不管景青玉愿不愿意,此事都已成定局。两人出游回去后,朝中各派系定都将他视为怀瑞王的臣属。 不过景青玉对怀瑞王耍的这一个小计谋一点反感也无,相反,他不排斥自己成为怀瑞王这边的人。因为对于现在的景氏来说,缺少的的确就是军队靠山。当然,他也不认为陈显会是一个好君主。 背叛不过须臾而已。 既然已经背着叛国者的罪名,也不必遮遮掩掩。 此时有人愿意招纳他,何乐而不为。 “怀瑞王今后若还想游湖,青玉必定奉陪。”他一手扶着轮椅,一手划开折扇轻扇湖中的暖风。态度已然明显,怀瑞王心中欣喜,他这一招棋总算是没有走错。 羽骑固然坚不可摧。 但那是在皇饷维稳之下。倘若将来真要与陈显争天下,就必须得有雄厚的财力在背后支持,以制造兵戎、供给军粮。 放眼望去,如今的大淮王朝只有景城王最合适不过。 怀瑞王笑了笑:“肃王因风月之争刺杀景城王,实在不堪,本王出策将肃王遣往西南郡,景城王可还满意?” 转眼提到此事,景青玉还算淡然,虽然指尖已经微微用力,但语气仍然平稳:“怀瑞王的计策自然好。” 此计一箭双雕,一是将皇帝召来的兵马不声不响的赶到边境去,二是借此送给他景青玉一个人情,怎会不好。 游赏了大约一个时辰,两人便一同返程。 怀瑞王毫不遮掩的邀景青玉入府欢饮。向来不近美色的他甚至还召了舞姬前来表演。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果不其然,还未到第二天,传言到了皇帝那里便是:怀瑞王怕是将景城王纳入自己麾下了。 皇帝因诸多事烦忧,此刻听闻这事,情绪难免有些低沉。因此景素欢请他过去用膳的时候,皇帝想都没想便拒绝了,反而去了陶妃宫中。 第八十二章 案情(1) 也是翌日浣妃来时,景素欢才知道皇帝昨夜为何会对自己如此冷淡。 “青玉他……果真在怀瑞王府留宿?”她不敢置信,掐着掌心希冀这是个梦而已。但掌心的痛意很实在的贯穿筋脉冲到了心口。 “表兄派人送消息来时顺道提起的,说景城王昨夜在怀瑞王府通宵达旦的玩闹,若不是与怀瑞王为伍,想必景城王不会如此!”浣妃说的真切,更让她深信不疑。 “愚蠢!”景素欢忽然拍案而起,目中怒意升腾,“实在是愚蠢!他难道不知皇上如今对怀瑞王的态度?为何要自找死路?” 浣妃还不知其中缘由,更不知景素欢为何勃然大怒,开口劝道:“怀瑞王是皇上的亲侄子,皇上多年来对他疼爱有加,景城王与怀瑞王交好,也不算什么坏事。怎到了贵妃口中就变成自找死路?” 浣妃心下暗想,景素欢如今答应站入十一皇子的阵营,而景氏与怀瑞王交好,无疑就是将羽骑也拉拢过来,若得羽骑的支持,才是十一皇子夺嫡的最大优势。 景素欢闻言却冷冷一笑,宫中封妃的的女子恐怕只有浣妃如此单纯了罢。连陶妃都知晓皇帝不喜怀瑞王功高震主,还嘱咐十皇子勿要与怀瑞王走得太近,可浣妃竟然说,与怀瑞王交好不算坏事。 云雾迷蒙的活在宫中,不懂得察言观色,也难怪她会教出十一皇子那样口无遮拦、不擅心计的孩子。 景素欢也不愿同她多辩朝事,大淮的派系争端太过于复杂,多说无益。而她作为景氏嫡女,也只想攀附君王来保景氏荣华,她的选择仅在皇帝与皇子之间,怀瑞王那一类人,她无论如何也不想与之有过多交集。 偏偏景青玉…… “对了,”浣妃起身分外亲和的挽着她请之入座,“这次过来,本宫是想告诉贵妃一个好消息。” 景素欢的怒气总算缓了一缓。问道:“可是肃王的事?” “正是。”虽然在殿中只有两人与各自的心腹,但浣妃还是小心的四顾了一下,“表兄按贵妃的意思深查此案,就在前日,无意抓到一个与案件有关的人。” 景素欢眉头微微一蹙。 只听浣妃又道:“那人趁夜来宗正府,想偷走肃王犯案的证据。结果被表兄逮个正着,暗下盘问了他,才知道是肃王的人。没想到肃王已前往西南郡,还胆敢派人在江淮动手脚……” “肃王难道想毁掉证据?可他谋害青玉之事天下尽知,毁了证据又有何用?” “大约想毁了证据。到时摘得功名回来翻案罢。”浣妃随口应了一句后继续说。“那人怕表兄对他用刑。便把肃王刺杀景城王的事情一五一十招了,据说借风对景城王下蛊的计谋不是肃王想出来的,而另有他人。” 景素欢一震:“难不成除了肃王还有人想对青玉不利?这算什么好消息!” 这回倒是浣妃显得聪慧些:“自然是好消息,至少贵妃现在知道想要谋害景城王的不止一人。除了提防肃王,更要提防这大淮朝中任何一人。” 景素欢转念一想,浣妃这话竟然也说得没错。旋即追问:“那后来如何?是否已经查出另一个人的身份?” “表兄正在查,”浣妃垂眸道,“那人身份神秘,表兄说就算要查明,恐怕也得等月余,毕竟不能动用宗正府和刑部的力量,只有表兄与几位僚属私下查探。也并非轻易的事。” 景素欢知道她所说不假,在天子脚下想要查明一桩由皇帝亲自“了结”的案件,绝非易事。因而便不再询问神秘人的事:“肃王派来的人如何处置了?” “以夜闯宗正府的罪名交由郡府处理了,倒是未说是肃王的人。”浣妃如实相告,“表兄割了他的舌头。说是他偷瞧了宗正府的重要档案,怕他说出去。” 虽手法颇为狠辣,不过景素欢对此举表示赞赏。 这样一来便只能怪肃王无慧眼识人,派了一个不中用的人来偷盗证据。他纵然心怀怨恨,也只能忍气吞声而不敢前来探口风。也就不会知道他的属下把他干的好事都抖露了出来。 那个贼子也许会因为偷窥了皇室档案而被处以极刑,或是流放边远之地。 总之透露了线索之后,他会从帝都永远消失。 浣妃离开谦云宫时,正巧被慕容昭庆瞧见。她本也是来找景素欢的,但见了浣妃之后便又折回去了。似乎前来只是为验证某些说辞的真伪。 千萦十分不解:“娘娘不是有要事与贵妃说吗?” “现在恐怕得考虑了。”慕容昭庆语气淡淡,让千萦一头雾水。 还不等她问,慕容昭庆又冷冷道:“贵妃眼见嫡位之争越来越明显,攀附慕容家不成便抓住十一皇子不放,这等心机,也难怪她膝下无子还能越了陶妃与浣妃执掌凤印多年。” 千萦听到主子非议贵妃,旋即慌了神:“娘娘,这话不能乱说……” “罢了,以后少与她来往就是,爹说得对,景家本是商人,自然是利聚而来,利尽而散。”慕容昭庆向来厌恨这类趋炎附势之人。这也是她之前为何不答应与景素欢为伍的缘由。只是后来被景素欢捉住了自己在楚徽宫犯案的把柄,才不得不相助与她,而后又见她禁足,心有怜惜才对她关怀备至,谁想,重掌大权的景素欢瞬时便把商人算计的本事淋漓尽致的发挥出来。 握着手里那枚在长亭发现的细小金鳞,慕容昭庆心中的怒意越深,加快了脚步。 沿着宫道的花木早已凋零。 落得空荡荡一片,是极了凄凉。 而宫外的怀瑞王府,却别有一番景致。 庭院中的花都是阮梦兰送来再亲自布置的,盆栽耐秋耐寒,虽入深秋仍是争相绽放。 景青玉昨夜喝得烂醉,倒头就睡在了怀瑞王府。 而怀瑞王也好不到哪里去。但醒的还是比他早,醉意未退,也还记得命人熬了解酒汤。 苏婺将解酒汤送进来时,景青玉正扶着额头半卧在榻上。 汤碗有些摇晃的伸了过来。 景青玉接过苏婺手中的汤碗喝了一口后只觉得哪里不对,随后抬目看着苏婺那一张臭脸:“这是怎么了?” “王爷为何瞒我?”苏婺不擅隐藏感情,见景青玉问,他也不拐弯抹角。 景青玉愣了愣:“我瞒你什么?” “玉屏卷之事。”他颇有些失落,“王爷早便知道玉屏卷不在皇帝手里,为何还要让他们前去偷袭游行队伍?” 端着汤碗的手忽然倾斜,解酒汤霎时间哗啦的倒在衣襟上。 景青玉仍保持着把汤碗举在唇边的姿势,但他的神色再没有往常的波澜不惊:“是不是昨夜我喝多了?” “是,王爷喝多了,说了些事情。”苏婺见他不否认,心下更是难受。看来景青玉真的对他隐瞒了一些事情,这让苏婺觉得自己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遥不可及。莫名的失落感一瞬涌了上来。 “除了你,还有谁听到?”景青玉并未察觉苏婺的沉重,反而先担心自己的醉话是否已落入他人耳中。 苏婺摇摇头。 只见他舒了口气,才与自幼便跟随自己的侍从说道:“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王爷,苏婺不是外人。”他听罢急切的道,“您试探花先生与少将便罢,可您不需要再试探苏婺,也不需要拿复*战士的命去赌……” “苏婺!”景青玉心口莫名一堵。 苏婺却不肯就此闭嘴:“为了试探少将对花先生是否至情至深,王爷策划了这一出,您告诉复*‘得古画者,承袭天下’,告诉他们若要解开画谜,需得以祭司血祭画卷,但有一件事,王爷却将所有人瞒得死死,那就是画卷根本不在帝王手里!而王爷竟然为一己私欲让复*战士赔上性命!……” “你闭嘴!” “王爷精心布置了一切,小到‘魂香’的细节,甚至连仵作都安排好了!您故意让仵作‘识破’魂香,并将魂香为花先生所制之事告诉少将,从而引少将上钩,之后的事情便如王爷所愿,少将与花先生见了面,为了花先生,少将的确也甘愿欺瞒皇上。王爷是否觉得自己手中又多了一颗棋子。” 多了一颗因为重视与花含笑的情义而愿意违背主子的棋子。也恰是为了这一颗棋子,他景青玉让十数人白白送了性命。 而在他肯定刘云影能于某些时候可为自己所用时,是否会想起那些对刘氏忠心耿耿、也慢慢将景氏当做朋友的复*? 说出这番话后,苏婺也甚感惊讶。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做出这样严谨的分析。 可他想了一夜,明确知道这是自己肺腑之言。 在为景青玉的人生感到心疼的同时,苏鹜也为他的行为感到同情。 他毕生追随的王爷,究竟从何时开始便变成了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景青玉眉目随着一冷,抿唇不语。 这样冷淡的表现更让苏鹜难受之极。 良久的沉默后,两人都不知再从何开口才好。 景青玉默默的解了衣裳,摊到床榻的空处,解酒汤洒落的那一片晕染了一片暗沉,让这件华贵的青衫显得狼狈不堪。 第八十二章 案情(2) “没错,我正是想要取刘云影这颗棋子。”景青玉摁紧了衣角,忽然道:“复*若要反击,就得拔除帝王身边的势力,拔除不了,便要想办法招为己用,若这样也不行,就只好使些下三滥的手段了。” 苏鹜晃了一下神,顷刻被景青玉唇边一抹无奈的笑意紧紧扼住了咽喉。 反击之愿或许从大淮立朝的那一刻起,便在王的心中存在着。而景青玉也做好了要与帝王拼死一搏的准备。 只不过如今还未到兵戎相见的地步,所以他步步为营,处心积虑。 在出卖了家国之后,他再次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刘云影为了花含笑会欺骗皇上,而花含笑为了复*会利用刘云影……”景青玉淡淡笑道,“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苏鹜蓦然一怔:“那怀瑞王……” “与陆桑一样,都是我想要取得的棋子。”景青玉依然是那副笑颜。转而看向苏鹜的眼神却逐渐冰冷。 苏鹜并未察觉到主子眼里的诡异,仍自顾说道:“驸马爷是皇上的女婿,怎会轻易为我们所用。” 岂料景青玉话锋一转:“她来找过你。” “……谁?” “那个女子……腕上戴着一朵白兰花的女子,就在游行举行的前一日,她来找过你。” 白兰花是陆桑引以为尊的图腾,在陆桑,贵族府邸的下人也都要穿着绣有白兰花的衣裳来与平民百姓区分开。所以那个戴着帷帽前来找过苏鹜的女人定然是陆桑贵族的其中一员。 苏鹜顷刻明白了景青玉的辞意,却是一脸茫然,以及惊诧:“这几日,并没有哪位姑娘来找过苏鹜,更别说是……陆桑的人。” “你一点印象也没有?”景青玉深锁眉头,“或是。你也在隐瞒我什么?” “苏鹜不敢!”他慌忙的跪了下来,面上疑云浮起。回想着这几日所发生的事,的确不记得曾有什么女子来找过他。 景青玉眉目渐沉:“苏鹜。我如今与你说了实话,你还要隐瞒我?” “王爷明察。真的没有姑娘前来找过苏鹜。” “我已亲眼所见,且亲耳听见你们所说,你还要辩驳?” 苏鹜冷汗层层,对景青玉的所说根本没印象,自然也不知该从何起解释。 还不等他进一步询问,景青玉便淡然道:“罢了罢了,算来算去。我还得谢你一回。” “王爷此话何意?” “若不是你与她见的那一面,我尚未能了解陆桑的心思。”景青玉从床榻上下来,一手拉起苏鹜,回想着那天夜里躲在树影后所闻所见。一面道,“那女子要你在驸马爷一行人离开大淮期间监视大淮贵族的一举一动,不过我以为……让你监视还不如让我来做这一切,毕竟以我的身份要在大淮调动人手更容易一些……” “因此王爷入都后拜访陆桑也是计划中的事?”苏鹜恍然大悟,随着皱了皱眉。“王爷于前夜里见的那黑衣人,莫非就是驸马爷?” “苏鹜,你果真比以前聪明多了。”景青玉不冷不热的夸赞他一句,末了才说,“夜中访客。的确就是驸马爷。怎么?就许你私下见她们,不许我见?” 苏鹜只觉一阵阵寒冰从脚底开始攀爬而上,景青玉究竟何时见到他与陆桑的女子有往来?为何他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更令他震惊的是,景青玉前夜里约见的“复*”战士,竟是芙岚! 怪不得让他牵马在远处等着,怕是他走进会看出端倪罢。 王爷从何时开始,要如此提防自己了? 想着,莫名的冷冷一笑。 景青玉瞥见他的目光,愁苦如千丝万缕缠了上来。 正如深秋徐风,跨越海洋而来缠住了皇都。 宝船行了近一日,已离西面的陆地有数百海里之遥。然而到了晌午,宝船并未再继续往东方行驶,而是改变航道停息在一座仅有一城大小的岛屿上。 岛屿位于大淮东南方向的宴筑海上,如一颗明珠于万里碧海漂浮着。岛上风光如春,薄日映照下,绿树重影。 一行人仿佛早就知道了这座岛屿的存在,有条不紊的将物件从船上搬下来,一点惊讶也没有。 唯独陈璇云里雾中。 芙岚神情冷漠,不再与她装出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撇下她独自一人从船上下来。 身后被婢女左右搀扶着的陈璇想是不习惯海上漂泊,头晕目眩已经吐了好几回。她虽不明白陆桑为何会有要在此扎根的阵势,但也没打算多问,此时只要下了船就是上天对她的最大眷顾。 只是看见芙岚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还是没来由的一股怒气。 “喂,你看见本公主都吐成这样了,也不来扶一把。” “不是有婢女扶着你吗?”芙岚一面说着一面寻小径往岛屿中央走去,不时回头看她一眼,“再说你吐成这样也并非是我的缘由。你我尚未同房,你不可能会怀上我的孩子。” 他毫不顾忌下人在侧,理直气壮的道。 闻言,随行的仆从都不禁捂了嘴偷笑。连陈璇从江淮带来的婢女都忍俊不禁,一个个弯着嘴角。但与陆桑那行人不同的是,她们并非是在嘲笑公主殿下,而是被驸马爷的直言不讳逗乐。 让她们觉得更有趣的是,向来骄横的公主殿下此时竟也被驸马爷一语呛住。 陈璇脸色本就不好,这回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奈何她身体虚弱,连追上去把芙岚揍一顿的力气都没有。 “全都该死!离了江淮你们就欺负本公主,来年省亲,本公主定要父皇狠狠处置你们!”陈璇咬咬牙,使尽力气冲越行越远的那位白衣公子喊道。 他本是不想搭理她,但听到后半句又想逗逗她,便停下脚步回身打趣道:“哦?来年省亲你想要报仇?呀……我给忘了,来年陆桑政务颇多,怕是不能让你回朝省亲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在陆桑呆着罢。等你满头白发之时,我休了你,你便能回江淮了。” “我真真后悔与你们为盟!” “你不会后悔的。”芙岚信誓旦旦道,“我保证,你不会后悔与陆桑结盟。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说罢,人已经消失在树影之后。 船上抬了一架轿辇下来,陈璇乘上后便也悠悠的随着芙岚消失的方向行去。 她这才撩起轿帘打量外头,只见密林间辟出一条羊肠小道,坠着疏影,星点的日光随着树叶摆动在小道上来回摇曳,颇有几分孩童的调皮。但陈璇的心情一如既往的恶劣。旋即拍打着轿壁:“这是什么鬼地方……” 话还未说完,视线里蓦然闯入的一座高墙建筑让她刹那噤了声。 密林重重的包围下,一处浅流不知从何而来,它自建筑的前方缓缓流过,又涌入了密林的另一头。在浅流上方,架有一座雕刻繁饰、古朴小巧的石桥。 桥的这头是她们,另一头便是肃穆森冷的建筑。 仆从将东西一件一件小心翼翼的往里搬。 轿辇避开搬运大件物件的仆从,绕了片刻后终于抵达庭院里。 入眼既是一座高阔的殿宇,建筑既有恢弘大气之端,又有精细缠绵之美。两相结合,竟让人看得十分顺眼。 陈璇头晕之症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和终于有所好转。 入了殿宇,再没休息的心情,她便四处转悠起来。 走动了一个时辰,陈璇大概也了解了岛上这座建筑的布局,基本上端正齐整,坐北朝南。岛上平地居多,倒与宽阔的燕州建筑有些相像,且这建筑样式让她颇感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具体与哪处相似罢了。 “一座小得走两步便到头的小岛竟还会有这样精致的庭院!”陈璇穿过回廊来到后花园,看着小池里清可见底的水流,不断的感叹道。 婢女在一旁附和她:“而且这庭院看起来一点也不阴冷,来时虽不见什么人住着,可却打扫的干干净净,再瞧瞧这里头的摆件,件件都名贵得很。” “倒也是。”陈璇点点头,“与回霂宮根本是不相上下。” 她抬手绞了绞落在肩前的青丝,狡黠一笑:“芙岚定是又有什么鬼心思了。不回陆桑,反倒停歇在此。若说是临时歇脚倒也不奇怪,可他们将细软都搬了上来,显然打算长住。” 而这地方,究竟是哪里? 才走了一日,离江淮定还不算远。 一定不是陆桑的统域。 可这到底…… “快去打听打听,问问这是哪儿?”陈璇想了想,催促其中一名婢女去询问木蝶。 婢女不过片刻便返回来。 想来是不打算隐瞒她,木蝶倒回答的畅快。侍女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给陈璇:“此处乃火莺岛,离江淮城约有三百海里,已不算是大淮海域,岛屿坐落于宴筑海上,归大淮东南面的海上小国禹国统治。” “宴筑海?”陆桑什么时候在宴筑海上有一所这样的居所? 婢女见她眉梢埋着疑虑,突然“啊”了一声,把旁人吓了一跳。陈璇正准备数落她,婢女却先她说道:“木蝶姑娘还说了,这火莺岛上的一切都是景城王名下的产业。” 第八十三章 党羽(1) 火莺岛隶属禹国,位于禹国的宴筑海域。 宴筑海又为大淮与禹国海域的交界处。这片海上的岛屿虽多,但多是面积狭小,荒无人烟之地。火莺岛已算是宴筑海上最广阔的一座岛屿,常年林木茂盛,庇荫遍岛。 但即便是宴筑海上最值得引人目光的岛屿,也在禹国的疏于管理下不被人记得。 因此,也从未有人知道,早在三年前,大淮富堪敌国的景城王便暗下接洽禹国君主,以百石黄金买下了火莺岛,并铲平岛屿中央的树林,修建起一座恢弘优美的府院。 可即便知情的禹国君主也不知这位王爷为何要在荒芜的土地上修建宫室,想破了禹国君臣的脑袋也想不出缘由。 但禹国国力孱弱,举国贫瘠,相比于百石黄金,不修边幅的火莺岛根本不值得禹国君主挽留。 因此禹国君臣对火莺岛并不多过问。 景城王的秘密工程从而进展的非常的快。 短短两年时间,火莺岛便从荒无人烟变为一处精致秀丽的避暑盛地。 就在年前,景城王来过一次,呆了十天半月就离开了。留下近百人来负责打理庭院。 但在陆桑抵达之前,那些人却又凭空消失,了无踪迹。 从方询问过木蝶的婢女这里听到消息,陈璇与另几位婢女齐齐一惊。 “青玉分明是大淮的王,何时在禹国有产业了?”陈璇沉眉想了想,“他到底还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东西?”说罢,再次仔细的打量了庭院一番。 这地方且不说摆件之名贵,单论院中布局、房中瑰丽,便可知其建造的价格不菲。 火莺岛四面皆海,不是什么商要之地。亦非什么战地险城,她就是想不明白,景青玉究竟是因何缘由而耗费财力在此修建府院。 等想到这的时候。她已经从园子里回到了最开始踏进的殿宇。 仆从还在忙碌的布置着。 她在他们之中穿梭了片刻,在脚尖触及门槛的那一瞬间。脑海里猛然闪现一个念头。 她复又抬眼瞧了瞧殿宇的顶穹,五光十色的琉璃瓦铺满了视线。映下一片夺目的璀璨。方才进来时怎么就没发现? 这殿宇分明就是…… “重欢殿!” 陈璇咬了咬唇,笃定道:“没错,这的确与燕州王宫的重欢殿相差无几。” 两旁的婢女相视一眼,却是茫然。 这些婢女皆是迁都后新入宫的,都从未去过燕州王宫,自然对重欢殿一无所知。但陈璇自小在燕州长大。对重欢殿并不陌生。 “好不容易下了船,不好好歇着四处乱晃什么?”疑虑犹存,便听身后一声淡然笑意传来:“这些日子我们要在此住下,你应是落得一身轻松了。” 执一只长笛而来的芙岚唇角意味深长。 不知他何时出现的。又是从哪里出来的,只两步他便走到了陈璇跟前。 听他辞意间是要在火莺岛住下了,陈璇不由得狐疑:“你可真是闲暇,离开都城后不回陆桑,倒在这宴筑海上的岛屿赏景游玩?” “数年才离开陆桑一回。不好好玩可真对不起自己。”芙岚答得漫不经心。 她冷冷一笑:“这么说你是打算在青玉修筑的府院里长住了?” “你……你已知道……”他有些震惊,但很快恢复平静,“此事本也没必要瞒你,是木蝶告诉你的罢。” 陈璇突然伸手扯住他的衣襟,往自己跟前拽了拽。冷冷道:“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他措不及防被她扯得一个踉跄,待稳下脚步后,才在她耳边低声说:“我说过,与我们为盟你是不会后悔的。你以为我们离开了大淮帝都便真的要返回陆桑?” 陈璇眉头一紧。 片刻又听芙岚低低笑道:“景城王江淮在数百海里外的宴筑海给陆桑提供了隐蔽住所,我们且在这住着,暂观朝中变局,若怀瑞王真要与景城王联手废帝另立新君,我们再动手也不迟。” 她的目光黯了一下:“另立新君?” “没错,他们要扶持的是太子,而我们要扶持的是你。”芙岚握住她的手腕,将纤纤细手从衣襟上拿开,“不管是太子即位还是你,对你百利无害。你想,太子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若他成为新君,你想要什么便去求一求他,想来也不难。” “可……为何要废掉父皇?只要父皇在世,皇兄定能稳据东宫!他们若要扶持皇兄,更不能如此急切。难道要皇兄背上一个弑父夺位的罪名!?想必这样的君主也不能让众臣臣服。” 陈璇最后一问击中要点,这亦是芙岚也没想过的问题。 他的神色突然变得凝重,一直挂在唇边的笑意也悄然而退。 陈璇说的不错,以皇帝对陈煜的宠爱,坐稳储位根本不是问题。怀瑞王若要扶持太子,该对付的根本不是帝王,而是十皇子与十一皇子。因此,怀瑞王急于废帝另立新君实在是不符常理。 难道…… “是堂兄自己想要当皇帝?!” 这个想法还在芙岚脑海中盘旋之时,已经被陈璇脱口道出。 她说罢,自己也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芙岚接话道:“怀瑞王扶持太子,名正言顺。可他要是多走了一遍废帝的流程,新君便成了弑父夺位之人,而这样的帝王定不能让天下臣服,亦会留下千古罪名……”他若有所思的瞟了四周的仆从一眼,各个都在忙着自己的事,陈璇的婢女也站在几步开外,想是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他这才道,“正如陈怜一样,弑父夺位,不会有好下场!而到时,可得到最大利益的便是手握重兵的怀瑞王!新君若再被废黜。陈氏子孙可就只剩下怀瑞王一人了。也只有他才可承袭陈氏的天下!” 陈璇目光一晃:“父皇可还有十皇子与十一皇子两个儿子,怎么说也轮不到堂兄。” 她对陈浚的感情说不上亲近,但也说不上不好。只是此时,洞察了他的目的心中难免愤慨。 芙岚冷哼了一声:“怀瑞王扶持太子。怕是想借太子之手除去十皇子与十一皇子,再加上一个皇帝!” “那他也是谋篡帝位的帮凶,他有什么资格能当皇帝?” “羽骑!”芙岚将长笛拿在眼前把玩,“在太子被扣上弑父夺位的罪名后,羽骑便是他的资格!” 木蝶从殿外踏来,看见垂眸私语的两人,偷偷掩住了嘴笑。 陈璇闻声瞪她一眼:“你笑什么?” 木蝶不答。走过来毕恭毕敬的道:“房间已收拾好了,少主与少夫人还是先去歇歇罢。” 陈璇不肯放过她:“你方才笑什么?” “木蝶瞧见少主与少夫人伉俪情深,深感欣慰。”话音一落,她便退到芙岚身后。陈璇只觉得她话中有话。想了片刻后才知道木蝶提的是晌午时芙岚对她说的那一番话,旋即便生了怒:“伉俪情深?我与你们少主婚后不曾同房,哪来的伉俪情深!” 闻言,芙岚与木蝶微有惊讶。 怔了片刻后芙岚尴尬的笑了笑:“这些话我说倒是无妨,从你嘴里听来可是怪的很。” 陈璇不悦。又与他拌了几句嘴。等到晚膳时间,就一同去了饭厅。 “诶……青玉怎么会与堂兄为伍?而你们又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话别说那么难听,什么叫勾搭?” “问你话呢,别岔嘴。” “景城王何时与怀瑞王为伍我不知道,但我也不会告诉你我与景城王又是怎么勾搭上的。” 芙岚顽劣的笑声从饭厅里传来。但只维持了片刻,便听得一阵翻箱倒柜的声响。 方退出来的木蝶叹了口气,却是理也不理提步走了。 反正这闹剧自从陈璇嫁来之后就没少过。让所有人见怪不怪。 好在芙岚心宽,俱是任她打耍横打砸,往往半个时辰,这位骄横泼辣的公主殿下便会消气。 夜幕时分,芙岚卧在榻上想事情,忽然听见窗口震了震,顷刻,白衣女子飘然落在了他榻前。 “姐姐?” 他坐了起来,有些意外的看着她。 芙夌已经消失了好些日子,因而芙岚与景青玉协定落脚火莺岛之事也未同她说,虽然不会质疑姐姐的神探能力,却还是感到惊讶,这才不过一日,她就查到了宴筑海。 “岚儿,此次出行,你果真懂事了不少。”芙夌的笑容难得的柔和,“能从景城王手中换取这么大的利益,看来,就算我不在,你也能主持大局了。” 芙岚忽的一震,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却又觉得诡异。 “姐姐这话何意?什么叫做就算你不在我也能主持大局?” 芙夌扶了扶帷帽,语声轻柔:“我总有不在的一天,正如这几日,我不在了你就要担负起规整陆桑的责任。” “不……”芙岚隐隐察觉到什么,“姐姐方才的话不是这个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芙夌神色瞬变,走过去抬起双手扣住了他的肩膀,“岚儿,你今后应当如此,要懂得为自己谋取利益,为陆桑、为芙氏谋取利益。而不是把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她斟酌字句后说道。 闻言,芙岚眉睫一跳。 应当如此? 如此,是学会擅弄心术?学会谋权夺利? 原来,让他最看不惯的权术之争也在时光流逝间悄然降临了他的世界。 第八十三章 党羽(2) 晚幕总是来得极快。 千姿万缕的彩霞稍一退去,墨色就袭上了天际。 江淮城郊外的海岸边,少女又静静坐了一个下午。 荭雪变幻成人形伏在她身侧,抬目看着少女那双毫无灵气的眸子,也不禁皱了皱眉:“你在想他?” 萧钰随手捞了一把沙子远远的掷出:“不想。” “那你在这看什么?”荭雪也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你是在看那艘船行去的方向。” “不是。”萧钰气呼呼的起了身,离开海岸。 附近人烟稀少,因而荭雪拖着这副身子就追了上去,“你就是在想他。” “他是大淮的驸马爷,我有什么好想的。” “诶……”荭雪随着叹了口气,“说的也是,有何好想念的,听闻陆桑的规制中有提,一个男人一生只能娶一个女子,违此是要受律法重惩的。那位驸马爷既然已经娶了公主殿下,便也不能娶你了。还不如忘了干脆。” 听她娓娓道来,萧钰本就恶劣的心情更如添缀寒冰:“我脑子里压根就没记住他的脸,何来忘记。” “说的也是。”荭雪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丝毫没有注意萧钰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 此时天已经完全的暗下了。 她化为劲风远远跟在萧钰身后,看着她拎上龙息佩往驿道的方向走去。 驿道两旁的灯火准时亮起。 负责点火的军士拿着火把正要折身返回军营。 却在这时,忽闻身后马蹄急踏的声响,驿道上从景州方向驰来一队人马。马上的人均穿着一身冷灰色的铁甲,腰佩长剑。为首一人右手握着一卷卷轴,靠近城门时便将卷轴高高举过头顶,裂声喊道:“西南郡捷报!” 城门随声轰然打开。 此队人马穿过城门踏着江淮宽阔的街道直奔皇宫。消息在传到皇帝耳中片刻后,群臣便受召匆匆聚到了议政殿。 虽是捷报。可大臣们并非都是欢喜,而是神色各异。 只是在皇帝面前,心里的想法不会在脸上表现得太明显罢了。 皇帝恐怕是议政殿上唯一一个高兴得无法遮掩内心喜悦的人。 “好!当真好极!”帝王慵懒的靠在龙座上。俯视脚下群臣,“朕说过。煜儿是个聪明的孩子,是个在危难之际可担当护国之责的孩子!”他言语间仍是对太子的宠溺。只不过此时,又多了一份赞赏。 太子携宣阳赵家军远赴西南郡大败望月!三日之内收复昆玉,并攻向望月边境的涅水城!逼得望月军队弃城而逃! 这便是西南郡传来的捷报。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江淮城! 举城权贵府邸仿佛都被这消息震了一震。 只是在怀瑞王府这里,并没有左丞府中的惶惶不安。 谁又能想到日日流连青楼、十指不沾兵戎的太子殿下会在边境危难时来了这么一出? 悄然赴战不说,还大败侵入大淮疆域的望月。一举拿下涅水城,这战功恐怕成了他稳居储君之位最有力的武器。这下,朝臣还有谁能说他不务正业、纨绔浪荡?并以此由要求帝王废储? 子时的江淮城灯火璀璨如初,相比常得太子殿下眷顾的燕淑楼。怀瑞王府不知安静几许。 自画卷中的天魔借陈浚之身现世后,阮梦兰来怀瑞王府的机会比平常多了许多。府中的下人刚开始还有些惊讶,时间久了,便也见怪不怪,甚至习惯了她自由出入怀瑞王的寝殿。 可并没有人会将他们两人往儿女情长的方面去想。因为在阮梦兰频繁出入怀瑞王府之时,已经是个容颜衰老、满头华发的老婆子了。 “这是好事。”此时的阮梦兰正站在怀瑞王跟前,一头白发落在他眼下,“此次大败望月,定不只是赵家军的功劳。之前便驻扎在延卞的羽骑与淮军,谁不是抛头颅洒热血?羽骑助太子固守江山,他怎会不感激,王爷若趁此时与他交好,想必更容易得到信任。” 怀瑞王低低叹息道:“或许煜儿这么多年能坐稳东宫,也并非全是靠皇帝的宠爱。他的智慧,恐怕是我不能了解的。” 她皱了皱眉,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太子这一次,实在出人意料,令人佩服。但……王爷不能因此就认为太子会是您争夺帝位的劲敌。说到底,他或许有谋略,可若不是靠着赵家军,他能大胜望月并将所有功名捞进东宫?以太子对表姐的态度,赵家军对他的忠心还能维持多久?” 经阮梦兰一提,怀瑞王很快恢复了清晰的思绪:“他自然不足以成为我的对手。” 不管是太子还是赵家军,都不可同怀瑞王与羽骑相提并论。 从陈浚受封怀瑞王的那一刻开始,这天下能与他抗衡的,再不是人心,而是妖魔。 令人欣喜的是,如今连妖魔也站到了怀瑞王这一方。 想到这里,他忽然问道:“这几日,有无查到荭雪的下落?” “没有。”阮梦兰眉头一紧,“溪儿几乎搜遍了全城,却未发现她与郡主的下落。” 怀瑞王忽的冷冷笑道:“郡主?那不是贺楼施的女儿么,荭雪怎么会救她?她难道忘了千年前是如何被贺楼族人糟蹋的吗?” “王爷,她已经失心成魔,又如何记全千年以前的事情?”阮梦兰提醒道。 他这才恍悟,顷刻握着阮梦兰的手,心情有些迫切:“她的心在璇鹭岛,你负责看守那地方,想要取回她的心并非难事。” 她顿了一顿,感受着手背上的温热,心中痛楚:“若要交还荭雪的心,她便要成为一个凡人,会等来生老病死,那样一来,他与王爷相处的时光恐怕也仅有数十年而已,王爷舍得她离开自己的身边?” 怀瑞王怔怔的松开了那双皮肉粗糙的手,茫然的看向远处:“可我担心……她会不记得我。” 他已经没了贺楼朝奕的面貌,空有三魂六魄,若荭雪还记着往事,她也许还能认出他,倘若她的记忆悉数被抹去,那他是否从此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不,这实在过于可怕。 甚至比百年前那场血洒六郡的战争还要可怕。 他贺楼朝奕曾在百年前拼尽力量毁掉陈氏与贺楼族,欲破解将荭雪困在幽林的封印。终虽一败,可他不曾放弃过希冀。 但若荭雪将他忘记,他做这一切还有甚意义? 阮梦兰想抬手抚平他深蹙的双眉,然而还是在抬到他鼻尖时放了下来。她看到自己那双写满衰老的手,已经失去了韶华。 “荭雪那边,梦兰会吩咐溪儿尽力去找。”她深深地朝他鞠了个躬,“请王爷放心。” 他看向她点了点头,眼里并没有回忆起荭雪时的柔和,只是有着对待下属般的冷冽与端肃。 相比于怀瑞王府的平静,左丞府中有如掀起了巨大风浪。 十皇子不日前才失了母妃的执掌凤印之权,肃王那边,虽说不上尽是坏处,可今后也难再寻出一点好处。肃王心胸狭窄,不懂得看清时局,若再为十皇子所用,日后恐怕也只能是招来祸端,若他这次不能从皇帝手里讨点功名回来,他手下的兵马不要也罢。 “西南郡捷报!”虽然君在座上,可左丞还是忍不住狠狠摔了茶盏,“那里头全是太子的战功。” 十皇子神色如常:“丞相怎能生这样大的气,皇兄率兵讲敌军驱逐出境,还拿下了敌人的涅水城,这有什么不好?不仅大淮百姓免遭战乱之苦,也防了敌军再次偷袭。” 左丞显然没有十皇子的泰然自若,急道:“皇子这般夸赞太子,难道您不想当皇帝?” 因为急切,左丞说得有些放肆,好在府中并无外人。 十皇子缓缓的饮了一口茶:“我自然想当皇帝,当了皇帝后,我便可励精图治,为百姓谋福。但若皇兄也有安邦定国之心,这皇位不抢也罢。” 话音一落,左丞只觉得心口堵了一块石头:“皇子这是何意?难道您要放弃夺嫡?” “先前想要夺嫡,是因看不惯皇兄的作为,那样的人成为君王,天下还有何安定可谈?但今非昔比,皇兄不顾自身安危率军远赴西南平定战乱,这是我也不能做到的,比起我来,皇兄才是未来君位最好的人选。” “不可!”左丞气堵得满脸青紫,“皇子胸襟宽大,可太子并非会像您一样有容人的心,您瞧瞧,平日里流连青楼,给人一副纨绔浪荡的假象,但在紧要关头,趁人不备就先手夺了时机,可见太子城府之深,皇子万万不可大意啊!” “城府再深,能为百姓谋福就是好君主。”十皇子却淡然一笑,“我既没有皇兄携兵上阵的气魄,暂且就别想夺嫡之事了罢。” 说罢他站起来,走过去轻拍了拍左丞的肩膀,宽慰道:“丞相也不必因为成为我的僚属而觉得失望,今后就算不能成为君王,我也会尽心保住诸位的荣华!” 此语一出,左丞的脸色果然好了不少。 第八十四章 封地(1) 左丞何尝不明白,要对付太子并非轻易之事。但当初选择了派系,就没有回头的道理。因而只能赌上身家性命,为自己追随的主子谋取最大的利益。 倘若主子一败,他们这群人自然也不会有好下场。 听十皇子有放弃夺嫡之意,左丞哪能不心惊担颤。 只是此刻,十皇子神色冷静,一双明目幽深不见底,左丞虽然不满他方才说的那些话,然而竟被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得遍体生寒、不敢辩驳。他一向八面玲珑,却也轻易信了十皇子“尽力保住僚属荣华”的承诺。 若是往常,他怎会想不明白,在夺嫡这场争斗里,光有承诺远远不足。 肃王远赴西南,朝中的人都不知他如今到底是何状况。加上太子获尽战功,十皇子等同于失了肃王这一个有力的优势。而陶妃出身贫苦,家中无权无势,若不是懂得玩弄心计收了左丞一众臣子到十皇子麾下,十皇子只怕是势单力薄,别说夺嫡,能在宫中保住皇子的地位就算不错。 偏偏左丞,在这一次信了他。信他能凭一己之力保住僚属荣华。 淮军攻下望月涅水城,令敌军心涣散,一时间再无法发难。 西南战局逐渐平复,太子殿下凯旋将归的消息很快传来。 议政殿中,怀瑞王目光平静的看着帝座上的中年男人。帝王眉眼是掩不住的喜悦。太子出战西南并一举挥斩功名,震惊朝野上下。打了胜仗,身为一国之君的陈显自然欣喜。偏巧此番胜军的统帅还是自己最宠爱的孩子,这更让他沉郁已久的心情顷刻好了起来。 不过,太子一揽战功、声名赫赫也罢,流连青楼、放荡不羁也罢,对于此刻的怀瑞王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皇上,听闻太子此番携军凯旋,还会将重病未愈的西南王一同带回医治。如此,西南郡便一时无首,只怕变故再生……”怀瑞王语声淡然,目光却直视君王,“不如就留肃王在西南郡,暂时管理西南郡大小事物。” 皇帝的愉悦方维持了一刻,听他此话。微有些不满:“既然肃王相助太子击溃敌军,便是戴罪立功了,怎不能让他与太子一同凯旋,再说西南郡还有羽骑与淮军驻守,那些带领敌军入侵大淮的叛民也已处置,想必这一年半载出不了什么大事。而被溪郡亦有大小事务等着肃王处理,留他在西南郡实在不符常理。” 一番长论毫不容情拒绝了怀瑞王的提议。 皇帝盯着那一双如鹰般枭利的眼眸。不为察觉的冷冷一笑。 然而,一直沉默的右丞却在此时开了口:“羽骑与淮军对军务倒是熟悉,对政务……恐怕没有肃王来的应手,肃王既然远赴西南郡,且在那里留个月余也没什么。一来边境战乱方平,民心需要安抚,国政需要推行,这时必得有郡王管理才可,二来,肃王镇守西南郡。也算震一震望月那些贼子。溪郡这边,离皇城不过百里,就算生了事亦可让官员前去处理。” 右丞虽居于左丞之上,但平日里不遇上翻天的大事便以沉默寡言居多,此刻突然说出这番话,众人听在耳里不由得神色各异。 右丞这算是在帮怀瑞王说话? 皇帝脸色更沉,但又找不出理由来责他不是。 想了想,只得到:“朝中官员各有各的事情要做。哪能撇下朝事前往溪郡。” “皇上,臣倒有一人可以推荐。” “你说。”皇帝扬了扬下巴。 只听右丞说来:“景城王不失为一个好的人选。” 话末,殿中嘘唏一片。 景城王,那是什么人物?那是空有王位却无法触碰朝中政权的商人。此时推荐他前去暂理溪郡。不就是给他接触朝权的机会?更何况,朝中谣言纷传:怀瑞王与景城王交情颇深,怕不日后也会在羽骑中占有一席之地。 朝臣并非痴傻,只要参与了派系纷争,又怎会不懂得皇帝对怀瑞王的态度? 那是帝王惧其功高震主、欲除之而后快的态度啊! 而景城王与怀瑞王为伍,自然也会遭到帝王的猜忌。可右丞不但不避锋芒,还在帝王拒绝后又出言赞同怀瑞王,并将景青玉放在掌心推向了大淮的政治舞台。这不是当众摆明立场么? 皇帝面上起了怒色,看着右丞,眼中却是迷雾重重。 右丞领会君意,却不改口:“西南郡战乱方平,不能无首!” 闻言,几位大臣心照不宣相视一眼,竟也纷纷出言赞同,称肃王暂不应该离开西南郡。毕竟羽骑镇守在延卞的只有唐锦一名大将,而淮军都更是无利害之人。若肃王能暂留昆玉,才是最好的对策。 怀瑞王淡淡一笑,将视线从帝王身上挪开。 方才垂首赞同他的人都是十一皇子的僚属,想必也是不愿让肃王在此时携军功而归,好不容易打压了十皇子身边的人,岂有轻易让他回来的道理。 群臣说得头头是道。皇帝虽然不情愿,但转而一想,若为国政这样做的确再好不过,便也没在推辞。 只是景青玉之事,仍犹豫了许久。 奈何望眼朝中一时也无人闲赋,何况右丞是开国功臣,在朝中颇有声望,皇帝也不愿拂逆他,转念想到自己还有景素欢这枚棋子,帝王蹙了蹙眉竟也应下,让景青玉暂先前往溪郡代管溪郡大小事务。 景青玉离开临海郡前去溪郡之前,特地赶了十数里的路入都与怀瑞王辞别。 脚步蹒跚的老婆子拎着一壶酒进到怀瑞王府的饭厅,亲自给他们盛酒。 景青玉眉眼方抬,正碰上老婆子明亮的双目。微微一震。 这样犀利的目光,哪会是年过半百的老妇人能有的? “此事让苏婺来便好,不需劳烦这位婆婆了。”他被她看得不自在,说着唤苏婺过来,让自己的随侍自老婆子手中接过酒壶。 谁知老婆子不肯松手,硬是亲自给他倒。 怀瑞王嘴角一勾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让她来罢。” “是……”景青玉看了她一眼,终是任她睁着一双眼毫不忌讳的打量自己。 “梦兰,倒了酒你便忙你的去。”怀瑞王小酌一杯。语声轻柔,“我与景城王还有话要说。” “是。”老婆子声线也是温婉悦耳,极不似老年人的声音。 看着她弓着身子缓缓退出,景青玉眉睫一跳——能得怀瑞王这样温声对待的老婆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不等他有所想法,怀瑞王便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右丞忽出此策,虽令我惊讶。但景城王应要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得趁机想办法折损肃王一族。” 景青玉先是拱手作揖,以示应承,听得他后半句只淡淡一笑:“青玉能管好溪郡,不辜负皇上的信任便好了,何还能折……折损肃王一族。” “肃王膝下有一子一女,郡主生性温良,可世子却是嚣张跋扈。听闻世子在溪郡无恶不作,强抢民女、欺软怕硬。只碍于肃王的身份,溪郡郡府也不敢奈他何,景城王此行何不好好盘查盘查世子的罪状,然后递交宗正府。” “盘查世子?”景青玉惊了一惊,“溪郡乃他父王天下,得了包庇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做了这么恶事多年都未呈给皇上,想必也不是青玉想查就能查的。” 怀瑞王面色平静:“景城王放心,总有机会抓到世子的把柄。只要让你的手下多注意他的动静便好,那些被他欺负过的百姓,又不只是一两个,景城王富可敌国,给点钱套套话,事情大约便解决了。宗正府虽然可以减轻世子的刑罚,但肃王一家接二连三被状告,饶是皇亲国戚也要受皇上疏远了。这样一来。十皇子才真的是失了肃王这颗棋子。” 臣子在前朝不得皇帝的宠信,又如何能助皇子夺嫡。 瞥见景青玉舒展的眉头,怀瑞王终也一笑:“景城王若能在溪郡牵制着十皇子的信臣,我在江淮也才好着手对付十一皇子……将来倘若事成。景城王便可受封亲王,参与朝政,这才是景城王想要的罢!” 真正的位极人臣,便是掌握着半个江山的生杀大权,正如今昔的怀瑞王。 闻言,景青玉却是冷淡的笑了笑。 此情此景,与六年前燕州谋划的那一幕又有什么差别?他在谋国,在为景家换取权力。 唯独不同的是,他的这颗心里如今还装着复*。 而复国!才是他现在的愿望! 等到大淮江山破碎的那一日,他便要将靖国夺回来!奉到刘馥的手上! “好。”景青玉沉思了片刻后再度对怀瑞王做了个揖,“一切都听怀瑞王的吩咐。” 话音一落,心跳忽然被截去一拍。作揖的双手猛然握紧,苏婺察觉到不对劲,立即从袖中取出药送到景青玉手上。 怀瑞王的脸色一沉,居然是瞬间看明白他的症状:“景城王在服食迷草?” 景青玉恍如从云端坠下,凝神看了怀瑞王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怀瑞王突然想起属下曾向他禀告过的事,这数年来,每一批悄悄进入临海郡的迷草都会在景州神秘失踪。 莫非,那些迷草是被景青玉购入? 他富可敌国,却不能在帝王眼皮底下招兵买马,库房中那么多闲钱,若是一时贪欢购买迷草倒也正常,只不过迷草在大淮被列为禁止的交易,倘若发现要受极重的刑罚,他景青玉怎么敢服食得这样猖狂,居然在怀瑞王府便毒瘾发作? 第八十四章 封地(2) 票的动力~~~~~~ ———————————————————— 房中倏然陷入沉默。 怀瑞王没有再问,景青玉亦没再多说。 待半晌后病状褪去,恢复了常色的景青玉才起身告辞。 景城王此番前去溪郡,倒也算是行装简便,一辆车马,一箱细软,连仆从也仅有苏婺他们几个。丝毫不见一城之王该有的阵仗。 阮梦兰瞧他们远去后才匆匆进到饭厅,她接到消息也不久,自己亦还陷在惊诧之中:“溪儿寻到郡主的下落了。” “在哪儿?”果然,怀瑞王一听迅速的站起身,恨不得立刻前去。 阮梦兰顿了顿,像是难以启齿般:“郡主……郡主她们……” “如何?” “偷偷溜进皇宫了……” 怀瑞王双眸一紧:“荭雪也去了皇宫?” “溪儿说她化风随郡主去了。” “我要去见她!”他几乎是想也未想,拔腿就往外走。 阮梦兰腿脚不便追不上他,只得在后喊道:“王爷贸然闯入宫中,必遭皇帝借机惩处!” 然而怀瑞王却是听也不听,一口气冲到王府后院的马厩,牵过追雪跨上去夺路而奔。 阮梦兰追不及,紧急之际还好溪儿赶了过来。 “快,想办法追上去,”她按住溪儿的手,急迫说道,“拦住王爷,不能让他在皇宫见到荭雪!” 皇宫禁地之内。还不是见那个女子的最好时机! 然而,她还是估算错了天魔的迫切心情。 她原以为他听到这个消息,会因葒雪身在皇宫而有所迟疑,可他却一丝顾虑也无,所有君临天下的精心谋划在想要见到她的一刻全都化为云烟。 溪儿还是晚了一步,等他追到宫门时,怀瑞王已借禀报军机之由进入了皇宫。 宫墙如山延绵,将一排排居室齐整的划分开来。整个皇宫布局以议政殿为中轴向两旁延伸。齐整成列。不同的宫殿也随着向外变得越窄小,视线直到落在北方那一座还未修缮好的楚徽宫时,才变得宽阔。 宫人脚步匆忙的在甬道间穿行着。 龙息佩下的流苏在她腰间一摇一摆,从藕粉色的衣裙上磨来蹭去。 萧钰垂着脑袋混在宫女的队伍中,有模有样的挪着小步子往北方走。 为首的两名宫女端着食膳,再往后便是绫罗绸缎。到萧钰这里,就变成了珠翠饰物。 “诶……这些。都是要送给祭司的?”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还没到目的地,萧钰有些耐不住性子,想找人聊天来打发沉寂的无趣。谁知问了这么一句,却被领头的那位姑姑回身瞪了一眼:“不许出声!” “又不是干坏事,这么偷偷摸摸干嘛?”萧钰低低喃一句,接而撇了撇嘴。 身旁的宫女如同被人牵着前进的木偶一般,不知累也不知笑。 “宫中的规矩还真是麻烦。” 好在荭雪的抱怨很快从龙息佩传了出来。看来还是有“人”愿意理会她。萧钰笑了笑。把声音压得极低:“你又不需要走路,你嫌什么麻烦?” “我替你麻烦。” “不必。” 虽是简短冷肃的拒绝,荭雪依然能感受到她好得不得了的心情:“知道西南郡大捷,你如此开心?” “太子打了胜仗,说明姐姐安全了。”萧钰眉梢扬起喜悦,“姐姐安然无恙,我自然开心。” “你这么担心你姐姐,要我说,你就该回西南郡亲自确认她到底好不好。” “等我办完我的事,我自会回去。” 说着。队伍拐进了另一处更为幽深的甬道。两旁的宫墙高耸得似要穿入云层里。令人望而生畏。 龙息佩晃了一下:“你的事?杀了天魔吗?” 她想了想回到:“这是其中之一。” 话音方落,忽听得领头的姑姑一声厉喝:“不许说话!” 萧钰误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大惊扰到她,抬目望去后发现姑姑是在训斥前方与她相隔着两人的宫女。 这一眼看去,正目睹姑姑扬手给了宫女一个耳光。 “她怎么了?”萧钰下意识的问道。身旁并列而行的宫女居然回答她了:“说了祭司的坏话,遭了打。” 萧钰忍不住切了一声:“一个假祭司,说她坏话又如何?” “什么?”那宫女微微一惊。 萧钰吐了吐舌头:“当我没说。” 那宫女转过头去想了想,忽然又跟她说道:“你见过祭司吗?方才那位姐姐就是说祭司又老又丑才被打的。” “又老又丑?”这回轮到萧钰惊诧了,“皇上居然还会找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来假扮祭司?” 疑虑还未散去。宫女便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果然那时,姑姑从前头往这边走来:“再多嘴,你们的命便不用要了。” 姑姑的五官乍一眼看去真是奇丑无比,一只眼睛大如明珠。一只却细如柳叶,架在鼻梁上方两侧,真是越看越诡异,但却是这一双并不好看的眼睛,偏将萧钰震慑住,让她不敢再出声。 不多时,队伍便停在了一道朱色殿门前。 “吱——呀——” 一声悠长在殿门被推开之时传入耳中。 萧钰抬眉,映入眼帘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虽是白天,可无一丝光线能从殿外投射而入,四周的窗都已被人用厚重的布帛盖上,宫灯未掌,整座宫室给人阴冷森森的感觉。然而如此昏暗的环境里,却传来了清晰地走动声。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在朝她们走来,似乎前进得很顺畅。每走一步,便在方砖上扣出一声脆响,回荡在宽阔的房子里,有几分诡异。宫女们都畏惧的后退了几步。只有那位姑姑毫不恐惧先走了进去。 宫女们虽然害怕黑暗,但更害怕姑姑的处罚。 很快,队伍全数进了殿中。 “拜见祭司大人。” 姑姑跪在冰冷的地砖上给黑暗里的那道白影拜行大礼。 萧钰她们跟着学,弯膝跪了下来:“拜见祭司大人。” 深秋的江淮分外潮冷,地砖上的湿气从膝盖一缕一缕传入寸寸肌肤。 许久。她们才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嘶哑:“起……来……” 姑姑面不改色的谢恩起身,指使那两名端着食膳的宫女上前:“祭司请用膳!” 萧钰抬起头想趁着昏暗打量那道白影,欲瞧那位假祭司究竟是什么面目,然而视线里除了迷蒙再无其他。 那两名宫女不适应这儿的光线,走得小心翼翼才找到殿中的桌子,摸索着布菜。 本是短短一刻的事情,愣是许久才完成。 “为何不点灯?”萧钰向来管不住自己的嘴。想到什么便问什么。 话一出口却将白影的视线引了过来。 “不许点灯!”一声嘶哑从白影那儿传出,沉沉如一柄铜剑,直朝萧钰心脏刺来。 话末,白影定定站了一会儿,忽然扭头回到暗处,桌上方布好的菜肴她看都不看一眼。 那位姑姑例行公事般,布菜之后紧接着吩咐随行的宫女:“去给祭司换衣裳。”末了。她扭头看着萧钰:“去给祭司梳发。” 昏暗里她定看不清萧钰那十分不屑一顾的神情,否则决是要把少女骂一顿。 然而才走了几步,萧钰还未来得及靠近祭司,便被暗处里冲出的宫女撞得一个踉跄。 “何事慌慌张张!”姑姑不满的喝道! 那位宫女许是被吓傻了,她紧紧的拽住姑姑的衣袖,指着暗处张嘴喘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随她进去的同伴还未出来,但见宫女慌张的神情,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往后退开,就连姑姑也迟疑了。 就在大家举步而退时。里头终于有了动静。 那一声凄厉的喊声顷刻便充斥着整座宫殿。 闻声后几乎人人连滚带爬冲出了暗殿! “鬼——是鬼——” ——那位宫女嘶声裂喊的便是这三个字! 萧钰下意识拔脚想随她们冲出暗殿,可往外跑了几步,却忽然被龙息佩里的荭雪喊住:“你不是要去看看祭司么?跑什么?” “对呀。”她顿住脚步,扭头朝暗处瞥了一眼,“我是要见祭司的,我跑什么?” “你连我都不怕,还怕鬼?”荭雪嘲讽道,激得萧钰转身就返回去。 她摸索着行到了妆台旁。只见宫女昏倒在椅下,而那白衣人静静的坐在铜镜前,一动未动。 萧钰小心翼翼的朝她靠过去。脚步轻得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了,谁知白衣人却在黑暗中察觉到细微的动静。忽然开口问道:“你不怕?” 这一声询问震得萧钰不寒而栗。 她往后退了退,翻过手里的案盘举在胸前挡着:“不……不怕……” “你是谁?”白衣人闻声蹙了蹙眉,心底突然有了异样的感觉,她搭在膝盖上的手终于一动,“游行那日,一直在看着我的是不是你?” “那一天所有人都在看着你。”萧钰“嘁”了一声,“我在看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然而说完,白衣人眼里的光芒却闪了闪:“屋上那人,是不是你?” 萧钰微有惊诧:“你又是如何知道屋上有人的?不过,刺杀你的人可不是我。” “我所指的并非是刺客,而是……”白衣人不安的搓着双手,片刻后,她按了按衣角,低低说道,“我所指的,是……是我的女儿。” 第八十五章 身世(1) 无点击无推荐,这是要写给自己看的节奏?不过能写得出来,我还是很开心~~~ ———————————————————————————— 从铜镜里隐约看到少女震惊的神情,白衣人反而不再紧张。 她终于站起来,缓缓转过身。 萧钰在她逼近自己的那一霎连连退了几步。不知为何,虽然在暗处无法瞧见白衣人的模样,可少女却能感受到静谧中的可怕。仿佛白衣人会突然扑过来将她捉住,这种事情她已经遇到过不少,不得不提防。 白衣人见她退却,眼神忽的暗了下去:“你也怕我?” “我……我什么也不怕……”萧钰一面向后退开,一面辩道,“我连荭雪都不怕,怎么会怕你?” “可她们说我是鬼啊!”白衣人指了指吓得昏过去的少女,凄然一笑,“是啊,我如今人不人鬼不鬼,也难怪她们会怕我……但我的女儿,也会怕我吗?” 听见她颓然的语声,萧钰竟也动容:“若真是你的女儿,自然不会怕你。” “可她为何要躲我?”说着白衣人居然将手伸向了少女,关节处随着碦啦一响,清脆回荡在宽敞的宫室里。撞得萧钰心里一颤。 “你到底是谁?”萧钰下意识的躲开白衣人一双衰老的手,“为何要冒充祭司?” “冒充?”白衣人冷冷一笑,正欲说“我本就是祭司,何须冒充。”然而脱口的那一瞬。白衣人却改口问道,“你说我是冒充的?你可有证据?或是说……你知道现任祭司在哪儿?” 萧钰将冷汗直冒的手掌心往裙摆上蹭了蹭:“祭司……祭司是,是我的姐姐,不是你!” 白衣人猛然一震,双手还垂在半空中没来得及放下,然而,她的脚步却在快速的前进,朝少女扑了过来:“萧钰?!你是钰儿?” 闻言。萧钰脸上的表情如寒冰一样凝固住。 “啪嗒!” 案盘应声落地。 一声击响将她神游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看了看离自己仅有几步之遥的白衣人,无法掩饰住惊讶:“你认识我?” 游行那一日,她的目光跟了祭司车驾一路,似乎也能感觉得到车驾中的人不时投向屋顶的目光。 但萧钰一直以为祭司看来的那一眼是因为发现了刺客,而不是因为其他。 腰际的龙息佩忽然摇晃了一下。 萧钰没察觉到这细微的动静,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白衣人身上:“你怎么会认识我?” 白衣人嘴角挽起一丝舒坦的笑意:“我的女儿……你是我的女儿。萧钰就是我的女儿!” 萧钰愣了一下,随后哼道:“我是西南萧家的女儿,怎会是你这个假祭司的女儿!”说着便冲了上去,竟扬手便给了白衣人一个耳光:“你到底是什么人?敢冒充祭司,还冒充是本郡主的母后!” 实在可笑! 她萧钰并非是萧曲靖与贺楼施的女儿? 而是眼前这个声音嘶哑、冒充祭司与陈显为伍之人的女儿? “西南萧家的小郡主萧钰,正是我贺楼倾的女儿!”白衣人竟然不在意她动了手,反而有种释然之感。一字一句道,“你若是萧钰!就是我的女儿!” 萧钰募然一震,脑子里有太多疑问一时转不过弯来。 这个白衣人竟然是贺楼倾?是母后的姐姐? 而她萧钰,何时又成了她的女儿? “你是贺楼倾?”她犹豫着朝她伸出了手,再次触碰到白衣人的脸庞时,却有一股温热传了过来,“可母后说过,她的姐姐早就死了。” “我没有死。”贺楼倾反手握住萧钰的手腕,“孩子,我才是你的母后。” 神女们曾说的话虽在萧钰脑海中盘旋了数日。然而她一直不愿相信那些说辞。可如今,事实却狠狠的冲撞着她心底最后一道屏障! 萧钰此刻的感受,正像是被一个从坟中爬来之人困住手脚,然后告诉她:钰儿,你是那个将贺楼族推向覆灭之人的女儿! 若不是因为贺楼倾,贺楼施何需以薄弱身躯艰难的支撑族氏、保护着贺楼族祭司的最后血脉!甚至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 这样的想法一旦冲了上来,再无法压制,萧钰冷冷的看着她:“你居然没有死?你抛弃了我。抛弃了贺楼族,害得母后丧命西南!你这样自私,甚至还与陈显这样无耻的帝王为伍!可你居然没有死?” 少女的话如刀锋般割入贺楼倾的心脏。 “钰儿……” “别叫我钰儿!”萧钰甩开她的手,“你是什么人?竟敢直呼我的名讳!” “我是你的母后啊……这么多年未见。你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可我……可我却没有陪伴在你的身边,你恨我是应该的……”贺楼倾泪中捧笑,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只见她慢慢的退了回去,昏暗之中,白衣很快消失在宫殿里。 萧钰心莫名的一慌,下意识伸手想要捉住她。 一个声音在心底不断重复着:贺楼倾是你的母亲,她当年抛弃你,也许是逼不得已。钰儿不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她只是没有得到该得的疼爱,可从未有人抛弃过她…… “不,抛弃就是抛弃。我不会为她找借口!”萧钰猛然收手,转身便想离开寝殿。 然而将走之时,却听见贺楼倾在暗处里说道:“钰儿,我并非不要你,而是,而是情势所逼……当时靖国国主病逝,挚鸢继位为王……” ———————————————————— 南唐末年,天下动荡,兵戈抢攘。 皇子陈怜与帝师合谋逼宫夺位。正逢叛军四起。 逼宫不到两日,陈怜夺位之事终败,而帝师领兵东回,割据临海郡称王。帝师刘若正是刘挚鸢的父亲。 靖国立国才不到半年,刘若却病逝了。 因此,流连风月、心无江山的刘挚鸢被迫即位。 而数年前因躲避灾祸易名嫁入刘家为侍妾的贺楼倾,因得到刘挚鸢宠爱,压正封后。成为一国之母。她早在刚嫁入刘家时她便生育了一个女儿,封后的一个月后,又怀有身孕。江淮当时时局未稳,刘挚鸢为保母子平安,便将贺楼倾送到景州以北的麓茗山庄,一来是想让她躲避新朝纷乱,二来麓茗山庄景色极佳。利于孕妇安养。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贺楼倾分娩当夜,有一群人悄然降临了麓茗山庄。 她们虚幻如影、踏风而来。 就在孩童哇哇大哭出世的那一刻,她们持剑闯进寝屋,击晕一屋子侍婢后,从贺楼倾手中抢走了婴儿。 贺楼倾是认得她们的,她们不是别人。正是贺楼族那隐蔽在护之心中的历代神女! 她们义无返顾将毕生都奉献给了贺楼族,献给了天神。 正是这样一群人,痛恨极了背叛族氏的贺楼倾。痛恨这个本只是为躲避灾祸而嫁入刘家,可最后却为了丈夫擅自将祭司权杖交由自己妹子的女人! ——祭司之位,传男非女,传长非幼,若违此谕,天地诛之。 在贺楼族的历史中,远古便有这句话的记载。 族人将此奉为神谕,不敢违反。但贺楼倾偏偏做了一件将族人生死置之不顾的事——不分长幼之序。擅自传位! 就在贺楼施从她手中接过祭司权杖的两日后,从南唐帝都幽城出逃的贺楼族人,因为要避开陈氏追兵涌至墨山,而就在大家想要使用术法涉江离开北地往南时,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淹没,无一生还! 当时已成为萧家夫人的贺楼施赶到之时,为时已晚,她连族人的尸体都无法寻到。 就在那一刻。萧夫人也才相信了神谕所言并非虚假! 从千年前的贺楼朝奕到她的姐姐,皆是违背预言,而令族人遭遇了致命的变故! 灭族的恨在活着的人心中深深刻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萧夫人从未这样恨过姐姐和自己。 是她们,将贺楼族推向了覆灭。 “天地诛之……天地诛之!” 贺楼倾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一直不相信这样的预言……贺楼氏作为南唐地位最高的天官,理应信奉神明,偏偏我不相信这些,我以为,世间的事都不过是人为罢了,即便是日前游行变幻的花雨金龙,都不过是人使了小小的术法所造出来的而已,这世间,哪有什么神明和预言……” 萧钰鬼使神差的往声源走去,离声音越近,那道白影便越清晰。 贺楼倾仿佛在低低哭泣:“然而,神明是存在的,预言也是存在的……” 那些神女在将婴儿带走之时,曾留给贺楼倾一句话——你背叛了族氏,你的罪孽,就让你女儿来偿还!让她把生生世世献给贺楼族,永无轮回! 她亲眼看着那些人将婴儿体内蹿动小巧的心脏挖了出来,一团翻满鲜血的血肉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惊得险些吓晕过去,那些人在干什么!? 何以对小小婴儿下此狠手!? 贺楼倾虽然听说过“护”的传说,亦知道取心换心之法!然而世间每相隔五百年才会有一名神女降世,而对于“护”的记载,也早已在百年前因“天魔”之案就离奇终止。即便是贺楼氏人,也都以为“护”不过是个传说而已。 彼时才二十来岁的贺楼倾又哪里见过换心的场面,霎时便以为婴儿已命丧黄泉。 第八十五章 身世(2) 感谢阅读、收藏、推荐、订阅的朋友们~~~~ ———————————————————— 然而,那个被掏了心的婴儿并未断气,反而比先前还要闹腾。婴儿朝贺楼倾伸出了胖嘟嘟的小手,笑得十分欢畅。 “果真是位神女。”幻影凭空托起继承了神血的婴儿,笑意晏晏的对床榻上的美人说道,“算你走运。你诞下神女,且让你将功折罪。我等便不动手杀你了。” “神女?”贺楼倾看了一眼婴儿胸前翻裂的伤口,那一处是被刀生生剐出一个洞来,血便凝在伤口边缘,诡异的是,婴儿仿佛无事般仍在摆着四肢,她不哭不闹,一直笑着。 幻影的同伴紧接着将带来的玉匣取出。 甫一打开,便有一束璀璨夺目的光线从中激出,将贺楼倾刺得睁不开眼。 等到屋中恢复平静的时候,她才抬目四顾,但那行人与婴儿已不见踪影。 “孩子……我的孩子!” 她将脸埋在手掌里,悲戚哭着,却对此无能为力,她甚至不能唤来夫君出动军队找回这个孩子。 这是她种下的罪孽,是女婴的宿命! “靖国……你是靖国的王后?”萧钰先意识到的却是贺楼倾王后的身份,“你若是靖国的王后,那么……” 贺楼倾见少女迟疑,便答道:“不错,你是靖国的小公主,是不曾与你父王见过一面的小公主。” 当时婴儿被抱走后,贺楼倾不敢告诉刘挚鸢事实。只得买通了所有侍婢,让她们宣称小公主是个死胎。 王后从麓茗山庄返回江淮后,才为小公主办了丧礼。而靖国因此事举国哀悼整整一月。 靖国君主与王后不分昼夜的守着孩子的灵位,哀痛不已。 但令王后欣喜的是,数月之后,有人给她送来了一封信。 而写那封信的人,正是自己远嫁睦远的妹子。 信中提到,那个婴儿被神女们交给了她。让她代为抚养。贺楼施还在信中问她,孩子应当取什么名字才好。贺楼倾便想起在孩子未出世前,刘挚鸢曾为孩子提过的字,不加犹豫,她就在回信时写了个“钰”字。 钰者,珍宝也。 这便是刘挚鸢对她腹中孩子的评价。 “钰者,为珍宝?”萧钰嗤笑一声。“我怎会是珍宝?我不过是一个要代替你偿还罪孽的人!今后我要像所有神女一样,无生无死,若不将自己化为护之力量,便只有孤独一世!” 贺楼倾一怔,却不敢看她,只是说道:“天神因我的背叛将神之血交给了我的孩子……你便是生来的神女,是注定要成为护的……” “生来的神女?我才不要做什么神女!”萧钰唇边垂着一丝嘲讽。“神女有什么好的,喜欢上一个人,还要落得荭雪那样的下场!” 贺楼倾的神色蓦然变得严肃,以往不信宿命的她竟也有了对神明的畏敬:“神女与祭司有着同等至高无上的地位,是不可亵渎的……” “不可亵渎?有何不可亵渎?当初贺楼族是如何冒犯神女,想必你们没人知道!” 宫殿里陡然冒出了另一个声音。 那声音急切凌厉,每说一个字,便如刀锋向殿中的两人靠近一分! 贺楼倾不知来着是谁,然而萧钰却十分熟悉。 就在那一道疾风迅速卷来的时候,感受到空气里的杀意。萧钰下意识扑身挡在了贺楼倾身前:“荭雪,住手!” 疾风在击到少女之前变幻为人形,掌心一团红光在那时被她收了回去。 “神女不过是天神为贺楼族找来的一条狗罢了!为贺楼族鞠躬尽瘁,却落不得好下场!贺楼族这般忘恩负义,活该没落!”荭雪的记忆断断续续拼凑而起,经历了千年时光,似乎只有恨能在她身体里根深蒂固,她出言犀利。震得椅上的人惊了一惊。 对于红衣女子周身所布着的强烈杀气,贺楼倾显然也是感受得到的,她站起来将萧钰拖到自己身后,冷冷问她:“你……是谁?” “我?”荭雪笑了笑。“我便是你口中不可亵渎的神女啊……是被你们贺楼族以铁索困在幽林,被敌军随意糟蹋的神女……” 贺楼倾听得不明所以,只是摇了摇头。 萧钰说道:“是幽林里的暗灵!也是……” 她还想再解释,然而甫一听到暗灵两字,贺楼倾竟出掌穿破黑暗直击向了荭雪。 这一刻的贺楼倾,行动再不像平日那样缓慢,杀向对方的每一个招式皆迅如雷霆,狠戾且猛烈! “你干什么!?” 萧钰惊得大喊,但相比于早已适应黑暗的另两人,她的行动显得分外笨拙。才急忙的挪了两步后,就掀翻了案上的茶盏! 一声清冽的响声并未让殿中打斗的人分神。 只见几步外一道光线忽闪而过,萧钰被刺得眯起了眼。再度想睁眼看时,那两人已不知去了何处。 她急忙摘下龙息佩,对着它喊道:“荭雪,快住手!”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听得内殿传来细微的声音,虽不知是什么,但萧钰还是没有犹豫的寻了过去。 宫殿中的帷幔被打斗的两人撕裂,纷扬而落,霎时铺满冰冷的方砖。 半空中只见红白交错,两人缠到了一起。白影明显占了下风。然而并无退却之意。 “是你杀了施儿!”贺楼倾将双掌合在胸前,指尖微错,试图以术法来对付荭雪,但被召唤而出的光剑在击至红影身前时,就被红袖中激出的藤蔓搅得粉碎! “你……”她不禁震住,这该是怎样的力量,才可将她拼尽全力的一击轻易的挡开,毫不费吹灰之力。 荭雪笑意嫣然的看着对手,十分不屑:“是贺楼施自己送上门求死的!她想要借我的力量来击退敌军,就必须要付出代价不是吗?”她袖中延伸的藤蔓充斥着整座宫殿,不时触碰到墙柱,发出有如鞭子抽打的声音。贺楼倾深蹙双眉,只觉那藤蔓是打在自己身上一般。 “皇帝说,施儿死在你手里!”贺楼倾的恨意仍未有一丝的退减,“西南王妃……是死在暗灵的手里!” 荭雪唇边刚闪过冷笑,然而垂眸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少女,目光却微微一变。 若没记错,西南王妃是那丫头的母后! 明明是黑暗,明明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可荭雪很清楚的感受得到少女的怒意。 “不是……”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的想要跟萧钰解释,她一点儿也不愿让这丫头怨恨她。随着话音一出,挥出的藤蔓瞬间被荭雪收回,她足尖在空气中轻轻一点,迅速掠到了少女身旁。 “你杀了我的母后,是你?”萧钰知道荭雪就在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 今日的意外实在是来得太多,莫名其妙的探到了自己的身世,还知道了谁是杀害母后的凶手。可偏偏那个凶手是自己的“盟友”。萧钰此刻竟希望能从荭雪口中听到一个“不”字,然而,她只是解释:“是她自己送上门求死的!” 萧钰怔了怔,旋即冷冷道:“母后并非战死沙场,而是死在你荭雪的手里?你不是母后当时的盟友吗?听闻当日你离开幽林前往栗镇与母后并肩击退敌军,你们明明是一伙的,可你为何要杀了母后!?” “要解开幽林封印的代价,便要付出祭司的力量,甚至是祭司的性命!”荭雪道,“是贺楼施来求我的,是她甘愿放弃祭司力量,替我解开幽林封印并求我陪同她前去栗镇,可我并未杀死她!” “母后已经死了,你怎还能说不是你杀了她!?” “是,我本来是想要杀她以夺取祭司力量,可……她被人救走了。”荭雪努力回忆着彼时的一幕,“那个男人……她是被那个会使踏云术的男人救走的!那时候,她还没有死!”仿佛看到了希冀,荭雪上前缠住萧钰的胳膊,有些兴奋,“你母后被救走的时候还没有死,钰儿,你不能怨我,我没有杀死她。” “你是个魔物,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物!我还以为在这时候能依靠你,但我错了,你恨透贺楼族人,你岂会心甘情愿的帮我。”萧钰转而道,“若非你我有约在先,你也会杀了我罢。” 荭雪一愣,随后反而张开双臂拥住了少女:“不,我不会杀你,钰儿,你和她们不一样,你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在萧钰的身上,有着荭雪千年之久未曾遇到过的熟悉。 她像极了千年前还不谙世事的荭雪——为了祭司和族氏,她们肩负着光复族氏的责任孤身从乱局中杀出一条血路! 她们多么相像,可终归,萧钰不是荭雪,荭雪也非萧钰。 奇怪的是,萧钰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一点反感也没有。 但提着灯盏上前的贺楼倾在看见这一幕时,却急得喊道:“钰儿,快躲开她!” 微弱的火光摇曳在红衣上,映出一种温煦的色彩。 萧钰没有躲开,然而那一霎,她却拦下了杀意瞬起的荭雪:“那是……那是我的母亲……” 荭雪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她抛弃了你,你还要认她!?” “可她……是我的母亲。”萧钰捉住了她的手臂,“你已经伤害了母后,如今,你还要再害我的母亲?” 第八十六章 回首已别(1) 图要画,稿也要写,但更新时间明显不稳定了,对此感到很抱歉。不过能保证的是,每日一更,绝不会少。 ———————————————————————— 说话间,贺楼倾已掠身上前,然而在看清两人面容的那一瞬间,她却猛然一震! 荭雪与萧钰竟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庞,若非衣色,只怕贺楼倾也分辨不出到底谁才是自己的女儿! 灯盏在她手里摇摇晃晃,将覆盖住她半张脸的白纱晕染成余晖般的色彩。 萧钰瞥了她一眼:“你还不快走!” 贺楼倾像是听不见般,怔怔的看着眼前人。 实在是太像了…… 幽林中让人闻风丧胆的暗灵,怎么会与她的女儿长得一模一样? 沉思间,荭雪已经变幻身形袭到了贺楼倾身后,化掌为剑刺向了苍老的女人! “不可!”萧钰急得脱口。 但就在她出手阻拦使得荭雪攻击偏失之时,宫殿的门却轰然打开! 为首进来的是那位姑姑,她提着一盏明亮的灯在前方引路,远远便听见了她的声音:“里头不知出了什么事,奴婢们都怕得很,还巧王爷过来了……” 随即,便是稳健有力的脚步声朝这边靠了过来。 听到姑姑的话,殿中的三人都愣了愣,还是荭雪先反应过来,变幻成风藏起了身。 “王爷?” 萧钰蹙着眉朝越来越近的亮光探了一眼,满脸狐疑。 按理说,皇宫禁地就算真的出了事,也不应该是什么“王爷”前来处理。更何况是根本不足以惊动太多人的“妖鬼”之言,这皇宫里,哪处又无冤魂?那位姑姑定是见惯了宫中阴暗面的人,怎还会动用了“王爷”这样的人物来? “如何不进去了?”男人平稳的声音在十数步之外响起。 姑姑有些讪讪的答道:“奴婢……”那个“怕”字还未从口中吐出。那位王爷已越她而去。 萧钰本还不想躲。反正她穿着宫女的衣裳,让人知道她在这儿也无妨。 但听到男人的声音后,她却急忙转身。借着微弱的光线找到桌子躲了进去,还不忘扯一扯覆着桌子玄红的桌布。 来人正是怀瑞王!他的声音萧钰绝对没有听错! 可是他为何会来此?这可是祭司的寝殿。 若在画谜解开之前。他来自然是没什么奇怪的,因为彼时他还需要一个祭司来祭画。 但如今画谜已解,他已经不需要在祭司身上动心思。 所以他在这时出现,实在是太奇怪了! 贺楼倾对萧钰突然躲起的行为也感到很奇怪,正想俯身去问她时,由远及近的亮光已经将周身照的明亮起来。 姑姑端详着贺楼倾那张遮上白纱的脸半晌,才支吾着问道:“祭司……祭司可还好?” 贺楼倾吹灭了手里的灯盏。退后几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许是方才与荭雪打了一场,她现在整个人虚软无力,更何况面对的是这些素不相识的人,连答话都懒了。姑姑巧妙的避开尴尬。眼尾一扫那名晕倒的宫女:“新来的婢女不懂事,惊着祭司了,奴婢定会好好责骂她一番!” 说着脚尖已经凑了过去,不轻不重的踢了踢宫女的身体,试图叫醒她。 贺楼倾淡淡的看着这一幕。等到视线再回到男人身上时,目中的光芒却忽的一闪,有如寒冰浮过。 也许怀瑞王对此时的贺楼倾陌生的很,然而她却不会忘记这个挥剑杀入靖国都城的统帅! 当年指挥军队闯入她夫君领土的陈浚应当只有二十来岁罢。六年过去,他也已经快要到而立之年了。 不过。他居然能像皇子们一般自由出入皇宫禁地! 怀瑞王也察觉到了贺楼倾的目光,然而他只是淡淡问道:“方才殿中可还有什么人?” 一语直截了当,他显然是知道了什么。 贺楼倾挪了个身,将桌布未盖好的那一处缝隙挡得严严实实:“殿中除了我,还有宫女。”说着朝那名仍未醒来的宫女瞥了一眼。 怀瑞王循着她的视线冷冷看了片刻,目中含着一缕几乎淡得不可察觉的质疑。他来时明明就感受得到殿中打斗后余留的杀气,贺楼倾显然不会与一个宫女过不去,所以殿中一定还有别人,加上贺楼倾这般想把他的视线引到宫女身上,更让他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桌子虽被堵得严实,但桌下的人还是疏忽大意,让一抹裙裾漏了出来。 怀瑞王看在眼里,但也并未揭穿,他挥手屏退宫人,然后绕着桌子走了一圈,若有所思的道:“祭司的寝殿中藏着什么人,自是与本王无关,本王不过是来找个旧识罢了。若祭司瞧见,还请祭司告诉本王。” “王爷的旧识怎么会在我的寝殿里?”贺楼倾垂着眉,尽量不去看他。 怀瑞王自顾说道:“本王的旧识,应当是……是……”说到这里,他便顿了顿,脑海里飞快的闪过各种词汇,但没有一个能描述荭雪。他想了许久,也只是道,“她长得很美……” 想这世间定很少有人见过战地之王这副深情脉脉的样子,贺楼倾见了,也难掩震惊。 这种杀人狂,怎么还会有柔情的一面?若非是对自己心仪之人…… 想到这里,贺楼倾猛然一震,脚下不听使唤的往里一摆,却“咚”的撞到了萧钰的脑袋。顷刻听得桌下传来一声哀嚎。 等这声突兀散去,桌下的人才知道自己闯了事,再想挽救已经来不及。 动静这般大,怀瑞王就算是懒得管也不得不多问一句了:“桌下还有人?是谁?” “是……”贺楼倾迟疑良久,最终还是说道,“是我的旧识。” “既是祭司的旧识,何必躲在桌下。”他眉眼轻轻往上一挑,“本王又不吃人!” 萧钰弯着身极是难受的蹲着。听他说罢,心里更是恨恨道:可你会杀人! 然而贺楼倾太着急要解释:“我的旧识并非是宫中之人,只是太想见我才冒充成宫女偷闯禁地。所以不敢面见王爷!可她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还望王爷能放过她” “并非宫中之人?”怀瑞王眼尾扫到桌下那抹裙裾。眼中疑虑更深。 ——他要找的正是宫外之人! 若桌下那人就是西南郡的小郡主,那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他先前怎就忘了小郡主为贺楼后人,那丫头溜进宫的理由无非就是祭司!而他还费心思称宫中有可疑人进入,才得以搜查! 倘若不是路过此处遇见慌慌张张跑出去的一群宫人,他还真是遗忘了这座宫殿! 听见怀瑞王这冷柔难辨的语声,萧钰下意识觉得自己死路一条。 果然。还不等她想想逃出宫殿的办法,桌布就被挥来的掌风翻起。紧接着一道急如闪电的光芒朝她劈了过来,猛烈迅疾! 怀瑞王出手仅在一霎之间,让人没有防备的机会!然而就在白光即将要穿透少女的脑袋时。却被一股疾风激挡开! 只是这一击之后,那股疾风瞬间便孱弱下来,显然,荭雪的力量还不足以对付天魔,即便是才刚刚冲破封印、恢复力量不久的天魔! “荭雪!”萧钰意识到救她一命的人是谁。循着感觉便扑了过去,在贺楼倾与怀瑞王震惊的目光中拥住了那名忽然幻化为人形的红衣女子。 “我不杀你,也不会让别人杀你。”荭雪任她搀扶着,鲜少会有多余表情的苍白面孔露上出了一抹难忍之意,说了一句萧钰听不懂的话。“让人杀你,便是让人杀我自己!” “你……你可还好……”萧钰突然间很难过,即便知道双臂环住的女子是十恶不赦的魔,是害了她母后的妖物,可她仍无法掩饰直觉的悲痛。 荭雪知道少女在担心自己,勉强露出一个笑意:“我有不死之躯,自然还好。”话虽这样说,可她知道经过怀瑞王方才那致命的一击,她的“不死之躯”也在以不易察觉的速度在慢慢碎裂。——不似平时刀剑刺伤那般能让伤口迅速愈合,天魔的力量,竟是生生将荭雪的五脏六腑震裂而无法恢复。 “果然,天魔的力量无人可敌……”荭雪转而握住了萧钰的手,神色凝重的嘱咐她,“他想置你于死地,你无论如何得避开他,等会儿我去拦住他,你便从皇宫逃出去……” 话音方落。萧钰终于压抑不住眼泪,当着众人的面低低哭了起来。 ——舍身相救!这是从未有过人给过她的礼遇。 偏偏听者闻风丧胆、遇着命丧黄泉的暗灵却将自己安危置之度外,反而想要从天魔掌下保她平安。 饶是陌生人都会对这样的情谊感激不尽,何况是相处了这么多日的荭雪。 萧钰虽知道天魔与荭雪曾两情相悦,但她也不敢保证,此时的天魔不会伤害她,因此荭雪的提议遭到了少女的反对:“不可,要走一起走,你要是想让我先逃出去再想办法救你,那你错了,我搬不来救兵,更没有办法救你。” “难道你想现在就想与天魔同归于尽?“荭雪忍不住叱道,“我倒不要紧,可你不一样,没有了护的力量,我不能保证你这身体会刀枪不入!” 大局当前,她反而能冷静下来。 萧钰蹙着眉:“可是……” “没有可是,我不需要你来救我,等你离开天魔眼皮底下,我自会想办法逃出去。”荭雪推开她,自己撑着稳稳站住脚,有些鄙夷的瞟了泪眼婆裟的萧钰一眼,“有什么好哭的,亏你还是一族神女,这般懦弱,倒是让我另眼相看。” 第八十六章 回首已别(2) 今天的更新晚了……好在,赶在十二点之前了……十一点才写完的,先喘口气~~~~~ ———————————————————— 怀瑞王看着红衣女子,目光忽的沉静下来。 他的右掌上因为击杀而余留一道红印,左掌却有一枚腰佩浅浅的印痕——这是因他方才出招时不曾想过有人会出手阻拦,右掌间的气力一时隔滞,不得不错开而以左掌挡住凭空掠来的杀气,谁想却击打到了红衣女人腰际的龙息佩,许是力度过大,所以才留下一道并不会久留的印记。 “荭雪……”然而怀瑞王抬目看着红衣女子,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龙息佩,你还留着……” 一千年的时光如此久远,久得连他都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模样。可所有关于她的一切,却无法磨灭。也包括他当年送给她的一对龙息佩。 那两个近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子就站在他对面,用同样警惕的眼色在看着她。 然而就在他话音方落时,她们的神情又都有了不同的变化! “他知道我是荭雪?他还知道龙息佩?”荭雪有些发怔的看着他,一旁的萧钰拭了拭泪,目中不知是愧疚还是担忧,她也看着怀瑞王,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疑虑。 他自然是认识荭雪的。 昔日的恋人,怎会轻易可以忘怀。 在那个梦里,这个男人最终还是站到了大义那边,用彼此的分别欲要换取族氏的安危。 他对荭雪应当是愧疚的罢。 他为她夺取了祭司之位,可最终还是没能保护她。 “荭雪!你还留着……你还留着龙息佩。”怀瑞王失神的朝她那边走了过去。 两枚几乎一摸一样的龙息佩就在她们的腰间晃着,于他眼下闪过一道晶莹剔透的光。正当他将手伸向龙息佩时,红衣女子身上的那枚却率先碎裂了。裂痕从龙息佩首端向尾部蔓延,碎裂的声音极小。但它的速度却是非常的快!就在他指尖还游离在半空,龙息佩已从裙摆上坠了下去。 一声脆响,龙息佩居然就砸得四分五裂。 “那是我的东西!”荭雪见他弯腰去捡。猛地推开他自己俯身下去,神情哀伤的把龙息佩的碎片拾在手里。 “是。我知道那是你的东西,我,我没想到,你还留着它……” 荭雪头也没抬,雪白的面色凝固如冰:“这是他,是他送给我的……他说,只要龙息佩还在。他就还在……”说着将掌心里的东西捧到眼前,眼泪再也无可抑制的流了下来,“可现在……龙息佩不在了……” 那只从佩中掉落的小蛊虫还在方砖上艰难的挪着身子,然而这一刻。它显然被主人忘记了。 萧钰几步上前,眼里的所有光芒都没有了,她忽然问道:“那个‘他’是谁?” 莫非,荭雪是记得贺楼朝奕的? “他……他是……”荭雪顿了顿,片刻后在怀瑞王期盼的目光下说道。“他是祭司大人……是贺楼族的祭司大人……” 这短暂的须臾里,怀瑞王心口仿佛堵了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然而听到荭雪的话,他瞬间浑身的轻松:“荭雪,我就是祭司大人!” “是你……是你毁了祭司大人的龙息佩!” 然而。他的舒坦并未持续多久,原本蹲在地上的荭雪忽然挥掌袭向了他,掌风掠过之处,皆带着暗涌的杀机。 “钰儿!快躲起来!”观察已久的贺楼倾见怀瑞王与荭雪打起来,急忙挪着脚步过去将少女拽到身后护住。 萧钰微的动容,纵然看不清贺楼倾的面貌,然而仅是盯着一双明目,她就知道这女人曾经是何等的美貌。母后在西南郡也没少跟她说过,贺楼三姐妹中,最美的便是大姐贺楼倾,她的美,不是用倾国倾城可以形容的。 不过,萧钰却未继承亲生母亲容貌上的优点。 她反而更像自己的小姨,说不上美,但看着却很舒坦。 “钰儿,怀瑞王方才为何要动手杀你?”贺楼倾担忧的问道。 惹上了他这等人物,那跟自掘坟墓有何区别? 萧钰将一门心思放在不远处的斗场上,压根就没听到旁人说的话。 荭雪招招紧逼,然而怀瑞王只退不攻,不过他身手极好,不管荭雪的攻击多迅疾猛烈,他总能轻易的避开。 随着红衣掠起,殿中最后的帷幔也被她扯落坠下。 印着繁复花纹的血色帷幔顷刻压在了怀瑞王身上,荭雪反掌抽藤,粗如手臂的藤蔓在同一刻从半空中直击他而去!被幔布盖住了视线的怀瑞王似乎能感知到荭雪的杀机,但他却一动未动。似乎在静静等待死亡。 然而,藤蔓在落到他身上前竟被人以利剑格挡住,来人不知什么时候进入殿中,看到满头白发的女人缠住了荭雪,萧钰本就悬着的心更是蹿到了嗓子眼。 她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即便她白发苍苍,但那双看着荭雪充满恶毒的眼睛,是不会变的。 “阮梦兰?她怎么会来?” 更准确的应当是问,阮梦兰是如何闯入皇宫的,并且未引来一兵一卒? 贺楼倾一直是云里雾中,此刻见到这个虽然苍老但并不普通的白发女人,目中满含着震惊。 半空的藤蔓顷刻之间被阮梦兰手中的剑绞碎,荭雪的惊讶不亚于殿中的任何一人。 “你怎么可以伤害朝奕?”阮梦兰冷冷盯着红衣女人,“他为了你,倾覆江山,可你怎么能如此对待他……真是狼心狗肺!” “你究竟是什么身份?”荭雪斜她一眼,自顾自说道,“这么厉害的功夫,一点儿也不像是大淮子民能学得会的。” “你……你不记得?”闻言阮梦兰微微一震,目光从劈开帷幔走出来的怀瑞王身上再度挪向她。 荭雪怎会不记得她了?即便自己容貌已苍老,可身法一直未变,荭雪竟会忘了她? 千年前的情谊与仇怨,难道她全都忘却了? 怀瑞王目中的希冀也渐渐被荭雪冷漠的目光浇灭,他抬起手掌看了看,龙息佩的印痕早就消失了。就像时光一样,悄然而退,让人抓不住尾端。 “我应该记得什么?”荭雪退向萧钰身边,依然是一副护住她的姿态,“你们是什么人,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杀了他!”说罢,冷眼睥睨看向了怀瑞王。 他唇边的最后一丝镇定也被她一句话抽离。 萧钰很清楚的看到,他额上青筋突起,定是蓄了满满的怒意。 莫名被他目光一扫,萧钰有些恐惧的躲到了荭雪身后! “让你逃你不逃,现在可好,又来了一个!”荭雪低声埋怨道,“想走也走不了,那便同归于尽好了。” 反正,能被天魔杀死也是死,只要毁了她这副“不死之躯。”她也并非一定要战胜天魔! 萧钰显然没有她的胆量:“一个阮梦兰连你都对付不了,何况是我。” “阮梦兰就算身手再好,也会有死穴。”荭雪随手拿起桌上削果的刀递给了萧钰,“只要我一直攻击怀瑞王,她便不能专心对付你,你寻个时机,一刀捅死她,若她压根就不理你更好,你就直接逃走。” “那你怎么办?” “我说过,我自有我的办法。” 荭雪再也耐不住性子,狠狠剐了少女一眼。 贺楼倾虽不明白此时的乱局,但她与荭雪一样,都很担心萧钰的安危,当下竟也附和道:“我会帮她的忙,你听母亲的话,先走可好?” “不行,你不知道,这两个人比魔还可怕!荭雪这样厉害都被阮梦兰打得落花流水!” 荭雪显然不喜欢听到她的评价,目中原本的冷意居然有了一丝不满。 还不等萧钰再多说,她足尖轻轻一点,竟踏着虚空掠了出去。阮梦兰瞥见这一幕,也跃身而起。 很快,藤蔓与剑锋再度交缠在了一起。 荭雪袖中的藤蔓如同斩不尽,被阮梦兰的剑锋砍落一截,便又有新的一截长出来。因而让本就处在下风的荭雪多拖延了败战的时间。 “快走!”趁着无人注意这边,贺楼倾猛地将她推向了后殿,“从侧门离开,小心些,别被人抓住。” 然而萧钰走了几步后便又停下来。 荭雪与贺楼倾都在此为了她拼命,她怎么可以独自逃走?未免太不讲义气了? 一想到此,她的脚步便怎么也挪不开。 “还不快走!” 贺楼倾催促道。 萧钰反而走了回来:“我不走,大不了同归于尽!” 话音方落,身旁忽然劈来一道光芒,等到它退却时,脚边的方砖已被齐切成两半。 这是阮梦兰与荭雪交战而波及过来的。 萧钰不敢想象,这一刀若是落在荭雪身上会如何。即便她有不死之躯,可阮梦兰的剑法也并不寻常,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阮梦兰也是个魔物。 魔的争斗,岂是常人可比拟的。 “小心!”在另一道剑芒坠来时,贺楼倾将陷入思虑的萧钰推了出去,然而,她的双脚却被剑气击得碎裂。 价值万金的沉木在一霎那碎成粉末。 贺楼倾感觉不到痛意,只是抬头见到萧钰震惊的神情时,她才意识到,这双由全大淮最好的工匠所打造、支撑自己多年的“腿”终于毁成灰烬了。 第八十七章 沐火重生(1) 天气好,心情好,写稿也快了,不过写完这章,终是有点难过…… —————————————————————————— 贺楼倾的脸上毫不见一丝惋惜,对于一双被毁掉的“腿脚”看得极是淡然。 但她恐怕再也不能像常人一样靠着自己“双腿”走路了,这也许是唯一可令她伤怀之处。 然而,贺楼倾用手扯了扯裙裾,除了担忧少女之外的神情再无其他。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萧钰惊愕的指着她裙下的碎木屑,那是一片一片被剑锋削得平滑的木片,细小如指,就这样纷纷扬扬的洒在了贺楼倾的身旁。萧钰目不转睛的看着,甚至忘了去扶起她。 姑姑在离去前就点好的宫灯仍在微微晃动,那束摇曳的火光映照着伏在地上的女人。竟让萧钰觉得她十分可怜。她看起来柔弱无助,并不似母后口中曾经震慑整个贺楼族的女祭司。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还是一个断了腿脚的女人,这双用沉木制造的假肢,究竟在她身上呆了多久?而她对此难道一点反感也没有? 面纱轻轻的落在贺楼倾的手臂上,她一时忘了把它取回来,再度抬目面向萧钰的时候,却看见萧钰更为震惊的神情,或者说,是恐惧、嫌恶的神情。 ——当萧钰在看到贺楼倾双眼下烂的几乎透到骨子里的皮肉时,下意识的远远退开!少女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失去了双腿、毁了面容的人究竟靠着什么支撑能让她活下来。 这世间,再也没有生不如死更可怕的事情,而贺楼倾不正是活在这样的境地里? “我说过,连我的女儿都会害怕我的……”贺楼倾心中五味杂陈,然而最后。她还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萧钰被她的语气激得十分不舒服,她甚至在怨恨自己,恨自己为何不上去将贺楼倾扶起来。但每每伸手时,都会因那张溃烂的脸庞生了退却。 “你快走!” 贺楼倾撇过脸不再看她。“钰儿,你快离开这里。”若不出意外,这场打斗很快就会终止,不是以荭雪的败战告终,也是该召来怀瑞王的援兵了。怀瑞王既想置萧钰死地,以他的手段若抓到了萧钰又该如何?想必除了死再无选择。 “你快走!”见她犹豫,贺楼倾终于对她厉声。嘶哑的嗓音浑厚低沉。听得人一身鸡皮疙瘩。 萧钰顿了顿:“我……我不走……” 她不会走!荭雪没离开,而母亲也没离开,她怎么能走? 贺楼倾撑着双手艰难的朝萧钰爬了过去,裙裾如水一般在地上游弋。舒卷开来。 “你必须得走!回到西南郡当你的小郡主,好好活下去!” “西南郡?”萧钰怔怔的,“西南郡没了,西南郡早就没了……” 从萧曲靖战亡的那一瞬起,西南萧家也随着消逝了。 贺楼倾目中的光芒忽然暗了下去:“是啊。施儿早就死了,她的夫君也死了……西南郡,也早已不太平!” 说话间,另一边的战况越发激烈。 阮梦兰与荭雪的打斗紧促而狠烈,竟连怀瑞王想阻止也寻不到间隙插手。 阮梦兰的剑术如流水般在荭雪周身铺展。片刻便缠成密网,将藤蔓困在剑芒之中。 但仔细一看,发现荭雪的攻击目标并非是阮梦兰,而是一旁凝目锁眉的怀瑞王,可她的攻势却一直受到了阻挡。 “你当真辜负了朝奕对你的真心!”阮梦兰猛地将剑一收,转而腾开手,交错在胸前高声祝颂! 荭雪只觉得周身的剑芒一散,便迫不及待的朝怀瑞王冲了过去,然而,就在双掌击至之前,却被凭空涌出的一道光芒阻滞! “这是……”荭雪侧眉看了看阮梦兰,惊道,“这是御龙术!” 话音未落,这道光芒便幻化为腾龙,扭动着身子张开血口朝荭雪袭了过来! “梦兰,你给我停下!” 怀瑞王暗沉的目光终于闪过一道寒光,说话间,他整个人已经腾空掠起,在腾龙飞来之前将荭雪抱开。 那一瞬间,阮梦兰眼里的光芒忽然消失了,双手仍然交错在胸前,然而,张合的薄唇却停止了祝颂!腾龙也随着在那一刻消失! “御龙术!”贺楼倾的目光也被这边的状况吸引,她几乎也是第一时间认出了阮梦兰方使用的术法。这是贺楼族祭司才能学习的术法,御龙,顾名思义便是驾驭腾龙!是一类上乘的术法。而贺楼倾曾经身为祭司,亦是学过御龙术,只是她无心权政,因此学得也不是用心,对于可召唤龙而进行攻击的阮梦兰,她学到的不过只是皮毛而已。 但阮梦兰为何会习得贺楼族上乘的术法! 难道,贺楼族真正的高手都还未死绝? 而阮梦兰是谁?她怎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没事吧?”怀瑞王抱着荭雪跌到了地上,因为出招急促,他连自己的身形都未能稳住。 荭雪莫名被他的语声压下了杀机。 她回过头看他,忽然问了一句:“你……究竟是谁?”是天魔,还是怀瑞王? 简短的五个字宛如刀锋霍然刺入他的心脏,怀瑞王沉吟了许久,也不知道为何,就是答不出话。 他失去了贺楼朝奕的身体,也失去了荭雪对他的记忆,真是令人绝望! “你怎么知道龙息佩?”荭雪见他不语,再度问了一句。 怀瑞王将拥着红衣女子的手松了松,苦笑道:“龙息佩,是祭司大人送给你的对不对?” “是……是祭司大人送给我的。”荭雪记得,这是一对鸳鸯配,有一枚一直被祭司大人随身带着,只是后来南唐国国势危弱,在她从南唐国逃回幽林前,那枚龙息佩被祭司大人交到了自己手上。后来,她在龙息佩里养蛊,将一对腰佩变作可以传话的工具。可现在,有一枚已经碎了。想到这里,荭雪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还记得祭司大人?”怀瑞王见状,沉寂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愉悦。 “祭司大人?祭司大人……”然而红雪喃喃半晌,却只是道,“祭司大人,他是谁?他是谁!?” 苍白的脸上布满了仓皇的神色,她猛地站起来,看着他道:“我已经记不起祭司大人的模样,他留给我的,只有一对龙息佩,可你,你把它打碎了!” 把她唯一的念想也打碎了。 他目中方燃起的希冀不过片刻便被抹去。 荭雪近乎失去了理智,猛地起掌劈了过来。 然而,却在掌气逼至他胸口时听到一句:“荭雪,我就是祭司大人!” 想要收回攻势已经来不及,怀瑞王无心躲避,生生受了她一掌,随着话音一落,他已被攻击逼退到墙角。 朱紫的衣袍上不多时便生出一条细小的裂缝。掌气居然将布帛也震得裂开。。 可想而知,荭雪这一击已蓄满了力量。 “你不记得了?龙息佩,还是你闹着要买……”怀瑞王毫不在意这具躯体内的伤痛,自顾道,“那块龙息石是陆桑商贩远赴万里前来贩卖的,价值万金,但你喜欢,不顾一切把它买下,之后你又将龙息石拿给我,你说要和祭司大人系一块一模一样的腰佩,让我命工匠打造一对出来……” 随着话落,那些片段竟然缓缓的在荭雪脑海里浮现。 彼时,她刚被封为神女不久,入住南唐国皇帝斥资建造的神女殿中,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待遇,花着似乎永远也用不完的钱。 龙息佩是她长到十七岁来买过的最贵的东西。可那时候,她连眼睛都不眨。 因为,她有着取之不尽的钱财! 只是看似繁华昌盛的南唐国在危难来临时很快的没落。 在她成为神女的短短几年后,南唐国腹背受敌,已难再支撑下去,甚至,兵临城下也毫无办法。 在她曾经买过龙息石的那一家店里,老板早就携带家眷逃回陆桑老家去了。 听说,他娶的是一位南唐国的女子,很是貌美,但他的夫人也很讨厌自己的国家,因为战乱没完没了,似乎永无尽头,已不是让人恐惧,而是怠倦。 连荭雪自己也是讨厌那个时候的罢。 她的祭司大人,就是在敌军兵临皇城时离开她的。 她至今也不知道,当年的南唐都城,究竟有着怎样的惨烈,让术法高深的祭司大人也没能活着离开! “祭司大人,早就死了……”荭雪看着怀瑞王,绝望的道,“在千年前,朝奕……早就死了。” 然而,就在她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殿中的人都微微一震。 荭雪是记得贺楼朝奕的,她是记得的! 萧钰握着手里的小刀,心猛地跳到了嗓子眼。 荭雪会不会反叛?会不会选择站到天魔那一边,而与她作对? 越是想着,萧钰就越是不安。 然而,贺楼倾的震惊不亚于任何一人。 对于千年前贺楼族的变故,身为祭司的贺楼倾怎能没有耳闻!那个继承祭司之位的男人,正是贺楼朝奕!他和自己是一样的,他们都违背了贺楼族的神谕——“祭司之位,传女非男,传长非幼,若违此谕,天地诛之!” 天地诛之——这个狠毒的诅咒一直伴随着贺楼族,从未消失。 第八十七章 沐火重生(2) 今天跟同学们组队进城采风~~~好久没进城了,真紧张! —————————————————————————— 殿中仿佛有一股风缓缓的流过。 拂起了紫衣男人的发丝,缠到玉冠上。 阮梦兰敏锐的转过头,发现宫殿的大门不知何时已轰然打开,视线里并不刺眼的一个白点便是殿门外羸弱的日光。 紧接着,急促有力的步伐声一阵一阵朝着这边的昏暗靠了过来。 “是禁卫!”怀瑞王冷冷道,走上前将神情悲戚的荭雪拉到身后,嘱咐道,“你快离开!” 然而荭雪像是听不见般,她的目光茫然空洞的投在了虚无里。 “荭雪!”怀瑞王用一种宠溺的神情看着她,“等我夺下陈氏的江山,我会将你接到身边来,彼此再不分开!但这段日子里,请你一定要耐心等待……” “你果真是祭司大人?”荭雪终于回神,抬目看他。 被她截断了话,然而怀瑞王一丝不悦也没有:“是。”他不愿再多说,这一个字对于荭雪来说,想必已经足够。 他虽然失去了贺楼朝奕的面容,但他眼里的恋慕与宠爱却是一点都没变。 荭雪看了他片刻,终于相信了他。 其实,在他说出龙息佩的来由时,她已经开始相信他了。 此事只有爱着她的祭司大人才会铭记。而千年时光流逝,除了那个人,又还会有谁记得? “但我……不要江山。”在禁卫来到内殿之前,荭雪忽然对他说道,“祭司大人正是因为要守护江山所以才离开我的,我不要江山。也不想让祭司大人去夺取。” 怀瑞王倏地一震,目上铺了一层冰雪般的光芒:“你不恨陈氏当年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情?你不想夺取他们手中的权势来报复他们?” 他的语声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然而,偏偏除了荭雪,再无人听到此话。仿佛是用了术法隔绝四周的一切。 荭雪摇了摇头:“如今再见到祭司大人。我便不恨了。” 怀瑞王纵然有了动容,然而仇恨早就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不。陈氏的江山是一定要夺取的,百年前怪我疏忽,一心只想毁掉陈氏王朝,但如今我不这么想,我以为,将权势握在手中,我为君你为后是再好不过的。” “为何不能丢弃江山?”荭雪悲戚道。“一千年了,没想到还能再遇到祭司大人……既然能够相遇,为何还要去争夺那些,我不愿你再一次陷入朝争。” 然而。不再等他回答。 禁卫已经掌灯而至。看见统帅,齐齐跪地参拜。 而后才有人问道:“这位可就是擅闯宫中的可疑之人?” 那名禁卫的视线投到了荭雪的身上,坚定不移。 阮梦兰早已趁势躲起,殿中便只剩下萧钰、贺楼倾与他们两人。 贺楼倾是祭司,自不会遭疑。萧钰一身宫女服侍,出现在此也没什么奇怪的。如此,就只余红衣女子了。 正当众人神情各异时,怀瑞王却抬手指向了萧钰:“她冒充宫女闯入皇宫,意图偷袭祭司。还不快快将她拿下!” 禁卫闻声,连质疑都没有,拔剑便朝萧钰冲了过来。 没有预料到如此变故,荭雪来不及回神,萧钰已被禁卫提住了衣襟。 “我……我没有偷袭祭司。”明知无望,少女还是没有放弃辩驳,“明明是怀瑞王先动的手,不对,是那个女人……”说罢扭头四顾,发现阮梦兰早已不知所踪。 她只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荭雪。 但就在荭雪要出手之时,却被怀瑞王封住了力量。 “你……”她震惊的看着他,祭司大人果然还是如以前一样霸道,他想做的事根本不容人反驳。 “你不能救她,她是贺楼氏的后人,是该死之人。”怀瑞王冷冷道,后不再多言,下令让禁卫把萧钰关押天牢。 然而,就在众禁卫拖着少女朝殿外走出去时,垂落在地的帷幔忽然烧了起来。 众人均是一惊,回头看时,发现是贺楼倾在用术法将殿中的宫灯倾翻在地,使火束蔓延了整个大殿! “钰儿,快跑!”抓住了大家因为火势而微微停滞的瞬间,贺楼倾冲少女喊道。 看到祭司溃烂的面庞,本因为火势有些阻滞的禁卫又再次顿住。 萧钰这一次没再扭扭捏捏,寻机趁乱溜了出去,再度混进了宫女的队伍里。只要怀瑞王不能在此时出来指认她,她如何进的皇宫,就能按照原来的方式离开。 诡异的是,扑救火势的宫人虽然很快便赶了过来,但大火遥遥无期般燃烧着,无论用什么方法也扑不掉。这场大火,甚至比楚徽宫更为可怕。不过短暂的片刻,火势便蔓延到了相近的妃嫔宫殿。 萧钰逃到宫外的时候,再回头看时,皇宫顶上已是黑云滚滚。 “母亲……”方才只顾着逃命,这一霎那,她才想起还在殿中的贺楼倾。 她本来是不愿意这样叫她的,可是在不到一日的时间里,贺楼倾却拼尽性命护她,这样的倾力守护,若不是亲生儿女,又怎能做到。也许十多年前,贺楼倾也不想丢弃她的罢,只是这世间,总有这样那样的无奈,让人别无选择。 萧钰忽然控制不住,朝火势猛烈的方向跪了下去,眼里的泪越涌越急。 “母亲……钰儿真后悔,为何没有扶起你……”那样的话,贺楼倾的心里一定会宽慰许多,至少让她知道,她的女儿并不害怕她。可如今什么都来不及了。 “姑娘……” 有一只手轻轻的落在她肩上,那人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你可是刚从宫中出来的?……哦,我家主子想问,皇宫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会无故起火?” 萧钰抹着泪。对于被打扰感到十分厌烦,猛地抬头瞪向那人:“与你何……” 然而,话未说完。她的视线便越过苏婺,看到了他身后马车上、正掀着车帘若有所思朝这边看来的景青玉。 —————————————————————————————————————————— 火势越来越大。 数十名禁卫甚至来不及踏出大殿。便被熊熊烈火阻挡了去路。仅仅片刻,就死伤无数。 怀瑞王错手一点,在他与荭雪周身结下阻挡火势的界。 “祭司大人,是她……”荭雪四顾着寻找火迟迟未被扑灭的原因,目光一落到贺楼倾身上,便猛地收紧。 只见贺楼倾背靠着案几正操纵术法,一一把扑入殿中的水反挡回去。 随着时间的推进。她那残缺的面容更是掉下层层皮肉,染着血将雪白的裙裾铺成赤红。 但荭雪早已看管了这样的场面,她并非畏惧,而是带着探究的目光在看向贺楼倾。 贺楼倾在此刻施展术法显然是会毁损容貌的。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缘由。不过荭雪很快就联想到了游行那一日的情境,祭司戴着面纱与帝驾同游,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一旦操纵术法,祭司的发肤便会遭到极大的损伤。 所以她不得不以面纱遮容,否则定会吓到观游的百姓。 这大约也是那些宫女会在见到祭司时大喊有鬼的原因。也极有可能就是贺楼倾不愿在殿中掌灯的原因。 有谁可以忍受自己残缺的容貌被人直探? 然而怀瑞王的心思并不在贺楼倾的面庞上,他冷冷的看着肢体残缺的假祭司 ,沉声道:“她是想困住我,为那丫头争取逃跑的时间。” 荭雪微的一愣,这才想起萧钰。 “能不能不要杀钰儿?”荭雪很快就忘了他是天魔的事实。反而恳求道。 怀瑞王看着她,眼神柔和,语声似玉温润,但他的每一个字都是坚定不移的:“贺楼族的每一个人,都不可饶恕。” “那么你呢?”荭雪竟觉得他有些陌生,“祭司大人也是贺楼族人。” 他顿了顿,片刻后苦笑:“我也是不可饶恕的,那时候我不应该让你离开,让你去遭受那样的苦楚!” 蹿动的火束倒映在他的双眸中,仿佛带起了往事。 他虽然未曾亲身经历幽林的那一场叛乱,但他的魂魄早就游弋到了那里,只可惜那时,他并未积蓄有至高无上的力量,除了一缕幽魂,他什么也没有。因此眼睁睁的看着荭雪被人蹂躏糟蹋。那些男人可恶的嘴脸!还有,还有他妹子肆意猖狂的笑声,都让他恨之入骨! 掌间不知何时凝起了力量,怀瑞王再看了贺楼倾片刻,猛地起掌劈去。 贺楼倾还不知从旁处击来的杀意,等到耳边疾风掠起之时,再想抵抗已来不及,况且,天魔的力量也并非是她一个手脚不全的祭司可以对付的。 只听一声闷响,贺楼倾整个人如一块破布般被扔到了远处。 荭雪凝神望去时,她已经闭上眼睛,睫羽在火势里安静的垂躺。 原来,死亡来时也只是一瞬之间。 荭雪的目光里忽然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杀过无数人,但经她之手的人从来不是这样迅速的死去,而是缓缓的在折磨下离开这个世间。她喜欢这样的感觉,看着他人受苦折磨,也许是这千年来她唯一的乐趣了。 可为何现在见到贺楼倾被怀瑞王一招击毙,她觉得如此可怕。 “荭雪,不对,这火势不对……” 忽然,怀瑞王的神情也迅速变幻,从未在他脸上有过的畏惧此刻却很明显。 他紧张的握着荭雪的手:“这并非寻常的火……” 第八十八章 璞玉城(1) “是‘沐火’之术……”阮梦兰不知何时出现,她同样是惊诧的看着四处滚滚的浓烟,“是陆桑的‘沐火’之术,若非以‘冰天’扑救,这火无法扑灭。而‘沐火’,一向是拿来对付擅用术法之人。即便是梦兰,若困在火势里过久,也会……也会被烧死。” 对于陆桑这种神秘的术法,她也毫无办法。 “溪儿何在?”怀瑞王想起那个能破解“冰天”之术的少年,想来他对“沐火”之术也能有对策。 阮梦兰明白他的意思,也只是蹙眉摇了摇头:“没有用的,这座殿宇已经被人铺下了结界,溪儿无法进来,而我们也没有办法离开。” “荭雪也不能?” “不……不能!”对于怀瑞王对自己的漠不关心,阮梦兰心中五味杂陈,然而她还是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分析道,“此结界并不寻常,似乎是古术……”说到此,她的声音也不禁有些颤抖。 “古术?” 怀瑞王察觉到她的变化,越发不安。 阮梦兰平下心情后,继续道:“这古术与贺楼幕曾用过的血祭有异曲同工之处。一旦施展,便是……便是同归于尽!” 听到这里,怀瑞王额角冷汗层层。即便周身铺盖这大火,却也无法将他身体内的冰冷驱逐。 “是谁?”他的声音渐渐急促,“到底是谁?是谁想要谋害我!?” 他才方从百年的封印中逃出,所有的计划且只开始了一二,究竟是谁先声夺人,要将他置于死地! 随着话一落音,他的目光冷冽的从死去的贺楼倾身上扫过。 不,不会是她,她已经死了。那么会是谁?为了毁掉他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操纵这种诡异的术法。 眼见火势愈加猛烈。阮梦兰再未多想。凝聚剑气倏地朝窗外刺去! 剑芒如闪电般划向了窗口,但只是徒劳,在剑气跃至结界前就被反弹回去。汇聚了高深剑术的一击竟然也没能砍破结界。连荭雪都不禁惊诧。阮梦兰的功夫是何等的高深,若连她都无法摧毁结界。 想必要离开殿宇非轻易之事。 然而阮梦兰并未放弃,一次一次持剑击向结界。 怀瑞王点指凝起的界也已快支撑不住,就在热气扑面而来时,阮梦兰终于在结界刺开了一个口子。 荭雪展颜一笑。 但接踵而来的,却是阮梦兰反掌一击! “阮梦兰!”怀瑞王惊喊道,想要扣住她的手腕,谁知才触碰到她。反被她倾力往外一推。 “快,结界的裂隙很快就会消失,你快离开!”她抱着必死的决心叮嘱他,“来不及了。只能有一个人可以从殿宇逃出去,所以你定要……” 谁知话音一落,明明退至结界外的男人却猛然晕厥在地,伏倒在火海中。若是旁人必定以为他是被火势所伤而不醒人事,但阮梦兰看得十分清楚。那缕魂魄竟然离开了躯体,倾尽力量划破结界返身回来。 “我不能再离开荭雪!” 方要合上的裂隙被魂魄再度撑开,硬挤了进来。 大火蔓延着烧向了红衣女子,然而望见返回来的一缕如烟幽魂,她反倒平静了下来。 荭雪终于清晰的记起来了。就在贺楼朝奕游弋至眼前的时候,她抬手抚摸着虚无里的一张脸,那是祭司的人的模样,那才是她恋慕的人! “我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 ———————————————————————————— 景青玉前往溪郡的行程并未有一刻的延缓。 只是原本计划的队伍里,多了一个人。 “萧姑娘,先喝水。” 景青玉亲自倒了杯水递给她,因为马车颠簸,杯里的水并不满。但景青玉一脸温和,让人无法拒绝他,萧钰犹豫了片刻,接了过来:“你能不能借我点钱,让我回西南郡。” 景青玉眉眼一动,意味深长的盯住了她。 萧钰被他看得不自在,只好说道:“景城王家财万贯,不会连借我点钱都不肯?到时候,我把苏婺的那份一同还给你不就是了。” 他并不是吝于施舍,只是对萧钰急着赶回西南郡感到诧异罢了:“西南郡战火连天,你回去做什么?莫非那儿有什么重要的家人?留在……留在苏婺身边不好么?” 短短的时辰内,景青玉便看出了属下对这位萧姑娘的钟情,苏婺一直未娶亲,倒也是件令他头疼的事,此时苏婺好不容易有了心仪的姑娘,他何不替他牵一牵姻缘线。 然而,景青玉话还未落音,萧钰便领会了他的意思,旋即撒谎道:“我的夫君还在西南郡,就因为是战火连天,才要回去看他。” “哦?夫君?”景青玉蹙了蹙眉,“萧姑娘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了夫君的人。否则那日离开景城王府后,萧姑娘便应该返回西南郡,而不是在江淮逗留,甚至还去了皇宫!” 萧钰眉睫一跳,这才后悔上了他的马车。 这人心思如此之深,看似是随口一问,实上句句想探她的口风。 果然,他下一句便道:“且偏偏是萧姑娘去了皇宫,才起了大火,真是有点奇怪。” “有……有何奇怪?”萧钰被他探究的眼神看得极不自在,只好扭过头不再面对他。 景青玉轻轻笑了一声:“青玉以为,这事与萧姑娘有莫大的关联。”说着,把玩折扇片刻,见萧钰神情间有了躲闪,他才又笑道,“若与萧姑娘没关联?你方才为何哭得这般伤心?皇宫中……是不是有亲人也因为这场大火而遇害?” 萧钰目中一震,再度看向景青玉,已是用一种看着“景半仙”的眼神,有些钦佩,又有些疑惑。他说得这般准,不去算命真是可惜了。 然而,景青玉说完自己的话后,便恣意悠闲的靠着车壁闭起了眼。 萧钰不知道是该回话将此事揭过去,还是沉默不言,任他自己猜想。 犹豫间,时间悄然流逝。 马车行了几个时辰,到了景州以南的璞玉城时,天完全的暗了下来,他们寻了一处落脚之处,吃过晚饭各自回去歇息。景青玉这一过程里再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萧钰乐得自在。 而苏婺留在江淮打探消息,一直没有追上队伍。 半夜的时候,萧钰起身去茅厕。经过景青玉下榻的厢房时,却发现他房中有两道身影。那两个影子对桌而坐,似乎在谈论什么事情。她禁不住好奇凑了过去。刚蹲着身子把脑袋靠近窗边,就听到了苏婺的话。 他回来了?萧钰猛地一惊,片刻后又凑上去。 “谁?” 岂料景青玉极是敏锐,被他这么一喝,萧钰连滚带爬的滚到了庭院的草垛里。房门打开的时候,一道身影站出来四处查看。她偷偷瞥了一眼,果然是苏婺没错。 不见屋外有人,他旋即又把门合上折身回去。 这一回,萧钰学聪明了,足尖微微点地跃到了房上。 不论何时何地,踏云术一定是最好用的。 “火势蔓延到了公主殿下的回霂宫,好在她已经出嫁,回霂宫这段日子也是空着的,倒无人伤亡。”苏婺的声音带着赶路的疲乏,微显沙哑。景青玉正与他相反,他的语声永远都是轻轻柔柔的:“那么,祭司住着的如云殿呢?” “死了八个。都被火烧的面目全非。”苏婺道,“有六名羽骑禁卫,还有一个是祭司,另一个……应当是宫女罢。怀瑞王原本也被困在如云殿中,可后来不知被谁救出来了,但听闻他伤势严重,怀瑞王府里早被御医围得水泄不通。” 景青玉对这个消息颇感痛心:“怀瑞王受了重伤?你写信告诉花先生,让他寻个时机去给怀瑞王瞧瞧罢。” “王爷,怀瑞王若真的起不了身,羽骑失去主帅必定乱作一团,复*才有机可乘啊!” 景青玉握着水杯,眼神迅速的沉了下去:“不能让怀瑞王倒下,这边一旦出事,皇帝定会趁机将羽骑剿灭,到时大淮天下离太平也不远了,盛世昌荣之时,再想将陈氏拖下水就很难。如今只有借助怀瑞王的势力搅乱大淮,复*才真正的有机可乘!” 苏婺沉思了片刻,很快就领悟他话中的意思,当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些……苏婺都未想到。” “以后的日子,你会慢慢学会这些的。”他仰头饮尽一杯水。清凉的液体流入他的躯体,将躁动不安驱散了几分。 以后,苏婺也会学得他这般擅弄心计么? 还真是可笑。他如此也就罢了,可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一个一个的被他拖下水! 包括……包括绿庭! “王爷……”眼见景青玉眸中忽然涌出了泪水,苏婺惊慌起来。 每每只有想到绿庭的时候,他才会哭,现在一定是又想到她了罢。 可所有宽慰的话到了嘴边,苏婺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是景青玉先开口问道:“帝都的人查出火势起因了么?” “据逃出来的宫人说,是祭司自己放的火!” “她?她为何要烧毁如云殿?她既然听从皇帝的意思假扮祭司,想必是个贪图富贵之人,何以纵火烧宫?”景青玉站起身,转过去不再面对着苏婺,“起火之前,如云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八十八章 璞玉城(2) 屋外风声簌簌,时不时越进窗沿的缝隙。 然而这时,房顶却突然传来“碦啦”的声响。苏婺警觉抬头一看,又闻房上有轻巧的步伐声迅速掠过。 “有人!”景青玉也察觉到了,随即示意苏婺出去查看。 苏婺犹豫了一会儿,退回到他身边:“王爷,来者不善。”能有这等功夫的人,夜半来探会有什么好事。景青玉先前已经遭遇过几次刺杀,他不得不更为警觉。 脚步才方落定,猛然听得屋上有人喊了一声:“窗外有人!” 主仆两人几乎都是下意识别过头去看了一眼,果不其然,一柄利剑已经划破窗户刺了进来。它的目标十分明确,正是被苏婺护在身后的景青玉! “王爷!退开!”苏婺反手持剑而起,朝着杀来的黑衣刺客冲去。两剑交锋,只听“叮”的一声清响,剑身划出一片火花,激得两人眼中都跃起了怨怒的光芒! 苏婺拼尽全力制住这边的刺客,然而房中的另一扇窗外又杀来一人,弯刀直取景青玉项上人头。 “王爷!”苏婺一分心,与他交手的刺客趁势将剑一扔,从腰际拔出擅用的弯刀,急促之下朝他臂膀砍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名刺客被人偷袭忽的倒在景青玉身前,苏婺见状立即回神躲避攻击,趁刺客意料不及时反手给了他一掌。 萧钰抱着半截瓷器,有些得意的看着地上头破血流的刺客,朝苏婺喊道:“你好好打,你家王爷就暂且交给我吧。” “萧姑娘,你……”景青玉方一愣神,便被萧钰拽着手腕拖了出去。 “我们先行一步,你打完了快快追上来。” 一剑正刺入刺客的心口。苏婺便听得少女的声音悠悠传了过来。 他笑了笑,正准备要离开现场,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到榻边收拾了一下景青玉的细软,才过去揭开刺客脸上蒙着的黑纱。两人均是阔脸方眉。看来是常年在外奔波,皮肤早被晒得黝黑。 不过,苏婺在他们身上搜寻了半晌,也未搜出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来。他不敢再逗留,拾起细软追着马车留下的记号来到了璞玉城的码头。 一条璞水蜿蜿蜒蜒的穿过璞玉城流向海岸。深夜下,江面只映着暗沉沉的夜,一眼望去。静的如同一匹玄青的绸缎。 码头上正稳稳的停着一只船,看见苏婺策马而来,船上的人朝他招了招手:“诶,这边。” 是萧钰清凌凌的声音。 连同另几个仆从也都在船上。 苏婺将马留在岸上。跑了过去。 “你们王爷八成是遭了刺客,陆路是不能再走了,他们很容易就会追上来的,我们走水路吧。”萧钰将他迎上了船舱,吩咐船夫开船。 船夫应了一声。划桨将船只摇了出去。 “今晚的客人倒是挺多。”船夫笑嘿嘿的说道,“且都出手不凡。” 萧钰道:“你只要把我们送到辽城,我们家公子定还会重重有赏。” “那就先多谢公子。老夫今晚想是要大赚一笔了。”船夫的笑声也有些沙哑,像含着一口沙子在说话般。 众人方从刺杀中安全退身,此时都无心情去探究船夫话中的深意。苏婺想了想。忽然问道:“方才在屋顶上提醒我们的人,是萧姑娘吧。” 萧钰点头。 他便直接拱手作揖:“多谢萧姑娘救公子一命。” 她正要摆出一副豪情侠义的模样说不客气,谁知被景青玉抢先道:“不知萧姑娘大晚上的,在青玉房顶上干什么?那些人该不会是你招来的罢?”气氛因他的话有了片刻的低沉,萧钰顿了半晌,才起身愤愤不平道:“他们要杀的明明是你!是我救了你,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未想到萧钰说话这般直接,听到她的比喻,苏婺的脸色沉了沉:“萧姑娘,我家公子只是推测而已,并不是在责怪你。” “猜测?”萧钰嗤笑一声,“若信我,有什么好猜测的?既然他能说出这些话,就说明他对我起了疑心。如此的话,你们自己走好了,船家……船家!停船,我要上岸!” “萧姑娘……”苏婺霍然起身,想要拦住她,然而萧钰怒火冲冲的踩着船板往外走去,弄得船身摇摇晃晃。 船夫急道:“姑娘先坐好,老夫这就送你上岸,船上人多,经不起你这般折腾呀。” “我就折腾怎么了!”萧钰气道,更是在船上跳了起来,“我就要折腾。” 景青玉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目里极是不耐烦。 苏婺走出去想拉住她,却被萧钰反手一推,岂料他一个踉跄站不稳,跌下了船! 水花四溅间,便不见了人影。 “苏婺!”只听萧钰一声急喊,景青玉一惊,也从船舱中走了出来。望着幽深的江水,他心下慌张,忙着唤道:“苏婺!”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恢复了平静的水面。 眼见自己的船上出了事,船夫比谁都着急,旋即停了桨凑到水边,伸头去查看水底的状况!三两人在匆匆搜寻着,虽然知道苏婺熟识水性,但此时是夜晚,大家又都对水下的情况一概不知,免不了担心着急。 “你若不愿同我们一路!只管走!”景青玉狠狠剐了萧钰一眼,眼神如刀锋利,恨不得将少女千刀万剐。如若苏婺出了事,他必定让这丫头偿命不可! 萧钰被他的眼神激得一退,也不敢再辩驳。她此时何尝不是愧疚万分。 她方才的举动并非有意,而是一时失手。 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找回苏婺才是最要紧的事。仆从三三两两也解了衣袍跳入水中。船上不一会儿便只剩下船夫与萧钰、景青玉三人。 “船家,你对璞水熟悉,你也下去找找可好。”萧钰朝他走了过来,恳切的请求道。 然而,船夫唇角忽然露出一抹笑意。他扭过头来看了看萧钰,怪里怪气的道:“姑娘,你可会些功夫?” “这与你有何干系?” “那……你家公子功夫如何?” “别废话了。你找还是不找?”萧钰不见他回答,急得喝道。然而。就在她气急败坏的瞬间,船家腰间寒光一闪,紧接着便又一把弯刀朝她刺了过来。 萧钰身上早就没有什么兵器,唯一的一把匕首也在江淮给当了,赤手空拳的她哪里敌得过混惯江湖的杀手! 更何况船身狭小,根本无回旋之地,船家出手突然。她是一点防备也没有。 “萧……” 景青玉站在船尾,看见这边的情况下意识要提醒她。 但“姑娘”两字还未出口,平静的璞水下便猛然一动,一道白影破水而出。只见光影闪过眼前,刹那取了船家的项上人头。 “咚”的一声,那颗人头转瞬落入水下。 萧钰目瞪口呆的看着船家失了脑袋的身子在船上滚了滚,片刻后尖叫一声退回船舱里。 “公子!”船尾忽然有一只手攀了上来,景青玉回头一瞥。发现是苏婺。 他忙的拽他上来:“我还以为出事了。” 苏婺拧了拧湿哒哒的衣裳:“我没事,是那位姑娘把我拉在船底不让我出声的,她说船上有刺客,得等他暴露身份了我才能上来。”说着指向船头。 夜风微凉,一袭白衣如风一样落在了船上。 她方从水下袭来。然而全身没有一处是湿的,甚至那顶帷帽上的垂纱,亦在风中轻轻飘扬着。 唯有指尖沾满了鲜血的丝线是她在一瞬之间取了船家人头的证据。 “船家是那伙刺客的人。”她开口说话,声音似男人般低沉,“他本是要带着你们行到深处,再将船弄沉与你们同归于尽,但这过程中又给了他一些机会,谁都不想死,所以,他想把你们提前了结返回,即可交差又能保命!说不定还能在主人面前立个功名。” 景青玉蹙了蹙眉,但很快,他便恢复了镇定,朝白衣人做了个揖:“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不必谢我。应当谢她。”她语气十分冷淡,握着丝线的手指向了船舱里的萧钰。 若不是少女使得苏婺落水,船家也不会等到景青玉的仆从都被支走的机会。 船头一盏油灯随风晃荡着,照在了白衣人的手腕上。景青玉的目光先是落在了萧钰身上,而后才是朝那只纤细的手看了过去,谁知这一看却令他猛然一惊。 ——她的手腕上,有一朵十分醒目的白兰! “敢问姑娘是谁?”景青玉脱口就问。 若不是他看错,这白衣人便是曾与苏婺私下见面的陆桑女子了。她又怎么会在这儿?还知道船家便是刺客? 她如今不是应该跟随陆桑的队伍落脚在火莺岛? 然而,景青玉没有等到她的回答。 白衣人看了看他,忽觉胸口一闷,下一刻便吐了一口鲜血。 那些滚热的血液就浇在船家的尸体上,将粗布麻衣染成更深沉的颜色。萧钰觉得恶心,远退开来。而后只觉的身边掠过一阵风,景青玉不知何时已经过去将白衣人搀扶着:“姑娘,你……” “我没事……”白衣人话还未说完就倒在他怀里,垂落的双手握不住杀人的武器,丝线只在她裙裾上缠了片刻就落入水中。 苏婺过来帮忙,不小心碰翻了她的帷帽。 帽上的轻纱从那张皮肉腐尽的脸上拂过,随后落入了璞水。 在看清女人面貌的刹那,主仆两人均是下意识的松手退开。景青玉握了握手掌,震惊的看着摔倒在船头的白衣女人:“这……这究竟是谁?” 第八十九章 寻仇(1) 行了两日,船只终于越过临海郡与溪郡的交界。 虽然对芙夌的容貌感到震惊与恐惧,但想了想,景青玉还是把她留了下来。 不过萧钰仍然不敢靠近这个昏迷的女人。 此时,芙夌的面容已重新被轻纱遮起,她正被苏婺背着,一齐随众人从码头离开。 “这是哪儿?”萧钰望了望四周,走了许久,愣是一个人也没发现。 闻言,苏婺对她笑了笑:“公子已经派人去打探,想必很快就能知道了。” 萧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再扭头看了看景青玉,他仍是在前方走着,一句话也不说,另两名随来的仆从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她倔强的不凑上去,但又不敢离苏婺太近。一段路后,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溪郡的秋天日头比江淮毒辣许多,走了半个时辰,萧钰就乏了。 “歇歇。”远远瞥见一处溪流,她忍不住跑了过去,寻了凉快处坐下后,再不愿起身。 景青玉丝毫不打算理会她,让仆从洗了把脸,就接着上路了。苏婺好说歹说,才说动她跟上去。正当她死也不愿走时,远处终于有一辆车马疾驰而来! “公子。”车停后,前去打探路况并带回车马的仆从自车上一跃而下,拱手朝景青玉作揖,一面说道,“前方数十里外有个镇子,我们可去歇歇脚。” “这里离越城还有多远?”景青玉并未应下,话锋一转问了另一个问题。 越城乃溪郡肃王王府所在,是溪郡最大的城池。亦是景青玉此番前去的目的地。 仆从答道:“还有三百里,依我们的速度,到那儿也得几日的功夫。” “那就更不能耽搁了。”景青玉说罢掀了车帘上去,“马上启程。” “喂……”闻言,萧钰的脸又沉了下来。她实在是想好好睡一觉,不愿颠簸。但一时找不到理由,只好指着芙夌道。“得去镇子给她找个大夫。” “镇上能有什么好大夫。”景青玉总算跟她说话,不过语气冷的跟冰块似的。 “可是……” “三百里。若是快马加鞭,一两日也就能到了,不远。”苏婺将芙夌搀上去后,又转身下来,看着不愿上车的萧钰,他又不敢动手拽她,只得是好言劝道。“这位姑娘到了越城,找到好的大夫才……” “我不同你们一路了,说道做到!”萧钰撇撇嘴,转身要走。 却听得车上一声嗤笑:“你身上可带了钱?” 只一句询问。她的脚步就迈不动了。 从溪郡到西南郡,并不是一段短的路程,有钱买到良驹自然好,没钱的话长途跋涉只怕得靠双脚走路,一路上吃要花钱。住要花钱。没钱当真是寸步难行。 “没带钱的话,可得好好考虑了,再说一个姑娘家,万一遇上流痞……”景青玉不急不缓,言语间略有几分嘲讽。 “公子说得对。萧姑娘还是先同我们一路,到了越城再做打算。”苏婺附和道,上前拦下她,几乎是带着恳求。 萧钰转念一想,竟无法从景青玉的话里寻出一丝过错来。加上苏婺十分热络,她便也不再拒绝。 “不歇息就不歇息,反正赶路最辛苦的是你。”车帘被少女掀开,她方坐下来,就朝景青玉不冷不热说了一句。 随行的一路来,萧钰对景青玉所服用的药感到好奇,曾询问过苏婺,苏婺告诉她那是治阴蛇蛊的方子。这样想来,景青玉的伤并未全好,他这么急着赶路,到头来累的也不是他们这些身强体壮的人,反倒是景青玉自己。 他只当听不见少女的话,撇过头去看着伏睡的芙夌,若有所思。 马车颠簸了一路,每每经过驿站茶馆也不停下歇息。 仿佛越城有什么紧要的事在等着景青玉前去处理一般。 然而萧钰并不知道,景青玉不敢多做停留,是担心那些来历不明的刺客会再度追上来,只有去到越城,有了官府的保护,他景城王才会比此刻安全。 ———————————————————————————— 夜幕降临之时,马车才寻了一处镇子留下歇息片刻。 萧钰兴致高昂的下了车,一头钻进客栈里。 景青玉却是警惕的查看着四周,镇子的街道早就悄无声息,除了这间客栈,所有房屋均是紧闭着门。所有的声响,只从客栈招牌上悬着一小串铜铃传来,有风一动,它便叮铃铃的响。 像极了萧钰此刻轻快的步子。 客栈里与外头并没什么差别,冷清得可以听见屋外任何风吹草动的声响,只有最角落里,坐着一个不发一言的远客。 “伙计,你们这儿可还有热饭?” 萧钰进门后就近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拍着桌子大大咧咧喊道。 初只看见她一人,伙计散漫的靠了过来。待景青玉带着仆从落座在萧钰身旁后,方打了一个哈欠的伙计转瞬抖擞精神,迎上前:“几位爷想吃什么?” “有鱼上鱼,有肉上肉。”萧钰抢先说道,“本姑娘饿了,赶紧的。” 伙计点头哈腰退下准备。 景青玉闲然摇扇,并不理会她。等待上菜的时间里,萧钰不知怎么的,忽然凑上前问他道:“你为何愿意收留我?” 他浅浅一笑,瞥她一眼:“萧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萧姑娘有了难,我怎能袖手旁观。” “我有难?”萧钰嗤笑道,“遇上了你们我才是有难罢。” “那前两日萧姑娘为何不上岸,还要跟我们走水路?”景青玉饶有兴趣的看着少女,停了片刻后得不到回答,又自顾说道,“谁知道那些人到底是何人引来的?说不定都是萧姑娘的仇敌。萧姑娘不敢上岸,也是怕他们真是来找你寻仇罢,既然想从我们这儿得到保护。又何必嘴硬说要走呢?” 心思被他当众道明,萧钰心有不快:“你欠我的倒也是事实。上次替你挨的那一刀,可还在这儿疼着呢。”她捂了捂心口。 他淡淡一笑。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这丫头,眉目间虽与绿庭有些相似。但这性子却不太一样。 明明都是不肯服输之人,偏偏他对绿庭的倔强只有承受和愧疚,可萧钰这边,却是令他厌烦。 然而萧钰出乎意料没计较他的冷淡,片刻后又说道:“不过我跟着你,也不全是你说的这个原因。”她承认,她从未真想要与景青玉分道扬镳。那些说要离开的话不过都是气话罢了,萧钰平常虽然骄横了些,但大多时候,脑子还是很清醒。 自如云殿大火以后荭雪不知下落。她孤身一人在淮南。又无财无势,寸步难行,她只有借着曾救他一命的理由躲在景城王这棵大树下暂避风雨。 亦从他遍布江淮的眼线那儿偷听各种消息。 比如如云殿大火在江淮掀起的又一场风雨后,朝中官员的动向。再比如,今日才刚刚听到消息——太子就要从西南郡领军凯旋了。 ———————————————————— “公子。”苏婺从客栈外匆匆忙忙的跑进来。“那姑娘醒了。” 景青玉目光一动,旋即起身出去。 “诶……”萧钰回过神来,还没问个明白,所有人便都从客栈里折身随去,她只好兀自喃喃:“那样一个‘残面杀手’。景城王怎么会对她如此关心?” 话才落音,伙计已端着煮好的菜肴上桌。 “那几位爷呢?”他皱了皱眉。 萧钰迫不及待的取了筷子:“他们待会就来。” “好咧。”伙计的愁容立即散去,片刻间就布好了菜。然而,就在他退身离去后,桌上的清汤忽然倒映出一张少年面孔。萧钰在望见的瞬间猛然震起。 不待她看清来人面容,剑锋已经从发髻上削了下来。 她反应过来迅速躲到桌下,顷刻只听“哐啷”的几声脆响,桌上的碗筷全都被少年一剑劈成了碎片。 “若不是我躲得快,八成我就跟你们一样了。”她对着掉落的瓷片喃喃一句后,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就顶着朝门外冲了出去。然而,持剑的少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几步如风就掠了上来,举剑劈裂她头上的椅子。 “我要给姐姐报仇!”少年稚嫩的声音与他老成的身法极是不符。 萧钰抬目看清他的那一霎,似乎在顷刻间明白了他为何要对自己下杀手。 或许,是因为如云殿的那场大火。 当时阮梦兰也在其中。荭雪还与她动了手。 只是溪儿为何会在此时追到溪郡来,还说要给阮梦兰报仇?莫非,阮梦兰被荭雪打成重伤? “她不会是死了?”就在剑锋逼至眼前之时,萧钰忽然停下脚步问了一句,竟让少年停了手。 她疑道:“阮梦兰功夫这么好,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死罢……” “姐姐,被火烧死了。”少年的眼眶是红肿的,他看着萧钰,那双眼睛里含着深不见底的恨意。 她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真切的悲戚,声音沉了沉:“阮梦兰真的死了?” “姐姐他们,都死了……”溪儿的手微微颤抖,“只有你逃了出来……” “都死了?”萧钰猛然一震,忽然从腰际扯下龙息佩,摆在手心里喊了喊荭雪的名字,忽然又想起,另一枚龙息佩早在殿中被怀瑞王错手打碎了。 但是——“荭雪不会死!” 第八十九章 寻仇(2) 溪儿盯着她,唇角忽然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萧钰还未从如此震撼人心的消息里回过神来。只见剑芒一闪,苏婺便已跃到她身前替她挡住溪儿迅速的一击。 “铛”的一声,手里的剑却被少年削成两截。 他惊恐的看了溪儿一眼,一面把萧钰往外推:“快走!” “你不是他的对手!”萧钰想拽着他一同离开。然而溪儿招式迅疾猛烈,将两人缠在客栈里。 几个交手之后,苏婺便知少年武功不俗,根本不是他可以抵挡的。奈何溪儿招招想要萧钰的命,他出手抵挡后,再无暇分心去看客栈外的状况。 此时,马车上的人只以为萧钰是遇到了流痞,有苏婺出手必定不难解决。 因此一段时间里,并无人过去支以援手。直到客栈的动静越来越大,甚至有人被对方重重扔出客栈后,景青玉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快去看看。”他急忙遣人去查看。 岂料仆从还未走近,又有一人被扔到了脚下。 “萧……萧姑娘。”仆从惊慌的拉起她,然而,她却伸手指向了不远处。 客栈门口,倒地的男子一动不动,屋内一道瘦弱的身影循着月光投在了他的身上,映得面庞阴明不定。 “快救……苏婺。”萧钰踉跄着站稳,指使仆从过去。谁知话方落音,门口的身影忽然一动,抡起拳头朝着男子的头颅挥了下来。想再去挡已经来不及,顷刻之间,萧钰只觉得眼里铺天盖地的鲜红。 “小婺!”同为景氏门下的仆从猛地一震,眼里的火焰越蹿越高,竟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溪儿打红了眼,不管来者何人皆狠下杀手。即便手中无剑,可他大得惊人的力量并非寻常人可以承受。 景青玉从马车下来之时,溪儿方一掌将那名冲上去的仆从击倒。 一声沉促的闷响后。仆从便倒地不起,七窍流血。可想而知伤者五脏六腑究竟是被怎样迅猛的力度击碎。 即便是景青玉这样冷静的性子也不禁在此时露出恐惧。 “怎么回事?”他冷冷的看着萧钰,再看了看朝她一步一步走来的少年——他的拳上沾着赤红血迹,不知是苏婺的,还是那名为救同伴而被打伤的仆从的。 少年看似平静了下来,他笑了笑,却重新拔出腰际的佩剑。 萧钰从来没有见过溪儿的笑,这样的笑容似阳光温煦灿烂。然而,它的主人却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少年。 “若不是因为你,姐姐便不会到如云殿去,也就不会遭遇那场火……”溪儿的唇角漾着笑意。眉目里却似冰天雪地般的寒冷,“她也不会……也不会死……” 萧钰疑色还未消去,来不及解释什么,溪儿突然迅疾的掠来,剑芒直刺她眉心! 就在这时。那辆马车急冲而至,只见车帘一动,忽有一道白影击在了剑锋上,使得溪儿的攻击微微偏差,从萧钰的发髻上削过。溪儿收住剑势后朝马车那处瞥了一眼。旋即,便见浓雾般的粉末朝自己袭来,待得视线清晰,客栈外已经恢复了来时的悄无声息。 只有几枚金子“嗒嗒”的在客栈门前滚落。 而那辆马车已不知驰向了何处,连地上的伤者也不知所踪。 客栈的伙计见溪儿远去后,才哆嗦着出来拾起金子。 皎洁的月光投在他的面孔上,显得清冷煞白。 ——————————————————————————————————————————— 溪郡的夜道相比临海郡,不知寂静几许。 除了簌簌风声和马蹄飞踏的声响,驿道上再无半点动静。 然而马车内,却是景青玉严厉的叱问。 “苏婺是被你害的!若不是你招来刺客!他怎能伤成这样!”看着车内的两名伤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景青玉再也没有办法平静下来,担心着苏婺的他,让他判若两人——不再是精于心计、利聚而来利尽而散的景城王,而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清隽公子。 萧钰在一旁耷拉着脑袋扶着昏迷不醒的苏婺,不声不响,任由他骂了一路。 他说得对,苏婺正是因为救她才遭了溪儿的毒手。 “得赶快找到大夫,否则,他们的性命就很难保住了。就算侥幸活了下来,怕也是个残废!”芙夌卧在车上,她伤情还未有好转,加上刚才出手救了他们, 再添新伤,但此时还是忍着痛意说道,“前面不远便是桃桦城,到那儿去瞧瞧罢。” 景青玉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而后对萧钰冷冷道:“到了桃桦城,我们便分开,各自走各自的路。否则再引来刺客,到时候一行人都得赔上性命!” 萧钰一怔,见他将一切矛头指向自己,忍不住辩驳:“引来刺客的不是我!那个船夫功夫差劲得很,怎会是他们的人!” “他们是谁?”他目光闪了闪,忽的冷笑,“我早就说过,如云殿的大火一定与你有关,方才那个少年,是因他姐姐为你丧命如云殿才追来寻仇的罢,你是西南王府的人,可为何要假扮宫女混进皇宫?难道你的目的是纵火烧宫?”一连串的疑问被他一气道出。先前他并未在意少年在客栈外说过的话,此时想来,才发觉疑点重重。 提到如云殿火势。 芙夌蓦然抬目掠了他一眼。 然而景青玉并未察觉,只是追问萧钰:“莫非那场火不是祭司放的,而是你?方才那个人,他的姐姐是否就是如云殿中被烧死的另一人?她的身份……你是知道的!” 否则少年怎会说,他的姐姐是因萧钰才闯入如云殿从而遭遇大火。 如此推测,萧钰的身上一定还有秘密。而那些,都与如云殿有着莫大的关联。 江淮那边来消息说,宫中仍未查出那具女尸的身份,宫女一一盘查过,并无缺少。而当日怀瑞王也在殿中。按理说有外人擅闯,也早被他拿下才是。可事情偏偏这般蹊跷,那场大火不仅烧死了数名禁卫。连怀瑞王也差点丧命其中。 大淮王朝,有谁敢在怀瑞王眼皮下纵火?且能在他搜宫的时间里出入皇宫。若不是那人的功夫高深莫测,便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 “你与怀瑞王早就相识!否则,怀瑞王还能让你逃出如云殿!”景青玉的眸中忽然浮起厉色,“莫非,这场大火是你们……”说到这里,连他自己都微微一震。难道如云殿大火是怀瑞王夺权的计划之一?假借搜宫之名。而护送他的人手进入如云殿,并纵火烧宫,以祸乱人心、又可毁掉帝王手中“祭司”这一枚棋子? 然而景青玉话还未说完,便被萧钰截断:“我承认。我擅闯皇宫禁地,但那场火,的确不是我放的。再说……这大淮王朝的权贵,有谁不认识怀瑞王。与他相识有什么好奇怪的。” 萧钰欲想掩盖自己与怀瑞王相识的事实,景青玉的话就算没说完。她也明白了一半,他若真以为自己是怀瑞王的人,十有*会把她的行踪告诉怀瑞王。临海郡的王侯在她看来蛇鼠一窝,何况是景青玉这样的商人,难保他借此去讨好上头。若因此败露行踪。赔上性命的可就是她了。 她实在害怕,天魔会追来把她给杀了。 “……你是怀瑞王的人?”虽然被她打断了话,并得到她的否决,然而景青玉还是不甘心的问了出来。 话一落音。 芙夌袖下忽然鼓起了一团不易察觉的杀气。 但就在下一刻,萧钰忽然道:“我是西南王府的……的人,怎会是怀瑞王的人?” 芙夌听罢,迅速收起了杀意。 景青玉倏地喃喃:“是啊……我怎么给忘了,你是西南王府的人,看来……‘劫持’你到临海郡来的人,并不是怀瑞王……” 萧钰未仔细听他的话,只是手心搓出来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一闭起眼睛,就能想起如云殿里的每一件事。每一件……都令她辗转难眠,痛苦万分。 谁能体会到她的开朗下,究竟埋藏了多少沉重。 不过,如云殿大火真的把阮梦兰烧死了? 可溪儿竟然追到了溪郡,若非阮梦兰出事了,他绝不会抛下她远赴前来。 这样一想,连阮梦兰都难逃一死,那么荭雪呢?她是不是也…… “不管你是谁的人,是不是你纵火烧宫,我此时已无暇再管。”景青玉说道,“到了桃桦城,我会给你一笔钱,你便回你该回的地方。” 萧钰愣愣的看着他,不明所以。 按理说,他如此看重的属下为了她重伤至此,他也该恨死她才对,怎还会给她钱? 景青玉仿佛看懂了她的心思,解释道:“你曾救过我的命,这些钱财就当是我报答你。”说罢,便有仆从会意从箱子里翻出一袋东西扔到她怀里。萧钰空出一只手拎起它,放在手里掂量,发觉分外的沉重,若不是真金白银,只怕不会有这个重量。 萧钰苦笑了笑:“真不知道我……为何会沦落至此。” 如今的她与景青玉,便像是拿命办事和拿钱办事的人,虽然两者都颇为可怜,可比起景青玉,她简直是窘迫,无家可归……无亲可认! 如今,连那个能陪伴她的妖魔都已不知生死。 景青玉似乎领会了萧钰的无奈,目光微微有了变化。 他突然想起了风远阁的那个女子。但思绪还未飘远,便听得芙夌道:“追杀萧姑娘的那少年,并非是船上要将公子置于死地的那伙人。” 第九十章 桃桦城(1) “有人在追杀萧姑娘,但也另有他人在追杀公子。”芙夌扶着车窗,眼神淡淡的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庞,“即便萧姑娘与公子分道扬镳,那些刺客还是会盯着公子不放。” 景青玉对她的话并无质疑,从船上她出手杀死刺客开始,他对这个奇女子有着与常人不一样的信任。 更何况,他也早就分析过,那些刺客若是来追杀萧钰,那夜里根本不需破窗杀入他房中。只是,看到苏婺为这丫头出生入死,她对他却始终生不出情义,这让景青玉不快,更不愿再与她同路。 加上前来寻仇的少年功夫不俗,他不想再为一行人添一桩怨仇。能撇开萧钰,应当是最好的对策了。 景青玉微微垂眉,忽然问芙夌:“姑娘知道那些刺客身份?” 芙夌摇摇头,看着眼前精于算计的一城之王,想到弟弟将来一些时日还得依靠他,强强忍住了对他的排斥:“我知道那些人要杀的是公子,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的人。” “那姑娘怎就知道他们要刺杀的是我?” “无意间偷听到罢了。”芙夌淡淡一笑,“我亦是来赶船的,正赶到璞玉城码头,撞见那些人在部署计划,我悄悄躲起来,将他们所说的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奉主子的命,要取……景城王你的命!” 随着话落,她的视线冷冷的停在了景青玉的鼻尖。 他双目中的变幻无一能逃得过她的审视。景青玉的身子微微向前一倾,神色凝重:“你知道我的身份?”他已经尽量简装出行,为的就是隐瞒身份,可她居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如今才告知。 “公子很奇怪?”芙夌装作不可思议,片刻后伸出手腕,如玉的肌肤上刻着一朵醒目的白兰。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着白兰花瓣,笑道,“公子也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我为何不能知道公子的身份。” 这些日子,她有些时候醒来。感觉得到一双手捉着她的手腕在看什么,她故意不睁开眼睛,但也知道那双手的主人是谁。除了景青玉,还有谁的力度轻柔得如同舒云卷过。 只是,他们互相知道对方的身份,却还是忍着没说明。 直到芙夌先开口。 景青玉看着她的眼神渐渐流转出一丝钦佩:“姑娘是陆桑的人,可为何没随驸马爷返程。而要独自留在大淮?” 他的这一问算是问到了重点。 芙夌警惕的看了萧钰一眼,一句将所有的事情掩过去:“这是陆桑的事,不便告知公子。” 察觉到她对萧钰的提防,景青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既是陆桑的私事。我便不过问了。” 面纱将她的面庞全都遮盖起来,没有人懂得她此刻露出的是怎样的表情,都只能从她的语声里猜测她的态度。显然,她对景青玉还算友好,可对萧钰。她似乎总有着隔阂。 那两人心照不宣就此停止了对话。 而听到他们的谈话,萧钰竟是百感交集,天下这般大却还能遇到陆桑的人,这样混乱的状况里再让她想起了芙岚,真是平添烦恼。 皎月不知何时被黑云遮去一半。 这半夜里。无人睡眠。 知道苏婺与那名被景青玉唤做景奎的仆从急需见医,车夫驾车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子时一过,马车赶到桃桦城近郊,城墙已隐隐可见。 那一堵耸立在平野之上的城楼间,点着明晃晃的灯火,将城下的驿道照的通亮。 这派势,倒与江淮有得一比。 景青玉探头一望,便感觉到不对劲,马车渐行渐近,看见布满城楼的兵士,他不禁疑惑:“桃桦城怎会有这么多兵马?” 萧钰也好奇的看过去,目及之处皆是沉肃的气势,震慑人心。 这样的情况,她只有在战乱时才见过,是以防敌人袭城,父王便遣派将士连夜驻守。但大淮已安定多年,桃桦城又非什么重镇,犯不着如此。 疑惑间,马车已行到了城下,不出意料的被军士拦了下来:“是何人?” 景青玉刚掀起帘子,一束火便朝他靠了过来他镇定自若:“我等是来桃桦城做买卖的,还望军爷通融。”说着提了一袋金子递过去。 将士并未接过,反而厉色道:“都下来,一一审查。” 这般不给面子让景青玉也颇为意外,他回头看了看沾满血迹的车厢,微微蹙起眉头,忽然道:“军爷,我车中都是家眷,夫人体弱多病,怕军爷见了……不好。” “有何不好?”将士冷冷道,上前便把他拽了下去。 将士的脸庞棱角分明,有着不似溪郡人的古铜色皮肤。他的力度大得惊人,景青玉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好在车夫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 然而,军士才看进车中不到片刻,就猛地退了开来。 即便见过战场上残肢遍地的景象,他仍是被车中女人的面貌吓了一跳,旋即意味深长的对景青玉道:“公子风度翩翩,夫人却是……”说着竟叹了口气。景青玉对他态度的突然转变感到惊诧,但还未说什么,又听将士问道:“你们是哪儿来的?” “是从景州来的。” “景州?”那将士沉吟了一会儿,抬手示意同伴开城门,“放行。” “多谢。”景青玉礼数周全的做了个揖,才重新回到车里。 桃桦城内的情况与城外一模一样,几乎每一条街巷都有士兵把守,他们对每一个经过的人都投来万分警惕的目光,看得众人毛骨悚然。 “先找个医馆。”景青玉吩咐车夫道。 但这半夜时分,想要找一个医馆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足足绕了半座城池,才找到一个勉强算是医馆的地方。 眼前的房子说旧不旧,可在朱门林立的包围下,它显得有些寒酸。原本见灯亮着,景青玉随口向房屋主人打听医馆,谁知他自说能治百病。眼见苏婺的伤拖延不得。景青玉便信了他,吩咐人将马车牵入后院。 片刻之间,就把伤者抬进了屋中。 萧钰好奇的盯着房屋主人细细打量。这是个白发老头,说话做事温吞缓慢。见了苏婺和景奎的伤,也只是悠闲的坐在床榻便把脉,无视掉所有人的焦急,半个时辰过去。才指着景奎道:“能活,但得卧床养病月余才可……” “那……”景青玉指着苏婺,沉声问道,“他呢?” “也能活。不过……” 见老头子说话太慢,萧钰急道:“不过什么?” “这位小哥怕是要瞎咯……”老头转悠着倒了杯水,淡淡道,“怕是要瞎咯。” 闻言。萧钰眼里的光芒忽然暗了下来:“瞎了?怎么会……” “脑袋被人打成这般,能活下来已是大福。”老头看了萧钰一眼,放下水杯走出去,“我去开个方子,今夜诸位就先在此住下罢。厢房都让下人打点好了。” 人影早就不见。然而声音还是一字一句的落在众人耳里。 “苏婺究竟看山你哪一点?竟为你至此!”景青玉咬了咬牙,终是强忍着盛怒,低低对她道。 对于苏婺一路上的照顾,萧钰尽量都不会往儿女情长的方面去想,纵然她也知道苏婺的情意。可她早已心有所属。她只能装作看不见,听不见。然而此时被景青玉一语道明,她却是分外震撼。 看着床榻上仍旧昏迷不醒的男人,萧钰鼻子忽的一酸,声音有些哑:“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滚!” 她话未说完,景青玉忽然伸手将她往门外一推。 他额上青筋暴起,看着萧钰的目光连冷淡都懒得施舍了,只余下一团盛怒的火焰。 萧钰一时发怔,被他推至门外后才反应过来,转瞬用手肘挡住那扇即将合起的房门:“他的伤还未好,我……” “我让你滚!”景青玉不等她说完,就重重的将房门闭起。 近冬的时日,夜里越发的冷了起来。 将衣物送过来的仆从见萧钰站在门外,连招呼都不打,防备的绕过她敲门。 而屋内只是传来一句:“都滚!” 马车上的芙夌终于下来,看见这边的一幕,大概预料到是苏婺与景奎伤情严重,而后瞥见垂头丧气的萧钰,却笑了笑。 “萧姑娘。” 萧钰闻声抬头,看见是那个白衣女人,淡淡的应了一句。 芙夌将她约到院中的一处石椅上坐下,沉吟半晌后,忽然冷笑:“这一刻,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孤独,很无助?害了这么多人,你愧疚过吗?” 被她尖酸的话语击中心口,萧钰措不及防,一时无言。 芙夌大概也没想过让她回答,自顾说道:“你这丫头,早就该死了。” 萧钰霍然站起,警惕的看着她:“这话是何意?” “贺楼祭司的女儿,难道不该死?”芙夌也不再与她拐弯抹角,“贺楼族早就没落了,你也不必在苦苦撑着。也不必再拥有祭司力量了,把它给岚儿可好?你告诉我,祭司的力量,你藏到哪儿了?” 芙夌犹记得,当初这丫头身上藏有祭司力量,让她靠近不得,可这几日重伤的自己与萧钰相处下来,一点不适也没有,除了力量已被藏于他处,她也找不出其他原因。 然而,从女人嘴里听到有关于贺楼族的秘密,萧钰再也无法镇静:“陆桑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芙夌也站起身,缓缓逼近她,但她并没有回答萧钰的问题:“岚儿这么喜欢你,把祭司力量给他,就当做报答他对你的真心,可好?” 第九十章 桃桦城(2) 踏春回来,继续写稿,嘻嘻~ ———————————————————— 芙夌的敌意如同刀子一样划了过来。 萧钰一时无防备,被她的目光吓得一个趔趄。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扶着石桌站稳:“岚儿……芙岚!?” 听她直呼弟弟的名讳,芙夌也不生气,只是点头。 萧钰心下惊栗,问道:“你……你还知道些什么?”这女人功夫高深莫测,连人也是神神秘秘的,她似乎知道这世上所有的事情,包括贺楼族,包括她与芙岚。 “我是岚儿的姐姐!”芙夌上前捉住她的手臂,笑道,“是陆桑的岛主,是想要这天下的人!” 她毫不忌讳在萧钰面前道出阴谋野心,对于能利用的人,有些时候是可以适当让她窥探自己的秘密。芙夌看着她震惊的神情,语气依旧平静:“只要你答应给岚儿祭司的力量,我会替你解决那个孩子。拼尽性命也无不可。” 萧钰明白她口中的孩子指的是溪儿,她虽然也很想摆脱被追杀的局面,但她更不愿意交出祭司力量。不只因为那是贺楼族最后的命脉,更关乎着姐姐和段渊的性命。 见她犹豫半晌,芙夌的耐心也渐渐被磨光,她狠狠的甩开少女的手:“你若不答应,不用等到那孩子追上来,我就会动手杀了你。” “你们陆桑的人都是这般冷血心肠?说杀就杀……”萧钰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那句“说离开便离开”的埋怨怎么也道不出口。 芙夌看着她颓然的面色,毫无恻隐之心:“不冷血,又怎能掌权!”又怎能为陆桑谋取更大的天下。 “那你……就杀了我罢……”萧钰顿了顿,终说道。她闭起眼睛,睫羽微微颤动着。一张仍是稚嫩的脸庞向芙夌这处凑了凑。 然而,就在芙夌掌间凝起杀气时,心口却忽的一闷。旋即头晕目眩,倒在了庭院里。 萧钰被一声闷响惊吓到。忙的睁开了眼,发现这个自称是陆桑岛主的白衣女人晕倒在脚旁,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将她扶了起来。 老头儿方熬了苏婺与景奎的药端来,又赶着为这边的芙夌诊断。但半夜过去,这位声称能治百病的“神医”竟也揪不出她的病根。又探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猛然惊道:“这姑娘的脉息奇怪得很。若有若无……很难捉摸呀……” 萧钰打了个哈欠:“什么叫做若有若无?” “太奇怪了……实在是奇怪……”老头儿提起步子走了出去,萧钰惊醒般拽住他:“你去哪儿?” “睡觉!” 没想到老头儿答得理直气壮,萧钰一时语塞。 直到老头儿撇开她走远,萧钰才急忙道:“你得救人……她你还没救活呢。” “救得了我自会救。不过这姑娘,老夫救不了。”老头儿背对着摆了摆手,消失在转角。 阖上门之前,萧钰不由自主的朝对面看了一眼,那间房中灯火如初。然而瞥见房里踱来走去的人影,她的目光却渐渐暗淡。 她倚在门边,怔怔的盯着对面,睡意忽然全无。 不知道黎明是何时降临的,那一缕晨光从天际投落到院子里。赋予桃桦城一个一如往日的清晨。 对面的人从房中走出来时,把萧钰吓了一跳。 景青玉双眼红肿,竟似哭过。他是随即冷冷瞥了她一眼,急急走开。 等到那抹青色消失在视线里,她才想起屋里的芙夌。 方走到床榻边,芙夌忽的睁开眼睛,生生把萧钰吓了一大跳。 “你……你还好?”萧钰小心翼翼的问道。然而,轻纱遮盖下唯一露出的那双目光却黯淡无神。 “把我送到岚儿身边……”倏地,芙夌伸出手捉住萧钰的手臂,竟恳求道,“我要见岚儿……” 萧钰有些恐惧,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想把手抽出来,但芙夌拽的十分的紧:“求求你……” 听见她几近恳求的语气,萧钰才发觉不对劲,芙夌的力量虽然大。但她的手却一直在颤抖,仿佛寒冬之中衣不蔽体的彻骨之冷。 “求求你们,把我带到岚儿身边,我要见他……”芙夌忽然低低哭泣,“我要见我的弟弟。我想在死之前见到他……”——她的心口仿佛有千万把刀在绞割着,这样的痛意是她不曾领会的,即便是毁尽容颜、切肤之痛,也从未让她觉得这般难忍。 她知道,施展了古术的代价终于真正的降临。萧钰不知所措,只好厚着脸皮去把景青玉求了过来。 知道了芙夌的真正身份,景青玉甚至比萧钰更惊愕。他从未想过陆桑的岛主会是这样一位容貌毁尽的女人。不过,他终于明白了芙夌为何能像智者一般洞察世事,且还有这样厉害的功夫。 能统治一方的女人,必定不是一个弱者。 然而不管他再怎么追问,芙夌的回答永远只停留在身份这个层面。至于她何时来到江淮、又为何孤身留下,她并未说出缘由。 连身上的伤她都懒得解释。 支开萧钰后。景青玉才缓过神来,寻了张椅子坐下,似乎要与芙夌展开一场长谈。 “景城王是懂得权衡利弊之人,有些事情不该管便不要管。”芙夌强撑着身子从床榻上坐起,“我如今还是陆桑的主人,凭我一句话,能让陆桑对景家倾助全力,也能让陆桑对景家撒手不管,甚至可以把你私结党羽之事告诉陈显,到时大不了是陆桑与大淮决死一战,而你景家便成了我等的眼中钉,你也不会捞到好处。” 景青玉对她这般同归于尽的想法深深汗颜:“青玉既与驸马爷结盟,自该给予陆桑足够的尊重,不该管的事,青玉绝不会私下打探。” “如今我只求你一事。”芙夌说道,“将我送到火莺岛与岚儿会和。” 她从未这般求过人,因为她从不需要。然而现在,她已不再是那个幻化如风、无所不能的岛主——被古术反噬了力量,她甚至连那从不肯认真学功夫的弟弟也对付不了。若不是靠着练武的底子,她只怕从如云殿出来便撑不住。何还能在船上替他杀死船夫,又从溪儿手下将一行人救出。 “好。”景青玉一口应承下来,“不过,桃桦城深居溪郡腹地,想要乘船,只怕得去到苏城。那样的话,还得行一日的路。” “我……恐怕撑不了那么久。”芙夌忽的嗤笑道,“从这儿去到火莺岛,也还得半日罢。看来,我是见不到岚儿了。” 景青玉想了想,道:“无妨,我让手下送岛主快马加鞭到码头乘船,顺水而行总比陆路快些。大约一日,就可到火莺岛了。” ——————————————————————————————————— 将芙夌送走后。景青玉连带萧钰一起撵出去。 这样一来,随行的仆从有两个受了重伤,一个前去送芙夌,医馆里就只剩下车夫与一名仆从。 好在老头儿的院子里还有些下人,倒可替他照顾苏婺与景奎。 但前往越城的行程恐怕还是延后了。 午时前,萧钰还来敲过几次门,但都被景青玉漠然拒之门外。后来便不见动静。老头儿先前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开门,可看到景青玉黑沉沉的脸,也懒得再管他的私事。 老头儿不过是一名救死扶伤的大夫罢了,又不是管琐事的郡府大人。 下午,景青玉却自己过来找他。询问一些桃桦城的事情。 “桃桦城的兵马是怎么回事?” 老头儿听到这个问题,竟然觉得奇怪:“你不知道?” “我是外地来的,自然不知道。” “那些呀,是太子的兵马!”老头儿提到这儿便兴致高昂,“太子打了胜仗,凯旋而归,路过桃桦城歇息了两日。” 他还没看到景青玉忽然冷下的目光,仍继续道:“话说,太子真是风神俊逸啊,骑在马上被赵将军的军队拥着入城,当真是威风凛凛!听说……太子此番还从西南郡带回了个小娘子……” “他来溪郡做什么?”景青玉忽的一问让老头儿停止了喋喋不休。他蹙了蹙眉:“太子从西南郡返程自会路过溪郡,有何奇怪……许多从临海郡去往西南郡的商客,亦是途经溪郡……” “不对。”然而,景青玉却摇了摇头,喃喃道,“太子既然是领军凯旋,与做买卖需得途经多地的商人不同,选的应该是最短的路线,相比经过青云郡,从溪郡回朝足足要多出几日。太子没理由带着赵家军来溪郡逛一圈,除非……” 除非太子有他的目的。 再说,桃桦城这座不大不小的城池,有何好停留的,太子就算要留也该留在越城才是。 老头儿闻言一笑:“天子皇子的心思,公子就别再揣摩了,总之太子能让天下安定,便是好事。” 景青玉微微一怔,他从未想过,大淮的百姓能有拥戴太子的一天。西南郡战事一结束,太子在朝中的地位恐怕会有新的变化。他此时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是烦恼?烦恼这个深藏不漏的太子已经在慢慢计划稳固自己的储君之位?烦恼太子原是心计深诡之人?不好对付。还是欣慰——欣慰他与怀瑞王要扶持的太子已经渐渐强大,也许不用他们费力,太子就会清除异己? 第九十一章 相见(1) 本来想大改此文,因为我回头看发现了一些不该犯的错误,虽然不影响剧情,但是强迫症模式开启。可后来想想,这篇文认认真真的写了那么久,要大改必定就得停笔。断更没人品,所以,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怀抱人品认真写下去~~~~~~不断更,不放弃! ——————————————————————————- 一日过去,苏婺仍是没有醒来。但并不代表他毫无知觉。他的意识其实在萧钰离开的那一瞬间就清醒,只可惜那双眼睛没睁开罢了。 没有人知道,芙夌在离开之前把紫色石盒中操纵苏婺体内魂魄的“线”给折断了,等同于——她释放了数月前在景州郊外得到的灵魂。 芙夌早已利用李束的魂魄控制苏婺以得到大淮朝臣之争的更多消息,甚至还知道了景家背着皇帝所做的那些事情。 只是数日前,她与苏婺会面不小心被景青玉撞见,想来景青玉无论如何也会提防苏婺了,他恐怕再没什么利用的价值。芙夌现在只想把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整理好赶快带给芙岚。 在夺利争权的时刻,掌握他人的弱点是很有必要的。 而景青玉姐弟俩背着帝王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整个景氏的弱点。 夜幕降临之前,萧钰曾试图偷偷翻进老头儿的家院内,然而景青玉留下的仆从也是个狠角色。虽然没有苏婺的好功夫,但也足以对付萧钰。几番无果后,她只好先寻了一间客栈住下来。 就在她方上楼,一名少年随即也出现在客栈里。少年小心翼翼的背着一个包袱,并未注意到她。因而这一夜里,萧钰虽提心吊胆,但也未召来什么事端。 令她没想到的是,翌日才刚离开客栈。麻烦就自己找上了门。 桃桦城虽有重兵把守,却还少不了那些扰乱秩序不安分的贵公子。 见她从客栈出去,一个年方二十的男人就领着仆从紧紧跟上她。 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垂涎女色、心猿意马。也不待看清人的面貌,他就匆匆作出决定,跟上了陌生的少女。 萧钰孤身一人,那位公子以为容易下手,到了兵马疏于管理之处,立即朝萧钰扑了上去。 “美人儿……来陪陪公子可好?” 他伸手搭向萧钰的肩膀,后者措不及防,竟被他捉了个正着。紧接着,那几名仆从也上前团团将两人围住。萧钰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旋即伸直了脑袋查探四周的情况。就在抬目的那刻。那位公子瞥见她容貌。竟有些失望。但很快,那抹神色就从他脸上消失。虽然比不上青楼女子貌美,好歹是个碧玉年华的女孩子。公子笑了笑,将另一只手也抬起。忽的将她往怀里拽。 “无耻之徒!” 瞥见四周只有他的人。 萧钰只好自己想办法,旋即手腕翻转,欲一掌偷袭他,岂料这公子功夫不俗,反一招制住她,他手里的折扇抵在萧钰的手腕上,笑语轻浮:“从了我可好?你和别人不一样,也许跟你玩玩会更有意思,这世上还没人敢对本世子动手!” 世子?! 萧钰一震。顾不得被他反绞双手,使劲扭过脑袋想看清他的容貌。 他自称世子,莫非就是溪郡肃王的儿子?听闻他在溪郡仗着肃王的势力,强抢民女、无恶不作,如今看来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可他不呆在越城。跑到桃桦城来做什么? 该不会是带着兵马来强抢美人罢?在溪郡能调动兵马的,除了肃王府还有谁敢? “这么想瞧瞧本世子英俊的容貌?”苏骥笑了笑,说着贴近她,“回去后我们再好好看……可好?” “凭你也配当世子?”萧钰直言道,“别以为在你的地盘便能让我听你,做梦!”话说得直截了当,连退路也未给自己留下。苏骥何曾被人这般羞辱,眼见萧钰一心不从,征服的*便更强烈:“我就不信这溪郡还有我对付不了的人。” 随即命人架着萧钰离开。 一路上,所有巡逻把守的士兵见此,佯装瞧不见,任由苏骥胡作非为。萧钰心里早把这些人骂了不下百遍。 “有种你放开我,我们单打独斗!”萧钰瞪了苏骥一眼,想着这激将法要是有用的话,便趁机施展踏云术开溜。岂料,苏骥更觉得她有趣,更是不愿放她。然而,就在他即将要带她回到桃桦城的府邸时,门口却有一名将士远远迎了上来:“拜见世子。” 苏骥立即换了一副谄媚的笑颜:“副将亲自过来,可是有要事?” 那位将士指了指远处一辆简单却不失威严森肃的车马,道:“今日的确有些事想要与世子商量。” “好好……立即请!”苏骥小跑迎向那辆车马,在门外恭敬的跪下,“苏骥先给太子行礼!” 萧钰想伸手捏一捏自己的手,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但她被人捆住,空不出手来,可她也没有听错。苏骥说的的确就是“太子”两字。车中的人走下来时,第一眼便看向了她,想是方才在车上早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他的面色相比数日前微微多了些沧桑。 也许是历经沙场,连人的气场都有些改变了,他那副纨绔的模样多多少少也褪去几分,下巴的胡茬显露出来,更有阳刚气概。 陈煜虽认出了萧钰,可却没为她此刻的处境说一句话,反倒装作不认识。 萧钰一时疑惑他为何会在这里,为何装作不认识自己?直直发愣。直到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萧钰才想起来要唤他。然而已经晚了。 她被苏骥命人扔进柴房几个时辰后,才听闻前厅的谈话结束,没想到的是,太子在离开之前说了一句:“那姑娘,我要了。” ———————————————————————————— “什么狗屁世子!”直到上了太子的马车,萧钰还在抱怨。越是在权贵面前,她越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陈煜瞥了她一眼:“你好歹是郡主,也该有个郡主的样子。”想到她那温婉若水的姐姐,他更是觉得萧钰像个男孩子。 萧钰揉着手腕。那上面的勒痕犹在,虽然方才在离开前苏骥已向她认了错,然而她的怒气还是未消:“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爹会在青楼为了风尘女子争风吃醋,他自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你这口气,风尘女子是上不得台面的?”陈煜的身子随着车马轻轻颠簸,“本太子以为,风尘女子倒比你们这些朱门贵女好多了。” 萧钰这才想起,眼前的太子是青楼的常客,自己这么贬低他那些“红颜知己。”也难怪他语气不好。 她抿了抿唇。旋即不再多言。 车马转入了一条巷子后。便直接通往桃桦城最大的街道。萧钰漫不经心的往车外瞟了一眼。看见药房两字,猛然想起什么。犹豫了片刻后忽然对陈煜道:“你那里有没有医术高明的军医?” 携军出征,军医定是少不了的。而那些医士想必都是经过层层筛选才被太子选中,医术自是桃桦城中的江湖大夫所不能比。加上他们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历经战场狼烟的伤员。对于拳打之伤也该有很多的治疗经验了。 “你要做甚么?”陈煜奇道,“莫不是手腕发疼?想让军医过来瞧瞧。” 萧钰嘁了一声:“我才没那么娇气,是我一个朋友因我受了重伤,如今就在桃桦城中,可寻不到好大夫,他的病情没有好转,我很担心,想请你军中的大夫过去瞧瞧。” 陈煜恍然大悟,随后又问:“对了。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会来到溪郡?” “一言难尽。”她话锋一转,“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江淮可出了不少事。”说着,把江淮百姓皆知的事情又重新跟他说了一遍。陈煜听罢笑笑:“我早就知道了。父皇已经派人送消息给我。” 萧钰并不觉得奇怪:“也是。你是太子,朝中有什么大事,你都应该要知道……喂,你到底肯不肯把军医借我一用。” “当然肯。”陈煜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她,笑着应下来。 早上闹了这么一档子事,未近午时,萧钰的肚子便咕嘟叫了。 陈煜带她回了在桃桦城住下的庭院里,一进门就有侍婢迎了上来。萧钰对这张脸并不熟悉,只当是太子随身带着的丫鬟。 “夙儿,你家主子呢?”陈煜解下暗沉的外袍递给她,露出月白色的衣裙,当下摇身一变又变回了那个满腹诗书、无心江山的太子爷,整个人透出几分慵懒。 夙儿偷偷打量了跟在太子身后的萧钰一眼,回道:“姑娘在房里看书呢。” “好。”陈煜点了点头,带着萧钰往后院拐去。一路入目飒爽的秋意将少女连日的疲惫轻轻扫了扫。萧钰紧紧的跟着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见一个人。” “见谁?”她垂目想了想,忽然惊道:“不会是……” “她应该是你很想见的人。”陈煜笑道。 萧钰即刻说了出来:“是姐姐!” 太子与她除了萧灵玥,便再无其他交集。萧钰几乎不用猜测就知道答案。值得太子殿下亲自给她引见的,只有那位头上顶着“太子妃”名号的女子了。 然而萧钰想不到的是,太子居然把姐姐带在身边。 他难道不知道在很多人眼里,“太子妃”是个死人?更何况,这事被皇上知道了又要怎么算? 不容她多想,一行人片刻就转入了庭院的最深处。 萧钰的左足边上有一池子清水,正映着急匆匆赶来的她。而在池子的对面,方启门而出的那个女子,也落了一道影子在水中。 第九十一章 相见(2) 一貌倾城,般般入画,说的大约便是此时的萧灵玥。 西南的沧桑似乎并没有让她显露出丝毫疲惫,一双美目仍然清灵,如那个未曾掌过权势的温婉女子,不谙世事,不知权谋。 未等太子踏上回廊过去,萧钰已经迫不及待的撇下他扑到萧灵玥跟前。 “姐姐!” 萧灵玥比她更意外,怔怔的盯着那抹跃来的人影,回过神时,只感觉到怀中多了一处柔软。 “姐姐。”萧钰忽然不可抑制的哭了出来,双手紧紧的箍住她腰肢,把头埋在她衣襟前,“钰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傻丫头。”萧灵玥瞥了太子一眼,末了抬手轻轻抚着怀中人儿的发髻,“你怎么会再见不到我,你都搬动了太子殿下前来,难不成我还会死在西南郡……” 太子缓步而来,算是为两姐妹的团聚感到欣慰,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好了,才一见面,就说什么死不死的,该高兴才是。”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萧灵玥将妹妹的脑袋搬开,掏出丝绢替她擦拭眼泪,“快别哭了。” “对了,萧钰,你把你朋友所住的地方告诉我,我让军医前去给他瞧瞧。”太子负手而立,问道。 萧钰吸了吸鼻子,回想起那座庭院朱门前的牌匾,说道:“是徐府。” 太子点点头:“好,你们两姐妹这么久不见,也有很多话要说,我便不打扰了。” 目送陈煜离开后,萧灵玥便将萧钰领进房中,夙儿依言准备了桃桦城有名的小吃,萧钰一面填饱肚子,一面把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萧灵玥。包括如云殿中贺楼倾对她所说的话。 萧灵玥听得目瞪口呆。许多到了嘴边的话硬是被一个个离奇的故事压了回去。 萧钰再说到身世时,反倒故作镇定道:“今后姐姐不必再为自己的身世感到烦忧,这世上。还有钰儿与姐姐是一样的,还有钰儿陪着你。” 萧灵玥目中一动。忽然张臂抱了过去:“好妹妹,姐姐……永远都会将你当做亲妹妹……没有人疼你,姐姐来疼你。” 萧钰蓦然动容,刚压下去的泪水又如泉水般涌出。 而耳畔的那一张脸,却突然出奇的冷静,明眸中的所有感动都变成一层薄薄的寒冰,浮在其中。 “来世……姐姐会好好疼你……” “什么?” 听到耳边的呐呐。萧钰忽然问了一句。 萧灵玥答道“没什么”,她松开手,将桌上的糕点挑出来给妹妹:“这些日子就安心住在这里,有太子在。那个叫溪儿的人一定动不了你。” 萧钰自知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过去,但她不想让萧灵玥担心,只好点头说是,随后再问道太子为何会来溪郡时,萧灵玥也只回答说不知道。 景青玉已经呆在徐府两日未出门了。晚上的时候,老头儿突然说有客造访,是太子殿下的人,便匆匆忙忙将那行人迎进了后院。景青玉始料未及,忙让老头儿抬进屋中一扇屏风。军医在给苏婺看病的时候,他全程坐在那后面,一句话也不说。 虽然有军医为苏婺治疗自然好,可太子到底是怎么知道徐府住着这样一位病人?或者说,太子知道是他景青玉住在这里? 若真是这样,太子的打探能力远比他想象的要厉害许多。 可令景青玉想不通的是,太子为何愿意派人来给苏婺查看伤势? “如何?”老头儿见军医摇了摇头,急忙问道。 “公子的眼睛,恐怕再难好了……” 话方落音,屏风后忽然传来碰撞的声响。众人的目光都被此吸引过去。不等老头儿解释,景青玉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军医显然是认得景青玉的,视线在触及他的那一刻猛然一震。 随后,忙的跪下行礼:“拜见景城王。” “起来罢。”景青玉的声音堪堪无力,“苏婺的眼睛是真的治不好了……” “回禀景城王,这位公子脑后遭人重击,以致视力丧失,想是很难恢复了。” “连你也治不好……”景青玉怔怔的后退,忽然撞倒屏风。老头儿这才从知道他身份的震惊里回过神。 “请景城王恕罪……”军医顿了顿,“不过,听闻游历于西漠的百鬼谷手里倒有治疗失明的方子……” 景青玉目中方燃起了希冀,转瞬又消去:“百鬼谷?那不是下毒高手?他又不是大夫,怎会……再说,他行踪不定,到底去哪儿才能找到他。” 军医蹙了蹙眉:“这就不知道了,属下也只是听说,他的徒弟曾用他给的方子治好了江淮一位公子……” 景青玉再没有听进他后面的话。想要找到百鬼谷并且能让他愿意治疗苏婺,堪比登天。 且不说百鬼谷从来不现真身,就只说这个人的人品,简直差到了极点。无恶不作、专干害人的事,这等人何以放心把苏婺交给他! 老头儿将军医送了回去,再回来时,对景青玉已经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相比之前没了自在,老头儿对他再不以公子敬称,而以王爷称之。然而对于景青玉来说,何尝不是不自在。 一城之王的身份,带给他不少的便利,也能带给他不少的危险。 ————————————————————————————————————————- 太子暂居的府邸都被士兵围了个水泄不通。 紧密的防卫让一只苍蝇都难以飞进来。 萧钰不肯挪身,就这么倚着萧灵玥躺在榻上。一轮皎月在窗外画出个轮廓,似长在树影上,萧灵玥轻轻的拍着萧钰的手背,一面看着窗外:“有多久没和你一起这样躺着了?真是舒畅。” 萧钰似是睡去了,没有回答她。 萧灵玥叹了口气:“可惜,今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日子里……这么多的事情,忙都忙不过来呢……” 正兀自说了两句,门外忽的闪过一道人影。 “姑娘!”夙儿轻手轻脚的在门外唤道,因为路上担心人多口杂,所以萧灵玥让她改口这么叫。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夙儿会有什么事?萧灵玥小心翼翼的把萧钰的脑袋搬到枕上,起身往外走去。 门方打开,夙儿便附在她耳边急急说了几句话。萧灵玥的面色由疑惑变成了震惊,最后眼里只剩下恐惧。 “快过去瞧瞧。” 与西院的寂静相比,南院已如集市般喧哗。 方从徐府回来的军医又折身来了这边,急忙给榻上的人诊疗。 “太子殿下,求求你救救昭叶,求求你!”萧灵玥不顾众人在场,倏地跪下来紧紧拽住他的衣角,苦苦哀求道。 太子将她扶起来,面色平静的拥她在怀里,宽慰道:“别担心。有军医在,他不会有事的。” 萧灵玥的泪珠止不住的落在他衣襟上,陈煜心中仿佛被什么重击,忽然叹息了一句:“连我的太子妃心里挂念着的都是别人……也难怪这王朝无人会关心我了。” 这句话不轻不重,刚巧被萧灵玥听得清清楚楚,她忽然抬目看着他,却发现他的视线落在了远处。 榻上的人骨瘦如柴,面色苍白枯槁,此刻正不住的往被褥上咳血。可他整个人如一片树叶般无力,连咳血都要废了好大的劲。 “是谁那么狠心?会给西南王下这么重的毒?”陈煜被那边的混乱吸引视线,在看到江昭叶时也微微有了不忍。 萧灵玥言辞躲闪:“想必是那天夜里把钰儿劫走的人干的……也许又不是……” “将来,我会好好查这一桩事,替西南王把那个人千刀万剐!不过现在,还是先想办法保住西南王的命罢。”陈煜牵着她坐到一旁。萧灵玥被他握在掌心的手直冒着冷汗。陈煜只以为她是太担心江昭叶才会如此。心里仍不是滋味。 毕竟太子妃为了别的男人弄了一出丧命火海的戏码,此刻还在自己眼前为这个男人哭死哭活。放在这自小锦衣玉食的皇子身上,怎会受得了。 好在,陈煜的忍耐力比很多人都强了那么一点点。 夙儿倒了茶奉来给他们提提神。 直到早晨,江昭叶的状况还是没有好转。 连夜的忙碌让大家都忘记了昨日才住进府中的萧钰。 等她循着喧嚣找到这边的时候,萧灵玥再想隐瞒已经来不及。 忙进忙出的侍婢军医并未注意到从外头走进来的萧钰,萧灵玥靠着陈煜睡过去了,只有夙儿在旁边布早膳。 等到她认出萧钰之时,少女已经站到了江昭叶的床边。 她差点就认不出这个男人了,这个坐上了西南王位,一心要把萧家赶出西南王府的男人!这个对姐姐三心二意,心怀不轨的男人! “江昭叶!”萧钰冷冷一笑,她眼前的男人已经没了生气,衣襟前满是鲜血,经过一夜的时间,凝固成黑紫色。 “钰儿!”萧灵玥匆忙上前来,把她拉开,“姐姐不是有意隐瞒你。” “你居然把他带在身边……”萧钰的神色渐渐冰冷,心中震撼,她难以想象,萧灵玥在整个昆玉城遭遇袭击时,究竟是如何从火海中将这个男人从江培眼皮底下带走的?即便是死,姐姐也不愿意放弃他? 第九十二章 徐念(1) “我只是不明白,姐姐既然如此恋慕他,为何还要下那样的狠手,当时酒里的……”萧钰话未落音,已被萧灵玥伸手捂住了嘴。话虽被她封了回去,可陈煜还是察觉到了异常。他的唇角微微一颤,眼神凌厉的看向萧灵玥:“西南王究竟是被谁投毒?你恐怕是知道的。” “我……” “你先去看看他情况到底好些没有,萧钰,你过来,我正要跟你说说你那位朋友的事。”然而等她想要解释,陈煜却打断了她的话,神情自然的反手将旁的人拽了过来:“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认识景城王啊?” 萧灵玥被他一语遣到旁侧。这句低问,只稳稳的落入萧钰耳中。 她起先心思并不在这边,直到陈煜等不住了又问她:“问你话呢。” “王朝的权贵多有来往,我认识景城王有什么奇怪的?”萧钰不耐烦道。陈煜听罢一笑:“王朝权贵多有来往?哈,我怎么以为,王朝权贵太多来往便成了私结党羽呢?” “那是太子殿下多想了。”萧钰回嘴道,“你只跟我说,那位朋友到底怎么样了?” 陈煜摇了摇头,末了又加上一声重重的叹息,听得萧钰心中发寒:“不会是治不好了?” “若是你害的他,下半辈子你可得负责照顾他……”他摇了摇扇,竟也不似开玩笑,“据说失明的那位是景城王手下地位最高的侍卫,多年来很受王爷的倚重,说得严重些,你可是害了与景城王情同手足之人,景城王想必是念及你的身份,才没有杀你罢,否则哪里只是赶你走这样简单,早把你一刀砍了。” 萧钰头皮发麻:“景城王真会那么狠心?不过……他似乎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不知道?”反倒是陈煜犯了疑,“他……他不知道你是西南郡的小郡主?那还算什么权贵场上的朋友?你到底是怎么认识他的……” 萧钰斜了他一眼,岔开话题:“苏婺的病真的没得治?” “办法倒是有。军医说,百鬼谷有治疗失明的方子。” 听到这个名字,萧钰一震,下意识的撇过脑袋看了看萧灵玥。 她正靠在榻边,细心的整理着江昭叶的发冠。 当时她用百鬼谷的鬼断肠造成了江昭叶半生如今生不如死的境况。百鬼谷那种对陌生人尚可如此毒辣之人,难不成还会救人?萧钰转瞬如景青玉一样否定掉这唯一的办法:“那种话,亏军医也能相信。” “前有一例。”陈煜对萧钰的不屑很是不甘,“百鬼谷的确治好过一位公子的眼睛,军医正是这么说。 萧钰不以为然,互相谈了几句后。只要求他今晚再让军医前去瞧一瞧苏婺。让她扮成小厮。也溜去看他一眼。 一整个白天,萧钰一直陪着萧灵玥守在江昭叶的房中。 她虽厌恶江昭叶,更不屑为他通宵达旦的守着,但为了萧灵玥。也硬将所有的嫌恶忍下去。 令她奇怪的是,姐姐自楚徽宫大火回到西南郡后,似乎生出两个截然不同的性子,一个温婉如水,一个狠辣如魔! 若是站在妹妹这个角度去想,萧钰自然希望萧灵玥能成为前者,可站在贺楼族“护”这边,她又希望萧灵玥成为后者。两者之矛盾,有时候让萧钰也很是痛苦。一面不愿姐姐变成狠毒之人,一面又不能推辞“扶祭司即位,光复贺楼”的责任。 少女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茶盏,时不时把目光投向江昭叶。 很可惜,多日前的江昭叶不幸遇上的是狠辣如魔的姐姐。否则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 然而,每每从他那儿收回目光,萧钰心底就止不住的寒颤。 当初她也吃了这毒,若是解药真的丢了,如今萎顿不堪的的就该是她了。 ————————————————————————————————————— 至于陈煜为何会答应把江昭叶带在身边,萧钰不久前得到一个回答,那是陈煜亲口说的,辞意虽然不真,可语气却不假——太子妃是我的妻子,妻子要求的事,若不答应未也显得太小气了。 这话他虽然说得真真的,但萧钰还是没有完全相信。 他能容许自己的“妻子”把爱慕的男人带在身边?这位太子定不会这般大度,他忍耐至此,必定别有所求。 只不过现在,萧钰没那么多闲情来探究其中的缘由。 傍晚的时候,军医如期又来到了徐府,萧钰扮作提药箱的小厮,跟在军医身后。回到这里,即将要见到苏婺,萧钰反而有些害怕了。 她害怕看到那双被因她而永远只能沉陷在黑暗里的眼睛! “老爷请。”老头儿没认出萧钰,低着头在前方领路。 景青玉还是老样子,一直坐在苏婺身旁。那个叫景奎的仆从已经醒了,虽然未能动弹,但伤势好歹有些好转了。只有苏婺像个木桩子般,躺在榻上岿然未动。 “按理说,他应该醒了才是。”军医对这样的状况也很迷糊,苏婺的脉息明明平稳,但他却始终没有醒来。 “军医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景青玉不由得担心,“苏婺已经几日没有吃东西,我担心他……” “且让属下再看看。”军医抹了把汗,他连夜为江昭叶看病,白日里只歇息不到两个时辰,现在又赶着来徐府,日子过得简直就和行军打仗一样。然而左看右看,还是没什么结果。 萧钰忍不住走上前来,将另一名军医推过来:“你来瞧瞧。” 一声催促让景青玉的视线在这名小厮身上多停留了一刻,好在他也没认出来,旋即撇过头去看着苏婺。 半晌诊断以后,结果仍如之前一样。众人叹息着退出厢房时,景青玉却忽然做了个决定——他要去见太子一面。 入夜的桃桦城并没有宁静下来。 景青玉的车马离开了徐府,直到此时,他也还未留心徐府到底是谁的府邸。只以为是那个老头儿自己的庭院,当他乐善好施帮了伤者一个忙。 “年富贵,我不在两日,你就擅自招人来住下了?”一位白衫公子刚一进门。就冲老头儿嚷嚷。仿佛这府邸内遍地是他的眼睛,无论什么都逃不开他的视线。 “公子,我这是在做好事,您不知道,这位病人来头不小。”老头儿贴着笑脸上来,将他背上的包袱摘了下来,然而,看到身后的少年,他却愣了愣,“这位是?” “哦。是我刚结识的朋友。”白衫公子说着领少年进屋。一面同年富贵道。“我从城外回来时遭了贼,多亏这位小哥,否则我的银子和这些珍稀的药草就全没了。” 白衫公子有着一张清瘦的脸,棱角分明。他的肩膀略宽,依身形来看,并不似乍眼看到的书生模样。 他走了几步,从袖中取出丝绢,擦了擦额角上的汗。 “公子累坏了,先喝口茶。”年富贵手脚利索的奉茶上来,也不忘给少年端上一杯。 “溪公子请。”白衫公子示意少年喝茶,末了将视线停在他包袱上,“溪公子不如先把包袱卸下。走了这么久的路,怪累的。” 少年警惕的抓住包袱一角,说道:“不。” 白衫公子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想必是很贵重的东西,好罢,都依溪公子的意思。溪公子这几日就在我府中住下。不必去住客栈浪费那几个钱。” “多谢。”少年礼貌的拱了拱手。 白衫公子随即命年富贵带他到后院去。 经过烛火通明的厢房时,少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年富贵随口解释道:“这房中住着前两日收留下来的病人,其中一个眼睛瞎了,只怕治不好咯……” 少年一声不吭,只看了几眼后便随着年富贵离开。 白衫公子在前厅将两日来上山采的药都拿了出来,一一分类摆好。做完这些事的时候,也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平时在他认真布药材之时,年富贵不敢打扰他。今天也不例外,等他做好了一切,才走上来:“公子,我还没跟您说那位公子的来头呢。” “什么来头?”白衫公子看似漫不经心。 年富贵对他这幅样子习以为常,只顾说自己的:“是景城王,临海郡的景城王呀。” “景城王?景青玉!”白衫公子来了兴趣,“这两日是怎么了,王公贵族扎推似得来了桃桦城。真是有趣极了。”世子大人驾临桃桦城本已经是很稀奇的事了,结果又来了太子,现在又冒出一个景城王。 忽然,他伸手把年富贵提了过来,把脸凑到他跟前:“依这意思,景城王受了伤?” 年富贵立即摇了摇头,白衫公子倏地变了脸色:“你不是说来的人是景城王吗?若不是伤者,没我的命令你也敢让外人住进徐府?你以为你是我,能做徐府的主?” “是受伤了,是受伤了……”年富贵虽然习惯了他阴晴不定,但仍是被吓得语无伦次,“不过不是景城王,是别的人……诶呀……是景城王的手下受伤了,还有两位姑娘呢,一位重伤治不好被送走了,一位被撵走了……” 白衫公子听得云里雾里,手腕一转又把年富贵推了出去:“景城王人呢?” “去了太子那儿。”一旦要跟主子汇报事情,年富贵就停不下来,“这两日不知怎么的,太子竟派了军医来给景城王的手下看病,几个时辰前又来了一次,然后……景城王就跟着军医走了,说是要见太子……” 白衫公子取出丝帕擦了擦手,笑道:“有趣有趣。” 第九十二章 徐念(2) 夜色已深,星垂四野。 桃桦城灯火未息,夜市正起。 陈煜数年来从未离开过临海郡,殊不知,天子脚下的疆域早已从当年的战火狼烟里恢复过来,此处虽算不上繁华,但街市的热闹却不必江淮少一分。 长街小巷,甚是喧嚣。 他方在街上逛了一会儿,遇上苏骥相约到酒肆里喝了杯酒,酒坛子还未见底,赵家军的副将便过来传话,说府中有人求见。 回府的路上副将将事情给他讲述了一遍。提到景青玉时,陈煜的眉梢轻轻往上一挑,似乎景青玉的举动早在他意料之中。 “哈,早该主动来拜见我才是。”他拍了拍副将的肩膀,纵声一笑。 车辇很快就停了下来,陈煜大步一迈便直接朝中厅走去。 景青玉早就候在那里,手上的茶盏已由温变凉。看见太子,他的反应与萧钰几乎无异,眼前人经历过沙场之后,多多少少都有些变化,而那些变化乍一看来,竟似判若两人。 这还是那个流连青楼的太子殿下? 景青玉暗暗吸了口冷气,陈煜多年在人前塑造纨绔太子的形象,这次突然无声无息的赶往沙场,打下胜仗,无不让人惊叹。 得知太子大胜望月的消息时,朝中无人不在想,这位从未温习兵书的太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罢。 “景城王清瘦不少。”陈煜一句寒暄将他的思绪从远处拉了回来,景青玉闻言一笑:“青玉拜见太子。”说着,拂起裙摆一角跪了下来。 “景城王不必行此大礼,这儿不是帝都,没那么多礼节。”陈煜将他扶起来,赐他入座。 两人平日的接触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彼此都没什么直接的交集。此刻陈煜表现得平易近人,不管怎么说,景青玉还是对这位不被人看好的太子多了一分好感。 “景城王此次前来可是因为苏公子的事?”陈煜开门见山。说着眉头微皱,表现出惋惜,“军医也跟我说了,苏公子的伤情只怕难以医治得好……” “此事,青玉知道。”他低下头,让人无法看清他的神情,“此番前来,青玉有事相求太子殿下,正是与苏婺有关。” “哦?说来听听。” “听闻太子不日后便启程回都,到时必定会经过景州。青玉请求太子将苏婺带回景城王府。”景青玉再朝太子行了一礼。“断不能让苏婺再跟着青玉劳累奔波。” 陈煜的目光幽幽的落在他身上。半晌过后,才从嘴里发出一声轻笑:“不过是个下人,景城王的情谊未免也太重了。苏公子能随景城王劳累奔波,是他分内之事。甚至可以说,是他的荣幸。” 听到陈煜这番不知是嘲笑还是斥责的话,景青玉苦笑了笑:“青玉此生也只剩下这点情谊了。” 陈煜蹙了蹙眉,片刻后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好,景城王且放心赴任,苏公子就交给我罢。” 闻言,景青玉抬目意味幽深的看了看陈煜,随后转念一想,他身为太子。自该对朝中的事有所了解,想必也早就知道他景青玉被派往溪郡之事。 “多谢太子殿下。” “无妨,不过是带个人,不碍事。”陈煜随手拿起桌上的摆件把玩着,“不过。苏公子这么久还未醒来,来日若知道自己变成一个瞎子,不知是何等痛苦,景城王你说,到时我该怎么安慰他好?” 景青玉蓦然一震,眉眼中嵌入了无法拔除的痛楚。 见他神情悲戚,半晌说不出话,陈煜终于换了口气,宽慰道:“这也是他的命,景城王先回去歇息吧,你的要求,我都答应就是。” 直到回了徐府。景青玉整个人还是有些恍惚。 平日里无论何时都会保持头脑清醒的景城王已不知去了哪里。苏婺失明之事像一把刀子一样深深插入他心底,让他落魄失魂。 从厅堂走到厢房短短的距离内。 却有人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不知有多少遍。 然而,就在白衫公子方要把目光挪开时,视线里的那人却忽然倒在了门口,四肢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只见景青玉勉力抬手攀住了门沿,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什么吞进了嘴里。 片刻后,白衫公子的目光在触及四肢舒展的景青玉时猛然一变。 多年行医的他在那一霎便明白了,景青玉他居然——居然在服食迷草!? 然而,就在他还震惊于眼前的一幕时,房顶上忽的闪过一道人影,转瞬跃到了景青玉面前。 “溪公子?”白衫公子微微一顿,睁大了眼睛看向对面两人。 溪儿手里握着一柄锋利的宝剑,迎风刺向景青玉,但剑锋却在离他心口还有几寸时停了下来。 “郡主何在?”溪儿冷冷问道,低沉的声线恍如一个历经世事的老者。 景青玉慢慢恢复了过来,在看清少年面容的刹那,他下意识的后退。但他一动,溪儿便也跟了上来,仍保持着握剑的姿势:“郡主在哪儿?” “已经被我撵走了。”景青玉很快明白了他的目的,解释道,“她没跟我们在一起。”说着,双手攀着门沿缓缓的站起来。 溪儿半信半疑,犹豫之下,再问了一遍:“她果真不在?” “自然不在。”景青玉心下疑惑他竟能追到这儿来,继而回答他,“若她在这儿,难道还能逃过你的眼睛?不信,你搜便是。” 溪儿将他的话当了真,里里外外把景青玉所住的地方搜了个遍。引来了整个府邸的下人。 只有白衫公子立在暗处里,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处。 年富贵好劝歹劝,才劝动溪儿回去,闹了半个时辰,人群正准备散了。然而临走之际,不知是谁听说了溪儿搜府的目的后多了句嘴:“哦,前日还在府中的那位姑娘啊,是被世子殿下带走了。前日在街上……我看的真真的……” 已经离开了溪儿忽的转身回来,寻到了说话那人揪住他的衣襟就问:“哪个世子?” “还能有谁呀。”那人任少年揪着,也不生气,反而对他不屑一顾,“除了苏世子,桃桦城可再没别的世子了。” 旁人也附和道:“就是肃王的儿子呗。” 话还未落音,溪儿突如一阵风跑了出去。 年富贵愣了片刻,对着下人脑袋就是一顿打:“多嘴!”虽然他不明白溪儿到底要找那位姑娘做什么,但见他提剑怒气冲冲的杀出去,心下料定没什么好事。 白衫公子这才走了出来,声音清爽如风:“呀,这么好的天,各位都聚在这儿看风景呢?也不知道要叫上我。” 天际万里黑沉,唯有星光点点,然而,的确是深秋里不可多得的美景。 府中的人见识他,都低下头去没敢再说话。 只有年富贵捧着笑脸贴上前来:“公子还没睡呢?” “没睡呢。”白衫公子把手重重的搭在年富贵肩上,“我也来凑凑热闹。”说罢,转头看向景青玉,“不知景城王光临寒舍,若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那双眼睛如鹰一般锁住了景青玉整个人,他在看清了白衫公子的容貌后,终于抑制不住的颤栗。 这张脸……这双眼睛,就如多年前一样,从未变过…… 当他以为所有的事情都与从前有了巨大的差别时,还有眼前的人仍如六年前那样,看着他的目光里,有着一模一样的怨恨、惋惜、还有不屑! 许久,景青玉才缓缓的咬出两个字:“徐……念!” “正是在下,景城王别来无恙?”白衫公子命年富贵遣退下人后,漫不经心的朝景青玉走了过来。 这名靖国大将,在经历生死成为医者后,看似遗忘了家国破碎的仇恨,遗忘了洒血战场的哀愁,如同朋友般走向了昔日友人,无关紧要的寒暄着。 “你,你没死?”景青玉握掌成拳,震惊的目光牢牢地钉在了徐念身上。 “多亏我的兄弟,拿他的命换来了我的命。”徐念说着,一手揪住了景青玉的衣襟,然而,他脸上的笑容却是灿烂的,“踏着靖国将士百姓的骨血爬到了如今的位子,景城王感觉如何?……啧啧,看你锦衣玉食,过的定是不错,是我多此一问了……” 徐念语气虽然淡然,但言辞激烈,转瞬就刺得景青玉遍体鳞伤。 “怎么?这般愁眉苦脸,难道我说错了,”徐念不依不饶,“哈哈,也许我真的是说错了,景城王既然过得好,手下的人怎会接二连三受如此重伤……必定是招惹仇家了罢。所以早就告诫你,贪得无厌,迟早是要付出代价的!” 看着景青玉颓然的面色,徐念快感油然而生,松了手大笑着走出去。然而,回到房中后,那张笑脸陡然一变,面如死灰。 六年之别后,他们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一边针锋相对,一边无话可辨。 那个叛国害友的事实就摆在眼前,任谁也无法抹灭。 “对不起,徐念!”面对着黑沉无尽的苍穹,景青玉忽然跪了下去。眼眶湿红,“对不起……” 六年前,徐念在城楼下挥剑杀敌,而他景青玉是引敌入城之人。他可以冷眼看着他倒在敌阵之中,可以冷眼看着这个国家支离破碎! 他是恶徒,是千古罪人! 再也回不去了——他们两人围着刘馥嬉笑玩闹的日子,永远也不会有了! 第九十三章 血案(1) 《玉屏香》写了五十多万字,每一个点击,每一张推荐票,每一个订阅,都是我前进的动力,即便成绩惨淡,我依然喜欢《玉屏香》,也感谢每一个浏览过这篇文章的朋友。嘻嘻~~~ —————————————————————— 夜晚如水流逝。 清晨来至,徐府的一切仍旧如常,没有人太在意昨夜那个提剑冲出去的少年。 然而,徐念方用过膳,年富贵就匆忙从外头进来,慌慌张张的碰翻了桌前的碗筷。 “稳重些!”徐念责骂一句,一面用手巾轻轻地擦拭十指。 年富贵脑子绞如乱麻,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公子,出……出大事了!” 徐念眉眼一挑:“天大的事你也犯不着乱了阵脚!” “这回可是比天还大的事!”年富贵凑近他,“世子……世子死了!” 徐念擦手的动作顿了一顿,片刻后,他恢复常色,语气平静如水:“怎么死的?” “被人一剑封喉……刺死的!”年富贵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从外头听来的各种传言,“据说那个持剑的高手冲进世子府邸里口口声声说要见世子,公子也知道,世子手下的人可都不是吃素的,见他这般冒犯,二话不说就打了起来,这下可好,惹怒了绝世高手,来人不过片刻就把世子的手下都杀了,而后那高手直冲向世子的寝屋,呀,据说昨夜里明秀楼前去陪侍的姑娘也遭了毒手,脑袋被人生生切下来,实在惨不忍睹……” 徐念目光一动:“太子的眼皮底下,居然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死的还是世子殿下,这下……怕是要大乱了!” 不等年富贵继续叨念,徐念起身,片刻后直接出了徐府。 —————————————————————————————————————————————— 因为惨遭杀害的是世子苏骥,事关重大。血案方传出来,太子便亲自带着众将到苏骥暂住的府邸查看。 日光浸在浓浓的晨雾里,使得溅满鲜血的府邸凭添了分寒意。 士兵正在清理现场的尸体——匆忙搬运的过程中,甚至还有遗落断臂的状况。 陈煜倒吸一口冷气,小心翼翼的跨过地上打斗所留下的证据。 世子究竟和谁结下了如此深仇,仇家手法这般狠辣,竟连全尸都不肯留! 苏骥的尸体很快被抬到了中厅,陈煜几乎不忍心去看那张被刺得面目全非的脸。 “连副将,可有派人去越城?” “回禀太子,属下已派人兵分三路前去送消息。一路往江淮。一路往越城。还有一路,是往西南郡!” 陈煜点了点头:“做得好,苏骥是肃王独子,他一死。关系到溪郡王位继承的问题,理应要看重,不只要让苏骥家人知晓,还得让父皇知道才是。”围着苏骥的尸体走了一圈,他又道:“有无派人去追杀手?” 连副将闻言顿了顿:“这……今晨才知道这桩血案,一早便封堵城门了,可杀手若是昨夜就逃出去,恐怕没那么好找……” “你的意思是找不到?”陈煜微有了怒气,冷眼相视。“不要因为赵老将军未同我一路回都,他不在,你便不尽心了。” “属下不敢!”连副将顷刻跪倒在地。 “务必要找回杀手!”陈煜俯视脚底的人,冷冷道,“本太子要给世子报仇!不管怎么说。这几日来,他可是帮了本太子的大忙。”不为他报杀命之仇,不止他心有不安,恐怕整个大淮都不会安宁。世子被人杀害,毕竟是一件大事。 桃桦城府衙的官员差役也早就过来,此刻听得太子的吩咐,不敢有所怠慢,一批人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之人,一批人留在现场勘察,试图寻到有力证据。 陈煜也未闲着,他虽然不会办案,但还是仔仔细细将府邸例外看了个遍。 然而,就在他要从苏骥生前所居的寝屋离开时,不过随手推了推门,却意外发现了一件东西——房门一扇轻易可动,另一扇推了片刻仍有些阻滞,陈煜好奇的俯身去看。果然见门下夹着一卷画轴,卡在了门槛与房门之间。 与屋中沾满血迹的器皿帷幔不同,这卷画干净得如同白玉。唯有夹在门下之处沾有一丝细尘。 他蹙了蹙眉,顺手就将画卷捡起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轮垂挂在画卷中央的皎月,栩栩如生,陪衬着舒卷云雾,竟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意。 “苏骥这等俗人,难得也会赏如此高雅的画!”陈煜兀自说了一句。 然而话未落音,他整个人却忽的一颤。 不对!这不可能是苏骥会留在身边的东西。他除了酒肉与佳人,眼里哪还有书棋诗画。 这画卷显然是别人留下的。 “会是谁……”陈煜将画卷重新卷起来,握在手里。它会是谁的?它是属于谁的?这也不可能是苏骥手下那些人会有的,那么,画卷的主人是谁? 难道,是杀手留下的? 想到这里,陈煜的思绪便断了。不是因为分析不下去,而是有人跳出来捣乱。 他抓住搭在肩上的手,有些不耐烦:“你怎么跟出来了?” “听说这位无恶不作的世子死了,我来看看。”萧钰将手抽出,有些好奇的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片刻后,毫不客气的伸手过来拿,“这是什么呀?” “别动。”陈煜一个侧身躲开,将画卷护在怀里,“这是证据,你不能碰,赶紧回去。” “回去什么呀,姐姐睡下了,我一个人呆在府中有些无趣。”萧钰漫不经心的说道,双眼却不曾从画卷上离开过。 陈煜挥手召来将士:“本太子有没有说过,不许将闲杂人等放进来!” 士兵颤颤答道:“是,小的疏忽了,小的这就把她撵出去。”说着,动手把萧钰拽走。 他当然不知道,萧钰压根就不是从正门过来的。而是翻墙从后院进入。 被士兵撵走一回。自然是无妨的。 很快,她又寻了空隙溜进来,小心翼翼的跟在陈煜身后,一面躲开处理现场的士兵,一面盯着陈煜手里的画卷。他正在跟将士们商议案情,并未注意到她。 那画卷看得还真眼熟,萧钰心下暗想。 陈煜不知与将士们说到了那里,忽然把手中的的画卷打开,欲让众将也瞧上一眼。 然而,不等那群五大三粗的男人们看出什么。她便按耐不住喊了一声:“澹月图!” 少女突兀清灵的声音刹那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陈煜回过头。瞥见梁柱后的一抹裙角。当下就知道那人是谁:“不是告诉过你不许进来?” 既被他发现,萧钰也不再躲藏,反倒大大方方的走出来:“你说不许进来就不许进来?”辞意间的盛傲,让几位将士对她刮目相看。在太子殿下面前。她居然也敢这么说话? 难得的是陈煜并未大怒,只是问她:“你认识这幅画?” “何止认识?”萧钰伸手把画卷抓过来,这一次陈煜并未躲开。 萧钰凝眉看了片刻后说道:“我已经不止一次见过它了。” “你知道它是谁的?” “当然知道。”萧钰细细想了一会儿,神色忽然变得沉肃,“我最后一次见到这幅画时,是在阮府,而今这幅画出现在这里,很有可能是溪儿带过来的。” 除了他,想必再无他人可以撬开兽像取画。且溪儿也极有可能现身溪郡。 陈煜冷笑了一声:“这么说来。世子是被那个叫溪儿的人杀死的。” 萧钰这才惊醒:“你在哪儿发现这幅画的?溪儿没有理由要杀害世子!” 他想杀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人而已。 “这幅画卷就是证据!”他从她手里把画夺回来,“我在世子的房中发现了它,想必是杀手逃出时不小心留下的。” “可……” “你也说了,画卷是溪儿的。”陈煜冷冷瞥了她一眼。“那么他就是唯一进入世子府邸并留下证据的人,你且说一说,那溪儿的功夫如何……” “他可是……高手中的高手……” “如此,便是了。能在一夜之间杀掉这么多人,想必只有高手可以做到。”不待萧钰再多说,他便命人抬来笔墨纸砚,置在萧钰面前,“把溪儿的容貌画出来。” “你疯了,我可不会画画。” “那好,你说,我画。”陈煜挽起袖子,拾笔作势。 萧钰对溪儿本就无什么庇护之心,她反而很希望溪儿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厌恶阮梦兰,也厌恶她手下的人。 虽不知溪儿与世子有何深仇大恨,使得他下此狠手。但知道陈煜要布画通缉溪儿时,萧钰没有犹豫就把他的容貌描述了出来。 午后,通缉令遍布桃桦城,能出动的兵力几乎倾巢而动,遍地追捕这名叫溪儿的少年。 太子沿着这个名字往下查,意外查到了阮府与怀瑞王府的关系,当下便千里传书把此事告知皇帝。 “溪郡恐怕也要大乱了。”萧灵玥方醒过来,听着萧钰把今日的事一一道来,垂了垂眉。 萧钰只当她是随口叹息一句,话锋转到正题上:“不过姐姐让我悄悄跟着太子,探查他与世子间的交易,仍是没什么眉目啊。” “此事不急。”萧灵玥接过夙儿递来的茶碗,“来日方长。” “姐姐,你此番回都,万一被皇帝发现你借楚徽宫大火出逃,龙颜大怒怎么办?”萧钰想到今后,不禁一身冷汗。 萧灵玥却是云淡风轻:“太子殿下会尽力保住我的。” “为何?” “我拿军队与他交换……换他保全我的性命!” 第九十三章 血案(2) 萧钰惊得掠起:“姐姐把军队给了太子么?” “你我一介弱女子,能拿这支方起不久的密军怎样,它留在我们手里只能是暴殄天物。”萧灵玥眉目间带了厉色,“只有将它给了太子,它才能发挥作用。” “可那是姐姐好不容易从江昭叶手里夺来的筹码……” “凭这点筹码,想要对付江培和陈浚显然是不可能的,我们只有借助太子的势力,把这支军队从西南郡撤出来,免得江培不肯死心。”萧灵玥抿了口茶水,“总有一天,我会让这个背叛西南王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萧钰看了看她握着茶杯用力得发白的手,眉睫一跳。听到“西南王”三个字,萧钰下意识认为是萧曲靖,心中甚感意外。 萧灵玥体内的毒蛊为萧曲靖所下她自己是知道的,也难得她心里还有这位父王,到如今仍想着替他报仇。 然而转念一想,萧钰却隐隐发觉了蹊跷。 不等她思虑,萧灵玥自己就揭开了答案:“江培是昭叶相依为命的叔父啊,他怎么能……怎么能为了自己的利益投奔陈浚,而抛弃昭叶不管!” 西南王府遭遇大火的那一个夜晚,若不是她犹豫之下折身回去把江昭叶救出来,江培是不是预备让自己的侄儿葬身火海! “昭叶如今是可怜之人……”萧灵玥忽然拉过萧钰,伏在她怀中嘤嘤抽泣。 萧钰只觉得心口微微一震。 怀中人倏起的悲戚,她何尝没有,那颗被称为“护”的心,甚至一点一点冰冷了下来。 姐姐亲手毁掉江昭叶的人生,却又亲手拯救了他的性命。 若没有争夺,若没有太子立妃一事,姐姐大有可能和江昭叶成亲,他安心做他的西南王,而她便光明正大的做西南王妃,就算狼烟战火。就算血染乱世,她也不必活得像如今这般——权势相争让萧灵玥变得惶恐不安,变得心机重重。她的身体里再也没有什么害命的毒蛊,可心也已经被黑暗吞噬了一半。 剩下一半的光明,都放在了那个将死的男人身上。 “钰儿,我后悔……”萧灵玥紧紧拽着少女的衣裾,颤栗着,“我后悔害了他!我不该怨恨他,我又怎能怨恨他!连杀母之仇,他为了我都可硬生生忍下!我如何能怨恨他。且做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 萧钰抚着萧灵玥一头青丝。眸中跳动的光芒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杀母之仇?” 萧灵玥已将话吐了出来。便不再隐瞒她将在西南郡所知的一切都如实相告。 一个个谜底倏然在脑海里炸开,萧钰忽有些晕眩。 “直到前日与你相见,你说了那些事,我也才知道。当年从江淮被带入西南王府领养的孩子,是你不是我。”萧灵玥如今再谈起离奇的身世,反而能平静下来,“而我的生母,的确就是西南王妃——贺楼施!贺楼一族,便都是江家的仇人!” 萧钰唇角微动:“江昭叶他居然……居然是为了报仇才与江培来到西南郡的?” “谁能想到,我们都陷在上一辈的恩怨里,永远也无法挣脱……”萧灵玥握住妹妹的手,眼眶湿红。“钰儿,我是不是一定要成为祭司!?” 萧钰蓦然一震,被问得哑口无言。 萧灵玥是否一定要成为祭司?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因为只有祭司即位,贺楼族才有光复的可能。所以她遵循母后的嘱咐,尽力去做对贺楼族有利的事情。 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犹豫。萧灵玥神色并无变化,她把一只手压在心口上,微微一笑:“祭司的力量在此处,钰儿,我会尽力,尽力保住它,如有可能,我还会尽力做一个好祭司。” “姐姐……” “我萧灵玥活了这么多年,总算知道自己不是个废人。”萧灵玥忽的冷笑一声,然而这般神色只如蜻蜓点水般掠过,萧钰再看向她时,她已经恢复了温婉笑颜。她说:“钰儿,你一定得帮姐姐。无论如何,都要站在姐姐身边。” ————————————————————————————-———————————— 就在桃桦城因血案而动荡不安时。 江淮皇都仍陷在一片祥和之中。然而,皇宫里欲起的硝烟并未被人轻易察觉。 太子从桃桦城捎来书信的这一天,恰是陶妃的生辰。 虽有先前的如云殿大火,江淮缕逢乱事,但皇帝刻意将这些事情都压了下来。帝王不说,也无人敢做出头鸟。如云殿一事竟就这么过了。那两条人命宛如云烟般悄然消散,不值得被人记起——即便都曾亲眼见过“祭司”挥手造龙之奇景,即便对“祭司”心存些许敬仰。 所以,除了因伤卧床的陈浚,王侯贵胄与皇帝一家都聚到了镶宸殿,场面竟是异常的热闹。 一个妃子的生辰能得到帝王如此重视,陶妃说不开心是假的,加上十皇子最近甚得帝王恩宠,她更是乐不思蜀,毫不掩饰得势之态。好在宫中众妃除了她都是行事低调之人,所以对于陶妃盛气凌人的姿态,到也无人在意。 景素欢握着酒杯,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 与慕容昭庆独自一人不同,宫中越是传言颇多,她更是要顺了大家的意,特地邀了浣妃过来说话。 然而,说了几句后,方还与皇子众臣饮酒的皇帝却忽然起身往外走了出去。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过去,然而皇帝脚步匆忙,不过片刻便消失在镶宸殿中。 因为是生母生辰,十皇子留在殿中,将众臣安抚留下。 虽然都从皇帝焦虑的面色上预感到不测,但大家都给足了十皇子面子,即便是平日朝堂上的政敌,也反常的不趁机生乱,整个晚上皆听命于十皇子殿下。 宴席比预想的散了早一个时辰,陶妃的心情显然有些低落。好在十皇子巧言宽慰,最终她倒也没闹出什么事。 只是,皇帝的寝宫里已经没了先前因为陶妃生辰所该有的兴致。 整座殿宇中蕴满了天子的盛怒。 从听到苏骥被人杀害一事开始,皇帝的眉头就不曾舒展过。 然而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数个时辰后,又有新的信被人送进宫里。 信启上是陈煜的字迹,皇帝一眼便认出。 于总管不敢抬目直视,只得低着头寻机瞥了一眼。 但皇帝在看完信后,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添了几分冷冽,刺得于总管一个哆嗦。 “你手下的人都是废物?!”皇帝转头看着坐下的于总管,目中越发冰冷,“怀瑞王有这般大的行动,暗手居然一点消息也探不到!” 于总管云里雾里,正待皇帝说下一句,岂料这回皇帝直接取了案上的热茶砸来,滚热的茶水全都落到了他的脸上。 “皇上恕罪……”于总管强忍着脸上的灼热,跪地恳求道,“请皇上恕罪,奴才回去一定好好教训那些人……” “教训,教训有何用?”皇帝站起身,来回踱步,“世子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你能救活他的命!?你可知道此次杀害世子的嫌疑人是谁?” 皇帝的怒火兜头浇下。 于总管把头低的更低:“奴才不知。” “是溪儿!”皇帝声音低沉,“那人是阮府的下人,而阮府是陈浚的僚属!刺杀世子如此重大的事,若没有怀瑞王的指使,谁人敢办!” 听到皇帝的话,于总管整个人颤了一下,再也顾不得脸上烫得红肿的伤口,震惊道:“怀瑞王他怎如此大胆?!世子可是颐长表公主的独子……” “他还是肃王的独子!”皇帝的脚步越发不安,“朕此时决不可失去肃王这枚棋子,倘若他因为世子之事起兵造反,该当如何。” “可世子是怀瑞王杀的……皇上大可把怀瑞王推出去!” “推出去?推出去以后如何,看着肃王领兵返回与怀瑞王兵戎相对?任由他们将临海郡与溪郡搅得天翻地覆,而西南郡因此无兵把守、无主掌管,任凭望月蛮夷袭城夺地?”皇帝字句精准,说得于总管无话可辨。 一室宫人面容僵硬,无喜无忧。 唯有正准备入殿的伊木目光轻轻一动。 她方要推门,然而皇帝的再度开口,让她的脚步微有迟疑。 “如今天下,堪为乱世……”皇帝看着偌大的宫室,竟将朝中天下的局势看得十分清晰,然而,心里最后的精明终归抵不过独霸天下大权的诱惑,“但无论是谁,决不能撼动天子的地位!不管是刺杀景城王的计策失败,还是无法斩断羽骑的命脉,朕都不容许任何人谋篡大淮天下!” 说道最后一字事,皇帝的语调已转为激愤。 仿佛一年积郁的怨怒都在这一刻倾泻出来。殿中气氛一时凝固如冰,于总管连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后,殿外一声碎裂突兀的传来。 皇帝下意识的朝殿外瞥了一眼,门外正有一人蹲下身在地上拾捡什么。于总管掐准时机问了一句:“殿外何人?” 伊木将茶盏碎片放在案盘里,答道:“回总管,是奴才,方才走得急,把茶碗给摔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皇帝舒了口气。于总管小跑着出去:“原来是伊木姑姑。” 伊木应了他一声,随后重新换过茶水端来。 第九十四章 巨变(1) 这章写得晚了,没来及校对,发现错字可以告知,回头再改。不过错字应当也不会太多~~~~ ———————————————————————————— 夜深的时候,谦云宫侧门被人悄悄打开。 以来人娴熟的手法来看,必是常常出入此处,且对于她的到来,谦云宫中值守的宫人并不觉得奇怪,反倒是伺候景素欢睡下、在殿外守着的涟漪见到她后,眉目里有说不出的惊讶。 “伊木姑姑,怎么没个消息就来了?” 伊木揽了她过来,低声道:“快带我去见贵妃,我有急事禀报。” “贵妃已经睡下了,今日难得多喝了几杯……”涟漪还在拦着,然而伊木已擅自推门而入。 景素欢睡得熟,殿外的争执并未吵醒她。 涟漪舒了口气:“姑姑,贵妃是真的睡下了。有什么事不能等明日禀报?” “是关于景城王的事。一刻都拖不得。”伊木正了正色,竟朝枕边探去,试图叫醒景素欢。 涟漪欲拦不得,只得看她将床榻上的人儿唤醒。 “是……你?”景素欢双颊还带着酒后的嫣红,别样醉人,她不停地揉搓双眼,似乎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 伊木怎么来了? “贵妃,伊木有急事禀告,不得已打扰。” 景素欢见她深夜来访,神情焦急。知她定是事中有急,心中嘭的撞了一下,忙爬起身来。 “是不是皇上真的出了什么事?” “苏世子被人害死了!”伊木神情凝重,“但这只是一件事,还有另一件才是至关重要的……” 听闻肃王独子年少失命,景素欢与涟漪都是一惊,然而从伊木轻描淡写带过此事来看,这震惊天地的事情相比起另一件来根本不值得一提。两人旋即。 伊木咬了咬牙:“皇上要杀景城王!” 景素欢晕沉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醇酒留下的醉意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说什么?皇上要杀青玉!”她从榻上下来。光着脚踩在冰凉的玉石地面上,神色之急,恍如要被谋害的是自己,“皇上怎么会杀青玉?青玉到底做了什么,能让皇上动了杀心?!” “这是皇上亲口说的。”伊木将自己今夜听到的话一五一十转述,末了说道,“皇上忌惮权臣,贵妃并非今日才知。他这么多年来不让景城王参政,无非是怕景家在财力雄厚的情况下吸纳朝臣,壮大实力。威胁到天子的地位。所以皇上对景城王存有杀心。也不奇怪。” 景素欢被她一语点醒。旋即明白。 各地王侯如今除了青云、暮郡、桂郡外,几乎都陷入了一场无形的争斗里。表面看起来祥和,可私底下谁都没少用手段。 包括她景素欢。 自古君王最无情,这话固然一点没错——可更无情的。是每个在帝王脚下战战兢兢存活的人。 “贵妃,”伊木看着她阴郁的面孔,担心问道,“接下来,是该做出对策了。景城王如今身在溪郡,脱离了王府的保护,奴婢担心皇上再派人去刺杀,贵妃是不是要给景城王传口信要他小心些。” “此事自然是要做的,但还有另一件事也得加快。”景素欢冷冷道。“涟漪,明日一早,把浣妃请到谦云宫来。如今……也该到换主子的时候了……” 伊木眉睫一跳:“贵妃当真要扶持十一皇子?太子就算未揽得战功回来,十一皇子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如今……” “若不然。你要本宫去扶持太子?还是扶持十皇子?”景素欢瞥了她一眼,冷笑,“还是什么也不做,等着皇上把景家赶尽杀绝的那一天?!” 急厉的声音在殿中回荡了片刻后停下来。 伊木被说得无话可对。 自从皇帝将贺楼乌兰的案子交给太子处置、而太子抓住机会一心想挑出景家的短开始,伊木就知道太子终究对景家存有心结。只是太子怨恨景家的缘由却又令她百思不得其解,若说是因为璇公主属心于景城王而终不得、或是宛月无心“刺杀”一事,那也说不过去。太子能头顶着不修德政的名号混了这么多年,也并非是那种计较之人,伊木如今唯一想到的就是——太子与父一心要除掉景家。 所以,太子显然不是可以扶持的人物。 而十皇子的原因就很简单了。 景素欢没办法跟陶妃走近,陶妃因凤印之争,早就跟景素欢起了不知多少争执。 当然,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任皇帝宰割,因此景家能走的路,似乎也只有扶持十一皇子一条了。 黎明将至。 宫中还是与往日一样。 世子的死讯暂且被皇帝隐瞒了下来,而景素欢这边也是闻声不动。 另外那些人,更不知道一夜之间大淮朝局已暗暗有了变动。 —————————————————————————————————————————— 因为是肃王独子的死讯,所以给西南郡送信的飞骑一刻都不敢缓,信件在到达江淮的一日后,也传到了西南郡。肃王在看到信的那一刻,双目一睁,片刻后直直的倒了下去。 他这一倒,弄得他的手下阵脚忙乱,哪里还顾得其他。世子身亡,肃王若再有个万一,溪郡当如何是好。 好在西南郡和从望月手中夺下的涅水城还有唐锦和路薛留守着,也不至于让望月趁机攻来。 只是肃王这一病就病了几日。 越城的王妃和郡主只好出面操持一切,赶往桃桦城接回弟弟的灵柩。 等到王妃郡主到达桃桦城的这一日,江淮的消息也瞒不住了。 浣妃早膳都未来得及用,就匆匆赶往谦云宫。见到景素欢的第一句话便是:“贵妃的消息真是比哥哥还灵通,世子果真是逝世了!也不知道王妃能否撑得过去……肃王不在身边,儿子又……” 她言语间丝毫不掩饰惋惜。 景素欢什么也没说,每年各郡王侯携带家眷朝见,宴席间浣妃与肃王妃最谈得来,难得这炎凉世态中,还有人为溪郡苏家遭遇横祸感到疼惜。而不是幸灾乐祸。 等浣妃伤怀过了,景素欢才道:“姐姐一早赶来,必定有要事罢。” 浣妃抹了抹泪,正色道:“皇上连夜颁旨要彻查阮府,贵妃可知道?” 景素欢一愣,随后摇了摇头:“我昨儿很早就睡下了,还不知外头是什么变局呢。”这么一算,才知道皇帝已经很久没来谦云宫,想必前朝的事已让他焦头烂额抽不开身。 “哥哥一早便差了消息过来,说阮府因为涉嫌谋害世子一案而被彻查!”浣妃有些不可思议。“可阮府与肃王府八竿子打不着。没有理由对世子下这样的狠手啊!” 景素欢心下却早就明白了皇帝为何会下这道旨意。然而犹豫之后。仍是没有将阮府与怀瑞王的牵扯明说,只是一句无关轻重的带过:“阮府摊上了不该摊的人,令皇上猜忌也是应该的。还请姐姐转告,让十一皇子不要过于关心这桩案子。肃王是十皇子的人,要关心也该是十皇子来关心。” 浣妃与景素欢待得久了,也学得一些聪慧,明白此时应当要避开祸端,少管闲事。听她提点后当下便点头:“贵妃说的是,我回去自会转告哥哥与冽儿。” 两人旋即又互相寒暄了几句,直到要离开,浣妃才突然道:“呀,还有一件事。我竟给忘了,都是听闻世子的死讯,让我一时回不过神来。” “是何事?”景素欢目光动了一动。 浣妃四顾一下,俯身过来道:“此事本未查明,自是不该多嘴的。只是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便提前与贵妃说了罢……”顿了顿,她才又说,“哥哥深查肃王刺杀景城王的案子,发现了些端倪……听闻给肃王出主意下蛊的那位高人,就住在宫中!” 闻言,景素欢眉目渐冷。脑海里恍然闪过一人的面孔。 “该不会是陶妃吧?”浣妃猜测道。 景素欢摇了摇头:“不……不会是陶妃。她不会那么傻,肃王刺杀青玉,对她没什么好处,更别说出谋划策,只要一查,很快就能她的头上……” “那会是谁……宫中还有谁与贵妃或是景城王有仇?否则为何会为肃王出此一策。” “我大约知道是谁了……”想了片刻,景素欢忽然咬唇道。 浣妃本还想多问,但被她几句打发。 午后,伊木寻了时机悄悄到谦云宫来。皇帝因为专注于前朝之事,对后宫再没多余的精力,而众人也都因应对帝王随时的盛怒提心吊胆,自顾不暇,因此这几日伊木的异常都未引起帝寝里任何人的注意。但宫中忙人多,闲人也不少。 偏偏这一次被慕容昭庆撞了个正着。 两人相遇在谦云宫外,惊的倒先是伊木。 她平日里行事稳重,谁知今日却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连说话都有些支顿:“拜见庆娘娘……不知娘娘为何前来?” “自然是来瞧贵妃的。”慕容昭庆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过,这话不应当是姑姑问呀,怎说得似你是谦云宫的主人一般。” 伊木哑然,不知作何回答时目光落到慕容昭庆的手上,看着她指尖那一枚由金子打造的细小鱼鳞,只觉得有些眼熟:“恕奴婢冒昧一问,不知娘娘手上这枚金鳞从何处得来的,真是精巧得很,想是什么有趣的饰物罢。” 慕容昭庆循着她的目光低下头,随即将手往袖中藏了藏:“我也是觉得好玩,所以才跟千萦讨要的。” 她话锋一转,将源头引到了贴身婢女身上。 如此一答,伊木便也不再多问了。只听慕容昭庆道:“皇上怎么没来……那么姑姑独自一人前来,可是找贵妃有要事?” “皇上近日来忙于朝政,不能前来陪伴贵妃,特地派了奴婢来转告几句贴心话,”伊木迅速反应过来,答道。 慕容昭庆淡淡笑着:“那好罢,我改日再来瞧瞧贵妃,皇上的贴心话我还是不要偷听了吧。” 说罢,领着宫人折身回去了。 第九十四章 巨变(2) 对不起,又更新晚了。 ———————————————————————————— 既然慕容昭庆自己提出回避,伊木便也没有多心。这位嫔妃寡淡的性子宫中无人不知,也正是她不被人当作对手,所以亦无人会质疑她的话。 她说改日来访,伊木对此深信不疑。以为她真的走了。 然而,伊木恐怕遗忘了慕容昭庆曾身为女将一事,历经沙场多年,时刻警惕防御敌人的习惯,让慕容昭庆很快对伊木起了疑心。 因而她并未真的折身返回,只是在寻找另一个可以进入谦云宫而不被察觉的办法。 谦云宫这几日说清净也不算清净,皇帝不来,但浣妃和伊木倒是来的勤快。 不过伊木在白天来访,还是令景素欢微有惊讶。 “你可是来跟我说阮府的事?”不等伊木说话,景素欢便已开门见山,“我都知道了。皇上下旨彻查阮府,趁着怀瑞王卧床不起,他定然要大动干戈。” 伊木敛了敛眉:“那贵妃可知道,阮府下人杀害世子的罪名已坐实了?” “什么?”景素欢惊起,“今晨才彻查,如何才过了几个时辰便坐实阮府的罪名?那怀瑞王呢?” “如今还未闹到怀瑞王府,少将的人只拿下了阮府的人。”伊木来回踱了几步,“午时皇上回到宫中歇息,负责彻查阮府的少将请旨入宫禀告时,我就在边上,一字不差的听着。少将说,是凶手回来投案自首了,那杀人的少年,的确就是阮府一个名叫溪儿的下人。” “竟有此事!”景素欢也是不可置信,怔了半晌后才回过神,“那凶手是因何要杀害世子?” “这缘由就不得而知了,少将说到这里。便与皇上匆匆离开了。” 景素欢正欲说什么,殿外却忽然传入涟漪的喝骂:“杵在这干什么?”她方去沏了茶回来,却见一个小宫女空着手倚在店门外,不像是来送东西也不像是要进殿的,不由得严厉问了一句。 谁知小宫女闻声后,只福了个身就匆忙退下去。 景素欢出来时,她已经跑了个没影儿。 涟漪朝景素欢行了一礼:“不知什么宫女在外头鬼鬼祟祟的。奴婢才问了一句,她就跑了。” 伊木当即抬目四顾,发现宫人都听了景素欢的命令未靠近殿宇一步,瞳孔不由得一紧:“你怎么不在殿外好好守着!?” “回姑姑。涟漪离开片刻去沏茶……” “下令关闭宫门。把她截下来。”然而景素欢并未听她解释。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 涟漪再不敢怠慢,拔腿就跑了出去。 “贵妃是在怀疑那宫女?”伊木小心翼翼问道。 景素欢冷笑了笑:“难道你不是?” 她露出抱歉的神情:“此次是奴婢疏忽了,这个时候来找贵妃,难免会让宫中的人起疑心。” 虽然说是奉帝王的命令来传话。但若方才的对话被人听了去,事情恐怕就糟糕了。 “不过贵妃今后可要小心,谦云宫中并不一定都是贵妃的人啊!”伊木说着叹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一声叹息沉落的瞬间,殿内却忽然有一道人影闪了过去。一阵风随着人影轻掠拂到了景素欢的耳垂,她猛然转身,只见最贴近谦云宫后殿的那一扇窗外忽然消失一抹粉藕色裙裾。 “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景素欢目中的冷意渐渐褪去,转而覆上焦虑。伊木还未明白,却见她扑身朝窗边跑了过去。 旦见景素欢怔怔的盯着窗边案上一枚金鳞片,神色竟是颓然。 “这……这不是庆娘娘的东西么?”伊木跟着过来。在那一瞬间似乎懂得了什么,“难道方才的‘宫女’,是庆娘娘所扮?” 然而景素欢像是听不见她的话般,整颗心如寒冰一样冷:“这是宛月的东西。是我送给她的金鳞簪……犹还记得,她说她喜欢鱼儿。我便命工匠给她打造一支形状如鱼的金鳞簪,那只簪子,是用一千片薄金嵌造而成……” 她尚还陷在往事里无法自拔时,伊木已经把思考的目标转向了慕容昭庆:“既然是宛月姑娘的东西,怎会在庆娘娘手里?” 景素欢一个寒颤,突然清醒过来:“不,那只簪子虽是我送给宛月的,可宛月从未戴过,一直是留在我这儿,因着对这支簪子的喜爱,甚至在朝宴时宛月都会给我戴上。” “那支簪子如今在何处?” “在……”景素欢顿了顿,旋即到寝殿中翻箱倒柜的找,然而,她竟是记不起金鳞簪的去处。 “难不成簪子真在庆娘娘手里?”伊木索性将在谦云宫外碰见慕容昭庆的事说了出来。 然而她越是追问,景素欢心中就越发慌乱:“不可能,不可能!簪子若不在我这里,就是在宛月那儿,绝不可能会在慕容昭庆手里。” “可奴婢亲眼看到了!”伊木忙道,“方才案几上的金鳞片就曾拿在庆娘娘的手里!” “绝不可能……”景素欢有些失魂的摆了摆手,一想到宛月,她就难以压一下心中急涌而来的痛苦。 伊木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想了一会儿,她忽然道:“好,依贵妃所言,簪子若不在贵妃手中,便是在宛月手中,如今贵妃寝殿里找不到簪子,那么簪子定是被宛月拿去了……” 说到这里,伊木顿住,似乎不愿再继续下去。 然而景素欢已经察觉到了异常,忍不住问她:“若它是在宛月手中,慕容昭庆怎会拿得到金鳞片?” 伊木眸光一转,回身把寝宫的门给合上,复才朝景素欢走来:“宛月对贵妃心中有怨,或许,她想在死后给贵妃留下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景素欢心里咯噔了一下,旋即咬紧双唇,不敢再开口。 伊木已将话说了一半,并不会因为不忍而止住:“也许在去长亭之前,宛月就知道自己不会活着离开长亭,所有才到贵妃寝殿里找到金鳞簪并带在身上,而贵妃也说过,您每每朝宴时总会戴着这支簪子,虽然不是所有的人都注意到贵妃的头饰,但一定会有人看得到,宛月定是想到了这点,所以,她将金鳞簪带到长亭,在落水前却把簪子扔到了深丛里,而她自知是贵妃的贴身宫女,她的死必定会引来宫人的注目,届时若是仔细搜查就会搜到簪子,那些眼尖的人一旦看到了,反咬贵妃一口,宛月的死就与贵妃脱不了干系了!可惜,当时禁军并未搜到簪子,所以宛月的计谋算是落了空。但如今,已经有人开始怀疑贵妃了……” 伊木字句清晰,条条是理。 说得景素欢直冒冷汗。 她如何能想到,宛月竟会有这样的心机。然而此时听伊木道来,却又不似假的。心中止不住寒凉。 可心寒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无止尽的恐惧。 片刻一过,涟漪带着人押了那名宫女过来,在殿外求见。 景素欢心中五味杂陈,还是撑着出去。 涟漪的脸色很不好,景素欢先是看了她一眼,再看看那名被压住的宫女,陡然一震! “千萦!?” “禀贵妃,娘娘本是托奴婢来送东西的,可谁知道却被贵妃的人拿下了。”千萦故作委屈,忽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奉在手上。以此说明她并不是空手来的。 涟漪颇为震惊的转过去看她:“那刚才我叫你你怎么就跑了?” “涟漪姑娘方才凶得很,我还以为殿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怕自己打扰了。”千萦一向谨言慎行,此时说出这番话自己手心里也满是冷汗。可她谨遵慕容昭庆吩咐,只好硬着头皮巧言说道。 然而她这般冒犯,本以为景素欢会加以处置。 谁知景素欢只是扶了扶脑袋挥手让涟漪将她放行。 离开前,千萦把锦盒交给了涟漪。 —————————————————————————————————————————— 伊木回去后,景素欢才让涟漪把锦盒取来。 她并不是有意隐瞒伊木关于锦盒的事,只是下意识的想让她避开慕容昭庆。 “你出去罢。”景素欢半卧在榻上,端详锦盒半晌也没有打开,直到打发涟漪,才下定决心要看看慕容昭庆究竟送来了什么。 谁知甫一打开,锦盒中却躺着几枚一模一样的金鳞片。并有几张纸条。 景素欢眉睫一跳,按捺住心中的不安随手捡了一张打开来看。 ——这仅是我拾到的几枚。不过贵妃放心,就算我知道了什么也不会轻易说出去。 景素欢在看清娟秀的字迹后整个身子一软,手不自觉一松,的锦盒砰地砸到了地面上。 直直愣了半晌,她才恍悟过来爬下床榻捡起另外的纸条。 一条上写着——据说簪子的金鳞片可不止这几枚,其余的落在哪里恐怕就得贵妃自己去找了。 另一条上又写——数日前皇上来朝云宫时,听他随口一提,说是楚徽宫修缮完后,要翻修长亭。到时恐怕会派人把长亭好好清理一遍,那只簪子若还落在那里,可就麻烦了。 “慕容昭庆!”景素欢捏着纸条的手骨节发白,起先只是低低叹了一句,随后却是厉声喝道:“慕容昭庆!难为你有心……难为你有心如此!” 第九十五章 废黜(1) 那张常年维持嫣然笑貌的脸突然间崩塌零碎。 而就在景素欢想方设法寻回遗落的金鳞簪时,殊不知已陷入慕容昭庆设下的圈套。 两日后的深夜里。 夜色正浓,宫灯已熄了一半。甬道上有宫人急急朝帝寝跑来,于总管闻声而出,唯恐宫人惊醒皇帝,拦着训了一顿,片刻后,却又有另一行人疾步上前。 “给本宫让开,本宫有急事要禀告皇上。” 待于总管认出了来人,也并未退让,只是跪行了一个大礼:“奴才拜见庆娘娘。” “本宫说的话你听不见?”见他无让路的意思,慕容昭庆的语气也冷了下来。于总管微露怯色,但还是犹豫着。慕容昭庆冷笑一声,忽然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常年握剑的手并不似那些宫嫔般柔软无力,而是有如疾风一样迅猛,于总管的左脸当下就红肿起来。趁着众人惊愕之际,她径直越过他走向了后殿。 然而要在此时见到皇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她是宫中地位颇高的妃子。 那些宫人拦不住慕容昭庆。帝寝外却还有重重的禁卫。看见来人硬闯,纷纷围了上来。 于总管追了上来,一手捂着脸:“皇上睡下了,有何事不如娘娘先告诉奴才,奴才明日再回禀皇上。” “明日?”慕容昭庆冷冷扫了那些禁卫一眼,“明日就来不及了。” 正争执间,近来睡眠极浅的皇帝却被吵醒了。殿中的宫人侍奉皇帝披上衣袍后走出来,看见殿外的状况,皇帝沉下了脸。众人连话也不敢说,纷纷跪倒在在地。 然而,就在等着龙颜大怒的瞬间,却见一抹龙袍出现在慕容昭庆身前。 皇帝凝视着跪地的妃嫔,语气出气的温和:“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慕容昭庆心跳得极快,她今夜来本就是一个赌注。听见皇帝说出这一句话后,却知道自己已经赢了一半,旋即抬目回道:“是,昭庆有急事要禀告。” “进来。”皇帝扶她起来,随后将她带入寝殿内。 于总管退身下去,随手召来一个小宫人问道:“伊木姑姑去了哪儿,方才闹了这么大动静怎么也没见她人?” 那宫人摇了摇头,显然也不知情。 于总管蹙了蹙眉,就在他要把此事翻篇时。身后帝寝的大门却轰然打开。皇帝换好了一身常服,脚步匆忙的从殿中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同样焦急的慕容昭庆。 于总管来不及探问什么。拔脚就跟了上去。 然而。一行人走了许久。两旁的宫殿却越发冷清。夜中所有宫灯的光芒都聚到了帝王脚下。照着地面上一块块平整的石砖。 —————————————————————————————————————————————————— “找到了吗?” 深丛里,有一声极低的询问传出。 伴着窸窣的声响,有人回答道:“没有。” 一语落后,深丛中的人终于直起了身子。眉色紧张:“莫非是被人捡了去?” 涟漪看着宫女装扮的景素欢,抿了抿唇:“贵妃多心了,这是长亭,会有谁来这儿?” “慕容昭庆不是来了吗?”景素欢掠了夜色下的人影一眼,淡淡道,“继续找。” 片刻之后,仍是一无所获。 然而景素欢并不打算放弃,直到长亭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她才拉过涟漪警惕的躲回深丛里。 “是谁?”涟漪用口型问了一句。景素欢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旋即拨开草丛朝外探了一眼。一眼瞥去,震惊之后她却舒了口气:“是伊木。” 看到景素欢与涟漪从深丛里走出来,伊木疑色更深:“贵妃为何会约我在此见面?” 然而,听到此话后反倒是景素欢露出一副质疑的神情来:“我却还奇怪你为何知道我在此。” 末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后齐齐把目光落在涟漪身上。涟漪很明白她们的意思,急忙摆了摆手:“我可是一直与贵妃呆着的,并非我传的口信。” “那这是什么?”伊木匆忙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景素欢。 趁着清冷月色,她很勉强看清了那行字,信中提到了簪子,也将她今夜的行踪说得一清二楚。最后那句是最紧要的,是请伊木速速前来长亭会见。 “这不是我写的。”景素欢只觉得不安,“知道簪子之事的,谦云宫中只有我们三人,若还有别人……” 伊木眉尖猛地一跳:“是庆娘娘!” 可她为何会这么做? 但不等她们多想,明晃而来的宫灯已经将长亭唯一的出口堵死。 景素欢面色不安的盯着远处那束灯火,片刻后,终于认出了那身黄袍。 “皇上!” “皇上!” 伊木的反应并不比她慢,她们几乎是同一时刻喊出了这个令人闻而生畏的称呼。 眼前的夜色很快被煦暖的灯火取代。 她们已来不及躲开,只能看着皇帝阴沉着脸走来。 帝王一双明眸透亮如星,冷冷的落在共枕多年的妃子脸上。 长亭从未这般热闹,而景素欢与皇帝的相处也从未这般剑拔弩张。 看了她许久,帝王才又把目光投在伊木身上。 这期间,当事人一言不发,跟随帝王前来的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帝王的面容仍旧温和,唇角或还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他的怒气却是显而易见,一双负在身后的手在见到景素欢的那一刻起便紧握成拳从未松开。 “可是在找这东西?”半晌过后,帝王终于开口,并从袖中取出一只残缺不全的金簪。 因为簪子已不如之前稳固,加上皇帝握得用力,簪子轻颤之际便掉了几枚金鳞片在地上。因为重量极轻,所以也没有什么声响。可景素欢的心还是在它落地时猛地一颤。 “朕如今将它还给你们。”皇帝冷冷道,倏地把簪子往景素欢脸上一摔。 簪子尖利的尾端顷刻就在她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虽然伤口不深,还是渗出了一丝血迹。 伊木眼见帝王怒气渐盛,即便深知请罪没什么用,仍是跪了下来,然而“皇上恕罪”四字还未说出口,却听头顶急传来一声历喝! “一个是朕的妃子!一个是朕身边的侍女,却勾结在一起杀人害命,实在无耻!” 话音方落,那抹龙袍便从伊木视线里移开。 仿佛某些说辞得到了证实,皇帝短短几句后不欲多留,一行人风风火火走来,又迅速离开了。 慕容昭庆不动声色的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好戏,直到离开前也是一句话也不说,来时什么什么神情,去时便也是什么神情。 皇帝离开后,早就吓得腿软的涟漪猛地坐到地上。 而景素欢看着慕容昭庆与皇帝消失的方向,却异常的安静。 “皇上还是念着贵妃旧情的。”伊木站起身,掏出手帕擦拭景素欢脸上的血迹。她虽尽力克制住自己的震惊与恐惧,然而一双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景素欢握住眼前的那只手,忽的一笑:“旧情?还有何旧情?‘勾结’两个字足以将我景素欢打入地狱,何况皇上还说了,说我杀人害命,实在无耻!” “可宛月并非我们所杀。”伊木急道。 但她越是焦急,景素欢反而能冷静下来:“那又如何,皇上或许不会听信谗言,可今夜你我在长亭相见一事,已是他亲眼所见,仅是此,皇上就能铁了心将宛月的案子扣到你我头上。” 伊木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愿明说罢了。此时听景素欢道来,竟是觉得自己已是穷途末路。 皇帝越近晚年,疑心就越重,他怎会容忍最信任的侍女与后宫妃嫔合为一伙、操弄后宫风云! 更何况,景素欢不是别人,正是他所忌惮的景城王的长姐! 伊木目光一沉:“可皇上为何就这般走了?”既然已抓个现行,就该将他们拿下才是。皇帝越是没有任何动作,越是让人恐惧不安。 “他恐怕在想……”景素欢顿了顿,似乎道出心中所想也是极为艰难,半晌后才咬牙道,“……在想一个能让我永不翻身、处置我的好办法!” 伊木听罢,双眸刹那黯淡下去。 “他已经无法容忍景家,他要将景家从大淮连根拔除!”景素欢蹲下来捡起地上的金簪,转手扔入了长亭流水深处。 清晨未至。 后宫风雨已来。 谦云宫被禁卫重重围住,这一次帝王下令禁足谦云宫,已不像上次一般还有回旋之地。 因为废黜景素欢贵妃之位以及执掌凤印之权的圣旨一同落了下来。 其中,更有她残忍杀害贴身侍女宛月的罪名转角给了宗正府审查。 一夜之间,荣华陨落,令人唏嘘。 但让许多人不解的是,被困在谦云宫中的竟还有帝王信任多年、从燕州跟着迁宫而来的侍女! 因为事发突然,所以也更容易让人猜想纷纷。 但景贵妃与帝王侍女谋害人命一事已是铁板钉钉,无人质疑了。 消息传到溪郡的时候,景素欢已经被打入冷宫,伊木则被关押天牢。 景青玉在越城落居数日,后宫易主之事传来时,他正在肃王府中,这一日,恰是苏骥出殡之日。 第九十五章 废黜(2) 二零一四年四月的最后一天,写完这章就到五月了,这是近日写得最顺的一章,也是颇为伤感的一章~~~~ —————————————————————————— 世子逝世,让整个肃王府都陷入一片沉沉死气中。 府邸的下人哭跪了几日,已极为疲乏。 王妃也是面无血色,心中哀苦到极致,趴在棺木前一直落泪。 郡主虽也难过不已,但还是强忍着哀痛扶住母亲时不时宽慰一句。 景青玉上了柱香后从灵堂里出来,朝肃王府的管家走去。 因这几日的来往,管家发现景青玉并未因过往恩怨而对如今遭遇横祸的王府发难,反倒还帮着处理些琐事,心中难免对他多了几分好感,所以景青玉还未走到管家面前,他便自己迎了上去。 “城门还没有肃王的消息?”景青玉惯例问起这件事。从帝王准许肃王返程为子送葬的消息传来后,他每每来都会问一句。 管家眉间带着敬重之色,朝他做了个揖:“仍没消息。不知今日能否……” “你且放心,世子出殡的时辰在戌时,现下不过午时一刻,肃王总会赶到的。”景青玉垂了垂目,宽慰道。 说罢,便带着随从离开肃王府,回到溪郡郡府大人为他安排的府邸中。 “肃王回来了,西南郡怎么办?”跟在他身边问话的仆从也是自小长在景家,以前是个流浪儿,闵行撞见后可怜他便带他回府,见他身子骨不错就让他去学了功夫,再回来当景青玉的侍卫,本名是唤作远石,后来景青玉赐给他‘景’姓,如今叫做景远。 景青玉一进府门就拐入后院,景远知道他是要去瞧瞧景奎的伤势。 穿过回廊后,景青玉像是才记起要回答景远的问题:“肃王回来。西南郡无疑是要落入怀瑞王手里了。” 西南王重病不起,骁军经昆玉大火之后也溃不成军,而西南郡经历战火硝烟,需要整顿,这又将是一番动作,没有手段的人只怕很难安抚民心或者镇压趁乱反叛的异心之人。此时大淮王朝中,手握有兵权且还有能力兼顾两头的除了怀瑞王再无别人。 即便陈浚亦因为如云殿大火卧榻不起,但他手下的羽骑也足以对付这个乱局。 景远本以为景青玉是不愿与自己谈起朝政所以方才没有回答他,此刻见他说出这句话,自己反倒惊讶。 就在他正欲开口时。身后却有人急急追了上来。 那是郡府大人安排来伺候景青玉起居的少年。转眼就跑到了跟前。气喘吁吁:“禀王爷,这有封信,是方从江淮送来的。” “你去哪儿了?怎跑的满脸通红?”相处几日后,景远与他甚是熟悉。眼见景青玉接过信件拆开来看,便盯着那张稚嫩的小脸问道,“这信是谁送来的?” 少年喘了口气,回道:“是郡府大人送来的,要我速速交给王爷,可王爷一早就去了肃王府,我只好过去找,结果找不到,听苏总管说。王爷已回来了,所以……” 听少年说了一大段无关紧要的话,景远摆了摆手:“好了,你下去忙吧。” 转眼看着景青玉:“王爷,是贵妃的信?可贵妃不该经郡府大人之手送信呀……” 然而。话到这里他却没有再说下去。 他看见景青玉的眸光忽然沉了下去,还来不及问话,一抹青衫已从眼前如云流过。 “王爷,你去哪里?”景远眉尖一跳,拔脚跑了出去。 越城的死沉从苏骥灵柩被抬回来的那一天起就开始了。 世子的丧葬规制虽比不得皇室,但还算严谨。 但因历经数十年乱世的缘故,大淮各地民风开放,规矩也不似南唐那般苛刻,所以大淮国丧由全国禁宴乐一年变为半月。而贵室丧期则由半年变为十日。 越城街市上仍然冷清。 空阔的道上,三三两两的溪郡百姓臂带素帛经过,然而恶霸世子逝世,反倒让百姓舒了口气,因此并未有人露出惋惜的神情。 景青玉跨着良驹自街上飞快的冲过,他的伤才刚好不久,平日里走些路便觉得乏了,可现下却不管不管的骑着他根本就不能驾驭的马匹疾奔向越城郊外。 “王爷!”景远跟在后面,看着视线末端在马上摇摇晃晃的男人,他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景青玉不擅骑术,平日里就算要骑马也有苏婺在身边护着。 更何况如今他身上的伤还未好全,身子一直虚弱,怎能驾着这匹不知性子如何的骏马冲出去?! 此时在景远看来,情况显然不好。 奈何他又追赶不上,只得匆忙在身后瞎喊。 “到底是什么信,竟让王爷这般失魂落魄?”景远一颗心狂跳不止,然而此时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推敲,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追上景青玉制住他胯下那匹性子牛气的骏马。 几日的变故,几乎让富丽的溪郡也踏入了危局。 因为凶手已经回都投案自首,太子也早就携赵家军启程返回江淮。 肃王府的兵马大多又被调去了西南郡,因此,溪郡各城的防守疏松了不少。景青玉在越城虽是一路疯狂疾驰,却并未遭到兵士阻拦,甚至到了城门,城楼上那些个颓散的弱兵也未拦下他,任由他冲了出去。 到了越城城郊,许是秋景甚好,疾驰的骏马才停下了蹄子在一片空阔的草地上晃荡着。 景远追到这儿时已累极,但看见景青玉忽的从马上摔下,顷刻便跃下马冲了过去想要扶住他。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景青玉倒在地上,面色苍白,额上冷汗不断。 他整个人却是十分清醒,指着景远怀中喃喃:“扶月……扶月……” 景远目光一痛,知道他的“病状”又发作了,赶忙将药取出来给他。这是闵行出门前就给他们每个仆从备下的,以防景青玉身上没带有药,他们可以随时提供。正如此时。 吃了扶月,景青玉总算缓了下来。 涣散的目光也渐渐聚集。 “王爷。您这样着急,可是出事了?” “快,快带我去城郊的渠山亭,我要见他……”景青玉踉踉跄跄的站起来,一手拉住马缰又想要爬上去。 景远不敢再让他独骑一匹,只好牵过自己的马,将他扶了上去,自己随后跃上。 景青玉按着信中给的路线为景远指路。半个时辰后,才终于到达名为渠山的一处落于水池中央的亭子。 流水的尽头,不知是哪一条江水。拥着粼粼水波流向了看不见的尽头。 亭中的中年男人看见来人。拱手迎了上来:“拜见景城王。” 不待景青玉说话。景远便讶异道:“郡府大人,怎么是你?” “事急从权,约景城王在此见面也是不得已,害得王爷劳累了。”溪郡郡府并未回答景远的话。只是凝视着景青玉的目光说道。 景青玉被景远扶下了马,脚尖方一落地,他便几步走到溪郡郡府跟前,竟是一句废话也懒得多说,急问道:“你在信中说姐姐触怒龙颜,被打入冷宫……到底怎么回事?” 旁边的景远闻言,瞬时睁大了眼睛。 溪郡郡府垂下手,神色凝重:“只听说是贵妃与皇上身边的侍女勾结谋害了宛月姑娘,被皇上拿到了证据。因此一旨削去了贵妃的妃位与执掌凤印之权,并将贵妃打入冷宫……” 景青玉听完这番话,整个人已是木讷无神。 景远虽同样震惊,却还保留了一丝理智:“你是怎么知道的?” 溪郡郡府知他是景青玉身边心腹之一,并不隐瞒:“臣与花含笑花先生是好友。早在景城王启程来之前,花先生便来信托付臣在溪郡要臣替王爷好好办事,这消息,也是他托人送来的。” 一句简短的解释便将自己的立场摆清楚,溪郡郡府面对着这位叛国者,眼中毫无一丝鄙夷,他也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面上并无怯色。 半晌后,景青玉终于回过了神,又听溪郡郡府将方才对景远说的话说了一半。他惊色方落,又听溪郡郡府说道:“皇上已派人监视着景城王府和景氏名下所有的商号,但凡有人想往溪郡送信,便被皇上派出的人斩杀。这消息也是花先生花了不少心思从少将那里打听来的。而为把消息从临海郡送过来,也损失了复*不少人手。” 景青玉哪里想得到,就在短短半月之内,身边竟已有如此多的变故,当即眸色一暗,心口泛出阵阵疼痛。方才的不适刹那又冲上了清隽的脸庞。 “王爷……”景远脸色也很不好,但还是镇定着上前搀扶住他。 “他这是要把景氏赶尽杀绝!”景青玉忽然握拳捶打身侧的亭柱,竟生生将柱子击出一个凹口。 恨意如风中的火束般越蹿越高,只片刻,他就眼睛就红得如同烧铁一般。 连景远都甚少看到景青玉这副模样,更别说溪郡郡府,两人转瞬被吓得不知所措。 这样的寂静下,景青玉蓦然冷笑一声:“他陈显凭什么动我景家的人,凭什么动姐姐!当年若非我景家、若非姐姐,他何能得到如今天下!无耻!简直无耻!是他害死的宛月!是他不是姐姐!!”说到末处,景青玉已如一只暴怒的狮子跳了起来! 景远扣住他的双手,不忍看他用拳捶打亭柱出气,他一个大男人在看到文质彬彬的主子情绪突变至此,眼中竟也变得湿红。 第九十六章 姐弟(1) “我需立即回江淮。”景青玉连片刻的犹豫也无,转身就要走。 郡府大人仿佛料到他会如此,轻轻击掌示意隐在林后的下人将一辆车马牵出来:“这是臣为王爷准备的车马,盘缠已足够撑到江淮,至于景奎,就留下来让臣照顾,待他伤好后再让他回景州。” 景青玉对他周全的准备感到困惑,目中显露疑色。 郡府大人会意,解释道:“皇上有心要除景家,几番对王爷下手无果,此次寻到由头拿住了贵妃,必定会将其重惩,甚至会结果贵妃的性命。花先生在江淮等着王爷回去商议,必要时用必要手段将贵妃救出来。” 景青玉瞬时明白他所说的“必要手段”,惊问道:“你们想要出动复*?” “没错。” “可姐姐素来将复*视为仇敌,复*怎会愿意拼出性命从宫中将姐姐劫出来?”景青玉因为景素欢被皇帝打入冷宫的事情绪变得极差,听到郡府大人此言,更是觉得如今似乎又要回到六年前刀光剑影的日子里,眸中的暗色忽然浮起一片薄冰。 “贵妃这么多年打探了不少复*的消息,但她并未将这些呈给皇上,这已经是贵妃给复*莫大的恩惠了……” 景青玉冷冷一笑:“这是因为我与复*有许多牵扯,姐姐才未将复*的行踪告诉皇帝。” 郡府大人垂眉:“花先生说了,不为别的,就只因贵妃是王爷的姐姐,复*也该拼了命把她从魔掌中救出来。” 说话间,下人已将马车牵到亭子跟前,郡府大人走过去牵起车帘,恭谨道:“请王爷别再耽误时间了。景家如今被皇上监视,或许不久皇上就能顺着追查到风远阁,到时,我们才是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了。” 景青玉心口一震。静默片刻后,让景远将他扶上了马车。 然而这辆无丝毫不值得注意的车马顺着驿道走了一段路程,便与匆匆赶回的肃王军队擦身而过。 景青玉听着车外掷地有声的马蹄声,手掌已不自知的紧握成拳。 这是帝王的兵马,是帝王的天下! 而他景青玉当年用爱情与背叛换来的大淮天下,如今却要置景家于死地! 实在不可忍! —————————————————————————————————————————————————————— 这一日的江淮天气出奇的好,时近隆冬,天气反而温暖了起来。 但在离江淮城一里外的刑场上,却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刑场中央,跪地等待斩杀的少年被一头污乱的发遮住眼睛。没人看得清他目中的怨恨。在他身旁。还有一位全身是伤的老者。正是阮大人无疑,但知道自己即将迎来死亡,老者神情却仍旧淡然。他的目光时不时从刑场外的玄衣男子身上扫过,趁人不注意时对玄衣男子报以宽慰的笑容。 这让那个玄衣男子目中一痛。想说什么却又无可开口。 老者是死而无憾的,他备受酷刑数日,即便是等来今日的死刑,也不会感到畏惧。 他畏惧的是自己会因忍不住刑罚而将怀瑞王与阮府暗中的那一层关系公之于众,而让此成为怀瑞王与皇帝翻脸的导火线。可他没有,即使到了刑场上,他也没有背叛主子。 这让老者甚感欣慰。 “傻孩子,你何必回来自首?”日头升到正中,知道时间不多。阮大人忽然问道。 全身邋遢的少年头也不抬:“不想让你死。” “可你回来也是无用的。你以为你回来,老夫就能逃得掉?”嘈杂之下,阮阐转头看了一眼少年,“皇帝既然已经查到了你与阮府的关系,老夫是必死无疑了。杀害世子之罪,不可能会有活路。重者可诛九族,溪儿待在江淮这么多年难道还不了解大淮的律法?你若不回来,凭你的身手只要逃离大淮还可活命,可现在连你都逃不掉了。” “为什么不问?”溪儿却冷冷道。 阮阐不用多想,就知道少年是指他为何不过问他杀死世子的事。 阮阐笑了笑:“有些事不知道也是好的。” 溪儿抬头看他,一双明目从发丝中露了出来,阮阐不问,他却不打算隐瞒:“我给姐姐报仇,杀死姐姐的萧钰跟世子在一起……”溪儿回想起当夜,房中灯火已熄,他只看到一个女人依偎在世子怀中,便毫无犹豫一刀斩下去…… “我不杀世子,是他不躲,剑气伤到了他。”溪儿顿了顿,“所以他才会死。” 阮阐苦道:“溪儿的身法之快,有谁可以躲?” 末了,又想起那个已丧命在如云殿火海中的女人,倏地泪如泉涌,回想起往事:“二十年前你与梦兰来到溪郡桃桦城阮府,说能救活老夫得了绝症的独女阮雪,可施医半年后,雪儿还是离开了人世,梦兰念在老夫无妻无女、孤苦无依,便将老夫带到江淮,她不仅为老夫筹谋仕途,还认老夫做爹爹,尽了女儿该尽的本分,照顾老夫周全,可如今,老夫却护不住自己的女儿……” “不是你。”溪儿不知怎么宽慰他,只是道,“不是你害姐姐。” 可这几句简短的话语,又如何能劝住悲戚的阮阐。 溪儿急忙又道:“不是你害姐姐,你是好人,姐姐说你是好人。你从来不问我们的来历,却能将我们当做至亲对待,你是好人。” 然而话未说完,刑场外却忽然引起一阵骚动。 众人不约而同的朝源头望去,只见一匹骏马拉着几袋尘沙冲向了人群。 沙袋上被人动了手脚破开几个口子,随着逆风而行,那些尘沙纷纷扬扬转眼把刑场笼罩。 “有人劫刑场!”主刑官霎时大喊一声,围观的百姓匆忙而混乱的在一片朦胧中退出,而侍卫分为三拨,一拨保护犯人,一拨保护主刑官,还有一拨试图牵住疯狂乱窜的马匹。 但敌在暗我在明,那些侍卫根本无法控制住现场,很快就被不知何处冲来的黑衣人冲杀的阵脚大乱。 主刑官瑟缩在案桌下,透过缝隙察看刑场上的状况。 尘土飞扬之下,仍可清楚的看到鲜血四溅,被杀的都是士兵,那些黑衣人身法极好,短短几个交手后,已将场上的侍卫斩杀了一大半。 再转眼时,刑场正中的两名犯人也已不知所踪。 主刑官打了一个寒颤,这两名犯人可是杀害世子的罪犯,不杀了他们不止肃王心愤难平,皇帝更不会轻饶他。旋即想爬出来去城中求援兵,然而他的脑袋才刚从案桌下露出,猛地便有一柄弯刀斩了上来!正中闹心,转瞬毙命。 这支黑衣队伍劫杀速度有如闪电,不到一刻,刑场上的侍卫均无活口。 “撤!”不远处,一辆素净的马车上,玄衣男子沉沉望着这一幕,忽然下令。车外的人听见立即朝所有黑衣人打了个手势,那些黑衣人见状,片刻便撤离得干干净净。 打手势的那人这才跳上马车,急急返回江淮城。 很快,劫法场之事传遍了朝野。 皇帝方从后宫过来,面色本已很难看,听闻此事,更是龙颜大怒。当即便派出人手下去追查,然而,在禁卫将刺在主刑官脑袋上的弯刀取下奉上时,于总管的脸色猛地一沉。豆大的汗珠从额上簌簌落下。 “这是何物?”皇帝冷冷剐了于总管一眼,明知故问。 禁卫恭谨回禀道:“回皇上,这是劫法场的黑衣人留下的兵器。” “下去。”得到了答案,皇帝将禁卫屏退,转而冷冷盯着于总管:“劫法场?你干的?” “皇上明察!奴才哪有那个胆!”于总管扑通一声跪下,苦着脸道。 皇帝哼了一声:“这是暗手才可用的武器!连月弯刀!” 于总管哪里会认不得自己奉皇命所组织的队伍擅用的兵器,但他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奴才也不知道劫法场的人为何会有连月弯刀,可那不是奴才下的令,暗手只听命于皇上啊!” “暗手都是你的徒弟!”皇帝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你若能让你的徒弟在三日内协助京中官员查出劫法场的凶手,朕就信你,若查不出,朕就给暗手换个主人!” 于总管眼尾一颤,急忙应承下:“谢皇上,谢皇上!奴才定在三日内查出真凶。” 皇帝站起身,朝窗外明净的天空望去,忽然道:“煜儿就要到江淮了,可江淮,却已不是他离开时的江淮了。” 夜幕在时间流逝中不知不觉到来。 奉命追查劫法场一案的官员却仍未有歇息的时间,皇帝也不例外。 一整日都在书殿中批奏折子。 西南郡的折子接连递来。 不是战后物资不足,就是乱民造反。 皇帝不停的传召官员解决物资的问题,一拨又一拨的批下去。然而对于乱民造反之事,却一兵一卒也未派出。 慕容守请缨要上前线,反被皇帝以“西南郡已有羽骑镇守”的名义留了了下来。 他心有不甘的回到府中。此时,已经过了子时。 “将军,这是娘娘从宫中送来的。”老管家脚步匆忙的上前递给他一卷细帛,慕容守接过来看,但还未看到末处,却已震惊万分。 第九十六章 姐弟(2) 深夜的宫殿寂静无声。 整座皇宫的最西处,落着一座甚为荒凉的偏僻居所。 门楣上的匾额早就被尘土覆盖,只隐约看得见一个如行云流水般的“轩”字。 但在常年不见人影的屋内,此时竟然亮起了宫灯,映得昏暗的房中煦暖温和。 那张还未来得及打扫的床榻上端坐着一位宫装美人,她正看着眼前齐齐站定的太监,嘴角若有若无牵起一丝冷笑。 “景嫔,时辰到了。” 窗外皎月缓落,天际已翻出一点惨白。 领着几位小太监的西雀宫总管将手中拂子轻轻一甩,提着尖细的嗓音提醒道。言罢,那几位小太监向前一步,将手中的案盘举到美人面前。三个案盘上各摆有一样东西,一为毒酒,二为匕首,三为白绫。 景素欢嗤笑一声,转而冷冷:“宗正府的案子可是审定了?这样迫不及待的要处死本宫?若是一桩冤案,该如何是好?” 西雀宫总管眉眼一挑:“奴才奉皇上之命送景嫔上路,不敢有迟缓!还请景嫔……” “宛月不是本宫杀的。皇上如此狠心,果真是对本宫情义已尽。”景素欢截断他的话,微微一笑,终从三个案盘上选了毒酒。对于景素欢来说,即便要死,也不必要用匕首白绫那样壮烈而凄惨的方式。 西雀宫总管舒了口气,眼看着景素欢把酒饮尽,才挥手让小太监退下。 然而才一转眼,一阵莫名的风便自窗外急卷而入,转瞬吹灭了房中几盏宫灯。 西雀宫总管心头一颤,在黑暗中摸索着命那几个小太监将宫灯点亮,但还是晚了一步。等到房中光线恢复时,榻上的景素欢已不知踪影。 “快!快禀告皇上!”总管一甩拂子,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他全然不知,其实景素欢并未被带走,而是被人抱着藏在了房梁上。等待一屋子的宫人慌慌张张跑出去后,神秘人才带着景素欢逃出了皇宫。 “你是谁?”因为饮了毒酒,景素欢胸口一阵钻心的疼,然而她还是强迫自己必须保持清醒,因为这个对宫中布局十分清晰且身手高强的人她并不认识,她不知道他是敌是友。 “贵妃,我是王爷派来的。”那个人带着她逃过了玄门,将她塞上一辆早就在宫外晃荡多时的马车后,才回道。 马车方离开,闻声而动的禁军迅速追了出来。才追到宫门。却被一支来历不明的队伍堵住。 景素欢听见兵戎相戈的声音。想回头看一眼这座生活了五年的宫殿,然而车帘未掀起便被一只手压住了手腕。 “王爷在等着贵妃回家。”那人沉沉说了一句。 景素欢抬眉看他一眼,男人两鬓几缕斑白,诉说出他历经了世事的年纪。 但那双盯着景素欢的眼睛却在此时微微一动。恍然片刻后微的泛红。 “你是青玉派来的?”景素欢躲开他的目光,问道。 “是。”那人将她扶稳,又取出一粒药丸递到她唇边,“这是解毒的。” 景素欢依言服下,末了追问:“青玉如今身在溪郡,怎会那么快就知道我今夜被皇帝赐死?”皇帝的密诏下的突然,连她自己都未缓过神来,而景青玉远在千里之外,如何能运筹帷幄。 “王爷正赶回江淮。这一切早在贵妃被打入冷宫时就开始策划了。”那人回道,“至于宫中,有不少王爷的眼线,真想要动什么手脚也并非难事。” 谈话间,马车已经拐入城北的一条小巷。片刻后便停在一处庭院前。 服了解毒的药,景素欢脑袋虽然昏沉,好在毒性被控制了,心口的痛意再没有方才那样激烈。 马夫下车小心翼翼的打探了一圈后,才让那人将景素欢扶进庭院。 “你是青玉的手下?”景素欢一进来便问他。 那人点了点头,这才将蒙脸的黑巾取了下来,她看了一眼,又问:“是景城王府的人?” “不。我是复*的人!”花含笑在她一个踉跄时扶住她的手臂,“贵妃小心。” 景素欢猛然一震:“复*?” “是!” 她旋即推开他,生疏的退开来:“我景家与复*并无牵连,你们不必来救我。” 花含笑眉目一痛:“我们都是靖国人,怎会没有牵连?” “景氏是大淮王朝的王公贵族!”景素欢蓦然历喝,转而冷冷看着他,“怎能与你们这些叛军有任何牵扯?” “叛军?”花含笑嗤笑一声,然而他目中的痛意却是显而易见,“叛军?究竟谁才是叛者!!?贵妃不知道么?” 被他连连质问,景素欢一时哑然。 六年前的一幕幕霎时从记忆深处爬了上来,密密麻麻像是树藤般缠住了她。 进来的马夫看到这边的状况,想做些劝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气氛冰冷片刻后,终被花含笑轻柔的一语打破:“贵妃先去歇息罢,王爷也许明日便到了。” 话末转身就走。 景素欢迟疑了一下后追上去:“你们这样做,皇上一定会怀疑到景家头上,景家如今危于累卵,不能再因此事……” “直到如今贵妃还在畏惧皇帝!?”花含笑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话,目间迅速的闪过失望,“到了皇帝要置景家于死地的时候,惧怕和躲避已经不能解决问题,该来的都会来,贵妃以为景家用背叛靖国的代价换来了王位,就能在大淮安稳的生活下去?哈,陈显是个什么人,阴险多疑,心硬如铁!!他不会因为景家是开国功臣便会善待景家,他对景家的猜忌一旦有了开始,不到景家覆灭的那一天绝不会停止。贵妃何不重新为景家的荣华做个选择,与复*联手呢?刘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陈显能给景家的地位,刘家一样能给,别忘了,景城王当年差一点就是靖国的驸马爷了!” 景素欢怔怔地看着他,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上、一双甚感熟悉的眼睛。 “你是谁?”然而,在花含笑一番长论之后,景素欢却忽的问道。 花含笑一顿,还未来得及做出回答,便听她说道:“是阿长吗?” 他先是一震,片刻之后蹙了蹙眉,无视她的泪眼冷冷:“阿长死了,当年敌军杀入靖国时,他就死了!” “阿长死了?” “对,被你害死了。”花含笑言罢,挥手召来这处庭院里唯一的一位侍女,“带她下去歇息。” 侍女本是赵已枝举荐来江淮的一名探子,无事时便在花含笑的院落里打杂,正好这两日他们有劫宫的计划,考虑到景素欢离开皇宫后会需要照顾,干脆将那侍女留了下来,把她原本要做的事都交给了马夫。 “回去歇息吧。”见景素欢还想再问,花含笑却懒得再答,生疏的一语把她打发。 天亮得很快,劫宫之后不过一个时辰,江淮的天便完完全全亮了。 因为一日内连续突发两桩劫案,被劫走的犯人都还是皇帝亲自审定的案子,江淮城立即陷入了一场紧张的备战。这显然是有人在跟帝王作对。因此不到午时,江淮城便戒备森严,饶是王公贵胄出入城也得细细盘查个遍,所以,本打算两日后送景素欢出城的计划也落了空。 花含笑轻功虽好,能于皇宫禁地救出景素欢。然而那也是在敌人没有防备的情况下。 今晨,慕容军和刘云影麾下的淮军倾巢而动,里里外外将江淮围了个严严实实。庭院里还曾有几拨人马进来搜查,若不是藏得好,景素欢只怕难逃。 景青玉到达江淮的时候已是午时,正逢人流最多的时候。 虽然因为军队严制而让做生意的游商对江淮敬而远之,但近城走访的人还是不少。 他大费周章一番才逃过严密的搜查进入城中。一路上既是小心翼翼。景远坐在车内,甚至拔出刀做了随时一搏的准备。还好,直到到达庭院时也未出什么事。 花含笑领着景青玉急急进到后院,景素欢睡得沉,才方起来,一头乌发垂落在肩,还未来得及挽髻。一见景青玉便被他扑了个满怀。 “姐姐,你没事吧?” 景青玉不顾他人在场,像个孩子般把脑袋埋在景素欢怀中。 几日未眠让他眼圈四周覆上一圈乌青,景素欢抬起手轻轻抚着他的脸,心中动容:“青玉……姐姐没事。” 除了花含笑,众人均用一副奇异的眼光看着景青玉,不敢相信向来波澜不惊的景城王居然也会有这样的举动。 片刻以后,花含笑才领着不相干的人躬身退出。 景青玉仍旧不愿起来,双手圈着景素欢的腰,喃喃:“姐姐,今后我会陪着你。决不让你再受欺负。” 话还未落,景素欢眼中已满是泪水,她抱着他,像抱着十多年前只懂得同她撒娇的孩子般:“青玉,你不怪姐姐了?姐姐害了馥儿,害了你的好兄弟徐念,害得他们无家可归……” “不。”景青玉急忙打断她的话,目中痛楚,“这是我做的选择,与姐姐无关。姐姐做的不过是尽力保住景家,而我……才是令人憎恶的叛国者!” 第九十七章 决然(1) 收藏订阅点击什么的,求涨一两个让我开开心~~~~ —————————————————————————————— “青玉,无论你当年做任何选择,靖国都是保不住的。”景素欢将他扶起来,心疼的抚着那张日渐清瘦的脸,言罢,为他理了理因路途奔波而不曾整理的发冠。 玉肌冰凉透过指尖钻入她心底,恍如寒冬冷夜。 “姐姐……”景青玉扣住她的手腕,转而把她的手握在掌心,“今后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为你挡着,你只需安享今后的日子便可。”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姐弟之间从大淮建朝便生出的隔阂转瞬塌陷。 景素欢心中一软,突然把头靠过去,伏在景青玉肩上哭起来。 他劝了几句,然而景素欢似是要把多日的疲惫与苦楚都发泄出来一般,如何也劝不下。 这一次死里逃生,对于景素欢来说应是件好事,然而对于从贵妃荣位一夜陨落成逃犯,说不难过也才是稀奇。更何况,此次皇帝的行为亦是让她心寒不已,加上劫宫为景青玉所为,未来的争端虽然无法预知,但也免不了一番动荡。面对着那样可怕而毫无把握的未来,她只觉得累极。 花含笑正倚在门边,听了一会儿屋中伤心的哭声,目光黯然。 直到晚时用饭,景青玉才从姐姐房中出来,另唤过侍女进去为景素欢梳洗。 “花先生。”穿过回廊后看见花含笑,景青玉叫住了他。 花含笑拢了拢广袖走过来,笑道:“王爷有何事?” “多谢你。” “王爷不必如此客气。”知他是指劫宫一事,花含笑浅浅笑答。 景青玉邀他到庭院里,避开景远他们。四顾之后才低低道:“青玉还有一事相求。” 花含笑眉尖一挑,片刻后点头允诺,才听景青玉说来:“还望花先生能护送姐姐离开大淮,远赴火莺岛。” 火莺岛?花含笑立即将脑海里所有关于这座岛屿的词汇找了出来。这是景青玉暗中花了重金在禹国宴筑海买下的岛屿,离大淮并不算远。至于他为何会买下这座岛屿。倒不为人知。 景青玉想把景素欢送到火莺岛上,想来是预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只有把景素欢送到那个因贫瘠而闻名的禹国境内,才可避开皇帝遍布大淮的眼线。 “禹国?”花含笑顿了顿,“王爷想把贵妃送到禹国?” “没错。”景青玉不愿与他解释太多,只是要求他,“只有你送她去,我才能放心,至于复*,有我在你不用担心。你送走了姐姐我才能安心应战。” 景青玉言辞坚定。甚至用到了“应战”一词。看来这次劫宫造成的严重后果,他早已想到了。 与皇帝反目怕是迟早的事情。 花含笑虽没有拒绝的意思,但还是反问:“今时今日,离开皇城谈何容易?” “刘少将那边……” “不可。我前些日子一直在向他打听宫中的事,如今再去求他,只怕他会怀疑。” “他也会怀疑你?” “云影那孩子,如今不一样了。”花含笑叹了口气,“他纵然不会对我不利,可不代表他不会调查我,万一引他起疑,可就麻烦了。毕竟他忠于皇帝,与我终究不是同一路人。” 景青玉目光幽深:“既然如此。剩下的事情我来打点。” 说罢,景素欢已从房中出来,她并不知景青玉为她做的打算,面上言笑,心中却是苦楚万分。仍为今后的事担心不已。 景家与陈显显然很快就会正面交战了。 果不其然,次日,景城王府便被禁军重重包围。 来将说是奉皇命搜查王府,任何人不得阻拦。 江淮景州两城近来极不安定,先是阮府被抄,而后阮阐刑场被劫,同一日宫中又出了大事,隔日后,景城王府便被禁军围堵。 诸城百姓都是经历过战乱的人,很快便察觉到了欲来的风雨。 江淮城人心惶惶之际,却是太子凯旋而归一事将民心暂且安抚了下来。 军队经过景州并未多做停留,太子命手下前去景城王府问清楚发生何事后,便携军回都。 对于苏婺一事,大家竟是下意识的都未提及。 萧钰是因为景城王府如今状况不好,不愿苏婺在这样的环境下养伤,他到现在还未醒来,跟着太子自然最好不过,那样的话便可要求陈煜给他请御医。 而对于陈煜来说,滞留苏婺在身边却是另有别因。 “景贵妃与你父皇身边的宫女勾结在一起杀人害命,然后你父皇就要处死景贵妃,再然后,景贵妃居然在临死之际被人劫走了!”萧钰把听说的事情理清楚后,一掌拍了拍陈煜的肩膀,“呀,你们陈家事儿可真多。” 陈煜不耐烦的躲开她,坐到萧灵玥身边:“大淮出了乱子,你有这么高兴?” 萧钰哼了一声:“想我西南王府出乱子的时候,大淮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高兴呢。这个军功,摘得可好?” “你……” “好了,钰儿闭嘴。”萧灵玥在他们吵起来之前赶忙制止,这已经是两人回来的路上不知第几次辨嘴了。若没有萧灵玥在场,只怕打起来都极有可能。特别是知道自己送给萧钰防身的匕首被她当了以后,陈煜更是气得几度头冒青烟。 “我说的是事实。”萧钰撇了撇嘴,掀起车帘把脑袋探了出去,显然是闷闷不乐。 太子的军队还未踏入江淮城,百官却早已列队在城门等候着。 信使早便来报,景州离江淮也不算远,不过是半个多时辰的路程,从府中出来需要些时间,估摸着太子也快到了,人人聚首而来。 那些喜爱热闹、平日与陈煜一起在燕淑楼玩闹的公子哥们更是早早就来迎接好友,连一向缺席这些活动的刘云鹤也提早到达。曲阳候见儿子有心朝事,心情大好。 离城门最近的一条小巷转角处,两辆毫不起眼的车马稳稳停在那里。 车中时不时有人撩起帘子朝城门探来。不见军队入城,又把帘子放了回去。 “怀瑞王当真敢冒险。”景青玉看着对面坐着的玄衣男子,蹙眉道,“选择在太子入城时把姐姐送出江淮,万一被查出来,在城门动手我们也太吃亏了,不说慕容军与淮军,光是太子这一边就难以应付……” 陈浚淡然一笑,只道四个字:“险中求胜。” 景青玉心情复杂的探出去看了一眼身后的车马,万分不安。 片刻后。回头来看伤情还未大好的陈浚。也正是借着这个由头。今日的陈浚既不在城门迎接陈煜。也并未入宫等候,倒有一种闲然自得、世事皆不关我事的气场。 然而景青玉知道,就算足不出户,诸多事宜只怕也在陈浚的掌控之中。 此番前来求他。难得的是他竟然没有犹豫,一口应承下来,答应要助景素欢逃离江淮。 这份情谊颇让景青玉动容。他此时对这位冷酷的怀瑞王又多了些与常人不一样的看法。 “王爷,到时辰服药了。”景青玉下意识的扭头去看,然而进来的侍从并非景远,而是怀瑞王府的人。 那侍从端来一碗药,大约是方煮好便匆忙送过来,药碗上热气仍旧蒸腾。 侍从小心翼翼的将热气拂散,确保不会烫手后才递到陈浚手边。 陈浚微微侧了侧身。探出右手接过,末了饮尽递回。侍从将碗放回食盒中,下车前四顾后才小心翼翼的离开。 景青玉先前并未注意到陈浚的手,此时才发觉有些异常:“王爷……” 话还未说完,陈浚循着他的视线便知道他接下来想问什么。故而打断他的话:“如云殿大火,景城王不会不知道罢。” 景青玉方敛了敛眉,只见陈浚轻微活动左手,不以为意道:“在殿中烧伤的,如今还未全好。” “如云殿当日……”景青玉正欲问些什么,却在此时,城门忽然涌起了一阵欢呼,随之而来的,是凯旋军队压迫的气势。 陈浚目光一动:“是时候了。” ———————————————————————————————— 军队入城之后,需要进出城的人才可聚到城门接受盘查。过关后可放行。 虽说审查依然严谨,但因方才的热闹影响,大家的目光多多少少都被那支气势逼人的队伍吸引。 因此马车经过的时候,士兵只是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发现车中只有一对年迈的夫妇,未过多检阅就放行。 “放心。”花含笑握住景素欢的手,低声,“我的易容术没那么容易看穿的。” 虽然如此,然而景素欢依旧紧张,她手心里全都是冷汗,从北城的府院离开后就未曾安心。 “我害怕,青玉将我送走,他怎么办?” “若你不走,他有后顾之忧反而不能好好行动。”花含笑沉声道,“如今已没有回头之路,除了与皇帝反目,景家在没有别的选择。” 景素欢仍然抵触对抗陈显的做法,然而花含笑说的没错,事到如今已别无选择,因此沉吟片刻后,她只有这一个问题可问:“倘若失败了呢?” 花含笑一震:“不!决不能失败。” 景素欢扭过头看他,目中湿红:“我只求你们,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青玉的性命,你们决不能一心复国而不顾青玉的下场。景家我可以不要,但青玉他……来日定要活着站到我面前。” 花含笑目光凝聚,顷刻点头:“我答应你。” 话音方落,还未驶出军队范围的马车便被人叫住。 “停下!” 随着声音追来的,是一匹红鬃烈马。马上之人英姿勃勃,双目炯炯。那是慕容守麾下爱将宁深,亦是此次奉命严查南门的将领。 第九十七章 决然(2) 花含笑眸中立即闪现出一束寒光,掠向了掀起车帘来查看的宁深。 “有人举报你们这辆车私运迷草,下来,且让我查一查!”宁深见是一对老夫妇,说话还算客气。提醒一句后还顺手帮他们撩着车帘,退到一旁。 “军爷,我们此次是来江淮城探望亲友,车中不曾运载有货物啊。”花含笑起先也是一惊,但很快镇静下来,一面用眼神宽慰景素欢,一面对宁深撒谎。 宁深耐着心解释道:“你们且下来,我让人搜查搜查你们的车马,若没事便放你们走。有人举报你们,我若不查我也不好交代!” 犹豫了片刻,花含笑终是牵着景素欢从车上下来。他们车上反正也没有迷草,被人查一查无妨,紧要的是别和城门军队起了冲突。 宁深见他们肯挪步,随即挥手召了一群士兵上前,几个身材魁壮的军人围着车子仔细搜查,连车底也没有放过,举着剑四处敲了敲,听见空荡的回声后,才回来禀报宁深:“将军,未发现迷草。” “奇了怪了。”宁深蹙了蹙眉,“方才那人还信誓旦旦的说这车里有迷草,还说什么若他说谎便遭天打雷劈……”说到此顿了顿,片刻后恍悟的看向花含笑他们,拱了拱手:“失礼了。”花含笑还在奇怪他为何突然行礼,直到那一句“搜身”落入耳中时才醒悟过来。 “干什么!”他将景素欢护在身后,看着上前的士兵目光深冽,“勿动我夫人!” “不搜怎知道你们身上有没有藏迷草!”宁深也丝毫不退让,“搜!” 上头一声令下,士兵再也顾不得长幼之礼、男女之别,动手就欺向了景素欢。 若是普通的复*人,必定不会因为一个已经沦落为逃犯的贵妃而与强者动手,多年的隐忍教会复*——不到必要时刻,任何让自己陷入困局的举动都是愚蠢的。 偏偏他是花含笑! “住手。”他厉喝一声,冲上去将困住景素欢的士兵一一拉开。 那些士兵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却都未在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劲。 反而是冷眼旁观的宁深看出了些异常。 这位看起来年过半百的老头,怎能在一瞬间制止强壮有力的军人的行为,实在诡异。 在好奇心的推动下,宁深迅速的拔剑出鞘,试探的一剑挥向了花含笑。 而花含笑在这一霎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接住了宁深迅猛的一剑! 两人对视不过片刻,宁深已回过神来,旋即大喊一声:“把他们拿下!” 不管车中有无迷草,一个靠乔装才能出城的人必定不是个家底干净的。因此宁深几乎没有犹豫便下令捉捕。 “花先生……”景素欢也随景青玉这么唤他。可声音未落,已被士兵反剪住双手。 功夫再好也架不住人多,更何况还带了景素欢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花含笑顾左顾右。显然力不从心。宁深趁机扑杀上来。将花含笑困住。 城门的士兵闻声而来。 甚至方入城的太子军队也调转方向返回城门处。 景青玉心头一颤。立即察觉到不妙:“该不会是姐姐出事了?” “不会吧?”陈浚面色淡淡的反问了一句,随即将目光投到景青玉阴沉不定的面色上。 “我不放心,我去看看。”景青玉听着外面的喧嚣越发不安。临下车前被陈浚唤住:“小心些,别让人认出来。” 景青玉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而后跳下车,很快消失在人潮之中。 看着那抹从视线中褪去的青衫,陈浚眸中寒冰浮现,忽的冷笑了笑:“复*想借你谋夺我打来的天下,真是痴心妄想。这一次,就当是一个教训。”言罢,吩咐马夫:“回府!” 城门下早就乱作了一团。 萧钰向来没办法抵挡这些热闹,不管好坏,她总是想上去凑凑。 “钰儿!”在她跃下车前。萧灵玥拦住了她,“这是江淮。” 这是江淮!是权欲熏心的皇都! 萧灵玥对这座城池有着敏感的小心翼翼,她不会让自己陷入江淮的任何一桩混乱,也不会让身边的人陷下去。 “我会小心的。”转瞬明白姐姐阻拦的用意,萧钰宽慰道。“没事的,有太子爷在,任谁都伤不了我。”说罢一拂裙角跳了下去。 骏马上的陈煜一眼便看到了人群里跳蹿的少女,当即调转马头朝她这边过来。 然而,萧钰还未离开车架太远,城门下猛然血光一现,竟有一颗头颅被人砍下后朝她这边投掷了过来。 江淮百姓即便亲眼见过战场杀戮,但也已是六年以前。何况这些东西埋在普通百姓心里的,永远都只有恐惧。 众人当下便被吓得远远退开。 只有萧钰一个人怔怔的站在那里,盯着那颗滚落到脚边的人头,双目一痛 意识到混乱,军队立即围上前保护陈煜。陈煜却是神情紧张的跃下了马,朝萧钰这边跑过来:“你没事吧?” “没事。”萧钰愣愣的回答,转而抬目望向了城外,那里早便陷入厮杀,来者不知是谁,刀刀要取守城将士的命,且一面护着一对模样苍老的夫妇欲退离城门。 陈煜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将萧钰推回车驾那边,自己领兵冲了上去。 “你快走!”眼见太子领军而来,景素欢不再迟疑反手将护着自己的花含笑推向马车,“快走,别管我了。” 她知道,那些杀来的黑衣人是想护送她离开江淮,那些黑衣人便是复*人,素不相识的他们,为了她这个卖国贼而付出性命,实在不值! “你若不走,王爷的心血全都白费了。”花含笑再度上前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今日的劫杀也全都白费了。” “你们不必如此。”景素欢眼眶一红,“不必为了我拼死一搏。” “你是靖国人,便是复*的人!”花含笑不再多言,趁着宁深他们被复*拖住,拉着她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跑去。 然而这时,城楼上空却忽然炸响一声,不知是谁发的讯号,闻声后,那辆马车片刻朝着驿道上跑了出去。 花含笑惊愕之下凝神相望,发现驾车的是一位少年,他一手拿着缰绳一手握着宝剑,模样极是飒爽。 而花含笑根本不知道这是何人物,又为何出现在怀瑞王为他们准备的车马里! 仅是一瞬的停滞,太子的军队已围了上来,复*众人已是插翅难飞。 “怎么回事?”景素欢还未从马车突然离去的状况下回过神来,陈煜已经拔剑击杀几名复*战士后冲到她面前。 看到这位目色坚定身手敏捷的太子,她更是意外。在她的印象里,太子从来都只是舞弄诗画、风花雪月之人,从来不握刀剑。 “拿下!”陈煜虽觉得老妇人看着他的目光颇为熟悉,不过现下并未多想,一心只想拿下在城门引起骚乱的贼人。 他手下的人都是赵家军中的好手,常年在宣阳城与西漠蛮贼打仗,早就练得迅捷的身法,不过几个交手,便把花含笑与景素欢扣压。花含笑轻功虽好,可惜此时身边还有一个不会功夫的女人,除非是单打独斗,否则不可能赢过这些方打完仗回来、气焰强盛的将士。 景素欢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然而现下觉得自己拖累了复*与花含笑,泪水不可抑制的顺着双颊簌簌而下。 “这下会哭了?闹事的时候怎么不哭?”陈煜见老妇人如此,不冷不热的刺了一句。 谁知方转过身,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毫不畏惧的冲入了这边的混乱。 “景城王?”陈煜眯了眯眼,甚是意外,“他不是在溪郡?” ——————————————————————————————————————————— “青玉?”景素欢也看到了弟弟,下意识的唤出名字。 岂料却被陈煜察觉,转过头来若有所思的盯住她细细打量:“认识景城王?” 景素欢自知自己说错了话,忙摇摇头:“不,不认识。” “不认识?”陈煜冷笑一声,“那他过来做什么?” 话落,景青玉已经来到这边,却被那些鲜少见过他的将士拦住。 陈煜大手一挥:“不得对景城王无礼!”闻言众将也未给他行礼,只是放了行让他靠近太子。 “父皇可是下旨让景城王回都?” 景青玉看了跪在地上的两人一眼,心不在焉的摇摇头。 旋即便听得陈煜一声冷笑:“如此,景城王就是抗旨不遵、拂逆父皇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景素欢的脸色已经苍白,双手不住的颤栗。 景青玉转过头冷冷的看着陈煜,语气虽然恭谨但辞意却十分激烈:“肃王已回溪郡,青玉若再掌管溪郡诸事恐怕不妥,担上抗旨不遵的罪名只怕也比霸权谋逆的罪名要好得多。” 陈煜听罢眉尖一挑,笑了笑再不多言,眼看那边也被宁深收拾得差不多,便指挥手下要把花含笑和景素欢带走。 然而还未走得两步,便被景青玉拦下。 “你这是要作什么?” 陈煜不耐烦道。 景青玉沉声:“放了他们。” 第九十八章 叛者(1) 陈煜当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斜他一眼后令部下带花含笑与景素欢离开。 景青玉却是下定了决心,语气转而变得狠烈:“放了他们!” “你管的未免也太多了,若说他们认识你我倒还可以给你个人情把他们放了,不过老婆婆方才自己说的……”陈煜贴近景青玉嗤笑一声,“他们与你并不相识,我为何要帮他们?” 太子殿下巧言善辩并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然而此时听在景青玉耳里,却是这般决绝刺耳! 今昔的陈煜,已非往日只懂得到青楼取乐的皇子。自西南郡一战成名归朝,东宫的位子他会坐得更稳,那些以为他无心江山而窥探储位的人只怕也会对他退敬三分。 因此,陈煜面对这个手无实权的景城王,打心底的不以为然。 “再说,我帮得了你这一次,也帮不了下次!”陈煜忽然道,“长痛不如短痛,景城王不必再做垂死挣扎。” 景青玉未听出他话中深意,以为他认出了景素欢,下意识的扭过头去看她,但却是这样一个担忧的眼神,让陈煜有了十分的把握。料定这对夫妇与景青玉关系匪浅,捉到他们说不定比把苏婺留在身边当人质更好。 这样一想,陈煜不打算再同景青玉耗时间。 利剑一收折身就要往回走。 但就在此时,颈上忽然袭来一片冰凉,等身边的侍卫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带出了几步之外。 花含笑握紧手中的匕首,拿捏好分寸抵在陈煜颈上,冷冷对众人道:“不放人!你们的太子便是死路一条!” 陈煜惊愕片刻便镇定下来,瞟了景青玉一眼:“哈,这叛乱的罪名他们是坐定了,敢挟持太子,还真是不要命啊!景城王,你现下是救我还是救他们?” 景青玉沉着脸一言不发。短暂的犹豫却是显而易见的。 宁深拿下那些造乱的人后赶过来,看见这边的状况吓得险些拿不稳剑! “太子殿下……” “你慌什么?”陈煜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景城王还没慌呢,你也不必太紧张!” 简短的一句将众人的目光都引到了景青玉身上。 被拦截在城内的官员百姓都垫着脚尖在往这边看,眼尖的人不止看清了太子被人劫持的一幕,甚至看清了站在太子面前的青衫男子。 “爹爹,那……那是景城王啊……”刘云鹤探清了城门外的状况,附在曲阳候耳边低低道。 曲阳候早就想知道那头状况如何,奈何人老眼花看不清楚,听儿子这样一说。再度瞧过去时发现青衫男子的身影还真有些像景青玉。双目当即一冷。 太子似乎还在与劫持者僵持着。官员们也不知具体情况如何。只好派人回宫通禀皇帝。 帝驾赶往城门之时,正与陈浚的车马擦身而过。陈浚此次乘的是普通商户的车马而非王府轿辇,因此虽从皇帝眼皮下经过,可却未引起帝王的注意。反倒是陈浚把帝王的行踪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 “溪儿应当逃出去了罢?”陈浚看似无关紧要的问了一句。 一旁的侍从颔首答道:“是。方才已放了暗号,那辆车马已经离开了,城外混乱,未引起宁深的注意。” “前去举报那辆车私运迷草的人可得好好处理,不许他走漏风声。” “是。” “还有……”陈煜转过头看了侍从一眼,淡淡道,“车中藏有暗厢之事,可确保景城王的人不知道?” 侍从将头埋得更低了些:“都准备妥当,景城王他们并不知我们在车里动了手脚。” “那就好……若有人来向我通传今日的事。就说我卧榻未起。”陈浚沉稳的嘱咐,“记住,今日之事,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是。”侍从家一面应着,一面把暖炉放到他垫了张毛毯的膝盖上。 这几日离立冬更近了些。天气越发见冷。 街上的风随处来一阵,都如刀子般凛冽。 车帘盖得不稳,转瞬就被吹了起来,一股冷风接而灌入。 陈浚面向风口处眯了眯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片刻后只听他问道:“有好些日子总觉得这副身体不是自己的,像被其他人占据了一般,我最近有无做些古怪之事?” 侍从哪里分辨得出什么区别,王爷一直以来都是阴沉不定,行事的手段也从未改变过。他就算做出什么不寻常的事,王府下人也不会觉得奇怪。所以侍从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陈浚扶着脑袋,努力回想着:“可我为何总做一个梦,梦到我要掐死钰儿!”梦境之中那感觉又分外真实,甚至梦醒之时,掌心中似还存着少女颈项上的温度。 陈浚将手掌覆在暖炉上摩挲着,暖意虽长久不熄,但他的血液只如冰一样凝固,再也无法捂暖。 帝驾近了城门。聚首在城楼下的百姓官员纷纷退后,自觉地给帝王让出一条阔道来。 拥挤的人潮一下便齐整的退开。守城的将士心中无不感叹,帝王的威严有些时候更比军队的强制更有训服力。 陈煜眼尾扫到城楼下明黄的衣袍。唇角忍不住上扬。 而景青玉仍旧站在远处,双颊被风刺得通红。 见他如此,陈煜越发无畏:“景城王还未考虑清楚?救本殿下,你就是功臣,救了他们,你可就是叛贼了!”末了,下巴朝老妇人一扬,“你也劫持她来与这位老爷爷作交换,父皇看着呢,到时候定会立你头功,什么擅自回都的罪都不会追究了。” 言罢,示意一名将士将身上的佩剑卸下来递给景青玉。 花含笑狠狠瞪了陈煜一眼,恨意显然,但并不敢真正的伤害他。只得望向景青玉,在这样两难的情况下,花含笑仍期待他能坚定决心站在复*这边。 “太子……”景青玉袖下的手紧握成拳,他咬紧了唇,正欲说话,然而身后跪着的景素欢却在这时站起了身,在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夺了侍卫的佩剑,转瞬刺入自己心口! 景青玉蓦然一颤,眸中的冰冷转为烈焰。 他冲上前扶住将倒的景素欢,因太过急促,一个踉跄便随着她跪倒在地。 景青玉盯着苍老面皮里裹着的一双眼睛,凝在眼里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你这是为何?” “放弃我!”景素欢低低说了一句,转而推开他。 最后三个字几乎已经没有声音,景青玉只是从唇形分辨出她所想说的话。 这边的陈煜却一眼看穿老妇人的举动是因何,冷笑一声,“以为这样就可以保住景城王?” 他一句讥讽让花含笑惊醒过来,手里的匕首因为颤栗而微微偏了分寸,在陈煜颈上划出一道口子。 “太子殿下!” 宁深拔剑欲冲而又不敢,神情焦急的站在一旁。 陈煜谁也不理会,只是同花含笑说道:“都应该学学老婆婆,既然逃不过,不如自行了结,反正再耗下去也是死路一条。” “卑鄙!”花含笑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眼看着复*战士一个个在被带入城前吞毒自尽,所余一二被制止了的也都寻着其他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满腔愤然无处发泄。 “卑鄙?你们的景城王更卑鄙!”陈煜冷笑道,“安享着大淮的荣宠,却暗中搅弄风云欲想助你们复*谋夺国祚,为了复国,置百姓苍生的性命于不顾!谁更卑鄙?” 花含笑一时哑然,不待回神便又听陈煜说道:“方才被你们斩断头颅的那名大淮将士,何错之有?你等草菅人命,还敢说本太子卑鄙?”明知他在巧言善辩,但又说的的确句句在理,花含笑愣了片刻,硬是被他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犹豫间,景青玉已经抱着重伤的景素欢低低喊起姐姐来。 在场所能听见的众将均被景青玉这声“姐姐”惊得呆住。一时转不过弯,不知他话中何意。还是宁深先反应过来,想起自己奉旨盘查南门的缘由,他下意识的指着老妇人喊道:“莫非是景嫔?” 闻言,花含笑与景青玉都是不自觉的一愣。 都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败露。 正是趁花含笑失神的瞬间,陈煜握住了机会反掌袭击他,转而劫下他手上的匕首,远远扔了出去。宁深随即领兵冲了上来将花含笑困在兵阵里。 “早就说过,应当要学学老婆婆,哦不对,是景嫔,要学她自行了结,若不然,就只等着受牢狱之灾罢,天牢的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陈煜站在冷风里搓了搓双手,看着那名老妇人,虽也不敢相信她就是景素欢,但终是不冷不热的朝花含笑说了一句。 面对着景青玉与景素欢的至亲至情,他并未露出一丝同情的表情。 皇帝过来的时候,视线里的景青玉一直保持着把长姐抱在怀中的姿势。她前日服过帝王赐下的毒酒,经几日调理后虽然有了好转,但并不是完全的好了。加上今日这一剑,原本虚弱的身体根本就不可能支撑得过两个时辰。 然而景青玉很明白,在这样的境地下,想要为姐姐寻大夫治疗是再也没有可能了。 因为在场的,除了已被控制的花含笑与他,无人会盼着景素欢能活下来。 第九十八章 叛者(2) 景青玉目中的光芒一分一分黯淡下去。 他的手心里,是长姐越发冰凉的一双手。接近冬日的深秋中,城外的风肆无忌惮的掠了过来,包裹着这场还未结束的杀戮。 景素欢意识渐弱,但还是看到了出现在身边的一抹黄袍。 然而她并没有再顺着黄袍的视线往衣裳的主人看去,反倒抽出手,覆在了弟弟的手背上,目中满是担忧。 景青玉亦察觉到了身旁无端的压迫,但他如长姐一样,都对那抹黄袍置之不理。 面对这般残局,他的心早已凝结如冰,任是烈火刀枪,也不可将其溶解、碾碎! 景素欢忽然将他的手往自己心口轻扯了扯,意是要他俯下身来、有话告知。景青玉领会,在他低下头的那一霎,她微弱的话语声已缓缓传入耳中。 “好好……好好活着,还有……还有馥儿她……带她离开……” 当这句话从临死的长姐口中说出来时,素来遇事不惊、沉稳应对的景城王终于卸下了伪装,失声痛哭起来。 这五年里,他对长姐有过太多的误会,然而此时,他才明白原来在长姐心中,最重要的并非是景家的百年基业,而是他的安危。她处心积虑助他保住景家的荣华富贵,教会他权衡利弊,所有的一切,都是想让他能在这个风云暗涌的王朝占有一席之地,拥有可保护自己的实力。 但到了临危之际,景素欢却抛弃了所有,甚至是性命,只想换来亲弟的安稳。 纵然她错了,事到如今不管她再做任何举动,都已无法为景青玉开脱。 “我很后悔……”景素欢努力的把唇凑向景青玉耳畔,“很后悔当年……追杀馥儿……你若能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我到了九泉之下……才不会对阿长有所愧疚……” 花含笑仿佛能感应到这边的对话,在她说出“阿长”两个字后,目光灼灼的看了过来。 近冬的江淮很冷。即便雪还未落,呼呼吹来的冷意却能把人心冻得像块冰一样。 萧钰站在人群里搓着被风吹得通红的手,远远瞥见景青玉抱着一个老妇人哭得像个泪人。 她不知道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到那样的景青玉,心里却仿佛压下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皇帝驾临之后,很快处理了城门的这场动乱。 景青玉等人的结果可想而知,即便是郡王地位,也未能躲开牢狱之灾。 毕竟,这是官员百姓有目共睹的劫杀案。光是从宫走劫人这项罪名就足以将景青玉判死刑。更何况。事情还牵扯到了复*。 两日内。景城王府便被帝王下旨圈禁。虽然诛杀的圣旨未下,然而人人都预感得到景家的下场,大概离死也不会远了。只要景青玉勾结叛军的罪名一下,与景家有紧密关联的人都不会有活路。 此番事情关乎国祚。不日便震惊朝内外,掀起了惶恐不安的乱局。 而这一次,皇帝的动作极快,让风远阁也来不及做出应对。 作为复*联络驿站以及亡国公主隐居之地,风远阁不知何时已经引起了太子殿下的注意,加上景青玉与风远阁来往频繁,奉命彻查景青玉人脉关系的官员也很快想到了风远阁。 本来,郡王流连青楼也并非什么奇事,但凡是个有权势的男人。多半会去风月之地找乐子。可偏偏景青玉今时今日已不再是一个普通的郡王,而是一位不忠于郡王的叛者。 风远阁被抄查的那一日,赵已枝咬定风远阁与景城王除了风月之事再无其他的交集。然而她未料到,太子竟然拿出了景城王与风远阁深交的证据,恰好是赵已枝支到溪郡丹城买船出海的那批银子。 账本上都有记录。清清楚楚的记载着银子在何时何地由景城王府划出给风远阁,再由风远阁运到丹城与复*交汇的。 这样一来,风远阁与景城王府、复*关系密切的罪名便是坐实了。 赵已枝当日便被扣压下来。 太子手下的人办事严谨,逐一将风远阁的人一一审查过,次日,将赵已枝等重犯一并押上了江淮。 复*转瞬损失数员大将,无不对一鸣惊人的太子恨之入骨。 但是没有人得知,太子究竟是如何拿到账本,又是如何悄无声息的扣押下了复*自丹城派出的船只。让风远阁错失了最佳的反击机会。 几日下来,景家盘根错节的势力被连连拔起,无不震动人心。但在看着一个族氏从辉煌跌入谷底时,众人却都忘了在城门下吞剑而亡的景嫔。 如今细细想来,所有的惊天动地竟都是因她而起。 若无她被皇帝捉住了可惩处的机会,帝王也不会这般狠心决然,景青玉也不会从溪郡急忙赶来,从而导致景家落入了圈套,踏上不复的境地。 “你也不能怨我,这些苦果都是你自己种下的。”这一夜里,慕容昭庆刚刚从父亲那里得到宫外的消息,听闻景素欢惨死城楼,景家也随之一落千丈,心中几分感慨。 千萦将她要的东西取来,而后紧闭宫门,命朝云宫的宫人提起十二分精神看守。 “娘娘,真要在这烧纸钱?若被陶妃发现拿住了把柄,她定要上皇上那儿告状了。”千萦担心的问。 景素欢出事后不久,皇帝又把凤印给了陶妃。后宫的权力辗转下又到了陶妃手里。她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景素欢一死,宫中几乎无妃子可与她相争荣宠,因此气焰更甚嚣张。 不过陶妃虽是骄横了些,却也并未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一时间,宫中对她执掌后宫并无异声。 但慕容昭庆知道千萦的担心不无道理。 因为揭发景素欢有功,朝云宫帝宠渐多。陶妃一旦有势,最受不得别人同她争宠,哪怕帝王的那些宠爱根本不及她的一二,她也容不下。这样想来,也难保她会派人专门盯住朝云宫,寻机告状。 “无妨。”然而慕容昭庆神情淡然。一副到时候再说的模样,末了一面将篮中的纸钱拿出来,一面命千萦端来火盆。 同样在烧纸钱的,还有被隐秘安顿在江淮的萧钰。 这一处院落离皇宫外的别苑并不算远。仅有一巷之隔。 萧灵玥因为照顾情况恶化的江昭叶累了一天,早便睡下了。 只有萧钰还清醒着,短短时日内,眼看了景家横遭变故,她便想起了有过同样遭遇的西南王府,伤心到深处,怎么也睡不下。 转而想到这日是景青玉姐姐的头七。干脆爬起来为她烧纸钱。 “景家家财万贯。你到阴曹地府里定也不能缺钱花。否则会被人笑话。”萧钰在庭院里放了一个火盆,将纸钱一叠一叠的扔进火束里。她与景素欢不相熟,并无感情可言,若非要说牵扯。不过是因景青玉罢了,因此她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这句话。 昨日方过了立冬。 江淮的天变得格外冷。 风一阵一阵吹来,从她面颊上刮过。萧钰打了个寒战,随即目光一动,转身到房中抱了些冬季的衣裳出来,那些华贵的缎料触手生温,然而下一瞬就被萧钰毫不怜惜的丢进火盆里。 “阴曹地府的东西也不知道好不好,冬时这样冷。也得给你备些衣物才可,这些都是太子送来的东西,想来也是很名贵的。” “既然名贵,怎能拿去烧!” 萧钰话方落音,身后便传来了一句历喝。 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将还未来的及扔进火堆的衣裳往身后藏,转眼看见是陈煜,舒了口气:“我当是谁这么心疼这几件衣裳?你堂堂太子殿下,小气什么?” “不是我小气,只是这些都是给你姐姐的衣裳,她离开西南郡时仅带了几件换洗的薄裳,江淮现下已经入冬,冷得很呢。”陈煜脸上有些晕红,说话时随着吐出几缕酒气。 萧钰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但已经烧了,只好劳烦太子再送来一些了。” 陈煜把折扇搭在手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不过……你为何要给景素欢烧这些东西?” “我可怜她。”萧钰毫无避讳之意,脱口便道,“本是贵妃,最后却凄凄惨惨的死了,而弟弟被押入天牢后,连个为她送行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你们会把她扔到哪里埋了……当真可怜。” “她被父皇接入妃陵了。” “可她……不是重犯吗?”萧钰惊诧道。 陈煜苦笑了笑:“君王的心思,还是别揣摩了罢。” 听得出他不愿多说,萧钰也不再追问。反正这个景贵妃的事与她本就没有关联。为她烧纸钱也不过是出于同情心罢了。 “我倒是奇怪……这么晚了你来这儿做什么?”她围着他转了一圈,重重叹了口气,“莫非是在燕淑楼吃了闭门羹?” “真是天大的玩笑!本太子会在燕淑楼吃闭门羹。”陈煜大笑了几声才停下来,“我只是去堂兄府中喝了几杯酒,心下烦闷,也不知为何就走到这儿来了。” 萧钰当即明白他口中的“堂兄”是指陈浚,转瞬就联想到了荭雪。 相别数日,她又回到了江淮,可却彻彻底底的与那个魔物失去了联系。 这几日来她虽试图通过龙息佩探寻荭雪的踪迹,甚至悄悄去了怀瑞王府打探,却都一无所获。 自如云殿一别后,荭雪如同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 萧钰连那缕熟悉的风也没有握住。 第九十九章 密会(1) “你在想些什么?”见她蹙眉,陈煜忍不住询问。 萧钰想了想,极是认真的回答:“我在想太子下次再去怀瑞王府时,能否带上我。” 陈煜惊讶道:“你怎会突然想起要去怀瑞王府?” “久仰怀瑞王大名,想见见罢了。”她作势恳求,“就将我扮作你的小厮,我只要站在远处见见他一眼便好。” 自然,她说的这些都是谎话无疑。她当然不是想看陈浚一眼那么简单。 “好。”好在陈煜没有拒绝她,“但是你要告诉我实话,你为何想要见堂兄?” “自是因他名声赫赫,想瞧瞧他真容……” “别拿这话堵我,你随你姐姐来过江淮,以你小郡主的身份,不可能没见过堂兄。” 萧钰眉眼一挑:“我虽是小郡主,可这江淮不知道我是小郡主的人多了去了。若不是我承认,你也不知道的罢,如此,从何谈起我是小郡主便一定见过怀瑞王?” “当日奉命前去西南别苑接你姐姐入宫的便是堂兄,你一定见过他!”陈煜字句坚决,“你这般想见他,莫非,你恋慕他?” 她牵了牵唇角:“太子当真聪慧,既然如此,你就帮我这一个忙可好。” 陈煜淡淡笑答:“答应过你,自然会帮。” “那就多谢了。”她礼数周全的给他福了个大礼,末了回身收起火盆,转头便歇息去了。甚至把问过却未得到答案的问题抛到了脑后——陈煜为何会来这里? 这个问题,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或许只是想过来看看某个人罢了。 可住在这儿的人却没有谁将心思放在他身上。 不过陈煜毕竟是流连风月之地惯了的人,这点伤情很快就被他抛却。 等到他再来这边时,已是数日之后。 方处理了一桩与景家有密切关联的案件,陈煜心情显然极好。 萧钰看着他满目春风,忍不住打趣道:“今儿个是不是燕淑楼来了新美人,让太子殿下欢喜了?” “此事比燕淑楼来了天仙更让本殿下欢喜。”他一走进这处院落,完全放松下来。寻了一处石凳坐下后开口就道,“我没想到,宗正府里居然还有为景青玉办事的人,不过今日已被刑部拿了证据扣押下……更意外的是,被拿下的许卿还是浣妃表兄,十一皇子的舅子。这下,十一皇子怕也要被景青玉连累了……” 萧钰听了没他那么开心,反而坐在对面托着下巴细细打量他这副小人得势的模样,片刻后疑道:“听闻太子殿下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主,怎么如今看来却是爱江山更胜美人?” 陈煜微微一震。笑意转瞬消失在唇角。 萧钰本是无意一说。并未料到陈煜会有这样的反应。当即解释道:“不过你身为太子。爱江山胜过美人也不稀奇。” 她哪知道,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陈煜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还好,陈煜目中的黯淡一下子便消失。他苦笑了笑,喃喃道:“是啊,我如今竟也变成这样的人了。我究竟从何时开始……开始对皇位有兴趣了?” 从皇帝将太子妃强行塞给他开始?还是从太子妃“命丧”楚徽宫开始? 抑或,在他感觉到自己的人生似乎正被别人操控着走向毁灭、背离他原本想要的道路开始,他就想到要奋起反击、誓夺皇位要主宰自己的这一生? 不过如今在追溯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从他开始借燕淑楼的名义搜集风远阁资料开始,就已经走上了夺权之路,再也无法回头。 “喂。” 见他闪神,萧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陈煜这才把目光从虚空里收回,投在她身上:“对了。今日我正要去怀瑞王府,我是过来接你的。” 萧钰从石登上跃起:“真的?我这就去换衣裳。” “不必了。”陈煜也站起来,“我正打算将你姐姐交予我军队之事告诉堂兄,你就以西南王府小郡主的身份去见他罢。” 萧钰蓦然一震,旋即猛地摆手:“不可不可。若他认出了我他会……” “会如何?” “会……”萧钰咬了咬唇,总不能说怀瑞王会杀了她罢。陈煜如今并不知道贺楼族那些隐晦之事,而她也不便对他多说。倘若直说天魔恨透了她萧钰,恨到一见面就要掐死她的地步,陈煜定会缠着追问。 “你们之间难不成有仇?”不等她回答他便自顾猜测。 她目光一动:“我是说你暂且不能告诉怀瑞王姐姐在西南郡暗下招兵买马之事。这可是逆罪,少些人知道才好。” “堂兄是自己人。”陈煜道,“他已经表明态度,会助我登帝位。” 然而萧钰只觉得陈浚深邃难测:“他说你就信?” 陈煜知道她话中的意思,但仅是淡然一笑:“我别无选择,堂兄要我信他,我便只能信。” 这一刻,萧钰才从他闲然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无奈。 陈浚是何等人物,在这乱世方定的大淮王朝,放眼天下,论数量、论精练,有谁的兵马可与陈浚手下的羽骑比拟。他几乎是一个掌握着半个江山生杀大权的人物! 除非宣阳赵家军、刘云影麾下的淮军、慕容军以及各郡兵马加起来,尚有赢过羽骑的几率。 但不说几率大不大,首先不用想也知道以上提及的军队不可能会合为一伙。纵然大家都打着忠君不二的名号。但能建立起一方军队的人,又有谁真是只忠于帝王的? 未来的夺嫡之战,谁会站到谁那一边还说不定。 若陈煜真能取得陈浚的支持,便是选择了离帝座最近的一条路。 对于一个皇子来说,帝王的宠爱固然重要,但手有实权才是坐稳储位的最关键。 萧钰重重叹了口气:“但……姐姐招兵买马之事还是不要说了罢……” “相信我,我能护你姐姐周全,你勿担心。”陈煜笑道,“我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又怎敢带你姐姐入都。再说你姐姐暗下组织军队之事江培是知道的,骁军如今已经倒戈向羽骑。若等他把这些事告诉堂兄,不如我自己先去说。把一切都跟堂兄坦白好过等他自己查出来,反倒是我没有诚意了。” 提到江培叛变之事,萧钰恨得牙痒痒,但凭萧家如今的状况,竟是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选择依附在太子麾下。 陈煜一眼就看出了她眸中那些深沉复杂的东西,心生怜惜,下意识的牵过她的手握在掌心:“别怕,有我护你们周全。” 冷风阵阵袭来。萧钰把脖子缩了缩。 手掌被陈煜裹在手心里。然而在那一霎。她却想起了不该想的人。转瞬。眼中凝起了层层薄雾。 陈煜误以为她是感怀,笑着宽慰她:“本太子已开了金口,你就别担心了。” 萧钰忍着把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逼了回去,岔开话题使自己不再去想芙岚:“太子为何要这么帮我们?萧家可是皇上的心头病。你这么做不是与他作对么?” 话末,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他握着,匆匆抽了出来。 陈煜顿觉手心灌入一股冷风,愣了片刻才答道:“我与父皇作对早已不是这两日的事,没什么稀奇……快走吧,我与堂兄约好了时辰,晚了就太失礼了。” “等等……我还是扮作你的下人罢……” “不必。” “可我得去同姐姐说一声……” “她还未起,等她起来再让夙儿告诉她便是了,不必去扰醒她。” 陈煜不容她反抗。捉住她便往停在院外的车马提去。 夙儿扶着萧灵玥站在窗边,眼看那两人消失在门外,蹙了蹙眉:“小郡主何时与太子这般要好了?” “有何不好?”萧灵玥笑了笑,“太子与钰儿相处得好了,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夙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萧灵玥撇开她在房中活动了两步。随后命她传药膳到江昭叶房中。 而另一边,萧钰与陈煜所乘的马车行得极快,不时便到了城北。 “这不是去怀瑞王府的路。”萧钰掀起车帘看了看外头陌生的街巷,脱口说道。 陈煜疑道:“哟,看来你对去怀瑞王府的路很熟悉嘛,还知道此路非彼路。” 萧钰立即明白自己说漏了嘴。还好反应得快:“怀瑞王如此尊贵的主,府邸自然要建在繁华之处,而这里行人稀稀落落,建筑普普通通,一看就知道不是王侯会住的地方。” 他打趣般的“哼”了一声,倒也不多追究,转而说道:“我与堂兄约在了枕月湖,这是出城的路。” “要去城郊?”萧钰有些意外。按理说,太子与王爷见面没什么好遮掩的,何况太子与陈浚本是堂兄弟。但看陈煜此行小心翼翼,唯恐别人知道他要见的是陈浚般。萧钰想着不禁觉得有些古怪。 枕月湖与江淮城距离不远。 马车行了一刻多钟便到了。 湖中专供游人赏玩的其中一只小楼船朝着陈煜脚下的的湖岸驶了过来。 等到楼船靠岸,便有小厮从船下下来迎接他们:“太子,王爷恭候多时。” 陈煜认得出这是怀瑞王身边的人,点头示意后牵着萧钰上船。 甫一上船,便听见二楼中有曼妙的乐声传来。他仅听了片刻就知这乐曲是出自谁手。往二楼瞟了一眼后匆忙走上去。 果不其然,一上楼就看见了熟悉之人。 “平儿?你怎么在这里?”陈煜走过来,将她牵起,莞尔乐声就此停住。 平儿是燕淑楼中最负盛名的艺妓,不只弹得一手好琴,更是翩翩知礼。看见是陈煜,她礼数一点都未落下,按着平民面见皇子时的礼匍匐在他脚下,低语回道:“怀瑞王知道太子要来,便请了平儿前来助兴。” 第九十九章 密会(2)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幔,楼船里间隐隐透出两个人影来。 一位是一袭紫衣的皇亲贵戚,另一位则是被粉袍裹得严严实实的美人,半遮面容,明眸如冰。 赶上来的萧钰看见跪地的平儿,忍不住出手扶她:“地上怪冷的,你跪着做什么?” 平儿却低着头,将手臂从萧钰掌心里抽了出来。 陈煜这才赐她平身,转而笑道:“你继续,曲子这般悦耳,停了怪可惜的。” “是。”平儿领命起身,优雅的退回到琴案边。 乐声激起后,他定了定神,方领着萧钰入内。 “堂兄,我可来晚了。”一坐下来,陈煜便大咧咧的取了酒壶径自给自己倒上一盏。 陈浚还未注意到他身后刻意躲闪的萧钰,淡淡回道:“我也是刚来。” “哦。”这位皇子自西南郡回来后又换了副懒散的模样,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啧,真是好酒,不知堂兄是在哪家买的,改日我也去斟两杯。” “你如今统领着赵将军的五千精兵,就该有个统帅的样子,喝什么酒!”陈浚像长兄般轻斥他一句。 后者笑了笑:“打了一个月的仗,才知自己不适合领兵作战。我就该老老实实呆在江淮喝喝好酒听听小曲。” “太子哪里的话,如若太子不适合领兵作战,大淮哪儿来的胜仗!”这时,一直坐在陈浚对面的女子终于开口说话。她的声音犹如从猎猎风中袭来一般,带着一阵凛然。 陈煜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这位是……” 陈浚淡淡瞥了女子一眼,转而笑道:“这便是我说过要引荐给你的人。今后但凡有事,都可找她帮忙。” “哦?”陈煜十分意外,“我还以为堂兄要给我引荐什么官僚大户,却不想是个女子。” “这可不是普通的女子。”陈浚的语调微微抬高,也不知夸奖还是不屑,总而言之意味深远,让人无法揣测他真实的意思。陈煜的心思完全被吸引了过去。甚至忘了将身后埋首的萧钰拉上座来,他侧了个身,盯着女子打量了一会儿,叹道:“我总觉得姑娘看起来很眼熟……” 女子笑而不答,眼神轻轻的绕至陈浚面上,见他点了点头,复才将面纱摘下。 陈煜的目光在触及那张面容时猛地颤了一下。 女子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神色依旧淡然:“太子殿下对我当然熟悉。” “庆娘娘……”陈煜蹙了蹙眉,“你与堂兄……” “早在楚徽宫大火之前,庆娘娘就已经投靠怀瑞王府了。”陈浚摁着手里的酒盏。漫不经心道。他看见太子的面色沉了沉。眸色渐渐泛冷。“太子若想稳坐储位,就该结交庆娘娘这样有胆识的女将!” 仿佛透过时光,陈煜看见了在西漠挥剑杀敌、英姿飒爽的血衣女将,而她此刻。也正以一种咄咄逼人的姿态朝他冲了过来。没来由的一阵发冷。 “此次能把景家扳倒,她的功劳不小。”陈浚审视着太子的神色,“若无她在宫中设计让景贵妃落入圈套,后来的事我也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甚至还把十一皇子拖下了水……”然而说着他却一顿,视线忽越过陈煜落在了萧钰身上。因为就在方才他提到景家时,一直站在陈煜身后的丫头抬目灼灼看了他一眼。 那道目光如刀锋一般狠狠从他心尖上划过。陈浚猛地站了起来,在神情诡异的陈煜和慕容昭庆的注视下走向了那丫头。 “你是……”陈浚站定在她跟前,恍惚了一下,萧钰越发的把头低下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陈浚冷肃的发问令她不寒而栗,她无法忘记上次在酒肆时被他掐住的一幕。 若非荭雪,她这个失了神之血与力量的“护”,只怕早已命丧怀瑞王之手。 然而,就在她缓缓向后挪移、准备逃跑时。头顶却传来的陈浚的声音:“你是……钰儿……” 忽然婉转的语调令在场的人都深感震惊。但最震惊的莫过于萧钰。 她在那一瞬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正撞上陈浚的目光。 “果真是你。”陈浚靠近她,鼻翼几乎贴在她额头,“钰儿……” 萧钰没有退开,甚至就势凑近他细细打量。他既然唤她“钰儿”,说明他并不是天魔。天魔向来只会叫她萧钰,每每见到她时更是怒火丛生,恨不得把她五马分尸。 可眼前的人分明在亲昵的唤她“钰儿”,他是货真价实的陈浚!那么,天魔在何处?将灵魂寄在陈浚身上的天魔在何处…… “堂兄认识她?” 陈煜看着眼前极是暧昧的两人,神色有些黯然。 萧钰这才将思绪拉了回来,退开了两步。 陈浚却不愿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没错,我与小郡主在西南郡早已结识。” 陈煜难辨喜怒的冷哼一声:“如此,在西南郡的传言都是真的了?” 众人一时都不知他何意,并无人回答。 慕容昭庆这时也起了身,方走到陈煜身旁,便听他说道:“西南郡人人都说西南王妃为堂兄所劫,如今看堂兄对小郡主的情意,倒也不像是假的。” 闻言,陈浚目色一冷。 而萧钰从不知道陈煜对西南王府那些事情如此熟悉,甚至她仅存一天的西南王妃身份也被他得知。 那是她此生最讨厌的名号,亦是她对陈浚最愧疚的一件事。 她以为那些早就掩埋在西南郡,可没想到,却悄然被带到了江淮。 此时被陈煜当堂揭露,萧钰心中莫名一股怨怒,忍不住怒目而对:“何必管那么多西南王府的事,有闲暇时间,太子不如与怀瑞王好好商讨如何对付景城王。” 话末,连外头的乐声也戛然止住。 平儿想必也被里头这一声历喝震住了。还来不及探清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头顶上忽然有一道水绿闪了过去,只闻身后的窗沿“嗒嗒”两声,那抹水绿转瞬就消失在眼帘。 “殿下……”平儿惶惶不安的站起身,看着一脸焦急追出来的陈煜。 男人的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停留。越过她看向了楼船外。 他们上船时间不长,因此楼船离岸边也不甚远,萧钰轻易施展踏云术溜了。 “去跟着。”陈浚百感交集,但并未追上去,而是派了手下的将士暗中跟随她。 楼船的聚会未因此事草草结束,在慕容昭庆一句冷淡的“原来她便是西南王妃”之后,三人又对坐而谈。 从楚徽宫大火聊到近日景家倒台,陈浚接连缜密的阴谋无不让陈煜感到惊叹——他利用宛月的案子将景家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另一面,也借此将阮府的案子暂且压了过去。帝王一时无暇顾及。陈浚便有了充足的时间来思考应对之策。让怀瑞王府不至于被阮府牵连。毕竟此时还不是羽骑与肃王起正面冲突的时机。倘若肃王知道是陈浚救了杀他儿子的凶手,岂能善罢甘休。 不过,陈浚利用景青玉穷途末路之际陷害他,实在阴损了些。 而陈煜暗中联络宣阳赵家、出其不意到西南郡打了胜仗之事何尝不令陈浚震惊。 更何况。陈煜平日里总是一副纨绔子弟的形象,谁能想到他不仅打了胜仗,甚至还大摇大摆的到溪郡去调查复*买船出海之事。 “我也没想到,堂兄身后竟还有这样大的帮手。”陈煜对慕容昭庆实在没多大的好感,总觉得她与景素欢相差无几,将后宫恩宠看得寡淡的她,究竟为何会与怀瑞王联手。 “我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陈浚望着窗沿外粼粼江水,“保住太子的储位,是我们当前最紧要的事。所以,除掉十皇子与十一皇子刻不容缓。” 陈煜一阵毛骨悚然,他很清楚陈浚话中“除掉”两字的含义,犹豫了片刻说:“陈冽与陈禄虽与我不合,但好歹是我的弟弟。也与堂兄是……只要让他们再无夺嫡的可能,贬他们远赴边境做个清苦郡王便可……” “哼。”陈浚闻言冷笑,“郡王?太子当真心胸宽厚。如今一个外戚郡王便可让皇上头痛不已,太子以为今后会做的比皇上好?” 陈煜素来花天酒地,但皇帝操持国务的疲累他却也看在眼里。他虽有夺位之心,但自知自己在处理政务、斡旋朝臣方面恐怕不及皇帝一二。想要端平兄弟间这碗水,想必很难。 想到这里,他的唇色渐渐褪去。 选择这条路究竟是否正确?而他又能不能做得好,成为君王固然有极大的好处,但幼时亡国之事看得多了,回想起来他甚至有些害怕,害怕大淮会毁在自己手上。 “太子建议也无不可。”沉默许久的慕容昭庆幽幽开口,她将自己在身为女将时所搜集的地域资料再度从脑海深处搬了出来,“大淮在东面的海域与宴筑海交界之处,倒有几座岛屿,虽说地域狭小,也有三两座城池,几千百姓。数年前,因边境战乱不平,皇上也曾担心过东面海域会遭敌侵犯,有意将那里划分为筑天郡,只是后来因为一些事将它耽搁了下来,至今也没有动静……” 陈浚颇觉有趣:“依你的意思……” 慕容昭庆将手收回袖子里捂着:“景城王在劫难逃,十一皇子虽说也与此事有莫大牵扯,但毕竟是皇上的亲儿子,皇上不是虎毒食子之辈,纵然不会往狠里处置十一皇子,加上此关乎皇家体面,兹事体大,皇上更不会因此事株连浣妃母族。只要浣妃根基还在,十一皇子就还有翻身之机。此番,太子不如推波助澜,寻机让皇上将筑天郡之事提上议程,届时以护国之由举荐十一皇子前去,想那贫寒疾苦之地,他就算能熬住了也失了夺嫡的最佳时机。” 第一百章 故情(1) 这几天要出游,但是不用担心,稿子都存好了,说好的我不会断更,信用还是要守的。谢谢观赏本书的各位~~~ ———————————————————————————— 兄弟两人不约而同将手中的酒盏握紧。 瓷胚光滑细腻如美人纤指般一点一点撩拨着他们的心。 慕容昭庆将侍女递来的暖炉接过放在膝上,轻轻摩挲着。 “庆娘娘怎会知道这些?筑天郡之事我从未耳闻,父皇也不曾在朝堂上提过。”陈煜将酒盏放平,自顾又满了酒。 她回道:“八年前皇上亲征宣阳,曾同我与吴统领在军帐中商议过立郡筑天,这虽是皇上一时心血来潮的提议,不过之后我仍派人仔细调查了一番。发现禹国国力虽弱,却与望月来往频繁,也难保他们会联手从大淮兵防薄弱之地攻来,此后我便与皇上提了多次,以为筑天郡一事可行,却不想大淮建朝后,事宜之多让皇上忘了它,而后我嫁入宫中为妃,便也再没提起此事。” 慕容昭庆恍如在短短一番话间跨过了八年时光,说到末处轻轻叹息、感怀韶华已去。 “若真要如此做,慕容府与太子的关系可就摆在台面上,皇上一眼便看清了。”陈浚沉思了一会儿道,“慕容将军素来厌恶党争,不知他对此会作何感想。” 他一语点醒了旁人。 慕容昭庆敛眉,将膝上的暖炉握得更紧了些。 陈浚说得不错,若由太子将筑天郡之事提出,皇帝定是以为慕容府归附了太子。一来,此事只有她与吴彻、皇帝知道,而皇帝又未曾与太子说过,那么太子无疑是从另两人那儿听来了。二来,统领三千皇城禁卫的吴彻又是皇帝心腹,一向寡言,更不参与党争。这般一想。也知道告诉太子筑天郡一事的人会是谁了。 “堂兄言之有理,慕容将军最看不惯的就是我与景城王,一个是不知进取的太子,一个是卖国换取荣华地位的王爷……”陈煜带着一丝自嘲说道,“让人说成是我的僚属,只怕慕容将军恼得很。” 慕容昭庆眸光一转,沉吟片刻:“太子此番胜仗而归,父亲对您很是刮目相看。” “不过最要紧的并非慕容将军的看法。”陈浚的目光从神色各异的两人面上掠过,“而是今后皇上对慕容府的态度!即便慕容府是站在太子的阵营中,但毕竟表明了立场参与到党争。皇上今后再看慕容府多多少少也有些不一样。至于是好是坏就不得而知了。而这些……慕容府可受得住?” 慕容昭庆莞尔一笑:“难道受不住就可临阵脱逃?这样的话太子与王爷该小看我慕容府了。再说。事到如今已无回头之路。” 言罢,兄弟两人都未答话。 她看了看陈浚,目光里渐生迫切:“我只望王爷能遵守当日诺言。” “自然。”他淡淡回了句。 只有陈煜云里雾中,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下一瞬。慕容昭庆一番话便解了疑:“我如今身为后妃,再不能远赴西南,昭叶他……就托王爷照顾了。” 陈煜蓦然惊起:“庆娘娘说的,可是西南王……江昭叶!?” 话方落音,陈浚与慕容昭庆一齐冷冷看了过来。 “是。”片刻后,她才恢复了镇定,“昭叶他于我有救命之恩,如今西南王府横遭变故,我只想尽绵薄之力报答他的恩情。奈何力量有限,才不得已求助怀瑞王。” 陈煜并未多想,“嗯”了一声后坐回椅上。 “在想何事?”然而陈浚看着他变幻的神色,多问了一句。 他紧蹙眉头看向慕容昭庆,重重叹了口气:“庆娘娘的那位恩人……如今只怕神仙也救不了。” “太子此话何意?” 慕容昭庆眉间凝聚寒气。急迫问道。 陈煜今日邀约而来本就是要把西南郡的事与堂兄坦白,虽凭的多了个慕容昭庆,但她表明立场,也没必要掩掩藏藏,故而随后的半个时辰里,陈煜把近两个月来的事情挑重点道来。从与萧钰在江淮意外相遇开始,说至他找到萧灵玥后,将她与江昭叶一同悄悄带回了江淮。 对于萧灵玥还活着的事,听者倒不觉得意外。 但听到江昭叶濒临垂死时,慕容昭庆唇上仅有的一缕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然而,陈浚却是怒意翻腾,眸色顿然冷下。 唐锦送来的消息莫非都是假的!?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自西南郡传来的信中,唐锦字句真切,说是骁军与西南王已落入羽骑之手,而他也曾几番密令唐锦要在西南一带寻访名医给江昭叶解鬼断肠的毒,但如今听陈煜道来,却发现唐锦所言与陈煜相告之事有极大出入。 陈煜根本没必要在此时对他撒谎。 因为慕容昭庆说要见江昭叶一面时,陈煜并未拒绝,反而主动安排时间地点让他们相见。 如此,江昭叶人在陈煜手里无疑了。 言至申时,慕容昭庆不再逗留。皇帝议政回来,极有可能到朝云宫用晚膳,她务必在此前回到宫中。自然,更重要的是酉时以前玄门为羽骑当值,酉时一刻,刘云影麾下的淮军便会过来交接。 倘若过了那个时辰,她想再回宫中就没那么容易了。 “等我与灵玥商议后安排好了时间,自会告知庆娘娘来相见。” 楼船停岸,陈煜亲自将慕容昭庆送上马车。 慕容昭庆颔首:“多谢太子。” 言罢片刻,马车绝尘而去。 他回到船中,陈浚已经从楼上下来,身后跟着一袭薄衣的平儿。 待她迈下最后一阶梯子,陈煜便上前从侍女手中接过披风,心疼的给她披上:“外头风大,可不像船中这样暖和。” 平儿眼眶一热,按紧了肩上这一张触可生温的华缎。 陈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回去。” 支开了平儿后,他才回身看着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堂兄。 “有话就说。”陈浚见他几番欲言又止,便先开口问。 听者这般坦然。陈煜也不好再扭扭捏捏:“堂兄与萧钰,想必是旧识罢。” 没料到他会提到萧钰,陈浚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他看见堂弟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不禁疑惑:“你怎么会想到要带钰儿过来?” “不瞒堂兄,是萧钰自己要求我带上她的,我当时答应下,不过是想趁着机会把萧氏姐妹密居江淮之事同堂兄坦白,也以为她只是贪玩才……”陈煜淡淡一笑,“如今想来。她果真是要来见堂兄的。” 他目中的黯然并未逃过陈浚的眼睛。那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只觉得胸腔闷得很。随即便走出船厢。 不知何时,天上已飘起了绵绵细雨,如青丝般坠下、结绕在紫袍上。 陈煜也走了出来。随从见状纷纷前来打伞。却被陈浚一手挡开。 “你把萧灵玥带到江淮来,有何目的?” 他凝目望着被细雨轻点出一圈圈水波的湖面,忽然问道。 陈煜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她是我的太子妃……” “重情重意?这不像你。”兄长很自然的的打断了他的话,“住在东宫里的那些侍妾,你都不放在眼里,也不会多一个萧灵玥。你带她来,一定是有目的。如今我已将自己的立场与手段坦实相告,你却还要对我隐瞒什么?” “是否坦实相告,堂兄心里有数!”陈煜倏地换了一种冷淡的语气质问兄长。方才兄弟和睦的局面霎时褪去。 陈浚看了他片刻,突然大笑几声。那种夹杂在冬日冷风里的畅快笑意,听得人遍体生寒。 “谁说你小子不修德政,那些人都看错你了,只有我没有看错。”然而。陈浚在大笑之后冷静下来,抬手拍了拍陈煜的肩膀,“说你小子没有手段、不适合继承天下霸业的人真是蠢透了!你的疑心与隐忍,当真与你父皇一模一样!虎父无犬子啊!” 陈煜感觉得到肩上那只手的力度越来越大,拍得他生疼,但他没有丝毫要躲避的意思。 “堂兄此话何意?” 陈浚敛眉:“还听不出来?我这是在表明立场,羽骑会永远追随太子!” 陈煜顿觉脊梁骨一阵发冷,他并未因得到这股势力而感到高兴。相反,还突然有了一种错觉——他似乎正掉入一个巨大的漩涡,而身体被这漩涡一点一点吞噬却毫无反抗能力。 “罢了,萧灵玥的事我并不想知道得太多。”气氛凝固半晌后,陈浚先打破了沉局,“不过,有关萧钰就需得事无巨细了。” “堂兄这般在意萧钰?是因为她……”陈煜心中五味杂陈,沉吟片刻后才终于把话说出来,“是因为她长得像敌国的那个女子?” 陈浚猛地一震,眸中的色彩在一霎那消失。 近乎绝望、悲怨的目光倏地冲上来、在他眼眶里来回蹿动,看得陈煜心惊胆颤、又有些疼惜。 良久,直到雨丝打满他的脸颊,他才沉声道:“你也看出来了……钰儿是有些像她,但又不完全像……” “那双眼睛像得不得了。”陈煜还是忍不住道。当年,仅比陈浚小了四岁的他也已是知事年纪。对于堂兄所恋慕的女子自是记忆深刻,或许不只是他,恐怕整个北唐国年纪相差不大的公子哥都对那女子深有记忆。世子的爱情轰轰烈烈,惹得满城热议。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去看那女子一眼,偏偏她有个开朗活泼的性子,天生喜好热闹,对于公子哥儿们的热情一点也不反感,反倒约着众人上酒肆喝酒。 当时,皇帝的心思都在复国大业上,并无太多时间来管束皇子。 因此,陈煜也曾几番溜出王宫同燕州的公子们前去酒肆与那名叫烟离的女子拼过酒。他长那么大,还没见过这般敢跟男人喝酒的女人。 对她的印象是深得不得了。 只是没想到,烟离的结局却那般惨烈,令人心疼、令人唏嘘。 第一百章 故情(2) 冷雨斜飞,渐落渐大。 站在一旁的侍从终于也忍不住打伞上前劝道:“王爷,太子殿下,外头风雨大,还请回里头避一避。” “不必了!”陈浚冷声道,“回府罢。” 看着他头也不回的下船,陈煜心中感慨万千。声名赫赫的怀瑞王这么多年来未娶妻妾,恐怕是为了烟离罢。为了那样一个容貌并不出众、性格却十分出彩的女子,他几乎快把大淮的千金小姐拒绝遍了。但今昔不可同日而语。他终于肯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然而见他对萧钰如此上心,作为堂弟的他却是浑身不自在。 良久,他才从船上下来。 万没想到陈浚还未离开,而是站在枝叶稀落的树下等着他。 “堂兄还有事?”陈煜难得见他这般惴惴不安的样子。 “我要见她。”陈浚早已习惯用命令的方式,“你告诉我,她住在哪儿?” 陈煜嘴角微的牵起:“堂兄不是派人去追上去了吗?” “钰儿逃跑之术,你怕是没有见过,我不敢保证我手下的人能追着她追到居所。”陈浚斜他一眼,“还不如直接问你。” 陈煜深深吸了口气,犹豫许久才把住址给他说清楚。末了,忽然补上一句:“楚徽宫之事,仅此一回,今后再也不许发生。” 陈浚不解地看着他。 他蹙了蹙眉:“我虽然也恨父皇,但我不会容许别人害他性命。楚徽宫大火好在父皇没有受伤,此事我可以让它翻篇,不过再有下一次,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听者挑了挑眉,转而冷冷一笑:“你可真是你父皇的好儿子。若是让皇上听到这番感人肺腑的话,他定觉得自己没白疼你。” 话落,也不等陈煜再辩驳,便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留下陈煜视线里一片氤氲。 整个大淮敢这么撇下太子殿下的,估计也就只有怀瑞王了。偏偏陈煜对他是无可奈何。但一想到他随时都有可能上那座院落去找萧钰,他再也站不住,随即上了马车命车夫快马加鞭赶回江淮。 冬雨来得十分突然。 一个下午,天都是灰蒙蒙的,近晚雨便落了下来。 夙儿打着伞方从街上买了些用物回来,方合上门,全身湿透的萧钰忽的随后怒气冲冲撞门而入,吓得夙儿险些把手里的东西砸落在地。 “小郡主,您这是怎么了?”说着,往后头瞟了一眼。“太子没随着过来?” “少提他!”萧钰余怒未消。一头扎进房间里。 萧灵玥闻声出来。夙儿阖上门后走到她身旁,指了指萧钰所住的房间,低低说道:“估计是太子殿下又招惹到小郡主了。” “我要你买的东西可都买到了?”萧灵玥却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是问道。 夙儿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她:“医馆的大夫给开了一副方子,这些都是安神的药材。”萧灵玥接过来看了一眼:“熬煮之后送到苏公子房中。” “是。” “对了,景家的事暂且别告诉他,他方醒来,已因失明痛苦不已,不能再让他受刺激。”萧灵玥又嘱咐了一句,方朝萧钰的房间走去。 淋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薄雨,她回来却连衣裳都不换,直直的倒在床榻上。 “你这是怎么了?”萧灵玥推门而入。一面靠近她一面轻问。 萧钰转过头,看着背着光线的那一道剪影,眼眶莫名的发红。 萧灵玥必定是感受到了她差到极点的心情,随后坐到榻边,抬手为她理了理贴在脸颊上的发丝:“听说你与太子一同出去了。怎么就你一个人淋着雨回来了?” “姐姐,对不起……”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萧钰握住姐姐的手,泣道,“我并非有意要夺你西南王妃的位子。” 仿佛刺痛了往事,萧灵玥一顿,忽然撇过头不再看她:“那件事与你无关,是我要求你……” “当时听到江昭叶在父王灵前说要娶我为妃时,姐姐必定是伤心极了的……”萧钰打断了她的话,似乎能洞察她内心深处的痛意,“期待的生活在一夕之间全变了样,而夫君却把原本属于自己的名分给了疼爱的妹妹……这样的变故,姐姐必定痛恨至极。” “是,我曾恨极了。”萧灵玥抬起另一只手替妹妹拭着泪水,“恨极了这世道。可我不恨你……甚至在我得知身世、得知疼爱自己二十多年的父王竟是害自己卧病多年的罪魁祸首时,我也没有恨他,到现在,我连昭叶都不恨了……” 萧钰惊异的看着她,泪水凝在眼眶里。 “这就是宿命,你得逆来顺受。”萧灵玥用指腹轻抚着少女细腻的皮肤,莞尔一笑,“宿命要我成为贺楼祭司,今后我的人生里,便再无恨,而只有手段、谋略,与让贺楼族重现世间的责任。” 二十多年的深闺养育,居然恩赐了她这般坦然、坚定的心性。 萧钰心中激荡,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做不到姐姐这样,抛开铭记的伤痛,几乎全身心投入到更重要的未来。 “好了,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萧灵玥看着愁眉不展的妹妹,忽然道,“苏公子醒过来了。” “苏……苏婺吗?”萧钰不可置信,“昏迷了将近一个月,他当真醒了?” “说来也怪,看着像没救了的人,不知为何突然醒了,你方离开不久,夙儿就听到他房中传来动静,结果过去一看,他整个人已从榻上滚了下来……” 然而萧灵玥话还未说完,萧钰已如一阵风般从她身旁窜了出去。 洞开的门窗不时飘飞入丝丝细雨。 院落的仆人本就不多,且大半都被指派到江昭叶那一处,因此苏婺这里随时能听命的也只有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的小侍女而已。 萧钰赶到的时候,正有一只瓷壶划破冷风打到那名小侍女的肩上。 但她忍了下来,毫无反抗之意,反而呆呆傻傻的站在远处,连躲也不躲。 “苏婺。”萧钰并未过去安慰眼中盈满泪水的小侍女,而是朝坐在地上的苏婺扑了过去。 他正要把手里方抓到的杯子砸出去,然而听到声音。举到半空中的手却缓缓的放了下来。 “萧姑娘……”苏婺对着声源传来的方向转头,扔掉了手里的瓷杯,在一片黑暗中颤抖着捉住了湿透的衣裳,“是你吗?” “是……是我!”萧钰看着他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百感交集,但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一直未落下来。因为先她而落的,是苏婺无声绝望的泪。 她任他拽着袖子,两人忽然间不知道该对对方说些什么。房内倏地沉默了下去,宛如一个静止的时空,连那名小侍女都只如木桩子一般。但就在这时。苏婺脑袋却忽的一痛。转瞬。他便松开紧拽住萧钰袖子的手,捧着脑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苏婺,我就是你的眼睛。” 他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了一个慵懒的声音,仿佛刚苏醒过来般:“我就是你的眼睛。把你交给我!把你的灵魂和身体交给我!” “你是谁!?”苏婺抱着脑袋忽的朝柱子冲了过去,但他什么也看不见,很快就被脚下的椅子绊倒。沉闷的一声巨响传来,这时,那名小侍女才动了动脚步,却是惊恐的往后退开。 萧钰上前将他扶起来,回答他方才的问题:“我是萧钰!” 然而苏婺恍若未闻般,又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他的方向感完全混乱。走到窗边时,双手往前一探,发觉前路空荡便以为是门,结果又措不及防的摔了一跤,而这次却是摔得十分滑稽。 但这个时候。已没有人再笑得出来。 那个声音又落入他耳中,方才的慵懒突然间变为嗤笑:“你这个瞎子,没了眼睛还能做什么,你家王爷不要你了!你就是个废物!连被人利用的价值都已无!但我不同,即使没有眼睛,我依然可以看清一切,可以保护郡主。” “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苏婺挫败的坐在摔倒的地方,抬起双手捶打自己的脑袋。萧钰过来欲想控制他的双手,但她与他力量悬殊,可想而知,她根本制不住已近癫狂的苏婺! “苏婺!你伤还未好,你不可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萧钰顿了顿,终是没把那句“你家王爷还等着你去救他”的话说出来。一来,苏婺此刻定再无法承受景家落败的事实,二来,单凭一个苏婺,也不可能突破重重防线将景青玉从天牢中劫出。 萧钰只觉得自己方才那一瞬的想法太过天真,正压抑着。 身旁苏婺却倏地失声痛哭起来,他将脸埋在手掌里,像个孩子般蜷缩着。 看见他如此,萧钰愧意更深,但除了陪在他身旁,此时的她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来弥补她对他的亏欠。若不是因为她,苏婺定不会同溪儿拼命,不会因此重伤失明。 “萧姑娘……” 苏婺忽然低声恳求,“我想见王爷一面,你可否带我过去?” 萧钰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你重伤后,景城王便托我带你回江淮,寻访皇城最好的大夫给你治病……所以你如今并不在溪郡……” “我,我在江淮?” 她看着他满脸泪痕,狠下心来撒谎:“没错,你在江淮,而景城王还在溪郡,所以……你见不到他。” 苏婺的脸色更沉了几分:“王爷难道真的不要我了?” 萧钰一时错愣,不知他为何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随后才反应过来宽慰道:“景城王如此看重你,怎会不要你?他只是嫌溪郡的大夫医术不好,所以才让你回江淮来……” “可他说王爷不要我了!”苏婺猛地喝了一句,在得知自己无法见到景青玉时,他只觉得惶恐绝望,“我是个废物,我是个瞎子!” ——“对,你是废物,是个无用的瞎子!” 那个声音又从他脑海里蹿了出来,它重重叹了口气,转而又道,“让我来当你今后的眼睛……” 然而,这个声音仅仅说了半句,剩下的话仿佛被什么从中截去了一般,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婺只觉得脑袋一沉,顷刻便又不省人事。 第一百零一章 岛主(1) 星野之下,火莺岛如明珠般落在辽阔海域的中央。 一望无际的苍穹似在拥着滚滚巨浪迅疾而来,将岛屿东面停靠的华船激得左右摇晃。 冬季的风雨已从北方蔓延而至,将岸边举着火把的一行人冻得瑟瑟发抖。 “少主……”木蝶从人群中走出来,神色凝重的跪在芙岚跟前,将手上一个紫色石匣递给他,“请少主接过紫玉,即陆桑岛主之位!” 话末,在她身后站了近两个时辰的人也随着跪下,齐齐喊道:“请少主即位!” 芙岚看着掌心里只余下一点的雪白齑粉,脸色一如的惨白。 就在方才,还被他抱在怀中的姐姐忽然间化为他手上的这些东西,随着东去的海风飘散。一夕变化就如往常一样,但他知道、陆桑所有的人也都知道,芙夌再也回不来了。 她用古术烧毁了《玉屏卷》中的天魔,也毁了自己。 “天呐……”人群里极是明显的一处,正站着陈璇与她从江淮带来的婢女。主仆两人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仍旧目瞪口呆的望着芙夌最后消失的地方。 “她居然会这样死去?”陈璇惊得甚至忘了与芙夌的誓约,此刻的她并未想到这一点——芙夌死后,那些誓约还算不算数,或者是否会因为芙菱的死,她便要永远被禁锢在斑月之神的誓言中。 这时的陈璇有些语无伦次,“她居然……居然就这样死了?我还以为她是个永远也不会死的人……” “公主殿下,可她,她的确死了啊……”婢女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她。 面对着眼前仓促的即位仪式,她们一点看热闹的心情也无。 数日前,芙夌带着重伤被人送到了火莺岛上。 芙岚在请医师治疗无果后,已经下决定启程带姐姐返回陆桑。 然而最后一刻,芙夌却阻止了他。 她说这一回即便是神仙也救不了她,不必再费心力。 她只有一个要求——要葬在深海。 因此,就在数个时辰前芙岚把她带到了海岸边。可没想到,芙夌居然就这么死去了! 意外的当然不止陈璇,还有身为此行兵卫统领的涯,除了意外之外更是喜忧参半。 言喜,自然是芙夌此去,要对付芙岚夺位会更容易些。言忧,则是他与姐姐絮的毒均为芙夌所下,现下还没拿到解药。他这副身子就算能撑个一年半载又有何用,一年之后若还是死路一条,如今拼了命夺位也是白费。 但当众人跪地请求芙岚即位之时。涯的妒意已抑制不住。就快要从内心深处爆发出来。 听命于他的部下看到统领握紧了腰际的佩剑时。也纷纷效仿,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他们不知统领身中奇毒,自是以为杀了芙岚便可夺下陆桑大权。 然而,就在涯的利剑即将出鞘的那瞬间。芙岚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冲了上来夺过他腰际的佩剑,涯错愣之际,他又返回去一剑劈向木蝶手上的石匣。 “少主!”木蝶一惊,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手中的石匣已被剑气准确无误的击出去,在半空中碎裂成两半。 刀口是朝着石匣正中切下的,被切中的那一处光滑平整,就像是被精心打磨过一般。 芙岚额上是豆大的汗珠,方才那一剑。几乎是用了他毕生所学、凝注了他所有的力量。 当这个被历代岛主奉为神物、专用以搜寻冤魂而对冤魂加以操控利用的紫色石盒被少主劈裂后,所有人都猛的一震。 “这个东西,我不需要。”芙岚冷冷的把剑掷出去,剑锋唰的刺进岸边的细沙里,迎着漫天星辉屹立。 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人群中起了骚动。 芙岚不用多加分析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这些已经被芙夌训练成了如傀儡般的仆从一定是在想,他芙岚怎敢如此大胆,毁掉了陆桑的神物。 他淡漠的瞥了他们一眼,转而把目光投向了已经裂作两半的紫玉。 木蝶也同样在看着紫玉,静若水面的双瞳忽然间变得幽深空洞。芙岚起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直到一股诡异的冷风从耳后激来,他才开始注意到石匣周围绕着的微弱光线。 他分外疑惑,便向着紫玉靠近。 然而,在他的目光触及时,那些光线却缓缓流动起来,转瞬变成一张张狰狞的、可怖的面庞。它们张着血口,流着血泪,盯着面容俊美的男子——这个陆桑未来的岛主。 芙岚虽然看惯了姐姐同样惨不忍睹的面庞,但还是被这诡异的场面吓了一跳。 “木蝶!”身后就在这时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 芙岚回过头,发现涯已经冲了上来,将忽然晕倒的木蝶抱在怀里。 紧接着,他在木蝶的瞳孔里也看到了与石匣周围一模一样的狰狞面庞。 那难道是……是通过紫玉被放入活人体内以达到控制他人目的的冤魂?! 顷刻后,芙岚就于在场数百人的瞳孔里,看到了同样布满鲜血的面庞,包括陈璇身边婢女那双瞳孔里,也都藏着那样的怪物。那些东西如轻烟般在冷夜下从一具具鲜热的躯体内跃出,仿佛在受着什么的召唤齐齐朝紫玉这边聚了过来。 在数不尽的魂魄里,有一张芙岚无法忘却的面容。 正是他当着萧钰的面所杀之人! 它有着与其他魂魄不一样的干净面庞,在它消失于紫玉旁边时,一双恍如坠在虚空里的眼睛还在凝视着芙岚。 他只觉得莫名的一冷。 “喂,这是怎么了?他们怎么都晕过去了?”陈璇凑到他旁边,惊恐的指着那些晕倒的人。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芙岚看到了怒目而对的涯。 他身为陆桑阶位极高的统帅,必定也有能力将方才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了罢。他深爱的木蝶被芙夌施以术法控制,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然而在亲眼目睹这一切后,他再也没办法压抑自己的情感。 他用看着一个毒物的眼神,在看着芙岚。 陈璇也被涯冷冽的目光吓了一跳,有些尴尬的收回手。随后又觉得自己这么做太没气势,旋即朝芙岚用命令的口气大喊:“这些晕倒的人,怎么办?” 芙岚看着随那些魂魄化为粉末的紫玉,忽然嗤笑:“他们会醒过来。这场痛苦过后,他们想必就自由了。” 言罢,朝着来时的路返回火莺岛的府邸。 “喂……你……” 陈璇根本不知道这番话是何意,只是上前拦住他,“你不管他们了?他们会不会是因为太冷,冻得晕过去了?” “身娇体贵的公主殿下还未晕过去,他们又怎会经不住这点风雨。”他冷冷撇下一句后再不理会她。 陈璇气结,本打算追上去问个清楚,但想到自己的贴身婢女也晕倒在这冷风习习的海岸边,只得折身回去将她扶回。 一场仓促的即位仪式以无果告终。 这一夜芙岚不知道是如何度过的。 他如同行尸走肉般,把自己锁在房中。 书案上的白纸早被他画了遍,每一张都是芙夌年轻时的模样——貌若天仙、美若幽兰。这便是她留给懂事的弟弟第一印象。 芙岚愣愣的看着自己笔下的美人,久久才微弱的吐出两个字。 “姐姐……” 他一直想要躲开她,因为她的管束实在让他受不了,然而在永远躲开她的这一刻,他却没有一丝的轻松,反而如被巨石压着般只有满身的沉重。 回想着不久前的那一幕,芙岚已泪如雨下。 ——万里星空覆盖着这座渺小的岛屿。 他抱着姐姐站在海岸边,所面向的方向尽头便是陆桑。 他听到姐姐坦然的笑着说:“我早就想死了,但我不能死。母亲不在了,而你还年幼,我若死了你便无人照顾,便成了孤儿,所以我怎么能死?!即便失去容貌、失去了=母亲……失去了=他,可我还有你。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下来,一定要把岚儿培养成陆桑最优秀的少主,虽然你总是不认真习武、不认真读书……甚至没有野心……” 他那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害怕他一旦开口,便会压不住强忍下去的哭声。 芙夌知道他在听,又继续说道:“陆桑的危局会有聂秋帮着你处理,你不用担心,而玉屏卷中破解封印的天魔,还有他的同伴也已经被我施古术烧毁,既然那东西不能为我们所用,就毁了他……毁了他也不能让陈显得到!” 听到这里,芙岚内心激荡,总想要说些什么来否定姐姐这同归于尽的做法。但他再想开口时,怀中的人便在刹那灰飞烟灭。 他拼尽全力想要把她抱在怀里,可她就如风一般,此番一去再也不会回来。 芙岚陷在悲戚之中,如同没有生命般在角落的书案里坐了一夜。 烛火的光影在他脸上一晃一晃,直到黎明将至。 然而,惊醒他的并非是晨光,而是院外猛然炸起的喧嚣。 他不会想到,涯反叛的行动会来的如此之快。 陈璇出现在他房外时,脸上布满了挥之不去的惊恐! “涯叛变了,他在杀人!”——这是翌日清晨芙岚听到的第一句话。 第一百零一章 岛主(2) 芙岚有些跌撞的爬起来,朝门外走去。 陈璇那一句话似从梦中传来一般,虚渺如雾,了无痕迹,他只当掠过耳畔的徐风。 然而,就在他打开房门的那一霎,一道凝聚着浓烈杀意的剑气扑面而来,直取眉心。 芙岚顷刻惊醒,拂袖挥挡开凛冽击来的剑气! 他还没来得及看看溅满回廊、墙壁、台阶的鲜血,攻击便紧接而来。 “受死罢!”对面的人持剑直刺了过来,剑锋急转而下,径自撕裂他华服广袖、唰的没入心口! “你还真懂得抓住机会啊。” 芙岚被利剑抵退了两步后才站定。他抬头看着握剑那人的脸,冷冷笑了一声,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 不过一夜,涯却像换了个人般,如今在他脸上再也看不到低眉顺眼、看不到对统治者的恭敬。而是如烈焰般熊熊燃烧的恨! “陆桑该换新的主人,但不是你。”涯脸色极沉,说着猛的把剑端推进一分。 芙岚紧咬着牙,死死撑住了这一击。 “你不能杀我。”他看着昔日的属下,语声逐渐冰冷。涯歪了歪头,嗤笑:“你在跟我求饶?” “不,当然不是……我是在替你姐姐求饶。” 涯眉目一颤。 果然,下一瞬便听到芙岚不屑的笑声传来:“你若是杀了我,聂秋定会让你姐姐死得更惨……你还不如……还不如把我绑回去与聂秋作交换……” “你妄想动姐姐,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小人!”涯握紧利剑,掌上青筋暴起。 “忘恩负义?你在这时候发动兵变,你还有脸跟我提恩义!?”芙岚忽的身手抓住剑身,锋利的兵器边缘刹那将他掌心割出血来,然而他却丝毫不在意,仿佛捉住的不过是一片柔软的云雾,他抬眼看了看屋外如同修罗场般的庭院,看着视线里除了陈璇外唯一的活人,唇角仍挂着笑意。“你以为杀了他们,杀了我,就能控制陆桑的局势?哈……聂秋是什么人?她既能于姐姐不在陆桑时镇压叛乱,也不差你这一次,更何况,你姐姐是否落入聂秋之手,还不得而知……” “是,你说的没错……如今的局势还不得而知。”涯纵声一笑,“不过我等不及了,我等不及要看你们芙氏倒台的日子……你必死无疑! 最后几字已是沉冷。带着无法掩盖的怨恨从涯嘴里吐了出来。然而。就在他欲一剑刺穿芙岚心脏时。外头却有人提剑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副将,副将,不好了!” 他看清来人后,只觉得脊背一冷。 如今火莺岛局势已在他掌控之中。能有什么不好? “有人……有人把我们包围住了!”涯的属下奔至他面前跪下,冷汗直冒,连握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这样的状况让涯十分震惊。岛上芙岚的人已经被斩杀,剩下的那些胆小怕事的也早已倒向手握兵刃的强者,还会有谁能包围火莺岛,甚至让他骁勇的属下如此慌张? “是谁?”涯松开手,转而夺过属下手里的佩剑,“是谁这般不识时务?” “似乎是……是大淮的人!” 这时,一直躲在远处观战的陈璇才被人记起。涯冷眼一斜立刻就看到了她:“是你派来的?” 陈璇将手交叠在广袖里紧紧握着,那样的目光看得她心中一寒,然而公主的身份让她放不下骄傲,她并未在涯面前低头:“那些人若是我派来的,我还会给你留下伤害芙岚的机会?” 这样理所当然的说辞反而让涯相信了他。 “副将。如何是好,他们……他们杀进来了!” 属下的催促让他微有些心烦,而后一个“杀”字更是激起了他的斗志,再顾不得芙岚,涯匆匆吩咐一句后便折身离去:“看好少主!” 但他前脚才方离开这处院子,那名留下的将士瞬间便被人一剑取了头颅! 芙岚猛然一震,惊愕的看着无头尸后的陈璇! 鲜血溅满了她的脸和发髻,但在这个冬日清晨里,那抹红色很快就褪尽凝结。 “你……”芙岚甚至在刹那忘了伤口传来的痛意。 陈璇居然杀了人?!用了这般狠毒果断的方式!? 可当那颗头颅从阶梯嗒嗒滚下去时,公主殿下手里的剑也随着哐啷坠地。这柄剑是她从地上随手捡来的,杀戮过后,这柄剑早已不知杀了多少个人,血液一层层挥洒在剑身,一层层凝固。 陈璇目中的恐惧一直未褪,但她慌慌张张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深吸一口气后便朝芙岚走去,搀扶住他:“快离开。” “那些人,果真不是你派来的?” “自然不是。”陈璇携着他小心翼翼的跨过脚下的尸体,一刻后绕出这座一夕间沦为屠场的府邸。 府邸外的状况与府内并无区别。到处都是尸体与血迹。想来涯的这场叛变蓄谋已久,此番远行,他竟然在随行队伍中安插了如此之多与他一样有异心的叛者。 芙岚忽然苦笑了笑:“想我一城少主,被手下人背叛至此,身边只剩了个女人。真是可笑。” “有些时候,女人比你们男人可靠多了。”陈璇担心的看了他一眼,发觉他脸色越发苍白,心中一颤,“待会儿你躲在树林里,我回去给你找个大夫来。” “不可。”芙岚猛地拽住她的手,摇摇头,“危险。”“但若不回去,你的伤……”她盯着那柄还插在心口上的利剑,又不敢轻易乱动,可看着它就这么随了芙岚一路,当真触目惊心。 “都这个时候了,那些大夫要么已死,要么已投靠涯,他们不会来救我。”芙岚一字一句道。 陈璇掰开他的手:“但你死了的话,我也逃不出去。” 他明白她的意思,若他死在岛上,凭她一个弱女子自然无法逃脱,不是命丧在涯手中,怕也是活活被困死在岛中。 “就算找不到大夫,找到木蝶也是好的,她会救你。”陈璇坚定的道,“你每一次受了伤回来,也都是木蝶治好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不……”芙岚还想再阻拦她,然而这时,头顶稀落的枝叶上忽然掠过重重人影,片刻后截住了他们四周的去路。 “小心!”他猛然一喝,迅速将陈璇揽在身后,同时凝聚所有的力量在指尖划出一道屏障,抵住漫天飞来的暗器。那些状如树叶的薄铁在击至屏障前纷纷如冰雪般节节寸断,须臾化为齑粉。 然而也是这一拼尽全力的抵挡后,芙岚再也支撑不住,彻底颓坐在地上。 陈璇惊魂未定之际,方才使出暗器的人亦是十分震惊的靠了过来。 这些人均是一身缁色的劲装打扮,人人手持有剑,此时围作一圈,如盯着猎物般虎视眈眈的看着芙岚与陈璇。 “真是好身手。”有个爽朗的声音忽然夸了一句。让本充满杀意的郊外多了些柔和气息。但随后,便又听那人斥骂道,“王爷好心让你们到此做客,你们却不安守本分,在火莺岛上生出是非。是否太不懂礼数了。” 芙岚心口的剑已被方才急涌的力量逼出,此时,他只得用手捂住那汩汩流血的伤口。 听见这番话,他费力的抬起头来,瞥见那些人咄咄逼人的目光,他反而不再担心:“你看不出来我也是受害者?你们王爷的府邸……如此华贵,我可不敢毁坏,这些都是……” “都是什么?”那人走上前来,迅速挥剑抵在他眉心,“你是他们的主子,不该好好管教下人?” “我如今都这样了……还怎么管教?”芙岚有气无力的叹息了一声。 陈璇这才反应过来:“你们是景城王手下的人?” “是。”那人年纪看起来不大,顶多不过二十岁,行事免不了带一些年轻人的盛气,“你们且说说,今日这账该怎么算?火莺岛如今被你们糟蹋成屠场一般,若要恢复原样可得费不少力气。自然,还得费不少钱财。不过,你要是态度好些的话,我们就不会像方才对那些人那般对你们。” 然而陈璇似听不见般,只问道:“你们如何得知岛上今日之事?” “我们住在岛上,自然知道。”那人难得会耐心解释。 芙岚震惊,因为伤口的痛意倒吸一口冷气,复才问:“你们住在岛上?可为何……”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人眉宇飞扬,收回剑,“你想问为何没见过我们罢。哈……我们又不是下人,也不是火莺岛的主人,自不必与你们见面,你们有你们的住处,我们也有我们的去处……”说着语气转冷,“但若你们毁了火莺岛,我等就跟你们没完!” “你们到底是谁?”陈璇脱口问道。 那人冷笑了笑,不作回答。她正欲发怒,却被芙岚拦下:“对于岛上今日的动乱我自知失礼,但不管如何……我是景城王的客人,还请你们看在这薄面上救我与夫人一命……我保证,你们不会会后救了我,但若你们袖手旁观,我也敢保证,你们王爷会后悔死的……” 看着那人眸中闪过犹豫,芙岚浅浅一笑:“这座岛屿与将来我能给他的鼎力相助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第一百零二章 返都(1) 那人凝视着身带重伤的芙岚,仿佛陷入了沉思。 他在认真琢磨着方才的对话。 然而到了最后,还是选择不屑一顾的笑道:“就凭你也能给王爷鼎力相助?如今,你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 芙岚勉力维持的笑意在面容清秀的年轻人话落后终于褪得干干净净。 林子里照入了冬后的第一缕暖阳,从重重枝影里投射而来,落在一行人身上。芙岚抿唇打量说话的年轻人——他有一双如景青玉般沉稳却又带满算计的眼睛,额前的几缕垂发虽挡住了他一半的表情,让年轻人整张清瘦的脸显得越发阴冷诡异,却掩盖不住他轻狂的气势。 “放肆!你可知道我们的身份?”一旁的陈璇再也沉不住气,顾不得夫君的阻拦起身就冲着年轻人历喝道,“竟敢这么同我们说话!” “这有什么!”年轻人毫无敛收之意,反倒更狂傲,“我还敢动手杀了你们!” “你敢……” “欸……”,年轻人抬手制止陈璇,嗤笑了笑,“你们且瞧瞧如今的局势,驸马爷被自家人谋害算计,即便您贵为公主也难在此时护他周全,而我等若与陆桑的人联手杀了你们,则称两位返回陆桑途中遇了海事丧命也无不可。毕竟孤岛荒原,除了我们与陆桑那群叛……叛贼,也再无其他证人。”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怨恨,陈璇脸色发白,盯着年轻人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芙岚伸出手,想牵住她示意她别说话。 然而指尖才方划过她掌心、还未来得及握住,便失去力气重重垂落下来。 陈璇眉间一跳,猛然回头。 自从来到大淮,芙岚的伤就未有痊愈之时,现下精通医道的木蝶又不在身边,他这一副伤痕累累的躯体恐怕再难支撑今日的激战。 “啊呀!”年轻人望着地上一摊血迹,脸上这才有了微妙的慌张。 他身后一位年纪较长者缓步上前。将他推开:“织羽,好了,别再胡闹。”旋即下令,“把少主带回去医治,少夫人也请随我们来。” 他似是这群人的统领者,话一落音没人敢怠慢,都手脚利索的上前来搬人,并粗略处理了芙岚身上的伤口。 陈璇不知他们何意,拦在芙岚身前有些犹豫。 长者看出了她的疑虑,眉头一蹙。说道:“你们将火莺岛破坏至此就是不对。不管因为世族争斗还是别的原因。自己种因自己尝果,少主受此重伤也是自找的……但他说的没错,他是王爷的客人,我们不能不管你们生死……” 陈璇眉目微微舒展:“这么说。你们愿意救我们了……” 长者点了点头。 等待手下将芙岚小心翼翼的抬起后,方对陈璇做了个请的手势,她一面走一面听长者道:“大淮那边早前送来消息,说近日会有贵主到访火莺岛,虽然不知道来者会是谁,但王爷的意思是,今后将由那一位贵主来统领我们,所以你们的事等贵主来了再行解决。是杀是留,得看贵主的意思。” 陈璇百思不得其解:“本公主生死竟由你们来决定?岂非可笑?” “我们只听命于王爷。”长者突然停下脚步。凝视她冷冷道,“而非陈氏。” 陈璇霎时一震,长者激烈的辞语中毫无对大淮皇族的畏敬,更多的是不满。她不明白景青玉手下怎会有这样一拨不惧威势的人隐蔽于火莺岛,更不明白他们知道了她的身份。却为何还如此对待她。 “青玉乃大淮臣子,他听命于皇族,你们自然也要听命于皇族……” 话说到这里,陈璇便止住了口。因为长者突然间加快了脚步离去,那名叫织羽的年轻人也迅速上前拽过陈璇掠入深丛里。 “怎么……” “闭嘴。”织羽捂住陈璇的嘴低低斥责一声。他的同伴已经行出很远,他拖着陈璇有许多不便,身手最好的他反倒落了最后。 “先躲起来。”眼见出了深丛再无处隐蔽,织羽只好将她按在原地,嘱咐道,“别动。” 陈璇一抬头,鼻翼轻轻从他唇边划过。 温热的触碰让两人都愣了愣,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后,都不禁面红耳赤。 织羽低低咳了两声,眼神躲闪间试图说些什么来化解尴尬:“他们追上来了。” “你是说,陆桑的人?”陈璇撇过脑袋,假意抬起手指绕开眼前的枯丛。 他在这时看了看她,微红的脸颊上褪去了帝女的傲气,倒让人生出不少好感:“我只知道,他们是要杀死驸马爷的人。” 陈璇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头。 她与芙夌对着斑月之神所许的承诺,互相都没有为对方兑现。虽然林林总总也都做了不少事,但走到如今这一步,绝不是她最初预想的。 陈璇自小活在皇都,耳濡目染朝堂暗中的争夺,俱绕不开皇权二字。哪怕在后宫,妃子都在为族氏皇子的前程拼尽全力。她身为公主衣食无忧,不过情场上的频频失意也未让她逃开对皇权的渴望。 加上幼时经历连年战乱,陈璇眼观国战,有着并不寻常的视野与气概。她不亲近慕容昭庆,暗中却十分欣赏这名女将,自认为女子不输男儿,男人能担当的,女人也可以做到。 因此皇座对于女子来说,未必是遥不可及。 纵观古往,与陈氏祖辈同掌天下的贺楼祭司还不都一样是女子。 只是说到底,陈璇想的仍旧简单了些。 皇权若真能手到擒来,大淮建朝以前十数年的动乱便也不会有了。 想到此,她兀自的痴痴一笑。当初以为势在必得的权势放到如今局面一看,差的何止有十万千里。 “驸马爷的手下为何要杀他?”织羽见她良久不语,自己找了话题。 他不知道的是,陈璇对今日的叛杀也还是一头雾水,当然就不知从何答起,但她潜意识里又不想不回答他,只好挑了一个她很疑惑的问题来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织羽扬了扬脸:“不是都告诉过你了?我等是王爷的人。” 陈璇深深吸了口气:“你的脑袋的是木头做的?我当然知道你们是青玉的人……” “那你还问!”织羽没好气的打断她的话。 陈璇被他一语呛住,片刻后反驳道:“可你们是什么身份我却不知道,再说上了岛就没见过你们,这时候突然冒出来当然会让人好奇?你们到底是青玉留在岛上打扫庭院的仆人,还是另有身份?” 织羽的面色微微一变,躲开她审视的目光偷偷瞥向了远处。 那拨循着血迹搜寻过来的人眼见线索忽然断了,搜寻几下便折身回去。 两人没在多言,方才的对话就像是因为无趣才挑起的一般,无论是否得到答案都不重要。 织羽带着陈璇回到他们所居住的地方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然而她站到府邸外时,掩不住满目的震惊。 她四顾着:“这不是我们住的府邸吗?你带我回到这儿岂不是自寻死路来了,万一被发现……” 但令她更震惊的还在之后。 话未说完,织羽便走到高耸的墙垣旁,抬手扭动了隐在墙上的凸纹。 那奇异的纹样突然间变换了方向,就在它正好自西向东扭转一圈之后,墙跟下平坦的草地轰然现出一个足有十尺的巨大黑洞。石板打开的声响还回响在那深不见底的未知之中,传来声声如狮吼般的声音,令人生畏。 陈璇退了几步,唯恐自己落入黑暗之中。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回过神来:“这……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住的地方。” 对于她的惊讶,织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坦然回答道。 “你们……就住在这里?” “对,我与师傅就住在你们脚下。”织羽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被涯的人发现,悠悠然道,“所以,你们这些日子在上头搞什么动静,我们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说话间,他已走向黑暗中延伸而来的石梯,抬指沿着两旁的石壁极有韵律的敲击。 不出片刻,昏暗的视线里便升起了一盏盏明灯,将里头照得亮如白昼。 “进来。”织羽命令道。 陈璇起先还有些犹豫,但想到涯也许就在附近,若被他发现下场兴许还不如跟着这群人好,随即就迈开步子朝织羽走了过去。待她整个人没入洞口后,头顶的石板重重合上,回声震得她耳朵发疼。 密室延伸作一条长长的甬道,看不到尽头。 也许是紧张,一路上陈璇都未说话。织羽也沉默了下去。 走了许久四周仍旧是细长的密道,让人觉得胸口发闷。就在陈璇快憋不住的时候,织羽终于将她领到了一处宽敞的石室中。放眼望去,室内除了必备的桌椅床榻外,一点装饰也无,看过去满眼黑沉。与上头的府邸相比这实在是太过朴素。 但对于此刻的陈璇来说,头顶有投射而来的日光已足矣,她再无其他要求。 她深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后才找了处椅子坐下,甫才指着头顶的光亮问道:“这是哪里?” 第一百零二章 返都(2) 余音未落,那处透入光线的地方忽然溅来一抹鲜红,顺着石壁缓缓流到了地上。 陈璇骇然一惊,下意识的跳起来躲到了织羽身后。 “他们在清理尸体。”织羽平静的道,“我们头顶上方是府邸的一处空地,边上有一池净水,通向府邸外的暮河流入宴筑海。想必那些人正在把尸体投到水中。透风点就设在池边的栏杆上,因就在根基处,又仅有数寸大小,不易被发觉,不过涨水时,多多少少会流入一些。呐,那些想必就是血水……” 他说着指了指墙上的赤红痕迹。 陈璇疑惑的看向那处投入光线的地方,只听沉闷的一声,又有一抹鲜红涌了进来。 织羽看着她的愁容,宽慰道:“没事,不会把这里淹了,等过一会儿就好了。跟我进来罢,去瞧瞧你的夫君。” 末了又领着她继续往另一条甬道走去。 芙岚脸色苍白,躺在榻上如死人无异。陈璇进入这间石室的时候,一位看似大夫的男人正在为他清理伤口。血水将他的衣裳染得鲜红,那处方拔了刀子的地方,即便血肉翻出也还看得到几条伤疤,想必是之前所受的伤。 所有人都远远的围着,看似都很担心芙岚的生死。 陈璇趁着这时候,把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都跟老者全盘托出。 听到末处,老者也不禁微微叹了口气:“陆桑的事我们本不该多管,但少主此番遭遇此劫,我等也不可坐视不理。王爷既能让少主住进火莺岛,就表明对于王爷来说,少主是重要的人。” “不过少主也真是可怜,姐姐才死,就被属下反咬一口,逼至末路,想想就心寒!”织羽点头同意师傅的说法,也随着他把驸马爷的称呼换掉。“师傅不如就先把少夫人和少主收留下来罢。” 老者眉间略有犹豫:“这……” “反正已经把他们带进来了,多留一会也是留,诸事等贵主过来再说罢。” 没想到此时,反而是最初咄咄逼人的织羽替他们求情,陈璇不禁对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忽然,石室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击声。敲了十下后便停止。所有人的表情凝固了半刻后全都转为喜悦,其中一人拔脚冲过去把机关打开。 密室内的数道石门沿着甬道逐一开启,等待了许久后,众人视线中终于出现了一个身着赤青衣衫、风尘仆仆的男人。 来人一见到老者,便扑跪在他面前:“徐先生!” 徐湘急急忙忙将他扶起:“贵主可到了?” “来不了了……”那人咬咬牙。眼中忽然落下两行泪来。“大事不好。王爷与复*都出事了……” 话未落音,石室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开口接话。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死气沉沉的空间里终于有人道:“出了什么事?那位贵主呢?” 说话的人是织羽。他脸上的神采奕奕早已荡然无存。 来人不敢有所迟疑,忙把大淮的变故说了一遍。 当说到景素欢惨死城楼,接而景氏一族被捕,风远阁也已被抄查,连十一皇子都因浣妃与景素欢走得太近被拖下了水时,徐湘知道大淮的局势已经走向了没有办法挽救的地步。景氏再也不可能臣服大淮安稳生活,而复*也再无法依附景氏去做任何行动。 徐湘斟酌少顷,沉声道,“我们该回去了。” “师傅。我们是要回江淮?” 徐湘看了一眼他最疼爱的徒儿,“收拾好东西,连夜启程。” “是。”石室里瞬时回荡着响应的声音。众人都没有半分的犹豫,听闻主子出了事,所有人都恨不得奔至大淮。替他排忧解难。 这时,本应该作为局外人的陈璇却忽然走到了徐湘面前,在听来人讲述整件事情的过程中,她的心中有如惊涛骇浪碾过,到了此刻仍未平息,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说道:“请先生带我一同回江淮。” 徐湘微微震了一下:“你是陆桑的少夫人,在陆桑政变的关头,你或许应该陪着少主回到陆桑解决他应该解决的事……而不是……” “不,我要回去救青玉。” 在她说出这一番话后,徐湘更是震惊,旁人也不仅唏嘘。 虽也听说大淮的公主殿下钟情于景城王,但他们从未亲眼见过那些情深意重,自然无法想象陈璇对景青玉的爱慕是刻到了骨子里的。此刻紧要关头,没想到陈璇还能站出来,着实令人不敢置信。 然而徐湘还是犹豫了一下:“但……” “青玉被捕天牢,你们回去想做什么?能做什么?无非只有造反一条路可选,但即便要造反,还是得先救出青玉不是吗?可皇城兵卫重重,凭借复*残余之力和你们,如何能从铜墙铁壁里把人救出来?”陈璇接连的质问让所有人陷入了沉思。她知道自己说动了他们,便继续道:“想要救人就必须有周密的计划,而计划要在皇城禁地进行,有我这个熟知禁地路线的公主在你们身边,不是百利而无一害吗?” “少夫人这话说得早了。”织羽眉目一挑,忽又变回方才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谁知道您回到江淮后会不会到皇帝那儿告状,把我们的行踪都暴露了呢,还是把你留在火莺岛好。” 陈璇想也未想,立即俯身跪下:“我陈璇对天起誓,绝不会将你们的行踪告诉父皇,我会一心一意相助你们,直到救出青玉为止。” 她言辞坚定,此时之态,正如面对战局临危不惧的战将般,莫名的给人一种安定之感。 长久的犹豫之后,徐湘竟然同意带她回朝。 “那少主怎么办。”织羽道,“总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陈璇言谢后道:“也带他一起走罢,就算要他回去解决陆桑的动乱,也要等伤好了再说。否则他此时回去也只有死路一条。岛主已死,谁知道陆桑那边是什么样的状况,芙家的人,是坚守还是背叛……” “好罢,就依少夫人所言。”徐湘言罢,便离开了这间石室。 等到夜幕降临,涯的人在清理尸体后,仍未放弃对芙岚的搜寻。但派出的人显然没有白日那么多了。也许是忌惮那些出没无常的淮人,涯吩咐除了出去搜寻的人,所有人都不得离开这座府邸。 不过这样正合了徐湘的意。 他如今要事在身,自不想像白日那样与陆桑的叛军起冲突。能避开他们出海是再好不过了。 织羽带着人出去探了一会儿路况,发现拟定的出行道路上没有陆桑叛军,便折身回来禀告。 在面对海岸的方向,这座地宫还藏有另一个巨大的出口。当那道石门被打开时,一百来人的队伍几乎涌过去一大半,陈璇看到他们从里面拉出一艘足有七丈来长的楼船,捣鼓了一阵后,楼船自石门内吐纳而出,顺着地势高低滑向了海岸的方向。 若仔细观察便能发觉,自石门到海岸间有一个高低适宜的缓坡,已被人铲得平滑,想来就是专门用以运船的陆道。沿路还可以看到隐在树木间的铁索,不仔细看难以发现,但此时跟随他们,陈璇却将这道机关看得一清二楚。铁索上垂下的铁钩将船身紧紧扣住,控制着楼船不偏移方向向着海岸滑行。或许将船从海岸上运来时,用的也是这个办法。 至于为何会把船藏到石室里,陈璇想破了脑袋也未想得出一个所以然来。 然而船到了海岸,众人准备上船之时,暗处里却忽然跳出了个人影直奔陈璇而来,大家纷纷一惊。 “公主殿下。”来人狼狈不堪,并非是手持刀剑的陆桑叛贼。陈璇认出了是自己身边侍奉的宫女,不禁一喜。 “她们呢?” 想到那些同伴,侍女再也压抑不住的失声痛哭:“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她们,她们都死了……” 陈璇心中一颤,忽然将她拥入了怀里。在经历过了生死与逃亡,身边还能留下一个熟悉的人对她来说已经太难得,故而陈璇在这一刻并未将自己当做公主,而是像朋友般轻轻的拍着侍女肩膀以示安慰。 织羽走了过来:“先上船罢。” 陈璇看了看他,心照不宣的相视之后,方带着侍女上了船。 也许是太久未曾使用,船上四处灰尘,不过此时大家已顾不得那么多,寻了空地就地而坐。这个时候,也只有这艘船能带着他们前往大淮,前往那片早已想踏上的土地。 当这支仅有一百来人的队伍抵达溪郡之时,景氏勾结复*的罪名也已定了下来。 太子查办的速度迅捷非常,复*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所有的联络点通通被切断,他们明明在暗处,占据了最有利的机会,但每每出手,都被皇都的军马斩杀得片甲不留。 要从机关重重的天牢里劫出景青玉与花含笑,更是天方夜谭。 而景氏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也被连根拔起,清扫得一干二净,景氏与复*,此时已经再无什么人手可以调动。穷途之际,仿佛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但就在帝王颁召处置景氏的敕命前,事情却有了转机,西南郡战事告急,使得皇帝不得不把景氏之事先放了下来。 第一百零三章 皇城风雨(1) 这一天,是洪武五年十二月初八。 江淮虽未降雪,但依然冷的可怕。信使从城外驱马直入皇宫。当那卷急报被递到皇帝手中时,议政殿内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长久的寂静之后,卷轴被帝王扔到了陈浚脚下。 “唐锦与江培勾结敌军带领驻守西南的一万羽骑夺我西南延卞,怀瑞王,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唐锦是你的手下,做出这等谋逆之事莫非是你授意所为!”帝王字句如滚滚天雷,霎时将议政殿炸开一个窟窿。 陈浚也是此时才知道此事,激愤难平,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帝王所叱。 他原先只是猜测唐锦已有二心,但他没料到,唐锦的反叛来得如此之快,着实让人措不及防。 “朕在问你话!” 陈浚定了定神,撩衣而出,跪在帝座面前:“臣管教属下不力,请皇上责罚。但在责罚以前,望皇上能把此事交由臣来处置。”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短暂的沉默间,他已经想过,陈浚并不愚蠢,自不会人在江淮却还授意唐锦勾结叛军。那样一来只会让他将谋逆的罪名坐实,于他无益,唐锦所为恐怕这位主帅也并不知情。但皇帝却不愿放弃这样一个时机,若不趁此扳陈浚一局,下一个机会又要等到何时? 斟酌少顷,皇帝还是狠下了心:“交由你来处置?倘若你也勾结敌军,大淮岂不是要失了西南?莫非你想同段氏联手,自西南攻向江淮!?” 皇帝这一番话已经说得够重。丝毫不给陈浚辩驳的机会。短短几句便将罪名扣在了他的头上。 “父皇,儿臣相信堂兄无谋反之心。”太子忽然站到陈浚身边说了一句。 “唐锦乃怀瑞王爱将,岂有无端勾结叛军的道理,若不是有主帅授意,怕也是不敢做出这等事情的罢。” 这个时候,左丞却悠悠开口。他的语气极是淡然,仿佛不过是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般。然而一字一句都如一阵大风。将皇帝心中的火扇得更旺。 此话一出,朝中也渐有十皇子的党羽站出来附议。 陈浚从未有过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寒心。 父亲当年,也是如此被皇帝猜忌,也是如此被那些朝臣孤立,因此被迫银衣薄甲远赴战地。战死沙场。英魂陨落异乡。 想到这里,陈浚将双手抵在地上,紧握成拳。 太子垂眸间看见这一幕。不禁蹙了蹙眉。 “父皇,现下不是究谁对错之际,唐锦既已反叛,一万羽骑归附敌军,西南兵防薄弱,若再不商议派兵出征,只怕整个西南郡都要失守,而敌军一旦跨过西南郡,再北上就易如反掌了。” 太子说罢。朝中的窃议才总算停了下来。 右丞撩衣出列:“臣以为,太子所言极是,肃王返程溪郡,几乎也带回了所有兵马,留在昆玉的仅有千人余,定抵不住叛军与敌军的攻杀!” 皇帝猛然一震。这才将重点放到南境兵防之事上来。 “儿臣倒还留在西南一队人马。”陈煜犹豫了片刻,终开口道,“若叛军来攻,还可抵挡一两日。” 皇帝嘴角微微一动,不知是欣喜还是震惊。 “但父皇需速速派出援军。否则只凭一千人,仍难以挡住一万叛军的攻势。” “依你所言。”皇帝点了点头,不假思索便道出一个名字,“慕容守!” “臣在!” “朕命你率军出征,赴西南迎战!” “遵旨。” 朝议罢后,平日里奉承陈浚的臣子都纷纷刻意的避开他,下朝时再无人围上前。 议政殿外空旷十分,风迎面扑来,将陈浚的面庞刺得通红。他把那只受伤的手往披风里缩了缩。 陈煜从他身后追过来:“堂兄。” 步伐稳健有力的靠了上来,自从西南郡胜仗而归之后,太子整个人的气场多少有些不一样了。陈浚看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堂弟,笑了笑。 “父皇只是要你面壁思过,不得出城,并未重罚于你,等慕容将军把唐锦抓回来盘问清楚,就能洗脱你的罪名了。” “对于羽骑来说,撤出皇城禁卫之列、失去皇帝的信任就已算是重罚了。”陈浚辞意尖锐,但神情却很淡然,“羽骑等于彻底失去了对江淮的掌控,这样一来,对太子也是无异。” “谈何无异?”陈煜脸色微微一变,“十皇子与十一皇子手中同样也无兵马,我麾下还有五千赵家军,反倒算占了优势。” “可朝中说得上话的臣子若不是不参与党争,便都是十一皇子和十皇子的人,唯有我陈浚是站在太子这边的,我一旦在朝中失势,倘若哪一天太子再需要我时,也只有逼宫一条路可选了。”陈浚冷冷道,“因为到那时候,我手中尚可动用的力量只有羽骑,只有武力!” 迎面猎猎冬风逼得陈煜睁不开眼。 他整张脸都没了血色。 “再过半个月,便是你的生辰了罢,打算怎么过?”然而陈浚话锋一转,将方才的话题轻轻抹去。 陈煜回神摸了摸脑袋:“每年不都是一样嘛,众臣与公侯子弟聚在东宫闹一闹,便过了。” “今年不一样了。”陈浚淡淡道,“打了胜仗回来,皇上难道不打算犒赏你一番?” “赏赐都给了啊……绫罗绸缎、黄金万两,东宫都快装不下了。” “到时我也会送给你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陈浚拍了拍他的肩:“到那一天你就知道了。”言罢,头也不回的走了。陈煜裹了裹身上的披肩,片刻后唤来轿辇:“到郡主那里去。” 到了目的地,一推开府门,便看到萧钰扶着苏婺在院子里走动。 萧钰把景青玉将他托付给太子的事都告诉他了,却把景青玉的近况瞒了下来。苏婺现下还不知道景氏与复*的变故。他已有半个月未离开过这座院落。 走了两步,苏婺不小心踢翻了一个花盆。砰的一声便裂了。 “你就不能扶着他到没有花盆的地方去走动?”陈煜走上前来,“现下是冬日,它虽然不好看了。但来年还是要开花的。” “不就一盆花么,你小气什么?”萧钰扶着苏婺在石椅上坐下,后者却不依,非要拱手朝陈煜道歉:“太子恕罪……” “恕什么罪!”萧钰掰开他的手,一面瞪了陈煜一眼。“既然你答应景城王要好好照顾他。还要可惜一盆花?” 陈煜心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一阵沉闷。他答应景青玉照顾苏婺的初衷,本就不是为了帮他。此时萧钰这么一说,他反倒觉得自己十恶不赦了。 “不好了,太子殿下……” 就在此时,夙儿慌慌忙忙从江昭叶房中跑了出来,看见陈煜站在院子里,她直扑过来:“太子殿下,江先生他……他不好了!” 虽早便知道江昭叶身体的状况日渐恶化,但此时看见夙儿通红的双眼,萧钰和陈煜还是免不了心中震撼。 夙儿跪倒在陈煜面前:“求求太子殿下请御医前来会诊……” 陈煜嘴角一抿。请御医会诊哪有那么容易。江昭叶是他偷偷藏在江淮的,若这会儿让人知道西南王被太子带回皇城,还藏了一个本早已入黄泉之路的“太子妃”,那些朝臣不疯了才怪! 犹豫间,萧钰已经朝厢房跑了过去。 “奉我的命令,入宫传个口信。”陈煜拽过朱儿。吩咐一句后也随着萧钰过去。 苏婺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独自摸索着朝喧嚣之处靠近。 但片刻后,房中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苏婺的心随着一沉,他虽然双目看不见,但此时哀伤到了极点的气氛已穿入他心底。带来一个无法避免的噩耗。 ————————————————————————————————————————-- 江昭叶的葬礼办得很仓促,也很简陋。 没有郡王入葬之仪,只设了简单的灵堂,办了几场低调的法事。皇城兵卫严密,连出殡都是趁夜进行的。 西南郡路途遥远,想要把江昭叶的灵柩送回显然不可能,陈煜暗下找人寻了处入葬的地方,虽比不过西南王陵,但好歹也是处风水宝地。 “太子……这……这西南王死在江淮,西南郡那边无需发丧?”朱儿跟着陈煜同乘一辆藏青的车马,远远跟在扮成普通人家的出殡队伍后面。 陈煜狠狠敲了敲他的脑袋:“现下是发丧的好时机?西南郡战事持续将近一年未平,民心惶惶之际,唐锦又叛变了,若再将西南王死讯发出,岂非要翻了天?” “可这事也瞒不住啊……” “等这段时间过去,再找个病由发丧便好。” 朱儿这才噤声。 陈煜言罢,瞥了身旁裘衣遮面的女人一眼,宽慰道:“实在抱歉,我还没来得及安排你们见面的时间,他就……我以为他还能撑得住。” 慕容昭庆拢了拢袖子,脸色苍白不发一言。 陈煜也没指望她能在这时候还会回头对自己说没关系。因此劝了几句之后便也停了下来。 “是谁下的毒?” 然而,慕容昭庆却忽然咬牙问道。 陈煜愣了愣:“西南郡谣言纷传,说是堂兄……” “太子也觉得是怀瑞王?” “当然不是……”陈煜立即纠正,“就算当晚真是堂兄劫走萧钰,但他也没理由给西南王下毒,况且劫亲就是一瞬间的事,哪还抽得出身去下什么鬼断肠的毒……” “或许是早已部署好的?” “若是早已部署好,那便是堂兄在西南王府安插了人手,但这显然不可能,西南王即位一夜过后,王府中的所有下人都被换走,被带进来的那些人逐一经过江昭叶审查,他既然警惕至此,就不会放一个疑人入府。”陈煜思索片刻后道,“下毒之人必定是江昭叶身边亲近的人……或许……是江培。” “江培?” “无错,江培是江昭叶最信任的骁军将领,说不定他早已有谋反之心,串通望月谋害我大淮的郡王。” 慕容昭庆眸色倏地变冷,在黑夜里散发着一道冷冽的寒光。 第一百零三章 皇城风雨(2) 寥寥几人的队伍里,紧披裘衣的女人站在最远处,安静的望着灵柩的方向。 冷风中,萧钰拥着姐姐,看着渐渐覆盖灵柩的新土,心中亦有种说不出来的悲戚。 “钰儿……”萧灵玥十分虚弱的唤了一声,那一双红肿的眼睛早已失尽了所有光彩。 萧钰偏过头看她,宽慰道:“钰儿会一直陪伴姐姐。” “或许你还不知道,江家与贺楼族是宿敌。” “哪个江家?”余音未落,萧钰蓦然惊起,“江……江昭叶?” “他将杀母之仇埋在心里多年,终归没有动手杀了我……”萧灵玥忽然跪了下来,双掌撑着地面失声痛哭,泪珠滚落,“但却是我……是我杀了他……” 然而,最后一句话却隐没在深夜的呼呼冷风里。萧钰未曾听清,再度俯下身去询问。 但萧灵玥哀至深处,已难再言喻。 之后的半个月里,怀瑞王被禁朝,羽骑那边却未生出什么乱子。景城王依然被关押在天牢,朝廷继续派出兵马剿杀复*的余党。遣派十一皇子前往筑天郡之事也被提上了议程。慕容守率军出征西南,西南郡战报也不断传来。 这样看似风起云涌的境况下,终于迎来了太子的生辰。 东宫热闹不减。甚至更胜往年。 在缺少了景氏、慕容家的恭贺下,也并未有人感到不习惯。 陈浚因闲赋无事,来得也比别人更早些。 跟着他踏进殿门的两个随从各紧抱着一个金丝楠木锦盒,不必多加猜测也知道是贺礼。负责筹备宴席的赵良媛甫一见来人,便迎上前,亲自领客入座。 “怎么不见太子?”陈浚随口问了一句。 赵良媛虽然还只有一个良媛封号。但显然已成为东宫如今的女主人,行起事来礼数周全,并不似以前骄横。因此提起太子的行踪,面上并无埋怨:“王爷来的前一刻他才方离开东宫。” 陈浚若有所思的淡淡一笑。 赵良媛心知他误会陈煜去了青、楼,便解释道:“太子去找萧姑娘了。” 萧钰之事,赵良媛自知不必隐瞒陈浚。她知道萧钰的身份,更知道陈浚与萧钰是故友,甚至还知道太子把萧钰带回江淮。将她安排在某处院子里。她唯一不知道的是,太子把“太子妃”也带了回来。 陈浚闻言愣了一愣,但很快回神,点头示意仆人走上前:“这是本王给太子殿下准备的贺礼。” 赵良媛言谢后命宫人过来接过锦盒便也退了下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太子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宾客满座的前殿中,他孑然一身。倒并未带什么人来。不知道为何,未见到萧钰的身影,陈浚却舒了口气。一刻钟后。帝驾也缓缓行来。 随行的还有陶妃、浣妃。慕容昭庆称有病在身,因此留在宫中安养。 十一皇子自知牵连景氏一案,又面临着远赴筑天郡的局面,如今已收敛不少。低着脑袋跟在母妃身边,勉强挂着个笑容。倒是十皇子,不论党争于他有益无益,总是一副沉稳冷静的模样。 这一点让陈浚也不禁刮目相看。十皇子跟随陶妃那等尖酸刻薄的母妃,僚属里又有左丞这等圆滑奸诈的臣子,也难得他还能一身正气。 宴席如往年一样从歌舞开始。 舞姬们妖娆的身段舞姿总能最快的撩起宴会的沸腾。 一阵喝彩之后,臣子们便一一敬酒恭贺。 因为帝王在场。贵公子们都不敢太闹腾。但每年当众启封贺礼的仪式仍要进行。这并非是在比谁送的礼更名贵、更价高,只不过是贵公子们喜好热闹。都想饱饱眼福罢了。 十皇子难得的也加入了着欢腾的队伍里。 朝臣和公侯们送来的礼品各式各样,从价值千金的宝石珠玉,到亲手写绘的字画,甚至还有茶具、杯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小玩物。 最有意思的是一只粉面黑眸的人偶。 “这是谁送的?”公子们闹到了兴致之处,玩心大起,举起人偶便嚷嚷道。毫不顾忌君王在场。 “是我送给皇兄的。”十皇子从一片闹腾中走了出来。众人这才注意到一直沉默的他。陈煜也有些惊讶,问道:“皇弟怎会想起要送我这个东西?” 十皇子微微一笑:“皇兄忘了?我十岁生辰,皇兄也曾送了我一只人偶,就是长这样的,前些日子我外出,碰巧遇见一个捏人偶的师傅,就依着皇兄送的那只捏了一模一样的。” 陈煜恍然大悟,回忆起往事不禁打趣道:“我还记得,你那天不知被谁欺负,是哭着跑回宫的,这人偶其实并非我的贺礼,只是见你哭得伤心,才拿给你逗你笑罢了。” 十皇子闻言失笑:“我好像记得,是皇兄欺负我罢,我与皇兄到郊外骑马,谁知半道上皇兄把我狠狠的摔了下来。” 说道此处,帝驾旁的陶妃猛地一惊,暗自握紧了手中的杯盏。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两兄弟说着却都纵声大笑起来。 皇帝眼见宴席一片和睦,多日来的愁容终于舒展,回头问从未离开过母妃身边的十一皇子:“冽儿,你又给你皇兄准备了什么贺礼?” 十一皇子见皇帝叫自己,急忙站出来欲要跪下。却被皇帝挥手拦住:“父皇不过是问你给皇兄送了什么礼?你不必如此紧张。” “儿臣,儿臣给皇兄送的是点……点心。”十一皇子支吾了半日方回答道。 话末,引得现场一阵欢声。 皇帝掩不住笑意:“你给你皇兄送了什么点心?” “是,是母后亲手做的梅糖糕。”十一皇子往那堆礼物中瞥了一眼,末了指着一对金丝楠木锦盒旁的食盒道:“就在那里……” 皇帝竟然宠溺的对他笑了笑:“你就是贪吃……”然而笑着笑着,那双睥睨天下的眼眸中却忽的露出些许伤怀。是啊,十一皇子虽然性子直了些。但也只是个贪吃贪玩的孩子,连喜怒哀乐都不懂得隐藏的人,又是如何被拉入党争的? 想到这里,皇帝的兴致减了一半,随手朝金丝楠木锦盒一指:“这又是什么?” 陈煜蹙了蹙眉,朱儿立即上前附耳禀告。 他这才说道:“这是堂兄送的。”言罢看向闲然饮酒的陈浚,“堂兄说的大礼莫非就是这个?” 说着兴致勃勃打开了锦盒。 众人都迫不及待的凑了脑袋过去看,往年怀瑞王的礼说不上普通。但也说不上特别,可总会有人按耐不住好奇心。 只见金丝楠木锦盒内,铺着一层厚绒,厚绒上方再铺着一张精致华贵的玄色华缎,两卷画轴便各自躺在锦盒中。 在众多贺礼中,字画并不出奇。而怀瑞王的这份贺礼。奇就奇在它铺展开后,画中栩栩如生的景象甚至能把人们的思绪带进去。 但在一阵惊叹声中,唯有帝座上的人毫无赞赏之意。 此时在帝王眼里。只有不解,随即是愤怒,和痛恨! 在太子手中拿着的,正是帝王于楚徽宫丢失的《玉屏卷》,可它怎么会在陈浚手里? 莫非……莫非楚徽宫变故不是复*所为,而是陈浚一手策划的? 想到这里,皇帝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朝陈浚望去,然而那人也正看着自己,用一种坚定狠戾的目光,在挑战皇帝的威仪! 原来早在他有心除去这位侄子前。他就开始对付自己了么? 在众人都把目光投到了画卷上时。 一身玄青衣衫的怀瑞王缓缓从席位上站起,朝帝王走来。 “臣送给太子的这份礼。皇上觉得如何?” 皇帝摇摇晃晃的也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把声音压倒最低最沉:“楚徽宫大火当日,是你偷的画卷?” 陈浚坦然四顾了一下,周围的人一大半都凑到画卷那边去了,还有另一半未去的虽在注视这他们。但见两人在谈话,并不敢轻易凑上前。 “我不止偷了画卷……”陈浚轻声道,“火也是我放的。” “你要烧死我!?”皇帝愤怒不已,但作为一国之君,作为依靠羽骑才能打下这片江山的帝王,他强忍住没有将怒意表现得太明显。 陈浚直视皇帝,眉目间是从未有过的冷静:“我没想要烧死你,火势控制得很好,你不会死。我只是想偷走画卷,想解开画谜。” “好,好……既然你想费尽心机偷走了画卷,如今为何要把画卷再送给太子!?” “因为解开画谜太难了……”陈浚叹息了一声 “要找到继承祭司力量的人,还要想办法以祭司之血祭画,太难了些。而你步步紧逼,你已经等不及要除掉我了,我也无法等到解开画谜之日才奋起反击。你一步一步拔除了我身边的大将,不就是迫不及待的想看着我垮掉吗?章渠,唐锦,还有一万赤胆忠心的羽骑,接下里会是谁?哦……半个月前,你把我的羽骑彻彻底底从皇城清扫出去了……” “陈浚!”皇帝低低喝了一声!他想方设法让自己镇定下来,“唐锦反叛之事朕未怪你,你还要凌驾于朕的权威之上?实在放肆!” “哦?难道唐锦反叛之事并非皇上授意?”陈浚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就笑了一笑,“无妨,唐锦已是叛军,不管他是听了谁的命令,都不再是我的属下,不过,当日朝堂上你曾说过,若再派我出征西南,担心我会同段氏联手攻向大淮罢。可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慕容军早就倒戈向我了!” 第一百零四章 劫杀(1) 皇帝猛然一震,顿时变了脸色:“慕容将军……” 陈浚举起手中的酒盏,饮尽:“楚徽宫大火,慕容家可没少出力。若无庆娘娘帮忙,我想调动李庄手下的兵卫也并非易事。” 皇帝在一霎那躲开他的目光,飞快的回忆着有关李庄的一切。他是当日被派出驻守楚徽宫的慕容军将领,是那个前来禀告说太子妃丧命火海的将领! 陈浚顿了顿,又道:“所以即便你并未派我征战西南,战况也会掌握在我手里。”他咬了咬牙,“唐锦是个例外,是个再也不会发生的例外。” “你……” “幸亏你没把刘云影派出去。”他打断皇帝的话,“不过也对,我陈浚人在江淮,你身边若再没个一心一意忠君的统帅,万一哪一日我兴致来了要逼宫,你便是死路一条!”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就不怕我即刻命人拿下你?”皇帝双颊肌肉抽了一下,“你究竟想要做甚么?” “我就是想逼你动手。”陈浚毫不示弱的冷冷注视着帝王,“逼你诛杀开国功臣,逼你对付羽骑逼你挑起民怨!如此,我才有理由狠狠反击!让你成为一个遗臭万年的君主!” “来人!”帝王终于忍无可忍,厉声怒斥。 满堂的喧嚣因这突兀的叱声静止下来。 无人知道龙颜因何突然大怒。太子看了看父皇,又把目光移到一脸淡然的堂兄身上。匪夷所思。 “这里就让孩子们留下闹吧,朕喝多了,起驾回宫!”然而令人窒息的半晌过去后,皇帝只是说了这样一句。陶妃、浣妃立即跟了上去。 群臣不敢揣摩圣意,纷纷道“恭送皇上。” 就在他转身要离开时,陈浚又忽然道:“皇上,方才那些话,是臣替亡父转告的。” 皇帝的脊背犹如被一根寒刺扎入。疼得钻心。他的脚步顿了顿,终是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但轿辇方起,突有一人闯入了东宫,直挺挺的跪倒在帝驾前。 于总管喝了一声:“何人如此放肆!?” 只听拦轿那人颤巍巍回禀道:“皇上,大事……大事不好,天牢被人劫了!” 天牢关押着复*重犯以及景城王,天牢被劫,言下之意便是有复*闯入了江淮。 东宫的气氛因此一下子冰冷到了极点。 朝臣将来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纷感震惊。然而还未等皇帝下令追捕,太子已持剑闯了出去。将这场二十六岁生辰的宴席抛在了身后。 这一夜里,江淮的街市格外沉肃。 刘云影作为负责复*一案的将领之一,在探子前往东宫禀告帝王时。他已经领兵把江淮所有的街道严密封锁。 前来劫杀天牢之人显然对江淮地形很熟悉。他们分为三路。很快把淮军和皇城禁军甩开了。 “少将!”探子持剑而立,朝他摇了摇头,“跟丢了。” “混账!”刘云影狠狠咬牙,“江淮兵防不弱,怎会让他们把深牢中的人劫去!?” “暂且还未查出他们是怎么混进江淮,但……但他们是硬闯入天牢的。”秦副将咬了咬牙。 刘云影猛地一震:“硬闯?他们还真敢拿命来拼?” “是。对手身手都不简单,那些武功招式属下见也没见过,激战之后,双方都有不少的损伤……”说到这里,秦副将刻意顿住。刘云影斥骂一声后回过身:“说下去!” “对手死了五十多个。禁军伤亡数量……是对手的十倍!” “什么?”这一次的惊讶毫不逊于方才,刘云影眸色转冷。“除了景青玉和含……花含笑,他们逃出了多少人?” “被关押的重犯还逃出了一位风远阁的赵已枝!前来劫杀的人统共有百来人,被我等斩杀五十多人,逃出去的应该也还有一半。” “立即派人追出城,将江淮周围的所有驿道封锁!”刘云影说罢,顿了顿又问,“现下还有多少兵力可动用?” 秦副将拱手道: “慕容将军率领慕容军离城后,江淮四门便全都交由淮军值守,加上派守皇宫的三千精兵以及方才急调封城的五千兵马,淮军还可用的兵马仅余一千。” “足够了。”刘云影蹙了蹙眉,调转马头,“立即按我的命令出城封锁驿道。” “是。” 不远处,一幢灯火通明的楼宇内,笙乐也随着倾巢出动的淮军戛然止下。 宾客们纷纷将脑袋凑了出来,窃窃私议。 “咚。”就在这时,有一人提剑杀来,怒气冲冲的撞开了三楼的一间厢房。身后追来的老妇人慌忙跟在身后拦下来者:“太子殿下……这是,是出了什么大事?” “你滚开!”陈煜狠狠的将老妇人推了出去,把门合上后将剑锋对准了对镜梳妆的美人儿。 “是你干的!?” 美人儿镇静的起身,对眉心前的雪亮剑锋视若无睹:“平儿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劫天牢的事 ,是不是你干的?”陈煜低喝道,“你是复*的人!今夜之事定于你脱不了干系。快说,你把景青玉藏在哪里?” 平儿目中的光芒随着他话末暗了下去:“太子殿下到现在还怀疑平儿?无错,平儿曾是复*的人,但在两年前平儿早成了太子殿下的人不是吗?这两年平儿违心留在复*做太子殿下的眼线,为太子搜集了景氏与复*勾结的证据,还不能表明平儿对太子殿下的忠心?” 她往前走一步,陈煜举剑的手便缩了一缩。 “为了太子殿下。平儿抛弃故国,连道义都不要了……”平儿说着,眸中泪珠滚落,“可到头来,这桩案子出了事,太子殿下便第一个怀疑平儿……” “我错怪你了。”陈煜将手中的剑放下来,垂眸片刻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燕淑楼。 方才被堵在门外的妇人这才走了进来,掏出丝绢替平儿擦拭泪痕:“是不是太子殿下知道你匿藏风远阁的人了?” 平儿摇了摇头。 妇人又道:“虽说那位姑娘是你的好友。可她是风远阁的人,是跟复*一案有牵连的呀,你赶紧找个时间打发了,万一被发现,我们可都要掉脑袋的……” “是,这件事我自有分寸,只求琴姨别把这事告诉别人。” “我当然不敢说了……”琴香素言罢,又嘱咐平儿几句后才退出厢房。 “为了他,这么做值吗?”房门一阖上。便有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平儿对她福了个礼:“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绿庭冷冷一笑,“往昔已逝,我早已不再是公主殿下了。” 平儿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话。绿庭朝她走了过来:“我虽然痛恨你。痛恨你暗地插了复*一刀,但我也十分感激你,感激你在这关头还肯收留我这些日子。” “你方才也听到了,太子殿下怀疑到我头上,我也不知道你还能在这儿待多久,所以……” “我不会多留。”绿庭冷冷道。末了转身就要打开房门。 平儿按住她的手:“你现在要去哪儿?” “天牢被劫,想必是复*的人来救青玉和赵姨了,我去找他们。” “你疯了!现在外头到处都是兵马,你想自投罗网?” “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选择。”绿庭把她的手掰开。“现在,从燕淑楼踏出去是我唯一可走的路。” 平儿蓦然一震。那只停在半空的手终于缓缓垂了下来。 南门城楼下,大淮少将带领人马行至,就在他准备出城时,远处隐在黑夜中的白点却将他的目光吸引过去,他不禁微微一愣。 秦副将显然也看到了,他的视力如鹰一般敏锐,很快看清白点中间一个极小的“囚”字。 “少将,那是……”秦副将惊呼道,然而话未说完却被刘云影抬手制止。 他策马朝白点行去,一面挥手示意随行的兵马不得靠近。 等他站到那个白影面前,听到那人轻轻唤了他一声:“云影。” 这个声音,曾经陪伴着他一步一步从黑暗中走出来。 这个声音,曾在他充满绝望的人生了给了他无线希望。 但他如今,却不得不与将他从万丈深渊捞起来的恩人站在敌对面。 “若我请求你将我们放走,你会答应吗?”花含笑看着曾经在他膝下欢闹不停的孩子,眸中依然是那股温柔。经过一个多月的牢狱之灾,这位来去如风的高手显然已经十分疲惫,刘云影设下的重重屏障,对于他来说就像铜墙铁壁一般。 刘云影黑着一张脸,片刻后,终是摇了摇头。 这本就在花含笑意料之中,所以他也并没有太多的失望:“是啊,你是大淮的少将,而我是复*的人,你怎么可能会放我走。云影,把我抓回去罢。” 刘云影一时陷在悲伤里,并未察觉到异样:“含笑叔叔,你放心,行刑之日我会找人代替你,到时候会有人护送你离开江淮……” “云影,你想得太简单了。”花含笑打断他的话,“我的身份,难道这么多天过去你还查不出来?皇帝不会放过我。” 少将坚韧的面色终于被撕开一道口子,花含笑猜的不错,刘云影的确在奉皇帝之命调查这位花先生的来历,但查到最后,他足足犹豫了五日才把结果递交圣上。 “我是刘长,是南唐帝师刘若的侄儿,是靖国君主的堂弟,皇帝怎么可能会放过我?”花含笑凄然笑了一声。 虽然早在靖国覆灭以前,他便厌倦官场争斗隐姓埋名于溪郡。 但血缘终究是血缘,他是刘家的人,这一点无论如何也磨灭不去。 一声长笑很快没入呼呼的冷风里。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囚衣,站在冬日的夜下瑟瑟发抖。 第一百零五章 凋零 不知何时,太子已携兵马自淮军之后追了上来。 刘云影侧头十分不解的看着脸色阴沉的未来君主,他的目光里,并非是只有政敌自天牢逃出的不甘,甚至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痛楚。 行至景州城外,冷清静谧的驿道上,忽然有一道殷红的影子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过去。陈煜紧紧捏着手里那一只火玉耳坠,在看清那道身影后突然勒住了马缰。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嘶吼一声方罢。 而她站在冷夜里,面对着气势逼人的军马,从容的举起手中利剑,但最终,将剑锋抵在了自己的颈上。 雪亮的寒光自黑夜里发出刺痛了陈煜的目光。 “你们若要追杀景城王,就从我尸首上踏过去!” 刘云影在那一霎才认出了她,不禁惊诧道:“公主殿下!?” 陈璇冷冷瞥了他一眼,最后把视线停留在陈煜身上:“短短一别,皇兄已是千军统帅,当真威风凛凛!” “阿璇……”陈煜来之前想问她最近过得如何,夫家对她是否和善,甚至想劝她放弃景青玉,但这一刻,看到她为了爱慕之人不惜以身躯阻挡上千兵马,所有的话都生生被堵在胸口,难以言喻。 眼见时间流逝,刘云影有些耐不住性子,试图领兵往前,只才动了一步,便见陈璇手腕翻动,顷刻就在自己颈上割出一道口子来。 或许别人看不见,但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颈上传来的痛意。还有那股顺着肌肤流下的炽热鲜血。 “皇兄若是愿意看我命丧于此,便下令他们追上去!” “阿璇,别任性,快过来,到皇兄这里来。”陈煜捏紧火玉耳坠,用一种与掌心力度相反的柔和语气对她说道,“听话……” 陈璇冷目轻扬:“皇兄,事已至此。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放了景青玉,二,从我尸首上踏过去将景青玉捉捕归案!” 刘云影冷哼一声,眼见景青玉的队伍已经彻底脱离视线,他越发焦急:“太子……” “你闭嘴!”陈煜厉声打断他,“都给我退后!” “太子!” “退后!”陈煜将佩剑拔出,剑锋直指刘云影。“让你的人马退后!” “可景青玉……” “公主重要还是景青玉重要?”他并没有看刘云影早已蓄满怒火的眼睛,而是盯着那一抹殷红的身影,忽然叹了口气。“退后罢!” 刘云影怒目一震。但却不打算听令,沉吟了片刻后,猛地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骏马如风驰去的瞬间,所有人都蓦然一震。 然而就在陈璇将利剑狠狠割向自己的瞬间,黑暗中忽然蹿出一个人影,先是一脚踢掉了她手中的兵器。复而从掌心甩出两片薄如蝉翼的铁器,直刺飞驰的骏马! 骏马双蹄被利器切断,转瞬倒地,狠狠将马背上的少将摔了下来! 当刘云影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时,只见景州方向忽然返回一队人马。停在了陈璇身后。织羽轻击双掌,末了张开双臂护在她跟前:“公主殿下。织羽救驾来迟,还请恕罪!” 陈璇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们怎么回来了,不是叫你们……” “我不能丢下你不管。”说话间,从马车上下来的男人已经走了上来,他简单的披了一件外袍,盖住身上的囚服,而那头蓬乱的发丝下,有着一双满含坚定目光的眼睛。就像半年前,他在景城王府拒绝她那般坚定。 陈璇眼眶一红,少顷,泪珠突然从脸颊两旁滚落。景青玉伸出手替她擦拭泪痕,那双清瘦的手掌从她脸上轻轻抚过,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从他指尖传来的暖意,原来,竟是这样温煦。 织羽别过脸,看着华服广袖的陈煜:“你们少将可太不听话了,太子都下令不许上前,他还敢违抗!” “你是谁?”陈煜避开刘云影不谈,冷冷问道。 织羽扬眉:“高手!” 短短的两个字,顿时将刘云影的怒火撩了起来。少将还来不及拍去铠甲上的尘土,便持剑冲向织羽。凝寂之间,周身杀气瞬起。然而面对来势汹汹的大淮少将,织羽脸上丝毫不见恐惧,他站在原地,面带笑意,仿佛杀上前的不过是一个手无韧铁的孩童,根本不值得他费心。 不过织羽还是大意了些,刘云影虽然身法欠佳,力气却是足的。 他一剑刺来,织羽举剑避挡,但还是被他生生击出几丈。 “哟,看来还有点身法!不像天牢那些残兵败将!”织羽目色转瞬一冷,“若不是你们人多,兄弟们怎么可能会被你们这些只会三脚猫功夫之人打败。” “狂徒!”刘云影喝了一声,话落瞬间,几步掠杀过来,再度将织羽逼退。然而这优势是短暂的,织羽忽的侧身从刘云影臂下一过,徒手狠狠从他后背击去凝聚杀劲的一掌。等刘云影趔趄回身,织羽已站在几步外,面上仍是狂傲神情。接下来几个交手,织羽几乎用不到兵器,就打得少将措手不及。刘云影知这人不好对付,纵身一跃退回军中,转而下令让淮军朝队伍围了过去。 这时,一抹明黄忽然从暗夜中追上来。 “璇儿!”随着一声历喝,太子与少将的军马纷纷让出一条阔道。连方围上去的淮军也往后退了几步。 吴彻手持宝剑紧紧跟在皇帝身边,目光警惕的巡查四周,一刻也不敢放松。 “父皇?”陈璇自知此次劫狱必会惊动全城,但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亲自追来了,且来得这般快。她感觉到身旁的景青玉狠狠颤了一下。 “璇儿。到父皇身边来。”皇帝开口说的第一句几乎与陈煜如出一辙。然而面对着这般慈祥的父亲,陈璇仍旧没有妥协:“除非把青玉放走!” 皇帝面容一沉:“璇儿,你一个女子,且已嫁为人妇,怎还能搅到朝政中来?” 她冷笑了笑:“朝政?难道你把我嫁给芙少主,就并非朝政吗?既然已经置身于此,脱离又谈何容易!” 未料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不止皇帝。在场的人都为之一震。 皇帝目光越发阴冷,所有人都不敢再多说一句,无法察觉的沉默之后,这位年过半百的皇帝忽然叹了口气:“璇儿,你不好好的跟着少主回陆桑,留在这里就只为了与朕作对?要与这逆贼同流合污?” 陈璇闻言向前走了两步,想看看自从离开燕州后、这位越来越陌生的父亲,但越是看清他目中的权欲,她就越失望。片刻后,咬牙回答道:“是!” 皇帝整个人一颤,几乎要从马上摔了下来。吴彻眼疾手快的将他扶稳。他却推开那双支撑自己的手。惨然大笑:“玉瑶,这就是你生的好女儿!她为了这个逆贼,要同朕作对!” 提起母妃,陈璇与陈煜心中都堵着一股沉郁之气。但面对着天下至尊,那股郁气却又无可发泄。 然而更令两兄妹措手不及的,是皇帝紧接而来的旨意。 “给朕把公主拿下!”皇帝冷喝一声。刘云影几乎没有犹豫。领命后率军朝队伍攻杀过去。景青玉想来也是未料到皇帝的第一道旨意竟直指陈璇,心中一震。但仅仅片刻,他就从天子眼中看到了狠烈的光芒。也明白他为何会这般决绝! 藏在天子眼中的,更多的是天下,而非亲缘。 或许对待这个倔强的女儿。他心中的狠决与当日对待景素欢是相同的! 眼看刘云影持剑掠向陈璇,皇帝也没有制止的意思。身旁的太子再也无法安稳的坐在马上。他翻身下马,跪在翊天面前:“请父皇收回旨意!”皇帝看了他一眼,目中有些失望:“你辛辛苦苦扳倒了景青玉,如今还愿意纵虎归山?” “难道父皇愿意看着阿璇为了景青玉与那些将士拼命!?” “那是她的选择。”皇帝目中一痛,但很快,那抹痛楚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决不能放走景青玉,放走复*!” 陈煜震惊的抬目,当面对着帝王冷漠的神情,他心中对父亲的敬意终于被清扫得所剩无几,仅仅顿了片刻,陈煜便也持剑杀了上去。 ************************** 在这场混战之外,当然还有着从皇都赶来观战的看客。 只不过这些看客并非是光明正大前来的,而是隐在暗处,特别是被禁令不许离开江淮的怀瑞王。还有在他对面躲藏得十分隐蔽、他并不知情的萧钰和苏婺。 “呀,打起来了!”看着不远处,萧钰乍然低呼。 今日开宴之前,陈煜的确去找她了,也把她带到了东宫,更大发慈悲的让她带上苏婺。陈煜这么做无非是想让萧钰凑凑太子生辰的热闹,洗去江昭叶逝世的阴霾。 萧钰和苏婺打扮得颇为中肯,江淮并无多少人见过萧钰,而苏婺帷帽一戴,也无人认得。在衣着光鲜的东宫内,她们混迹其中,根本就引不起谁的注目。但那些王公贵候的一举一动却都落入萧钰眼中。 因此在陈煜离开东宫后,她随后也寻机跟了过来。 知道远处正有混战,苏婺猛地拽了一下萧钰,双手朝前摸索:“天牢被劫,是否丢了什么要犯?连皇上都亲自过来了。” 他感觉得到空气里蹿动的杀气,却听不见战场上的对话,因此打算问一问她。 然而到现在还瞒着他景氏变故的萧钰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一直告诉他,景青玉还在溪郡,因此不能来参加太子的生辰,不能来江淮看他。 如今她又该怎么对他说,他最敬仰的王爷,此刻就在不远处与皇帝兵戎相见、拼死一战! 第一百零五章 凋零(2) 短暂的沉默后,苏婺警觉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那一双清冽却从此与光明失之交臂的眼睛就在萧钰面前晃了一晃,她轻咬唇瓣:“因为……因为……那边战况太激烈了,我一时没注意到你问什么。” 苏婺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片刻后,他又重复问了一遍:“远处与皇上人马厮杀之人,是不是从天牢里逃出来的?” “是……” “是谁?”苏婺摸索着拽住了她的手臂,沉声道,“值得皇上亲自追过来的,必定是重犯罢。” 萧钰沉吟半晌,忽然问他:“苏婺,若再给你选择的机会,是不是就算瞎了,你也宁愿跟在景城王身边,而非留在江淮养病……” “当然。”苏婺想也未想,“这一个多月来见不到王爷,我十分不安。”说着握住萧钰的手,恳求道,“萧姑娘,什么时候可以带我去溪郡,当然,你不便的话,给我雇辆车就好……” “可你的眼睛……” 他笑了笑:“我现在习惯了不少,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不行,万以上次刺杀的人再追来……” “他们的目标是王爷不是我。” “还是不行,你是景城王身边功夫最好的侍卫,他们说不定是想先除掉你再动手除掉景城王。”萧钰话方落音,苏婺便失望的垂下头去,那样颓然的面色,让她心中为之一动。 “苏婺。景城王对你来说,定是如家人一样……如果有一天你再也见不到他,是不是比死还难受?” 她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苏婺微微一颤,顿了少顷,他声音忽然冷了下来:“萧姑娘此话何意?” “也没什么,就是……”她说着往远处瞥了一眼,就在那时,一点寒光忽从离她几丈之外的地方朝战场中央刺去。她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支如闪电般迅疾的箭矢! 而箭矢的目标,竟是将陈璇护在身后的景青玉。 奇怪的是,那支箭矢几乎是在刘云影抬弓射杀的同一时刻飞出,与刘云影射出的箭仅有半寸之隔,若不仔细看会只以为射杀过去的只有一支箭。但事实是,少将那一支箭只是从目标腋下穿衣而去,而另一支,却准确无误的刺入目标心口。 然而,击中的目标却不是景青玉。千钧一发之际,他身后丝毫不会武功的陈璇忽然冲到前面,将这雷霆一箭生生接住。 “出事了!” 在满场俱惊、将视线都投注在刘云影身上时。只有萧钰一个人拨开草丛朝寒光发出的地方寻去。 “萧姑娘!” 苏婺往前一扑。却扑了满怀的冷风。 萧钰根本没有多想,她知道那一箭根本不是刘云影射杀的,而是另有其人。但她还未走到那一处,忽然就被一只大手拉了过去。那人显然也发现了她,也害怕她惊叫引来别人,因此一只手缠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便捂住了她的嘴。 她睁大双目挣扎着看向那人,他想必也没有打算隐瞒她,反倒主动凑过来:“别说话。” 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霎,萧钰脊背一冷,随后想到当日在楼船所听见的那番话。整个人更是如泡在冰天雪地里一样,瑟瑟发抖。 从策划景氏倒台至今。不难以想象,陈浚是必定要置景青玉于死地的。但他或许也算不到,那一箭射中的并不是景青玉,而是陈璇! “萧姑娘。” 苏婺摸索着朝这边过来,他也不敢喊得太大声,因此将声音压到很低,倒也没引来另一处看客的注意。 当然,那一边此刻已是全神贯注的盯着突然静止下来的战场,对次子这一贸然的行为,曲阳候没有丝毫担忧。倒是刘云鹤,在一旁跳脚道:“爹,云影他,他杀了公主!” 曲阳候习惯性的踹了他一脚:“小声点。”末了将他拽上马车,“回江淮。” 刘云鹤震惊的看着父亲:“爹,您不管云影了?” “现在这情景,怎么管?”曲阳候不再多言,将车帘放下立即命车夫驾车返回皇城。仿佛逃离此处,就真正能置身事外一般。 而就在马车返回之时,一匹骏马正与他们擦身而过。骑在马上的女子抬手扶了扶帷帽,以离弦之箭的速度朝景州方向冲去。但城外这一幕,也是她没有预料到的。看着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兵马,绿庭迟疑之后弃马钻入了暗处,寻了一个离他们不算近但却能将那一方混乱纳入眼底的地方落脚。然而看到景青玉抱着身受重伤的女人,神情悲戚时,她的心也仿佛被人狠狠刺中。 陈璇! 竟然是她! 她没有前往陆桑,而是在这个夜晚,劫杀天牢将景青玉与赵已枝带了出来。 更令她震惊的事,在那群持剑与大淮兵马僵持的复*里,看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面孔——徐湘! 他曾是靖国颇负盛名的一员大将,是好友徐念的父亲! ********************* “阿璇!” 在一片冷肃得令人不敢呼吸的寂静之后,太子殿下拨出护住他的重重兵马,脚步踉跄的朝陈璇走了过去。 “太子!”赵家军的将领将上前他拦下,“您不能过去。” “为何?” “那些都是复*,他们会伤了你。” 陈煜冷哼一声,片刻后惨然大笑,忽的抬手将剑锋指向了同样茫然的刘云影:“你现在该考虑的,是拿下这杀害公主的逆贼!” 看着明晃晃的寒光,刘云影胸口仿佛有什么砰然碎裂,他双手一颤,一直握在手里的弓箭转瞬坠地。 “父皇,这就是您委以重任的少将!”陈煜没有把身前的将领推开,反倒回过身,看着满目震惊的皇帝,言辞狠烈,“他杀了阿璇,您如今是否觉得,我等终于可以从阿璇的尸首上踏过去追捕景青玉了?” 皇帝猛地一震,终于扶着吴彻的手翻身下马,脚步蹒跚的走向自己的儿子。 然而,太子手腕一转,竟把剑锋对准了一国之君:“您一直以来,都不配当一个父亲,更不配当一个皇帝!” 这样一番狠决的话语从太子口中道出,如刺在陈璇心口的箭矢般,转瞬穿透皇帝的心室!在最后一个字落地时,身子微颤的皇帝勉强稳住了脚。他朝陈煜迈出一步,伸手将儿子手中的利剑往旁边推了推。 指尖触在冰冷的兵器上,皇帝深深吸了口冷气:“朕不配当皇帝,谁配?” 陈煜顿时一愣,直呆滞了半晌才沉声道:“虎毒不食子,可父皇您……” 皇帝站在那里,努力的不让自己失去君王威仪,但他太高估自己了,陈煜话还未落,织羽便已喝了一声:“陈显,你这个昏君!”正是这样简短的两个字,将皇帝一直以来塑造的明君形象瞬间击垮! 在场的,刘云影不敢说话,吴彻也不敢说话,赵家军的统领也只是拦着陈煜,不对为救逆党而身亡的公主发表任何意见。 陈璇几乎是在箭矢刺入心口时便停止了呼吸。 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个表情是焦急、痛苦的,没有为救了心爱之人的动情,更与祥和扯不上边。没有人知道她在接住那一箭的刹那到底在想什么。看着神情痛苦的陈璇,景青玉的泪就像无法切断的水源,从面颊上滚落。 他以为皇帝的狠心只是停留在江淮城外对姐姐的决绝。然而,对待女儿,皇帝也丝毫没有留情。 第一百零六章 援兵(1) 公主的死亡在这场追杀政敌的战役里仿佛过往云烟。 陈煜紧紧拽着手中的火玉耳坠,看着被复*拼死护住的那具尸首,脸色如雪苍白。然而不等他从悲戚之情中走出来,皇帝已再次下令:“吴彻,朕命你拿下逆贼!” 一语宛如雷霆,落地有声。 皇帝略过了淮军少将和太子,直接命令贴身护卫上前捉拿叛党。 吴彻拱手领命,立即杀了上去。 “这个昏君!”织羽满目怒焰,“此时此刻,他对公主殿下竟一点愧意都没有?一点难过也没有吗?” “该愧疚的是我。”在喊杀声逼至之时,景青玉将陈璇拦腰抱起,缓缓的朝马车走去。身后的纷乱狼烟,都被织羽与徐湘等人挡住,他们或许是他的最后一道墙垣。若再坍塌,他剩在这世上的也仅有一条性命。 “王爷……”赵已枝站在厮杀之外,她朝景青玉伸出手,“公主……”然而景青玉目光不知投在了哪一处虚无,对赵已枝伸来的双手罔若未闻。 绿庭远远的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在这样的险急时刻,能站在景青玉身边的并非是她,或许这便是他们的宿命,就如当年危乱之际,站在她身边的亦不是那个面容清隽的男人。 这短暂的闪神后,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窣的动静,下意识的回过头去。但在眼前晃荡的却只有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草束。 “唔……唔……”萧钰却很清楚的看到回头那人便是绿庭。她虽然也诧异她为何会在此处,然而此刻她并没心思去探寻缘由。她只是想跟她求救,哪怕知道她根本不是怀瑞王的对手。 “我不会伤你。”陈浚用那只在如云殿被火烧伤的手捂紧她的嘴,“听话,别再生出什么动静。” 萧钰睁大双目,狠狠的瞪着他。 鬼才相信他无害人之意,他都能对自己的堂妹下杀手,何况是她。 “我只想告诉你,今夜之事。不可说出去。”陈浚知道她发现了方才那一箭的玄机,冷声低叱道。 萧钰双手扣在他手腕上,欲从他魔掌下脱离,但陈浚力度之大令她无可奈何。“钰儿,我已无话可辨,我便是这样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十恶不赦之人。”他目中不由得泛起一丝伤色,“我必须要挟你……” 萧钰忽然一僵。少顷,只听他道:“你若是将今夜之事说出去,萧灵玥还活着的事定很快就会被皇上知道。到时候皇上会不会让她祭画,就不得而知了。” 在说完这句话后,陈浚松开了手。然而之前拼力挣扎的萧钰在获得自由后。却一语不发。 她抿唇看着这个行事阴诡的王者。越发的觉得生疏,或者说,她从来就未觉得他熟悉过。 在幽林,他轻轻在她额头印下的那一吻已经如前世般遥远。王者眼中最重要的莫过于权势,他又怎么会在乎别人的生死。 “钰儿,对不起。” 萧钰极力压下自己心中的震撼。她咬着唇瓣,泪眼迷蒙地看着他,从他身上,也看到了大淮王朝的冷酷无情。 为父者,可以不顾自己女儿的性命。为君主。可以不顾百姓的性命。为兄者,却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子。 在这一刻里。他们没有任何人愧疚,陈璇的死,仿佛只是争权夺利间的一段小小插曲。 ***************** 面对来势汹汹、数以千计的皇城禁军,织羽很快体力不支。 眼见他快要抵不住,徐湘一个侧身掠到他这边,转瞬将他身后的一名袭击者狠狠击倒。 “师傅,快带王爷走!” 徐湘敛了敛眉,显然是在犹豫。一面是复*之首赵已枝和他的主人景青玉,一面是他即将战败的爱徒! 织羽刺倒一个大淮士兵后,转目看他:“师傅,再不走徒儿就抵挡不住了!” 徐湘眼看优势快无,向织羽郑重的点了点头后收剑折身离开。岂料才迈出几步,吴彻突然跃出来,挥剑将他截住。他一时措不及防,险些就被吴彻的剑挑穿肩胛。燃眉之际,暗处有人用弩朝这边射了一箭,将吴彻逼退。 “父亲!” 这一击后,景州方向忽然奔来一匹骏马,骑在马上的青年人一身素衣,风尘仆仆的面容上是喜悦与震惊交汇之色。 听到这一生呼唤,徐湘心头猛动,身子一晃,险些站不住脚,然而在看清青年人的样貌后,他再难抑制心中的震撼:“念……念儿……” “父亲!”徐念一掌击在马背上,于骏马飞驰间翻身而下,急急朝徐湘奔了过来。 “念儿,你……你没死……”徐湘张开双臂将儿子拥入怀中,织羽扭头看见这一幕,震惊之后在唇边扬起一丝笑意,这是这么多日来,他笑得最舒心的时刻。 但父子相聚的欢畅很快被混战冲散。吴彻如一头暴怒的狮子攻杀上前,徐念拿出弓弩,对准他连射几箭。 吴彻显然是比刘云影更难对付的一个角色。 徐家父子几乎拼尽全力才挡住他不让他朝景青玉杀去。 随着越来越多禁军的加入,这支不过七十人的队伍不出半个时辰就被斩杀得七零八落。然而,缓缓朝着景州城门走去的景青玉身边,却未有一兵一卒能靠近。此时的赵已枝正像一位女将士一样持剑护在他周身,将时不时冲杀来的禁军斩在刀下。景青玉却对周身的事充耳不闻,他就像往日自江淮回家一样,抱着怀中的陈璇稳稳的迈出每一个步子,波澜不惊。 皇帝定然看到了这一幕。 他气得咬牙:“景州郡府何在?城外发生这么大的事,过了这么久他还不带人过来?传朕旨意,若拦不住逆贼,他郡府的位子就不必坐了!” 话音方落,景州城门轰然大开。 皇帝凝目望去,果然有一支队伍从城中涌了出来。带头的虽并不是郡府大人,但却是驻守景州的兵马。 然而,在皇帝以为自己稳超胜券时,暮夜之下猛然有一道光芒破空而来,急速的在兵阵之间穿梭。不出一刻,冲在最前面的大淮士兵已被来物悉数击倒在地。 “回来!”一声高喝自暗处里传出,紧接着便有一名眉目秀丽、约三四十岁的女子带领着一只队伍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那道光芒听话的折身回去——竟是一只细如纤纤细指的小斑月蛇。 但令皇帝最为震惊的,并非是斑月蛇的强大攻击力。而是骑着高头大马随女子出现的大淮驸马爷。此时的他迎风而立、面目苍白。看着帝王的那一双眼睛里满含火红的怒焰! 他还是来得太晚了!对于已逝去的生命来说,这一切已经太晚了! 第一百零六章 援兵(2) 半个月前,徐湘与陈璇拟定劫杀天牢的计划后,便将重伤未愈的芙岚与医师留在了溪郡,随后启程入都。 芙岚清醒之时身边只有医师和几名年纪稍小的少年。 起先几日,他询问陈璇的行踪,医师还遮遮掩掩不肯回答,直到陆桑的人马追上来,他才肯实言相告。 因为他可以肯定,这支陆桑队伍并非是在火莺岛大开杀戒的那一拨人,他们对芙岚有着足够的忠诚。彼时他并不知道,带领人马从陆桑不远万里而来的女人正是涯的姐姐——絮。 景州城外,寒风如刀子般划在每个人的脸上。 已是深冬,再过几日便是新年。但大淮的平静也已维持不下去。 杀戮过后,陆桑兵马沿城而退。太子命赵家军紧追不舍,而皇帝扶着一夜之间苍老的面容,在回宫的路上忽然晕倒了过去。 次日突发的混乱早在陈煜意料之中。没有什么可以将鲜血掩埋,即便是时间。更没什么可以抵挡住百姓的惶惶不安。战场就在景州城外,留下了大淮建朝后改变整个朝局的历史之争。 “禀太子!逆党已逃至溪郡……” “本太子不是说了只管拿下他们!这等事就不必奔波回禀了!” “但……但肃王他……” 陈煜眉间一跳:“肃王如何?” “肃王率军将赵家军阻挡在璞玉城外,掩护逆党逃离!”来报的士兵说完最后一句,额上已满是冷汗。陈煜的暴怒是必定会来临的。但他还算理智,询问过士兵皇城兵马战力后,撇下一切急忙入宫。 御医连夜会诊,皇帝也早就醒来,只是精神仍不太好。 陈煜来的时候,他半卧在榻上,看着手中的一幅画像兀自出神。 “太子……”于总管唤住脚步匆忙的他。“皇上方哀哀哭了半个时辰,太子不如等会儿再……” 陈煜丝毫不领情,看也不看他冷冷道:“阿璇死了,他当然该哭,不过。他哭是他的事,我还有要事禀告,你别拦着我!”他的声音说不上大,但也足以让内殿的人能听到。皇帝收起二十年前亲手画的画像,垂了垂眉。 看着走进啦眉宇冷冽的太子,皇帝深吸了口气才问:“有何要事禀告?” 陈煜百感交集的看着疲惫的帝王。努力将心底的不忍压了下去! 眼前这个人,害死了亲生女儿、害死了阿璇,他不值得同情。想到这里。陈煜冷哼一声,末了才道:“肃王于璞玉城起兵造反,掩护逆党逃脱……” 他字句掷地有声,令皇帝的目光迅速跳了一下! “至于肃王反叛的原因。还正在调查中,当务之急是,请父皇下令让怀瑞王率羽骑出城捉拿叛党。” “此事交由少将……” “少将不能离开江淮,他杀害璇儿的帐我还没好好跟他算。”陈煜丝毫不客气的打断皇帝的话,“再说陆桑擅用术法,武功诡异莫测,以少将的身法。还不够他们半个时辰打!” “你是在逼朕?”倘若命陈浚前往追剿逆党,便是再将一片战场拱手相让,任他驰骋。陈浚只会因此变得更强大,更令帝王无法控制。 “儿臣是在为父皇大好江山着想。如若不及时剿杀逆党,等同于放虎归山。还有……若不加以控制溪郡,只怕会如二十年前一样,将大淮推入战乱!” 陈煜嘴里仿佛含着冰块,没说一个字都朝着帝王吐出冷气,将他冻得发抖。 二十年前南唐覆灭,陈显凭借着坚韧的信念以及兄长的鼎力相持才能于乱世立足、于乱世起兵收复流失的疆土。但如今的他已经不会再有一个二十年,也再无一个尽心相持的兄长。更没有往日强大的信念。 越到了华发之年,暮暮垂老,皇帝越觉得手中的权力如时光般流逝,他用尽手段试图将权势遮天的臣子一个一个毁灭,然而事与愿违,他的帝王生涯,竟是如此失败。 “朕……准了。”他握紧双拳,再不去看向来备受他宠溺的儿子,咬牙说道。 陈煜并无拖延,领命后便迅速退去。 直到傍晚,十一皇子才踏入帝寝来看看父皇。 岂料他一开口便触到了皇帝逆鳞,令皇帝及起怒喝,罚他跪在殿外。冬日的瓢泼大雨来的突然,夜幕下闪电之后,雨丝便应声坠落。十一皇子身娇肉贵,淋了半个时辰便晕过去了。浣妃闻声赶了过来,顾不得那么多,雨衣未落便走入帝寝,直直跪倒在帝王面前:“求皇上饶了冽儿。” 想到倒在雨水里、却无人敢上前扶一把的儿子,浣妃心如刀绞。 “慈母多败儿,朕今日就替你好好管教他!”皇帝话音一落,茶盏兜头泼下,浣妃只觉一冷,心底更是如冰山一般寒了下去。 她来之前自是打听过陈冽究竟说了什么使得皇帝急怒,那句话饶她一回想都阵阵发寒——“阿璇姐姐死了,听说是父皇下令让少将射杀的?” 陈冽说出此话,怎不令龙颜大怒。这摆明了要把昏君之名扣在皇帝头上。丧女之痛未去,更为来得及安排丧礼,甚至连尸首也不在自己手中,甫再听到这句话,教皇帝如何不怒? “五日后,你随着十一皇子前往筑天郡罢。”听着浣妃的哀泣,良久后,皇帝终于说到。 浣妃如遭雷劈,不可置信的拽住龙袍:“皇上,再过五日便是大年初一,您真要把冽儿和臣赶到那贫苦之地?” 也许是不忍,皇帝并未踹开这个一向寡言的嫔妃,但言语中丝毫没有退让:“朕会命人替你们安排好,筑天郡虽然贫瘠,但这也是个让十一皇子锻炼的好机会。” “皇上……” “退下。”皇帝怒喝一声。抬步走开,看着伏在地上失声痛哭的浣妃,他的目光里已再无当年的温存。 这个女子,在他初到燕州时倾心于他,不顾家中反对执意嫁给彼时一无所有的亡国太子。但她的所有棱角早已被时光磨平,此时的浣妃,没有了当年的豪情。有的只是对家族、对儿子的牵挂。 夜幕久久不去,冷雨斜飞,再给皇城添一分压抑。 自从郊外回来后,苏婺就一直沉默着。江淮的动静实在过于大了,天牢被劫。逆党逃脱。萧钰再想瞒也瞒不住。甚至连她的身份,也已被他得知,反而多添了分生疏。 夙儿推门而入,端着一碗不曾动过的粥膳,愁眉苦脸道:“他还是不肯吃。” 萧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苏先生就一直坐着,话也不说。真叫人担心。” “钰儿,不如你过去劝他……”萧灵玥接话道。 “他现下理也不理我,定是怪我隐瞒他隐瞒得太多了。”萧钰咬了咬唇。又坐回椅子上,“他定是恨死我了。” “景城王出了事,他心中难免痛苦,钰儿。苏先生对你情义不浅,他怎么会恨你?”萧灵玥屏退夙儿后,宽慰她道,“他既然不理会你,你便让他自己静一会儿,他总会想通的。” 萧钰顿了顿,忽然问:“那么姐姐呢?姐姐想通了吗?” “事已至此。连回头路都没有了,他死了……”萧灵玥脸色仍旧苍白得很,但语气中竟多了份淡然,“这就是事实,我无论再做什么,他再也回不来,还有何想通不通呢?” 少女心中一沉,片刻后,只听萧灵玥话锋一转:“你的确在东宫看到玉屏卷了?” 萧钰反应过来,郑重的点了点头:“我不会看错,那一定是玉屏卷,而且不会是赝品,与我当日在楚徽宫所见一模一样。” “太子手里也有一幅,你也说过一模一样……” “这就是奇怪之处, 姐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会想尽办法销毁玉屏卷,不再让这世上的人有什么祭画的预谋。”萧钰看着她,十分坚定的道,“反正天魔已经从玉屏卷中逃出,玉屏卷封印已解,早就没什么秘密了。只是皇帝还不知道,我担心怀瑞王他会把姐姐供出去,万一你被……” 萧灵玥不自觉露出一丝冷意:“有太子护着我,你怕什么?……不过,玉屏卷的秘密恐怕不只封印是天魔那么简单……” “为何?” “当日昆玉城遭袭,西南王府陷入火海,你知道是谁救的我吗?”她她却不回答萧钰,反而问她一个明摆着答不出来的问题。 萧钰自然摇了摇头。 萧灵玥这才道:“是贺生,不对,应当是贺楼生,我的生父!” “你的,你的生父?”萧钰猛然一震,几乎就要握不住茶盏,“姐姐的生父难道还活着!?” “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本名贺楼生,二十多年前贺楼族被陈氏剿杀时,陈浚的父亲将他救了出来,把他匿藏在羽骑,但几年后南唐灭亡,他便又跟着母后去了西南郡,改名贺生,在栗镇住了下来……”萧灵玥说着目中忽然泛起一丝哀色,“那几日里整个西南郡都被战乱搅得不得安宁,他将我和昭叶带了出来,住进城中一间酒肆,在那里……我看到了母后的尸身,依然完好的保存着,这些都是贺生以缩减寿命的代价用一种可保尸体容颜的术法来完成的……” 萧钰忽的一惊,震撼之余说道:“这类术法,我好似在哪儿见过,母后留在露水阁的那本写着还魂术的古书里,似乎也有……” 萧灵玥此时对贺楼氏的术法没有多大兴趣,只是接下去说:“他还告诉我,就在不久前,怀瑞王从他那里拿走了令两幅日夕图和澹月图,也就是另外的玉屏卷。” 第一百零七章 战起(1) “另外的玉屏卷?”萧钰将茶盏放下来,狐疑道,“是赝品?” “不是。” “那么说来,楚徽宫当日挂着的才是赝品?” 萧灵玥看着她,目光有如坚冰:“楚徽宫悬挂着的也并非赝品,玉屏卷指的不仅仅是澹月图与日夕图,而是两幅一模一样的澹月图,还有两幅一模一样的日夕图。” 萧钰猛然乍起,刚想说话。又被萧灵玥打断:“先祖绘出玉屏卷,的确是要在画上设下封印,但后来又担心这封印会轻易被后人解开,因此才又绘出另两幅无法用眼睛分辨的一模一样的画,并且以身祭之,给封印设下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下一任祭司则将四幅画卷各自散于天下,并把‘得古画者,承袭天下’之言传播出去,令各路豪杰相争此画。若想解开画谜,必须得寻回四幅画,辨出真伪,才可进行下一步。” “这不是要搅得天下大乱吗?先祖为何要这么做?” 萧灵玥目光微动:“不过百年来,从未有人能真正的将四幅画完整的找寻回来,况且那些人徒知道寻得古画、承袭天下,却不知真正能解开玉屏卷封印的办法,找也是白找。血祭玉屏卷的方法,只有贺楼族人才知道。” 萧钰一面惊叹,一面疑道:“可皇帝非贺楼族人,却知道血祭之法。不过不管如何,玉屏卷也已经作废了,陈浚已经寻回四幅画,阮梦兰也已助得天魔解开封印……” “但我总觉得。天魔并非是先祖在玉屏卷中设下封印的最主要原因……”萧灵玥冷冷道,“你先找到机会。把画卷都偷回来,太子手中如今有三幅,那么陈浚手中一定还有一幅……” “我莫非要去怀瑞王府偷东西?”萧钰跳起来,摆了摆手,想到他的心狠手辣。她浑身寒毛直竖。 然而话音一落,房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吵闹。 冬雨哗啦啦的淋着院落,将跑到院中的人儿打得浑身湿透。 夙儿冒雨拽着苏婺,哀求道:“苏先生,你不能走,现在江淮这么乱,你若走了小郡主非急死不可。” 苏婺一言不发,迈着大步走向府门。经过这么多天的走动训练,他对这座小院子的布局已经十分清楚,每一步都稳稳的踩出。只是夙儿的阻拦使得他的行动稍有阻滞。 陈煜安排在此的下人本就只有三四个,两个已被苏婺一掌击晕,他不知道哪儿来的邪气,出手竟是毫不留情。而另一个被吓得迟疑不敢上来,只有夙儿拼死拦住。 苏婺虽然双目失明,但功夫却是一点没废。他知道夙儿是萧家的人,因此没有动手。不过要离开的执念却一分不减。 “苏婺,你要去哪儿?” 萧钰冲到他面前。雨水将她的睫羽浇湿,也将她红了的眼圈遮挡,这一切苏婺都看不到。但他却停下了脚步。 “你想去哪儿?”萧钰再问了一遍。换来的除却雨声再无其他。这话自是白问,苏婺想去哪儿,众人心知肚明。可萧钰此时不敢出手拦他,又不能不拦他。只好问出这么一句,让他知道她就在他面前。 苏婺听着淅沥雨声,半晌后,突然蹲下身子,把脸埋在手掌心里失声痛哭。 “我如今是个瞎子,就算到了王爷身边,再也不能帮他,反而成了累赘。”他蜷缩得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哭着哭着便道,“我不去……我不会去找王爷……”萧钰心头一颤,不知被什么牵动,她忽然将他拽了起来:“我带你去。” ******************** 帝王的旨意连夜颁下,陈浚调集羽骑精兵,趁着雨夜出了城。 在江淮郊外的一间屋子里,长日躺在榻上的男人仿佛听到了铁骑风驰而过的声音,摆手把屋子另外一头正准备药膳的女人叫了过来。 “江淮出了什么事?” 女人顿了顿:“奴婢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昨日才进城……王爷已经好多天没来了,是不是,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皇帝一心要除他……”说着,他便要从榻上下来,可双腿软弱无力,一离开床榻就摔倒在地。 女人慌忙将他扶起:“章将军,王爷没有出事,你不必担心,是景家出事了。” “景家?” “是,景城王被查出与复*勾结,已被关押天牢一个多月,但日前被陆桑的人和复*联手从牢中劫了出去……”侍女想了想,哀声道,“公主她……她为了救王爷,被刘少将杀死了……” 章渠面色一白,一霎间震惊不已:“大淮内政,陆桑怎可干预?还有,那小子,那小子吃了雄心豹子胆?他居然敢对公主下手?” “章将军……江淮已经变天了……”。 ********************* 璞玉城,冷雨未降,然而天际也已传来几道闪电。 肃王的兵马倾巢出动,在璞玉将赵家军截了下来。面对上万人马,赵家军竟也只有吃了闭门羹的份。 一路追杀过来,沿城闹得人心惶惶不安,民愤四起。面对着城外高墙和紧闭的城门,赵家军并不敢硬闯,万一伤了城中百姓,只怕民心失尽。 “肃王,您现在若能弃械,太子定不会多加责怪!”赵家军的将领沈剑于无奈之下,只得对着城楼高喊。 那头很快传来了回应,肃王立在城楼上,火把将他苍老的面容映得越发狰狞:“都给老子滚,老子可不会再听姓陈的摆布,怀瑞王手下之人杀了骥儿,皇帝私心包庇将此案压了过去,他们既然不将骥儿性命放在眼中,凭什么要我给他们卖命!” 此话一出,沈剑惊得说不出话,满城人马更是唏嘘不已。 肃王一向口无遮拦,有话说话。因此众将士对他的话几乎信了八分,剩下的两分疑惑也仅是因为惊诧未退而已。 叛军的撤离在肃王叛变中得以顺利进行。 在桃桦城为陈璇仓促办了几场法事后,芙岚便将妻子埋入海中——水葬是陆桑对待亡人的最高礼遇,絮捧着小斑月蛇等在队伍的最末端,看着因为吸食扶月只剩下一副骨头的昔日王者,忽然想到了芙夌:“为了目的,把一切赌上也值得吗?甚至可以不要性命?” “当然值得。”离她最近的赵已枝听见低语,回过头来,“否则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絮微微一震,十分不解的凝视着这个与芙夌有着一样坚韧精神的女子,良久后,默默的低下头去逗弄小斑月蛇。 第一百零七章 战起(2) 数日后,大淮王朝便迎来了它的第六个年头。 与过去五年相比,洪武六年的大年初一显然是在惶惶不安中度过的。 没有丝毫喜悦降临江淮城,反倒因为十一皇子携母妃前往封地、更添几分愁凉。 在相隔百里的璞玉城中,也迎来了年初的第一场血战。 肃王的兵马压得住赵家军,却压不住羽骑。当陈浚率领数万人马兵临城下,成败一眼就明。或许是因为杀子之仇,肃王硬是拼到了最后一刻。但当他首级被取,当肃王妃和郡主站在城楼上自刎而亡,陈浚目中也并未有一分惋惜。哪怕死去的肃王妃,曾是最疼爱他的表公主。 他这一生已摆脱不掉残忍两字,从握剑杀敌那一瞬起,战功赫赫的怀瑞王也同时变成了一个踏着尸骨往高处走、不择手段之人。他不需要后世的赞美,他要的只是今时的权势! 这一场将肃王满门斩杀的血战,在史书中被记载为璞玉之变。 羽骑南下之势势不可挡,但令陈浚没有预料到的是,早在羽骑追至越城时,已有一匹快马驮着萧钰和苏婺穿走小径率先抵达。 他们来时,已经入夜。 不知是因为战乱还是夜深,越城空荡如鬼城。街上见不到一个人、见不到一丝灯火。甚至连守城的兵马也没有。 “小郡主,怎么了?”苏婺耳朵一动,转瞬就将四周的寂静收入脑中。 “这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萧钰话刚说完,转角就蹦出一支队伍。她仔细望去,发现那些人都穿着差服。想必是巡夜的官兵。 “喂……” 她忙迎了上去。然而在她行至队伍面前时,却先有一个人把他们拦了下来。那人虽然扮作男子,可萧钰还是一眼就将她认出,这女扮男装也太明显不过了,瞎子才看不出来。只不过那支队伍行色匆匆。和那人攀谈几句后便走开了,到没在意那人的身份。 “是她……”萧钰不由得喃喃,方想上去攀谈,岂料那人丝毫未注意到他们,一转身就走。苏婺急切问道:“是谁?是王爷吗?” “不是,是绿庭姑娘,据说她是你们景城王在青楼的红颜知己。”萧钰转过脑袋,看着身后的他。“你应该认识的。” 苏婺眉梢一跳:“自然……认识……” “那就对了,她不会也是复*的人吧?”萧钰兀自说了一句,不等苏婺回答,一甩马鞭就追了上去,“不管了,她来到越城,八成也是来找你们家王爷的,跟着她准没错……” ******************** 夜幕深沉。越城并不是变为鬼城。也不是没有一丝灯火。今日连连乱战,百姓自然没有过节的心思,早早便锁门入睡了。 但越城闹市中独有一间客栈还在做生意。屋内的灯火大老远就望得到。 不过这店家本也是要关门的。奈何受人胁迫,不得不硬着头皮迎客。来人个个手持刀枪,凶神恶煞,看得店家心惊胆战。给他们备好需用后,急忙溜走了。 客栈住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口中的逆党。 陆桑本也打算连夜离开越城前往港口。乘船离开大淮,但剑伤未愈,数日来又劳累奔波,他突然就晕过去了。絮不得不命队伍先停下歇息半日。日出时分再启程。 “少主……”送走医师后,絮便到芙岚旁边坐下,垂眸道,“絮对幼弟管教无方……” “这怎么能怪你。”他打断她的话,面无表情,“不是你管教无方,是姐姐做错了,涯选择反叛是早晚的事。” 絮浑身一颤,对于少主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反倒觉得自己多虑了。 他依然是以前的那个岚儿,生性不羁。 沉默了半晌,芙岚忽然道:“你此番前来,定是受了谁的嘱托罢?” “少主怎么知道?” 芙岚轻摁茶盏,冷冷一笑:“否则聂秋怎会将你放出来。虽然数月前那场叛变你是被逼所为,但却是因你而起,怎么算你都是重犯……若无姐姐授意,你是离不开陆桑的,更别说领兵前来。”不等听者做出反应,他便接着道,“我只是奇怪,你与姐姐作为政敌相处了这么多年,她到死信任的人中依然有你。” 仿佛想起往事,絮也微微动容,沉吟了片刻后,终于娓娓道来:“我与岛主在成为敌人以前,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好朋友……这种打从出生便结下的情意,或许是很难断的罢,这些年来无名氏与芙氏明争暗斗,各自费尽心思提防,然而岛主从未将我当做真正的敌人。这一点我是知道的……”絮眼角已有些皱纹,笑起来却多了几分慈祥。 芙岚不由得疑惑:“姐姐既然从无将你当做敌人的想法,为何频频加害于你。甚至当年还让我暗中刺杀?” “她只是想彻底取代陆桑政权,所以拿我开刀罢了,因为她知道,我永远也不会跟她作对。当日你刺杀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替身……”看着芙岚一脸疑愁,絮又道,“在此之前,岛主早就把我送离矢兰城,如若你刺杀成功,岛主便设计将此事栽赃给涯,好有借口收拾他,弑杀亲姐的罪名,并不小啊,但你最后终是没下手……” “你……你知道她这么害你弟弟,却不反抗么?” “说起来很可笑……”絮目光瞬冷,“因为我疼爱岛主,胜过涯……” 有些情谊,并非是亲缘来决定的、而是由从未放弃的守护。 絮看着芙岚,在脑海中搜寻芙夌未毁容前的面容,当那一张秀丽的面庞乍现眼前时,她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及笄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据说是会传染的绝症,我的家人为此将我弃之海上。我也以为我快死了,会死在深不见底、冰冷的海里,但就在我也将生念放弃的那一瞬,岛主乘舟而至,将我从水里打捞起来,为了将我这病症治好,她不惜以损害身体来研习那些术法……” 芙岚目中一震,他虽然知道絮与芙夌在二十年前曾是相依相伴的挚友,却不知道那些年岁里曾发生过这些事。 “我不会忘记家人在将我抛弃时那种如释重负的神色,更不会忘记涯的袖手旁观,当然也不会忘记在我生命垂为之际,朝我伸出来的那一双手……”絮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但泪珠还是忍不住滚落,“我活了下来,可没想到……夌儿居然……” “姐姐在做出必死决心前,回过陆桑?”芙岚心中触动,眼圈一红,“她回去,就是要你带着人马前来救我对不对?” “无错,她要同魔拼命,我和聂秋都拦不住她,她知道自己会死,也预料到涯会于她死后起兵造反,所以早便在陆桑安排好了一切,命我调集陆桑兵马远赴禹国……只是没想到,我还是来晚了一步,火莺岛已经血海一片。”絮说道,“我在岛上停留了数日,处理好叛军之事后,方启程前往大淮,涯被另一队人马押解回陆桑,你的去处,是木蝶告诉我的……” “她怎么会知道?” “她说当日你随那些淮人离开岛屿的时候,是她亲眼看着你上船的,此事你或许不知道……”絮顿了片刻,似是经过几番犹豫,才决定告诉他,“当时涯派出搜寻你的人马其实在楼船出海前就发现了你们,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看在眼里,甚至架在暗处的弓弩,也早就对准你的眉心……” 芙岚听到此,仍不免一身冷汗。 絮继续道:“但没等箭矢射出,木蝶就赶到了,她为了不让那些人回去报信,拼死抵挡,甚至不惜以自己性命作要挟。那些人知道她是涯的未婚妻,不敢妄动,可执意要回去报信,她不得已,只好斩下右臂以示决心……” 掌心里的茶盏随着话一落音砰然碎裂! 芙岚双颊一抽,忽然从座上跃了起来:“木蝶可还好?” “当然不好。”絮目中也有着一样的痛楚,“她对少主的忠心,是任何人也比不上的,等回到陆桑后,少主定要好好犒赏她一番。” “犒赏?哈哈……”芙岚突然仰头惨然笑了几声,或许是气血攻心,笑声尽后他不得不扶住椅子才使自己稳下来,“絮姐姐以为,有什么犒赏可以与健全的身体相比呢?” “事已至此,也只有这个办法。” 絮重重叹了口气,撇过头去悄悄的抹泪。 芙岚这句话击中了她心底的痛意,让她再也没办法忍住,低声抽泣。 是啊,有什么可以与健全的身体相比呢? 但芙夌直到死也不明白,对于关心她的人来说,她能活着比一切更为重要。 *************** 越城像盘旋于山丘间的巨蛇,在冷夜里陷入冬眠。 絮刚从芙岚房中出来,就见楼下忽然有一行风尘仆仆的人闯入,直奔赵已枝房间。 她眉梢一跳,提剑跟了过去。 跳动的烛火里,倒映着两个人影。 景青玉竟然也在房中,这让破门而入之人十分意外。 “什么事让你莽莽撞撞?”赵已枝朝为首那人喝道,“赵墨,你带着他们闯进来做什么?” 叫做赵墨的青年人一面喘着气,一面说道:“夫人。找到了,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 不等赵墨回话,便有另一人上前跪下,神情激动:“属下在一座名为平伦的岛屿上找到了王上。” 第一百零八章 若只如初见 当面前这个人出现在视线里时,很难有人能把他与当年只闻风花雪夜的年轻国主联系在一起。 究竟是怎样的时光,才能令一个人改头换面、面目全非? 当年意气风发的靖国国君此时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只有垂暮苍老。正如他所看见的景城王,也已褪尽风华,只余一副病躯。 但一切过往还未来得及追责,一切伤痛还未来得及揭起,一位面如白玉的年轻公子不顾阻拦硬闯了进来。 赵已枝一眼就认出了她,顿时欣喜若狂,喃喃半日只吐出两个字:“绿庭……” 话音一落,景青玉立即抬目看了过去,然而只是那么一眼,他便避开了她的目光。绿庭将这一细微看在眼里,急切的朝他走来,就在经过双鬓花白的男人跟前时,她却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父王?”凝视片刻后,绿庭面上的神情由震惊转为欣喜,“你是……你是父王?” 为了寻找他,复*与景氏几乎倾尽全力,为此还使得把柄落入太子手中,景氏从而一落千丈、复*也几乎被大淮剿灭。 但如今的结果,是这些提心吊胆的日子以来,所能给复*残党唯一的宽慰。 刘挚鸢颤抖的抬起手来,想要轻抚女儿的脸颊,但在离那如雪肌肤还有一寸时,他还是收回了手:“绿庭?不对,你是馥儿?” “是,我是父王的馥儿……”绿庭再也忍不住,朝那个期待已久的怀抱扑了上去。“永远都是。” “好孩子,”刘挚鸢双眼湿红,也张开双臂拥紧她,再也不想放开。“好孩子……父王险些认不出你……” 看着等了六年终于到来的这一幕,除却景青玉,几乎所有人脸上都带着雀跃之情。 国主复来,对于惨遭重创的复*来说,是鼓舞士气的一剂良药。半晌后,刘挚鸢方松开手。仔细打量着多年不见的女儿,长得更漂亮了,目中也多了份坚韧。 “挚鸢,我没有食言,我将你和贺倾的孩子救了出来。”赵已枝等待间隙,终于开口说道。她眼中早已满含热泪,为了这一日,她付出的并不比任何人少。为复国,她所奉献的是一世年华。可她仍是有些难过,“但我未能将复国使命完成。复*败了,我等明日必须离开大淮。” 刘挚鸢别过头来看她,虽然也同样失望,可并无责怪之意,许多感谢的话都堵在了心口,凝视良久。他终是点了点头:“多谢你。”这三个字恐怕不足以表达谢意,但对于此时的赵已枝来说,并不需要他太多言语。 房中的人满目欣喜,在房外把这一幕收入眼中的絮虽然惊诧,但还是没打算多过问,他们陆桑与复*只有一条协议——那就是护送他们到达火莺岛,其余的无需多管。因此驻足片刻后,絮也折身回到自己房中。 唯有习惯掀房顶偷听他人密谈的萧钰心中一片震荡,仿佛被骇浪狠狠碾过一般。 原来,半年前初次见面被她救下的青楼女子是靖国公主。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而那个从未见过一面的中年男人,居然就是她的生父!看着他将长姐拥入怀里,柔声宽慰,萧钰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但此刻的她心下五味杂陈。因为她无法在这即将别离之时去与他们相认。 绿庭和那个被她叫做父王的男人明日就要离开大淮,而她却必须在送回苏婺后赶回江淮——皇城还有一个与她一同长大的姐姐。她不能让她独自去面对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血战。 既然总要分离,又何必平添一份愁苦。 ***************** 等萧钰再次出现时,苏婺很明显感受到她的闷闷不乐。他甚至还能顺利的把手抬起触摸到她脸颊:“你哭了?” 她拽住那只手,吸了吸鼻子道:“对,我哭了,因为看到景城王太可怜了,我忍不住……一个多月的牢狱之灾,竟将他折磨成如此模样……” “王爷他很不好吗?” 果然,苏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萧钰反倒觉得舒心,若不提起景青玉,只怕他对她伤怀之事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但她并不愿对他提起那些。 “你赶快进去吧,左转走二十步,再右转,再往前走二十步,便进了客栈,你一进去,他们自会有人看到你。” “那你……” “我当然要回江淮。”萧钰从他另一只手上拿过马缰,猎猎冬风将她的鼻头冻得通红。 苏婺却迟迟未迈开步子。她便又催促了一声。 “若这世道平安,我也宁愿瞎了,一直跟在你身边……”他反倒朝她走近,“可……景家败落,我不能离开王爷。” 她并非不知道苏婺的情意,只是他当面说来,倒令她有些不知所措。苏婺大概也察觉到尴尬,他叹了口气,许久后才在脸上结出一丝笑意:“小郡主,我能……我能叫你一声钰儿吗?” “当然能。”萧钰也笑,“你这么大方赠予我百金,我若太小气便不厚道了。” 听见笑声,苏婺不禁回想起初次见她时,她穿着一身绫罗绸缎从水里爬出来,也是这样笑着讨他借钱,那时的她,是没有太多顾虑的,至少比现在少很多。 “钰儿……再会。”然而他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已经注定要离别,也许只有这一句才能表达他所想,然而,再会,何时又才能再会? 萧钰“嗯”了一声后,他缓缓的转身,按着她方才的指引朝客栈走去。 看着走了许久才消失在视线里的苏婺,萧钰深深吸了口气。 然而就在她要拨转马头离开时,前方忽然飞来一道白影。瞬间将她堵住。 “喂,既然来了,难道你就不想跟我道个别?”骏马几步外的人明明一脸苍白,但语声仍是那般高调。 萧钰看着他。下意识的道:“你离开时,也没跟我道别,你明明知道我在江淮。” 芙岚朝她走来,丝毫不顾及身上的伤,蛮横的动手将她从马匹上拽下。 “喂……” “喂什么喂,听你这语气。是在怨我不辞而别?怎么,难过了?” “我才不会难过。”萧钰转眼看着他敞开的袍子里、被包扎的严严实实的地方,“你又受伤了?” 芙岚抬手把她眼睛捂住:“往哪儿看呢。” 萧钰把他的手掰开,叱道:“是那天在景州城外所受的伤?” 芙岚先是一惊,但随后又恢复常色,萧钰既然在江淮,前天那场混战闹得那么大,她知道是应该的,反倒是他应该问她:“你怎么会跟苏婺在一起?” “说来话长。”萧钰用简短的四个字拒绝回答他。芙岚苍白的脸色转瞬铁青。他继续霸道的把她往怀里拽,但语声却出奇的温柔:“钰儿……我也能这样叫你么?” 再度跌入这个温暖的怀抱。萧钰依然有着初次的悸动,明知道他应该是杀害李束的仇人,但她就是这么不争气,她没办法把他恨到骨子里。 “我不甘心,我想让你一直陪着我……” 她眼眶一热:“可你已经有了妻子,你是大淮的驸马爷。” “公主殿下已经死了……”他还想解释。然而萧钰并没有给他机会:“她才死了多少日?你就迫不及待另寻新欢?” 被她说得这般薄凉,芙岚一时气结:“她是为了别的男人而死……” “可她终究是你的妻子,你们拜过堂。”萧钰再次打断他。 冷风向刀子一样从背后灌过来,芙岚不禁一颤,缓缓的松开她。萧钰盯着他脸上已经好得差不多的伤疤,停滞半晌,忽然说道:“你始终都要回到陆桑,而我却不能离开大淮,所以,我不能、也不会一直陪着你。” 芙岚很意外。眼前这个明朗的女孩,竟然把局势看得比他还清楚。是啊,他始终都要回到陆桑,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政事,而萧钰。恐怕要留在江淮,解决她们贺楼族那同样没完没了的事情。 “喂,陆桑少主……” 萧钰没有叫他的名字,也没有叫他驸马爷。 芙岚诧异地看着她。她笑了笑:“我不知道我现在还喜不喜欢你,但我知道,你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 ********************** 天还未透亮,风依然如深夜中的冷峻。 北风簌簌吹来将这行方要启程的人冻得瑟瑟发抖。 此番携带的人员比预想中的要多,一路联络下来零散的复*一聚起,竟也有数百人。复*逃亡之际自没带什么行当。而陆桑预备物资不足,沿城遇战乱又难买。因此冬衣不够,许多人只能裹着薄衣出门。 “小子,若想救阮老伯,就得乖乖听我的话。”徐念提着一个少年,一面斥骂道,“你当日来找我,不就是信得过我医术么?怎么,如今看不起我了?” “你骗人!”少年力气也大得惊人,稳稳站着,死活不肯上船。 “我骗你什么了?” “你不是大夫!” “我怎么就不是大夫了,你的阮老伯来了我这之后,病不是好多了吗?” “你是复*的人!”少年终于把话说到了重点,“你把我杀了世子的事告诉肃王,还说是王爷授意,让肃王起兵和王爷作对。” 徐念充耳不闻,伸手捏了他的脸一把:“溪儿乖,听话,阮老伯已经上船了,难道你要离开他吗?你不是说他对你很好?你舍得吗?” 溪儿狠狠瞪了他一眼,把脑袋往别处一扭,就在这时,不知何处飞来数支箭矢,直射船头。顷刻就在船身上扎出几个洞来。 徐念惊诧回头。 看着飞驰而来的兵马,溪儿忽然跃起:“王爷!” ********************* 就在萧钰穿越捷径返回江淮时,陈浚的羽骑队伍正与她错开往越城驰来。 在黎明时分,将港口的那一行人截住。 船头迎风而立的那人持剑面对千军万马,丝毫没有恐惧,在他身边,站着披裹裘衣、目光冷遂的景青玉。 不远处手持长枪、英姿勃勃的王,曾是他以为可以信任之人。但他赌错了,因为轻信他,使得姐姐于江淮城楼外遇害。这是景青玉无法原谅自己的事,现在回想起陈浚的阴谋,他真是恨得全身发颤。然而如今的他又能做什么?他只能倚靠陆桑,逃出大淮保命。 “驸马爷,你是皇上的女婿,怎么会与逆党混在一起?” 在这沉默得令人窒息的时刻里,陈浚的声音显得十分有力。仿佛一块巨石将复*碾于脚下。 芙岚冷冷回道:“王爷说笑了,我哪里会是皇帝的女婿,他杀了少夫人,他是我的仇人!” 徐念趁着这时将溪儿往船上拖去,岂料溪儿迅速反手给了他一击,生生将他震出几丈之远。 复*见状,纷纷拔出佩剑,犹豫片刻后竟朝陈浚杀了过去。 陈浚退回军队中,在万人簇拥之下,他将长枪一扔,从身后拿出银弓,十分熟练的架箭抬起,对准了船头上披裹裘衣的那人。但就在箭矢欲发的瞬间,他却在他身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几乎未加犹豫,目标便突然转换。 “侯爷,小心!”苏靖双目如鹰一般捉住了箭矢飞来的方向,他来不及推开刘挚鸢,下意识的朝他扑了过去。 “苏靖!”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从船上传来,看着染血的甲板,徐念咬了咬牙,朝一同立在船头的徐湘道:“父亲,快开船!” 还未来得及上船的复*很快没入黑压压的兵阵里。 徐湘看着与溪儿周旋的儿子,心中一沉。 然而不待犹豫,仅仅片刻后,陈浚的玄天箭又迅速往船头攻击。 每一箭精准有力,直刺靖国旧主。 芙岚拼尽全力也只能格挡开一支箭矢,甫一回头,羽骑弓手已如一堵墙朝这边涌来,万箭齐发,如雨扑落。 眼见局势凶险,絮不得不放弃那些未上船的同伴,下令:“开船!” 第一百零九章 弑君 越城一战,腥风血雨。一眼望向港口,满目为血染之色。 载着逆党头目的船仍是离开了,徐念以生命为代价,将他的父亲与昔日好友送离这片纷乱之地。 少年将剑从徐念身体里拔出,回过身去看陈浚。 “溪儿,肃王谋反,也未必不是好事。”杀戮过后,王者浑身溅满敌人的鲜血,然而他毫不在意,只是对持剑而立的少年淡淡一笑。 听得此话,少年便知,对于由他引起的肃王叛乱,主上没有怪罪的意思。他这才舒了口气,但再回头看海水里漂浮的血色时,心却莫名的拧成一团。阮阐随着逆党而去,究竟会有怎样的结局?而他从幼时起便被阮梦兰教导要忠于陈浚,这么做,又将会有什么结局? 新年将尽的时候,怀瑞王平肃王、剿逆党,凯旋回都,摘下战功。 因此接下来对于溪郡的暂理权,自然而然就落到了陈浚手中。 皇帝越发觉得自己再不能掌控这个侄儿,焦虑万分。奈何当下唯可商议的近臣也因谋害公主一事被关押天牢。连日的急怒和烦忧已让这具逐渐苍老的龙体吃不消。 这一日晚膳过后,皇帝方要歇下,岂料戌时一刻,太子匆忙入宫。 皇帝看着跪在重重帷幔外已数日未见的儿子,语气再也没有以往的宠溺:“又是何事?” “儿臣请求父皇下诏,命礼部择日发丧!” 皇帝想也不用想便知道他因何说出这番话,冷喝道:“你想做什么?” “今时叛乱已平。儿臣以为,礼部当为阿璇发丧!” “混账!”皇帝急怒攻心,骂出这两字后,忽然没了力气。直直倒在榻上。 “直到今时,父皇还想保刘云影?”礼部一旦发丧,刘云影谋杀公主的罪名便是坐实了,他死罪难逃。陈煜冷哼一声,“章渠一案父皇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令羽骑众将不满。如今若再为一个区区少将而置亲女性命不顾,定会使民怨沸腾!届时,天下还能认您这般自私、冷漠之人为君吗?” 话方落音,一旁的宫人已匍匐跪地,吓得瑟瑟发抖。 然而陈煜却拨帘而入,直到与皇帝仅隔几步,才停了下来。看着龙榻上张着嘴却气得说不出话的父皇,他丝毫没有留情:“还请父皇下诏,命礼部发丧!” 不管皇帝认不认阿璇,她都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他不能不为她讨回公道! “请父皇下诏!” 此时的太子与半年前的他判若两人,皇帝扭过头来看他,目中满含生疏。 这还是他那个只闻风花雪夜的儿子、朝臣口中不修德政的太子?不,已经不是了,如今的太子,浑身有着一种连皇帝也不敢直视的威仪。滚龙绣袍包裹着的这具躯体,藏着已不同往日的灵魂! 次日,礼部果然奉旨发丧。 短暂的半年内,大淮迎来了第二次国丧。这一年的冷冬去的格外的快。丧礼还未完全结束,江淮已经入春。 满城的新叶冒着雨露渐渐生长出来。经历了几场血战,一切归于平静后,草长莺飞的三月也分外动人。 但这一切新景,却与天牢中的人无关。 世事变迁,风云变幻,当日的刘少将又怎会想得到。他也会有被关押天牢的一日,并且还是因为杀害公主的罪名。行刑之日已经定下,就在四月中旬。这段日子来,连曲阳候都对他敬而远之,从不来探望。他也不奢望在未来的一个半月中,有谁能将他从深牢中救出。 这样蓬头垢面的过了一个多月,忽然有人前来探望他。 令他意外的是,来人他却并不熟悉。 一身月白锦袍的少女领着一位遮面美人,走在阴暗却干净整洁的天牢甬道内,不知转了几处,才行至最深的那一件牢房。 “有话快些说。”狱卒打开牢锁,看了看她们手中各自携着的那一枚只有东宫之人才持有的玉牌,口气也难得的温和。 “多谢小哥。”萧钰很自然的掏出半袋钱币,扔到狱卒怀里,“我们说完话就走。” “你们是谁?” 听见狱卒走远的脚步声,铁牢中的人拨了拨脸颊边的发丝,抬起头来看着来人。 萧钰上前一步,方要说话,却被遮面美人拦下:“钰儿,你先出去,我想独自与少将说几句话。” “姐姐……”萧钰有些犹豫,“你当真要告诉他?可是怀瑞王说,那件事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你会有危险。” “但若不利用此事扳倒他,他下一个目标说不定就会是我,钰儿,此刻被一分为二的祭司力量根本不能对他构成威胁,倘若他想把段渊擒住,也并非难事,可真等到他将我与段渊当成祭画的祭品时,再反击就来不及了。” 萧钰仍是十分不安:“姐姐,倘若赌输了……也是再无反击之机,怀瑞王能在一夕间让景家败落,也能……” “钰儿,我自有分寸。”萧灵玥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欲多言。将她遣走后,才把遮面的白纱摘下,走向刘云影,神色极淡,“少将从高高在上的尊位跌落到如此地步,会难过吗?” “你们究竟是何人?”刘云影避而不答,凑上前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她,萧灵玥丝毫没有躲开的意思,任他打量:“少将应当见过我才对,朝见百官时,你不也在席中?” 他目光一动,努力回想着,但当他记起这张面容时,整个人蓦地筛糠般:“你……你是,太子妃?你……居然没死?” “既然我都能自火中捡回一条性命,这区区铁栏又怎能困住少将?”她迈步往前,凝视着重犯那一双毫无往日傲气的眼睛。“若我愿意助少将一臂之力,你能否也拼尽全力,别放弃希望。” 刘云影因为震惊,突然一个踉跄:“你……为何要帮我?” “一面是因我于心不忍。少将正当风华正茂之年,若如此死去实在太可惜,大淮不能缺少您这样的栋梁。”萧灵玥一步一步逼近他,“另一面,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你是说……怀瑞王?” 萧灵玥点头不语,然而那样坚定的目光。却激起了少将面临悬崖的最后斗志:“他怎么会是太……太子妃的敌人?” “楚徽宫失火为怀瑞王一手策划,他要取我性命,自然就是我的敌人。” 听者瞳孔一紧,脸色唰的苍白。 她笑了笑:“少将莫要惊奇,怀瑞王所作的谋逆之事,还不止这一桩。我还知道公主并非少将所杀,而是怀瑞王!”” 刘云影猛地一震,他退至墙角,将背部抵在冰冷的砖墙上,浑身止不住的颤栗。 萧灵玥双眸中闪过一丝冷意。莲步轻移:“少将应当要抓住机会,在能活命的时日里上书请求皇上重审公主命案,死者为大淮唯一的公主殿下,为太子胞妹,事关重大。且皇帝向来信任少将,他不会对此置之不理。倘若翻案。我,便是最有利的人证。” 他眉梢轻扬,但很快,面色还是颓然了下去。 “事已至此,要上书谈何容易,况且……万一失败,我能活命的时日只怕一个月都不会有了。” 萧灵玥冷哼一声:“少将就这点胆气?当日冲锋陷阵的豪情哪里去了?既然都是死路一条,你到底还怕什么?” 刘云影被她连连质问逼得哑口无言。但心中却有一股昂扬斗志被彻底激起。 “而上书一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萧灵玥此时就如一个运筹帷幄的军师。指点江山,“少将虽身困天牢,但若连上书的本事也没有,就枉费为一军统帅了。” ***************** 生与死的抉择,任谁都会选择前者。 刘云影也不例外。萧灵玥说得对。既然都是死路一条,还怕什么?何不选择那还有一分生机的路去走。 然而,就在他施计联络旧部、还未来得及筹谋上书,便到了一年一度的春猎时节。 皇帝命太子监国,率十皇子与诸侯北上春搜。 怀瑞王与他的羽骑,也在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中。 皇帝这一行便将是一个月,这样一来,刘云影上书请求重审命案的事就被耽搁了下来。 小巧精致的庭院仍如年前来的一样,除却花在春时争相绽放,什么变化也没有。 “姐姐!姐姐!”萧灵玥卧在榻上午休,大老远就听见萧钰嚷嚷进来。 “你不是同太子玩去儿了?怎么回得这么快?”看着莽莽撞撞的妹妹,她皱了皱眉。 萧钰随手抓起桌上的水灌了一口,末了朝她扑来:“皇帝回来了!” 萧灵玥先是一惊,随后眉目间显现欣喜:“这才半个月,皇帝怎么就回来了?不过他回来也好,这下少将就能争取更多的时间……”然而话未说完,便被萧钰匆忙截断:“皇帝在春猎途中遭人暗杀,因而才连夜从暮郡赶回来的。” “什么!”萧灵玥猛然跃起,“皇帝遭了暗杀?羽骑在旁,加上吴彻保护,怎会……” “所以说只有近身之人才可办到。”她虽然震惊,但将听闻的事说出来时,仍难免为这无情世态伤感,“暗杀皇帝之人……是十皇子!他素来敦厚稳重,没想到也会干出这等弑父杀君、大逆不道之事……” “十皇子?” “姐姐也觉得奇怪罢,可众臣都说亲眼目睹,暗中放毒箭之人是吴彻部下,但却是通过十皇子被编入军队的。凶手也已被怀瑞王拿捕归案,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那十皇子现在的处境……” “自然是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还说那被编入禁军的远亲与他根本不熟识,可凭他一言,又怎能抵得过众目睽睽。”萧钰叹道,“皇帝命已垂危,这事匆忙交由太子查办,可太子自己也是震撼非常,只能先将十皇子幽禁。” 好好的午休就这样被扰,萧灵玥一时心烦意乱,皇帝垂危,刘云影精心筹备的上书一事恐怕只能随风而散了。因为监国的太子并不会像皇帝那样拼力保他。 ********************* 宫中御医连夜会诊,然而数日下来,都对皇帝所中之毒束手无策。 陶妃得知此事后更是心神俱乱。一夜之间苍老得如同年过半百。凤印虽暂且在她手中握着,但若十皇子因此失势丧命,她定也难逃株连。为此,她也无心思来照顾皇帝,后宫之中,留在帝寝中陪伴帝王的,竟也只有已沉寂多日的慕容昭庆。 而在这满朝慌乱之际,唯有一人泰然自若。 入夜的深牢比白日里更为阴森。 那名被捉拿归案的犯人被关押在天牢内,与刘云影的牢房仅隔一墙,但便是这一堵墙,将另一边正在发生的事无声息隔绝。 “你知道该怎么做。”陈浚负手而立,看着跪在草垛上的那人冷冷道,“你放心,你的家人今后会享一世荣华,十皇子不给你们的,或是给不了你们的,本王统统都给,但要拿你的性命来换。” 那人瑟瑟发抖,几经犹豫后还是朝他扑了过来,趴在他鞋尖恳求道:“可王爷说……王爷说事成后会救我一命……” “弑君之罪,要怎么救?”陈浚叹了一声,“十皇子不要你们这穷亲戚,本王将来肯重用你家中兄弟已经不错,为了兄长和幼弟的仕途,你练一条命都舍不得吗?” “我……我舍……舍得……”那人抬起头来,用一双泪眼看着陈浚,“可是……” “没有可是。”陈浚厉声打断他,末了从袖中取出一粒毒药,递至他唇边,“只有你永远的闭了口,十皇子才无翻身之机。” 站在牢外的狱卒冷漠的看着这一切,直到陈浚离开,也未曾理会过牢房内渐渐冰冷的尸体。 第一百一十章 朝变(1) 江淮暖阳的午后。 山呼之礼自宫中一遍一遍传出,响彻天地。 一声声“万岁”背后,皇城万人空巷,四月初十,是先帝驾崩半个月后,新帝登基之日。 先帝逝世,全国禁乐宴三年。对于这位开国帝王,三年或许会是一个漫长的缅怀岁月。 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在新帝一袭素缟、踩着汉白玉拾阶而上时,跪在帝座下的朝臣已经没有心思再回顾已逝的君王。他们即将面对的是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政局。这一切,从陈显生命消匿于茫茫天地间便开始了。 新帝临政,对于十皇子的僚属来说如降雷霆。 扣在十皇子头上弑父杀君罪名,便可将支持他党争的左丞从位极人臣的宝座上拉了下来。有了开始,不到斩草除根之日不可罢休。一夕间,江淮在一片素白中,又添一抹血色。 血腥之气仿佛渗透十里长街,江淮百姓自新帝登基一日后便被这一场接一场的处置逼得不敢出门。 “冤枉啊!皇兄,冤枉啊!” 在皇城最深冷的一座府邸中,被禁军重重困住的十皇子在房中歇斯底里的喊着。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多日,自一身玄朱龙袍的陈煜来过此地后,他便没有停止为自己伸冤。 ——“你是我皇弟,我不会如你一样狠心,杀害至亲。” ——“我要将你囚禁,让你在不甘和悲念中,孤独而亡!这才是对你最好的惩罚!” 十皇子无法忘记新帝那双如坠寒冬的眼眸,无法忘记他唇齿间吐露的恨意。 他扒拉着被死死封住的窗口,嘶哑哭道:“皇兄,臣弟是冤枉的……臣弟……臣弟没有杀父皇……” 室中沉闷的气息一缕一缕绕着这个日渐消瘦、满脸胡渣的皇子,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匿迹于寂静之中。 府邸北面,宫灯方起,一支队伍便悠悠自玄门而入。 陈煜再次踏入镶宸殿,却是以大淮皇帝的身份。 镇守宣阳城的赵老将军身为国舅爷,在新帝登基前便赶到江淮,只是陈煜忙于处置政敌,直到这一日,他才将这位曾助他一臂之力的老将军请入宫中,并召来几位侍妾,把庆太妃请来,算是会见。 因禁乐之礼,这一场家宴也办得十分低调,一众舞女乐官都未请入,甚至连侍奉的宫人也缩减到最少,菜式也均以茶果蔬菜为主,无一荤肴。赵老将军日子朴素惯了,对此倒是习惯。只是赵良媛与几位侍妾显露出少许失望,过去的半个月,因为帝王丧葬之事,大家都十分辛苦,连续清淡了这么些日子,还以为今日家宴能改善伙食,岂料一点变化也没有。 陈煜淡淡的扫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把视线停在了赵良媛身上。 赵老将军忽然神情严肃的也把目光投向了孙女:“念儿,皇上国务繁忙,你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气,替皇上管好后宫,为皇上分忧。” 这一番话无形中便是将赵良媛在后宫的身份摆明。 赵良媛忙起身福礼:“念儿定会尽心尽力服侍皇上。” 陈煜眉梢一扬,顺着赵老将军话中深意说道:“念儿如今已是朕的妃嫔,将军虽是念儿祖父,但按照国礼,也得称之为娘娘才合情理。” 赵老将军笑了笑,掩不住欣喜之色:“哦?那老夫应当称孙女儿为……” “朕明日会命礼部下诏册封后宫妃嫔。”陈煜把玩着手中的酒盏,看着座下神情各异的众人,打断老将军的话,“就封念儿为赵贵妃!” 赵良媛与赵老将军猛地一震,脸色转瞬苍白,但其余侍妾听到此话后,却都抱着一丝侥幸。 赵老将军那双拿惯了刀枪的手忽然一歪,酒水顺着滴落到衣袍里,直到冷意侵入皮肤,他才顿然清醒,冷喝:“国不可无君,同样,也不可无后,老朽以为……” “将军稍安勿躁。”陈煜将酒盏放下,轻轻一击手掌,“将军与朕想到一块去了,国自然不可无后,不过这后位,不是应当由太子妃来坐吗?” 话一落音,镶宸殿外忽然有十数位宫人簇拥着一架凤撵而来,宫人将这顶围满朱纱的轿辇抬入,放下,一气呵成。 萧灵玥在殿内短暂的沉默里自轿辇中走出,一身凤袍缠绕,夺目璀璨。 而那双不似往日的妖媚眉目,也同时泰然自若的扫了众人一圈。末了在几位侍妾和赵老将军的震惊之中,缓缓朝帝座走去。 “朕的皇后,果然倾国倾城。”陈煜将她牵入怀中,望着他们,“将军觉得呢?” 赵老将军气得捏坏了手中的瓷杯,不答一语。 陈煜复有把目光移向了慕容昭庆:“将军不说,那太妃倒说说,朕的话对不对?” 慕容昭庆并不知道陈煜会突然来这么一招,为压制赵家,他竟然将萧灵玥推上后位,实在胆大妄为了些。 一时间,镶宸殿的气氛冰如寒冬,然而这却是陈煜最想要的结果。 他不是陈显,不会受任何人摆布! 这也是他决意抢夺帝位的初衷。他要的是一个,自己说了算的人生! 第一百一十章 朝变(2) 新帝的决定震惊朝野,但也无人可以扭转。 册封之礼在次日举行,“死而复生”的太子妃如今就坐在皇后宝座上,睥睨天下。 萧钰混迹在仰望帝后的人群中,不知为何,并没有一丝欣喜。 姐姐……果然还是踏入了这座深宫。她从一开始答应随同陈煜入都,恐怕也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所以在陈煜派人前来接她入宫时,她问也不问原因,甚至是迫不及待要走到新帝身边。 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这具被凤袍包裹的躯体、还有藏在其中的灵魂,已经越来越陌生,仿佛指尖随时会流逝的风,让人无法捕捉。 江淮处在南方,天气比北边暖的快些,当燕州仍在冷风飘摇的四月时,这里已经入了深春。 “你在看什么?” 身后蓦然传来一声询问。坐在石椅上发呆的萧钰回过神来,转身看清来人面容时却不禁一震。 自萧灵玥入宫后,这一处院子越发的清净,除却两名伺候的下人,就只剩下她。而新帝忙于朝政,也不会像往常时时来找她玩了。所以在看到无声息出现在庭院里的陈浚,她倒是有些意外。 新帝政务繁忙,作为辅佐之臣的怀瑞王,难道就不忙吗? 方才给陈浚开门的下人将门阖起后,又端茶奉来。 陈浚拿了一盏茶,在萧钰对面坐下。 “萧灵玥从今以后就是大淮的皇后了,她不可能再回到你身边。”他不介意她没有回答方才的问题,淡淡道。“那么你呢,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是留在江淮,还是……” 她看着面前这个对她故国下杀手、对她长姐和生父下杀手,甚至连堂妹也不放过的王者。心中的生疏不可避免的增加。 半晌之后,她也只是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我自有打算。” 陈浚冷冷的笑了笑:“或者,当日在西南郡的诺言还可以兑现?” “什么诺言?” “你说过,让我带你离开昆玉城……而我也说过,我想娶你为妃。” 萧钰心头一颤,经历过这些日子。她几乎就要将当日那封为将罪名引到陈浚身上而写下的信了。那也是她觉得最为亏欠他的一件事情,但在后来……在他道出“烟离”那个名字时,愧疚怕也是不留痕迹的离开了。 “你想娶的是烟离,而非我萧钰。”她仰起头来直视他,眼中的傲然竟是越发强烈,“你我心中各有所属,又何必强求。” 陈浚眉梢一跳,沉吟片刻后道:“你如今已回不了西南郡,何不嫁入怀瑞王府,留在江淮。” “我要留在江淮。也不一定非要嫁给你这般冷漠残忍之人。” “钰儿,烟离已经是过去了,我或许……对任何人都不留情,但你是例外,我会对你好。” 萧钰先是一愣,随后冷冷道:“烟离并非是过去。而你,真自私!” “自私?”陈浚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后,他抿了口茶,缓缓道,“你们不止相像……连对我的看法都是一样的。”说罢,他百感交集的站起身来:“钰儿,将来大乱来临,我只希望你能在我身边。我一定保护你。再不会……再不会重蹈覆辙……”——再不会如过去,亲手将烟离推入地狱! 然而萧钰的注意力被他前半句话吸引过去:“什么大乱?” 陈浚深深吸了口气,避而不答:“我会在怀瑞王府等你的答案。”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眸中的颜色也随着那身麒麟紫袍越渐灰暗。 大乱?新帝登基,叛乱方定。这天下还会有什么大乱? ****************** 等待死亡,时间总是比往常过得快许多。行刑的日子在一片煦暖中降临了。这一日清晨,旭日东升,还晕染着一片昏黄,刘云影便被押出了天牢赶往刑场。 萧钰知道今日行刑,也起了个大早挤入观看的队伍里。 百姓显然对这个谋杀公主的少将深通恶绝,到了郊外,随手捡起石子便朝囚车扔去,砸的他脑袋上满是血迹。然而刘云影对此丝毫不在意。直视前方不语,把被反绑的双手紧紧交叠在一起。 姐姐那日除了告诉他公主真正的死因,还说了什么?为何刘云影连声冤枉也不喊? 萧钰带着这样的疑惑跟到了刑场。当看到一身龙袍的陈煜出现在主刑官旁边时,也并没有觉得意外。陈璇是他唯一的妹妹,他怎能不亲临现场看杀害陈璇之人是如何死去的。 可是……那人并非刘云影,而是被他视若亲兄长的陈浚啊! 萧钰目中一痛,把视线挪到主刑官另一侧的陈浚身上。他神情淡然的看着刑场上被五花大绑的犯人,在主刑官下杀令的那一刻,唇角微微一扬。可就在屠刀欲落的瞬间,刑场外忽然有一人歪歪扭扭策马闯入:“皇上,冤枉!云影是被冤枉的!” 来人声音十分洪亮,如响雷般把刑场炸开一个窟窿。 “刘云鹤?”萧钰对这位小侯爷说不上熟悉,但也并不陌生。可他怎会在这时冒了出来? 侩子手下意识的停住,但再想继续下刀时却被陈煜抬手拦停。 陈浚目光瞬冷,暗暗看了新帝一眼。 陈煜并未察觉到他的目光,将刘云鹤召上前来:“小侯爷,你可知乱闯刑场是何下场?” 刘云鹤面对这位曾经一同混迹青楼、今时帝王威仪逼人的新帝,还是免不住颤栗:“臣……臣……” “你方才说,少将是冤枉的?”见他支支吾吾,陈煜话锋一转。 刘云鹤看了陈浚一眼,对上那张寒若冰霜的面孔,不禁打了个哆嗦。复又扭头看了看刑场上的胞弟,见他憔悴实在不忍,强压下心中的恐惧说道:“云影的确是被冤枉的,因为……因为杀害公主之人……”他闭起眼睛抬手一指,“是怀瑞王!” “什么?” 帝王的震惊丝毫不亚于顷刻窃议纷纷的看客。 陈浚心中猛震,下意识的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果然见到了萧钰。她也在看着自己,那双灵目中先是惊讶,但很快就冷了下去。 陈煜怒而拍案:“你竟敢满口胡言?公主身亡当日,怀瑞王仍被父王禁足,你怎敢嫁祸与他!?” “臣,臣没有说谎……”刘云鹤匍匐在地上,“皇后娘娘就是证人,皇上若不信,回去询问皇后娘娘便知。” “皇后?”陈煜面色灰暗,“皇后与你们刘家一向没有来往,她断不会跟你说这些事。” “娘娘慈爱,不忍看云影冤死,不忍公主九泉之下不瞑目,因此才派人告诉云鹤这些……” 他这番话说得至情至理。但新帝与陈浚都很明白,萧灵玥断不是慈爱之人。她若真是慈爱,应私下将此事告知帝王,而非选择一种激烈的方式,孤注一掷,与万军统帅来个鱼死网破,把这桩皇室丑闻公之于众。别说皇帝本就无包庇之心,任他有,也不能不不重审此案。 众目睽睽,岂能那么轻易逃避,一旦逃避,等同于将民心抛弃。 “请皇上重审此案。”刘云鹤咬咬牙,坚定道,“请皇上重审此案。” 这时,刑场外的少女忽然跃足而起,掠到刑台上,对着皇帝也一拜:“皇上应重审此案!” “钰儿?”陈煜站起身,拂袖一指,“你……你怎会……” 她看了依然无动于衷的陈浚一眼,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但转念一想,这桩命案不能就这么被隐瞒下去。况且,姐姐既然允许刘云鹤将她的名号提出,也一定是做了与陈浚拼死一搏的准备,她……必须要站在姐姐身边。 “重审命案,才可还一个清白。”萧钰将视线挪开,移到脚尖,口是心非道,“皇上若不重审,天下人只会以为您包庇怀瑞王,更认为怀瑞王才是杀害公主殿下之人。” “这位姑娘言之有理,老臣也以为应当重审命案,还王爷清白。”隐于人群的右丞也忽然站了出来。 陈煜呆愣了半晌,平复心情后,方扭头看向陈浚:“堂兄……” “皇上就依众人所言,重审命案罢!”陈浚起身,恭敬的朝陈煜做了个揖。 他答应得这般爽快,反倒让告状之人越发慌乱。 当曲阳候得知刘云鹤闯入刑场喊冤一事时,刘云影已被押回天牢。皇帝分外注重此事,专门挑出几名办事极有效率的官员负责案件。并命人在此期间严守怀瑞王府。 “堂兄,朕不相信是你杀了阿璇,等这段风波过后,朕会好好处置刘云影!” 陈浚回了他一个极淡的笑容,并不答话。 但他心底很明白,陈煜并不信任他,至少在萧钰也站出来说话时,有那么一刻,新帝眼中已有了犹豫。他不能容忍赵家功高震主,想必也会和先帝一样,无法容忍手握重兵的羽骑统帅罢。 “王爷……” 看着被重重合上的府门,下人捧了一只信鸽前来,递到他手边,“是路副将。” 陈浚望了望王府上空依旧湛蓝的天空,笑着将信筒拆下,把信纸铺于掌间,片刻后唇角杨得更高了些:“慕容将军已将西南逆将斩杀,路薛他要回来了……回来得正好。” 第一百一十一章 挑拨 风云突变的皇城,迎来了春日的第一场雷雨。闪电划破夜空,仿佛一只呼啸而来的猎鹰,振翅从怀瑞王府上飞过。 悄无声息穿越禁军落在书房外的男人将蓑衣摘下,抖了抖沾在衣上的雨水,抬手轻扣朱门。 片刻,房门被人打开,男人对着屋中人拱手行了一礼,才走进去。 倾盆大雨淅沥沥敲打着皇城十里长街,将一座灯火通明的城池淹没在斜飞冷雨中。 “王爷,您当真打算起兵?” 路薛惊得跃起,一时握不稳手中的茶盏,砸碎了一地。 “璇儿被我所害,先帝被我所谋,走到这一步,只有这一条路可选,赢,便是锦绣山河,输,便是粉身碎骨。”陈浚淡淡说道,路薛在他眼中看不到犹豫,也看不到希望。 他心中忽然有一股苦涩涌过,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下去。 陈浚浅浅一笑,问他:“你信我能夺得这天下吗?” “属下相信王爷的能力……可一旦起兵,即便来日夺得天下,也是两败俱伤,王爷还想回到以前的生活吗?” “以前的生活?”他冷冷一笑,“我此生早已奉献给狼烟战火,对于我来说,今时过往并无差别。” 幼时跟随父亲护亡朝太子北上,十二岁进入军营,十八岁出征杀敌,直到二十八岁,谋夺帝位。 这是他的人生。是他血染的命运! ********************* 在这场雨夜里,帝寝外跪着一朝皇后,任雨打湿全身。也坚持不让侍女扶她回宫。 公主命案调查一无进展,而皇帝对她避而不见。这让萧灵玥对自己的赌注也越来越没了信心。她甚至害怕陈煜独断专行、包庇兄长。这样一来,在今后的日子里,她便再没机会除掉知晓玉屏卷之谜的怀瑞王! “皇上。臣妾所言句句属实,若皇上不信,可召钰儿对质。” “皇上,此事无需再查,怀瑞王便是杀害公主殿下的凶手……” 然而,雨声很快将她的声音掩盖。那些急迫的证言如同滚落的泪珠,随着雨滴汇入地上的水洼里。 通向帝寝的甬道中忽然出现了一行人。侍女打着伞跟着主子,迈着飞快的步子,却仍旧赶不上主子迅疾的速度。 “太妃,小心……” 慕容昭庆顾不得兜头而落的大雨,顾不得帝寝禁卫的阻拦。 “让开!”一声历喝将那些禁卫震住,顷刻间,她已经夺路闯入。 看到雨中跪着不起的萧灵玥,她不禁想起故人。若他在世,定也看不得萧灵玥受苦罢。 “快把皇后扶起!”慕容昭庆吩咐侍女。“跪在这里成何体统!” “是……”千萦打伞过去,手才一碰到萧灵玥,便被她拼力甩开。 “皇上……皇上为何不见臣妾?您莫非以为臣妾所言不实?”萧灵玥对着紧闭的殿门,眼睛有些发红,“您根本不想调查此事?您根本就是要包庇怀瑞王!在刑场答应重审不过是您的权宜之计……皇上是不是打算风波一过,就将此案压过去!” 回应她的仍然只有雨声。她忽然纵声一笑:“皇上是在害怕羽骑?害怕怀瑞王?因此连公主殿下的仇也不敢报了?” “皇后!” 慕容昭庆眉目一沉。踏着水洼走近她,“身为皇后,一言一行都是宫中表率,岂可在此胡闹。” “这怎能算是胡闹?”萧灵玥抬头冷冷看着来人,“这是谋杀公主的大案……”话未说完,慕容昭庆再不容她多言,伸手封住她的穴道:“千萦,送皇后回宫。” 在转身离开之前,她下意识的朝帝寝看去,然而却在那扇洞开的窗口里。看到满目茫然的新帝。 ************************* 皇后所居的锦瑶宫,位于江淮皇宫南边的中轴线上。 将萧灵玥送回来后,慕容昭庆并未离开,她解开皇后的穴道,便在殿中坐了下来。拿起侍女方煮好端来的热茶捂在手中:“你把皇帝逼急了,他就真会下旨斩杀怀瑞王吗?” 萧灵玥推开上前要扶她去换衣裳的侍女,朝慕容昭庆走了过来:“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你以为我当真闲得无事来管你?若不是因为昭叶……”慕容昭庆咬了咬牙,把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话锋一转,“你何必要与怀瑞王来个鱼死网破之争。既然选择当皇后,就该安分守己!” “安分守己?哈哈……安分守己!”安分守己只会等来灭亡。 西南王府如此,她萧灵玥也曾是如此。不反抗,就只有死路一条。 慕容昭庆看着眼前这个发髻散乱的皇后,不见丝毫母仪天下的风范,反倒更像一只被困于牢笼、急于寻找出口而乱冲乱撞的惊慌鸟雀! “我并不知你为何会回到江淮,为何跳入这个你并不愿意呆的皇宫,或许是因为你已无家可归……但是,你不该好好珍惜现下的日子?为何要得罪怀瑞王?”慕容昭庆倒吸了一口冷气,沉吟许久后才接下去道,“即便真是他杀了公主……可凭羽翼还未丰满的皇帝,也并不能对怀瑞王做什么,你何必逼他?抛开兵权不说,怀瑞王毕竟是扶持过他的兄长,你要他在几日内对兄长定案,谈何容易?” “太妃相信我的话吗?” “什么?” “您相信是怀瑞王杀了公主殿下吗?” 慕容昭庆微微抬眉:“我只信证据。” 然而她明白,以陈浚的城府,真会对陈璇下杀手也不奇怪。与他合谋数次。对于他残酷果决的手段并不陌生。陈浚那类人,一旦狠下心,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想起当年那场轰动北唐之事,她至今仍颤栗发寒。对心爱之人下杀手。恐怕只有他做得到! 眼看慕容昭庆变幻的神情,萧灵玥目光忽然一动:“亲眼所见便是证据!” “哀家劝皇后,适可而止!” “不,我要给昭叶报仇!”她凝视着座上的人,暗暗下了决心! 果然,一提到旧人。慕容昭庆的脸色便不一样了,至少已没有方才的镇定:“你这是何意?” “你想知道下毒之人是谁吗?”萧灵玥嘴角一弯,“是怀瑞王!” “不可能!怀瑞王劫亲不过是一瞬之事,而下毒之人只能是昭叶身边的人才可办到……” 萧灵玥几乎是毫不犹豫:“是我……鬼断肠经我之手落入昭叶的酒盏!” 慕容昭庆眸光一冷,少顷,手中的茶盏便被她狠狠摔到案上,突如其来的盛怒令站在不远处的侍女也微微一惊。然而下一刻,更令他们惊诧不已的事便发生了。 太妃突然间出手,狠狠掐住了皇后的脖颈。 “太妃!不可!”千萦第一个反应过来,扑上前死死拽住慕容昭庆的手臂。然而多年习武的杀气全都凝聚在了这一瞬间。任千萦拼尽全力也无可奈何。 “是……是怀瑞王命我这么做的……”萧灵玥艰难的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话音一落,慕容昭庆反而更用了几分力:“那你为何要答应他!你为何这般狠毒!” “他以西南王府的存亡来要挟我……我别无选择……”她说出这番谎话,眼中却丝毫没有愧意。 “太妃,快住手!” 宫人开始扑了上来,拼力把两人分开。 慕容昭庆只觉得掌心一空,连着什么一起从心底被抽了出去。茫然喃道:“不……他答应过我,会给昭叶立足之地的……” “咳……咳……立足之地?”萧灵玥顺了口气,方道,“怀瑞王为陷害少将不惜杀了公主,他这样狠心之人,又怎能容得下一个强劲的对手,还会给他立足之地?太妃不觉得可笑?” “他答应过我,会提携昭叶……”正是因此,她才甘愿替他办事。可到头来,她恋慕之人却因为身重剧毒而落得一个惨死异乡的结果! “那太妃以为。要在昭叶酒盏中下毒,谁最能轻易办到?”萧灵玥语气越发阴冷,“我的过错来日再算,如今,我们应当一起对付怀瑞王!替昭叶报仇!” 她的目光坚定如剑芒。使得殿中所有人震惊不已。但在震惊之后,锦瑶宫只剩下一片死寂! ****************** 晨曦降临,锦瑶宫的宫人在一夜之间悉数换去。 皇后醒来便一直卧在榻上,似乎是因为昨夜淋了雨致其发热,连走动也懒得了。御医被召来几次,全被她赶了出去。 太妃倒是来瞧过她,眉目间的冷冽仍在,但也并未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你的理由很好的说服了我,我答应你。” 萧灵玥沉郁的面色忽然褪去:“太妃所言当真?您愿意信我,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你不会平白把下毒的罪名往自己头上揽,在我看来,你亦是精明算计之人,为换取我的死士而将我的仇恨推到自己身上,不像是你会干的事!” 慕容昭庆冷冷道,“但替昭叶报仇是一事,身为慕容家长女,保住慕容氏的荣华又是另一件事,因此,我只能答应你,任你调集死士,而留守在淮的慕容军,谁也不能动。” “有死士便够了。”萧灵玥从榻上起身,柳眉一挑,“倘若皇上真要将此案压过去,我也只能选择暗刺那位战功赫赫的王爷,而对于这类暗中的行动,死士恐怕早已得心应手。” “不过,这些计划你可以暂时缓一缓……”慕容昭庆唇角微微牵动,“父亲在西南郡打了胜仗,捷报已经传入帝都!望月求和,他们的国主也会在近日出使大淮,皇帝最近怕也是没心思管公主的命案,你若逼得太急,怕会适得其反。” 萧灵玥先是惊诧,但目中很快泛起喜悦之色:“你是说,段渊会在近日来到江淮帝都?” “父亲来信说宁深已护送望月国主前来,或许……再过几日便到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末路 望月国主来朝,带着十几车的贡礼钱币,浩浩荡荡入城,引得百姓纷纷观望。 这一日,萧灵玥特地请旨让萧钰一同入宫。 少女在异国队伍中看到目光多了分沉稳的王,心中反而一阵苦涩。时光如水而逝,再不复返,连段渊都变了。 朝见时,他恭谨行礼,小心翼翼的对大淮皇帝说着此番来朝目的。当视线掠过众人落到萧钰身上时,他也能坦然的对这位西南郡郡主一笑。那笑容里或许有感谢、有留恋,但却淡如徐风,一转即逝。 朝中仍鲜少有人知道萧钰的真正身份,见她随凤驾左右,裙裳又十分朴素,并不出众,只以为是新来的宫人,倒也没太多注意,加之望月国主才是今日的主角,她的出现算不上出奇。 然而陈浚的目光却一遍又一遍的从两人身上来回扫过,仿佛这大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可以入眼。 “钰儿。”趁着皇帝与百官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段渊身上,萧灵玥挥手让萧钰俯首过来,低语,“这是个好机会,在段渊离开江淮前,我们必须要尽快下手。” 萧钰不禁蹙了蹙眉:“姐姐……若要从他身上取回祭司力量,就必须要结束他的性命,可他身边有的是高手,恐怕……” “你做不到吗?”萧灵玥忽然冷冷道,“你莫非舍不得?” “姐姐,并非如此,只是……”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她视线一转,落到与这喧嚣格格不入的陈浚身上。这个画面正如去年她初入皇宫时,当时的怀瑞王也是这样在席位上沉默着。顿了顿,萧灵玥继续压低声音道,“公主命案被一拖再拖。皇上丝毫没有要处置杀人凶手的意思,我担心对付不了他……段渊出使大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若能取回祭司力量。我便能承袭祭司之位,这天下,再无人可与我抗衡……” 萧钰锁眉不语。听不到回答,珠翠环绕的皇后抬头看了她一眼,急切而愤怒:“钰儿,我不能死!你要帮我,我不想成为……成为玉屏卷的祭品。” 但这一次她依然没有得到回答,不过却是被一个年纪二十出头的男子打断。 他跪拜的动作来得十分突然,殿中的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他从袖中掏出一卷书信。 陈煜眉梢一跳。然而来不及阻止。那人已开口说道:“皇上,微臣要递状控诉怀瑞王草菅人命、谋害先帝!” 他起先说出半句话时,殿中的人都不禁为他捏了把汗。江淮近来纷乱不断。新帝登基后又接连问斩政敌,死个人并不足为其。何况还是死在怀瑞王手下。但最后四个字,却铿锵有力,把龙座上的新帝震得不知所措。 更别提在场的臣子和外来使者。 “谋害先帝,为大逆不道、滔天大罪!”在无法察觉的一阵沉默后,陈煜回过神来,发狠捏着手里的杯盏,“谁敢!谁敢?” 在说出这句话时,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朝堂兄望过去。他曾经告诫过权倾朝野的堂兄,不可再加害父皇。可他……居然都把这些当做戏言? 新帝咆哮殿宇,吓得众人纷纷匍匐,连望月国主和臣属也被天子威仪威慑,猛地跪了下来。 只有怀瑞王,如一座冰山般移至那人身前,但他第一句话,却并非在为自己辩解:“是嫌礼官的位子太低,心有不满?所以打算反咬本王一口?”他冷冷一笑,“可本王以为,本王给你的已经够多了。” 那人面色铁青,但丝毫没有臣服惧怕,反而抬目直视他:“你视苍生性命为草芥、弑君夺位,你不配做王!” 陈浚唇角一弯,少顷,手中的酒盏化为齑粉,簌簌坠地。掌间杀气已经凝聚。 “怀瑞王!”陈煜的目光如一把刀子一样从身后剐来,“他……他是谁?” “哦?忘了告诉皇上,这是本王新提携的礼官。”他回头对陈煜恭敬的做了个揖,“不过现在看来,是一条反咬主子的狗罢了,该杀!” “住手!”陈煜一跃而起,蹬蹬的从帝座上走下来,将浑身绞着强劲杀气的堂兄推开,末了看向那人:“你给朕说,把你知道的从头到尾说一遍!” “遵旨!”那人语调平实却掷地有声。每说一个字就像一道闪电,劈得殿中寒光萦绕。 原来,那人姓陶,家*有三兄弟与一双老父母,乃十皇子生母的表亲,三年前,燕州闹了一场饥荒,一家人便逃至江淮想投奔陶姑母,岂料在历尽千辛联络到姑母时却因贫寒被之嫌弃,陶妃后来派人将他们赶回燕州,十皇子知晓此事后于心不忍,把三兄弟中的二哥调到了军中,靠着这份军饷,一家人的艰苦日子也熬了过去。 怀瑞王不知从何处得知这一桩事,在不久前以高官厚禄买通了那位在吴彻手下做事的陶睦!命他在春搜途中寻机刺杀先帝。栽赃给十皇子! “十皇子待微臣家人不薄,微臣不能看他受冤!”陶锲将供状高举起至帝王胸口平齐处,咬牙道,“这是微臣去给二哥收尸时,在他身上发现的血状!” 陈煜眉目一痛,从他手中把状书结果来看,良久后,方缓缓扭头看向身旁一脸淡然的堂兄:“怀瑞王,你可有话辩驳?” “我为何要辩驳?”陈浚唇角微扬,“既然事情败落,那我就只好问一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本王?”说到最后一个字,他目中已浮起层层寒冰。 陶锲或许也没料到怀瑞王居然承认的这么干脆,脊背反而爬来一阵冷意,忽然双腿一软,再也跪不住。 “父皇也是你的叔父!阿璇也是你的妹子!你怎么下得了手?”陈煜双目燃起怒焰,回想起堂兄口口声声要助自己夺得帝位,那时竟是信了他,然而此刻想来,心中不禁发寒,怀瑞王的目的不是辅佐、而是诛杀,帝座,才是他最终的目标罢。他回过身,再也无法忍耐,歇斯底里的朝于总管咆哮,“把朕的剑拿来,朕要亲手杀了这个逆臣贼子!” “逆臣贼子?”陈浚冷冷一笑,“在你和你父皇眼中,我与父亲就活该是逆臣贼子?你问我怎么下得了手,你怎不去问,陈显当初怎么对我父亲下得了手!?父亲一生戎马,为他倾尽所有打下江山,他为何要杀我父亲?” “满口胡言!”陈煜眼圈发红,立刻反驳道,“你父亲是战死的,怎会是父皇所害?” “哼!”陈浚几步走出,将跪在地上的右丞一把拉起,“当年的事,右丞是知道的罢,陈显如何串通敌军杀害父亲,你是知道的!你来告诉皇上,你来告诉他!” 年迈的右丞像只幼鸟一样被陈浚轻易的拎到了新帝面前,然而面对陈煜,右丞却死活不开口。 陈浚用力甩开他的手臂:“你不说?好,我来说。陈显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年骗我父亲出战,落入敌军埋伏,跟随的三千羽骑也就地战死。你们说我草菅人命,陈显何尝不是!?他谋害自己的兄长,谋害为他拼命的将士,他才是千古罪人!” “你胡说,你胡说……”陈煜连连退了几步,一掌扶在案上,撑住疲惫的身子,“你胡说……” “右丞便是当年出谋划策之人,你自己问问他,是否如此!”陈浚狠狠剐了右丞一眼,“你敢告诉皇上,本王说的是无稽之谈吗?” 闻言,陈煜期待的朝右丞看了过去,然而这位开国老臣却低着脑袋,一语不发。 这时,已有许多人抬目朝这边望来。 众人神情各异,有震惊、有恐惧、有怜惜,唯独帝座旁的皇后,却因新帝与怀瑞王翻脸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欣喜。 他,会在今日死去么? “怀瑞王……怀瑞王!”陈煜忽然拍案,随手拿起手边的酒盏朝陈浚砸了过去。因为震怒,他挥出的力度十分狠决,狠狠的砸在了陈浚的胸口。 美酒倾覆紫衣,留了一缕清香。 他仿佛醉了,又或者更清醒些。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本王!?” “来人,拿下怀瑞王,拿下怀瑞王!”陈煜怒斥道。话落,殿外果然迅速集结了黑压压身披铠甲的将士,气势冷峻的围住了这座殿宇。 然而在看清铠甲上一对夺目鹰翅时,慕容昭庆率先跃了起来:“怀瑞王,你要造反么?” “是,本王早已想好了。”陈浚冷目一斜,“造反,是唯一的出路!” 大结局(上) “陈浚……你……”新帝不可置信,指着面前曾说过要助他保住天下的兄长,颤栗道,“你……你要造反?” 这场筹谋已久的政变,在刹那将新帝从龙座上拽了下来,推至悬崖边缘。他用力扶着桌案,尽量不让自己失了帝王威仪。然而殿宇外那一支不动如山、动如雷霆的军队映入瞳孔时,陈煜再也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恐惧!整个人如筛糠般。 慕容军远赴西南。淮军几乎被大淮接二连三的战争叛乱损耗将尽。而前不久入都的赵老将军也在孙女的册封礼结束后返回宣阳。 唯独羽骑,在一次次被禁闭、被怀疑时保存着力量、逐渐变得强大。 登基不久的新帝还有什么可以对抗怀瑞王呢? “王爷!找到了!在帝寝找到了!” 满殿惊恐中,路薛如风一样蹿到了陈浚面前高呼道,他左右手各抱着一个楠木锦盒,看起来分明十分滑稽,但殿中谁也没有发笑。 陈煜猛地一震:“路薛!你竟敢私闯帝寝,朕要废了你!” 话音一落,他忽然从腰间拔出锋利的匕首,朝着陈浚的方向划了上去。 突然,铛的一声,陈浚手法迅速的拔出路薛身上的佩剑,狠狠将新帝手中的匕首刺了出去:“你也不看看,你的功夫是谁教的,想对付我,你远远不够资格!” 萧钰震惊的看着飞到脚边熟悉的匕首,久久不能平息。 莫非,数日前陈浚所说的大乱便是指今日?他不是早就预料到。而是这乱子分明就是他挑起的。 可他杀了陈璇,还杀了自己的叔父!他怎能如此心狠手辣? “钰儿,你是不是说过,画卷就藏在锦盒里?”萧灵玥却对这混乱丝毫没有理会。她看着路薛手上的东西,目光里生出重重迫切。 萧钰有些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而这时,在帝座右侧的慕容昭庆不知何时已悄悄退了出去。 眼看新帝就要被陈浚挟持,萧钰下意识的想出手救人。然而就在那一霎,被羽骑控制的皇城禁军中忽有人拼力杀出,直奔帝王而来。 “保护皇上!” 吴彻一声历喝。殿中的人才反应过来。望月的臣属护着段渊退到殿宇的角落,而大淮文武百官也都纷纷涌了上来,在这一刻,不管会不会功夫,都自觉地挡在了帝王面前。 陈浚冷冷一笑,看着为首的右丞:“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右丞心中五味杂陈,作为北唐刚建立就跟随帝王的老臣。他也是从小看着这位战王长大。看着他披甲出征、摘取功名。只是他没想到,当年的阴谋居然都被陈浚所知,他带着仇恨活在这世上。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阴沉不定的亲王!从忠君走到了篡位这一步。 “王爷,大淮建朝不久。根基未固,您万万不可发动政变!帝都起乱,民心不安,只怕会重蹈覆辙啊。” 陈浚冷哼一声,扬手便对着右丞劈了一剑。顷刻间花白头颅如同滚球般滚到了桌案下。 殿内猛地掀起一片惨叫。陈煜龇目欲裂,劈手躲过身旁寥寥几个护卫的佩剑,拨开朝臣欲要上前。却被吴彻死死拦住:“皇上,此处请容末将来解决!” 他的目光里是一如既往的坚定,丝毫不容陈煜辩驳。 陈浚闻言,在刹那间如疾风掠上前来,一剑挑破护在最前的臣子胸膛,直逼帝王。 就在剑锋穿过那人身体时,方才掉在地上的匕首不知被谁捡起,朝陈浚手腕处飞来,叮的一声轻响,将他手腕中的剑震了一震。 “小心。”萧钰将萧灵玥护送离开宫殿后,又返身折了回来,望向陈煜的目光里满含着关切。 陈煜挥出一剑后看向她,然而短暂的一掠,便又挪开了视线,不顾阻拦朝着踏入殿宇的羽骑迎了上去! ******************* 皇宫的乱子还未波及到幽禁十皇子的府邸。 慕容昭庆来的时候,这里静谧如常,唯独偏院中时不时有女人的惨笑声传出。 她看着隐在草束间的破败院落,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就拔脚直奔十皇子被关押的房院。 短短十日,十皇子已从一个风度翩翩的皇族子弟沦为阶下囚,面容日渐苍老,他抬起那双枯瘦的手朝慕容昭庆扑了上来:“你说什么?是怀瑞王杀了父皇?他……他要造反?” 慕容昭庆任他拽着自己的双臂,沉吟片刻后道:“哀家知道十皇子私下曾救助过不少穷人和潦倒的江湖高手,现下皇上遇险,不知十皇子能在半日之内召集到多少人?万一……万一宫中有变,哪怕是多一些力量也会对皇上有好处。” “半日?”十皇子眉目一沉,喃喃着退了几步,“半日太少了……” “半日已经算多了,以怀瑞王之力,攻破皇宫恐怕连一个时辰也不到。”慕容昭庆不容他拒绝,“还请十皇子拼尽全力。” “可我离不开此处。” “外头那些都是李庄部下,您不必担心这个。” 十皇子目光一动,少顷便答应了下来:“不过,还请太妃照顾母妃。” 说罢,他将慕容昭庆往偏院带了过去,然而在侍卫将房门打开后,眼前的一幕几乎令十皇子崩溃。 陶妃穿着薄薄的一身素衣,自缢身亡! 慕容昭庆震惊的看着蓬头垢面死去的女人,想到昔日她盛年不衰的荣宠,悲凉不可抑制的涌上心头。但她很快把思绪从往事中带回,此时还有比陶妃之死更重要的事情,她上前拽住抱着母妃失声痛哭的十皇子,厉声道:“十皇子,此刻容不得耽搁。” “可母妃……”他眼圈发红,一想到被陈浚陷害至此,恨意激得他整个人如沐寒冰。 “文武百官的命运和百姓的命运难道就比不得陶妃,逝者已逝,生者还需为生者着想才是。”慕容昭庆打断他的话,语气中竟多了几分恳求。 十皇子猛地一顿,将陶妃抱在怀中,泪珠嗒嗒的滚落在她的衣襟上。 ********************* 皇宫激战之时,动静也已传到天牢。 来报信的是刘云鹤,他浑身都是水,一见到刘云影,便慌慌张张的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臣子们欲护送皇帝和望月国主离开已被陈浚控制的皇宫,然而到了玄门,却被数万羽骑堵住。他与曲阳候因为跑得慢了些,反而脱离了数万叛兵的围堵。 “然后,我和爹就顺着淮水游出了烟雨湖!”刘云鹤说罢,把狱卒叫过来,理直气壮的命他打开牢锁,“云影,江淮陷入困局,爹说我们要出去避一避。” 狱卒也把兵变之事听入耳中,被吓得呆住,足足愣了半晌。 刘云鹤不见他有所反应,一把抢过钥匙,狠狠道:“磨蹭什么,叛军都要杀过来了。” 然而,昔日少将重见天日,再站到江淮的街道上时,眼前的一切一切都与数月前不一样。 百姓听闻怀瑞王兵变后,纷纷夺路而逃。在回曲阳候府的路上,来来往往都是急蹿的人。短短一段路,他不知走了多久。 “快!”刘云鹤拽住胞弟的手,未带着他进入曲阳候府,而是直奔后门。 看着仓皇的江淮,不知为何,刘云影却不想逃离。 “快上马!”刘云鹤牵了一匹骏马给他,“趁着城门未闭,赶紧走。” 刘云影眉目一沉,少顷,忽然掀开曲阳候乘坐的马车车帘:“请父亲把密室中的死士交给我!” 曲阳候猛地一惊,支吾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刘云影避而不答,话锋一转:“身为臣子,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做的不是出逃,而是前往皇宫把皇上救出,决不能让怀瑞王阴谋得逞!” “还想做忠臣?”曲阳候嘲讽一声,“能保住自己的命就不错了。” “是啊,云影,快走,江淮留不得,怀瑞王哪是如此好对付的,我看帝都迟早要落入他手中,我们刘家得罪他不少,留不得,留不得啊……” “不,我要去救皇上!” “云鹤,上来。”曲阳候厉声喝道,话落之时已把刘云鹤提上了马车。他看着车外陌生的次子,冷漠道:“早就说过不必管你,云鹤非要说你是他亲弟,不可丢下你不管。而你心里就只想着功名忠君,而把父亲兄长性命弃之不顾吗……” 忽然,曲阳候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刘云影不知何时夺下了侯府护卫的剑,一刀架在了父亲颈上,冷冷道:“你们要逃命,便逃!你只要把密室里的那些人留给我便是!” 大结局(中) “云影!” 当少将从密室中把被曲阳候训练了多年的死士领出,正欲前往皇宫玄门迎战时,却被身后追来的人喊住。听到这个声音,他几乎雀跃:“含笑叔叔。” 然而转头看着这个被狱卒押解前来、手脚捆绑着锁链的苍老男人,刘云影眸中的喜色很快褪去。 “这个人说,他有办法阻止兵变。”曾效力于淮军的一名狱卒立即上前拱手道,“但他说,只能告诉少将一人。” 狱卒话一落音,花含笑便一脸着急的朝他走来:“云影,快,快带我到皇宫去。” “含笑叔叔,此一去,怕是无回,你……” “比起百姓安危,我这条老命不值一提。”花含笑云淡风轻,接着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刘云影目光一动,竟也未再犹豫。 如铜墙铁壁围住玄门的羽骑,无人可以撼动。然而就在他们脚下,却正有一队人马越过兵防悄然潜入。 花含笑领着死士穿梭在地道里,走的飞快。 “含笑叔叔,这……这条密道,当真是靖国后主所下令修建的?可他因何要修筑?”刘云影看着这条足足容许三人并行的密道,惊诧道。 花含笑一面朝前走,相隔几步便朝石壁上的花纹按去:“这密道起自别苑西处,从烟雨湖下穿过,终点在玄门城楼。堂兄虽然不理朝政,然而私下却精于钻研各种机关,这条密道和玄门所设的那些机关,是他最得意之作。只可惜当年……敌军杀势激烈。以至于连用到机关的机会都没有……靖国便亡了。” 身后那些人面无表情的持剑跟着他们。就像一具具只会挪动的尸体。 刘云影望着似乎没有尽头的黑暗,却禁不住赞叹:“没想到,靖国后主居然有这般巧妙的心思,先帝入主江淮多年。却不知这皇宫里还有这么多机关……” “小心。低下头。”花含笑厉声嘱咐一句,闻言,身后的人纷纷效仿他躬身前进,他接着道。“若敌军追入这条密道,也未必能追到逃者,密道内处处是机关,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箭射身亡。而这些兵器,均抹了剧毒。” 刘云影倒吸一口冷气:“含笑叔叔竟是记下了每一处机关。” “堂兄当年下令修建时,曾把图纸交给我看过,兵器上抹的剧毒,就是我配的……” “景城王知道此密道吗?” 花含笑摇了摇头:“这条密道除了被埋葬的工匠。还有我和堂兄。再无人知晓。”他又怎会把如此重要的秘密交给那害得经过灭亡之人。 “如此。含笑叔叔为何要让我知道?” 他回头瞥了刘云影一眼,蓦然一笑:“因为陈浚是个强劲的对手,我身为复*之人。定不希望他夺得帝位,以铁腕掌权。届时,再想复国就更难了。” 刘云影不知他是不是在说笑,只是从他的语气里,已经听不出坚定。 或许,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任是心硬如铁也该锈迹斑斑了。 “到了。”半个时辰后,一行人便行至一处石梯下,石梯同样是在黑暗里延伸,看不到尽头。 “这是哪里?” “玄门城楼。” 当这队人马蓦然涌现时,围在城楼下的羽骑都不禁被女墙后伸出的脑袋震住。 刘云影傲视城下,冷冷道了一句:“怀瑞王,现在投降,还可饶你不死。” 陈浚目中的震惊很快被冰冷代替,在他周身已经躺下了不少人。他持着血剑,带着一丝不屑望向城楼。 新帝站在吴彻身后,他面色疲惫,同样也是经历了一番血战。 “怎么?怀瑞王连命都不想要?” “现下是谁不要命?”陈浚虽然身处城下,却是在用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面对刘云影,“你以为逃出了天牢,就可以保住性命?” “怀瑞王这番话别说得太早。”花含笑也从女墙后探出头来,“我等虽对付不了你的羽骑,可你也未必对付得了皇宫内的重重机关。” 他话音一落,兵阵的氛围也随之冷下。陈浚迅速的反应过来,退至羽骑队伍里,在感受到城墙微微的震荡后,猛地喝道:“小心。起盾!” 与此同时,刘云影对着吴彻打了个手势,吴彻立即领会,带着陈煜和百官退至他所指之处。 就在羽骑起盾的瞬间,由石块砌起的城墙忽然如浪潮般活动了起来,石块转移之间,露出了密密麻麻的圆孔。那些被埋设在城楼多年的箭矢仍如当年锋利,寒光乍现,箭矢便如雨铺落。 然而羽骑训练有素,虽然费力,但还是牢牢护住兵阵,不让一只箭矢穿射入队伍中。 稳固的防护本难以让人击破,岂料在这万箭齐发之时,羽骑身后忽然涌来一只队伍,十皇子为首冲杀在前,领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剑客从后方突围。 这些江湖人论战术自是比不过羽骑,他们唯一可胜过训练有素的军队的,恐怕便是不要命了。 一名剑客不知从何处习得高深剑法,竟如凛冽寒风在坚固如铁的羽骑中杀出一条缝隙。闯入了坚不可摧的兵阵。 一旦撕开了口子,那些剑客便跟随着如蝼蚁般钻了进来,可偏是蝼蚁之身,却能把兵阵搅得乱七八糟。 玄门陷入血战。 怀瑞王的目标并不在城下,他点足掠起,以雷霆之势冒着箭雨踏上了,一剑刺向指点军阵的少将. “你这小子,本王早就想结果你的性命!” 刘云影奋力挡开剑锋,勉强一笑:“好,我的命就在这里,看怀瑞王能不能拿到。 ******************** 然而,战局突转是羽骑主帅未曾料到之事,他原以为,以羽骑之力,政变根本不可能会有败仗的下场。 但却是征战多年的胜利,也败在皇城机关之中。 溪儿带领三万羽骑前来支援时,还不等靠近玄门,花含笑不知又触动了何处机关,三万兵马脚下的石桥与平地忽然折为两半,羽骑措不及防,被狠狠摔入烟雨湖和深坑中,余在岸上的兵马也被这搅得乱七八糟。 溪儿在落水瞬间点足而起,跃至城楼。 “王爷,军营,被慕容昭庆带人偷袭了。”溪儿一上来便道。 陈浚甫一分神,刘云影便借势杀来。狠狠在他臂上挑了一剑。溪儿一惊,掠身上前一掌劈碎了少将手里的利剑。 “你这小子哪来的,这么厉害?”刘云影惊愕的看着碎如齑粉的铁屑,心下一惊。 溪儿并不打算同他废话,接连几掌劈了上来,他避之不及,转瞬被击飞。 “王爷小心。”眼看打败了一人,溪儿又与陈浚身边杀来的死士交上手。 岂料这时,他身后忽然袭来一只铁镖,不等陈浚回手护住,暗器便自溪儿心口穿过。暗器钉入城墙之时,连一丝血迹也没有沾上,但溪儿却定定站了片刻,猛地倒下去。 花含笑扶起刘云影,看着溪儿还是有些担忧:“这下子剑法诡异的很,难以对付,若不以毒制之,只怕你我都无法从他手下逃脱。” ******************* 路薛依然抱着两个楠木锦盒,杀至陈浚身边,急道:“王爷,快撤吧。” “撤?” 血战至晚幕垂落,陈浚看着溅满鲜血、与余晖相映为一色的玄门,从未想到羽骑竟也有败战的一日,“羽骑,败了么?”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奶奶的,这玄门机关实在太多,援兵根本杀不进来。”路薛跳脚道。 陈浚冷冷一笑:“一旦撤兵,就是败了。” “不管如何,王爷的杀父之仇已报,这天下,来日再夺。” “来日?”陈浚看着锦盒,闭了闭眼,惨笑一声,“是啊,玉屏卷在我手中,得古画者,承袭天下,本王才是大淮的君主。” 然而,在他道出这句话时,远处却有一道素净的身影在朝这边望来,确切的说,是朝玉屏卷望来。 追雪似乎能够准确得知主人的位置,扬蹄于混乱中奔至陈浚身边,路薛将锦盒交给陈浚,喝道:“王爷快走。” 言罢,握剑折身欲要返回战场里。 “路薛……”陈浚急忙喝住他。 他回过头,第一次对主子急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走。” ******************* “拿下怀瑞王,朕重重有赏。” 看着翻身上马的一抹紫袍,陈煜挥剑一喝。 闻声,所有的剑客纷纷折调,朝着已疲惫不堪的王杀了过来。路薛双目圆睁,拼力朝这边跑来。一面跑一面喊道:“追雪,赶紧带着你主子跑。” 追雪似乎听懂了路薛的话,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拔蹄奔出。 大结局(下) 杀出玄门的队伍里,骏马上的一抹月白十分显眼,陈煜显然也认出了她,但已来不及阻止。 战局转危为安后,十皇子奔至新帝身边。 “皇兄,你没事吧?” 陈煜的思绪被他一声关切拉了回来,他握住十皇子沾满血迹的手,沉吟片刻后道:“辛苦你了。” 看着他凌乱的头发,陈煜下意识的抬手为他整理,对于这位兄弟,他从不亲近。但谁能想到在他被叛军包围之际,却是这个文弱的弟弟持剑杀来护他。 “皇兄,还有一事……”十皇子目光坚定的看着兄长,“父皇不是我杀的。” 陈煜叹了口气,凝望着天际良久,方答道:“朕知道,朕错怪你了。” 夕阳带来一缕血色,将激战后的玄门映成更深的红。 那些还活着的臣子们守在帝王身后,看着占尽优势的战场,微微舒了口气。 然而在暮色将落时,身着凤袍的皇后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城楼上,神色冰冷的盯着玄门外的垂死一战。 花含笑将手从女墙后的机关按钮处缩回来,十分不解的看着这位皇后。 “你做得好。”萧灵玥淡淡一笑,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花含笑顿了片刻,正欲回答,却又听她说道:“这些机关挽救了皇帝,你是功臣。” “我不敢居功领赏,这些都是少将的功劳。”他将双手拢入袖中,低眉答道。 萧灵玥笑了笑,并不再继续说话。她把视线停留在陈浚背上的那一枚暗器。唇角的笑意越发浓烈。 *********************** “陈浚。”萧钰从剑客中杀出一条路,奔至陈浚面前,“把画留下来。” 此时的他身边仅有百名侍卫护住,对于那名身法迅速的剑客来说。这百来羽骑根本不够他屠杀半个时辰。然而这危急时刻,却又被少女拦截。 陈浚并不愿她看到自己此时的狼狈。也不愿对她动手。 他看了她一眼,正欲从旁边抄路出去,萧钰却跟紧他:“把画留下来。只有毁了这幅画,姐姐才会安全。” “钰儿,我不会把画拱手让给任何人。” “可它已经没了用处,玉屏卷之谜,早就解开了。”萧钰看着他眸中突然跃起的惊色,淡淡道,“你还相信‘得古画者,承袭天下’之言?那根本就是贺楼祭司设下的圈套,为了封印天魔而设下的圈套罢了。” “什么天魔?” 萧钰没有顺着他的话回答。而是说道:“这世上有许多解不开的谜。这个谜。我恐怕也无法在这时跟你说清楚,总之,你要把画留下。” “钰儿。我不能护你,但今日即便你要成为我的对手。我也不会害你。”陈浚也不再追问,对她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你若能杀了我,就把画拿走,若杀不了,画便不可能会落到萧灵玥手上。” 萧钰眉目一沉,竟也不再犹豫,拔剑对着他就是一刺。 然而她的剑术乱无章法,数剑刺下来,都被陈浚轻易躲开。他反而在她出招空隙间,寻机从她身边跃了出去。 ************************ 城楼上,将城下一幕收入眼底的萧灵玥越发迫切。 “弓手何在?” 她蓦然叱道。 花含笑还未反应过来,刘云影已扶伤上前,低低问道:“皇后要射杀怀瑞王?” 萧灵玥稍稍沉吟,点了点头。 刘云影唇角一扬,随即转过身走到另一面,从女墙探出头去,对着城楼内的吴彻打了个手势。他会意,快速调集出弓手涌上城楼。 陈煜刹那就明白萧灵玥想要做什么,但他犹豫了许久,还是放弃了阻拦。 然而,同在队伍里的段渊却问了一句:“她要做什么?” 顾镶显然也明白这群弓手纷纷涌上城楼是因何,低低在他耳边回了一句:“射杀叛军!” “可萧钰和那些剑客也在城外?”段渊急忙朝陈煜走来,“你们大淮的弓手,剑法好到能精准射杀吗?” 话音一落,陈煜眸中忽然闪现一抹惊色,但很快,却又茫然无痕。 听到城外传来几声哀嚎后,段渊再也站不住脚,猛地冲向城楼。 “王上!”顾镶急忙一喊,也追了上去。 十皇子眉头一紧:“皇兄,皇后为何要急于杀死怀瑞王?”那些剑射出去,只怕自己人也会受伤其中。 陈煜抿唇不答,就在十皇子欲再度发问时,他忽然拔脚朝最近的战马奔了过去。不等吴彻反应过来,策马冲杀出了玄门。 “皇上!” “皇兄!” 群臣的喊声很快湮没在城外的又一轮血战里。 此时,余晖已经落尽,黯淡的夜色下,宫灯依时掌起,将玄门照得亮如白昼。 然而,看着萧灵玥站在城楼上指挥弓手朝这边射杀时,萧钰整个人如沐寒冰。 “小心!”陈浚忍着背上的伤将她捞到怀中,转过身去背对城楼,把她牢牢护住。那一霎,她很清楚的听到耳边传来衣帛撕裂的声音。 “你受伤了?”她急忙问道。 陈浚冷笑一声,顾自说道:“萧灵玥未免也太狠心,你还在这里,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的下杀手……唯恐我逃了么?” 听到此话,萧钰面色苍白,双目突然变得空洞茫然。 是啊,她还在这,姐姐为何不顾她性命痛下杀手?难道在姐姐眼里,她的命竟比不过这幅画卷?为何,她会这般狠心…… 半年前如此,今时也是如此。在萧灵玥每一个至关重要的选择里。她永远都是牺牲品。 “姐姐……姐姐怎么会狠心杀我,我与她相依为命,熬过了这么多日子,即便……”即便并非亲生姐妹。但十八年的情谊。难道就真的比不过玉屏卷? 感觉到落到手边滚热的泪珠,陈浚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番话对她打击之深。 然而战情险急,容不得他多做解释。 箭矢如密网般将玄门外的战场紧紧围住。路薛拼死挡开那些射到身边的箭矢,急喊:“王爷。快,快走!” ********************* 皇帝出城后,城楼上的攻势明显弱了下来。 萧灵玥眼看弓手纷纷停住了射击,不由分说的夺下弓弩。生疏的将其举起对着城楼下的目标。 “皇后!”刘云影这才意识到不测,忙上前拦下。 “让开!” “皇上已出城,不可贸然攻击。”他低头看着那抹明黄急速靠近叛军主帅,语气也格外沉冷。萧灵玥却不以为然,纤指轻轻一拨,箭矢已离弦飞出。 但这一箭偏得很严重。顷刻后便滑入水里。 “皇后……” “闭嘴。”她狠狠剐了他一眼。“本宫今日定要拿下怀瑞王的性命!” 刘云影被她的狠戾震住。稍稍愣了片刻。就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她已对陈浚连发数箭。 箭矢带着疾风嗖嗖的从身边划过,萧钰忍不住回头看着城楼上的姐姐。然而在姐姐眼中,她只能看到熊熊燃烧的烈火。自己的身影,早就不知被抛到了何处。 少顷,只听一声闷响传来,陈浚抱着她的手又松了一分。 “王爷,你……你到这时候还护着她……她和皇帝是一伙的。”路薛一面挡敌,一面朝他急吼。 陈浚冷笑了笑,虚弱的把下巴搭在她肩上:“看来,我只能逼着你跟我一起离开,再多呆一刻,我就要变成箭靶了。” 说话间,陈煜已经持剑杀上前来。 剑芒如雷霆追至,然而萧钰猛地一夹马肚,突然拨转马头冲出了血战。 “钰儿!”陈煜挥出的剑扑了个空,他震惊的看着那匹如离弦之箭跃出的骏马,心中一沉。 ***************** 城楼上,萧灵玥也被脚下的一幕震住。 可是,这并不能抵消她内心燃起的杀意。 就在她再度把弓弩对准马上之人时。段渊却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朝她猛地一扑:“住手!” 刹那间,萧灵玥只觉得身上有一股力量袭来,将她撞得腾空。再回神时弓弩已脱手飞出,最后一支箭,笔直的朝着伫立于玄门外的新帝刺去。 但她也已来不及去看这一切。 在急坠下城楼时,她耳边只余下呼哨而过的风。 而手中唯一抓的住的,并非权势,更不是性命。只是那一个随她一同坠落、一生仅有一面之缘的望月国君。 —————————————————————————————————————— 夜幕降临,星垂四野。 一个月后。 景州观潮之日,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抱着一把古琴踏入了听雨轩。这座高楼依旧热闹非凡。只是不知道主人换成了谁。 一个月前的大乱似乎已经离得很远,酒楼中的客人来来往往,把酒言欢。如往年一样把观海盛节过得热热闹闹。 “姑娘,来奏一曲如何。为我等喝酒助兴。” 一位贵公子站在楼上摇了摇折扇,对那名方走入的女子戏谑道。 她抬头看了看他,却摇摇头。 “喂……”那位公子合起折扇在掌心狠狠拍了一下,怒气匆匆的走下楼来,“本公子给你面子,别不识抬举。” 见他走来,女子朝着她福了福身:“公子,国丧之期,恕小女子不能为公子抚琴。” “别拿那些礼制来吓唬本公子。”他嗤笑一声,不由分说的把他拽上了楼,“来来来,就弹一曲,本公子好说话得很。” 平儿看了他一眼,居然不再反抗。 片刻之后,一阵婉转连绵的琴声便自她指尖拨出。 窗外广阔的深海,仿佛带着沉郁袭来,平儿将目光停留在那位与他长得有几分相像的公子,看着似曾相识摇扇的洒脱,眼圈忽然一红。 这一年的六月初。 十皇子即位,改年号天誉。 半个月后,下诏封慕容氏为太后。并为江昭叶发丧,封慕容守为西南王,镇守边境。召回十一皇子,命其承袭溪郡王位。 京中禁军,由吴彻统领。废羽骑。建誉军,封刘云影为誉军主帅。 “禀皇上,已派军剿杀数月,但仍未发现陈浚的踪迹。” “继续。”皇帝冷喝一声,“找不到陈浚的尸首,你等就不必回来复命。” “是。” 将领方领命出去,又有另一人进来。 “禀皇上,望月称大淮害死他们的君主,不断扰境,慕容将军求援,是否即刻派援兵。” 皇帝沉吟了片刻,忽然道:“传戚成!” 两刻钟后,一身褴褛的剑客出现在皇帝的视线中。 皇帝微微不悦:“戚成,既然已封你为少将,怎还不知注重仪表。” “戚某独来独往惯了,一时不适应。”男人答得理所当然,那股不惧天威的傲气却让皇帝一时哑然。 半晌后,皇帝方道:“朕命你率军出征西南,你以为如何?” 戚成面不改色,朝帝王跪下:“戚某谨遵圣命。” 当他离开议政殿时,日头正高,将他黝黑的皮肤晒出一层薄薄的光泽来。 戚成看着气势恢宏的皇宫,却一改平日冷若冰山的神情,忽然露出一丝哀伤。良久后,他踩着议政殿外的白玉阶梯,缓缓的走了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