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富即安[重生]》 1、重回1995 苏子安男朋友说不买房的时候,他正在厨房做饭,听见这话拿菜的手一顿,哦了一声,道:“你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我买了冬瓜和排骨,还有几块海带……” “子安,秦薇家里出了房子,全款结清,写了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方晨这么说着忍不住低下了头,一脸的愧疚。“我想了很久,我也是真心爱过你的,但是我们毕竟都是男人,我压力真的很大……” 苏子安手指颤抖着解下围裙,起身去卧室里收拾行李,不一会就收拾完了,他东西向来不多,三年前来的时候一只皮相就装够了,如今走的时候东西依旧是那几样。 方晨给了他一个存折,低头不敢看他:“你妈瘫痪在家那么多年,你弟又蹲监狱,这钱你拿着用吧……” 苏子安木木的接过来,他很想把存折一把摔到方晨脸上去,带着不屑的声音骂他无情无耻,然后摔门就走。但是不行,他需要钱,这笔钱是他和方晨一起攒的,七八万块钱,虽然不多但是他们一起攒了很多年。当初说好一起买房子的,但是这人如今有了秦薇的房子,估计也不稀罕这么一点了。 苏子安拖着行李箱,先去了邮局把钱分成三份,大额的一份给他妈,剩下两份给了弟妹。他弟苏辰今年跟着几个人混黑社会,因为过失伤人,如今蹲在监狱里还没能出来,保释需要钱;妹妹苏童更不省心,前几天被一个富商甩了,还是苏子安带着她去做的人流。 这些钱留给弟妹和母亲,好歹能让他们过上几天宽松点的日子,再多的,他也没有能力去做了。 他在做这些的时候,手指有些颤抖,潜意识里怎么想,就怎么做了。 苏子安想躲开这,离得这远远的。邮局的小姑娘看他脸色惨白不太对劲,还问了他几句,但是苏子安心乱如麻,一句也没听进去。 汇完钱,苏子安拖着行李箱离开,心想着他的手还能拿得动笔,还能继续开画室,能赚钱养活自己,这几年方晨的画室都是他在打理,或许离开方晨他也能找到自己的一片天地…… 正乱糟糟的想着,耳边忽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砰!!” 苏子安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的喘气,额头上满是冷汗,一时胸口都跟着起伏不断。他伸手摸了一下床单,还好,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都不是真的…… “小安你怎么了?”身边传来沙沙的布料摩擦声,一个模样白净的女人抬头看了他,一边从旁边搬了两床被褥出来一边小声道,“我吵醒你了吧?快继续睡吧,还早呢,这才五点多,我去医院给你大伯家送点东西,等一会回来喊你起床吃早饭啊。” 苏子安看着她发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来回搬动东西,这是他妈,他妈的腿还好好的,还没有因为当年那场车祸而瘫痪!他猛地掀开被子跳下来,拉着他妈的手来回走了两圈,高兴的简直要疯了! 张文青见他这样,忍不住又气又笑,敲了他脑袋一下道:“又发什么疯,大冬天的就这么蹦下下,也不怕感冒着凉!快,回被窝里去,外面可是下了一宿的雪呢……” 苏子安心跳还是很快,他拉着他妈的手不放,生怕这是一个梦,扭头来回寻找他这间小卧室里的电子钟:1995年,1月27日。 这一天他记得太准了,还差三天就是除夕夜,原本在老家住着的大伯一家忽然送来消息说是生病了来市里住院,让他家拿钱和被褥去给送去,第一次说是他妈没办好把钱“弄丢了”,过了两天他爸硬是拿了他的学费过去凑给了大伯家治病,也就是第二次送钱的路上,他妈出了车祸,两条腿从此再也没能站起来。 那么要强的一个女人,一辈子再也没笑过,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爸开始变得脾气暴躁乱砸东西,好几次的家庭暴力让苏子安母子俩都见了血。 苏子安人微力弱,摆脱不了父亲,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量去赚钱,多拿些钱来给家里让父亲能善待母亲一些。但是他离开太久,家里弟妹也变得不服管教,母亲更是坐在轮椅上整日缩在墙角畏人畏光,听见大些的动静都会泪流挣扎。 三天,有这三天时间就足够了! 苏子安喉头哽咽,红着眼睛盯着那个电子钟,他头一次感激上苍对他的厚爱,让他回到能改变一切的时间来,有这三天时间他就可以改变当初的不幸,或许能拯救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苏子安把声音尽量压到一个平缓的语调,看着他妈道:“妈,我跟你一起去。” 张文青看他一眼,有些奇怪道:“你去干什么?上回还说不喜欢跟你大伯一家来往,今天你堂哥也在,去了肯定又要惹你。算了,你在家等我,一会妈给你带几个火烧回来吃……” 苏子安自己利落的拿了衣服换上,语气里难得的鉴定,道:“不,妈这次我跟你一起去,我不怕他们。” 大伯一家贪婪自私,当年即便是他家出了这样的惨事也没有放弃赖在他们身上吸血,苏子安记得父亲曾经好几次拿了自己的血汗钱贴补大伯一家,甚至还给堂哥出了聘礼,这让他跟父亲大吵了一架,可换来的却是父亲的一个大嘴巴和让他滚出去的骂声。 苏子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苦笑一下,他有的时候都在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张文青心疼儿子,见他非要跟着去也没阻拦,给他多加了个围脖,推着家里那辆自行车一起出去了。 2、收据单 那年头市里医院还是老楼区,灰扑扑的五层小楼没有电梯,许多裹着厚厚军大衣的人爬上爬下,在住院部里来回奔波着给病号送饭送水果。 张文青本来也想买点水果一起提上来,但是被苏子安拦住了,只劝她道:“先别买了,妈,你身上带着这么多钱,医院附近人又多,不方便。” 张文青原本就是个比较谨慎的家庭妇女,如今听了儿子这么说也觉得对,就没再坚持,带着他一起去了五楼最东边的一个病房。 苏子安一路上小心跟着他妈,上一世的时候他并没有跟着来,也不知道钱丢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家里争执的一团乱,他高中差点没能读下来,妈更为这事儿赔上了一双腿,一个家差点打散了。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大伯一家压根就没生病,弄这么一出闹剧无非是寻一个名目跟亲戚们要几个钱,给他堂哥苏华明弄点彩礼钱娶媳妇。 苏子安把围巾裹紧了点,吁出一口浊气,攥紧了手努力让自己情绪平缓下来,这一次他寸步不离的跟着,就不信还能闹出当年的事来。 五楼最东边是单间,虽然也是有些老旧的房间,但是条件比公共病房要好的多,他大伯和堂哥苏华明正坐在病床上吃水果,瞧见他们来忙起身笑道:“来了啊?坐坐坐,唉我们这难得来市里一趟也没个准备,什么也没带,还得多亏了亲戚们帮忙。” 大伯母也在病床上适时的咳嗽了几声,一副虚弱的样子,只是她原本就脸色黑黄,做出这幅样子更是吓人,跟快要咽气了似的。 张文青过去跟他们寒暄了几句,苏子安站在那只点了点头,并没吭声。 苏华明过来跟这个堂弟说话,苏子安有一声没一声的答应着,语气里也不见得多热络。他当年吃过大伯一家子的亏,如今回想起来脊背还发寒,实在无法产生一丝亲近之情。尤其是他和他妈骑着自行车大老远的送些血汗钱来,这一家子哭嚎着说快穷死的人却在大口大口的吃着水果,实在让人寒心。 苏子安看着墙角堆满了的果篮和成袋装着的香蕉橘子,眼里沉沉的。 苏华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时也笑了,搓手道:“前几天二姑她们也来看了我妈,给送了好些水果,这不得赶紧吃吗,不然坏了多可惜!” 苏子安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冷笑了一下,不再跟这个堂哥说话。 那边病床上的“病号”适时的咳嗽起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把病床都弄的吱嘎响了,吓了正探望的张文青一跳。大伯立刻过去拍了拍自己媳妇的后背,给她顺了下气,哭丧着脸道:“哎,真是人穷怕生病,我们这穷家破户的更是病不起啊,眼看着就连明天的药钱也交不上了……” 张文青跟他们接触这么多年,也知道这是在哭穷要钱了,虽然心里不太舒服,但她来就是送钱的,也就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一个厚信封递过去,道:“大哥,我们这几年供着小安上学,家里又有两个小的,没攒下几个钱,这些你先拿着用……” 大伯说了几句客气话伸手接过来,也没打开就直接放在了病床边的那个小铁柜子上。倒是有的没的开始跟张文青说起了家常,从他弟弟当初考上军校开始,一直说到他们分家前,唏嘘道:“那时候子安才这么大呢,三岁多的孩子扶着墙根就能摸到我家来。我家老小当兵在外地,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是怪不容易的。” 张文青应了声是,她和丈夫是高中同学,当初要不是他考上了军校,她也不会下嫁给这么个穷小子。 “那会咱们两家离着多近啊,老家那些活计,你们这城里人做不来,哪回砍柴拾草不是我们帮衬的?不过说到底咱们还是一家人,有困难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大伯还在洋洋得意的说着,眼睛瞥了一眼小铁柜上的信封,显然也把这个当成了互相帮衬的一种。 张文青心里不是滋味,但是当着病人的面不好发作,又是丈夫家的亲戚,更是只能忍下来。 大伯母从床上动了下,道:“我要去卫生间,子安妈,我手上吊针还没起呢,你帮我举着吊瓶陪我去一趟吧。” 张文青忙站起身来扶着她出去,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苏大伯似乎是担心这个沉默寡言的侄子跟他讨要水果,一边提了两袋子放进旁边的杂物室,一边冲自己儿子使眼色,道:“华明你带你弟弟出去转转,楼下不是有个小花园吗,这屋里有病气不好,快去。” 苏华明眼睛一直盯在那个装着钱的信封上,显然是不想走,被苏大伯催了几次也只能撇嘴道:“知道了,这就去。”他带头走在前面,冲苏子安不耐烦道,“走吧,就在下面,转一会就回来。” 他看钱的眼神太过□□,苏子安又不是真正的十五岁少年,自然看的出他眼中的贪婪,一时心里也差不多明白过来。当年那笔钱“弄没了”恐怕跟这个贪财胆大的堂哥脱不了干系。 苏子安趁堂哥出门的时候,上前几步把柜子上那个装钱的信封揣进兜里,双手插兜跟着慢慢走在他身后。这笔钱是他爸让送来的,拿回家是不可能了,那么想让大伯一家不赖账的方法也只有一个。 苏子安跟着堂哥走到一楼,并没有出去,而是转身去了住院部交款的地方。 苏华明走了几步发现人没跟上来,忍不住喊了他道:“哎,你去那边干嘛?走反了!” “我没来过住院部,我过去看看。”苏子安没理他,径直走到交款的地方排队去了。 “那边有啥好看的,都是病鬼去的地方,全是细菌!”苏华明嘟囔了一句,也不乐意跟这个闷声闷气的堂弟在一起了,自己溜达着出去玩了。 苏子安捏着那个信封,手心里攥地出了汗,他慢慢往前排队,等到了他的时候就把那个信封整个递了过去,沉声道:“523病房,吴桂枝交款一万元。” 住院部收款的护士都给愣住了,拿着那个信封抬头问他道:“一万块?全交啊?小孩,你家里人呢,就你一个来交款?” 苏子安手心里还有汗,但是这会儿心已经稳了下来,隔着那个收费窗口对护士道:“这就是给我家里人交的,她得了重病,医院通知我们来交钱。” 护士有些奇怪,他们住院部病的最厉害的都在一楼二楼病房里抢救呢,五楼那都是些感冒发烧的人住的地方,哪里用得着交这么多。但是面前这个瞧着不大的男孩语气沉稳,说话也清晰,她也没多问,就给冲上了钱。 “好了,收据单拿好。” 苏子安接过那张薄薄的收费单子,心里松了口气,交了这笔钱,大伯一家这个年恐怕也只能在医院里度过了,而手里这个收据单也可以洗清他妈当年“弄丢钱”的罪名,不至于第二次冒雪给大伯家再送钱来,也不会出那场车祸…… 苏子安心里忽然轻快了几分,花钱买苏大伯一家子在医院里安分几天,对现在的他来说,是值得的。 他交完了住院费也没多耽搁,就回了楼上的病房。还没等进门就听见里面鬼哭狼嚎的闹的厉害,门口围了几个护士和病友,正在那指指点点的小声议论。 苏子安担心自己妈受委屈,忙推开门口的人挤进去,抬眼就看到自己妈红着眼睛站在那的模样,赶忙过去护着她,道:“妈,怎么了?” “怎么了?!钱没了!!”大伯母在病床上开始干嚎起来,捶胸顿足的哭的凄惨,“哪个天杀的啊,偷了我治病的救命钱,就去个卫生间的工夫回来钱就不见了啊!” 3、糖火烧 苏大伯也在一边闷头抽烟,一边抽一边叹气,手指抖的几乎拿不住烟,显然也是被气的够呛。 苏子安也不拦着她,等她哭了一阵声音小了才道:“钱我拿了。” “啥?!”大伯掐了烟抬头看着他,站起来走近几步追问道:“小安那钱你拿走了?你拿去哪儿了?” 大伯母这会儿也不哭了,抬头瞪着两个红眼珠子看着他。 “堂哥说没有住院费了,让我拿着钱去交上了。”苏子安脸色平静的道,他上辈子被堂哥栽赃了无数回,如今赖在他身上一次也不算亏。“喏,这是收据单,一共一万块整,全交上了。” 一听是自己儿子让去交了住院费,苏大伯两口子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吭哧了半天实在憋的难受,脸都成了猪肝色,忍不住还是冲苏子安发了火,呵斥道:“简直是胡闹!你一个小孩子家,竟然敢动大人的钱,简直反了天了!还有没有规矩了!” 苏子安上一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对他们胡搅蛮缠也不生气,淡淡道:“我也没花错地方,我爸来的时候就一再叮嘱说要给您交上住院费,这可是救命的钱,您看,我交给医院,才能救命不是?” 苏大伯又急又怒,捏着那一万块钱的收据单子简直心都要滴血了,心疼的道:“那也不能全交了啊!这可是一万块呢……!” 张文青也听出些不对劲来,她本来就对大伯一家子没什么好感,如今虽然是她儿子交了钱不太对,但是这一家子反应也太奇怪了。她护子心切,忍不住皱眉道:“小安交了就交了吧,大哥,反正你们住在医院里花销也大,等治好了病这钱还能退出一部分来。” 苏大伯原本就想讨几个钱给儿子娶媳妇,收多收少,装个样子收了钱过年就回老家去了,但是苏子安弄了这么一出他也不好把钱立刻取出来,一时脸色发青不吭声了。 他这边不说话,床上那个病老婆却又开始干嚎起来,大声骂着丧良心、没教养之类的话,她也不指名点姓,却是字字针对苏子安。这么一哭一闹的,弄的张文青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实在尴尬。 病房外面的人议论的声音更大了,不时又什么“亲戚送了治病钱来还嫌不够”“简直是胡闹”之类的话传出去,让大伯母一时哭的也不敢太放肆了。 在医院里闹了这么一出,实在是让张文青心有余悸,好不容易带着儿子出了医院已经过了中午了。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吁了口气道:“这一家子,可真够闹腾的。对了小安,那钱真是你交的?” 苏子安骑着那辆旧自行车带着他妈往回走,听见她问就点头道:“对,我交的,你不是都看到收据了?” 张文青叹了口气,道:“你胆子也真够大的,足足一万块呢,你也敢拿。你那个堂哥也是不靠谱的,一准又是他使的坏心眼让你去的吧?你下回别跟他一起出去,他都二十的人了,没个正行,整天偷鸡摸狗的……” 苏子安听着他妈在后面絮絮叨叨的念着,也只笑了下没吭声,幸好他们走的时候堂哥苏华明还没回来,不然又要闹一场了。不过堂哥一向品行不端,出了今天这样的差错恐怕他们家人自己也会想到他身上去。 在路边看到有卖烧饼的,苏子安停下车去买了几个刚出炉的糖烧饼,特意选的烤的有点焦的那种,糖汁儿都烤化了,咬在嘴里香酥爽口,嘎嘣儿脆。 张文青瞧见他在那挑脆的,忍不住笑道:“还是你细心,知道小辰和童童就爱吃这口,再多买两个,你也吃啊。” 苏子安哎了一声,又拿了两个,用油纸包了其中一个递给他妈,笑道:“妈,这个给你。我先骑车,等回去跟小辰他们俩一起吃。” 张文青拿着那个糖火烧心里一下就暖了,甭管那些糟心的亲戚怎么样,她这个宝贝大儿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贴心,里里外外照顾的一向妥帖。 两个人回了家,苏晨和苏童现在还在读小学三年级,放了寒假也没乱跑,饿了一上午正在那冲芝麻糊吃,也不知道哪个手脚笨,撒了一桌子的芝麻糊粉和水,弄的黏糊糊的一滩。 张文青瞧见直头疼,但是看着两个小孩站在那饿的快哭出来的模样也说不出话来,吩咐大儿子道:“小安你给他们俩换身衣服,我先去做饭。” 苏辰和苏童是龙凤胎,两个人模样长得都精致漂亮,尤其是苏童,扎着两个小马尾辫要哭不哭的模样看的人心疼。苏子安对弟弟妹妹还是有感情的,当年他没时间跟在这两个孩子身边教导,让这两棵小树长歪了,曾经是让他悔恨已久的事,如今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势必要从根上给他们正过来。 苏子安给他们换了身衣服,把买的糖火烧分给他们俩吃,自己拿着旧衣服去顺手洗干净晾上。苏童身上的芝麻糊更多,衣服袖子也湿漉漉的,苏子安猜着那两杯芝麻糊估计是妹妹泡的。 他晾晒好衣服又去把客厅打扫干净,重新用小碗泡了热芝麻糊给两个小孩喝,这次特意先夸了夸小妹,“之前那杯是童童泡的吧?童童长大了,做的真好。” 苏童咬着糖火烧正在那吃呢,听见大哥这么说一时脸上都红了,“没,没有,我把水壶弄洒了……桌子脏了,衣服也脏了……” 苏子安摸摸她的脑袋,鼓励道:“没关系,童童是个好孩子,知道照顾自己,也知道照顾小辰,你做的很对。就是衣服脏了就不漂亮了,咱们下次小心点,争取不弄脏衣服,啊。” 苏童到底年纪还小,被夸了两句就忍不住连连点头,冲着大哥甜甜的笑起来。 苏辰咬着糖火烧往自己大哥身边靠了靠,一脸闷闷道:“哥,爸刚才回来了,他发了好大的火。” 苏子安愣了下,伸手搂着弟弟拍了两下,问道:“他说什么了没有?” 苏辰摇了摇头,道:“没有,就嫌妈还没回来,没人在家做饭。” 苏子安垂下眼睛小声安慰了弟妹几句,哄着他们多吃点东西,他爸苏元德一向是这样,在部队里呆了几年惯出的一身硬脾气,在家说话声音大嗓门不说还总是觉得女人就应该在家里伺候男人,一有不如意的地方就连声斥骂。 过去的时候张文青总是劝他,说他爸工作压力大,从部队转业回地方提升困难,不顺利。但是这样的话说多了,苏子安也就不那么相信了,工作压力大,能一下压力十几年二十年?!要真是这样,只能说是能力不足罢了。 苏子安胡乱想着,眉头忍不住微微皱起。 吃过了午饭,张文青又去加班了,她是随军家属,原本是要安置一份工作的,但是苏元德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连级干部专业,连自己的工作都处的不顺心,只能给她暂时安排到了一家方便面厂,做临时工。 方便面厂里过节期间给双倍工资,加班加点的出货,张文青不舍得休假也跟着报了名,去赚那个辛苦钱。 苏子安送她出门的时候眼睛发酸,很想说自己来赚钱养家,但是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叮嘱她路上小心。“妈,你回来的时候几点?我去接你吧。” 张文青看了他,笑道:“就在机关大院那边,很近,我自己骑车回来就成,不用来接我。” 苏子安不答应,“天太黑了,你一个人不安全,还是我去接你吧。” 张文青揉了大儿子脸一把,宝贝的跟什么似的,笑道:“真不用,我回来得晚上2点多了,你快睡吧,在家照顾好弟弟妹妹,闲了就多看会书,高中可不比初中,等两年有你受累的呢!” 苏子安记下时间,也不多说,送了她出门。 带着两个小孩在家里学了一会功课,见他们老实做作业了,就打开笔记本自己看起来。他心里很乱,书里的话看在眼里却无法连贯起来,手握着笔无意识地胡乱勾画着,不一会就熟练地画出了一个立体的石膏模型。 苏子安看着刚画出的那个东西,忍不住苦笑了下,他在画室做了太久老师,倒是手上的功夫一点没落下,全带着来了。 上辈子他家里的事太多,耽误了一年不说,高考的时候还发烧了,发挥失常只上了一个专科。因为还有点绘画的天赋,他就经常去美院听课,闲了就去画室给人代课兼职赚点钱,一来二去的才认识了在美院读书的方晨。 苏子安把刚画好的石膏模型加了光影,笔法细腻的如同他这个人一般,但是也足够干净利落。他是个老好人,但是再老实的人,也有一点底线。 这辈子他是不可能再跟方晨有任何联系的了,那个人对他许诺了太多,如今回想起来,他跟自己暧昧的处了那么多年,但是除了偶尔互相动动手,没再多碰自己一下。方晨其实一早就不是那么喜欢自己的吧?只不过是看中了他踏实肯干,能给他代好画室罢了。 一个学生三五千的学费,画室寒暑假每批来的学生都有几百人,而平时陆陆续续送来的初中生、小学生也有不少,都是认准了他脾气好能耐心教导。苏子安叹了口气,如今仔细回想起来,才知道方晨不过是拿他当赚钱的工具。 他喜欢男人是天生的,这辈子恐怕也改变不了。苏子安叹了口气,不再想自己的事儿,他当下能做的也只是努力多想点赚钱的法子让家里过的好些,母亲身体健康,弟妹别再走上老路,能做到这一切,他就知足了。 4、砸玻璃 苏辰和苏童小时候还算听话,晚饭随便做点热乎的不用哄就自己端着小碗吃的干干净净,只是在苏子安哄他们睡觉的时候稍微磨蹭了一会。 苏辰好面子不说话,倒是妹妹苏童抱着苏子安的胳膊蹭了好几下,撒娇道:“哥,你好久没给我们讲故事了。” 苏子安愣了下,眼神也跟着柔和下来,伸手摸了她的小脑袋道:“那我今天给你讲一个。” 苏辰没吭声,但是小耳朵也跟着支棱起来了,显然也是在努力去听。 哄睡了双胞胎,苏子安也稍微眯着睡了一会,闹铃响了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他伸手按了闹铃,轻手轻脚的起来穿戴好,准备去接他妈下班。 九几年他们家住的还是那套60平米的小房子,父母住一间卧室,双胞胎睡上下铺,跟他挤在一个小卧室,满满当当的几乎落不下脚。他经过小客厅的时候抬头往父母的卧室看了一眼,门是开着的,里面黑漆漆的没人,显然父亲还未回来。 苏子安家里还有一辆他平时骑着的自行车,前几天双胞胎拿去玩,把车筐摔扁了,其他的倒是也没什么影响。苏子安骑车去了方便面厂,路上没风,但是空气里干冷的厉害,车轱辘压在冻硬了的雪上吱嘎作响,稍不留神就会打滑。 方便面厂离着他家不算远,苏子安来的早了点,老远还能听到机器的轰鸣声。他没有手表,只能大概估摸了一下时间,找了个背风的墙角靠在那等他妈下班。 正在那等着,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苏子安往外看了一眼,就瞧见不远处有两个小年轻抓着个人,似乎在扒扯那人身上的东西。被抢的人反抗的挺激烈,一下接一下的踢着,嘴里乌拉乌拉地骂着些什么话。 他反抗的激烈,但是很快又被按下去了,像是被人被捂住了嘴巴发出唔唔的声音。 老城区晚上不太安全,前两年严打抓了不少人,这几年稍微好一点了,但是路上偶尔还是会有劫道的。苏子安抬头四处看了下,很快就锁定了方便面厂大门口平房的玻璃,他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子使劲儿扔过去,准头很足,砰地一声就砸破了那扇玻璃窗! 大半夜打碎玻璃的声音刺耳,方便面厂里的门卫很快就有了动静,握着手电筒冲外头照了两下,呵斥道:“干什么的!大晚上在工厂这搞什么破坏!!” 苏子安忙指着那边喊道:“在那,往那边跑了!” 这么一闹腾两个毛贼早跑了个无影无踪,苏子安赶过去的时候,只剩下被抢劫的那一个了。令人惊讶的是,这竟然还只是个孩子,个子有点高,但是瞧着面相不过是个十二三岁大小的小孩,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好料子的,做工考究板正得体,只是如今外套也被人打劫走了,穿着个衬衫小西装马甲冻得直哆嗦。 苏子安忙把自己的棉衣脱下来给他披上,略微检查了一下他身上见没外伤才稍微放心一点,道:“小孩,你爸妈呢?怎么这么晚一个人出来啊,你家住哪?” 那个孩子抿着嘴还在那哆嗦,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吓得,一个字也不说。 苏子安还想再问,就听见了后来传来的脚步声,几道高压手电筒的光柱往他这边照了两下,就听见保安在那呵斥道:“哎,干什么的!大晚上的不回家,这玻璃是不是你们扔的,啊?!” 苏子安生了一副好面相,猛一看上去就像毫无攻击性的那类人,一身的书卷气再加上跟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温和,实在不像是会说谎的人。但是这个老好人如今也开了窍,略微咳了一声,指着那几个劫道的人跑远的方向道:“刚才有两个人冲大门口扔玻璃来着,我来的晚,瞧着他们是往那边跑了。” 保安骂了一声,提着高压手电筒追过去了。 苏子安扶着那个小孩站起来,见他还是木木愣愣的,就干脆把他背起来去了大门口的传达室。传达室里就一个老大爷,本来在睡觉,大半夜被石头砸了玻璃这会儿正骂骂咧咧的打扫碎片。 苏子安模糊记得老头姓孙,敲了门喊了声孙师傅,道:“我妈一会下班,我能先在您这坐一会吗,一会就走。” 老头见苏子安是个学生模样的少年,又背着个不大的孩子,就心软让他们进来了。 苏子安见地上都是玻璃渣,脸上有点过意不去,那玻璃是自己扔破的,虽然是因为救人情有可原,但瞧着老头这么费劲儿的收拾还是有点愧疚,忙过去搭了把手收拾干净了。寒冬腊月里天冷,他又拿了地上的纸箱壳子挡在破了的玻璃窗上,给固定好了,暂时也能凑合着用。 老头这大晚上的也是突遭横祸,原本以为要冻着等明天请人修理呢,见苏子安给自己弄好了心里也舒坦了几分,挺热情的给他倒了杯热水,让他坐在传达室外间的木椅上等人。 外面太冷,传达室里好歹有点热乎气,苏子安把那杯热水喂给那个小孩喝。男孩长得五官有点深,瞧着像是混血儿,捧着杯子慢慢喝水,一双浓密的眉也紧拧着,这么小就瞧出了几分气势。 苏子安以前画多了人像,难免就多看了他几眼,觉得这小孩低头喝水的姿势还真是有家教,一举一动都挺好看的。等小孩喝完了一杯热水,他又小声问了一遍:“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你爸妈在这附近吗,你们家的位置……知道吗?” 这一遍问话明显说的慢了几分,那个男孩抬头看了苏子安一眼,眼睛是也偏浅的棕色,在灯光下衬地有点剔透,像是一块茶色的水晶。他张了张嘴,说出的却是一串语速偏快的外文,期间夹杂几个中文单词,蹦出来的那几个也是发音不标准,压根听不出在说什么。 苏子安有点头疼,他这不小心捡回来个孩子,怎么还是个无法用语言沟通的呢! 5、同眠 苏子安试着用英文跟他聊了几句,他说的也不太好,当年学的都是哑巴式英语比比划划的说了半天,那个男孩一脸茫然,眉头拧着一直没松开,最后干脆不吭声了。 苏子安叹了口气,坐在那只能拍了拍小孩的后背,权当安慰了。 这个举动倒是让男孩一下绷紧了身体,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天,发现这人没有伤害自己的打算才略微放松了些。 苏子安失笑,低声道:“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明天送你去派出所让他们帮着找找你的家人。就是,找警察,你知道吗?警-察——” 他说的很慢,男孩似乎也听得懂一点,竟然略微点了下头。 两个人在传达室等了没一会,就看到那边女工们陆陆续续的下晚班了,苏子安跟传达室的大爷借了件旧军大衣先穿着走了,这大冷天的,他只穿件毛衣回去准感冒不可。 张文青在大门口瞧见大儿子的时候还挺惊喜,这么多年可没谁来接过她,但是再仔细一看,瞧见苏子安身边那个小不点的时候就又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问道:“小安,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苏子安把小孩抱到自行车后座上,推着车子带他一起走,路上把发生的事跟他妈说了一下。 张文青也是个心软的,听了忍不住直后怕,看了一眼那个安静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男孩道:“这孩子也怪可怜的,瞧被吓得,家里要是知道了还不心疼死了。小安,你打算怎么办啊?要不明天带着他去找找家人?” 苏子安答应了一声,只说明天带着去派出所看看。 晚上到家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苏子安家里地方小,那孩子又跟在苏子安身后寸步不离的,张文青原本想让大儿子睡沙发腾出张床来给这男孩住一晚,但见这样也只能作罢了,多拿了一床被子递给苏子安道:“要不,让他跟你先挤挤吧?” 苏子安接过来,道:“行,我会照顾好他,妈你快去休息吧,天很晚了,明天还得忙呢。” 张文青一个晚班上完也确实累了,她那活不是什么清闲的工作,女工拿着当男工一样使唤,搬袋面粉倒入搅拌机什么的体力活都是常有的。她见苏子安带着那孩子去洗脸睡觉了,自己也打了个哈欠回了卧室。 苏子安带着那男孩洗漱好了领着去了自己那小卧室,双胞胎睡的很沉,也不知道哪个,还打起了小呼噜,听着跟猫崽子嘟哝似的。中间用帘子隔着一半,放着张单人木床,就是苏子安睡的地方了,不过巴掌大的空间,整理的倒是干净利落。 苏子安自己脱了外套,见那男孩还在那皱眉,就冲他比划了一下,小声道:“脱衣服,睡觉,睡觉知道吗?”他合拢双手放在一侧做了个闭眼的姿势。 那个男孩不太乐意但是又有点沮丧,他看了窗外一眼,小模样在昏暗的那盏旧台灯下看着还挺可怜。 苏子安叹了口气,过去帮小少爷脱了外套轻声哄着让他上床睡了,木床不大,苏子安身体偏瘦弱,跟这男孩挤在一处睡倒是也刚好。房间里的暖气片散发着微弱的热度,两个人挤着睡倒是要更暖和些。 苏子安浅眠,半夜听见男孩说了几回梦话,他带惯了双胞胎,半梦半醒的就下意识抱住那孩子轻轻在后背拍了两下哄着继续睡。模糊听到怀里的小孩带着点鼻音喊了几声“maman”……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张文青已经做好了早饭,睡了不过几个小时就又精神奕奕地在家里忙里忙外,当真是里外一把好手。 苏子安和三个小孩围坐桌边,张文青给他们一人一碗浓稠的大米粥,双胞胎和那个男孩碗里都放了点白糖,张文青笑着让他们多吃点,又看了双胞胎叮嘱道:“小辰,童童,这是新来的弟弟,他找不到家了暂时跟咱们住两天,你们不许调皮欺负人家啊。” 双胞胎老实的点了头,但是一双眼睛还是看着新来的人滴流乱转,苏辰看着老实心眼多,苏童那就是个傻妞儿,笑呵呵的已经开始想跟那男孩蹭近乎了。 男孩不太乐意她靠近,往苏子安身边挪了挪,他昨天是被苏子安救下的,显然有点雏鸟依赖心理,只认苏子安一个人。 苏子安顺手给他剥了一个水煮鸡蛋,那孩子也乖乖吃了。 昨天天黑看不清楚模样,如今仔细一瞧,这孩子高眉深目,鼻梁挺直,加上偏淡的瞳孔颜色,还真是跟画片儿里的洋人小孩挺像。张文青好奇的多看了两眼,见那孩子也听话,就跟苏子安道:“小安你在家等等我,你爸昨天晚上在单位值班没回来,我先去给他送点饭过去,等我回来跟你一起去派出所。” 苏子安答应了,又道:“妈,你先吃点再走吧?” 张文青惦记着还在保卫科值班的丈夫,顾不上自己吃饭,解下围裙就先去拿了保温饭桶,在里面装了满满的热粥,上层还放了两个馒头和一份儿咸菜丝,提着匆匆出门了。 苏子安叹了口气,只得回过身来照顾三个小的,等一顿早饭吃完了就打发双胞胎去看电视,自己端着那些碗盘去厨房洗了。 那个男孩身上还是穿着昨天的衣服,外面多套了一件苏子安的厚外套,跟在他后面进了厨房,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见苏子安回头看他,卷着舌头又说了一句什么,大约是感谢的话。 苏子安听不懂他说什么,但是听语气也大概听懂了。他弯起眼睛笑了下,声音一贯的温和:“你乖乖等一会啊,我收拾好,就带你去找你的家人。” 6、过年分糕 张文青回来的快,陪着苏子安和那孩子去了趟派出所。 大过年的派出所也只有一两个执勤的小民警,瞧见苏子安他们带着个孩子来报案,一时也犯了难,这大过年的警员不足,上哪儿找人去?再说了,即便是出动去找了,也不能在大年三十晚上挨家挨户地敲开大门去问啊。 小民警只能先记下来苏子安家的联系方式,也拿笔让那小孩自己写了名字,道:“现只能这样了,我们联系一下各个分局看看哪有报案的没有,要是没有就得麻烦您先给照顾两天。不过我觉得这孩子的家长也找着呢,没准明天就联系您了。” 那年头邻里关系还不错,张文青家里也经常来个邻居家的小孩一起吃饭什么的,家里本来孩子就多,添上这么一双筷子也不碍事,听见小民警说就点头答应了。 苏子安低头瞧着那个男孩写自己名字,他先写下的是一串号码,但是看开头几位数就不像是国内的,然后笨拙地握着笔一笔一划地写了自己的名字,竟然还是中国字——简宇桓。 苏子安低头看了他松松散散的那笔字,小声念了一遍,见那孩子抬头看着自己,又笑了道:“简宇桓,你叫简宇桓对不对?” 男孩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耳尖被冻地微微发红,神情说不出的认真。 苏子安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这孩子挺招人心疼的,要是他家双胞胎丢了,苏辰估计还能摸黑试着找回家的路,苏童那傻姑娘早就哭的都打嗝儿了。这孩子打从他昨天见着开始,就没见他哭过,哪怕是遇到了抢劫,哪怕是跟陌生人在一起。 苏子安心里一软,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道:“没事的,一定能找到,你爸妈现在肯定也在找你呢。” 在派出所做了记录,苏子安他们又一起回了家里,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家里不少东西还没准备。 张文青是个好妈妈,即便是家里再穷,存款全拿给了大伯一家,她也没冲家里的孩子们发泄怨言,拿着家里仅剩的那点钱尽力给孩子们置办了些好吃的。 年二十九做炸糕、炸面果子,还蒸了好些枣饽饽和面鱼,因为家里几个小孩喜欢,还特意做了几个面刺猬和兔子,拿两颗红豆点缀权当眼睛,一出锅热气腾腾的,引来孩子们一片欢呼。 简宇桓看的一脸惊奇,他似乎从没有过这样热闹节日的习惯,到底是孩子天性,没一会就忍不住盯着那看了。苏辰和苏童两个一人端了一个瓷碟,挤着过去讨要刚出锅的点心。 “妈,我要那个小刺猬的!” “妈,妈,给我小兔子的,先给我!” 张文青给他们俩分了,又拿小盘子装了两个端着去客厅给了简宇桓,笑呵呵道:“来,尝尝,刚出锅的好吃,趁热吃点吧!” 简宇桓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苏子安,却瞧见那个老是笑眯眯的人正被弟妹一左一右的围住,苏辰和苏童正往大哥嘴里塞馒头,一个说“哥哥吃我的”,另一个不甘示弱“哥哥我的才好吃”,活像那是他俩亲手做的一样。 苏子安没办法,只能一边一下咬了一口,道:“好了,你们吃吧。” 苏辰和苏童这才不闹了,坐下吃了起来。点心里头有红豆,一粒一粒的拌着白糖沙融了,软糯可口,不多的一点,吃起来让人分外珍惜。 简宇桓似乎有些迷茫,他认真看了双胞胎的举动,从自己盘子里拿了一个小刺猬的馒头放在苏子安嘴边,显然是把双胞胎刚才的举动也当做了节日惯例的一项——先喂大哥吃一口。 苏子安失笑,给他推回去了,道:“你自己吃吧,厨房里还有很多,喜欢吃就多吃点。” 简宇桓懵懵懂懂,见他不吃,自己肚子闻见香味已经咕噜叫了,就红着脸吃起来。他动作一贯的有规矩,虽然吃的不慢,但是比起双胞胎要好看的多。 苏子安看了直叹息,觉得自己也要管教一下双胞胎了,当即把那两个在沙发上爬着玩的抓过来,按着坐好,让他们规矩吃完。 “学学人家,尤其是童童,你是女孩子,还不如简宇桓这个男孩有规矩呢!我给你们俩写个计划列表,从现在开始执行,谁不听话,就罚站。” 苏童是女孩,在家里养的多少有点娇气,听见苏子安这么说立刻委屈的冒出了泪花,要哭不哭的抽起了肩膀。苏辰倒是多看了一眼新来的男孩,眼睛里乌沉沉的,没一会又哼了声扭过头去,显然也是不服管教。 简宇桓还不知道自己成了双胞胎的公敌,他中文半生不熟,仅限于基本的日常单词,连成串的可听不过来。 苏子安也不含糊,他想起上辈子弟妹混的那个凄惨的模样,铁了心哪怕暂时当个坏哥哥也非要好好教导不可。当即拿出了纸张和钢笔画了格子,写起了双胞胎要做的事,从读书学习到日常作息,他自己就会画画,也给双胞胎罗列上了绘画一项,多少也是项才艺了,倒是省了去少年宫的钱。 小孩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见苏子安趴在那写写画画,双胞胎忍不住好奇的围过来,瞧见上头写着自己名字,知道是给自己的。苏童也不哭了,指着上面让哥哥给她画个漂亮的卡通小人。 “哥,你画的最好看了,比隔壁的杨蒙蒙画的好看多啦!” 苏辰装的跟个小大人似的,跟着点头道:“全楼里就咱哥画的好,哥,你以后一定是个大画家。” 苏子安被他们逗笑了,道:“你们俩这个时候拍马屁可有点晚了啊,我这都写好了,等一会就开始执行,每天定时定额完成任务。” 苏童抱着他胳膊撒娇,“那我做完了哥哥给我剪一个小红花吧?” 苏子安点了点她鼻子,道:“好啊,攒齐五朵小红花就能兑换一个小礼物,但是不能太贵,五块钱以内吧。” 这下连苏辰都有点动心了,眼睛直往桌子上那个计划表上瞟,“哥,这可是你说的,说话算话!” “嗯,我说话算话。” 简宇桓老实的吃完那个豆沙馒头,坐在那安静的等了一会,见苏子安画完双胞胎的表格,就等着苏子安给他画。他眼神实在太亮了,苏子安想不发现也难,见这个混血小孩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也不好扫他的兴,哭笑不得的提笔也给他打了个表格。 不过不好套用双胞胎的管理模式,就给他画了一个小学生上课的课程表模样的东西,写了几门功课在上面,粗略分了上下午时间。这个太简单了,给人家有点糊弄事儿的感觉,苏子安见男孩趴在一边乖乖等着,心里一动,就拿着钢笔给他画了一幅素描人像。 苏子安功底扎实,刚上手略微有点生涩,但是很快就找到了感觉,五官抓的极准,画里的男孩眼睛像是漂亮剔透的水晶,带着点期盼的神情,跃跃欲试的。 苏子安画好了递给简宇桓,道:“喏,你的。” 就这么个东西,也让简宇桓美的不行,拿着看了又看,头一次露出了笑容,竟然还有一颗小虎牙。 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外面又传来一阵喧哗,起初还以为是别的人家来了客人,后来等到家门口响起砰砰的敲门声的时候才发现有点不对,打开门一看,却是乌泱泱来了一群人,甚至还有几个穿着警服的人在一旁引路,护着个一身黑色大衣西服领带打扮的男人进来。 张文青愣了下,她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疑惑道:“请问你们是……” 为首的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脸色有点憔悴,瞧着不过三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相白净戴着副金边眼镜斯斯文文的,只是这时声音都有些沙哑了,道:“您好,是张女士对吗,我们来的冒昧了,您今天上午是不是带着个孩子去报案?十岁大,左边有颗小虎牙,不太会说中文……” 他这边说着,屋里忽然传来一声小孩的声音,“papa!” 男人愣了下,立刻抬头去屋里寻找,在那小客厅瞧见男孩的时候眼睛里都亮了,“简宇桓!” 7、张建良 简宇桓显然是认识门口的男人的,见了他格外激动,上去抱着他的胳膊乌拉乌拉说了好多,还时不时的用手指着苏子安。 那个男人也是一脸的如释重负,弯下腰耐心的听男孩说完,再看着苏子安一家的时候表情里多了几分感激,他抬头看着苏子安道:“多谢你们照顾了,真是不知道要怎样感谢才好……这是我的名片,你们收下,有事尽管联系我。” 他递了一张做工考究的名片过去,苏子安下意识地接了,等看清楚了上面的人名忍不住吓了一跳,竟然是张建良!张建良可是当年在国内都有名的大商人,他们这个小城市当初的确费劲了办法招商引资,划了无数好处引他前来投资,为的就是他那“改革风云人物”的招牌。 这位张先生可是不折不扣的财神爷,到哪儿都是一路财运亨通,当年在苏子安他们这个小城市里的确砸了点钱,但是很快就又离开了,选择了相去不远的青岛市。 苏子安上一世只在电视上见过张建良这人,而且那时已经是十多年后,张建良投资项目繁多,资产可谓国内第一人了。而且这位张先生最值得八卦的地方就是,他这一生就一个儿子,生母不详,从来未被人挖出来过,当然也可能是无人敢提及这件事。 苏子安拿着名片的手里有点冒汗,他低头看了一眼张建良身边的那个男孩,这就是张建良唯一的儿子? 简宇桓身上还披着苏子安的旧衣服,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活像只在摇尾巴的小狼狗。 张文青不知道来拜访的人是何身份,但是瞧着这架势也是非富即贵的,张建良跟她客套,她也忙回礼应着,见对方要送钱给她们自然也是双手推拒,连声道:“不用不用,孩子找到就我们就放心了,也该着小安跟这孩子有缘分,能帮一把我们心里也高兴呢……您快带着他回去吧,昨天晚上听小安说,念叨了一晚上妈妈,怕是也想家呢!” 张建良表情僵了下,紧接着又苦笑着叹了口气,弯腰看了那男孩一眼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男孩眼神里有点迷茫,但是很快又扭过头去,不吭声了,像是在闹别扭,但是他双手抓着张建良的衣摆始终没有松开,像是他是自己在这里的依靠。 张建良说了些感谢的话,见苏子安家里不肯收钱,客气了一会就带着小孩走了,临走一再叮嘱道:“你们救了宇桓,有什么需要请一定要联系我,感激不尽。” 他来的时候带了一帮人,走的时候那些人自然也是前呼后拥的跟着,苏子安一家送到楼下,瞧着那辆黑色奥迪汽车在警车引路下远去才慢慢往回走。 苏童瞧的满眼羡慕,拽了拽苏子安的右手,道:“哥,等以后我也要坐那样的小汽车。” 苏辰平日里闷不吭声的,但是最爱和妹妹抬杠,在旁边嘀咕道:“坐一下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以后要买这样的小汽车,哥,到时候我也开车带你这样绕一圈,前面开路的车比这还气派!” 苏子安听见他俩说话笑了下,道:“行啊,咱们一起努力,看看谁先自己赚钱买上小汽车。凡事要自己来,这才算真本事,知道吗?” 双胞胎懵懵懂懂,但是模糊觉得大哥说的是对的,苏子安不断重复自立自强这样的概念,让他俩也开始像这个方向多努力起来。 苏元德等到下午才回了家,他军转刚开始是安置在保卫科,不过是连级干部转业,职务只是普通的科员,跟他在部队里带兵差远了,加上地方上排外,使唤他一连在过年期间值了几天班,他心里难免有些憋闷。 张文青给他倒了热茶,把这两天的事儿跟他说了一下,苏元德心里本就有些生闷气,听见大儿子做的事之后,忍不住喊了苏子安出来,劈头盖脸训斥道:“你是长本事了啊!大半夜不睡觉到处乱跑,你爹在外面低声下气是为了谁?!赚那三瓜俩枣的钱是为了谁,啊?一个个的都不省心,花那么多钱送你去市一中读书,你倒好,有时间不看书,大半夜给老子跑出去混……皮痒了是不是!” 要换做以前,苏子安可能还会为自己辩解一两句,但是如今再听到父亲顽固的言辞,他已经一句话也不想同他说了。 这个人一点都没变,他在外面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回到家只会把无尽的怨气和怒火发泄到家人身上。当年苏元德可以为了名声一直养着残废了的老婆,但是每日的谩骂如同鞭子一样让张文青痛苦不堪,几次欲自杀…… 迎面一个毛巾摔过来,苏子安偏头躲过去,毛巾打的不重,但是那种居高临下的羞辱感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受到过了。自从他给家里每月按时提供医药费和生活费,只要有钱,他爸对他态度还是相对平和的。 苏元德瞪着他道:“兔崽子想什么呢,说你几句你还不乐意了?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这次考个二十多名,老子都替你丢人!下回敢再考这样的成绩,你这高中也别上了,出去打工,我瞧你也不是那块读书的料!” 张文青急了,道:“老苏,你说什么呢!小安比上次都进步了,而且他半夜出去是去接我……” 苏元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瞪了她一眼,“你闭嘴,都是你宠的!”他也不喝茶了,气呼呼地甩手回卧室去了,卧室关门的声音震得屋里回响了下,一时彻底陷入了死静。 张文青急的快要哭了,她伸手摸了摸苏子安的脸颊,道:“小安,你别怪你爸爸,他那不是冲你生气呢,他就是工作压力大。咱们是一家人,他不能跟外人说,回家再不念叨几句就得憋疯了……你是个好孩子,多体谅体谅他的难处,啊。” 这话苏子安从小听到大,可是他爸的脾气与日俱增,他们体谅他的难处,谁又体谅他们呢?苏子安心里有点发酸,但是更多的却是紧跟着而来的疲惫感,他拍了拍张文青的肩膀,勉强笑了下,道:“妈,你别担心,我没生气。” 张文青知道大儿子向来体贴,虽然受了点委屈,但是也没太放在心上,当爹的教训儿子几句也是常有的,亲父子哪有记隔夜仇的呢!她拍了拍苏子安的后背,劝慰了两句就回了卧室,那边的苏元德也得她小心赔不是才能哄过来。 苏子安在小客厅里站了一会,把憋在心里的那口浊气吐净,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多了几分清明。他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少年人了,上辈子吃过的苦,他不想再吃,现在能改变这一切的,就是钱。 双胞胎听着外面声音安静了,蹑手蹑脚的探出头来,看着苏子安小声的喊了声哥。苏童胆子小,声音都有点快哭了,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苏子安过去哄了他们两句,带着他们出去了,在这个家里,如果说双胞胎变成后世那样是他关注不够,倒不如说是因为苏元德暴躁无常的脾气。 8、怀表 大过年的街上没人,街上倒是有不少放鞭炮落下的红纸碎屑,映衬在积雪上显得既热闹又冷寂。这个节日还真是奇怪,明明每家都张灯结彩的,但是全都大门紧闭,街上的店铺也尽数关门休息——不过也是了,这样的日子,大家都关起门来在跟家人团聚吧。 苏子安带着双胞胎在街上走了一圈,外头冷,两个小孩懂的鼻子发红,但是瞧着比在家里精神了不少,牵着苏子安的小手还一晃一晃的,叽叽喳喳的抢着跟他说话。 苏子安听着他们稚嫩的声音,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当年家里最困难的时候,他已经成年尚且无法忍受父亲的羞辱痛骂,何况双胞胎这么小的孩子呢? 苏辰瞧着沉稳,其实心思比苏童还要敏感,会走上歪路,实在不是偶然,怕是日积月累的让这孩子落下了阴影。 苏子安握着弟弟妹妹的手,带着他们在大街上走了一会,瞧见路口有卖冰糖山楂的,买了一小包给他们俩分着吃。苏辰借口自己牙疼,把那几颗沾着糖粒子的山楂都推给了妹妹,低头踢着石子,不去看。 苏子安眼里发酸,谁说他弟妹不懂事的?他弟弟这么小,就知道让东西给家里的妹妹吃,哪个孩子是生来就逞凶斗狠的呢! 绕着空荡荡的街上走了一会,苏子安一边跟双胞胎说话,一边四处打量着街上的招贴启示,这年头还没有城管,摆摊做小生意的人也没有前几年受人鄙视了,老城区这边有不少招揽生意的。 苏子安走了这么会就看见了三张,前两张是力气活,抗砖背水泥,他如今这小身板怕是干不成,最后一张招聘启事让他多留意了几眼。那是一张招聘厨子的菜馆,要杂工,年初二就开工,虽然时间紧,倒是有个吸引人的条件,工资日结,一天十块钱。 苏子安有点动心,现如今是95年,他妈张文青在方便面厂里累死累活搬面粉袋、剥葱姜蒜三班倒的工作,也不过一个月五百块钱。他盘算了下,如果趁着放假期间干上大半个月,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苏子安把这个饭店的地址记下来,离着他家倒是也不算远,骑自行车二十分钟就到。 苏童咬着糖山楂口齿不清的念那个启示,没几个字就卡壳了,被苏辰笑话了一顿,两个人又差点闹起来。苏子安瞧着他俩这是又精神了,心里也踏实了些,带着双胞胎回了家里。 苏元德还未出来,只张文青在屋里忙进忙出,见他们几个回来冲他们做了个嘘声的姿势,摆手让他们回屋里去呆着。 “你爸心情不太好,快躲起来吧!”张文青结婚这么多年,也被丈夫闹的有些疲惫了,撑着露出个笑哄了双胞胎几句,“等吃饭的时候再出来,让他静一静,咱们呀不惹他!” 双胞胎听话的点头,苏子安却有些装不出那副乖顺的样子了,僵着表情点了点头就带着两个小孩回了他们那个狭小的卧室。 晚饭的时候苏元德脾气好了些,虽然依旧是粗声粗气的,但是多少没了之前的邪火,一家人还能说上几句话。大部分是苏元德在说,张文青在符合。 苏元德指着电视上的新闻联播大声发表自己意见,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是清醒的一般,摇头晃脑的说了一通,最后又扯到市里几个小机关领导上,哼道:“就他们这份眼见力,跟我在部队的时候比差远了,一个个瞻前顾后的,现如今都是些靠关系上去的人,有真本事的反倒遭了排挤,什么世道!” 苏子安听的胃口全失,一丁点东西也塞不进去,勉强吃了半碗粥就搁下了筷子,道:“我吃饱了,先回屋去看书了。” 苏元德以为他是被自己训了一顿,有所悔改,脸上露出些满意的神色,点头道:“去吧,这还差不多,好好学习,别给你老子丢脸知道么!” 苏子安没吭声,低头回了卧室,一进门就直接在自己那张单人床上躺下了。他上辈子试图改变父亲,但是这样的人四五十年里养成的性格,又怎么是他一个小辈能改变的了的?再次听见苏元德的种种言论,更是让他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 苏子安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忽然觉得自己身下有什么东西硌得慌,摸着那东西拿出来一看,却是一块怀表。金属壳子的表盘做工精美,瞧着就挺贵的,这东西苏子安家可不会有,唯一的可能就是昨天留宿在这里的那个男孩落下的。 苏子安挑着那跟细链子看了一会,见表盘能打开,就下意识的拧开,果然放着一张照片。 里面空间有限,照片剪裁的很小,是一个女人跟小孩拥抱在一起的照片,两个人瞧着有几分相似,那孩子带着点稚气,活脱脱小了一号的简宇桓。 苏子安看着照片里小少爷打扮的简宇桓,小立领衬衫,头发也被抹了发蜡梳到后面,严肃着小脸一副世家公子模样,实在是可爱的不得了。 看了一会,就把那怀表收起来了,心里想的却是怎么还回去。这东西显然不是金钱能衡量的了,简宇桓那孩子被抢劫了还能护住这怀表,显然是贴身小心放着的,怕是小孩最宝贝的东西。 或许下次出门送去派出所,能让警察给送回去。张建良毕竟是市里的贵客,这点东西,应该不少人都乐意给送吧?苏子安胡思乱想了一会,慢慢打定了主意。 略躺了一会,他又起身从书桌上拿了个空白的演草本,用钢笔在上面开始一遍遍的描画,把基本功再从头打扎实了一遍。他已经想过了,趁着放假的时候去饭馆当杂工赚上些钱,等开学的时候再去辅导绘画,总还是能有收入的。 他模糊记得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高二的时候就会跟不少成绩不太好的同学劝说,让他们转去学了美术。美术生考试分专业和文化课,专业就是素描和水粉,他这双手当年可是带出了不少美院的学生,去画室代课应该不会被拒之门外。 苏子安一个石膏还未画好,门就被人小心推开了,进来的是双胞胎,瞧见他在床上就一前一后的围过来,挨着他蹭了蹭。 苏辰担心他病了,苏童到底是女孩,心比较细,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个豆沙包往大哥嘴里塞,小声道:“哥,你吃这个吧,我偷偷在厨房里拿的,给你吃。” 苏子安心情好了不少,叼着那个豆沙包慢慢的吃着,又练习了几个石膏素描,还给双胞胎也画了两张速写,都是憨态可掬的模样。 9、打工 北方年初二要回娘家,张文青娘家就剩下一个老爹,老爷子如今跟小女儿一家住在一起,苏元德准备了点东西,陪着张文青带双胞胎一起过去。 苏子安找个了借口没跟着,只说有点不舒服留在家里。等他们走了以后,套了件厚外套按地址去找了昨天招聘杂工的那个小饭馆。地方有点偏僻,在老街上,苏子安骑着自行车七扭八歪地绕了几个胡同才找到地方。 饭馆的名字倒是挺大气,叫龙居斋,外头瞧着像是当地的老宅子模样,进去之后却发现装修的挺好,清一色的原木家具,摆着博古架,不太像普通的饭馆,倒是有点像后世的高档私厨馆子的模样。 苏子安在本地留的时间很短,考上大学之后更是很少回来,加上家里后来经济拮据,数次搬家,早就远离了这老街较繁华的地带,对这样高档的地方更是没什么印象。 面试他的是个三十多岁模样的肥胖男人,戴着一顶挺高的雪白厨师帽,瞧着脸色有点疲惫,他问了苏子安几个问题,听见他说是本地人表情略微缓和了点,问道:“这附近好点的菜市场,你都知道在哪里吧?认识路?” 苏子安点头道:“这附近有两个早市,一个卖调味料的小街,就在后面不远。” “你知道就好,老爷子已经发了好几天火了,他要的东西一直采买不全,以后就交给你做这些杂活,也不多,就是务必让他老人家满意才好。”厨师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叹了口气道,“这开业的日子有点赶,好些东西没准备齐全呢,你买完了就拿着东西来后厨找我。” 苏子安知道这算是面试通过了,忙答应了一声,道:“知道了,老板。” 那厨师乐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可不是什么老板,你叫我张哥就成了。” 苏子安应了一声,跟着张哥去了后面拿了今天要采买的单子,换了饭馆里备下的三轮车,骑着去采购了。今天要的东西倒是不多,倒是都是些反季节的蔬菜,黄瓜、青椒什么的夏天不算什么,冬天可是件新鲜东西。 如今大棚种蔬菜的人还少,价格可真是够贵的,苏子安买完最后一小兜西红柿,那个张哥临出门给的钱也剩下没几块了。想来对方也不是对当地的菜价全然不了解,这也算是面试的一项了。 苏子安手脚利落,买回了菜就搁在后厨,见外面大厅里人少,也顺手帮着擦了桌子干了些活计。正在那忙着,忽然就听见张哥在后面跟人吵起来了,前厅几个人忙去了后面厨房劝架,苏子安也跟着过去瞧了一眼。 张胖子火气大的压不住,正劈头盖脸的训斥一个小学徒,手里还攥着自己那厨师帽,显然是动了真怒,“你还能干点什么,啊?!不会雕花就直说,这弄的什么玩意儿?!妈的,老子要不是手腕子伤了不能动,早自己动手了,还轮得到你在这里败坏东西……就这么点小白菜全被你糟蹋了!” 他对面站着的小学徒缩着脖子跟个鹌鹑似的站在那,哆哆嗦嗦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差点都要哭了。 张胖子气的脸红脖子粗,旁边的人瞧见案板上那些做坏了的菜心雕花也没人敢吭声了,这里给的钱挺多,活计也不算累,唯一的要求就是严格,自己分内的事儿没做好,也怨不得别人。 苏子安过去厨艺不错,那时候方晨吃东西挑剔,他也实心实意地学过一阵做菜,加上又是学美术的,雕工不敢说怎么好,摆个拼盘倒是也不难。 苏子安看了一会那些雕废了的菜心,心里忽然想起上辈子做过的一道菜,道:“张哥,不如让我来试试吧。” 张胖子心里窝火,他师傅原本要求就高,眼瞅着老爷子就要来了他们这还没准备好,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把那堆废料给了苏子安让他试试。 原本绿叶散开是挺好看,但是现在废了大半,只剩下残缺了的几片叶子了。苏子安洗净了手,把那些菜心又剥掉一些,只留下两三片小嫩叶。这个举动引得张胖子忍不住皱眉,这再剥下去可就没了啊! 苏子安把菜心小心切成圆润的弧度,又按了两粒芝麻镶在菜心根部两边,切了一块略大些的萝卜块嵌在上头,几片嫩叶剪切好了,略分开些立刻成了红嘴绿鹦哥。雕出的小鸟头部位白润如玉,尾巴剪短了则是青翠欲滴,实在是漂亮。 张胖子做了这么多年,还真没想过倒过来用菜心,瞧见苏子安做的又快又好,忍不住眼睛一亮,连声道:“好好好,这个做的不错啊!小苏,真没想到你还会这手,太好了,赶紧的,你把剩下这些也给改了,等着急用呢!” 苏子安为人和善,见能帮上忙就又埋头处理起来,张胖子把那个学徒赶去做别的杂活,自己端着个盘子在旁边小心的把苏子安做出来的“红嘴绿鹦哥”放上去,一只只摆放整齐,留着备用。 张胖子收拾好了这些青菜,又拿了一块青皮萝卜来让苏子安做雕花,这雕花其实挺简单,主要是熟能生巧的过程,苏子安上一世也自己玩过一段时间雕塑,换了萝卜略微适应了下也做的来。 张胖子乐得合不拢嘴,直道自己捡了宝,一边在那指点着苏子安做工,一边道:“小苏你放心,张哥绝对不亏待你,从现在开始给你涨工资,一天二十!” 苏子安笑着应了一声,干的更有劲儿了,二十块钱,可比他打杂工多了一倍呢!他手里的刀很薄,红心的青皮萝卜在自己手里一层层绽放开,不过转了几圈,很快就一朵牡丹成形了。 他以前的时候也常用废料,那时候穷,他又不是美院的学生,自己凑点车费去旁听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认识方晨以后才捡着那人课余剩下的废料用用。他那时候珍惜每一点时间和材料,格外认真,不过最满意的那件作品并没能留下,被方晨当做毕业作品交到学校去了。 那也是一副花开富贵的牡丹,他画了很长时间,一点一点琢磨成型,据说还被前来看画展的人当场订购走了,小一万块钱呢! 苏子安把手里的萝卜雕成的牡丹放下,又平心静气的拿起另外一块继续雕花,他当年没见着钱,不过所幸还留着这双手,想要再开始并不难。 “不错啊!这手艺一看人的耐心,二就是看你有没有绘画天分了,小苏啊,你这双手可真够巧的!”张胖子看的啧啧称奇,背着手围着他转来转去,“你学过画画是不是?” 苏子安应了一声,道:“是,学过一点。” 张胖子呵呵笑道:“那就对了,我一看你这就是正儿八经学过的,这双手至少练了一年多了!” 苏子安笑笑没再说话,如果加上上辈子的绘画时间,他这双手握笔的时间足足有二十年了。 雕琢东西这活计主要的就是耐心和细心,这两点苏子安都不缺,加上他对后世的那些雕花也多少见识了点,张胖子跟他略微一说就明白了。这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样子,手上动作起来就毫不含糊,弄的又快又好。 苏子安也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久,他做事的时候特别专注,像是以前在画室示范人物静态素描就常常一画数个小时。等做完最后一个冬瓜船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肩膀的肌肉有些算了,小心把那个半透明的冬瓜船搁在盘子里,放下手里的薄刀活动了下肩膀。 旁边一双带着老茧的手忽然伸过来把那盘子里的冬瓜船拿了起来,浑厚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带着点满意道:“还有点样子!不错,这三个冬瓜船,就数这个做的最好。” 苏子安回头去看,却发现厨房里的人都站在他身后,一个年纪挺大的老头站在他身后正仔细看着那个刚做出来的冬瓜船,瞧着很是满意,连声赞叹的。 张胖子在旁边点头哈腰的,笑嘻嘻道:“师傅,您老人家瞧着能用我就放心了,这是我今天特意给您找来的雕工学徒,废了不少功夫呢!” 苏子安站在那没吭声,眼神里有几分疑惑,他什么时候由杂工变成雕工学徒了? 张胖子冲他使了个眼色,比划着口型,苏子安在心里念了一遍,竟然是“涨工资”三个字,一时为了钱也默默认了自己的新身份。 站在那的老人就是饭馆的老板兼大厨贺老爷子,老爷子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吃,也喜欢做些吃的,据说祖上还出过御厨,传了几个秘制招牌菜,倒是也有几分名头。他起先是在南方开店,后来交给儿女和徒弟们一起打理,自己回了北方老家开了家新店。 老爷子年纪大了,有些想念故土,可等到真回来了才发现南北差距还是挺大的,别说常用的那些个食材不好买,光是请人就够费劲的,找几个使着称心如意的伙计实在难。 贺老爷子今天试营业,邀请了几个老朋友前来品尝菜式,本来都想着可能要自己亲自动手做这些零碎活了,没想到张胖子还能招到个靠谱的,当即满意的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冬瓜船又打量了苏子安,道:“不错,留下吧。” 老爷子说完就去预留出的小灶位置做菜了,旁边还有个徒弟细心地给他老人家戴上帽子,系好围裙。这边张胖子冲苏子安眨了眨眼,道:“你今天做的不错,老爷子这是高兴了,以后就固定下来吧,来这里一个月给你八百,一个月休四天,做的多了还有红包。” 一个月八百算多的了,苏元德那样的公务员一个月也不过560元的收入。苏子安有点动心,但是想到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开学了,又只得苦笑道:“张哥,怕是不行,我还得上学呢,只能做半个月。” 张胖子愣了下,瞧着他的确年纪不大,问道:“你几岁了?” 苏子安怕他不收年纪小的,含糊道:“十七了。” 张胖子笑道:“我们老家十七的都能娶媳妇了,我十七那年早就自己跑广东去拜师学厨啦!成,你上学也是正事儿,给哥先帮半个月的忙,哥亏待不了你!” 苏子安哎了一声,眼睛笑弯了道:“您放心吧。” 10、小少爷 苏子安露了一手雕工,在龙居斋里由杂工提升到了学徒,每天二十块钱,被张胖子张义特意挑去做了贺老爷子的跟班,专门听老爷子的使唤。 苏子安倒是很高兴,他本身就挺喜欢厨艺,跟在贺老爷子身边也能学到不少,有时候后厨的这些人做饭,他也凑过去炒两个菜,因为拼盘漂亮,还真有点大厨的架势。 帮厨的那些人瞧见他做的这些菜都乐了,指点道:“哎哎,这是昨天晚上老爷子让你画的那个荷叶吧?他老人家就喜欢摆这些东西,听张哥说了,早先在南方的时候每回都让他们抢着去摘些嫩荷叶摆在上头,到这里没有了,竟然还想出这个法子,让你在盘子上画荷叶,啧啧!” 苏子安画技一流,简单的用汁液在盘子上勾画了一丛迎风摇摆的荷叶,配上上面托着的那点糖醋小排骨,实在是勾人食欲。 张义忙完了前面的活计,也来了后厨,老远瞧见这么多人围在那说话,一时就嚷道:“干什么呢你们,别以为四点没人就能偷懒啊,今天晚上可是要来贵客,都提起精神来嘿!” 张义在后厨有点积威,他一来果真没有人干吭声了,纷纷给他让开路让他走进来。张义原本还唬着脸,但是瞧见里面是苏子安在摆盘,脸色立刻就转晴了,笑道:“哟,今儿个你怎么也系上围裙了?” 苏子安笑笑道:“刚学了几个摆盘,正好赶上大家吃饭,顺便练练手。” 这要搁在别人身上张义不一定和颜悦色的,可是苏子安是个实在孩子,他听了就跟着连连点头,道:“对对,多练练好,上回老爷子还跟我夸你呢,说你功底好,要不是快开学了不能常来,真想收你当徒弟了,哈哈。” 苏子安摆弄好了,往前推了推盘子,道:“张哥尝尝吧?随便炒了下,样子是有八成像了,味道我可说不准。” 张义围着那盘糖醋小排转了一圈,道:“这菜可是直五十块钱呢!来来,大家也尝尝,我们今儿是沾了小苏的光啊……” 这菜做出了贺老的五分火候,没有那么香浓,甜丝丝的夹着肉香,嚼在嘴里还挺劲道,也还不错了。张义眯着眼睛品尝,剩下那几个一拥而上,笑嘻嘻的抢肉吃,倒是把那副荷叶的摆盘给弄糊成一片,让他心疼了下。 他们当初采嫩荷叶就花了不少钱,这盘子上如今可是手工绘的,比新鲜的也便宜不到哪儿去呢!不过龙居斋,卖的也就是这么一份清贵气派,卖的就是这么独一份儿。 傍晚的时候,馆子里二楼的雅间特意腾了出来,张义亲自带人去布置了一回,大冬天的也不知道从哪找来了束鲜花拜放在里面,茶水干果也是选的最好的一份送进去。弄完了这些,张义还带人在门口等了一会,瞧见那辆黑色奥迪轿车缓缓从路口开来更是笑着上前迎了两步,“张总,贵客贵客呀!等您半天了,路上雪厚,不好开车吧?” 轿车门打开,下来一位穿着厚羊绒大衣的男人,他开了车门等里面的小孩也跟着下来,这才对迎上前的张义笑了下,道:“有劳了,正好是来这边找个朋友,倒是麻烦贺老爷子亲自给准备了。” 张义为人圆滑,笑起来喜气盈盈跟尊弥勒佛似的,连声道:“哪里哪里,应该的,我师傅前几天就念叨着要给小公子做份儿好玩的点心呢,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您大驾光临啦!老城区开车进来可不容易,不小心就绕晕喽!” 张建良笑着应是,道:“来了之后才知道下雪封路,一路上没少绕呢,也是不凑巧,找的那家朋友都不在家里,今天白跑了一趟。” 简宇桓被他拉着手带进去,稍显圆润的脸上闷闷不乐的,一步一挪蹭,张建良倒是好脾气,事事顺着他,从门口到二楼雅间的这么点路愣是走了小十分钟。 张义忍不住看了这小公子一眼,瞧着轮廓像个外国小孩儿,长得是怪好看的,大概是因为年纪还小,看不出哪里像张大老板,眉目里像那个洋人亲妈多一点。 张义是个有分寸的,等他们一入座就先让后厨来给上了几份点心,张建良身边带着两个保镖,除了他们父子俩再没有外人,这个时候不讨好小公子,那讨好哪个? 先上了两个冷盘,一个芸豆卷一个栗子糕,都是清甜可口的糕饼。张建良低声问男孩几句,小家伙兴致不高,攒眉摇头,表示没什么兴趣。 张义道:“一会还有个菜,可好玩了,保准你喜欢……” 正说着雅间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身形偏瘦的少年抱着个花盆就进来了,花盆里铺着一层褐色的饼干渣,弄的跟泥土似的,上头插着三五枝“花球”,五颜六色的,却不是真的花,而是裹着糖山楂的棉花糖,软蓬蓬的一团。 那个学生模样的人放下菜也没多看在座的人,低头直接报了菜名:“蒲公英糖葫芦,慢用。” 简宇桓原本还在闹别扭,听见这声音忽然就抬起头来,眼睛看到上菜的人一下就亮了,他猛地站起来一边指着那人一边去拽张建良的衣袖,嘴里喊着papa,语速很快,听着有点激动。 苏子安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手里的那个花盆都差点没端稳,等抬头看清对面上座的那父子二人之后,眉头忍不住跳了一下,还真是挺巧,竟然又遇见了这二位财神爷。 “你是上次救了宇桓的那个小哥吧?呵呵,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还真是有缘……”张建良刚说了一句,就被旁边的小孩拽了下衣袖,男孩一脸的不赞同,带着点鼻音纠正道:“不是巧,是故意来的。” 张建良有点哭笑不得,耐心的教导他,道:“宇桓,那个是‘特意’,不是故意,中文没有这样的说法。” 简宇桓弄不懂这些,但是瞧见苏子安格外高兴,自己走过去主动握住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苏子安有些拘谨,但是瞧见旁边的人都给自己让座,倒是也不好再推脱了。 张义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么一层关系,立刻让人进来多安排了一副碗筷,笑道:“小苏,你和张老板熟,留下来叙叙旧。” 苏子安有些犹豫,道:“但是后厨那边……” 张义忙道:“后面有我呢,我去忙,你在这陪着小公子吃饭吧。”他搓了搓手,又补充道,“反正你在咱们这也干了不少日子,菜名和菜式也都熟悉,张老板刚回国,你帮着给介绍下,呵呵。” 苏子安硬着头皮答应了,坐在那有些束手束脚,他上辈子一直闷在画室里,这些应酬一般都是方晨出去做,他见过的最大的领导也就是某个高校的副校长之类的,压根没想过还有一天能和张建良这样的大商人坐在一起吃饭。 张建良也在暗中打量这个男孩,瞧着眉目挺平淡的,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就是身上这份温润的气质,不急不躁的,倒是跟时下浮躁的少年人不太一样。 苏子安不擅长聊天,也只有在上菜的时候,帮着介绍了下。 张建良见过大场面,对这些东西还不放在心里,偶尔夹一两筷尝尝,他倒是也挺想给简宇桓夹菜,但是小孩压根不吃这一套,西式礼仪里可没有互相亲昵的夹菜这一说…… 苏子安照顾弟妹习惯了,瞧见有烤乳鸽送来,就夹了一块包着锡纸的鸽子腿低声问简宇桓:“吃这个么?有点发甜,涂了一层蜂蜜的。” 简宇桓听的半懂不懂,但是苏子安说话他就跟着点头,瞧见东西放在自己盘子里,也老实吃了。 张建良一脸古怪表情的看着他们,简宇桓自从送到他这边来之后,很少有这么温顺的时候,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震惊的同时,张建良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前几天接回简宇桓的时候这孩子心情低落,好几天没正儿八经吃东西了,如今终于肯开口吃点什么,张建良心里只差念佛了。 张建良瞧着简宇桓吃了不少,略微放心了些,跟苏子安慢慢攀谈起来,道:“这次,其实是宇桓一直要求来这边找你,我才带他来的。只是我们去拜访的时候,你家里没有人……” 苏子安临出门的时候特意叮嘱了双胞胎看好家,不认识的人不要开门,家里那二位倒是真听话,愣是让张财神在他们家门口等到了饭点才离开。 张建良揉了揉额角,脸上略微有些疲惫的神色,笑着道:“宇桓这孩子今年才送到我身边来,对国内还很不适应,我想给他找个家庭老师,主要辅导中文,平时陪着他多说说话就行。你看,你有时间吗?” 苏子安在心里算了下时间,高一的课程不紧,他当年高一高二都是走读,高三才因为时间紧迫住校就读的,这两年辅导简宇桓倒是足够了。略微想了下,道:“我有时间,但是我的成绩并不是最好的,而且我在城东的一中上学,地方可能比较远,辅导的时间相对要紧张一些。” 张建良见他松了口,立刻道:“那些都不是问题,我目前在看城东开发区那块地,正好把宇桓带在身边,到时候你放学了我让人去接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苏子安也听明白了,这就是给小公子找了个陪读,而且主要任务还不是读书,不过是陪着这男孩一起玩儿罢了。这份工作轻松,而且张建良这样的身份给的工钱自然不会少,苏子安动心了,点头答应道:“那您不嫌弃,我开学就过去辅导吧。” 张建良笑着点点头,又对简宇桓说了几句外语,男孩听了果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小虎牙又露了出来。 苏子安陪着吃完了一顿饭,张建良被请去前面给饭馆题字去了,包厢里一时就剩下他和简宇桓,他瞧见男孩,忽然想起自己身上带着的那块怀表,这段时间一直忙的厉害也忘了送去派出所,正好这会儿物归原主。 苏子安怀表,放在男孩手里,笑道:“这个东西是你的吧?喏,这次可要收好啊,别再弄丢了。” 简宇桓原本还在好奇的看他递过来的东西,等发现那是什么之后,小脸上的表情顿时僵硬了,抿着唇不吭声了。 简宇桓握着他的手,忽然感觉到小孩有点哆嗦,疑惑道:“怎么了?是不是房间里冷……” 还没等问完,简宇桓忽然一把抓起那块怀表砰地一声摔到了地上!怀表是个精贵物件,一下被摔地四分五裂,男孩似乎还嫌毁的不够彻底,从椅子上下来又去踩了几脚,煞白着脸啊啊叫了几声,声音里带着哭腔。 苏子安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就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旁边的花瓶摔下来撒了苏子安一身水,价值不菲的鲜花和瓶子一起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地上都是碎瓷渣子,一片狼藉。 11、大伯来访 门口的保镖听见声音匆忙进来,看到这样也吓了一跳,一个人留下,另一个赶紧去找了张建良来。等一群人赶过来的时候推门进去,简宇桓已经被安抚好了,瞧着情绪平稳了很多。 地上狼藉一片,张建良脸色也不太好,他注意力都放在简宇桓身上,先是仔细检查了一遍他有没有受伤,然后又低声问了几句话,简宇桓轻声念了一句,声音很小,但是模糊听的清楚他在说“骗子”。 “不好意思,宇桓他只是有些想妈妈了,这样吧,我先带他走……”张建良弯腰抱起儿子,对旁边的诸位匆匆道别,拧着眉头又看了苏子安一眼,略有些无奈道,“小苏,我一会让人送套干净衣服来吧,他刚回国有些不适应,你多担待些。” 苏子安除了衣服湿了些,也没有受伤,哪里会跟一个小孩计较这么多,当即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还有一件外套,一会套上走就可以了,没关系的。” 张建良也不多说什么,抱着简宇桓出去了,简宇桓似乎还想挣扎,但是被他用手强按住了脑袋,被带着离开了。 张义看着他们走远了,转过身来问苏子安,道:“小苏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小少爷突然就发火了啊?” 苏子安也有点莫名其妙,苦笑道:“张哥,我也不知道,我刚还喂他吃点心,不过是还了他一块怀表……”苏子安心里略微动了一下,再低头去瞧地上摔坏的那块怀表,隐约感觉出点什么。 地上的怀表碎成好几块,唯一完好的就是表壳,里面那张照片都被摔了出来,在地上沾了点污渍。照片里的母子两人依旧亲密的拥抱在一起,而现在却只剩下男孩一个人独自留在这里。 苏子安想起小孩临走念的那一声“骗子”,心里猜着八成是说照片里的那个女人的。那个女人,就是简宇桓的妈妈吧?心里这么想着,忍不住就往前走了两步,赶在别人收拾之前,把那四分五裂的怀表和那张脏了的照片捡起来,小心的放在了衣兜里。 当年苏辰也这么闹过,他离开家去开画室,只顾着拼命赚钱却忽略了弟弟的感受,那会儿苏辰还在读高中,闹起来也不过是气得把全家的合影全剪了——把自己的人像抠出来,拒绝承认是这个家的人。 简宇桓跟他弟弟苏辰有那么一点相仿的地方,都是自尊心格外强的主儿,这样的孩子,反抗起某件事来也格外激烈。苏子安叹了口气,手指在衣兜里摩挲了下那张照片,心里苦笑一声。 张义却是没想那么多,只是看着张建良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啧啧感叹道:“真不知道这些有钱人怎么想的,吃顿饭都吃的这么刺激,小苏你真是太不走运了,算啦,老哥给你做主,今儿的工钱翻一倍,你提前回去歇着吧,算是压压惊了。” 苏子安往常回去都得八点多,这会儿还早,回家还能赶上吃晚饭,也就答应了一声,“那谢谢张哥了。” 张义把桌上那份小少爷动都没动过的蒲公英糖葫芦摘下来放餐盒里,给苏子安带上,一边给他打包一边道:“你家里还有弟妹是吧?这道菜没人动过筷子的,你也别嫌弃,拿着回去给孩子们尝尝吧。老爷子的手艺,外人很难吃到呢!” 苏子安也是瞧着贺老爷子做出的这道菜,算是新品了,头一份儿的新鲜菜式却没被人吃一口,张义一古脑的给他打包带走,怕是也担心老爷子回头看见心里生闷气。他也就不多推辞,大大方方的带着走了。 龙居斋里的菜讲究,选材用料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好,不说别的,单那几个糖山楂也跟别处不一样,外层上裹上松软的棉花糖,里头还填了枣泥、豆沙、芝麻馅料,这么精致的点心,外头买都买不到。 苏子安裹着厚棉衣骑车回家,他担心这糖山楂搁多一会外面的棉花糖就化了,想带回去给双胞胎看个新鲜。 他回来的快,但也回来的巧,还没等进家门,就瞧见有人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蹲在他家筒子楼下的单元门那,蹲在那抽烟。 那人倒是眼尖,看到苏子安就忙站了起来,把抽了半截的烟扔在楼梯口踩灭了,笑呵呵道:“哟,大侄子回来了啊?” 苏子安见到是大伯苏元茂来了,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只淡淡的嗯了一声。他对这个大伯真是一点好感也没有,要不是他家当年闹了那么一出,他妈怎么会双腿残废,他和弟妹也不会吃那么多苦。 苏元茂却是笑嘻嘻的一点都没把这份冷淡放在心上,提着自己的那些东西跟在苏子安身后上楼,跟在他身后大着嗓门道:“幸好你回来了,你爸妈怎么这么晚了也不回家,我可听说了,城里晚上比咱们乡下还不太平呢,你跟你爸妈说说,以后啊得早回家。不过也不碍事,以后大不了我留下给你们看门,家里就两个小孩,实在不安全……” 筒子楼很小,楼梯又窄又黑,说句话都有回音,苏元茂声音大,苏子安被他吵得耳朵嗡嗡作响,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顿了一下,回头道:“你说什么?你要留下来?留在哪,我们家?!” 苏元茂把那堆破烂被褥和杂七杂八的东西放在苏子安家门口,稳稳地站在那道:“是啊,多亏了你爸过年的时候给我们送了那么多医药费,你大伯母用不完,剩下的钱我也顺便检查了下身体,这不快出报告单了吗,我先住下,等几天就去医院拿单子。” 苏子安拧着钥匙的手发抖,好半天开不开门,实在是被这无耻的态度气的不轻。他硬着声音,道:“当时不是说大伯母病重,快不行了,那是救命的钱吗?怎么还够您体检的?” 苏元茂摆摆手道:“哎,女人的病,死不了,到了这个岁数的都有点病,不算啥。那钱都安排了体检,检查她也是浪费,还不如给我用了呢!”他在这一点上倒是跟他那个弟弟有点像,对家里的媳妇看的很低,总觉得老爷们才是家里的顶梁柱,这钱给女人花了纯粹是浪费。 苏子安气的冷笑,但是跟这样的人完全没有道理可讲,他闭了闭眼,缓缓平复自己的情绪。 门锁从里面被转了两圈,紧接着咔嚓一声脆响被打开了,苏童站在门口看见是苏子安回来了,把里面的保险链也解开,道:“哥,你可回来了,刚才来了好多人……咿?他怎么还没走?” 苏辰比妹妹聪明点,把这傻丫头推一边去,沉默的帮他哥提了手里的东西放厨房去了,期间看着苏元茂都恨不得翻白眼了。 苏童的加分都加在容貌上了,这丫头心里想的那点事全摆在了脸上,一脸警惕地看着苏元茂,但是偏偏又胆子小,只敢站在苏子安身后揪着大哥的衣摆去看。 苏子安没有理由把亲大伯拒之门外,而这个大伯也拿着自己不当外人,进门之后东西随手一丢,大大咧咧地坐在客厅沙发的主位上了,也不管谁的杯子,拿起来咕咚咕咚的灌了一杯水。喝完一杯还嫌不够,招呼那几个孩子,道:“来来,小安啊,再给倒一杯水,今天一天跑了一天又渴又累的,这城里人就是不如乡下人厚道,要点水喝吗,还非要一块钱,真是!装在瓶子里的就金贵了吗……” 苏子安拧着眉头给他倒了一杯水,送过去的时候,忽然在他身上闻到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疑惑道:“大伯,你去医院了?你身上有医院的味儿。” 苏元茂原本还在翻弄客厅茶几上的几个盒子,想找点吃的,听见苏子安这么问脸色有点尴尬,但是很快又敷衍过去道:“啊,是,就是路过……看了看……咳,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苏子安盯着他看,他大伯眼神慌张,明显是有什么事儿瞒下来了。 苏元茂被他看的有点恼羞成怒,掏出一根劣质香烟,道:“看什么!还不快去给我弄点吃的!这么大了一点规矩也没有!” 苏子安把杯子重重一放,语气也冷下来,一双黑墨一样的眼睛看着他道:“大伯,我家也是有规矩的,比如欠债还钱,再比如到了别人家不能太过分,不然要被骂没教养了。我家禁烟,您也知道的吧?我家三个孩子,两个还在读小学呢,您要是非要抽,就提着行李出去!” 苏元茂看着他,愣了下,连嘴上的烟都忘了点了。他这个平日木讷不善言辞的侄子,怎么今天突然伶牙俐齿起来了?他心里打了个突儿,虽然苏子安还是个十五六的半大少年,但是他硬气起来,苏元茂到底也不太敢招惹他,讪讪的把没点燃的烟又塞回了烟盒里,坐在那继续等。 苏子安也不理他,去了厨房做饭,双胞胎也跟着去了厨房,一个在苏子安身边帮忙洗菜打下手,另一个趴在厨房门口偷偷监视外面的大伯。 “哥,他又开始翻东西了,他吃我的瓜子……哥,他还乱拿我的糖吃!”苏童反身回去,腻在苏子安身边委屈道,“哥,他什么时候时候走啊?” 苏子安也开始头疼了,大伯无事不登门,这次怕又有什么坑挖好了等他爸跳进去。目前也管不了这么多,只能先安抚双胞胎几句,拿了餐盒里那些糖山楂分给他们吃,道:“童童你吃这个,你俩也别出去了,就在这里吃吧。我给你们先做碗面,吃饱了就回房间玩,知道吗?” 模糊记得双胞胎小时候被打过几回,不过那时候是大伯带着堂哥来家里借钱,说是给堂哥说了门亲事,也记不清是因为什么小口角引起的,苏元德恼羞成怒就动手打了这两个孩子。苏辰护着苏童,挨打的厉害,身上都是皮带印子,苏子安那时候读高中一个月才放一天假,回来的时候苏辰身上的伤还没消下去。 苏子安切菜的手没控制好,砰地一声剁在菜板上,脸色铁青。这辈子,有他护着,这种事儿绝对不会再发生。 12、家事 苏子安简单的煮了些面条,盛了三碗给他们吃,家里没有肉了,就炒了个醋溜白菜。双胞胎对吃的不挑剔,苏大伯倒是忍不住有些抱怨,还试着开口跟苏子安要酒喝。 苏子安看不惯他这样的皮赖作风,冷淡道:“没有。” 苏大伯见他绷着脸不吭声,也没再开口要酒和烟,吸溜着吃完两大碗面条,坐在那不动弹了,一双眼睛打量着这个不大的房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安啊,你家这房子,可有点小,不如老家的宽敞呢!”苏大伯砸吧砸吧嘴,开了口。“不过这房子是你爸分的吧?过两年是不是还能分房啊?听说还要讲究啥指标的,要是方便就给你堂哥也弄一个,将来你们兄弟俩都在市里也能有个照应……” 苏子安收拾了碗筷,听见他这么说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当即道:“分房子是没影的事儿,再说我们家人这么多,就算分了房子也不用您操心。” 苏大伯听见他说忍不住嗤笑一声,声音里带了点不屑,道:“你说你弟妹?快拉倒吧,当我不知道呢,你家那对双胞胎压根就……” 苏子安手里的一摞盘子重重落在茶几上,抬头凌厉地瞪了他一眼,道:“大伯!您说话的时候想清楚了再开口,有些事能说,有些事不能说,您总是分得清的吧?!” 苏大伯被他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敢说出口,只撇了撇嘴角还是有些不甘心的样子。 苏子安抬头看着那边的双胞胎,苏童是个傻乎乎的小丫头一点没听出来,倒是苏辰有点疑心,一双眼睛黑沉沉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子安看了他们,道:“小辰,你带童童回房间做作业,一会我过去给你们检查。” 苏辰答应了一声,带着妹妹去了,苏子安快手快脚的收拾了碗筷也去了厨房,只留苏大伯一个人在客厅里待着。 苏大伯想坐在客厅等到自己兄弟回来,只是苏元德下班晚,先回来的是张文青。 张文青见到他这样大包小包的样子也吓了一跳,等问清楚了,更是脸色不太好看起来。她抿着唇,为难道:“大哥,按理说你来城里在我们这住几天也没什么,但是我家地方真的小,三个孩子挤在一个房间里睡,也没有你能住的地方……” 苏元茂摆摆手道:“没事,没事,这个我早就想好了,小安那房间里不是还有张床吗,我跟他挤挤睡就行!” 张文青不同意,拧着眉头道:“小安读高中了,功课本来就紧,晚上要是睡不好耽误第二天学习的。” 苏元茂没再多吭声,但是瞧着也不太乐意了,他一直坐在客厅那等着,连吃饭的时候都没挪动一下,坚定的坐在主位上。仿佛因为他姓苏,他弟弟苏元德家里,也是他这个姓苏的才是一家之主似的。 张文青三班倒,晚上2点还要去上夜班,也懒得跟他多说话,吃过饭给老公留了一份热在锅里,赶着三个孩子回房间学习睡觉,也就自顾自的睡下了。她累了一天,眼皮子直打架,恨不得沾着枕头就睡着。 苏大伯半夜也觉得有点冷,自己拿了那些铺盖来在沙发上将就着睡下,也是一肚子的不满,他觉得自己这趟来,没有被兄弟家当成客人,实在气愤难平。 苏元德大半夜带着一身酒气回家,刚进客厅就听见有男人打呼噜的声音,一时酒都醒了大半,按开了灯才发现是自己大哥来了。 苏大伯好半天才等来自己亲兄弟,一肚子的委屈立刻全部倾诉出来,也不管现在是几点钟,扯着嗓门嚷嚷道:“你是不知道啊,你家那个婆娘简直就是用鼻孔看人,城里人怎么了?城里人了不起吗,还不是靠着我弟弟过日子,自己算个屁……弟,你哥我是个粗人,但是我也没找个这样给亲戚气受的媳妇,这样的搁在咱们乡下,那可是要休掉的!像个什么样子,一点规矩都没有,我不知道你咋想的,要我呀我可忍不了这口气!” 苏元德揉着额角,脑仁儿被他吵得嗡嗡作响,见他声音实在是大,就忍不住劝了道:“小声点,哥,现在大晚上的,邻居听见要提意见了。” 苏大伯声音更高了,道:“让大家都听听,正好给我评理!”他看了卧室的门口一眼,呸了一声,骂了一句操蛋娘们。 苏元德有些不高兴,但是对方毕竟是自己大哥,也只能闷头听了。他家里的老父老母从小就偏爱大哥,当年又是大哥种地供他念书,虽说军校也没花钱反而还有些军帖,但是他年纪小,也的确受到过他哥的供养。 苏元茂见兄弟不吭声,心里越发得意,指桑骂槐的说了个痛快,连苏子安也没漏下,口口声声说这几个侄子偷偷躲在厨房吃肉,跟他吃的是素面。 苏元德不想多说,只连声安慰了他几句,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明天我教育他们。哥,你这次突然来城里,是出什么事儿了?我听说大嫂出院了,身体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苏大伯还想挑拨事端,忽然听到他兄弟说这个,一时卡壳了,支吾道:“啊,对,你大嫂她现在好多了。就是这个吧,上回你不是给交了很多住院费吗,然后医院给安排了体检,我看你大嫂好的差不多了,也就没让她去,那体检那么贵,她用了也怪浪费,我就去检查了下。” 苏元德刚想问怎么能换名体检,忽然想起他哥那份儿撒泼泥腿的工夫,一时也就颓然了,默默点头道:“然后呢?” 苏大伯道:“你是知道的,当年全家为了供你上学,我和你姐可都是退学不读了,你姐还好,读到了小学五年级,我当年可是只上了两年,大字不识得一箩筐。医院让我去拿化验单,那单子认识我,我可不认识它……你明天请个假,跟我去一趟医院吧。” 苏元德想了下,点头道:“也行,你先睡吧,明天一早我陪你去。” 他们兄弟两个人正在说话,忽然听见主卧的门响了一声,张文青穿戴着厚衣服从里面走出来,门关上的时候在夜里响了很大一声。 苏大伯立刻愤愤道:“你看看,这是针对我呢!不过就来住一晚,这不是明摆着赶我走吗……” 苏元德也有些下不来脸面,拧着眉头低声冲老婆呵斥道:“张文青!你这是干什么!” 张文青也是红了眼眶,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把那阵怒火强压下去,冷笑道:“干什么?我上夜班去!” 她没提一句柴米油盐,也对苏大伯一家骗了一万元存款的事只字不提,一句含着心酸和哽咽的“上夜班”,让苏元德一下哑了火,脸上烧的火辣辣的烫。他不敢看老婆,只低声支吾道:“哦,那什么,你路上小心点……” 张文青推门出去了,外面的风很冷,但是远没有屋里那两个男人说的话让她心冷。 苏子安在小卧室里躺着,房间并不隔音,这些话他听的一清二楚,看了隔帘一眼,那边轻微的抖动了一下,很快就安静下来。双胞胎懂事乖巧,不吵不闹的,这样反而让苏子安心酸的不行。 13、病症 苏子安无声的锤了床铺一下,满嘴的苦涩,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如果有钱,他就可以给母亲和弟妹更好的生活,如果有钱,他就可以带着他们搬出去,远离这些恶毒的谩骂和无端的揣测……钱,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啊。 苏大伯第二天一早就嚷嚷着要去医院拿化验单,苏元德单位有点急事,就先让苏子安带着他去,又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来递给自己大哥,道:“先让小安带你过去,你不常来市里,路不熟。” 苏大伯不肯,皱着眉头道:“你呢?就陪我这个亲哥哥去趟医院,你都没时间?” 苏元德揉了揉眉心,他宿醉还未清醒过来,有点难受,道:“我一会过去,这段时间比较忙,我先去单位一趟就找你们去。” 苏大伯这次却死活都不肯,一定要苏元德亲自陪自己去。苏元德没办法,只能给单位打了个电话,硬着头皮陪他去了医院。 苏大伯和兄弟去医院拿化验单,走的时候挺急切,可真到了医院,却又不肯走了。他拿了化验单找了一个专家门诊,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把化验单放在桌上交给那个主任医生道:“麻烦您给看看,这个结果正常吗?” 主治医生拿过单子看了一眼,咦了一声,抬头看了苏大伯一眼,嘟囔道:“这不是昨天那个吗……我跟你说过了,你这几个指标都不太好,要仔细说一下。对了,你喊你们家里人过来没有?” 苏大伯连声道:“来了来了,我弟弟来了,这是我亲兄弟。” 医生抬头看了一眼苏元德,犹豫了一下,道:“那你再去验个血吧,让你家人进来我跟他说。” 苏大伯是个怕死的人,他见医生这么说,忍不住有点担心道:“医生,这个很严重吗?到底是个什么病啊?” 医生含糊道:“没什么,一个小手术而已。” 苏大伯听他这么说脸色也有点不太好看了,小手术他不怕,他怕的是花钱。年前拿回去的那些钱可都留起来给他儿子苏华明置办婚礼了,那些钱是不能动的,昨天还以为只住院输液几天就好了,如今这样怕是要花不少。 他的钱不能动,这份儿钱也只能由他的亲兄弟来出了,谁让他这个兄弟在城里有工作?如今混的出息了,就该多帮衬家里!这么想着,苏大伯心里慢慢有了计较。 苏元德照顾乡下的亲戚们习惯了,听见要抽血化验,已经自发自觉地又掏了几十块钱给他。等人出去以后,才走到医生那边去看了化验单,满纸的密密麻麻的数值他也看不太懂,问道:“大夫,我哥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对他没有隐瞒,低声道:“情况有点不太乐观,他几项数值超标很厉害,我们再做个详细检查看看,有可能是肿瘤,趁现在还早抓紧时间治疗……” 苏元德在那认真听着,医生在那跟他讲了半天良性肿瘤、恶性肿瘤,他听不太明白,但是“胃癌”两个字一出,顿时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医生,不是肿瘤吗?怎么又成了癌症了?”苏元德不理解,手心脚心都发凉,癌症,那不就是绝症吗?! “我这么跟你说吧,肿瘤包括良性肿瘤和恶性肿瘤,而恶性肿瘤就包括癌症。”医生跟他解释了一下,道:“所以,癌症一定是肿瘤,但是肿瘤不一定是癌症。现在还是早期,我们只是做好最坏的打算,你们家属要配合治疗,一定要让病人竖立起信心。” 苏元德心里还是冰凉一片,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抿了抿唇结巴道:“那、那要等多久,才能知道最后结果?要怎么治疗?” 医生道:“他这个情况,今天抽血之后,至少要半个月才能检查出结果来。” 苏元德怔怔的听着,连自己怎么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的都不知道,猛地知道自己的亲人得了这么个病心里确实有点无法接受。 这两个人从医院回来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苏大伯是在算计钱,而苏元德却是在难过,他对自己那个小家族还是满心怀念的,总是记着自己小时候大哥对自己的几分好。 苏大伯跟着他走到楼下,刚好是中午的时候,陆续有不少人骑着自行车赶着回来给家里的孩子做饭。苏大伯瞧见人进进出出的不少,慢慢停下脚步,忽然道:“弟,我这病医生跟你说了吧?” 苏元德眼圈都红了,低头嗯了一声,他这边还在想说词怎么安慰他大哥,那边苏大伯已经开始利落地就地打了个滚,哭天抢地的开始嚎了起来,“我的个天啊,好人不长命啊!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有个病老婆啊!这可怎么办才好,弟啊,哥求你一定要救救我,我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垮了呀!” 苏大伯平日里胡喊惯了,有事没事就往严重里说,这次正好阴差阳错的喊到了苏元德的心里去。 苏元德他顾及脸面,被这么闹了一阵一下就红了脸,忙伸手去扶他起来,道:“哥你别这样,快起来,有事起来再说,大家都看着呢像个什么话……” 苏大伯哪里肯,他知道这边是苏元德单位的房子,住在这里的都是有公职的人,他就是想让大家都看看,也逼得他弟在众人面前答应给他治病——动手术的钱,他可是一分都不想出的!别管多小的手术,他绝对不会自己拿钱! 楼底下闹哄哄的,苏子安隔着窗户往下看,隐约还听到了他大伯嚷嚷的声音。他看了一会,瞧见他爸低头跟他大伯说了些什么,好歹把人扶起来,满脸通红的扶着那人走进筒子楼。苏子安抿了抿唇,眼神里也慢慢冷了下来。 如果他爸跟他们一条心,他肯定二话不说就赶着个大伯走,于情于理,苏大伯这么一闹腾实在是太过分了些。生病了就治病,有困难大家想办法,每次都这么闹一场算个什么道理?但是显然苏元德想的不是这样,在他眼里,同是苏家人,大伯一家远比他们自己家里的人来的重要。 14、双胞胎的身世(1) 苏大伯被苏元德搀扶着走进来,两个人都是一身狼狈,苏元德也不知道把对方说的话听进了多少,但明显是心软了,进门之后还抬手擦了擦眼睛,眼睛通红像是哭过。 苏大伯这次是被他扶着坐在沙发主位上的,顿时底气也足了,说话的时候都挺直了腰杆,看着苏子安的时候还忍不住有些得意,指点道:“小安啊,来给我倒杯水,拿个烟灰缸……” 苏子安站在那没动,只皱了皱眉头。 苏元德亲自给苏大伯倒了水,试了温度端过来,烟灰缸是没给他拿的,叹了口气道:“哥,你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你这还得……做手术呢。” 苏大伯显然只是想压苏子安一头,有了自己弟弟撑腰,也抖起来了,哼唧道:“是啊,那就不抽了。对了医生说化验结果还得等半个月才出来,这几天我来来回回的也不方便,就先住在你这里吧,行不?” 苏子安刚要开口拒绝,就被苏元德瞪了一眼,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上一边儿去!”他低头对着苏大伯倒是难得的好脾气,道:“住这里吧,哥,你身体不好……我照顾你。” 苏大伯彻底得意起来,美滋滋地坐在主位上翘着二郎腿开始喝水。分家了又怎么样?他弟分家来城里单过,还不是照样听他的! 苏童不喜欢那个赖在自己家不走的大伯,皱了下鼻子,跑去他身边拿回自己放在沙发上的作业本。 苏元德看见她穿着鞋就往沙发上爬,甚至还推了苏大伯一下,忍不住黑了脸呵斥道:“苏童你给我下来!像个什么样子,穿着鞋就爬,谁教给你的规矩!十岁多了你还这么不懂事,还有没有点自尊心,啊?!” 苏童是女孩,原本就带着点娇气,偏又胆子小,被这么一训斥忙在沙发上把鞋子脱了,但是她光着脚下来,站在地板上的时候,又被苏元德看不惯了。苏元德心里本就有些不痛快,苏童撞在枪口上,他忍不住发了一顿火气,指着苏童鼻子破口大骂:“送你去学校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还是个女孩呢,你看看你,什么东西,从小就不学好……光脚站在地上盼着自己生病是不是?我告诉你,家里没钱给你治病,你就算病了也是自己造的,活该!” 苏子安上前一把抱起妹妹,伸手把她哭花了的小脸按在自己怀里,抬头看着苏元德道:“生病的不是妹妹,一次次生病花家里钱的,也不是我们。” 苏大伯原本坐在旁边看着,听见苏子安这么说,立刻拍了大腿嚷嚷道:“反了天了,你爸教训人也有你插嘴的份儿?弟啊,你再不立立规矩,家里这几个小崽子就造反了……” 苏子安上辈子听过太多的挑拨,那时候他嘴笨不会反驳,这次却是多年来的情绪积压,让他彻底爆发了,抱着妹妹看着那个一脸幸灾乐祸的大伯,哑声道:“我喊您一声大伯,也从来没对您有不恭敬的地方,大伯母病了花钱,我们家东拼西凑弄了一万块钱给您送去,这才几天,打秋风也没打的这么勤快的吧?!别人要了钱也就走了,你在我家来回挑拨算怎么回事儿?我想问问您,我家散了,到底对您有什么好处?你说啊!” 苏大伯哑口无言,一脸惊怒,苏元德却是被戳到了痛脚,他老家是乡下的,娶了张文青这个城里媳妇起初是有不少亲戚来打秋风,如今被儿子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苏子安试着跟他们讲道理,但是上辈子的记忆重叠在一起,实在让他有点无法控制情绪,声音都有点嘶哑了,“……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我妈那么辛苦,她自己病了都不舍得去住院,自己买了针药来打,你们凭什么来我家这样折腾?到底凭什么?!我爸当年是受了你们恩惠,但是爷爷奶奶还在,我们家哪年亏待过老人了?听说过养父母的,没听过还要连大不了几岁的哥哥一起养的道理!我……” 苏元德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瞧着苏子安被打偏了头,这才察觉出自己手掌又热又疼,刚才那一下显然是力气不小。 苏子安慢慢抬头直视着父亲,他脸上还带着清晰的指痕,嘴角都被扇的有点血迹溢出来,但是视线一点都没躲,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父亲,像是要彻底看清楚他,也像是要让自己彻底死心。 苏元德知道儿子说的没错,但是却无法被一个小辈这么指出自己的不对,低声斥骂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大人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 苏子安看着他,道:“爸,你知道我妈每天工作几个小时吗?你身上穿的毛衣是我妈熬夜织的,她生病了,你却在单位替别人值班不能回来照顾。你之前送给单位那些人的土产,都是姥爷让人送来给我们吃用的,就因为你的面子,全都送人了。” 苏元德恼羞成怒,抬手又给了苏子安一耳光,不解恨似的又踹了他几脚,怒骂道:“闭嘴!老子做事,还轮不到你管!” 苏子安护着怀里的苏童,把她推到一边,自己被苏元德踹在地上踢了几脚,他脸上抽了一下,忍了疼道:“你知道外人怎么说吗,别人都说您傻,连自己最亲的家人都不好好对待,凭什么让别人看得起……” 苏元德脸皮涨得通红,儿子的话字字句句戳在他的痛处,他没有钱,但是却有比平常人更高的自尊心,他需要别人的尊重,就会常常做出一些讨好的举动,这些从儿子的口中说出来,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 再加上苏大伯之前查出了胃癌,这病就像无底洞一样,需要用钱,而苏元德并没有,他没有反省自己,反倒是一腔怒火冲着苏子安去了,解下皮带狠狠抽下去! 苏子安挨了两下,反手伸出去拽住了他爸的皮带,他也忍够了,上辈子为了他妈,他一直忍耐,但是结果呢?!他妈在这个家里一旦失去了劳动能力,只有被虐待的份儿,而他一双弟妹也混到那个地步……他再也不忍了!! 苏子安心里的怒火也是一拱一拱的,他抓住了皮带不肯松手,虽然身体单薄但是那股执拗劲儿上来,却是让苏元德几下没有成功拽回皮带再抽他。 苏辰在一旁冷不丁地扑过来,一头把苏元德撞到了茶几上,差点滚了个跟头。 苏辰这会儿也哭了,撞翻了苏元德就跑过去拽着自己哥哥,想拖着苏子安离开,却被苏大伯从身后一下拽住了胳膊,把小孩整个提起来,骂骂咧咧道:“小兔崽子欠收拾,啊?你爸你都敢撞,早就瞧出你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娘的,我今天就替你爸妈教训教训你……” 苏童到底和苏晨是双胞胎,这会儿也不哭了,撒腿就冲过来,张口咬在苏大伯手腕子上,咬住了就不松口!苏大伯疼的直哎哟,推着这丫头的头却又推不开,那边苏晨也反过劲儿来踢了苏大伯几脚,叫着:“你别碰我妹妹!不许你欺负她!!” 苏元德扶着腰起来,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简直气红了眼,他转身看了两眼,抽了门口放着的拖把,把那带墩布的地方踩着弄下来,只提了木杆过来就要抽这几个小兔崽子。 苏子安护着弟妹,先挨了一棍子,被扫了后脑勺一下眼前一黑差点倒在地上,苏辰和苏童吓得哭,但是却又无法从苏子安护着的怀里出来,一时棍子落在皮肉上的闷响声和小孩的哭声夹杂在一起,简直混乱不堪…… 苏元德在这样扭曲的愤怒下,已经失去了理智,一棍比一棍下手重!苏子安避开要害,死死护着弟妹,背后被木棍抽的火辣辣地疼,几下就让他有些扛不住了。 苏元德是个自傲的人,苏大伯胃癌要用很多钱,而他偏偏没有钱,没钱就发火,外人不行,自然就转到了家里人的身上,实在是糟糕到了极点的脾气。 等到苏元德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苏大伯正抱着自己胳膊拦着他再落下棍子,而跟前的苏子安已经脸色惨白的倒在地上了,额头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背后隔着毛衣,也渗出了些血迹。 苏元德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一贯觉得老子打儿子算不得什么,但是从没有把人打的这么狠过,今天苏子安反驳的他没面子才下了狠手,却没想到这个儿子也倔,被打地昏迷了也不肯出声求饶。 “怎、怎么办?”苏大伯有些手软,他在乡下也见过教训小孩的,但是那些都是屁孩子,几下里跟本打不到多少皮肉,谁知道这个城里的侄子会这么硬挨下来啊!几十棍下去砸出个好歹可怎么办!这可是他弟家的唯一骨血! 苏元德也慌了,伸手过去就要抱起苏子安,却被旁边的苏辰伸手抓了一把,苏元德不耐烦伸手胡乱推了小孩一把,试了试苏子安的鼻息,哑声道:“快来搭把手,先把他送医院去啊!” 苏大伯愣了下,忙上前去帮忙抬起来一路送去了楼下,苏辰和苏童也跟着下了楼,苏辰的胳膊有点不太自然,但是跑下楼的时候冲在最前面。 他以前去少年宫的时候,他哥教过他打车,找那种黄色的面包车,就能送他哥去医院! 15、双胞胎的身世(2) 苏子安是被一阵压低声音的吵闹声唤醒的,他慢慢睁开眼睛,入目可见的却是雪白的床单和涂抹成半截绿色的墙壁,鼻子里闻到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他猜着是到了医院。 他背上有伤,略动一下就生疼,只能趴在那听着房间里的争吵。男人和女人争吵的激烈,听声音就知道是他爸和他妈。 “……苏元德你疯了吗!小安被你打成这样,你还要拿钱给你大哥治病,你这人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小安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怎么下得去手!医生说他肋骨都断了三根,你这个畜生、你到底是不是人啊你!” 苏元德低声说了几句,尽是在为自己辩解,他原先的那点悔恨已经消散了,反而觉得被老婆严厉的指责一番心里有些不痛快,压低了声音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怕周围的人都听不见吗!你以为我愿意打他啊,还不是这孩子顶嘴……” “小安顶撞你几句,你也不能下狠手这么打!”张文青通红着眼眶,声音非但没低,反而太高了几分,简直就要哭出来了。“再说小安做错了什么,你说啊!小辰都跟我说了,这事儿不怪小安,今天我要是在家,我也会这么说!我嫁给你这么多年,给你洗衣做饭照顾孩子,你凭什么拿着家里的钱给外人!” “那是我亲大哥,怎么就成了外人了……” “哈!你亲大哥?你亲大哥就有本事在我家里这么折腾吗!苏元德我跟你说,那是我的家!是我的家!!”张文青几乎哭出来,伸手推了丈夫一下,哑声喊道:“你知不知道我快要撑不下去了,啊?!你一次次的往外拿钱,他们感激你吗!家里穷的快要揭不开锅了,小安住院把学费都先拿来用了,如今还昏迷着啊……你亲大哥就在旁边看着,他看着我们家困难成这样,他帮一把了吗!” 苏元德拧了眉头,看了那边趴在病床上的苏子安,心里有点为难,但是很快苏大伯是癌症患者这样的悲伤又再次涌上他的心头,他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握住老婆的手,道:“文青,你听我跟你解释,大哥他其实得了重病,是胃癌啊……” 张文青愣了下,但是很快再次推开了他的手,冷眼看着他,道:“别说我不信他说的鬼话,就算他得了胃癌,也轮不到我们拿钱给他治病。” 苏元德眉头都皱起来,有些不悦道:“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没有人情味?那是我亲哥,长兄如父,我应该……” 张文青简直要被他气得眼前发黑,忍不住打断他道:“苏元德,你清醒一点行吗!你亲爹亲妈我也没少供养,你要是连你大哥也想当成亲爹一样养起来,那你就自己去养!我带着小安和辰辰他们自己过!” 苏元德脸色有些难看,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张文青冷眼看着他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要养着你大哥,就跟他过吧!咱们家一共有多少存款你也知道,那一万块钱还是借了小妹家两千,年前你大嫂‘重病’用了,如今大哥又胃癌……呵,你自己想办法吧,我不伺候了!” 苏元德听见她说的生硬,心里也堵得厉害,结婚这么多年张文青一直是个温顺的妻子,很少会这么反抗他。但是这次苏子安受伤的事情出现,亦或者是之前数不清的借款事件累积,成了压倒张文青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忍不住爆发了! 苏元德还存着几分侥幸,他用往日里都没有过的低声语调试图跟张文青解释事情的轻重缓急,言下之意是希望她能留下陪着自己一同度过难关,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让人心凉。 “文青,你不能这样,我现在一个月五百多的工资,够干什么的?你得留下来帮我,方便面厂的工资虽然少,但是你平时也可以做做饭,给大哥送一点来医院。你也知道,我上班单位那么远,实在脱不开身……”苏元德还在盘算着,“小安的伤好了之后,就先去帮你吧,反正学费也不够了,我们就用全家的力量先治病救人,救命要紧啊。” 张文青冷笑道:“不可能。” 苏元德原本还有不少话想说,被她顶了这么一句,顿时卡壳了,睁大了眼睛看着她,道:“什么?” “我说不可能!”张文青狠狠道,“姓苏的,你要是还想管着你那一大家子,就跟他们去过吧!小安我带着,小辰和童童也不用你管!!” 苏元德被她几次顶撞,脸色也黑了下来,低声骂道:“那两个小兔崽子原本就不该我管!是你那短命的弟弟和弟媳妇留下来的,要不是你把他们接过来,我们家也不至于这几年过的这么穷!让我给你们张家养三个孩子,张文青,亏你想的出来!” 张文青被气的哆嗦,像是彻底看清楚了这个人骨子里的无赖样子,红着眼圈道:“苏元德你还要不要脸!小安难道就不是你的孩子吗!小辰和童童他们两个是在咱们家养到这么大,但是我弟单位每个月都给他俩一百二十块钱的补贴啊!他们两个孩子能用多少,你说这话简直就是、就是……” 她一辈子没骂过人,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恶毒的词语,一边哭一边推了苏元德出病房门,嘴里不停喊着让他“滚出去”。 推搡了一阵,苏元德大概也是不愿意在医院这样的公共场合闹出太大的动静,被张文青推到走廊上也只瞪了她一眼,愤愤地离开了。他在老婆身上找不到钱,留在医院也没什么意思,走的干脆。 张文青哭了一阵,忽然听见病床上的人轻轻喊了她一声,她吓得赶紧抹干净了眼泪,几步走过去,道:“小安,你醒了?哪里还疼啊,你跟妈说,妈去给你找医生……” 苏子安侧着脸看着她,伸出手去试着握住他妈的手,张文青赶紧自己凑过去,等瞧见苏子安手臂上乌青的痕迹之后,眼泪又忍不住滚落了一串。 苏子安喉结咽了下,低声开口道:“妈,你去找医生给我开一份诊断证明。” 张文青愣了下,道:“什么?” 苏子安坚定地道:“给我开一份诊断证明,你去看看小辰和童童受伤了没有,也给他们开一份。” 张文青心里跳了一下,有些心慌道:“小安,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要留个存证,我爸动手的时候楼里不少邻居都听见了,那些是认证,开一份诊断证明就是物证。” 张文青吓了一跳,道:“你要告他?” “我要存个证明,我爸这么动手不是第一次了……”苏子安挣扎着要爬起来,“妈,你快去,要不我就自己去!” 张文青连忙搀扶住他,又给送回病床上,连声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给你开,小安你别动,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开!” 苏子安不放心,又叮嘱她道:“妈,你去看看小辰和童童,我不放心他们两个。” 一句话说的声音很低,听着还很虚弱,张文青眼眶通红,想起隔壁病房里的双胞胎,苏辰那手上刚打了石膏正吊着手臂受罪呢!张文青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坚定道:“小安你放心躺着养伤,妈这就去给你们开诊断证明,你爸他要是再动手,我就跟他拼命!” 苏子安躺在病床上一动不能动,他心里挂念双胞胎,又担心张文青半路心软,那份诊断证明他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过了好长时间,张文青才回来,手里拿着的是两份诊断证明,都有医生签字的,她拿回来的时候直接给了苏子安。 苏子安昏过去的时间不短,看到这份证明才知道弟弟苏辰也受了伤,看的时候手指忍不住攥紧了几分,哑声道:“妈,小辰的伤要不要紧?” 张文青背过身去抹了下眼睛,道:“小辰胳膊伤的不重,他说你护着他,没怎么打到。” 苏子安闭了闭眼,道:“可这上面说骨折了,妈,小辰是被我爸用棍子打骨折的。” 张文青忍不住又哭了,肩膀不停的抖动,一脸的脆弱疲惫,她刚下班就听邻居说家里出了大事,赶到医院却看到昏迷不醒的大儿子和受了惊吓的两个小的,小辰胳膊断了,见到她的时候甚至还没有人领着他去处理胳膊的伤啊…… 苏子安知道他妈是个老实本分的,但再保守厚道的女人也能分得清好坏,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慢慢引导他妈,让她重新走出来,去正视身边的事,至少要换一个眼光,慢慢的去看待这些她平日受惯了的不公正。 苏子安缓声道:“妈,这次是我爸不对,所以这份东西我要留着,以后他要是再敢动手,我就去公安局告他。” 张文青胡乱点了点头,面带憔悴道:“但是小安你现在还在念高中,要是真把你爸告了,旁人指不定怎么说……不能去啊。” 苏子安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虽然还有点懦弱,但是已经比之前有了很大的进步。他冲张文青笑了下,道:“我知道,妈,我就是存个证明,如果我爸再动手,我也有点东西可以让他顾忌一下。” 张文青道:“对对,你还小,前面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不能因为这个被别人指指点点的。你爸再差,那也是你亲爸,咱们是一家人……妈给你保证,绝不让你爸再打你们了。” 苏子安勉强笑了下,没再多吭声。他对苏元德太了解了,这个人骄傲自大,对面子看中,如果他这次告到公安局去也未必能让他爸收敛多少,甚至他爸和那个大伯还会因为扯破了脸再闹一场。这样他手里有了这份诊断证明,反而手里握着个凭证,给自己多一点保障的好——他已经决定了,现在立刻就离开这个家。 “妈,我不想回去,你带我和小辰他们去姥爷家好不好?”苏子安脸色还有些惨白,半垂着眼睛说这些话的时候,很让人心疼。 张文青就立刻心软了,她这个大儿子一向忍耐体贴,如今这样看的她揪心的疼,小心握着他的手,道:“去你姥爷那?可你姥爷现在还在你小姨家住着,咱们带着小辰童童一起过去,怕是住不开啊……” 苏子安摇了摇头,道:“不是小姨那里,我想去姥爷以前的老宅住,妈,我不想回家,你带我去住一段时间行吗?” 张文青也是不愿意回家面对苏元德兄弟的嘴脸的,她之前还有点犹豫要去哪里,现在听见苏子安这么说立刻点了头,道:“好,妈带你们去。正好你姥爷说要翻新老房子,咱们过去帮忙看着点,也在那住段时间,省的回来受你爸和你大伯的气。” 苏子安点了点头,已经有点疲惫了,“妈,你去陪小辰吧,他伤了胳膊需要人照顾,还有童童,她今天肯定吓着了……我想睡一会。” 张文青答应了一声,给他盖了盖被子,瞧着苏子安闭上双眼呼吸平稳了,这才轻手轻脚的离开。 16、第一桶金 苏子安在医院养了几天,他这是骨折,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倒是腾出了大把的时间来练素描。 期间龙居斋的后厨张胖子来医院瞧了他一趟,张胖子来的时候是半下午,一路上来的火急火燎的,瞧见苏子安手上都是伤的时候,忍不住惊讶的道:“怎么了这是,不是说你家里有点事,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苏子安住院之后就给龙居斋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家里有点事暂时不过去打工了,他没说,张胖子也没问,如今瞧见了难免大吃一惊。别人挨打也就算了,苏子安这样的温和秉性,怎么也打架住院了? 苏子安背上的伤好点了,现在能坐起来了,请张义坐下略微说了一下情况。 老子教训儿子这种事,警察都管不了,旁人更没有权利指手画脚了。张义听了一会,也只觉得窝囊,想掏出烟来抽一根却又想到是医院,把烟按回烟盒里去,叹了口气道:“这事既然这样了,你也做个打算,小苏,要我说,你干脆别去念书,跟着老哥干算了。你就算读个大学,毕了业也不就是混一个月千八百块的工资吗?你有手艺,又肯吃苦,难得老爷子也挺看好你,干脆来我们店里,签个长期合同,哥也不占你便宜,一个月给你两千,怎么样?” 九几年国企的老员工也不过是一个月千八百的工资,外企工作的人才能拿个两千左右,这个数目算是非常可观的了。这年头又正流行辞职下海,不少人都开始做起了小生意,赚的的确比上班多多了。 苏子安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张哥,我知道你想帮我,我很感激,但是我还有别的打算,得回学校念书呢……” 张义坐在那也是一脸的苦闷,他揉了下脸,叹气道:“小苏啊,老哥也不瞒你,自从你走了之后老爷子就找不到称心的人手,今天早上还发火了呢!我倒是也想找几个你这样手工好的学生帮忙,但是找不到啊,你说说,这饭馆刚打出点名头,上哪儿找这么一批能雕会画的人手呀!” 苏子安听了有些意外,重复了他最后一句,道:“一批?张哥,你要招很多人吗?” 张义点点头,道:“可不是,本来还想在新区那边也开一家龙居斋呢,老爷子地方都看好了,就是缺人手。咱们这边手巧的可不多啊……” 苏子安心里动了下,忽然冒出一个主意,道:“张哥,我是学美术的,将来就想搞个辅导班去代课教学生。你看这样行不行,贺老爷子现在这几个拿手菜我都清楚怎么摆盘,也会设计,我把这些步骤分解开,画成图册,到时候你招了人我给你讲课行吗?” 张义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考这个事情的可行度。 苏子安越想越觉得这笔生意可以做,都是培训机构的活计,他做的最熟练了。见张义犹豫,又补充道:“张哥你放心,包教包会,不会的我手把手教他,直到能上岗为止。” 张义笑了,道:“小苏,你这个法子不错,我回头跟老爷子商量一下,毕竟饭馆里还是他老人家说了算,我得请示请示呢。” 苏子安也知道不能急,点头道:“应该的。” 张义来的匆忙走的也快,在他离开之后,苏子安就拿出素描本开始画他记下来的那几种招牌菜。他觉得这事十有八.九绝对能成,目前众多短期培训机构还没有成立,就算有专门的厨师培训学校,从那里毕业的也不愿意留在龙居斋后厨当一辈子打杂的小伙计。 龙居斋里有贺老爷子撑着,新奇的菜式不缺,有张义帮衬后厨的事儿也周转的来,缺的就是大把能立即上岗就业的杂工帮厨。 苏子安埋头画了小一本,简单的用彩铅上了颜色,一个步骤接一个步骤的画下来,摆盘的图案分解之后变得简单,普通人练习多了也能轻松掌握。 很快,张义那边就来了消息,不过两天,张义就带着合同来找了苏子安,合同上没有谈培训的事儿,只是先象征性地购买了三个招牌菜式摆盘的分解图,一个图标价一百元。 张义笑道:“小苏啊,你上次那个提议不错,我回去跟老爷子商量了一下他也同意了。不过你还要上学,咱们这里也不能等着你有空了才来教,赶时间呢……老哥是生意人,咱们亲兄弟明算账,一个菜式一百,先收三个,回去看看效果,如果好的话再来收你的。” 这个价格算是买断价格,不过已经超过苏子安的预计范围了,他最初不过是想着培训加上图册,一期一共收取百十块钱。毕竟这菜式是贺老爷子先想出来,他帮着完善而已,而且说到刀工和摆盘这点工作张义也能做好,无非是他和贺老爷子都太忙了,实在无法一次次培训新人,这才给了他这么一个小赚一笔的机会。 张义给的价格公道,苏子安痛快的签了合同,当即拿出素描本给了张义,道:“张哥,这里正好是三个,都是店里的招牌,带回去看看,如果有什么需要修改的,你再跟我说,保证让您满意。” 张义见他两天就画好了原本对这种速成的也没抱什么期待,但是翻开之后却是有点吃惊了,苏子安画的精细,比起之前的摆盘又改良了很多,不少复杂的菜式通过几个步骤叠加也能做出一样的效果,这让张义十分的惊喜! 他翻了几页,忽然乐了,拿着那本厚厚的素描本哗啦啦地从前往后翻,对苏子安道:“小苏,你瞧这么翻快了,这都自己呈相了,哈哈!跟看动画片儿似的!” 苏子安也笑了,道:“张哥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拍成录像,你请人示范一遍,然后可以让大家看着录像学,跟画册的效果差不多。” 张义摇摇头,道:“不用不用,这个就行,拍成录像不太方便,又要买电视又要接电源的,太费地方了,而且也看不明白,还是这个清楚。按理说这手艺都是师傅带徒弟一个个带出来的,只是如今人心浮躁的,肯踏实学本事的人都少喽!” 苏子安点头表示理解,他在画室的时候也是这样,比着书练习的速度,比看录像要快很多,毕竟分解出来的要简练。 张义当场给苏子安结算了三百块钱,叮嘱了他要继续再画几个,瞧见那个少年一脸温和的点头应下,忍不住目光又落在他袖口出露出的那点淤痕上,这么多天了,还没消下去,可见当初打的有多狠。就这样的伤,不知道衣服下头还有多少呢!但这孩子一声苦都没叫,他问的时候也是说的淡淡的,一句“跟我爸发生了点矛盾”就全带过去了…… 张胖子叹了口气,捏着手里那本图册有点不是滋味,两天时间赶出三套分解图,这可不是三张,是足足三套啊!厚厚的一本图册,这得花了多少工夫?怕是除了吃饭睡觉都在赶这个了吧。这年头大家都想赚钱,可是不真付出点辛苦,钱哪里是那么好赚的呢! 三套图被张义从医院带回去,很快就得到了贺老爷子的认可,当即拍板,店里的菜式都来一套这样的分解图,以后但凡龙居斋招人,都得先培训一个月,就按这图册上的来。 “早就该弄一份这样的东西了,你弄好了之后,给贺珍她们也送一份去,那边新招的伙计越来越不像话,招牌都要让他们砸了!”贺老爷子翻了几下,就拍了板。“这笔钱从我账里拨给你,多给那孩子一点,也怪不容易的。” 贺老爷子对苏子安有几分好感,张义自然也是跟着点头应和,连声道:“哎!我这就去办!” 龙居斋是老字号了,在北方少,但是南方那可就多了去了,一样样的菜式少说也有几百道。张义拍了不少照片,带着去医院找了苏子安,同时带来的还有一份合同。 苏子安侧身躺在病床上,认真看了张义带来的照片,他本身对厨艺也很喜欢,又加上张义的解说,一通百通,很快就明白要怎么做了。 “张哥,我过几天出院,以后就搬去新桥那边住了,这些图我带过去,等画完了就送到龙居斋去。” 张义点头道:“行,在哪都是一样,不过你最好先打个草稿过来,我确定了你再继续,有什么需要返工的提前发现修改起来也比较方便。” 苏子安应了一声,“好,那出了草图我就联系你。” 两个人攀谈了几句,张义为人爽快,这次直接给苏子安付了八千的定金,说是成稿了之后再付清余款,一共138道菜式,每道菜分解图一百二十块钱,总共一万六千多块。 张义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懊恼道:“你瞧瞧我,来了几趟,都忘了给你工资。”他从包里又拿出一个信封,笑呵呵道:“来来,这是你在店里打工的钱,老哥自己添了些,来的时候也急没买什么水果,你留下自己买点吃吧,啊。” 苏子安推让着不肯收,张义却笑呵呵的给他塞在了枕头下,他也挺忙,拿了合同就走了。 苏子安见他走远了也没办法,拿出那个信封打开看了,却是足足五百块钱。他去打工的时间短,一多半都是张义给添上的,对于现在的他,倒真是一小笔应急的钱。 苏子安把这五百块钱和张义留下的定金八千一起放好,心里略微踏实了点。他看了自己的双手,嘴角微微上扬,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只要这双手还在,他就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想着离开这里去新桥那边的姥爷家,苏子安心里就不由得轻快了许多,当年因为他妈一直在这个家,他也像被捆在了这个家里只知道僵硬赚钱的机器,从最初的痛苦到慢慢麻木。也是因为这样吧,所以方晨在说出那样绝情的话之后,他也并没有非常痛心的感觉,只是木愣愣地接受了他的说辞…… 苏元德的一顿暴打,把苏子安彻底打醒了,再也不是之前那个只会接受,毫无自己话语权的那个苏子安了。 他能赚钱,能养活他妈和双胞胎,这顿打如果能让他顺利带着她们离开苏元德的身边,苏子安觉得也值得了。 17、新桥镇 苏子安身上有了这些钱应急,也觉得对未来的生活有了新的打算,在他的坚持下,张文青带着他和双胞胎离开了住了多年的筒子楼,一起去了新桥镇。 新桥是个靠近乡下的小镇,去市里需要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周围也大多都是农田,附近唯一一个比较大的厂子就是当地的制药厂,因为经营不善,这几年已经不怎么出产药品了,一副要倒不倒的样子,只剩下寥寥几个人还留在厂子里。 张姥爷翻新了小院,都是青砖瓦房,有三间大屋已经盖好了,留给他们几个住倒是也宽敞。 苏子安挨打的事情张姥爷刚听说了,家里人担心他年纪大了一激动要生病,都瞒着没有告诉他,只是小姨过去看了看,给留了些钱。张姥爷亲自等在新桥镇的老宅里等着他们,瞧见张文青的时候,忍不住指着女儿的鼻子痛骂了一顿,老爷子一辈子都是火爆脾气,偏就生出这么这么个性子温顺的大女儿,听见两个外孙受伤心疼的厉害,对这性子老实的女儿也是怒其不争。 “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连几个孩子都照顾不好?小安和辰辰伤的这么重,又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你那个时候就应该护住了!他苏元德要是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我老头子亲自上门去跟他讲讲道理!”张姥爷气得吹胡子瞪眼。 张文青在一旁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只是听着眼圈又红了。 苏子安穿了一身长袖的衣服,遮挡起手臂上大半的伤,上前劝道:“姥爷,您别生气了,我妈心里也难受。我们这回不急着回去了,想在新桥这边多住段日子……” “对!就在这住着,姥爷给你说啊,你爸他不来认错,你们娘几个就别回去!”张姥爷气呼呼道:“我就不信这个邪了,非给他从根上治过来不可!” 苏子安扶着姥爷,冲苏童炸了眨眼,小丫头很有分寸,立刻上前来也跟着搀扶了带老爷子进去。 张姥爷还在愤愤不平,他看到闺女一副受气包的样就气不打一出来,转头对苏子安教育道:“小安啊,你是家里的长子,受了这样的委屈就不该忍着,你爸打你是他不对!我都听说啦,你那个大伯挑唆的是不是?” 苏子安道:“姥爷您都听说什么了?” “哼,全听说了!他如今到处找亲戚哭穷呢,说得了胃癌到处求人给他凑钱治病,前几天还来了你小姨家,要不是他这么一闹我还不知道你就爱出了这样的大事……呸!真是好大的脸!当我们张家好欺负啊……!” 张文青跟在后面听见这话,咬着唇没吭声,但是眼里最后那点懦弱犹豫一下就退尽了。她就是带着几个孩子在这边镇上吃糠咽菜,也比回去遭那份儿气强! 晚饭的时候是旁边的老邻居送来的几道菜,炒的白菜粉条,还有一碗红烧肉。 张姥爷给三个孩子分了肉,自己只用素菜就着喝了一小碗白粥,就笑呵呵地搁下了筷子。 张文青给给他添了小半碗,道:“爸,您多吃点吧,这是柴火熬的米饭,香着呢。” 张姥爷也没拒绝,难得回了一碗,叹道:“哎,都多久没回来了,当初你们……几个在城里找了工作,咱们就很少回这了。” 张文青应了一声,大约是想起死去的弟弟和弟妹,也没再多说话。 张姥爷一边喝粥,一边叹气,也不再说下去了。老爷子当年在桥头镇开过杂货铺,后来又去了市里,待等到小儿子没了之后,他曾想过一个人带着双胞胎回来住在这老院子里,但是家里的两个女儿不同意,好说歹说,总算做通了老爷子的工作。双胞胎归了大女儿抚养,而小女儿就专心伺候他,这么多年下来,都照顾的周全。 苏元德那个女婿每年来拜访,瞧着说话客气有礼,谁知道竟然对孩子下这么狠的手!张姥爷砸了咂嘴,一脸咬着石子儿崩了牙的表情,好半天才幽幽叹了口气,给大外孙夹了一块肉。还好,老大家的子安跟他妈不一样,总算有几分他的暴脾气,知道护着自己家那点钱,也知道护着弟妹。 “我把这房子翻修了一下,新盖了三间大瓦房,旁边那半截院墙也推了,重新圈了个院子,弄的敞亮点。要是以后辰辰他们开上小轿车,也能直接开到院子里停下……”张姥爷看着正厅里刚涂白的墙壁,又生出一点好心情来,指点着跟女儿说道。“这几间也盖的宽敞,我捉摸过了,翻新3间,再盖3间,前面那种几颗枣树,正好!” 苏童听见了咬着勺子道:“姥爷,姥爷给我种几棵杏树吧,我爱吃杏儿!” 张姥爷哈哈笑了,捏着外孙女的鼻尖,逗她道:“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卖钱,童童啊,你想吃咱们自己家种的杏儿可得等好几年呢!” 苏童馋的流口水,想着黄橙橙杏子的酸甜,道:“不怕,我能等,姥爷以后种了杏树我每年都来!” 张姥爷点头道:“也成,杏树开花早,春天赏花夏天吃杏,正好!” 张文青听出些端倪,忍不住低声道:“爸,您费了这么大劲儿翻修老宅,不会是听了别人说这边要拆迁的消息吧?这事还没准呢,您别浪费了钱……” 张姥爷不听她的,摇了摇头道:“我手头还有几个余钱,翻新这老宅子也不是为了那几个拆迁费,这我一早就决定了的事儿。” 张文青有点疑惑道:“那这是?” “辰辰他们俩长大了,也差不多懂事儿了,我得为他们俩留点东西才能走的安心。”张姥爷声音很低,“我这个破院子留给他们,你们姐妹俩也别记恨,这地方不值钱,就是给他们留个家,以后长大了总得有个落脚的地儿才行啊。要不然,被人赶出来,也没地方躲几天……” 张文青眼圈儿又红了,哑着声音道:“爸!都是我不好,我没用。” 张姥爷瞧了眼大闺女,叹了口气,拍了拍她肩膀道:“傻丫头,哭什么,都多大的人了,小心孩子们瞧见了笑话。” 那边的双胞胎已经吓得捧着饭碗不吃饭了,苏辰单手吊着被苏子安喂饭,含在嘴里咽不下去,苏童跟着也掉了眼泪,小肩膀一抽一抽的瞧着怪可怜。张文青赶忙擦干了自己的眼泪,道:“好了,没事了,快吃饭,一会跟妈出去把碗筷给隔壁的吴奶奶还回去。” 晚饭吃的有点沉闷,张文青也觉出双胞胎被吓着了,领着他们两个出去还碗顺便出去溜达一会,房间里一时只剩了苏子安和张姥爷在。 老爷子在房间里生了炉子,拿了几块红薯煨在下头的灰烬里,瞧着有软了的就先扒拉出一块递给了大外孙,笑道:“来,尝尝,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 苏子安很小的时候张姥爷还开着两间杂货铺,一间在这由老爷子打理,一间在市里,交给了他小舅妈看管。那时候他常跟着他妈去乡下看望姥爷,烤红薯这东西就算吃了一嘴灰也停不下,就爱这一口。 好多年没吃了,当时小舅还在,常给他亲手剥几个,如今家里再也见不到他了。 张姥爷用手里的烧火棍扒拉着那点不旺的火星,火舌舔过木棍上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光映衬下的老人更显出几分苍老。他够搂着背,瞧着那点火光,像是愣愣地又想起了什么过去的事儿。 苏子安喉头发堵,他还记得姥爷当初怎样白发人送黑发人,也记得当初他妈出了车祸,老爷子一夜头发全白了,大冬天四处奔跑为他妈治病筹钱落下了咳嗽的病,没几年也去了。那时候双胞胎还未成人,他能给的照顾就是节衣缩食的邮寄些钱回来,但是具体家里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 但是用脚后跟想,也必然是不好的。要不然,苏辰和苏童也不会沦落到那个地步……苏子安低头看着炉子里那点火光,眼睛里映衬出的火苗也在一跳一跳的,他缓缓开口道:“姥爷,您这么瞒着他们两个,瞒不了多久的。” 张姥爷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当年出事儿的时候他们俩不过满月,那么小的孩子,从小被人说没爹没娘我不忍心,加上你妈和你小姨劝着,我也就同意他们去你家了。我心想辰辰和童童每月都有些钱,他俩用不完,贴补下你家也好,而且你爸也拍着胸脯答应我了,等把这俩孩子抚养成人,再告诉他们真相……谁知道你爸的脾气,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苏子安低着头,微微叹了口气。他很小的时候,他爸的确是对他和他妈挺好的,那时候电子表一块要五六十元,他爸就给他买过一块戴在脖子上,还拍了照片。后来跟他爸在一起的那些连长、指导员都一步步高升了,而他爸一直留在副连的位置上干六年,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吧。 张姥爷在那碎碎的念叨着,“小安哪,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你都当了个好哥哥,你也别怪姥爷偏心,你们三家姥爷都留了些东西,辰辰他们这份儿姥爷做主,多给他们分了点。你们都有爹妈照顾着,他们俩命苦,没人给置办些东西,姥爷得给他们多留点啊……” 苏子安道:“姥爷,那是您的钱,您怎么处理都是应该的。小辰和童童他们两个将来就算没有这套老宅子,我也会给他们准备的,您放心吧。” 张姥爷听了有点感动,老人年纪大了,每回瞧见双胞胎就想起自己早过世的儿子,又想他们,可见了心里又难受,瞧着双胞胎一天天长大,也就有了这份置办产业的心思。到底是他们老张家的一点血脉,他这个孤老头子不疼着,谁疼呢!难得大外孙没有芥蒂,还说的贴人心窝,老爷子拍了拍他的手,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苏子安却是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苏辰当年十几岁的时候叛逆的厉害,他那会在外地求学,为了节省路费,一年才回来一趟,瞧见的就是满屋子的照片都被苏辰挖走了自己的那部分——他不认可自己是这个家的人,恐怕是听其他人说了些什么。 苏子安眉头微微皱起来,沉吟一下,道:“姥爷,小辰他们大了,也懂事了,我想慢慢把他们的身世告诉他们。毕竟是关于自己亲生父母的事儿,他们有权力知道。” 张姥爷还有些迟疑,道:“这,还太早了吧?他们还是孩子呢,等几年……” 苏子安摇了摇头,道:“姥爷,他们听咱们说出来,总比从外人嘴里听到的强。” 张姥爷看了他一眼,挣扎了一下,道:“那好吧,小安你慢慢跟他们说,千万照顾好了,别让他们出什么差错。” 苏子安答应了一声,道:“好。” 18、山楂 苏子安一家算是在新桥镇安置下来,他拿了两千块钱给张文青,只说是自己画图赚来的钱,让她拿去花用。 张文青被这么一大笔钱吓了一跳,苏子安也没瞒着她,把去龙居斋打工到张义买图谱的事儿都跟她说了,“妈,我手头还有一些钱,不过准备拿来开画室,你先拿着花用吧。你放心,我以后会赚比这更多的钱,我能养你。” 张文青捏着那一沓张钞票满脸通红,又羞愧又心酸,哽着声音直说儿子长大了,她摸了摸苏子安的脑袋,道:“是妈没用,都怪妈没用……连你上学都供不上……” 张文青是个本分的北方妇女,在她的心里,孩子的任务就是学习,她一天干十几个小时的累活脏活,砸锅卖铁的也要供他们读书的。她们这样一没背景二没钱财的小市民,孩子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读了书才有可能分配工作,才能抱上一个人人羡慕的铁饭碗。 所以作为疼爱儿子的方式,张文青宁可半夜趴在面粉袋上打个盹当睡觉,也一定是咬牙送苏子安去读书。 苏子安对她了解,知道他妈肯定不会赞同他去打工,与其跟她试着讲通道里,倒不如瞒着先做了。他不是真正十几岁的少年人了,读书固然要紧,但是赚钱也不能耽搁下。上辈子的种种烙印在他记忆里,自然知道钱有多么重要。 最简单的道理就是,今天他给出的这两千块钱,成功的让张文青心偏向了他。一边是不靠谱的丈夫,一边是慢慢能扛起家庭重任的长子,张文青自然是站在儿子这一边的。她努力在这个千疮百孔的家里寻找一丝避风的地方,儿子肯为她支撑,她整个人也再次对新生活有了奔头。 苏子安在新桥镇的日子闭门不出,安心养伤,唯一要做的就是画图。他画的很拼命,从一开始他就不是纯粹的画家,每次拿起画笔想到更多的是这支笔能为自己赚取多少金钱。他一直不认为自己利用画作赚钱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他生活在最底层,画画时候的短暂空白能让他逃避现实,也能给他带来收益,是他过去最喜欢做的事。 张姥爷这几天带着双胞胎在附近走了个遍,镇子很小,但是也有一所小学,双胞胎的学籍很快也转了过来。小学属于义务教学,但是夸了城区还是要交借读费的,一个学期三百,双胞胎就剩下最后一学期,老爷子为了让孙子孙女不受欺负,自己掏腰包给办了。 老头最近一直琢磨着给双胞胎改名的事儿,他听了苏子安的话,已经开始慢慢跟他们有意无意地开始提起亲生父母了。 所有的一切开始慢慢转变,身边没有了争吵和大声责骂的声音,也没有了苏大伯的日夜算计,苏子安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一段充实安稳的日子了。有的时候他半夜醒来,看到身旁睡着的弟妹,看着隔壁房间还亮着灯做着一些零碎活计的妈妈,忽然会觉得幸福的不可思议。 苏子安废了不少功夫画出草稿,拿着送去龙居斋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期间他爸一直没来接他们,苏元德不主动联系,他们也没吭声,两边算是拉锯不动,谁也没给谁退步。 去了龙居斋张义不在,苏子安跟他们这边的人也都熟,上去找了另外一个主事儿的,把提来的那个沉甸甸的书包留下了,里头装的是复印出来的一份图纸,草稿没上色,黑白的倒是也看的清楚。那个负责人是张义的手下,早就得了消息,苏子安一来就先给他支了两千块钱,笑道:“张哥交代的,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苏子安把钱收下,问他道:“张哥去哪儿了?以前这个点他都在后厨,怎么今天没在?” 那人撇了撇嘴角,做了个古怪的表情,道:“你不知道,最近的怪事儿可真多,上回来的那个小少爷,就是让贺老爷子给他做‘蒲公英糖葫芦’的那个,这几天成天来店里,起初他爸还陪着,现在都是找司机陪着来。” 苏子安好奇道:“他来干什么?” 那人笑了,道:“还能干什么,吃饭呗!小少爷吃的不多,但是每回都点好几个糖葫芦,碰巧这几天没有新鲜山楂了,眼瞅着又快到饭点了,张哥能不着急吗,这不亲自出去找山楂去啦!” 苏子安听他嘀嘀咕咕又说了一阵子,对那个小少爷也多了几分好奇,正谈着,就听见外头进来个人一脸为难道:“张哥还没回来吗?简少爷已经到了,这会儿正翻菜谱呢,您快去看看吧,怕是又要点那个糖葫芦呢!” “那你还不去后头准备,来跟我说干嘛呀!” 帮厨快哭了,道:“那我也没法子呀,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材料都没有……” 那人也急了:“还有别的水果吗?先用别的试试,没准尝不出来呢!” 帮厨没敢吭声,但是觉得这事太不靠谱,谁还尝不出山楂什么味儿呀!苏子安在一边道:“有海棠果吗?海棠果的罐头,或者拿几个小苹果裹上糖浆,这种的外头也当糖葫芦卖。” 好不容易有个出主意的,负责的那位立刻冲帮厨道:“听见了没?还不快去试试!” 苏子安收好了钱,也告辞离开了,刚走到大厅,就听见砰砰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不点大的仿真足球从旁边楼梯上滚落下来,一直滚到了他脚边。这明显就是小孩儿的玩具,苏子安心里一跳,抬头去看,果然瞧见了简宇桓。 小少爷今天穿戴的也十分齐整,黑色的羊绒小衫领子那翻出一截雪白的衣领,配上他本就偏白的肤色,还有那双浅色的眼睛,抿着唇站在那的时候还真是挺漂亮。 苏子安没敢动,站在那微微皱了眉头,他不知道小少爷今天心情怎么样,上回可是差点把包间都砸了。 简宇桓没多犹豫就跑了下来,他跑的挺突然,弄的后面两个保镖都愣了,等追上来的时候他们家平时绷着脸不理人的小少爷正拽着一个少年的衣服在那跟人家说什么,那样低声扭捏的语气,似乎是在道歉?! 道歉的语气苏子安大概听的出来,但是一句中文一句外语,混杂在一起,他压根听不懂,只能颇有些无助的任由他拽着自己衣袖,见小孩看着自己,就试探着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那个,你说慢一点……” 简宇桓耳朵红了下,吭哧道:“对不起,上次发脾气,很坏蛋。” 苏子安听的想笑,手放在唇边咳了一声,道:“没事,我没有受伤,知错能改就好了。” 简宇桓见他原谅自己,立刻就高兴起来,比划着要请他上去一起吃饭。苏子安被他拽着去了楼上,这孩子力气挺大,他胡乱想着,忽然就想起第一次遇到简宇桓的时候,那会儿小少爷被两个成年人抢劫还能反抗呢…… 苏子安被强留下来,陪着小少爷吃了饭,期间那盆用海棠果替代了山楂的糖葫芦这小洋鬼子一口一个吃了个干净,愣是一点都没尝出不对来。他吃口饭,看着苏子安弯起眼睛笑一下,瞧着不像是请人来吃饭,而是看着苏子安下饭来了。 一大桌子菜就两个人吃,苏子安吃完要走,小少爷不放人,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抓耳挠腮的着急,但是中文绕在嘴里半天也吭哧不出一句来。 19、男老师 苏子安陪着吃过了饭,想走的时候,小少爷还是依依不舍的,送他到门口仰着头问道:“我道歉,还当我老师,好吗?” 苏子安愣了下,他以为当初小少爷哭闹了一场,他当家庭老师的工作也吹了呢,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还记得。他看着简宇桓,有些迟疑道:“你这些天来这里吃饭,不会是来找我的吧?”这么说起来简宇桓在龙居斋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好负责上菜,端着的就是那盆蒲公英山楂。 简宇桓点了点头,又有点别扭的不敢看他,用脚踢了地上的石子一下,道:“会来,对不对?” 要是放在两个月前,苏子安可能会很干脆的答应,但是现在他肋骨的伤还没养好,又接了龙居斋绘图的活计,实在有些忙不过来。犹豫了一下,跟柜台的人要了笔和纸,简单写了几句递给了小少爷,委婉拒绝道:“抱歉,我最近事情比较多,你把这份东西交给你爸爸,他看了就明白了。好吗?” 简宇桓有点没听明白,但苏子安递给他的那张纸还是很好的被收了起来。 苏子安叮嘱他道:“记得给你爸爸看,知道吗?” 简宇桓点了点头:“好。” 苏子安揉了揉他的脑袋,走了。 苏子安要忙的事儿很多,回了新桥镇一边画图一边想着筹备画室的事情,慢慢也就把小少爷给忘了。 他忘了,不代表简宇桓也忘了,没过几天,张建良亲自带着礼物登门拜访,这次来的是新桥镇,镇上很少瞧见高档小汽车,尤其是清一色儿的黑色小轿车,那年头算是官车了,一时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张建良日理万机,忙的恨不得分成两个人用,但是小少爷难得提这么一个要求,他还是停下手头的工作找到了苏子安家里。他这次来的巧了,苏子安不在,倒是张姥爷在这里,他陪着老人喝茶聊了一会才发现原来还是同宗,只是分的太远,已经出了五服。 张建良笑道:“没想到这么巧,难怪瞧着小安面善,原来咱们还是一家人。” 张姥爷见的人多了,瞧见这人穿戴体面,话也说得客气,心里也多了几分好感:“是挺巧的,小安上次说的时候我就觉得‘健’字辈的耳熟,没想到还真是。小安这孩子本分,你找他给你家孩子辅导功课可以放心,就是最近可能不太方便……” 张建良沉吟一下,道:“我会派司机接送他,这点您可以放心,不会耽误小安太多时间。酬劳方面,既然是咱们自己家的孩子,肯定也不会亏待了他。” 张姥爷苦笑道:“不是这些,是……哎,说来话长了,都是自家人我也不瞒你,小安前段时间受了伤,肋骨都断了三根。” 老头把事情跟张建良说了一遍,大概是觉得都姓张,也没多含糊连名带姓的骂了苏元德这个王八蛋。 张建良听的眉头都皱起来,道:“需要我帮忙吗,我手下有个不错的律师团队,小安伤的太严重,这已经属于家庭暴力了……” 张姥爷虽然生气,但是也没想过告他,老一辈的观念里这是他们张家和苏家两大家子的矛盾,要是苏元德打的是他女儿张文青,老头早就提着棍子去揍人了,但偏偏是打的孩子,隔着一辈他也无法插手,目前只能这么僵着。他听见张建良的话摇了摇头,老头虽然生气,但是也念着当初大女婿的好,总盼着他能回头,再说他也不希望自己女儿离婚啊。这官司一打,大女儿的一个家怕是要打散了。 张建良点点头,也没再多说。喝了杯茶之后,他环视房间四周,犹豫一下又道:“张叔,您看这样行不行,我把孩子送到这边来,每天待一个小时,让小安教他学中文,怎么样?宇桓他刚来,实在没有朋友,我怕他上学之后跟不上进度啊。” 这话说到张姥爷心窝里去了,他刚给双胞胎办了转学,每天担心的也是这俩孩子跟不上进度厌学,听见他这么说,就道:“你送来是没问题,但是我得问问小安,他现在还有一份画图的活计……” 张建良笑道:“没事,就是陪着宇桓多说说话,那孩子也固执着呢,我又忙,让他一个人待在家里实在不放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张姥爷也不好推辞,道:“那我跟小安说说,回头给你打电话吧!对了,你这小子怎么姓简,不跟你姓张啊?” 张建良含糊地说是跟另一位家人姓,老头也没多问,只当是跟孩子他妈姓,识趣的不再提了。 苏子安坐车去市里买了些水彩颜料,又去了以前经常写生的地方走了走,已经有不少学生由老师带着在那边抱着速写板在画画儿了。他走上前去看了一会,正巧一个男老师在给学生做示范,苏子安饶有兴趣的站在旁边看了全场。 这个人用的是炭精条,这工具很硬也不好掌握,重要的是不能修改,需要功底扎实的人一气呵成地画完。有点发暗红色的炭精条在他手下用的熟练,勾勒出的线条时粗时细,画水面的时候更是用拇指随意擦抹两下,顿时出了波光粼粼的感觉。 苏子安也是习画的人,瞧见跟自己风格不同的忍不住多看了一会,这画要是给他,大概会用铅笔勾勒。他画的细致温和,方晨之前说他性格太过保守,用的工具也是毫无攻击性的,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那个男老师画完手里的画,拍干净手里的粉末,站起来让学生们自己上前去细看。 苏子安往后退了两步,让开一点,再抬头的时候正巧跟那个男老师眼神相遇,对方是个个子高挑的年轻人,看了苏子安一会,忽然笑了。 苏子安是个天生的同志,他知道自己这样情况的人还有很多,但是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还能遇见一个。 20、得偿所愿 男老师瞧着也就是刚毕业的,还有点学生气,但是站在一群高中生里算是出挑的了,毕竟比起一帮毛头小子他显得成熟大方的多。而苏子安虽然壳子嫩了些,眼神举动里总会时不时带出上辈子的习惯,也在一帮青涩少年人格外的显眼。 “同学,附中的?也是来写生的吗?”男老师先走过来打了招呼,他笑起来的样子挺开朗,跟个邻家大男孩似的。 苏子安摇了摇头,他知道附中,是这里的一个有名的艺术高中,往年报道里都说这里有不少学生考上了中央工艺美院,也就是几年之后的清华美院,名声确实响亮,而且拿出去含金量也不低,跟中央美院的毕业生差不多,都是前途平坦的那种。 都是画画的,两个人聊了半天,也慢慢熟悉了起来,苏子安想知道附近画室的情况,而这个名叫李珂的人,正好就是附近画室里的一个小老师,他在附中毕业,跟那边都是老关系了,跟老师同学打了招呼,就开起了艺术培训这一块,做的时间也不长,基本属于玩票性质,这次才带了二十多个学生。 李珂见苏子安年纪不大,猜着他是附近哪个大专的学生,也没敢想是个高中生。听着苏子安有意也来画室代课,就拿了自己的画板给他,让他画一幅瞧瞧。 苏子安知道这是要看自己的真本事了,他素描不错,水彩也可以,但要说起来还是速写最厉害。也没二话,拿过画板先画了一张风景速写,他用的是铅笔画的跟打印机似的,又快又准,河边上树的倒影简直绝了,引得周围的学生一片吸气声。 画完风景速写,又画了一张五分钟人物速写,这个挺考验功底的,苏子安上辈子画的多了,也是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般的畅快,连人物的表情都抓的十分到位。那个被他当模特画完的小姑娘红着脸过来,小声问道:“老师,你这幅画能不能送给我呀?” 苏子安笑了下,把画从画板上取下来,递给她,引得周围的人一片艳羡。 李珂眼睛里也是一片惊喜,他原本只是觉得这个人说的不错,可能理论掌握的挺扎实,但是看他上手之后,才知道这位是有真本事的,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磨练不出来。他冲苏子安笑了,道:“行啊,真没看出来,你练过?” 苏子安点了点头,道:“研究过几个美院的考试方向,天津美院有针对速写的加分,所以特意练习了一下。” 李珂听了脸上的笑意更浓,当即拍了苏子安的肩膀道:“你不是说要找画室代课吗,来我这吧,哥们给你开工资,人才啊!” 苏子安听他说完,便问道:“你那边现在还缺专业课老师?”二十个学生,平时又都是在附中里上专业课,有他们自己的美术老师,李珂一个人应该足够了。 李珂看了他一眼,忽然眼睛笑眯了起来,道:“缺啊,我这边现在就我一个人挑大梁呢,刚才咱们说的挺投缘,你来帮我一把怎么样?” 苏子安把画板还给他,道:“等暑假吧,现在学生少,暑假的时候你扩招我来帮你。” 李珂略想了一下,道:“也行,你留个电话和住址,我到时候好找你。” 苏子安留了地址,但是家里现在没装电话,就道:“你把你的号码留给我一下吧,我到时候提前联络你。” 李珂在他本子上写了两串号码,一串是家用座机的,一串是bp机的,道:“你要找不到我就呼我,我一定给你回电话。” 苏子安答应了一声,告辞离开了。 回到新桥镇老宅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他在外面待的时间长,回到家之后身上的伤还有疼,就半躺在床上歇了一会。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外面有小孩的声音,没一会双胞胎就推开门进来了,两个小的也知道大哥身上有伤,见他闭着眼睛跟睡着了似的也没敢再吵,那手指比划着让对方嘘声,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等苏子安醒过来。 苏子安睫毛抖了两下,慢慢睁开眼,瞧见的就是两个小孩一个手里端着杯子,一个手里拿着药片,正等他醒过来吃药呢。也不是什么治疗的,就是张姥爷找人买的一些钙片之类的东西,说是吃了帮着补补,张文青让双胞胎每天监督哥哥吃药,这两小孩完成的很好,每天都掐点来喂药。 苏子安拿了他们手里的水杯和钙片,含在嘴里咽下去,道:“你们放学了?在学校里怎么样,这次小考得了多少分?” 小学生考试简单的很,就语文数学和英语三门功课,苏辰三门考的都不错,全在95分以上,上实验中学没问题了,就是苏童英语不太好,吭哧了半天才道:“78分……” 苏子安也不逼她,叮嘱苏辰帮妹妹补习,又拿了今天出去买的新铅笔盒给他们,是市面上新出的那种多功能铅笔盒,一按下去就弹出一个东西,有温度计、卷笔刀、尺子,小孩喜欢的东西都在里头了。苏辰的是个变形金刚的,苏童的是个白雪公主的,两个铅笔盒就花了小五十块钱,但是瞧见两个小孩高兴的一蹦一跳的样子,苏子安觉得真是物有所值。 过了这个年纪,谁会喜欢这么一个文具盒呢?他也是上辈子陪着苏童去医院的时候,听妹妹提起这么一段小时候的愿望。苏童说,那时候家里穷,她不敢要,后来长大了得到了可怎么也不是小时候的那个铅笔盒了…… “哥,这个很贵吧?我没考好,我不要了。”苏童有些眼馋,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放下了那个新铅笔盒,尽量把它拿的离自己远一点。“等我下次考好了,再来跟你要。” 苏子安招手让她过来,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把铅笔盒放回她手里,笑道:“拿着用吧,这是奖励你们这段好好学习的奖品,童童,我相信你下次能考的比这次还好,对不对?” 苏童抱着那个铅笔盒,蹭在苏子安怀里撒娇,嗯了一声,还想再腻歪一会就被苏辰拽着胳膊扯开了,苏辰比她这个女孩还细心点,拧着个眉头道:“哥身体还没好,你别凑那么近。” 苏童吐了吐舌头,果真站的远了点。 晚上吃饭的时候张姥爷就把今天张建良来拜访的事儿跟苏子安说了,提了下那个小少爷要来的事儿,苏子安有点惊讶,道:“他真的说让简宇桓到咱们家来?”这可跟他听说的不太一样,张建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连出门吃饭都有秘书保镖围着,怎么就放心把他扔到他们这老宅里来了? 张姥爷点头道:“是啊,他是这么说的,小安这人还挺好相处,今天谈了半天,没想到还跟咱们家沾点亲戚呢,要说起来你也该喊他一声远房表舅。他家那孩子听说刚从国外回来,有点怕生,你要是有空就教教他,好歹都是亲戚,他还得喊你一声大表哥呢。” 苏子安还在纳闷,不过听见张姥爷这么说也点了头,道:“好,他要是真来这边,我一定好好教他。” 旁边的双胞胎听见了,一叠声的追问,听见简宇桓的名字也都有点印象,苏辰有点不乐意了,捧着碗道:“我哥还得给我辅导功课呢,凭什么教他呀。” 苏童不太懂这些,不过苏辰说什么她就跟个小跟班似的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张姥爷戳了小丫头脑门一下,乐了道:“什么事儿你都跟着搀和,瞧把你忙的!宇桓那孩子今年12岁,也算是你们的小哥哥,你让着人家点,啊。” 苏童嘟着嘴,道:“上回那小洋鬼子住我家的时候,都跟我哥一床上睡的,他怎么不让着我……” 苏子安失笑,道:“童童,不许那么喊他,你俩以后要喊他小哥哥。” 这话苏辰听了也有点不乐意,闷头扒饭,他上回喊那小洋鬼子“弟弟”他不也答应了吗,凭什么现在改口呀。 双胞胎陷入了大哥被抢了的危机感中,一顿饭吃完不但帮着大哥抢着刷碗,还主动加倍完成了任务,得了两个小红花。 苏子安上辈子那些报纸没白读,娱乐报道上张建良没上过几个头版,偶尔上一回也只报几个他和女明星的花边新闻,他那个儿子可是从没见过正面,一直神秘的很。张建良那个时候还保护的严密,这会儿小少爷刚回国,他怎么可能会让小孩一个人来小镇上? 因此三天后,苏子安瞧见等在家门口的那辆黑色小轿车也一点都不意外,司机给他开了门,委婉道:“小少爷在镇上西街那边住,张总刚买了一套房子,开车过去只需要五分钟,不会耽误您太久。” 苏子安提上书包跟他去了,他还有些图没画完,带着过去画也是一样。 张建良给儿子买下的是座不起眼的二层小楼,瞧着跟小镇上其他的房子差不多,但是进去之后就发现装修的非常高档,墙壁上有壁灯,地板上是厚绒地毯一直蔓延到了整个客厅,沙发茶几也都是崭新的,乳白色的沙发宽大舒适,瞧着就很软。 简宇桓听见门响,很快就从楼上下来了,他穿着双棉布拖鞋跑起来啪嗒啪嗒的,不知道为什么苏子安忽然就想起了小狼狗,要是简宇桓屁股后面有根尾巴,估计这会儿也开始拼命摇了。 21、“狐狸精” 苏子安来的时候只带了一本苏童的课本,小丫头爱干净,用过的书还很新,暂时被他拿来当了课本。 简宇桓这里自己准备的就很充足,专门腾出了一个大卧室当书房,带着苏子安去上头念书去了,难得的老实。苏子安去了之后才发现里面还有一套课本,而且有老师批注的痕迹,就问道:“平时还有人来教你吗?” 简宇桓听的懂,指了旁边的一摞书比划着表达了一下意思,除了苏子安以外,他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师,每天上午负责给他上课。 苏子安看了一下那边摞着的书,其中夹着一本法语词典,也就有些了然了,难怪他之前听不懂简宇桓的话,他上辈子压根就没碰过法语么。听到还有别的老师教,苏子安也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他就是来陪小少爷玩儿的,换个简单的说法,大概就是玩伴了。也就把手里的课本搁下来,找了个画册给他读,期间还陪着他下了一盘五子棋。 简宇桓挺聪明,刚开始下的手忙脚乱,一路的围追堵截苏子安的黑子,后来两把就弄明白了五子棋的玩法,开始以进攻代替防守,逼着苏子安回防,没留神就赢了两把。小少爷玩的越来越顺手,从一开始苏子安的特意让棋,到后来苏子安都没发现他怎么就摆了暗棋,连输三盘。 简宇桓下的心满意足,最后一盘的时候,甚至还试着给苏子安让棋子儿,生怕他输多了不陪自己玩了。 苏子安陪着他玩了一个多小时,看着快到晚饭时间了,就想回去。小少爷跟在后头腻腻歪歪的,送到门口还在那磨蹭,抬头瞧着苏子安,一双眼睛里满是期待,“明天?” 苏子安纠正他,道:“是‘明天还来吗’?” 简宇桓咧嘴笑了下,鼻尖微微皱起来一点,显得很俏皮,跟着他一字一字的学:“明天,还来吗?” 苏子安也笑了,道:“嗯,来。” 就这么半养伤半当家教,后期更是连画图的工作都带到简宇桓那边去完成的。小少爷粘人的厉害,他似乎认准了苏子安,那次打劫是苏子安救了他,他就跟雏鸟认定了保护者似的,总喜欢跟苏子安在一起。有时候苏子安来的晚了点,还能瞧见他站在门口等,固执劲儿也不知道像谁,反正跟张建良那个儒商一点都不像。 等到了六月初,苏子安终于把全部的图都修改完成,他把稿子送去了龙居斋,顺便去附中瞧了下李珂,他可是还记得要跟李珂合作开画室的事儿呢! 苏子安没穿校服,这半年头发也是自己打理的,不是学校里那种统一的板寸头,看着那架势不太像是个学生。门卫的老头拦了他一回,听着苏子安自称是老师,又是要找李珂的,就疑惑地又放他进去了,他心里还直犯嘀咕,这老师瞧着面相也太嫩了点。 李珂在画室里正在布置景物,他见了苏子安挺惊喜,招手让他进来了,道:“你今天可算有空过来了,前几天给你打电话,怎么家里没人接?” 苏子安之前给老宅里安装了电话,一来方便龙居斋的人找他,二来就是等着画室筹办了少不得要外出,也方便联系。听见他问,就道:“你是不是傍晚打的?我接了个家教的活儿,晚上一般都得七八点才回来。不过家里应该有人啊,我妈一直都在呢。” “可能是没听见吧。”李珂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也太拼命了,不过我看你比之前气色好多了,怎么人家加班是累瘦了,瞧着你反而红光满面的?” 苏子安这段时间由原来的一个小时口语教学,慢慢被小少爷硬赖到了陪他一起吃晚饭,小少爷那边伙食好,他陪着吃能不吃出个好气色吗?苏子安摸了自己脸上一下,道:“最近吃的是挺不错的,还有点胖了。” 李珂试探着走近了两步,伸手摸了他腰间一把,笑道:“我看看,哟,是长肉了……” 苏子安愣了下,很快避开他的手,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僵硬了。李珂不过眨眼的功夫又把手收了回来,揣进裤兜里冲他眨眨眼,道:“跟你闹着玩儿呢,平时跟学生这么闹习惯了。小苏,你不介意吧?” 苏子安淡淡道:“没事,就是我身上伤还没好,不能跟人这么闹。” 李珂听见他这么说,还想上前去询问他的伤好的怎么样了,苏子安不动声色退后了半步,转身去看他摆着的静物转移了话题道:“李哥,这是摆着画水粉的?这个画室的光影太乱了,到时候得打聚光灯才行。” 李珂也没恼,见他保持了距离只摸了自己鼻尖一下,笑笑:“对,灯还在隔壁呢,回头我就去搬来。对了,你难得来一趟,晚上我请你吃饭?” 苏子安摇了摇头,道:“不了,我下午得赶着回去,还得当家教。” 李珂也没强留他,客客气气的送了他出校门,苏子安表现出一点拒绝的意思,他也大方地没再多纠缠,就跟普通的好哥们一样。 苏子安一路赶回新桥镇,还没来得及回家,先去找了简宇桓。 小少爷正等在门口一脸的不耐烦,已经过了四点半,比平时迟到了半个多小时,他的小老师以前可从来没迟到过。等看到苏子安的身影时,简少爷更是一路小跑地迎了上去,大老远都能瞧见他眼睛发亮,“小安哥!” 苏子安教他一段时间,简单的对话他说的还算可以,尤其是喊他的名字,喊的比双胞胎还亲,听在耳朵里都挺舒坦。 小少爷大老远跑过来,抱着苏子安的腰就开始例行撒娇,左蹭蹭右蹭蹭地,忽然停下动作,开始低头在他腰侧闻了起来。 苏子安有点奇怪,道:“怎么了?你在闻什么……” 小少爷闻了闻他的衣服,觉得味道有点不对劲,拧着个眉头再次确定了下,道:“有香味,平时不是这个味道……”他鼻尖又耸动了两下,简直像是只小狼狗,唇角绷成一条线满脸的不痛快。 22、张文青的转变(1) 简宇桓一晚上好几回抬着鼻子闻啊闻,弄的苏子安都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味儿不对劲了,他也自己抬手闻了一下,道:“真的有香味吗,会不会是颜料的味道,我今天去画室来着……” 简宇桓瞧着有不少话想说,但是奈何语言不通,憋了半天就憋出个“哦”来。 苏子安依旧是陪着他吃了饭才回家去,离着也不远,就自己溜达着回去了,期间简宇桓试图跟着一起走,没等一只脚迈出大门旁边就来了俩保镖,一左一右地几乎把小少爷架子中间,瞧着是严密防守的。 苏子安晚上回家的时候,只有双胞胎在,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他妈,一边脱外套一边问那两个小的,道:“怎么就你们两个在家,咱妈呢?” 苏童摇头装傻,表示自己不知道,苏辰低着头瞧着像是在思考一道数学题,正眼都没敢看他哥一眼。 苏子安过年的那会去龙居斋打工,让双胞胎给他打过掩护,对他俩这点演技了若指掌,很快就走过来照着俩小孩脑门一人弹了一下,道:“说实话,咱妈去哪儿了?” 双胞胎对视了一眼,然后苏辰点头,苏童那傻姑娘还在那摇头,瞧见自己小哥叛变了,立刻跟着狂点头,把自己亲妈卖了出去,道:“妈出去打工了,她说不让我跟你说,哥,你别生气。” 苏子安听见挑了下眉头,也没再多问,去厨房先给双胞胎做了点炒饭吃了。前头菜园子里有新鲜的小白菜,掐下来一点炒了就很爽口,再加上点火腿丁和肉酱,米饭泡在蛋液里裹上嫩黄的一层,这样炒出来的饭颗颗金黄饱满,吃着比外头买的都香。 双胞胎吃的欢实,一人端着个大碗埋头吃,苏子安给他们又热了点牛奶,如今生活条件好了,他也有能力多照顾弟妹一些,总是想着尽可能的多补偿他们的童年。 牛奶是订的大瓶的,除了双胞胎,苏子安给自己和他妈也热了一些,这东西增强体质,多喝点总有好处,食补比药补强。 等了好一会,张文青才踏着夜色回了家,她瞧着脸上红扑扑的,但是又有点心虚,推开门瞧见三个孩子都坐在那等着她的时候吓了一跳,笑道:“哟,都在这呢,吃饭了吗?妈去给你们做点……” 苏童道:“不用啦,哥哥已经给我们做了饭,吃的炒饭,可好吃了。” 张文青哦了一声,就想往自己那卧室走,语气里透着点心虚,“这个,你看,我被你们那个吴阿姨拽住了非要说话,一聊就聊到这会儿……” 她没走两步就被苏子安叫住了,道:“妈,你上哪儿打工了?” 张文青脚步顿了下,还想努力辩解,“啊?什么打工,没有啊。我就是去找你吴阿姨聊天去了,真的,不信你问她……” 她很少说谎一时那点心事都写在了脸上,没等辩解几句就被苏子安打断了道:“妈,我当初去龙居斋打工,是因为家里没钱。现在我有能力养家,能照顾好你们,你不用出去,就在家里不行吗……你跟我说说,到底去哪儿了?” 张文青在那讪讪地笑着,也不说话,她心里总觉得自己是当妈的,当妈的养孩子那是天经地义,哪里有这个年纪就让儿子供养的?而且她如今身体不错,一些零散的活计也做的好。 苏子安问不出来,也没再多纠缠。 张文青松了口气,第二天的时候送了双胞胎去学校,回来见苏子安又出门去了,也利落地锁了门自己出去了。 她去的地方真是一位姓吴的朋友家,只是这会儿吴家宽敞的院子里摆着好几只大塑料盆,不少三四十岁的妇女正聚在一处一边洗衣一边说说笑笑,见张文青来了也有招呼她的,道:“小张,刚来啊?等你半天啦!喏,这是今天的活,分给你三个窗帘……” 张文青跟她们笑着打了招呼,很快来到自己那边,坐下开始洗窗帘。三个大窗帘,刚好够她洗一下午,等苏子安给人补课回来,她也到了家,一点都不耽误工夫。 张文清是个老实人,她心疼儿子,尽管苏子安给的钱足够她们花用,她也觉得那是儿子拼了命夜以继日画图赚来的。这样的血汗钱,她哪里舍得花用,于是都存起来给苏子安娶媳妇,自己联络了个洗衣的活计来补贴家用。她自从没了工作就心里发慌,闲不住似的到处开始找活干,正巧这段时间附近小学的窗帘送来洗,一整件大窗帘二十元,她们没有洗衣机,张文青就把给双胞胎洗澡用的浴盆拖到吴家去,泡在里面洗。 洗了不多会儿,就听见外头传来几声敲门声,有人去开了门,进来的却不是跟她们一样做工贴补生活的家庭妇女,而是一个瘦高的少年。 苏子安进来找了一圈,很快就看到了张文青,他快步走过去,张文青已经吓得自己站起来了,她抿了抿唇,小声道:“我也没干重活,就是见你隔壁吴阿姨她们收了小学的窗帘来洗,也跟着洗了几条。” 苏子安走过去掰开她的手,眉头拧了起来,她的双手已经泡的发白发皱,有一个地方甚至被勾出了一道大口子,伤口处泡的泛白,没有再出血,但是显得触目惊心。苏子安沉着脸把张文青推开,自己坐下开始卷起袖子帮她洗,旁边的几个妇女都瞧地惊奇,在小镇里洗衣服的男人很少见,这样少年郎就替妈妈做事的更难得,许多人瞧着都挺羡慕。 张文青脸上通红,她伸手去拽苏子安,但是那孩子就是倔了脾气似的一动不动,坚持洗完了整整三条大窗帘,张文青心疼的不行,催着他走。 苏子安没答应,反而是起身去找了吴姨,道:“吴阿姨,我妈在这边还有多少活?麻烦您给算算,我们带回去做。” 吴姨家里开着个杂货铺,就是盘下的张姥爷的那家老店,两家交情一直不错,她又快人快语地,平时揽下不少活计分给这帮姐妹。这会儿见苏子安来,眼睛里带着点惊奇,忍不住笑道:“我给你算算,你这孩子,还真是疼人,瞧的我都羡慕了。” 张文青在这边的工作量很快就算好了,不过五条窗帘的分量,这次都是小的,没有那么大的了。苏子安拿了个大袋子跟着吴姨进去,打算把那些都带回去洗完,张文青几次想跟上去,都被他制止了,道:“妈,你在这坐着别动,你手受伤了,这些我来拿。” 张文青待在院子里,听见里面搬弄布料的声音响起,还有撑开袋子往里塞布料的动静,知道儿子是把那些窗帘都塞进袋子里弄走了。她待在屋外不敢吭声,苏子安自始至终没冲她说一句重话,但张文青就怕他这样,她不敢惹大儿子,只坐在那叹了口气。 旁边几个人眼馋的不行,道:“小张,你这儿子真好,我要是有个闺女就嫁给他,一看就是老实孩子。” 旁边也有打趣的,道:“你家那是小子吧?要说闺女,我嫂子家倒是有个,长得也不错,今年刚二十。对了张姐,你家子安多大啦?” 张文青道:“他呀,他还小呢,今年过了暑假原本该读高二了,可惜给耽误了。等几天过了生日,就满十六了……” “哟,这么小哪,还是不急。” …… 苏子安很快就拎着一个大袋子出来了,他在张文青的指点下,跟周围这些老街坊一一打了招呼,带着张文青回家去了。 那些窗帘有些重,苏子安走的慢,张文青就跟在他旁边同他一起慢慢走。 路过小学的时候,苏子安停下脚步拐进去了,张文青心里有点没底,她估摸着大儿子大概是把那些窗帘退回去了。 但是苏子安很快就出来了,手里多了一个小塑料袋,里头装着几罐药膏,还有酒精和碘伏。他看了他妈那手一眼,低声道:“妈,回去我给你上药,你这几天别碰水,对伤口不好。” 张文青心里又酸涩又感动,答应了两声,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回家之后,苏子安拿了双胞胎的宝宝霜给她擦在手背上,又给她处理了下手心里那道伤口,等涂抹上药之后,这才道:“妈,那些窗帘我帮你洗完。你以后不用干这些,我说了,以后我来养家。” 张文青鼻子发酸,道:“可是你那么累,妈不能自己闲着什么都不干啊。” 苏子安低着头细心给她抹药,道:“妈,你在家里照顾好我们,就是给我最大的帮助了,你不知道,这叫全职太太呢,在国外很流行的……” 张文青被他逗笑了,也知道大儿子是坚决不允许她干这些零散活了,慢慢歇了这份心思,在家专心照顾兄妹三人。 张文青在新桥镇住的这段日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舒心,她甚至有的时候会想,要是一辈子就这样跟孩子住在这里也不是件坏事,对苏元德和他那个家也没有了一开始的那份依赖。 23、张文青的转变(2) 张文青带着孩子们在新桥镇一住就是大半年,苏子安给龙居斋忙完了那些画稿,又和李珂一起合办了画室,再加上给简宇桓这个小少爷补课,日子过的也是忙碌而充实。 他们过的不错,苏元德那边却已经焦头烂额,终于在九月底的一天坐车来了新桥镇。 苏元德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见着张文青和孩子们也有些不好意思,一直低着头小声同她们说话。张文青对丈夫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见他伏低做小,也就让他进门来一起吃饭,但是期间一直绷着脸没多说话。孩子是她的心头肉,伤了哪一个她都心疼的要命,苏元德当时可是把苏子安和苏辰打的骨折住院,她心里还记恨着。 苏子安被小少爷留下来吃饭,回来的晚了些,进门看到他爸的时候愣了下。 苏元德倒是主动先跟他打了招呼,道:“回来了?” 这事儿挺新鲜,苏子安没想过他爸还有这么和颜悦色跟他说话的一天,以往的时候他回来晚了他爸都要沉着脸骂一顿,这大半年的冷淡相处倒是让这个自称一身傲骨的男人软下了骨头,放下了身段。苏子安觉得有点好笑,这世界上还真有这样吃硬不吃软的人。 “小安回来了?”张文青听见声音,从屋里走出来,顺手把他放在沙发上的衣服拿起来挂在一边,道:“衣服别这么放,第二天折了没法穿。” 苏元德张嘴道:“你别老惯着孩子,让他自己做,他这么大个人了,这些小事情得学会自己动手。” 苏子安没理他,眉毛微微皱了下,跟张文青简单说了两句就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张文青知道儿子累,忙道:“好,你快去睡觉吧,明天早上我喊你起来吃饭,放心睡吧。” 苏元德眉毛挑了一下,脸上露出些不满来,忍不住又道:“文青,你这样不行,他都多大了,怎么还能这么依赖你……” 张文青沉默地收拾衣服,外套挂好,一些脏衣服就收起来去洗,显然并不想搭理他。苏元德觉得自己进了这个老宅的门就已经表达了足够的诚意,认为老婆还是应该和从前一样听话,孩子也应该对他恭敬孝顺,但是这么半天相处下来,双胞胎那对养不熟的小白眼狼吃完饭就跑了个没影,老婆不跟他说话,儿子回来还给他脸色看,苏元德有些坐不住了。 他走上前去,跟着张文青进了隔壁房间的洗衣房,张文青正在把脏衣服放进一台崭新的洗衣机里。苏元德心里一惊,他结婚十六年了,一直没能给张文青买上洗衣机,怎么刚来新桥镇半年她们就能置办上这么些家电了?他心里闪过刚才在客厅里看到的那些新沙发和电视机,还有其他的一些家具,脸色越发不好。 “你这次出来这么久,也该消消气,跟我回去了吧?”苏元德站在她后面,背着手拧眉去看张文青使用那台洗衣机。“你带着孩子出来这么久,怎么也不想想家里的情况……” 张文青把手里的东西甩进洗衣机里,发出“砰”地一声闷响,她回头瞪着苏元德道:“你再说一遍?!你说啊,我到底是为什么才带着孩子出来的,你说啊!!” 苏元德心虚了,压低声音道:“你别这么大声,别喊,我们好好谈谈不行吗?” 张文青冷笑道:“我今天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让你进这个大门,你自己说,你是有诚意来接我回去的吗?你就这么空着一双手进门,我做菜的时候你不帮忙,连十岁的孩子都知道来帮我……” 苏元德忍下脾气,道:“文青你这是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张文青道:“对,我就这样了,我现在想通了,我为什么要忍?打从现在开始,我就不忍了!你不是要照顾你大哥吗,要给他治病养老吗?那你就跟你大哥一家过去吧,你和那些死认钱的家伙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还就不稀罕回去了!” 苏元德看她一眼,心里有些焦急起来,他觉得自己真是被夹在中间两边为难,辩解道:“文青你别这样无理取闹,那是咱们亲大哥,他得了重病我们不能放弃他啊……” 张文青心都凉了,看他一眼,冷声道:“要是我弟现在还活着,变成了植物人躺在床上一治十几年,你也养么?你砸锅卖铁、卖了咱们的房子,也要给他治好吗?” 苏元德心头冒火几乎是立刻就说了“不”字,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张文青冷笑道:“这就对了,你瞧,你自己都说‘不’了,凭什么要我跟着你去受苦?得绝症的是人是你亲哥,不是我的,你大哥凭什么要我养?!” 苏元德还是不甘心,想要从孩子身上找到突破口,开始围着苏子安的学业打转,试图再劝张文青跟他回去。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张文青怒从心起,恶狠狠瞪他一眼,道:“怕耽误小安的学业?哈,好啊,你把小安的学费拿来,你拿了钱我立刻带孩子们回去,让他们回市里上学!” 苏元德这段时间被苏大伯一家缠上了,别说口袋里没钱,家里也穷的叮当响,那仅有的一点存款也彻底用了个精光,连下个月的工资都跟财务上提前预支的,他现在吃饭都成了问题,更别说一下拿出小一千块的学费了。他瞪着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被张文青赶着出了老宅的大门。 外头夜色漆黑,苏元德身上仅有两块钱零钱,他就算想坐车回市里,这个点也没有汽车了。他气的浑身发抖,但是心里却是满腔的酸涩,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温柔体贴的妻子会变成母老虎一般的凶悍,而孩子们也不再跟他亲昵,个个冷淡不说,还都躲着他…… 苏元德拖着沉着的步伐慢慢离开这里,他走了几步,带着点希望又回头看了一眼,但是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张文青没有再给他开门,老宅的灯也熄灭了,显然是已经休息了。 屋里的双胞胎也在小声跟苏子安学话,他俩人小耳朵尖,刚才偷偷溜去洗衣房把爸妈的谈话都听了一遍,有样学样地回来讲给了苏子安。两个小孩显然有点震惊,他们从没想过自己妈妈会有这样凶悍的一面,苏童说完了还加了句感慨,道:“哥,咱妈刚才可真厉害。” 苏子安半躺在床上听他们说话,新打的实木床很大,三个人躺着都足够,他听着苏童说就问道:“童童,你喜欢妈妈现在这样吗?” 苏童嗯了一声,道:“喜欢,这样爸就不会冲我们发脾气了……” 苏辰想的显然比妹妹想的多,他有些担心的问道:“哥,你说爸还会来接我们回家吗?” “这里也是咱们的家。”苏子安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小辰,有些时候一家人也会分开,你别害怕,妈妈肯定永远对咱们好,大哥也永远会照顾你们。” 苏辰想起了学校里听来的那个词,他想问问爸妈是不是要“离婚”了,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变得胆怯,不敢去提。 苏子安还想说什么,床头的电话铃忽然响了,他伸手接起来,刚喂了一声对面就传来一串带着鼻音的外文,说了一半又硬生生改成中文,道:“……不舒服,身体好难过。” 简宇桓这两天感冒了,小少爷一直很抗拒吃药,苏子安来的时候连哄带劝地喂他吃了点退烧药,好不容易等他睡下了才回来。这会儿显然是睡一半又醒了,正在抱怨。 “又难受了?头疼吗,还是身上疼啊……”苏子安冲双胞胎摆摆手,让他们俩回自己卧室去睡觉,如今房间多了他们兄妹三人也不用隔着帘子睡了,一个人有了间独立卧室。 双胞胎听话的走了,苏子安握着话筒继续听小少爷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简宇桓还在那嘀嘀咕咕地说着,撒娇的意味大于诉苦。 苏子安听见他说几句,就嗯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听见他翻来覆去说身体疼的时候忍不住有点担心他这是发烧了。“你身边还有其他人吗?你爸爸呢?” 简宇桓带着点鼻音道:“papa工作。” 苏子安道:“今天也没有回来吗?” 对面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 苏子安想起来了,前天的时候就没有听小少爷提他爸爸,这么算起来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亲人在身边陪伴了。他语气放缓了,道:“要我过去陪你吗?” 话筒那边还在沉默,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才道:“不用,医生说会传染,你陪我聊天好不好?” 苏子安这个电话和小少爷的是内线,据说是张建良为了让信号更好一些特意请当地军分区给批的号码,只要拨后五位数就可以随便聊天,小少爷来了兴致经常打电话给他,已经快要养成了煲电话粥的习惯。这是今天他喉咙已经快哑了,苏子安只能无奈道:“我陪你聊天,但是今天你说太多了,你别说话,听我说。” “好!”对面的声音听着有点惊喜,显然是难得有这样的待遇,隔着话筒都恨不得瞧见男孩点头的样子。 苏子安把座机挪地离床近了一点,躺下来慢慢开始跟他讲今天发生的事儿,他也有点累了,一早就去布置了画室,下午还要折返回来,说着说着就慢慢睡着了。 话筒两边都传来均匀的呼吸,也不知道是哪个先睡着的,苏子安的话筒放在耳边,而简宇桓的话筒更是紧握在手里没有松开。 24、计划购房 张文青就这么和苏元德冷淡下来,这么大半年分开,也算是分居了。 九五年的时候离婚的人很少,尤其是北方总觉得离婚是件羞耻的事情,再加上周围的人总是说对孩子不好,多半女的也就为了孩子忍气吞声继续维系一个完整的家。如果苏子安不这么争气,张文青早就迫于生计带着孩子们回了苏家,但是如今离开苏元德她们母子三人生活的很好,张文青也不愿意回去受那份儿气。 就这么一直住到了冬天,新桥镇冬天挺冷的,张文青准备去买煤,苏子安却是有点心不在焉,他这几天心里想的都是该回学校上课了。这段时间他给小少爷补课,张健康大方的给了他一笔补课费,加上之前存下来的那笔给龙居斋画图的收入,以及画室的第一笔分成,加起来也有小两万块了。 这笔钱足够他在市里租场地自己办一家画室,他现在跟着李珂属于高级打工仔,干了一个暑假得了两千块,相对于其他人来说多出一些,但是他并不满足这些。 苏子安知道自己对张文青有些过于偏执地保护,他没有办法放心她离开家中去做工,上一世他妈半辈子坐在轮椅上以泪洗面,他重生到现在一直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一觉醒来他妈还是那样悲苦的样子。但是时间长了,这么把人圈在屋子里、圈在小镇上也不行,思来想去,苏子安就想到了市里北街的那些商铺。 苏子安他们住的这个城市很小,北街并不位于市中心,地方还有点偏,直到四年以后才慢慢发挥了它们的作用,慢慢形成了专门卖建材的一个小型市场。全市十多年来就这么一处建材市场屹立不倒,一直红红火火,苏子安记得当时商铺一个面积的价格已经超过了万元,而一年的租金也足有六七万块,所谓一铺养三代,提早置办下一处商铺,让他妈转租出去,收收租金,日子过的轻松又舒坦,倒也是一种“就业”办法。 苏子安只记得后世那些商铺卖到了二、三百万的价格,等凭着记忆找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十年之前的北街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街道更狭小,两边胡乱摆着些煤球炉子,小摊贩在支开摊子一边煽火一边忙活着自己的小生意,走了好一会才瞧见印象里那个最大的门面,只是这会儿挂着的不是霓虹招牌,而是随意的一块广告牌子,还带着可口可乐的广告标志。 苏子安进去看了一下,楼上是主人隔开居住的,楼下大概一百六七十平,房间里堆放着一些铝合金门窗之类的东西,来看的人寥寥无几。 这年头大家都眼巴巴等着单位分房,压根就没考虑过自己买房子的问题,尤其是苏子安居住的这个小城市,他记得大概是两千年之后才迎来了第一波房价涨势高潮,短短三年翻了一倍,一套百十平的房子硬生生由17万涨价到了40万,紧接着再过三年多,又翻了一倍这才慢慢稳定下来,保持了房价百万左右的高价位,数年未变。 再涨价大伙儿也买不起了,那时候多少人捶足顿胸地后悔没提前买套房子,当真是悔地肠子都青了。 苏子安印象里记得这家是北街有名的旺铺,他来这里转着看了下,跟老板随意攀谈起来。这家生意本就冷淡,老板也闲着无聊,跟苏子安聊了几句也倒起了苦水,原来他们这房子也是租来的,收房租的是个老太太,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这边可能要拆迁了,硬是赶着他们走。 苏子安皱了下眉头,他可不记得这边拆迁过,这些老房子到了以后也只是加固了外墙重新包装了下,换了好几拨市长,也没见这里挪过地方。 老板在那嘀嘀咕咕,抱怨个不休:“这算个怎么回事啊,我们这生意刚做了两年,勉强混了个脸熟就赶着我们走。不过走了也好,这么大的房子我们一家租下来也用不完,这里生意不好,人也不多……” 苏子安陪着他聊了一会,打问道:“现在这边的房子大概涨到多少了,您知道吗?” 老板看了四周,苦笑道:“要是搁在年初那会儿,撑死了也就是十五、六万,但是现在不是都说要拆迁吗,房东一口价涨到了三十五万!乖乖,谁能拿得出这么一笔钱啊!就算能拿得出来,也不在这儿买呀,拆迁这事儿还没影呢,谁知道猴年马月能拆啊。” 苏子安也被三十五万的价格吓了一跳,这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这年头市里位置最好的住宅也不过是三万块一套,不少还是单位领导动员着才肯自己掏钱买,绝大多数人还是老观念,等着单位分配房子,对购房没有太大的热情。 从这家商铺里出来,苏子安又在这条街上来回转着走了几趟,找了几家略大一些的店面都问了下价格,普遍翻了一倍,这样小几十万的价格不是他现在能承受的起的,而且模糊记得最后似乎是换了几任市长,拆迁的事也不了了之。 这边商贸街真正涨价大概是在五、六年之后,那会儿市里盖经济适用房,市里就这么一处卖装修建材的商贸街,很是红火了一阵,往后十年里生意也都不错,是片旺铺。 旺铺现在是买不了了,苏子安最后转了一圈,还是去了不远处的居民楼那里。那边附近有个实验中学,他身上的钱买不起商铺,先买套居民房暂时住着倒是能办到,正好双胞胎该上初中了,他回头也来市里读高中,也该有个落脚点。 苏子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回苏家,他是彻底对他爸死心了,而且这年头,多买套房子搁着总没错。 临近实验中学的那片筒子楼叫海河小区,九几年的时候还没有学区房这个概念,小区那边环境不错,将来不止是实验中学,还有小学,附近更是规划了购物商城,占尽了优势。只是如今这片学区房可是没有人要的,不少指标名额都是各个单位硬派下来分配到人头上,卖房子跟完成任务一样,有的时候甚至还要搭上点“条件”,例如给购房的职工家属也安排一份儿工作之类的。 苏子安一边想着,一边在小区里转悠,他还记得一中那边不少老师都住在这,苏辰上学那会儿好几次差点因为打架被开除了,他提着东西去给人家老师送了好几回,低着头没少挨骂。胡乱想着,脚步不自觉地就往上辈子那几位老师住的地方走去,只是楼房现在刚盖好,到底是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你是怎么回事?学校的任务,哦,为了任务你就答应了?那么多人都能推出去,就你不行,就你非要当这个冤大头!”一个女人拔高了声音说着,在空荡的小区里传出来老远,显然是两口子在吵架。 “你小声点,小声一点,我这不也是为了工作吗,领导亲自跟我谈话我有什么办法……”男人的声音压低了,但是明显有些中气不足,显然是理亏的一方。 “我不管!付振勇我跟你说,你明天上班就告诉你们校领导,他们不买,我们家也不会买!凭什么呀,大家都等着分房,哦,我们现在自己掏钱买了,以后分房就我们的份儿了,呸!做梦去吧,都是一样上班干活的,凭什么只欺负我们家啊……”女人气的够呛,越说越激动,“你明天就去退了,这房咱们绝对不买!” “学校说给优惠价,比市场价低很多……” “低多少都不买,你死了这条心吧!” ……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小,苏子安隔着个花坛听了个一清二楚,他听见男人名字的时候眉毛一挑,忍不住抬头去仔细看了下,果然是认识的人。 严格来说是他几年后会认识的人,这个名叫付振勇的男人在三年之后会当上一中的教务处主任,再过几年会做到一中副校长的位置,因为他姓“付”,加上做了一辈子副校长没有提升,一中的学生们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永远的副校长”。 苏子安本身就是他的学生,加上苏辰和苏童也在一中读书,这人倒是他们兄妹三人共同的老师了。 25、内部购房 付振勇现在还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戴着副黑框眼镜模样斯文,也没有跟后来一样发福,只是在他老婆身边有些唯唯诺诺,明显惧怕家里的河东狮,正在两边为难。 苏子安记得付振勇当年也是住在这个小区,应该是买了这套房子,而刚刚付振勇提到的那个“任务”,显然是学校里分派下来的买房任务。这年头公家分房的指标大家都抢着要,自己买房的任务可都是硬派下来的,显然付振勇被硬分了一套房子的任务,挨了老婆的骂。 苏子安隔着花坛喊了一声,道:“付老师。” 付振勇抬头看见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疑心他是学生,可瞧着落落大方的模样又不太像,迟疑道:“你是?” 苏子安心里想好了说辞,上前笑着打了招呼,道:“付老师您好,我之前在学校里见过您,我是高一七班的苏子安,您去年冬天的时候给我们代过课。” 付振勇是教地理的,人有点古板,听见他说也想起来一点,道:“对对,那段时间你们老师去学习了,我给你们带过课。哎,你是一中的学生吧?你怎么没在学校上晚自习,跑到这里溜达了?” 苏子安半真半假的把家里的事说了下,没说是他爸打的,只说自己摔下楼梯受伤了请了半年多的病假,等过几天就回学校。付振勇对学生还算尽心,叮嘱了他几句在家好好念书别耽误功课,苏子安点头应了,又道:“付老师,我刚才听见你说学校分房的事儿……” 付振勇脸色有些尴尬,他觉得自己和老婆吵架被学生撞到总有些没面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子安也想到了,忙解释道:“是这样的,我这大半年没去学校,跟着我一个亲戚在学做生意,虽然都是些小买卖吧,但也赚了点钱。我那个亲戚家小孩也要来市里读书,就想着买套房子。但是我们没没什么门路,付老师您知道哪里有合适的吗?”他没说自己要,假借亲戚的名义反而更容易让人相信。 付振勇还没吭声,他老婆先插了话,道:“知道,知道,我们在市里住了七八年了,怎么会不知道?小苏你们家亲戚想买多大的房子?我帮你们打问一下。” 苏子安笑道:“两室一厅的就可以了,就是想要个一楼。” 付振勇他老婆也是个精明的,她家要买的那套房子是五楼,她满心想卖出去,就道:“五楼不好吗,五楼还带个阁楼呢,上面一层你没见过吧,可宽敞了,大家都抢着要五楼,比一楼好多啦!” 苏子安道:“家里还有老人,腿脚不太方便,就想着要个一楼来回接送孩子买个菜什么的也省事儿。” 付振勇他老婆有点丧气,但眼睛转了下,还是应承下来,道:“行,买房子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你给我留个电话,回头我瞧见合适的喊你来看。” “师母,这事儿麻烦您了,要是能买在这个小区那就最好了,我亲戚家的小孩正好想读实验中学呢。”苏子安在纸条上写下电话号码道。“这边环境不错,上回我陪着亲戚来看了一回了。” 付振勇他老婆听见他这么说心里也高兴,跟着道:“可不是,这边的小区是新盖的,旁边还要盖个商场呢,买什么也方便。” “是,我们也听说了,规划的不错。” 苏子安这话一说,倒是让付振勇他老婆有点意外,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瞧着这个年纪不大的男孩清俊斯文,的确是跟学校里的那些孩子不太一样,说话做事也十分稳妥,心里忍不住猜测这是市里哪位领导家的小孩。能知道这片小区规划的,多少都跟市里领导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她自己家里就有个工商局的亲戚,亲戚之前说了一些,她都记在心里,不过是为了以后把这房子推销出去做准备。 她和丈夫都是学校里的公职人员,等着单位分福利房呢,她要是自己掏钱买了那得多吃亏啊! 付振勇在旁边一直欲言又止,但是他老婆在家当家做主习惯了,没给他插话的时间,利落地把事情谈好,只说过两天就喊苏子安来看房。付振勇瞧着他们有说有笑,把事情敲定下大半,心里有点紧张,等苏子安走了之后,忍不住道:“你真要给他找房子?上哪儿找去啊,咱家那套可是五楼,人家要一楼呢……” 付振勇他老婆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你真是真傻还是假傻呀,你们学校里那么多指标名额,你去跟校领导换一个不就成了?” 付振勇无奈道:“好吧,我去试试。” 只是事与愿违,付振勇已经跟学校签好了购房合同,校领导生怕他反悔,签了字的就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要换也换不成了。 校领导这会儿也有点为难,道:“小付啊,你看本来是可以让你先挑的,但是签了字的就不能改了,要是人人都来换一下,我们也很难做,你说对不对?不过你放心,你为学校做了贡献,校长那边也都记在心里呢,年后人事调动,有个不错的提升机会,你好好把握一下。” 付振勇心里略微动了下,他知道提升里面有一个不错的位置,如果换了平时根本轮不到他,但是现在他买了一套房子所以有了一拼之力,要是再买一套,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了。他心里这么想着,忍不住就抬头问道:“那还有房子吗?” 校领导愣了下,道:“什么?” 付振勇咽了下口水,干巴巴道:“还有,还有一楼吗?我可以回去动员一下朋友,帮学校解决问题,看看还能不能再卖出去一套。” 能卖出去一套都能让校领导偷着乐了,如今付振勇一个人要完成两份儿任务,校领导立刻就拿出小区的图纸,圈了几个位置给他看,道:“这几栋靠前的都是咱们学校的,你要是能卖出去,给的价位跟你一样,外面卖500元一平,学校内部价375元一平,这里大部分是80平的房子,也有几套大点,120平。你要是卖两套这价格还能再低一点,我给你争取争取,你放心,绝对不亏待你。” 付振勇点头应了,拿了那张圈画好位置的图纸又问了几句,记好了这才出去。 苏子安很快就接到了付振勇的电话,约好了时间一起去看了新房。他也没找别人,自己租了个面包车接上张姥爷,一老一少去看了房子。 苏子安路上跟张姥爷说了下套词,让他装那个有钱的“亲戚”。他赚钱的事只告诉了他妈和姥爷,张姥爷也知道外孙手里有点钱,但是听见他要买房子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道:“小安,那可是一大笔钱啊,你想好了吗?” 苏子安半开玩笑道:“姥爷我小时候写我的理想,就写了将来有一天想买一整栋房子,咱们全家都住在一栋楼上那才热闹呢。” 张姥爷也笑了,道:“可不是,你打小干什么事都认真,拿了两个装酒的纸盒子还做了楼房的模型,姥爷还给你留着呢!不过这真要买房子了,你得跟你爸妈也商量一下吧?这房子到底写谁的名儿啊……”老头心里犯嘀咕,他是觉得苏子安太小写不了名字,但又平白给女婿这么大好处心里不是滋味,他还记得外孙被打断肋骨的事儿呢。 苏子安早就想好了,低声道:“这房子您别跟其他人说,暂时先写您的名字,等以后您再转给我妈。姥爷,您记住了,我买房子的事绝对不能让我爸他们家的人知道……” 张姥爷眉毛跳了一下,心里有些明白过来,带着点酸涩道:“小安你跟姥爷说实话,你妈是不是跟你爸过不下去了?” 苏子安抿了抿唇,原本就有些瘦削苍白的脸上血色更淡薄了几分,点了点头道:“我也不知道,早做些准备总是好的,我爸是不可能给我们留些什么了,我买套房子给我妈留着,以后她也不至于让人欺负。” 张姥爷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好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儿来,只能叹了口气,默默地看着窗外了。他是老一辈的观念,劝和不劝离,但老头也是真心疼爱外孙和大女儿,女婿一家实在是混蛋,尤其是那个得了癌症的大哥,哪里有弟媳还要伺候大哥的道理?真要出什么事儿他还是站在大女儿这一边的,毕竟是娘家人。 两个人沉默了一路,张文青离婚的事已经有了苗头,这就像一根刺卡在张姥爷心里,又心酸又难受。 一直到了那个小区,下了车瞧见那一大片新盖好的楼房之后张姥爷才舒了一口气。他这次来全程跟在苏子安身边,听着外孙和那两个老师模样的大人打交道,心里忍不住有些快慰。大女儿性子软,好在还有外孙帮衬,小小年纪赚了大笔的钱不说,还有这份儿孝心能想着给亲妈置办些家业,比他那个不争气的老子强多了。 26、两套房子 付振勇带着他们看了小区前面的几栋楼,都是位置靠前的,东边两栋一楼还带一个小院,面积不大,但是种两棵月季、栽棵石榴树,旁边停放辆自行车是足够了。 苏子安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小院,他以前做梦都想有这么一套小房子,但是那时候房价已经涨到没谱了,把他卖了也不够买个车位大小的地方,更别提这么一个独立小院了。 因为苏子安一开始说了“亲戚”要买,加上是个做生意的个体户,这年头都知道个体户有钱,付振勇两口子也陪着苏子安他们多转了好几栋房子,两个人牟足了劲儿想把房子推销出去。尤其是付振勇他媳妇,话里话外一直跟张姥爷提五楼宽敞明亮,他们有自己房子的钥匙,打开门请老头进去看了下,因为还是毛坯房,也就看了下布局和采光。 张姥爷有点儿动心,但是他又顾忌这么大的房子太贵,没应承下来。苏子安是知道过几年房价大涨,他要是买了付振勇家的这套,怕是过几年还要再惹出些不痛快来,于是也没说话。 付振勇也瞧出这二位只想买一楼了,但就这样他也挺高兴的,能多卖出套房子也是立了大功了。 苏子安手里的钱一把交清是不够的,张姥爷想给他凑上几千,把房子买下来,但是苏子安没要这钱。他记得九几年的时候单位卖房子也管着贷款,那卖的叫一个迫切,他手里钱不够,倒是可以试试贷款。 贷款需要抵押,张姥爷痛快地拿了自己在市里的那间小杂货铺做抵押,但是可惜的是杂货铺的产权有点不清晰,当初买这铺子的时候是买的一家纺织厂的下属单位,面积不小,但是产权归属不是一方,75%归个人,25%归原来的老纺织厂。要拿出去抵押的话还需要个人和单位一起开证明才行,老纺织厂这几年效益不好关门了,当初那些领导也不好找,一时犯了难。 苏子安手里捏着两万来块钱,眉头拧成个疙瘩,他离着买那套房子还差一万块钱。 贷款的事儿没了希望,苏子安干脆一心扑在赚钱上,简宇桓那位小少爷还没从京城回来,他就一门心思放在画室上,他现在是按课时收费的,比论天好的多,如果多努力一些也能积攒下不少。 李珂的画室已经办的初具规模了,他对这个闷头干活的瘦弱男孩也有点好感,瞧着他给学生做完示范,趁着休息的空挡给他递了一瓶水过去,道:“怎么了,这几天也太拼了,我听他们说你连晚上的人体课都接下来了?” 苏子安喝了水,嗯了一声,坐在那慢慢休息,道:“我需要钱,家里最近在买房子,还差一点。” 李珂模样俊俏,侧身坐在旁边的储物台子上,翘着腿问苏子安,“缺多少?不行先从画室里拿一部分,好歹你也算是入股了的。” 苏子安愣了下,道:“我什么时候投钱进去了?” 李珂笑嘻嘻道:“上回不是拿了两百块钱去买静物罐子,也算投资了啊。” 苏子安哭笑不得,道:“那才两百块……” 李珂看着他,道:“我说真的,不如你跟我合伙干得了,我家里一直催着我回天津呢,到时候我可能回留在那边的美院再读几年,这边画室肯定管不了了,说实话,就这么散了吧我不甘心,扔给别人也不放心。” 李珂之前几次喊苏子安投钱入伙,苏子安说不动心是假的,他这段时间跟李珂接触下来,也明白李少爷是什么人了,虽然有点花心,但是绝不用强,前后试探了他几回没得到回应之后,俩人相处起来倒是跟哥们儿一样,加上那点心知肚明的小心思,互相保守了对方一个秘密一般,倒是比平常朋友还亲厚几分。 投资画室的事儿苏子安还在犹豫,他手里钱不多,目前来说比较想买下套房子搁在那,贷款不行的话,买套60的也够了。双胞胎当年没好好上学,混成那副惨样,苏子安如今恨不得从小抓起,好好教育一番,钱可以再赚、房子也可以再买,管好弟妹上学的事儿是目前最重要的。 苏子安耐住了性子慢慢筹钱,付振勇却是坐不住了。 他亲自去找了苏子安,又问了下买房子的事儿,因为之前张姥爷说了买房子的事儿交给外孙,付振勇大多时候都是直接来找苏子安的。 苏子安把贷款的事情简单跟他说了下,道:“我们也想尽快定下来,但是付老师,贷款的事解决不了,我们也只能再等等。最近手头比较紧张,资金周转不过来,要不等过段时间再联系您……”” 付振勇自己就在买房,对贷款的事知道的多些,听见苏子安这么说忍不住皱眉道:“贷款的事也不是不能解决,就是你们没单位作保,银行那边是不太好办,不如我充当下保人,你先付一部分订金把房子订下来?” 苏子安吓了一跳,道:“付老师,您给我担保?” 付振勇刚把卖掉房子的事跟校领导汇报上去,哪里肯松口,当即道:“对对,也不是多大的事儿,你要是银行做不了抵押,我给你当个担保人也行。就是订金的事你回去跟你亲戚家说一下,要尽快交上。” 苏子安没想到付振勇会给自己当担保人,不过九几年还没有坑骗担保这回事,民风还是比较淳朴的,贷款也不难,可能付振勇也是想尽快把房子卖出去完成任务。他答应了一声,道:“那订金交多少呢?” 付振勇紧张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五千行么?” 苏子安已经做好了去借钱的准备,没想到他开口说出这个价格,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道:“多少?” 付振勇有点紧张,搓了搓手,道:“一套订金五千,我知道这个是有点多了,但是房子位置你可以先挑,而且有我和学校作保,可以贷款慢慢还,怎么样?” 苏子安手指暗地里掐了自己一下,才勉强克制住不翘起嘴角,沉吟了一下,道:“付老师,订金没问题,今天就可以办理好。贷款大概要分多久还清呢?” 付振勇对这个事儿也没概念,他办的贷款手续还是学校里帮着跑下来的,就把自己的信息跟苏子安说了下,道:“没有利息,大概是分十年还清吧。” 苏子安慢慢吐出一口气,把加快的心跳压下去一点,看着付振勇认真道:“付老师,如果我买两套房子,也享受这样的待遇吗?” 付振勇才是高兴的要疯了,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再多推销出去一套房子,当即点头道:“可以!我给你打包票,绝对没有利息,你也可以分几年慢慢还完,没有问题!” 付振勇怕苏子安反悔,当天下午的课也请了假,跟别的老师换好之后,亲自骑着自行车带着苏子安把手续跑完。市里最初这批房子卖的不太正规,有点内部房的意思,因为是付振勇陪着跑前跑后,财务也挺卖他的面子,利落地给开好了收据。 苏子安付了一万块钱换来了两份卡着印章的薄纸,还有一张手写的收据单,简陋的不行,却也沉甸甸的烫手。他把这些握在手里的时候,心里才终于踏实了,有了这些资产,将来就算张文青带着双胞胎出租房子过日子,也不至于吃不上饭了。 两套房子订购下来,苏子安只有撸袖子赚钱这一条路了,他把剩下的一万来块钱尽数投到了李珂的画室里,正式入伙了。 画室名字更改为“新方向工作室”,重新开张了一回,苏子安和李珂一起去剪彩,自娱自乐了一回。 苏子安看着画室名字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声,他上辈子认人不清,这一回只盼着找准了方向,好好重活一回。 27、事出有因 画室一办起来工作就特别多,苏子安忙个不停,又上课又管招生,一连几个月都没能睡个囫囵觉。新桥镇离着画室太偏远,苏子安干脆住在了画室里,在楼上找了个小单间,凑合着收拾出来住在那,拿画室当了家。 画室里不少学生都是高三年级的,李珂跟附中关系不错,大部分学生都是附中或者附中介绍来的,生源稳定,而且一跟就是至少三个月。说不好听一点,除了附中原本那些从小培养的苗子,不少学生都是速成的艺术生,老师带着突击三个月的专业课,加上他们之前还算可以的文化课,两边成绩一加,考个一本学校没什么太大问题。 苏子安带着的就是这么一批速成的学生,有几个还是复课生,年纪比他还要大出两三岁。苏子安也有意识地表现了一把,在这些学生刚进画室的时候就露了一手素描人像的画工,第一堂课就让这些学生惊艳了一把,再往后就算有觉得他脸嫩的,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的见了喊一声“老师”。 李珂是知道苏子安真实年纪的,每回瞧见苏子安在那绷着脸教训学生的时候,都特想笑,但是仔细瞧过去,又觉得苏子安表现的的确比那些毛头小子们成熟许多,还真有点老师的样子。 李珂年底要回天津,把画室连同账本一起很放心的交给了苏子安。李珂家境似乎不错,对账目什么的不太细心,那个账本上前一半字迹潦草,后一半因为是苏子安开始参与画室运作,写的就比之前详细很多。苏子安原本就是做惯了这个的,上辈子开画室可是有年头了,如今再做一遍自然比李珂这个刚起步的做的周全。 两个人合伙开画室,相处的久了也慢慢知道了彼此的脾性,苏子安小心谨慎,为人温和,而李珂这人却是空长了一副漂亮的壳子,为人处事大大咧咧,除了个人作风问题上有点太过花心之外,对待哥们儿还是挺仗义的。 李珂前后试探了他几次,苏子安没有回应他,这人也就慢慢对苏子安歇了心思,找了其他的男孩处朋友去了。 苏子安经常瞧见李珂身边有不同的男孩,只是感情的事两厢情愿,又都是成年人了,他看见了也不会多嘴过问。 苏子安怕自己再遇到第二个“方晨”,自己十多年的感情变成个一厢情愿的笑话,他这回一定会更加谨慎地选伴侣,最好是一起长大的那种,知根知底。有的时候他也会有意识在自己周围观察一下,试着找那么一个人慢慢培养起来,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久了,总会比那种飞蛾扑火似的狂热的爱来的更真实一些。 上辈子活的窝囊,死的冤枉,这一回他可不想再尝一遍那样的滋味。 能赚点钱给自己置办个温暖的家,让母亲和弟妹都过上舒心的日子,再找个对自己好的人,也就足够了。现在房子有了着落,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家了,剩下的事儿慢慢来,总会比以前过的好一些。 苏子安一直忙到过年才休息了几天,他本来想回新桥镇老宅子,但是张文青比他快一步,先来了画室找他。 画室里还有两三个学生,家都是外地的,过年也不回家了留在画室画石膏像。张文青进来的时候,那几个学生还喊了一声阿姨,听见她来找他们苏老师的,立刻跑去喊了,一口一个的苏老师,叫的张文青都有点愣住了。 她原本以为画室是那种带小孩儿的,没想到这里的孩子都比苏子安年纪大,略微问了几句,得知这些人还都是高三的学生之后,张文青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她一边觉得苏子安有本事自己心里高兴,一边又在心里怨恨起了苏元德,要不是苏元德和他那个大哥,她儿子也不至于念到高一就断了学业,更不会这么小的年纪就出来干活。 张文青看着画室里那几个孩子上课,心里就酸疼的厉害,琢磨着寒假之后怎么着也得送苏子安去学校念书才行。 苏子安在里面画了会儿油画,出来的时候手指上还沾着些松节油,见张文青来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走过来道:“妈,你怎么来了?” 张文青道:“今天你奶奶家那边打电话来,让我们过年去那边一起过,这都好多年了,还是第一回亲自给我打电话。我就想接上你,我们提前去一趟就算送年了,过年咱们还是在新桥镇自己过吧,就不去那边了。” 苏子安对老苏家没什么好感,听见张文青这么说也点头答应了,道:“好,我陪您去一趟。” 苏子安刚才弄油画身上沾染了点颜料味道,但是好在身上没有脏,把手洗干净了就跟着张文青一起出去了一趟。画室里还有一位生活老师,有人照料,也不用他太操心。 张文青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往年都会准备下厚礼,今年虽然跟苏元德分开住了但是对老人还是尊敬的,因此早就买好了分量不轻的年礼,一路上提着去了苏家。苏家住在较偏远的乡下,市里的交通车不到那里,需要转三次客车然后再步行一段距离才到。 张文青买的年礼不轻,一路上都是苏子安在提,坐车还好,有个地方能暂时放一下,走这么长一段路可实在是有点受罪。 张文青心疼儿子,要自己提,苏子安哪里肯让她提这么沉的东西,推开她笑道:“妈,你不知道,这样锻炼肌肉,都不用去健身房了……哦,健身房就是专门活动的地方,咱们市里就一家,在西三路那边,上回简宇桓去了,还拿了副哑铃送我,就搁在我屋里呢,不比这个轻。” 张文青也想起来了,苏子安屋里还真有这么个东西,“小简那孩子,还真是没少鼓捣这些奇古怪的玩意儿,上回小辰玩的那个棒球也是他的吧?” 苏子安点头道:“对,他爱好挺多,就是不太定性,没几天就不玩了。” 张文青笑道:“还小呢,这才多大,你跟他那么大的时候也是一天一个花样,以前我也没想到你会喜欢画画,还能画这么好呢。对了小安,有日子没见你去给小简上课了,怎么,他中文学好了?” 苏子安道:“没呢,他跟他爸去京城了,可能过段时间才回来吧。” 张文青哦了一声,也没再多问,她们跟张建良虽说有点远房亲戚关系,但是毕竟不是一路人,张建良那可是大商人,她们家就有个小杂货铺,要不是小少爷要跟着学点中文,怕是两家一辈子都没有交集。 两个人一直走了很久,路上挺冷的,风有点大,苏子安背着那么多年货走的背上都有点出汗了。 不远处传来小货车的声音,张文青忙拉着苏子安站在路边招手,想让人带她们母子一路,这里临近苏家住的地方,不少人都是亲戚,带人一路也是常有的事儿。 小货车上坐着的果然是亲戚,论辈分苏子安要喊一声六表叔。张文青上前去搭话,可是这位表叔却对他们半分也不客气,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恨不得用下巴瞧人了,道:“我这还有急事儿,先走一步了啊。” 张文青的笑容凝在脸上,她咬着唇看那辆小货车开远了,回头从苏子安手里拿过两袋东西,自己提着往前走,“小安,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咱们以后……以后再也不来了……” 苏子安也是很久没来苏家了,他一向对爷爷奶奶这边的人没什么好感,他小时候还在这里住过,那会儿苏元德在外地当兵,他妈每天都被他奶奶指着鼻子骂,他就更不用提了,没少被这里的堂哥堂姐欺负。这个六表叔也是欺负他们家欺负惯了的,做出这样不近人情的举动也是预料之中。 苏子安走到村口,反倒停下了脚步,他提着手里的年货转了个方向,朝着西边去了。张文青愣了下,忙跟过去道:“小安,小安你走错了,你奶奶家不住这边……” 苏子安没停脚步,扭头问了她道:“妈,我记得孙奶奶也住在这,对吧?就是那个小时候经常来看咱们,小姨夫家的那个亲戚。” 张文青点了头,道:“对,她是住这里,怎么你要去看她吗?那我们先去你奶奶家,把东西放下再来……” 苏子安笑了下,道:“不用,我有些事情想问问孙奶奶,再说来看她老人家空着手也不好,好歹都是小姨夫家的亲戚,我们常走动下也好。” 苏子安把带来的年礼送去了孙奶奶家里,坐下来陪着老太太一聊就是半天,起初张文青还急的不行,后来听了一会,脸色就变了。 “这几天呀,是传着要拆迁,咱们这里不是划了几百亩地给公家,说是要建什么化工厂,你们家的老宅子也划进去了,不过地方太多,传着是按人头分房,不按以前的面积算啦!”孙奶奶人和气,苏子安问什么她就说什么。“对了,小安啊,你怎么知道咱们这里要拆了?” 苏子安道:“我也是接了我奶奶一个电话……” “哦,是了,你和你妈的名字都挂在你奶奶那边吧,是该通知你们一下。听说一个人分40平米的房子,你家人多,能分一套大的呢!”老太太叹了一声,又问道:“市里也开始传了吗,什么时候让咱们搬走啊,我还挺不想搬走的呢,都住了大半辈子了,怪舍不得的。” 苏子安陪着老太太又聊了几句,他心里一早就有点准备,所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太过吃惊。他爷爷奶奶那边要不是因为什么利益把他们喊回来过年,那才是奇怪了呢!上辈子他可没听说过补偿房子的事儿,要是有这么一笔钱,家里也不至于过的那么困难。建化工厂……大概是三、四年之后,那个时候苏辰刚好上高中,也是闹的最厉害的一次,最后更是剪了所有的照片非说自己“不是苏家人”了。 苏子安心里猛地跳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他记起来他爸之前让他签过一回合同,也没让他看,只签了个字就拿走了,现在想想,时间似乎刚好对的上,正是老家办房产证的时候。他那个时候在外地上学,回来的很少,那次还是苏元德亲自给他打电话死活非让他回来一次,因此记得还算清楚。 家里剩下个残废妈,还有一双年幼的弟妹,他爸更是一颗心恨不得全偏到老苏家,把自己家掏空了也供养那边的亲人。他签过的那个合同,他妈和他弟妹肯定也签了,而苏辰和苏童真正叛逆离家出走想来也是因为这个。 他在外地对老家的事情知晓的不多,但是苏辰那么聪明肯定能知道一些,也会尽力护着他妈不受奶奶家人的欺负。是什么原因能让苏辰不承认自己是这个家的人,甚至离家出走变成个混混的?答案简直不言而喻,只要他爸一句话就能让苏辰对这个家放手:你是抱养的。 苏子安想通了前因后果,坐在那一边陪孙奶奶聊天,一边试着再问出些有用的信息。 张文青坐在那脸色也难看起来,她一颗心像是掉进了冰窟窿,虽然在十几年前就知道苏家人拿她当外人,对她们母子不够好,但是怎么也没想到那些人唯利是图到这个份儿上。她之前的确是还抱着点苏奶奶能管教儿子,劝她们和好的念头,但是听完房子拆迁的事儿之后,心里忍不住冷笑了下,对苏家的那些人再不抱一点希望。 28、户口 打听清楚了这些,张文青也是一肚子火气,等带着苏子安去了苏家那套老院子的时候,也没另买些年礼,这么多年头一次空着手来了。 老苏家在当地亲戚不少,街坊里有一半都是沾亲带故的,逢年过节来拜访的人也多。苏老太太正梳好了头发,穿着一身新衣服坐在沙发上跟周围的人聊天,她腰杆一直挺得笔直,这从年轻的时候就没有变过,向来就是个强势的人。 张文青空着手进来,显然让苏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了,但是她破天荒的没说什么,只是吩咐旁边的大儿媳妇带着张文青找地方坐下,还亲自拿过自己跟前那一小盘奶糖递给苏子安,道:“来,小安,这个奶糖不错,你尝尝啊。” 苏子安伸手拿了一块,是金丝猴的奶糖,这么多年头一次被奶奶这么重视,要知道老太太跟前这一小盘子好糖向来是不让小孩多碰的,只有她才有可以分配的权利。一般哪个孙子辈的小孩多得一两块,那可是给了天大的面子,算是老太太疼着的了。只是这样吃糖的权利,他和弟妹都没得到过,今年还真是头一回。 苏子安手里捏着那块糖也不吃,心里直感慨,他早就过了一块糖就能哄得动的年纪了。 张文青今年也第一回没去厨房帮忙,往年她可是厨房的主力军,大伯母一身的懒骨头,今年头疼明年腰疼的,压根就不干活,把所有的脏活累活推了个一干二净。而苏老太太的女儿,苏元德的姐姐,那自然也是老太太疼在心尖上的人,年初二回了娘家就是客人,哪儿肯沾手半分。 早几年张文青也在苏家这老宅子里住过,当时苏元德在部队当兵,苏老太太怕她这个儿媳妇自己在市里住不放心,硬是让她带着孩子回了乡下,一直到苏子安六岁多的时候,苏元德专业了,才让他们回市里。 今年张文青不动手,那些来拜访的亲戚们自然也不会给家里干活,大伯母就成了唯一去厨房做菜的人,她平时懒散惯了,这时也有些不乐意,嘀嘀咕咕道:“你看,我这人笨手笨脚的,万一做不好可怎么办,这活往年也不是我做的呀……” 张文青坐在那捧着杯热茶没动弹,她身上还带着刚进门的寒气,一声不吭。 大伯母还不死心,拿着条围裙凑近了张文青,笑着道:“弟妹,你瞧,咱们家就是你个利落人,你做菜呀就是比别人好吃!这围裙也是新买的,我给你戴上……” 张文青看了大伯母一眼,道:“不用了,大嫂你自己戴吧,我就是来看看老太太,一会就走了。” 苏老太太听见了眉头直皱,忍不住道:“怎么,不留下吃了饭再回去吗?跑了这么一天,你不累,也得心疼我孙子啊!像个什么话,留下吃饭,听我的!” 老太太头一回留人,话说的干巴巴的,要是搁在平时张文青肯定还有点感动,但是一想到她们心里那点想法,就整个人忍不住反胃。她把手里那杯热茶原样放下,站起来道:“不用了,我就是来看看您,过年了您打电话让我们晚辈来,我不来也不好,也算是给您提前拜个早年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带小安回去了。” 苏老太太脸色都变了,嘴唇抖了几下勉强把到了嘴边的话压下去,缓和了声音道:“妯娌之间谦让一些,大过年的你们这么闹让外人瞧了笑话。”她只当张文青是因为做饭的事儿有些不服气,因此冲着大伯母挥了挥手,道:“老大家的,今天你做饭,小安他妈一路上坐车也累了,该歇着了。” 张文青抿了抿唇,眼里没有一丝感动,往年她干了那么多活都没得一个“好”字,今年顶嘴发了脾气反倒成了老太太眼里的好儿媳妇了?哦,对,如今她身上还多了40平米的房子,是比往常要金贵一些。 苏老太太一直都向着大儿子,因为是长子,又是同她一起住在乡下,老太太心里清楚,知道大儿子将来是要给他们老两口养老送终的,但是这次老太太心里有着别的算盘,也不敢亏待了小二媳妇。她露出手指上的两枚金戒指,坐在那动了动,道:“小安他妈,你过来,挨着我坐。” 那么多人看着,张文青不好当场甩脸子,她往前走了一步,也想听听这位好婆婆要怎么哄着她把房子让出来。 苏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难得露了个笑脸,道:“这不孩子们都放寒假了,我也怪想那几个大孙子的,尤其是你家的那几个,咱们小辰和童童都长成大孩子了吧?我今儿特意让人去接了他们来,一起到奶奶家过年啊……” 张文青听的脸色都变了,腾地站起来道:“您接他们来干什么?” 苏老太太被她吓了一跳,拧了眉头道:“瞧你说的,我儿子养了他们这么多年,俩小孩也姓苏呢。怎么,喊我一声奶奶还亏着他们了?过年了,还不能来瞧瞧我这个当奶奶的了?” 张文青道:“他们跟着小安他姥爷在新桥镇,不在学校,您别费那个工夫了,再说他们的户口……” 苏老太太打断她,道:“他们的户口正是我要说的事儿,我听说亲家想要把小辰和童童的户口挪到他那边去?他想照顾孩子们是好意,但是两个孩子都被你和元德养到这么大了,那就算是咱们老苏家的孩子,是咱们老苏家的人!” 张文青差点笑出来,她闭了闭眼睛,好一会才睁开瞧着苏老太太道:“妈,当初是您拦着不让他们上咱们家的户口本,最后两个小孩上的是苏元德他们单位的集体户,这我没说错吧?怎么这会儿又成了‘老苏家的人’了?” “我说是就是!我儿子养他们这么大,供他们吃喝,供你和小安生活……”苏老太太脸色也不太好,脸上的肉抖了两下,显然是张文青这个态度气的不轻,加重了语气搬出万年不变的那句话,轻蔑道:“没我儿子,你能有今天?你能在市里住上楼房,能吃香喝辣的享福?哼!” 张文青差点被气笑了,她在市里享福?她跟着苏元德那可真是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以前年纪轻轻被逼着来乡下伺候公婆,去了市里更是当牛做马的赚钱养着老家这一大家子,这可真是托了苏元德的“福”! 这么多年一件件的事儿历历在目,张文青不说在座的心里也都清楚,但是摆出的这个态度显然是吃喝拿习惯了的,对张文青的委屈视而不见,反倒是一个个觉得老太太说的对,他们是仰仗了弟弟,而弟弟对他们这个家好,弟媳自然没有反驳的权利。 张文青懒得跟这一家子无赖纠缠,起身拽住苏子安的胳膊就要离开,刚走到门口就跟迎面进来的人差点撞到,抬头去看,却是苏元德抱着个孩子进来了。苏元德怀里抱着的小姑娘正是苏童,苏辰紧跟在后面,正仰着小脸紧张的去看妹妹,等看见前面的大哥和妈妈的时候,男孩更是一步扑过来,埋在张文青怀里喊了一声“妈”。 苏元德猛地看见苏子安母子,也有些讪讪的,他放下怀里哭着的苏童,勉强笑了下道:“文青,我去把孩子接来了,咱们全家一起过个团圆年,啊。” 29、招工名额 张文青又惊又怒, 从苏元德手里接过苏童, 小姑娘大概是路上就吓坏了,瞧见张文青哇地一声就哭了,抽搭着也说不出什么话。旁边的苏辰单手抱着张文青的胳膊, 小脸被冻的发青,苏子安心疼坏了, 走过去伸手给苏辰捂了捂冻得冰凉的耳朵,道:“冻着了吧?你们怎么过来了, 姥爷没在家陪着你们吗?” 苏辰抬头看了苏元德一眼, 小声说给他哥听,“爸爸去接的我们,刚开始姥爷没答应, 后来……姥爷有点事出去了, 爸就带我们上车……” 苏子安又伸手碰了碰苏辰的胳膊,检查了一回, 确信没伤着才略微放了心。他爸可是有前科的, 苏辰的胳膊之前就被打断了一回,这次要是再受伤,他一定要给弟弟讨个说法。 苏元德看着几个孩子亲近张文青,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好歹也当了这两个孩子十年的爹,但是只一年时间, 两个小孩就跟他生分了。在来的路上,两个小孩压根就不愿意跟他说话,苏辰闷不吭声的, 苏童更是哭了一路。也幸好双胞胎里苏辰比较听话,他只要抱着苏童埋头往前走,苏辰就会快步跟上,总算给带到这里来了。 家里的两位大人站在那跟仇人似的,横眉冷目,双胞胎原本就挺敏感的,这会儿更是寸步不离的跟在自己妈身边,苏童也不敢哭出声了,只偶尔抹一下眼泪,小模样瞧着可怜极了。 苏老太太见儿子回来,心里也踏实了几分,坐在那也越发有底气了,道:“行了,都是一家人,别让外人看笑话!老大家的,还不快去做饭,元德你和你媳妇都坐下,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旁边的苏大伯瞧见苏子安也要留下,心里有点顾忌,生怕这个侄子跟上回一样又说出什么话来破坏,上回他弟弟打的狠了,一直都有点内疚,要是这回他这侄子再开口说什么,保不准要心软了。他这么想着,就拿了几个橘子给旁边的小孩,让他们带着苏子安兄妹三个一起出去,道:“大人说话,你们都出去吧,小孩去外边玩,跟你大堂哥要点摔炮,都出去玩儿吧!” 那几个小孩乐得高兴,拿了橘子就来拽苏辰和苏童两个,苏子安轻轻拦了一下,看了张文青一眼,道:“妈?” 张文青已经坐下了,她如今也不指望苏元德能帮衬她,反倒是一心想听听这一家子人到底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对她进行剥夺。她坐的也是笔直,有苏子安这个儿子当依靠,平白多了几分硬气,看了自己那三个儿女,道:“小安你带童童他们出去玩,别走远了,看着弟弟妹妹点。” 苏子安见她一个人也能撑住,就点头带着双胞胎跟苏家那几个孩子一起出去了。 冬天外面院子里冷,一帮小孩围着大伯家的堂哥要鞭炮,苏子安小时候就对这些堂兄弟没什么好感,如今大了自然也是渐渐淡了关系,他领着双胞胎往外走,瞧见街口小卖部有打电话的地方,就过去播了新桥镇家里的电话。一连几遍电话都没接通,苏子安拧着个眉头又再次播了一遍号码,姥爷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回家了,看到家里的孩子不见了,不知道有多着急。 旁边的双胞胎凑过来,小声道:“哥,我饿了……” 徐子安和张文青在路上随便买了点东西吃,填了肚子,两个小孩哭了一路一点水都没捞着喝,早就又渴又饿了。苏子安心疼他们,也懒得去苏家拿他们点吃的,再说大伯母做饭的话晚上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呢!他从小卖部买了两包夹心饼干和几根鸡肉火腿肠,递给双胞胎让他们拆开分着吃。 乡下没什么好东西吃,两个孩子也饿了,接过之后就小口吃起来。 小卖部的电话还有别人要用,不能这么长时间占线,苏子安只得问了老板公共电话亭的位置,准备去那边打几个电话。地方有点远,他怕冻着双胞胎,就多买了些吃的留他们在小卖部这边吃东西,小卖部的老板也挺高兴,还给倒了杯热水让他们喝。 苏子安不行过去打了电话,地方有点远,天色暗了之后更是有些冷,他裹着大衣等了将近半个小时也没等到家里有回应,只得搁下了话筒。想了想,又拿起来播了简宇桓住的那里的电话,那边接电话的是个中年男人,说的客客气气的,只说小少爷还在京城,可能要多逗留些日子,这段时间怕是不能回来了。 苏子安放下电话,略微叹了口气,把大衣的领子紧了紧又走了回去。 可到了小卖部却并没有发现双胞胎的身影,苏子安愣了下,忙去向老板追问道:“刚才在这吃东西的那两个小孩呢?您看见了吗,他们去哪儿了?” “哦,他们啊,刚才来了几个小孩,跟那几个孩子一起去玩啦!”老板指了个方向,道:“一起去放炮仗去了吧,我瞧见他们手里拿着不少摔炮呢!” 苏子安心里发慌,忙顺着老板指的方向找过去,走了一会果然瞧见了一群小孩,都是十来岁的年纪,最小的还有七八岁的,分成两帮正在那哭哭嚷嚷地推搡。人数最少的就是苏辰和苏童两个,旁边还有小孩伸手去拽苏童的小辫子,被苏辰给护住了,伸手就把那个孩子推了个咧歪。 几个小孩围着苏辰他们开始动手动脚,没一会就有孩子哭了。 苏子安隔着大老远都能听见哭声,总疑心那是自己家弟妹被欺负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边跑边哑声喊道:“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我住手,别打了!!” 等到了近处一看,苏童果然又含了两泡眼泪,这次好歹没掉金豆豆,就是头上的辫子被拽的七扭八歪。她见苏子安来了吸了吸鼻子,道:“哥,他们欺负我……” 旁边哭声最大的那个人还躺在地上,是个比苏童高出大半头的胖小子,这会儿正哭哭唧唧的在地上蹬腿干嚎,“你才欺负人!你打我,你们两个打一个!啊啊啊我要去告诉我妈,让我妈打死你!打死你这个臭丫头——!” 苏子安黑着脸一把拽起那个小胖子的胳膊,他比这帮孩子年纪都大,黑下脸来的时候颇有几分吓人的气势,当场就把那小胖子给震住了。苏子安也不跟他客气,绷着脸拽着他胳膊就往苏家老院那边走,“我带你回去找你妈,看看她怎么打死我妹!走啊,你跟我回去说清楚,带着一帮人欺负两个比你小的孩子,你很威风是不是?!” 苏子安自己小时候就被老苏家那几个堂哥欺负,如今看到有人欺负双胞胎,更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实在不解气拎着那个小胖子也不顾他路上拳打脚踢地就拽回了苏家。这边拽着他进门,那边双胞胎就已经麻利儿地进屋去找张文青去了,这种时候一定要先告状! 苏家堂屋里,张文青身边也是各种声音嘈杂交织,一张张利益熏心的嘴脸暴露无遗,让她看的直反胃。 “……小辰和童童不是有两个名额吗?我都听元德说啦,弟妹啊你家这两个孩子还小,要等着以后去继承小安他舅那份儿工作,还得有个十年八年的呢!这么长时间,变数可大了,万一到时候公家反悔可怎么办!”苏大伯一双眼睛散发着光芒,把那点能利用的东西算计的一清二楚,当初张文青她弟和弟妹,就是双胞胎的亲生爹妈,出了车祸因公殉职,除了每月那120块钱,公家还额外给了两份儿工作,许诺等这俩孩子长大了就给带编制的铁饭碗,这可是一块大肥肉。 旁边有苏大伯请来的说客,自然也顺着他一起说了几句,“就是,你得多做点打算,虽然不是咱们家的孩子,但是也养了这么多年,跟亲生的没什么区别。他们还小,什么都不懂,你可得想长远些。” “依我说,他大伯家的华明,那孩子就办事稳妥,年纪也大了,以后准能帮衬下面这些弟妹。” “对对,华明是个好孩子……” “你家不是两个安置工作的名额吗,让元德找找人,先拿出一个名额来给华明安置了工作,等过个十年八年,小辰和童童长大了,华明也能帮衬他们一把呀!现在公家答应的好好的,等以后万一不给安置了,那可就亏大啦!” 苏大伯搓了搓手,讪笑道:“弟妹啊,你看就是这样,咱们毕竟是一家人,理应该互相帮衬一下。华明这事儿我也有点私心,毕竟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没个正经工作也没姑娘肯跟呀!不过你放心,华明是个好孩子,他将来肯定忘不了你们的好,孝顺你们,也会帮小辰他们一把,这一点我打包票!” 张文青生生让他们给气笑了,她看了旁边闷头抽烟一言不发的苏元德,道:“这事儿是你说的?你想拿出小辰和童童的一个招工名额,给别人用?” 30、苏老太的心思 苏元德低着头抬不起来, 他心里隐约有些愧疚, 但是苏家对他来说也是无法割舍的,他手指有点发抖的捏着那点烟,咳了一声道:“大哥他, 他不是外人,我想过了, 童童是女孩,到时候我们多置办点嫁妆, 女孩嫁好了才是最主要的, 有没有工作都不重要。童童的那个招工名额,就先给华明用吧……” 苏大伯听见他弟弟这么说,眼睛里立刻露出几分神采, 仿佛苏元德发话之后, 这事儿就已经板上钉钉,十足十的把握了! 苏家老爷子坐在一旁, 他向来没什么存在感, 这会儿也只耷拉着眼皮没吭声,只怕心里也是默许的。 苏老太太对这样的安排觉得挺满意,她丝毫没看出张文青的反感,还在那频频点头,笑着说道:“这就对了, 将来华明去市里上班,他们这些小辈以后也在市里互相有个照应,他们好了, 咱们这一大家子就都好了!” 张文青站起来打断她的话,道:“这事儿不可能。” 苏老太太原本还在笑着的嗓音犹如被人掐了脖子的母鸡,显然是没有想到张文青会反驳自己,她看了看自己儿子,又去看这个变得跟以往有些不太一样的儿媳妇,愣怔道:“什、什么?” 张文青看着她,眼里再没有过去的那种畏惧和讨好,只剩下满满的厌恶。她对自己的男人死心了,也就对这个恶心到骨子里的苏家没有了一丝惧怕,提高了声音道:“我说不可能,把工作名额让给别人的事儿绝对不可能!别说我弟他们单位不允许,就算你们走了关系,办成了,我也会死命拦着,绝对不会答应!” 苏元德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同意的看着张文青,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警告意味道:“文青!你这是对谁说话呢,注意你的态度!这也不是别人啊,华明也是咱们亲侄子……” 张文青冷笑道:“你还知道那是你侄子?你想着你侄子的时候,想过你养了十年的孩子没有?亏小辰和童童还喊你一声‘爸’,呸!我瞎了眼找了你这么个男人!” 苏老太太有些不乐意了,她在家里虽然是她在当家做主,但她儿子可绝对不能被儿媳妇指着鼻子这样骂,当即沉了脸色道:“张文青,你这么做什么!你对你当家的说什么话呢,还有没有规矩了,啊?!” “规矩?什么是规矩?你们这样欺负人就是规矩了吗!”张文青气的发抖,声音却不肯低下半分,她要是现在软下来她的孩子就要被这一家人欺负个彻底了。“我嫁到这个家来,自认没有一天吃过白饭,就算是怀着小安的时候我也跟大嫂一起下地干活,这大家都记得吧?后来去了市里,我自己也有工资,养了小辰和童童,他们俩一个月120块钱,也不是白白养着的……这两个孩子命苦,你们怎么好意思连他们最后这点东西也抢走啊,你们还是人吗!” 张文青最后这句话,是冲着苏大伯去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 苏元德埋头坐在那张小板凳上,屁股像是有千斤重,他不敢抬头面对妻子失望愤怒的脸孔,也不敢抬头面对老家这些他最重视的亲人们吃惊质疑的模样,他就像是一只鸵鸟,埋头坐在那,一言不发,蜷缩这的肩膀像是一下老了十岁,在这场争执里左右为难变成了夹中间最难做人的那个。 苏大伯原本就有些理亏,要不是他弟弟之前已经松口,他也不敢这么贸然提出,原本以为跟他去年骗那一万块钱的医疗费一样,没什么太困难的,张嘴一开口就能要过来,但他没有想到张文青反应会这么大,一时也有些讪讪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张文青脸色铁青,道:“要是你们打电话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的话,没什么好说的,我不同意!没别的事的话,我带着孩子们回去了……” “慢着!”苏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太明朗的情绪,但是很快就道:“这事儿是老大家做的不对,以后再说吧,你带着孩子们难得回来一趟,留下吃顿团圆饭,别置气了。老大也是一心为了华明,都是为人父母的,互相体谅下吧,唉。” 苏老太太第一次偏向这个小儿媳妇,苏元德都有些吃惊,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显然已经有些感动了。而苏元德被老太太这么一说,感觉自己受了奚落,一时忍不住想要反驳,但被老太太打断了,又呵斥了几句,老太太声音不大,但是这么多年在苏家当家做主惯了,又有苏老爷子撑腰,没人敢反抗,苏大伯也就歇了那点心思,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巴。 苏老太太打的如意算盘,她觉得大儿子提了工作的事,既然张文青不肯答应,她又适时出面给张文青“做主”公道了一回,也算是给了这个小儿媳妇一个面子,那么等吃完饭她再跟张文青说要把双胞胎的名字挪到老家的户口本上来,张文青就没有理由拒绝了。 等到半年之后化工厂建起来,一拆迁补偿,按人头一个人能分40平米的房子,这两个孩子可就是足足80平米呢! 苏老太太想到的,张文青显然也想到了,她知道老太太打的是拆迁房的主意,因此对刚才老人出声帮她的事儿没有一丝感动。这家人算的太精明,步步算计着她,把她心里最后那点留恋和念想消磨的一干二净! 张文青还想要走,这回没等她开口说话,堂屋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跑进来两个气喘吁吁的小孩,正是一路赶着跑来先告状的苏辰和苏童。 苏童头上的小辫子被扯开还没来得及整理,脸上挂着眼泪,一路上没哭见了张文青反倒是委屈起来,扑到她怀里道:“妈,他们欺负我,海涛哥哥带着好多人来打我们,还拽我的辫子,呜……” 张文青原本就在气头上,看到自己孩子被欺负了,那更是忍不了,当即带着苏童出门去了,咬牙道:“走!你带我找他去,我倒要问问,什么人家教出这样的孩子,欺负小的,还欺负个女孩儿!” 张文青这边带着小孩出去了,屋里那些大人也忙跟了出去,大过年的要是真闹起来怕是不好看,刚到院子里就瞧见苏子安抓着个小胖子进来,小孩个子挺高,比苏童高了一头,都到苏子安胸口的位置了,一路上又踢又打,弄了不少鞋印子到苏子安裤腿上。 大伯母听见响动,也从厨房里出来了,她手里还拿着个锅铲,瞧见被抓进来的是自己娘家侄子之后吓了一跳,忙过去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苏子安把那个还在挣扎的小胖子推过去,冷声道:“你问问他!多大的孩子,就学会带人围着两个小的欺负,连童童一个女孩儿都打!” 大伯母知道自己这个娘家侄子平日里有多顽皮,这孩子当初是她因为嫉妒张文青收养了双胞胎,哭着闹着硬是从自己娘家也抱来个孩子养,死活不愿意让老三家多占一点便宜。但是养了几年就有点力不从心,送回去几次,她娘家那边也不太高兴,教着这孩子一口一个“大妈”的喊自己,逢年过节的就来赖在这里吃喝,她赶也赶不走。 小胖子见到大伯母果然又开始干嚎起来,“大妈!大妈他们欺负我,拽着我回家,这个狗东西……你快替我打死他!” 张文青抱着苏童走过来,拧着眉毛道:“大嫂,你这是怎么教育的孩子,打人骂人全会了,这‘狗东西’说的是谁?” “说你……唔唔唔!!”小胖子还想说话,立刻就被大伯母捂住了嘴巴,在背后恨铁不成钢的给了他一巴掌,呵斥道:“叫你胡说八道!” 小胖子嚣张惯了,挨了这不疼不痒的一巴掌也跟没事人一样,一双小眼睛瞪着苏辰和苏童,还有些不服气。 大伯母觉得给了一巴掌就差不多了,也没再多打,哼唧道:“弟妹你看,孩子还小……” 张文青不肯退让,周围的人说什么的都有,平日里到底还是苏大伯住在这,大部分人还是偏帮大伯一家的。苏老太太亲自出来,她看了一眼之后,就道:“童童比他还小,老大家的,你平时怎么管教的,实在没半点样子!给文青和孩子认错,听见了吗?”老太太心里还念叨着那80平房子,这个外来户小胖子可不能带给她房子,这会自然帮着双胞胎说话。 大伯母以前欺负张文青一家欺负的多了,小时候她儿子华明也没少打苏子安,但这么多年,还是老太太头一回让她们家认错。 大伯母脸色涨得通红,捏紧了锅铲,好半天才跟蚊子哼哼似的说了句是自己的错,又推了小胖子一把,道:“今天是海涛的错,我回去就收拾他!这个死孩子,简直就是皮的没边了,皮痒痒了,欠打是不是……?!” 往常普通人家这么做个态度,比划一下也就算了,两家大人也并不怎么追究,只是这次不同。苏子安站在那不走,等着她打孩子。张文青对大伯母的虚伪也是看的一清二楚,她抱着苏童站着没动,显然是准备亲眼看看她怎么个收拾法。 31、给我砸 大伯母见张文青母子不走, 苏老太太也在一旁帮腔, 她们家这回可真是彻底被欺负了一回,苏大伯挨了骂,儿子工作也没了着落, 如今她也被当众落了没脸,简直就是亏大了!大伯母又羞又恼, 也就动手真打了那小胖子一顿,一边打一边气地咬牙道:“叫你不争气!叫你成天不学好……打人也不过脑子, 得罪人了吧?!该!” 小胖子没想到自己真会挨这么一顿打, 顿时从干嚎变成了哭爹喊娘,满地上打滚,“我要找我妈, 我要找我妈……你不是我妈, 你凭什么打我!凭什么!呜呜呜我不要在你家了,我要回家!” 大伯母听了气恼, 下手更重了, 一下下揍在小胖子屁股上,打的肉都颤了,小孩哭地嗷嗷叫,“你回什么家!你以为你爹妈死了也给你留了工作啊,你回去有个屁用, 有本事盼着他们也能给你……” 她这么说着,却是突然被旁边的苏辰一下撞了个跟头,“哎哟”一声摔在地上, 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小兔崽子张口就想骂,却被苏辰那双有点充血的眼睛吓住了,咽了咽口水,自知理亏的闭上了嘴巴。 苏辰声音有点发抖,但还是提高了声音道:“不许你说我爸妈。” 老苏家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少,但是这么多年毕竟也对逝去的人有点忌讳,也没人主动去说这个,听见苏辰这么说一时都静了一下。 这回是大伯母自己在墙角听了两耳朵,觉得自己儿子苏华明的工作是没戏了,带着点怨气这才口无遮拦地说出来。她本以为双胞胎还小,也跟以前似的这么没头没脑的说几句他们听不懂,自己也就当出口气了,没想到苏辰竟然已经知道了,而且反应会这么大,她只能认了倒霉,自己从地上扶着腰站起来,小声呸了一句什么。 苏子安上前按着弟弟的肩膀,他手指微微发抖,生怕小辰跟上辈子一样钻了牛角尖。 苏老太太听的脸色发白,她到底是让心底那一丝贪念给占了上风,硬撑着咬牙道:“什么爸妈,你爸妈就在这呢,喏,你喊了十年的爸爸,就这么不认了吗!” 周围的人也开始小声议论,双胞胎身份显然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以前有所顾忌没人说,如今他们长大了自己都知道了,大家也就从背后转到了明面上。苏辰的表情有点想哭,他肩膀抖了两下,像是强压下去什么情绪。苏子安看着难受,伸手抱过他,他无法阻止别人说什么,只能伸手捂住苏辰的耳朵,小声道:“别听那些,你是我弟弟,童童是我妹妹,我一辈子都是你大哥,妈妈也陪着你……” 苏辰张了张嘴,眼泪啪嗒一下滚下来,他喉咙哽咽几下硬是一声没吭,就那么沉默的哭了。 旁边的苏童也被周围的人吓着了,她抱着张文青的脖子,埋头在她怀里小声哭了,一声声喊“妈妈”,放佛是在确认一样。 张文青心疼的不行,也差点跟着掉下泪来,恨恨看了周围,哑声道:“都积点德吧!!当着孩子的面,你们就这么说……这不是一刀刀戳他们心口吗!” 苏老太太这回叫了这么多本家亲戚来,无非也是想要找些证人,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房子。她喊了两声,让周围的人安静下来,看着张文青像是施舍一样,道:“童童和小辰也大了,该有个像样的家,出门被人喊野孩子那可就难听了。咱们这边要拆迁了,到时候你把这两个孩子的户口落到这边,跟你和小安的在一起,这不就又是一家人了吗?” 张文青伸手抚了抚怀里孩子的脑袋,对老太太的话充耳不闻。 “等拆迁房下来,你们的那点面积就添到我这边来,一块换套大房子,这俩孩子要是愿意呢就跟爷爷奶奶住……”苏老太太还在那边说着,她试图语气放柔和一点,道:“小辰啊,奶奶跟你说,只要你姓苏,你就是苏家的孩子,是我们老苏家的人!” 苏辰恨恨地看着她,两个小拳头都握紧了,十岁多点的孩子表情成熟的不像个小孩,他哑声道:“我不姓苏,我姓张,叫张辰,我妹妹也不姓苏,她叫张童!我们不是你们家的孩子,不是……!” 苏老太太脸色都变了,呵斥道:“胡说!你怎么就不是我们家的孩子了,啊?谁允许你改姓的!你爸妈养你们这么多年,全喂了狼了,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简直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张文青把双胞胎紧紧护在自己身前,苏子安也站在她身边,从旁边支撑她,站直了身体去看奶奶一家。他能透过人群看到苏老太太站在台阶上,趾高气昂地活像他们不识抬举,而他大伯一家则趁机在那些亲戚里散播什么谎言,他爸则沉默的站在了那些人身边。 这个本应该成为他们身后的大树,为他们遮风挡雨的男人,此刻却变成了一个沉默逃避的男人,眼睁睁看着周围这些人对他们母子四人冷嘲热讽,各种奚落。他也只是看着,沉默的看着,在跟苏子安视线对上的时候,那一瞬间还转开了一下。 苏子安把他妈和弟妹护在身后,他今天就算是豁出去再断三根肋骨,也绝对不会让他身后这几个最重要的家人受半点伤害! 就在这时,外院的大铁门被人“哐啷”一声推开,张姥爷脸色铁青地带着几个人从外头进来,瞧见张文青她们母子几人被围在中间指指点点,顿时就推开人群进去了。张姥爷扫了一眼,就瞧见张文青红着眼眶,显然是哭过的,而他宝贝孙子、孙女已经哭的小脸都花了,尤其是苏童,那小丫头哭的都打嗝儿了! “爸……!”张文青抱着孩子喊了一声,哽咽不成声。 那边的苏老太太皱了皱眉,见这个亲家这么出场,也有点不痛快道:“您来也不打电话说一声,我们也没个准备……” 张姥爷心里比她还不痛快,这简直都快长草了,他先从女儿身边接过那俩孩子,交给旁边的人护着送出去。苏老太太还想拦着,但是被张姥爷制止了,他看着苏老太太道:“你想孩子了,可以去瞧他们,但是绝对不能这么硬抢,我一回去家里大门开着,屋里门也撞坏了,俩孩子不见了……你让我怎么想?” 苏老太太抿了抿唇,干巴巴道:“他们既然跟了我们姓苏,我让儿子接过来看看他们,还不行了?” 张姥爷道:“这可是往年从来没有过的事儿,你能想他们俩?你要是真想着俩孩子,早几年怎么不让把户口挪过来,非要现在?亲家,你们这要拆迁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一点,你不用拿这种借口蒙我,你要是真想这俩孩子,早就该跟小安一样,都落在你眼皮子底下看着了。” 这要是搁以前,别说张文青,就是张姥爷对两个孩子挪户口的事儿也没什么意见。张姥爷心里明白,自己女儿起初没固定工作,断断续续的打工,指望着苏元德那份儿固定工资养家糊口,所以当初接了双胞胎来养,为让苏元德对这俩孩子好,老头主动让这俩小孩改姓苏。 但是过了这么多年,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一件件让人寒心的事儿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直到今天双胞胎被人从新桥镇生生抢走的事也做出来了,这让张姥爷大为恼火,忍不住讽刺了几句。 他这话说的不客气,苏老太太也不是吃亏的人,立刻冷笑道:“你们城里人的户口就有多金贵了?真是笑话,没我儿子,你家闺女能在市里立脚?我儿子当年考的军校,是军官,当年我把他们娘俩留在我身边,那是怕我儿子不在,儿媳妇年轻耐不住……哼!” 张文青气的哆嗦,“您这话什么意思?!当初您说的是要帮我养小安,可我来了就是当牛做马,给这个家干了六年活,竟然就落了这么一句话!那索性大家摊开说个痛快,妈,我喊您一声妈,您自己摸着胸口不亏心吗!当年怀着小安的时候我挺着大肚子给你干活,你还让我下地,小安差点生在菜地里!后来要生产了,我娘家给了200块钱住院,您说没了,家里也没钱,小安我咬牙生在家里,就没去医院……现在您欺负我们娘俩还不够,还看上小辰和童童那份儿工作,大哥一家来说,我不信您会提前不知道?” 这些话字字血泪,张文青忍了足足十六年,她忍到儿子长大有出息,再也不愿意忍下去,再也不愿意看这些人的脸色了! 苏老太太嘴角动了动,显然还是不服输的,她一辈子硬气,从来就没在儿媳妇面前低过头,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你一肚子的委屈,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说说看,为什么小安的血型和你,和元德的都不一样?!啥rh阴、阳的,稀有血型我不知道,但是这和我儿子的血型不一样,你生的到底是不是我儿子的种?!” 这话一出,苏元德脸色都变了,道:“妈!” 张文青咬牙把眼泪憋回去,她拽过苏子安的手,卷起来一截,露出那截胳膊冲苏老太太道:“当年医生已经说了,苏家也有长辈是稀有血型,这万分之一的巧合就发生了,您亲眼看着他出生,还有什么不信的?好啊,您不信,我们就再去医院,我们去做鉴定,看看小安是不是你们苏家的种!” 苏元德脸色难看,他心里知道苏子安是他的儿子,而且这种鉴定一做,别说是夫妻关系,他和苏子安的父子关系也彻底无法挽回了。 苏子安抬头看着他爸,这个时候,他心里是盼着这个男人开口说话的,哪怕是一句。但是苏元德依旧没有站出来,他的态度,让苏子安嘴里一阵苦涩,露出来的那截胳膊和心都一起变得冰凉。 张姥爷在一边看着,老头火大的要命,这是他闺女,哪怕嫁出去十六年了也还是他亲闺女!他自己一个手指头都没打过、没说过一句重话的孩子,而那个被当众质疑的,更是他从小当成眼珠子一样稀罕疼爱的外孙,他们凭什么要被这么一群人欺负?! 身后跟着进来的几个男人都是人高马大,站在张姥爷身边的那个正是苏子安的小姨夫孙守华。孙守华一米八多的个子,一把子力气正是最有劲儿的时候,瞧见大姐被欺负了,顿时就瞪了眼睛。他低头问了张姥爷,道:“爸,您说怎么办吧?” 张姥爷气的不轻,挽起衣袖的手都发抖了,道:“给我动手——砸!!” 一声令下,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壮汉顿时也掳起袖子开始抄家伙砸起来,这些人拎起个凳子冲院子里那些水罐、小缸就砸过去,顿时就碎了一地的陶瓷片,腌制的腌菜和盛放的水全撒了一院子,搁在那的笸箩也被踢翻了,晒着的干菜混了地上的汁水,顿时黏糊成一片! 苏家来的人不少,但是这回为了请见证人,苏老太太找来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这样有身份的大多都是中年人,哪里敢跟这些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们比!当即不少人一哄而散,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就躲进了屋里,苏大伯一家更是护着苏老太太率先进了屋,把个房门紧紧掩上,隔着那层木板听着外头砸的乒乓作响,一时吓得心都颤抖了! 而苏元德原本想去劝解一下,再怎么说这也是他家,而来砸东西的是他岳父,可他刚过去,就被孙守华一下拧住了胳膊,拽着往后绊了个咧歪。苏元德也是当兵出身的,但是他转业多年,早就在办公室坐的没有以前那样灵活,而且一个人也摆脱不了这么两三个大小伙子的压制,一时无法脱身。 孙守华从后面按住了他,立刻冲张姥爷喊道:“爸!” 张姥爷那半截袖管还卷在小臂上,露出一只粗壮的胳膊,抬起手狠狠给了这个孬种女婿一耳光! 苏元德被这一耳光打的头晕眼花,耳朵都有点嗡嗡作响,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孙守华又在身后喊道:“大姐!大姐……” 苏元德有点头晕,他知道孙守华嘴里喊的那个“大姐”是张文青,但是他喊大姐做什么?他还未想明白,另一侧“啪”地又是一耳光! 这一巴掌抽的清脆响亮,一下就把苏元德腮帮子上抽出了五个巴掌印,跟旁边那个印子交相辉映! 苏元德似乎被自己老婆这一巴掌打懵了,他被孙守华放开也没感觉出来,好半天才伸手摸了自己脸上一下,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张文青。他被打了?他跟张文青十几年的夫妻,这个女人乖顺听话,从来不忤逆他,任何事都会无条件先满足他和他的家人……他,被自己老婆打了?! 张文青也在看着他,只是眼神仍带着怨恨,她还记得之前苏元德站在人群里的样子,这样一个人,她当年真是瞎了眼,怎么就跟了他!张文青冲他呸了一声,很恨道:“孬种,懦夫!苏元德,我告诉你,这日子我没法跟你过下去了!” 32、离婚 张姥爷还算仗义, 没跟苏元德之前砸开门抢人似的也砸了老苏家的门, 只把外面院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对面做饭的小屋窗户也砸破了,外头放着的家伙什散了一地, 彻底出了口恶气。 打了十几年的交道,老头对这一家子人的习性也摸清楚了, 就是一家子欺软怕硬的货色,搁在以前他还会为了女儿多谦让几分, 现在他女儿都不打算跟女婿过下去了, 他还怕个什么?! 张姥爷带着孙守华几个人把老苏家砸了个痛快,老苏家的人躲在里面听见那阵乒乒乓乓的声响,都吓的不敢出声。苏老太太心疼的要命, 她和大儿子还没分家, 这是一起过的,外头被砸了的那些东西不少都是她的啊! 一直等到外头没了动静, 老苏家的人才敢慢慢走出去, 张姥爷和来的那几个壮小伙已经走了,张文青和孩子们也一起离开了,只剩下一院子的狼藉。 苏老太太看看这个心疼,看看那个也心疼,忍不住跺脚哭了起来, “作孽啊!这是要让我这个老婆子早死啊,你们看看啊,都打到我们家里来啦!” 外头那些人早跑了, 平常看个热闹也就罢了,这种两大家子闹矛盾的情况谁敢看?一不小心就误伤了,还是远远躲开为妙。 苏元德站在院子里,身上还挂着些菜叶,脸上两个鲜红的巴掌印,他一双眼睛也红的快要滴出血来。 苏老太太又气又怕,她忍不住上前道:“元德,你看看你媳妇做的孽!这是什么媳妇,欺负我这个老婆子欺负到头上来了啊!” 旁边的大伯和大伯母也赶紧凑过来,一个扶着老太太,另一个则是打量着外面被砸烂的东西,都是一脸心痛的模样,跟着一起埋怨道:“是啊弟,你这媳妇简直就是没法要了,你看看咱妈攒了多少年的东西全被砸烂了,哎哟,这门窗也坏了啊……” “你也是个没用的,怎么在外头也不拦着点啊!这可都是咱们家的东西,咱们家的钱!” 苏老太太气的不轻,她踩着一双小脚又清点了一遍,心疼也不哭了,抬头去揪扯苏元德,道:“你是不是要我这个老婆子死了你才甘愿啊,别人都骑到咱们头上撒野了,你还愣着干啥?元德,你去报警,你认识那么多保卫科的人,你报警让他们把那帮二流子全抓起来!” 苏元德几乎是立刻就反驳了,他脸色还有点惨白,配上那巴掌印越发的凄惨,“不行!不能报警,绝对不能报警……”他是有公职的人,这么多年他在单位积攒下来的那些人脉是做大事的,绝对不能用来做这些,他拉不下那个脸,也丢不起那个人,尤其是让单位的人都知道他家里出了这样窝囊的事之后。 苏元德要面子,苏老太太和苏大伯两口子却是不要那些的,她们只认钱,拽着苏元德一定要他想办法。苏大伯也因为之前自己儿子工作的事没办成,怀恨在心,使劲儿挑唆道:“这次是老张家先动的手,他们理亏,我们告他!除非他们答应我……咱妈的那些条件,要不然就让她妹夫坐牢!对,让那个孙守华坐大牢!” 大伯母跟着煽风点火道:“就是,元德你媳妇也变坏了,依着我说,你这个媳妇等以后也要教训……” 一直沉默的站在堂屋门口的苏老爷子忽然把手里那个小茶壶狠狠地摔在地面上! 一家人全都被他这个举动震住了,虽然家里一贯是苏老太太当家做主,但是老爷子发一句话,老太太也是从不敢反驳的。 “离婚……”苏老爷子嘴唇哆嗦了两下,看着那一院子被砸烂了的东西眼睛都红了,他梗着脖子露出两条青筋,冲苏元德嘶喊道:“给我离婚,离——婚——!!” 苏元德身体一震,脸色越发难看,好半天才从喉咙里喊出一个“爸”,那语调听着都快哭了,他一辈子孝顺,凡事都听家里老爷子的,但是这一回他心里真是苦啊!张文青跟他十六年的夫妻,即便是犯了今天这样的大错,他也没从没动过离婚的念头,他们是夫妻啊! 苏老太太听了老头发话,脸色变了几下,最后也恨恨地道:“离了也好,这样没规矩的女人,我们家不稀罕!”老太太一向以小儿子为傲,她这儿子在市里上班,又有房子工作又体面,没了张文青这个丧门星,回头再娶个黄花大闺女都成! 苏家的老人发话了,其他人自然是跟着附和,苏元德颓然的站在院子里,眼神里满是绝望。 而离开苏家之后的张文青,似乎也早就料到苏家的那点心思,她没等那边人开口,自己先去法院起诉离婚,她这次是铁了心,想和苏元德、和那家子人彻底做个了断。 苏家人没想到张文青会先起诉离婚,这年头可是对名声很在乎的,没有哪个女人会轻易这么做。张文青不在乎这些,她要的很简单,孩子归她,拆迁要分的那几十平米房子,单独要一套小户型80平的挂在苏子安名下。至于苏老太太想要给双胞胎挪户口的事儿,想也不要想了,双胞胎改姓张,从苏元德单位的集体户上迁出来,挂在张姥爷那里,从此两个孩子跟苏家跟苏元德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苏家人有的,她和孩子不能少,不该她要的,她一分也不多拿! 苏元德心里发苦,忍不住几次去张家想跟妻子谈谈,但是张文青压根就不见他,没有给出丝毫挽回的余地。 苏元德一心还想挽回他那个小家,苏家人却是炸了锅! 苏老爷子气愤难平,他觉得这是丢人了,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人人都要说他儿子是被儿媳妇休了的?而苏老太太则是被张文青提的那几个条件气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拍着大腿连骂了好几天,这个她儿子不要的破烂货凭什么狮子大开口,还要一套单独的80平米楼房?! 苏老太太当初算的精明,她是想把张文青和那几个孩子的人均面积并在一起,换置一套大房子,等房子到手再把她们赶走。可苏子安拐了个弯,就把她的如意算盘彻底打翻了,张文青看出老太太的意图,哪里肯让步?苏老太太不高兴,她更是一肚子的委屈,给这个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她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那份应得的拿到手里不可! 苏元德有意识地拖着日子,他不想离婚,总觉得妻子和孩子们会突然改变主意。而苏老太太也是算计着那点房子,没逼的太狠。倒是苏老爷子每天阴沉着脸,老头越发不爱跟人说话,整日躲在屋里不出来,觉得自己这张老脸实在没地方搁,没脸见人了。 苏老太太还想着再威胁张家一下,指使着大儿子去偷偷报警,她可不怕丢人,她心疼的是那些砸坏了的东西。但是派出所也不爱管这个,这属于家庭纠纷,他们这边处理了,那边两家人又和好如初了,里外不落好的就是他们了。这种一般都是派个民警去帮助协调一下,让两家人内部解决,再说也没伤着人,就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调和了几次,张姥爷那边也做出了反应。 张姥爷让孙守华去老苏家多转悠了几趟,孙守华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他平日的工作就是在建筑工地开吊车,认识的也都是跟他一样带着点江湖习气的朋友,那天跟着一起来苏家砸东西的就是他的一帮干兄弟们,这次二话不说叫上那些干兄弟们围着老苏家结结实实地转了几天。 孙守华长得凶神恶煞,他那帮干兄弟们也都不是什么忠厚模样,耷拉着眼睛瞪苏家那些小孩一眼,小孩晚上就得哭着做恶梦。这么一帮人围着自己家白天转,晚上转的,苏老太太那颗心可是提到了嗓子眼上,她在家里威风还行,可要是真让人打到门上来,她一个老婆子能做什么呀!上回不都躲在屋里没敢吭声吗? 苏老太太颤颤巍巍的又去报警,哭着喊着说自己家被一帮二流子盯上了,要放火、要抢劫! 派出所的人这几天没少接老苏家的报警,听的都有点烦了,去了一看那家人好好的,屋顶上一块瓦都不少,哪里被人放火抢劫了?! 苏老太太不依不饶道:“警.察同志,您别走,您去外面看看,那帮人一直都在外头转呢,那个叫孙守华的人就是上回砸我们家的那个,他一直想报复我们,他有前科啊!我们家的水缸、坛子、窗户都是让他打烂的……” 她反反复复的唠叨这么一句,做记录的那个小片儿警都听的耳朵起茧子了,忍不住道:“老太太,上回我们去市里问您儿子了,苏元德同志也做了笔录,他说的可跟您不一样,他说没有砸东西这回事呢。你们家怎么自己都没统一好说辞啊,这不是耽误我们工作吗?” 苏老太太气的发抖,可她知道那个小儿子最注重的就是人前的面子,绝对咬死了不会承认的,要不然她也不会自己偷偷报警了。 派出所的人被苏老太太硬留下,非要他们等着看孙守华那伙人,等到了下午那会孙守华的确是来了,可手里还提着些礼物,直接去了村口孙奶奶家,人家走亲戚去了。 苏老太太傻了眼,派出所的人饿着肚子等了大半天,就等来个走亲戚的人,也是窝了一肚子火。只是他们还没吭声呢,苏老太太就要求他们带人去孙家抓人,派出所的人也不乐意了,他们是管的多,但也管不着人家走亲戚呀! 派出所来的那几个民.警不敢惹苏老太太一个老婆子,只能一脸不高兴的批评教训了苏大伯两口子,带人走了。 当天晚上,苏老太太家就被人扔了石头,窗户都砸碎了好几扇。 苏老太太还想报警,但是被旁边的老伴按住了,呵斥道:“行了!还不嫌丢人吗!” 苏老太太愣了下,大概也想明白派出所的人这次是不会再管她了,忍不住哭了一阵,瞧着那地上的玻璃碎渣,这回终于是怕了,彻底被砸服帖了。 33、孤家寡人 苏老太太被砸服气了, 也跟着消停了许多。 苏元德不愿意离婚, 硬是在那拖着,但拖再久的时间也改变不了张文青的决心,她这次真的醒悟过来了, 求人不如求己,依靠这样不靠谱的男人, 那还不如指望自己呢。 家里两个小孩要上初中,苏子安的画室也在市里, 张文青也就没回新桥镇跟着一起留下了。她有手有脚, 又是个勤快人,很快就跟妹妹张文珍一起弄了个流动摊位,每天蹬着三轮车批发些副食和生活用品去工地卖。小姨夫孙守华是开吊车的, 认识不少兄弟朋友, 也都是干这些粗活的,她们去了也有人照应, 虽然辛苦一些, 但是回钱快,赚的又都是现钱,倒是也小赚了一笔。 苏子安不放心,偷偷摸摸跟着去看了一回,老远看着他妈小生意做的热火朝天的, 脸上带着笑容,比在家里闷着的时候好多了。 上辈子张文青很早就瘫痪在床,几乎没过几天舒心日子, 苏子安虽然知道这些已经改变了,但他下意识里总是把他妈还当成那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女人。他的悔恨,一大半源自于家庭,源自于他妈的不幸,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有些对张文青保护过度了。 他想用自己的双手支撑家,也想把他妈彻底保护起来,不让她再受到一点委屈。但是这也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他妈三十多岁,哪里肯让他养着呢? 苏子安在后面多跟了几趟,也就慢慢放下心来,让她和小姨一起做小生意去了。 工地有人照应,张文青人也勤快,多跑两趟换几个地方,虽然都是些小钱,但是一天累积下来也有几十块的收入,比以前上班的时候强多了。她自己能赚钱,也就越发的有底气起来,苏子安虽然一直没少给她生活费,但是花自己赚的钱和花儿子给的钱那是两码事。 苏元德原本还想复婚,可是他努力了这么多天,张文青不但没有回头,反而出去抛头露面的做起了小买卖,尤其是在工地上给那么一群大老爷们卖些洗漱用品,这让苏元德面子上十分下不来。他想去找张文青理论,想跟她说这是不知羞耻的,好女人哪有做这些的?但是他刚走近了几步,就被张文珍兜头泼了一脑袋茶水! 张文珍是个泼辣的,性格跟张姥爷有几分相似,都是不能吃亏的主儿,瞧见这个窝囊废大姐夫更是冷笑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啊?你可是官老爷,别来跟我们这帮人搀和,还是说,你又要报警告我们啊?” 张文青也是拧着眉头不说话,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苏元德嘴唇哆嗦了两下,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眼前的妻子和小姨子带着明显的敌意,态度冷到让他感到陌生。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天来的努力,简直就是喂了狗,张文青这女人怕是一点都没心软吧。 苏元德带着最后一点希望,又去找了苏子安,他找到画室的时候,苏子安正在房间里接电话,一手握着水粉笔,一手把话筒夹在耳边的样子让他看的有点陌生。 苏元德怔怔地看着儿子,他从来没听说过这孩子喜欢画画,也没想到他会有这方面的天赋,甚至还有不少同龄人冲着他儿子喊老师……苏元德心里五味陈杂,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站在门口等他儿子接完电话才吭声,也是第一次,真正睁开眼睛去看清他这个大儿子的能力。 苏子安在房间里一早就留意到苏元德来了,但是他这会儿接的电话也很重要,一时无法挂断。他瞧见苏元德心情复杂,接电话的时候语气也明显的心不在焉了。 电话那边的小少爷耳朵很好使,几乎是立刻就听出了小老师的不对劲儿,在那边问道:“不喜欢吗?我可以换别的礼物带给你,换一个你喜欢的……你喜欢什么东西?” 苏子安揉了下眉心,但是很快又想起自己手上还有颜料忙松开了,但这样还是蹭到了脸上一点水粉颜料,他轻咳了一声道:“没事,你不用特意给我准备礼物啊。” “不行,你送给我的画我很喜欢,我要回礼给你。”想了想一会,小少爷似乎在那边绞尽脑汁把自己学的那点中文倒腾了一遍,才又多加了几个修饰词,磕磕巴巴道:“我乐意送给你。” 苏子安笑了下,简宇桓跟苏辰玩儿的时候,苏辰总有点对这小洋鬼子看不顺眼,一旦他做什么事简宇桓带着点好奇神色追问的时候,苏辰就翻个白眼,扯着音调说“我-乐-意——”,简少爷硬着舌头跟在苏辰后边一遍遍重复这仨字,乐此不疲,倒是把苏辰给气的够呛。 苏子安夹着话筒换了个姿势,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小少爷语气欢快,也是一天天数着日子过的,很快就回答道:“再过5个天,很快就回去!小安哥,你到底要什么礼物啊,我不明白你求什么。” 苏子安无奈道:“是‘我不知道你要什么’,算了,你帮我带一套画笔回来吧,就要樱花牌的就行。” 那边爽快的答应了一句,小少爷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高高兴兴的跟苏子安说了再见,在聊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终于舍得挂电话了。 苏子安放下话筒,脖子都有点疼了,他手上还沾着水粉样子瞧着有点狼狈,站起来略微活动几下,抬头瞧见了门口的苏元德。 苏元德一直没走,见苏子安忙完了,就走近了两步,他想张口说点什么,但是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喉咙有点发涩。他不说话,苏子安也不吭声,父子两人就这么沉默的站在那,过了一会还是苏元德先开了口,哑声道:“小安,我和你妈可能要不在一起过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要是离婚了,你想跟着你妈,还是跟着我?” 苏子安淡淡道:“跟我妈。” 苏元德心里早就知道十有八.九儿子要这么说,但是亲耳听到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他抬头看着苏子安,抖着唇,道:“我已经答应你姥爷,过两天就给小辰和童童改户口了,他们以后跟着你姥爷姓张,户口也挪到你姥爷那边。小安,爸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只有你一个了……” 苏子安瞧着这个模样像是苍老了十来岁的男人,心里对他没有丝毫的同情,他和这个男人唯一的那丝血脉亲情也早在苏老太太扯着嗓子喊血型不对的时候就已经断了。苏元德那个时候没有站出来承认自己是他的亲生儿子,他这个时候又怎么可能会觉得眼前这个自称为父亲的人值得可怜? 苏子安道:“爸,如果你要来跟我谈这个事,我没什么好说的。你回去吧,我还要带学生,画室很忙没法接待您。” 苏元德不肯走,他总觉得自己还是长辈,还应该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孩子:“你就打算一直待在这个画室了?这毕竟不是正路啊,小安,你听爸的,跟爸回家然后上学去……” 苏子安手指攥地紧了下,抬头看着苏元德,冷声道:“爸,你是不是忘了我为什么不去上学了?” 苏元德顿时怔在了原地,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 苏子安没放过他,他脾气温和,但也是分人的,对苏元德他再也没有半点让步了,“我帮您想想吧,是因为大伯母借了咱家一万块钱‘治病’,家里没钱了?是因为大伯得了重病需要治疗,您要用我的学费?哦,不对,我差点忘了,我的学费是我自己给用了呢,我断了三根肋骨,小辰手臂骨折……我在医院躺了半个月,花光了学费,所以就不能去学校了。”他环视了四周,又冲苏元德笑了下,道:“至于为什么一直待在这个画室,是因为我需要钱啊。” 苏元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忍不住道:“不要说了……” 苏子安却没理他,一字一句把事实讲给他听:“我需要钱给自己交学费,需要钱让我妈和小辰童童吃饱、穿暖,爸,你知不知道我们离开家的这一年日子怎么过来的?不是我们要离开那个家,是你硬生生把我们给推出来的,你知不知道?!” 苏元德耷拉着肩膀站在原地,眼圈有些发红,这么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站在那,竟然显出了几分苍老之态。 苏子安胸口微微起伏几下,指着门口道:“你走吧,我这里不欢迎你。” 苏元德心灰意冷,他以前可以肆无忌惮地冲老婆孩子发脾气,但是一旦她们真的不要他,决心离开他的时候,过去那些他以为的“地位”“权利”全部都变成了空气,没有人再听他发号施令,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 34、歪国仁 苏子安在画室一直待到了晚上, 他心情不好, 也就没办法安心画下去,晚上的课请了别的老师代替。 画室如今小有规模,李珂这个合伙人去了津市美院继续深造, 苏子安又招了两个老师一起带学生,也算步入正轨了。津市离着这里不远, 开车不过三个小时的路程,李珂时不时的回来一趟, 每次来的时候都能在画室里瞧见苏子安忙碌的身影, 只是今天却扑了个空。 李珂在画室溜达一圈,喊了一个能叫的出名的学生问了下,“你们苏老师呢?” 那个学生是复课生, 去年李珂带过他, 专业不错就是文化课底子太差了,今年准备冲刺一本也就又来了李珂这边继续画画。他听见李珂问, 就指了指楼梯那边, 道:“苏老师今天晚上请假了,在楼上休息呢!” 李珂挑了下眉毛,都有点讶异了,认识苏子安这么久头一次见着这个人请假,以往可都是全年无休, 恨不得鞠躬尽瘁的主儿。他又多问了那学生几句,道:“苏老师身体不舒服吗?出什么事儿了?” 学生抱着画板想了一会,道:“没有吧, 今天白天还给我们做示范来着,哦,就是下午的时候有个人来找他,好像是苏老师他爸。苏老师跟他聊了一会就给送走了,也没说什么,就请假休息了,让刘老师带我们画速写了。” 李珂之前就大概知道苏子安父子不和,听见学生这么说也明白了点,让那学生自己画速写去了,自己去了楼上找苏子安。苏子安当初身上受的那些伤他多少也瞧见过一点,尤其是手腕那边的一道痕迹,大概是嵌了木刺进去,挑出来养好了还是留下了点印子,他问过一回,苏子安没回答只是把袖子往下拽了点,遮住了就算过去了。 李珂对其他人并没那么多好奇心,他家里不缺钱,当初来这边当老师开画室,也多少有点好玩儿的心思,没怎么当真。家里来人接他回去继续读硕的时候,他那时候想把这画室关了算了,可没想到遇到了苏子安,这个人做事儿格外认真,李珂真的是从没见过活的这么认真的家伙,每天勤勤恳恳,别人都是论天过日子,他这恨不得掰碎了论秒过了。 李珂日子都是混下来的,骨子里天生就有点疲懒,因此瞧见苏子安这样认真的人就总是忍不住被他吸引。大概是天生缺什么就对什么有好感,苏子安身世也够苦的,李珂觉得俩人就算成不了对象,当个朋友他都想多帮这个老实人一把。 二楼也是一层大画室,目前还没到暑假,学生人少,都在一楼,这边也就空了出来。靠边的地方还有一个小房间,李珂在门外敲了两下,道:“小苏?” 里面半天没动静,李珂略等了一会,也就推门进去了。 苏子安一个人躺在里面的小床上,正闭着眼睛戴着耳塞听一个随身听,大概是睡着了,侧躺在那一动不动,瞧着小身板有些单薄。 房间很小,一半放了床,另一半弄的跟苏子安的私人工作室似的,墙角那有个大画架,上面还摆着没干的一副水粉画。这房间苏子安一直用着,没少留下来通宵工作,摞着的两个颜料箱权当了桌子,虽然收拾的挺整齐,但是无奈房间太狭小了,李珂小心的走过去,尽量不碰到些东西。 床头一侧立着的是几个装裱起来的画框,有几个画的是人物,都是小孩。李珂看了一眼,他也见过一两次苏子安的弟妹,对双胞胎还有点印象,但是单独摆出来的那张画里的小孩他就不认识了。 那画上的孩子瞧着像是个混血儿,微微有点卷的头发翘起来一点,眼睛瞳孔颜色略浅几分格外的剔透,瞧着带着点傲气,跟个小少爷似的。 李珂有点好奇,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但也就多瞧了瞧罢了,只当着是苏子安比着什么电影杂志临摹着画的,心里嘀咕了一句长得不错,也就完了。 他走到床边坐下,床刚一陷下去点躺在床上的人就觉察到了,很快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眼。李珂也笑了,道:“我还当你睡着了呢,怎么了这是,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了,头一回瞧见你给自己放假啊。” 苏子安把耳塞摘下来,懒懒的不想动弹,也就躺在那跟他说话,“没什么,就是累了。你怎么回来了,前段时间不是说要要去参展吗?” “去啊,过几天跟导师一起去,这不想你们了吗,回来瞧瞧。”李珂穿着一身时下最流行的破洞牛仔裤,翘着腿冲苏子安笑道:“哎,要不我申请个自费名额,你跟我一起去得了,上回你画的画儿我拿给我老师瞧了一眼,老头好夸了你一顿呢。这次去荷兰,难得的机会,带你出去走走啊?” 苏子安手枕在胳膊底下,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道:“不了,下次吧,这都快暑假了学生又该多了,画室还得忙呢。” 李珂心里生出一种自己在虐待长工的错觉,刚想说什么,就听见苏子安那边又叹了一句,“再说我暑假之后也该回学校读书了,得准备高考了。” 李珂眨了眨眼,道:“等下,你到底几岁啊?你去年不是跟我说你二十了吗!” 苏子安为了打工没少虚报年龄,他摸了自己鼻子一下,笑道:“没,我上学比较早吧,今年暑假之后该读高三了。” “你给我说实话,你今年到底几岁了?” “……16。” “弄了半天你还是未成年啊……”李珂嘴角抽了下,他觉得自己去年没啃下去真是对的,差点犯罪了。“不过看你的画可真看不出来,瞧着像摸了十几年笔的人,幸好你不跟我一批比赛,不然我这出国的名额肯定捞不着。” 苏子安冲他笑笑,一贯的脾气温和,他以前给方晨代笔过几次,比赛确实拿到了不错的成绩。 “不过小苏你也适当休息一下,之前太拼了,当你自己是铁打的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带休息的。要不我给你放几天假,你好好休息一下吧,等暑假班弄起来了我再找你,现在不用你带了。”李珂想了想,又道:“我过段时间参展回来,带你去津市一趟,你跟我去见见我们老师,将来也考津市美院怎么样?我说真的,我们老师挺喜欢你画的东西的。” 苏子安心里略微动了一下,但是他对未来还没安排好,只谢了李珂道:“我再考虑一下吧,现在说这些还早。” 李珂点头道:“也是,还有一年时间呢,凭你这双手只要文化课别考的太差了,几大美院随便你挑着读。” 苏子安被他逗笑了,李珂见他这样才略微放心了点,又道:“吃饭了没?我去楼下喊外卖,也给你带一份吧?” 苏子安这边还没等回答,就听见外面又传来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刚说了声“请进”,外面那个人就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来人个头不矮,一头微微有点卷的头发,发色和瞳孔颜色都很浅,五官深刻一看就是混血儿,他进门的时候脸上表情还有点严肃,瞧见苏子安的瞬间就露出了个笑容,喊道:“小安哥!” 苏子安这次直接从床上坐起来了,看着那人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简宇桓进来就是一串中英文夹杂的对话,小少爷打小儿带着一身骄傲说的都是法语,到了这边无法交流,逼迫开始了三国语言混学的道路,要不是苏子安跟他接触了一年多,压根就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李珂听着这一通说已经有点晕了,忙起身道:“你们聊,我去叫外卖,小苏你还是要以前的鸡腿饭吧?” 苏子安还没回答,简宇桓已经转头看向李珂了,难得说了一句字正腔圆的中文:“好的,麻烦你送到我的房间来。”这话大概是说了无数遍,理所当然的上位者语气模仿的十足十,就是他这个头和面容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瞧着有点稚气。 李珂摸了自己鼻子一下,他总觉得他一弯腰对面那小少爷就会掏小费,随口应了一声就给这二位带上门出去了。 苏子安指了指自己,有点无奈的纠正简宇桓,道:“我的,这是我的房间啊。” 小少爷当他教自己学中文呢,这句话他会啊,特得意的也戳了自己鼻尖一下,笑着露出一颗小虎牙道:“我的!” “你这主语不对啊,这……算了,不说这个了。”苏子安都被他弄的没脾气了,招手让他过来挨着自己坐下,道:“你今天下午打电话不是说再过5天才回来吗?怎么今天晚上就到了?” 过了好一会,简宇桓才拧着眉头道:“‘天’不是时间单位吗?” 苏子安也给他问愣了,道:“是啊,可是你这才过了几个小时……” 简宇桓眉头拧的越来越紧,他瞧着苏子安带着点小心的试探道:“……1‘天’有60分钟对不对?” 苏子安揉了揉太阳穴,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和歪果仁沟通了。 35、托付 李珂回来的时候, 苏子安还在那给小少爷纠正他的时间观, 两个人坐在那肩膀挨着肩膀的,模样看着熟悉又亲密。 李珂愣了下,简宇桓这模样看起来有点欺骗性, 看身高足有十五的模样了,他刚才又听见苏子安亲口承认自己只有十六岁, 这两个男孩坐在那一起说话的模样看在他眼里,就有点青梅竹马的味道, 瞧着还真的挺般配。 李珂把外卖放在床边那个颜料箱上, 道:“楼下那个卖烤串的又摆摊了,我瞧着不错,买了些你和你朋友也尝尝。我还有点事要去附中一下, 先走了啊。” 苏子安起身要送他, 李珂笑着摆摆手,道:“不用, 你陪你朋友说话吧。” 外卖是一份麻辣鸡腿饭, 鸡腿切成碎丁和蘑菇一起炒了,香味浓郁,酱汁醇厚,米饭泡在下面最浸味儿了。楼下这家小饭馆都是给附近的学生做生意的,给的料足分量又大, 一打开香气就扑鼻而来。另一个小袋子里的烤串也不错,三大串鸡翅根烤的油光水滑,撒着一层椒盐辣椒粉, 红彤彤的一瞧就带劲儿,剩下都是些鱼豆腐、素丸子之类的东西,也都是有嚼劲又弹牙的小吃。 简宇桓就在飞机上吃了点东西,这会儿闻见香味也饿了,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了一声。 苏子安把饭往他那边推了推,道:“饿了?吃这个吧。” 简宇桓不太会用筷子,这一年多张建良也对他挺纵容,小孩不用筷子他就让人换了勺子,一直用了一年也不怎么让改。外面盒子里就一双筷子,简宇桓颤颤巍巍夹起一块鸡腿肉送到苏子安嘴边,眼巴巴的看着他道:“小安哥,你先吃。” 这是双胞胎最常做的事儿,在他们家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大哥先吃第一口,不吃两个孩子就一左一右的硬喂,这里头攀比心占了大半,总觉得大哥要是先张口吃了谁的那就是天大的面子,特得意。简宇桓见双胞胎这么做,也跟着学样,拿着筷子的手都哆嗦了,还在那固执地让苏子安先吃第一口。 苏子安本想推让,但是小瞧了简宇桓的那股固执劲儿,看他手腕都抖了,实在不忍心,也就低头咬走了他筷子上夹的那块鸡腿肉,含糊道:“你吃吧,我吃这个烤翅,一样的。” 袋子里没有多余的筷子,简宇桓也不在意,舔了舔筷子上还沾着的酱汁冲苏子安笑出一口小白牙,低头吃起来。 烤串买了不少,苏子安自己吃了些,简宇桓见他吃的香,疑惑地要了一串鱼豆腐尝了一口,但是很快就拧着眉头硬咽了下去,显然并不适应这样的味道。 苏子安笑了道:“你还是吃饭去吧,你吃不惯这个的。” 简宇桓把手里剩下的那些放下,避而远之,继续专心吃饭去了。 苏子安跟他接触久了,对小少爷的进食习惯还算了解,这个小孩其实挺好养,随便弄点蔬菜和肉就能养活,但是也不太好养,因为他只吃绝对新鲜的,鼻子灵的不得了,不新鲜的绝对闻一下扭头就走。另外还有个习惯,就是从来不吃两种蔬菜以上炒出来的东西,尤其是小孩自己不认识的东西,更是绝对不碰一口。 今天这位是饿了,加上外卖里的鸡腿肉和香菇他都认识,也就吃了大半盒,像是烧烤这样的东西,小少爷肯屈尊吃一口,那完全是看在苏子安吃的津津有味的份上,好奇的成分多过进食的欲.望。 苏子安也没打算让他吃这些,简宇桓虽然个子挺高,但算下来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又是锦衣玉食喂养大的,吃这个怕是家里的张建良绝对不允许。 简宇桓吃完饭,赖着不走,出去几个月再回来变得格外粘人。他坐在床上跟苏子安聊天,年前去京城的时候还下雪,再回来这里都已经草长莺飞的季节了,他离开的久,恨不得连说带比划的把自己在京城的事儿全告诉苏子安。 苏子安听明白了一半,大概是去了京城之后小少爷拜访了什么人,在人家里住了几个月,张建良又忙忙碌碌的去工作去了,这几个月来小孩也没接触什么外人,每天憋在空荡荡的四合院里无所事事,难怪一有时间就给他打电话。 简宇桓比划着说了一个聚会,那地方具体什么样苏子安不知道,但是小少爷比划的挺热闹的,他差点忍不住笑出来,觉得这位简直要无师自通学会第四门语言——手语了。 苏子安咳了一声,道:“哦,不错啊,在聚会上交到朋友了吗?” 简宇桓有点迟疑,还是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见了一些人,那里的食物也乱七八糟的我不喜欢。” 苏子安哦了一声,他抬头看了窗外一眼,见天色都黑了,心里琢磨着怎么让他赶紧回家睡觉去。他还没想好,旁边的简宇桓抬起头第一次提问了,“我不在的时候,小安哥呢?有新的朋友吗?” 苏子安笑了下,道:“画室里人多,光学生就有不少啊,还有新来的老师,接触久了都是朋友。” 简宇桓看着他,道:“可是我只有你。” 苏子安愣了下,“怎么会呢,你不是和小辰玩的很好吗,他也是你的朋友对吧?” 简宇桓低着头坐在床边上,小声道:“他是弟弟啊,不是朋友。小安哥才是我的……” 以前简宇桓说话说不清楚,没少为了一句“小安哥是我的”跟苏辰吵架,苏辰伶牙俐齿连讽刺带挖苦,那边小少爷仗着语言不通脸皮厚的跟城墙似的,任你说尽千言万语,翻来覆去就一句“我的”做为回答,着实让苏辰呕了一口血。 苏子安平时见他们吵架吵习惯了,也没当回事,但是简宇桓今天坐在这嘟囔了这么一句,让他心里有点难受。 陪着吃饭,又陪着聊完天,小少爷还是不肯走,眼瞅着就要自己脱了衣服睡苏子安这边了,苏子安也无奈了。他这里可睡不下了,单人床上睡他一个还行,多挤一个可真塞不下了,简宇桓这一年之内可是长了不少,要是睡在这里俩人非得摞着睡不可。更何况简宇桓每次出来都带着保镖,他在这睡下了,楼下的保镖可怎么办? 简宇桓磕磕巴巴道:“小安哥,你跟我回去吧,离这里不远有papa的房子。” 苏子安被他缠了半天,无奈之下也就答应了小少爷的要求,拿了件外套就跟他一起出去了。 楼下果然等着一辆黑色轿车,里头坐着两个大个子保镖,还都是熟人,苏子安之前就在新桥镇见过他们几次,是贴身跟在张建良身边的,瞧着身手都不错。车子开了一会,很快就到了地方,苏子安原本以为是酒店,结果下车才发现是市里新建的别墅区,独栋的花园洋房,离着他读书的市一中很近,距离画室的位置也不算远,十年后绝对是寸土寸金的地方。 苏子安之前也来瞧过,不过小四十万一栋的价格还是让他打了退堂鼓,这比他一套三万的经济适用房高出太多了。瞧着眼前的别墅,苏子安在心里叹了口气,感慨投胎还真是技术活,他重生一回得了那么两套房子就高兴的不行了,简宇桓这小少爷房子怕是多的都住不过来吧? 简宇桓带着他进去,苏子安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问道:“你以后是不是要来市里读书,要住在这个家里吗?” 简宇桓嗯了一声,又开口道:“住在这里,但是这里不是我‘家’。” 这话说的有点倔强,苏子安看了他一眼,简宇桓正在按开客厅里的大吊灯,一片光影璀璨下,他垂着眼睛显得身影孤零零的。 这房子有人定期来打扫,还挺干净,苏子安找了挨着简宇桓的一间客房睡下,半梦半醒的时候又被外头一阵响动吵醒。他出去看了下,却发现是保镖背着简宇桓正在下楼,一时也清醒了,忙过去道:“这是怎么了?” 简宇桓小脸发白,额头上都冒出一层冷汗来,虚弱的说不出话。 旁边拿着件外套的保镖道:“好像吃坏了东西,得送医院去看看,简少爷一向肠胃不太好……” 苏子安吓了一跳,简宇桓去他那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这吃坏了东西显然就是吃了他的一盒外卖,他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也跟上那两个保镖,道:“我跟你们一起去,他晚上跟我一起吃的,我跟医生说的清楚些。” 一路送去了市医院,幸好有苏子安在旁边又当翻译又给解说的,折腾到了凌晨才算安稳下来。 简宇桓手腕上打着吊针已经睡了,眉头依旧是微微皱着的,苏子安心里带着点愧疚和同情,对他也就格外照顾,披了件衣服守在旁边。 苏子安趴着睡了一会,忽然感觉到有人轻轻拍自己肩膀,抬头去看,却瞧见了张建良。张建良应该也是听到消息立刻赶来的,身上还穿着外出的衣服,他看了一眼简宇桓,低声对苏子安道:“小苏,麻烦你出来一下。” 苏子安跟着他出去,张建良站在窗边点了支烟,很快又想起是医院忙把烟收了回去,道:“对不起,我……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我没有照顾好他。” 苏子安忙道:“不是,应该怪我,他晚上去我那吃了些东西才变成这样。” 张建良叹了口气道:“小苏,我原本想把他留在京城,但是那边有些情况,宇桓他不喜欢那里……再过一段时间我想去南方投资,那边又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宇桓他很没有安全感,如果我把他带在身边他就需要不停的换环境。” 苏子安静静的听他说,他记忆里张建良这个大商人的确只是在他们这个小城市停留了一下脚步,很快就去了南方,他们这里没能挽留住他,市里为此还换了一届领导。 张建良叹了口气,道:“我需要有人替我照顾他,我想,我把宇桓留在这里,你能替我照顾他几年吗?” 36、恶果 张建良这个要求提的突然, 苏子安愣在那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他心里有点不太明白这个托付是怎样的一个托付。要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同吃同住也没什么打扰的,他们家还有一对双胞胎, 就当多养了一个表弟,没什么不方便。但是简宇桓这身份可有点特殊, 平时进出都恨不得保镖随同,张建良托付给他, 他得怎么照顾? 张建良也想到了, 冲他笑笑道:“你也别担心,我把宇桓留在这边肯定也有安排,就是这孩子好像就认准了你, 喜欢跟你在一起, 还请你多来陪陪他,多照顾一下。”他沉吟一下, 又试探着道, “你们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我想我可以帮上一点忙,我认识几个不错的律师,可以介绍给你,有些事情上你不用那么忍让, 你做的没错。” 苏子安没想到张建良会对他家的事情也打听的这么清楚,但是张建良说的这话还是让他有点触动,他爸一家如今还在死拖着, 加上大伯家又疲赖习惯了,万一中途出个什么变故损失金钱是小事,他就是怕了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生怕再看到他妈瘫痪的样子。 张建良说的客气,苏子安也就没多推拒,道:“好,那就麻烦张先生了。” 张建良松了一口气,也露出一点笑意,道:“哪里的话,我该谢谢你才对。你在市里还没有地方住吧?宇桓现在住的那套房子位置倒是还不错,我看隔壁也有一套闲着,不如……” “谢谢张先生的好意,不用了。”苏子安不太想有太多金钱瓜葛,要是一下收张建良这么多钱,简直有点卖身的意思,弄的他都尴尬了。“我在实验中学附近买了一套小房子,等收拾出来,我跟我家人暂时会住在那边,离着也不远。” 张建良略微沉吟了一下,也没多劝,笑着道:“也好,只是宇桓他一个人住着到底还是孤单了点。” 苏子安想了下,道:“我再过一段时间就回一中读书了,原本也想住宿的,宇桓那边离着学校也近,走路也就几分钟的事,要不我搬过去跟他住吧,晚上顺便也可以给他辅导。” 张建良有点喜出望外,道:“那太好了,太好了,真是谢谢你啊小苏,你帮了我的大忙了。” 两个人商量定下来也不过一会的工夫,说到底苏子安也就是去小少爷家当了个口语老师兼职保姆,他以前在画室带过的学生多了,加上性子又温和,家务事做的也利落,没什么困难的。而张建良则是被家里的小少爷闹的头疼,加上简宇桓也不肯留在北京几次三番吵着要回来,要不然也不会硬着头皮提这样的要求。 张建良安排的事无巨细,但是大多都是一贯的纵容,苏子安认真听完了,忍不有点疑惑,张建良对小少爷照顾的妥帖,但是他总是觉得有的时候张建良会带出些生疏。 恭敬有余,亲密不足。 苏子安心思转了一下,没有说出来。这父子两个人相处的有些奇怪,但也不是他能插手的事情,他还记得上回送回去的那个怀表,可是被简宇桓摔了个四分五裂,有些事是别人的家务事,他还是不要插手为妙。 “我有空就尽量赶回来,如果他有什么事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张建良写了一串号码递给苏子安,这号码跟他名片上的不一致,显然是内线号码,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搁在外面可是千金难求的,但是张建良现在写给苏子安的时候却是比以往都要认真。 苏子安应了一声,小心收好了,道:“好。” 张建良跟他说完这些,心里也踏实多了,他自己事情太多身边实在带不了孩子,原本是想送回北京的,但是那边又出了些问题,如今安置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城市又有苏子安跟着,他也放心不少。 天色已经亮了,张建良身边的秘书已经催促了两三次,他还是去病房里再看了一眼简宇桓,正巧小少爷刚醒过来,耷拉着眼睛没精打采的喊了他一声。张建良坐在床边握着他打了一夜吊瓶有些冰凉的手,小心给他暖着,低声问了几句,倒是又跟亲生父亲没什么区别,满眼的疼爱。 苏子安在门口看了他们一眼,觉得这估计还得聊一会,他低头看了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不过是刚早上六点钟。他之前跟画室请了两天假,也就不急着赶回去,去买了份儿油条当早点提着给他妈送去。 张文青现在临时住在小姨家里,她摆摊很早,也照顾不过来双胞胎,给两个小孩办了一学期住校。 苏子安到的时候,张文青正在喝粥,刚煮出来的菜粥满房间都是香味,苏子安闻着都有点饿了,捂了下肚子笑道:“妈,小姨,还有粥没有?也给我一碗尝尝吧。” 张文珍打小就喜欢这个外甥,忙起来添了碗筷,笑道:“有有,管饱呢,快坐下一起吃饭。” 张文青在旁边递给他一块湿毛巾让他擦手,有点疑惑道:“小安,你今儿怎么有空来了,画室不忙?” 苏子安把买的那一纸包油条放下,先喝了一口粥,含糊道:“不忙,我请假休息两天。” “就是,也该休息休息了,我看着都替你累得慌。”小姨把油条拿了两根进去,切碎了用酱油和黄瓜略微一拌当了份儿小菜让他吃。 苏子安笑笑道:“我在画室里累不到哪去,倒是小姨你和我妈每天都出去摆摊,比我辛苦多了。” 张文青不怕自己受苦,她现在自己能赚钱了,也比以前自信了许多,就是最近因为离婚的事弄的,每次看到几个孩子,尤其是看到苏子安,都会有些愧疚。她想了一会,开口道:“小安,我要是真跟你爸离婚了,你……” 苏子安放下碗筷,道:“妈,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我能养活你和小辰、童童,就咱们一家四口也能过的很好,您别担心这些了。” 张文青心里有些感动,她叹了口气,道:“我就是想着,我们大人分开了,对你的学业会不会有影响。小安,你是个大孩子了,妈真的挺高兴你今天说这些的,但是你也要学着怎么照顾自己,知道吗?妈不用你养,给你们兄妹几个赚学费是妈该做的事儿,妈希望你回去读书,跟其他孩子一样,别这么累……” 张文珍有点不赞同,道:“姐,你这都是什么想法啊,读书念大学就是出息啦?这年头大学生也不好考呢,再说考上了咱们也没人没关系的,怎么给小安找工作啊。依我说,还不如好好画,画出些名堂来,光带学生照样能吃上饭。” 张文青还是有些犹豫,她守旧观念很深,总觉得孩子不上学自己出去都没脸见人,正要开口反驳几句,苏子安就打断了她道:“妈,小姨,你们不用争了,我等过段时间开学了就回去,正好跟着念高三。” 张文青愣了下,道:“可是你高一还没读完啊……” 苏子安道:“没事,妈,我想过了,我挺喜欢画画的,我想考美院。美术生分数低,我考别人的一半分数也就够了。” 张文珍听的多,跟着点头道:“美院挺好,姐,从里面出来还能分配当美术老师呢!我家楼下那个人家的姑娘,今年毕业就直接去了附小当美术老师,公务员呢!” 张文青观念里当老师可是一份正当职业,而且是分配的不是苏子安这种自己兼职的老师,让张文青放心不少,当即点头道:“读美院挺好,就是小安你这样回学校,真的能跟上吗?” 苏子安点点头,道:“能,妈你就放心吧。” 一顿早饭边聊边吃,苏子安问了些家里的近况,听着姥爷已经给双胞胎改了姓,心里就跟着默念了几遍新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张辰、张童读起来,比之前顺耳的多。 苏子安买那两套房子没瞒着家里,因为张文青还没离婚,怕有些牵扯,也就还挂在张姥爷名下。因为房子还有不少贷款,即便没有利息张文青也是打足了劲头还贷款的,他们聊起房子,自然而然又说起了苏家要分的那套房子。 “分也没分到什么好位置,都靠近市郊了,那边偏着呢……”张文珍有点愤愤不平,“你不知道,你爸现在对你堂哥好着呢!我看这回咱们一定不能退让,打官司也要把归你们俩的那套要回来,凭什么呀,给他当牛做马十几年,别的不多要,该归咱们的不能少吧?” 张文青拦着她,不让她多说。 苏子安却是一下猜到了,道:“大伯家是不是现在都已经住到市里来了?也是,我爸以前就一直说,没了我,将来堂哥也可以给他烧纸钱。” 张文珍冷笑一声,回头冲她大姐道:“我现在可算是真见识到了,姐,你跟那个王八蛋离婚不亏!放着自己家亲儿子不疼,指望一个侄子,人还活着呢,就整天担心没人给他烧纸钱,真是笑话!” 苏子安记得他爸当年不止一次这么说,第一回说的时候是他刚考上大学那年,他自己打工赚了学费,他爸不但没夸他还骂他私自偷藏钱,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后来是因为他的性取向被人说了出去,他那个朋友也是个大嘴巴,当好玩儿的事给说出来,弄的市里都知道,他爸从那个时候起就更加没把他当亲儿子,只恨不得他死在外面干净了,没少说死了由堂哥烧纸钱的话。 而且苏元德这个人,是真的很在乎死后烧纸钱这回事的。说来可笑,他即便上了军校,读了书,也还是有些根深蒂固的老观念,有些时候在乎死去的事,比在乎活这的时候更甚。也正是因为要侄子烧纸钱,变得有求于大伯一家,变本加厉地倒贴大伯家,恨不得要把自己家都掏空了。 苏子安心口发闷,缓了一会道:“妈,我今天遇见张先生了,他说可以帮忙介绍律师,我答应了。” 张文青对法律不太懂,有点迟疑道:“请律师很贵的吧?咱们还用得着吗,这个事可是苏家做的不对啊……” 苏子安道:“还是交给专业的处理吧,免得夜长梦多。” 小姨跟着恨恨道:“就是,姐你想的太天真了,苏家那老太太可不是好惹的,我看她还是想要你们的房子呢!小安,姨支持你,请律师,这官司一定打赢了,好好出口恶气!” 张文青听见他们这么说,也跟着点了头,道:“那好吧。” 因为苏元德不配合,加上分房子的事情耽误了些时间,张文青只得第二次上交材料到法院,等了大概有一个月左右就等来了批示,这一个月里也出了不少事儿。 苏子安去照顾肠胃娇弱的小少爷不提,苏家那边又闹出点幺蛾子。 苏家对房子的事果然还没有死心,苏老太太眼看着房子马上要落到儿媳妇手里,心疼的不行,忍不住就带着大伯母一起来了市里,她们劝不动张文青放弃,干脆坐在小姨家门口哭起来,一副无赖样子。 苏老太太年纪大了,也没人敢上前去劝,老太太就坐在那一边哭一边骂,人越多说的就越来劲,添油加醋的把她儿子苏元德抚养了张家一对双胞胎长大成人的事也说了,满嘴的怨言,张文青到了她嘴里那就是个刻薄儿媳妇,简直坏到了骨子里。 “你们看看吧,我这个老太太在这里坐了这么半天啊,她都没出来看我一眼!太狠心了啊!”苏老太太抹着眼泪不住的诉苦,看起来跟真事儿似的。“我儿子一个人养着她们全家,这一家子恨不得吸干我们的血啊,可怜我儿子替她弟弟养了十年小孩,到头来她翻脸就要离婚啊!大家评评理,有这样的女人吗,这是什么人家啊……” 大伯母也是个脸皮厚的,在一旁也不拦着老太太,跟着一起煽风点火,把她们家得重病的事儿也说了,只字没提当初骗那一万块钱医药费的事,只说家里有癌症患者,都病成那样了,为了省点住院费去亲弟弟家里住两天,都被张文青这女人甩了脸子。 她们哭闹的时间长,围了不少人看。 苏子安回来的时候就瞧见这么一副场面,他推开人群进去听了两句,就有些窝火,打断她们道:“当初不是给了一万块医药费吗,医院里还有单子,大伯母,奶奶,你们也不用在这里怪我们六亲不认连亲人都不救,那一万块是我家全部的积蓄,我妈一分没拿不说,还跟我小姨借了两千多凑上的。” 苏老太太眼神有些狐疑,抬头看了大儿媳妇一眼,她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一万块钱的事。 大伯母哭到一半也有点干巴巴的了,趁着抹眼泪的时候侧了脸过去,不敢正眼去瞧苏子安。 苏子安脸色平静,但是话里多少带了丝恼火,道:“你们提了正好,走吧,医院可都有收据单,我们去核对一下,看看大伯母你们出院的时候还剩下多少。别的我也不要了,那是我爸借你们住院治疗的钱,你们把欠我小姨的那两千块还了就行!” 大伯母还想狡辩,磕磕巴巴道:“什么、什么钱啊,我可没拿……” 苏子安挑了下眉毛,道:“拿没拿我们去医院问问就知道了,这都是有底子的,你跟我去查一趟吧!” 大伯母不吭声了,她这边一哑火,苏老太太当即就从地上站了起来,狠狠地冲她瞪了一眼,道:“回去再给你算账!” 大伯母高瘦的个子瑟缩了下,但是不敢同苏老太太反驳半句。 苏老太太一向干净利落,如今瞧着是被逼的没有法子了,做了她平时最看不起的事,她拍了下自己裤子上的尘土,努力抬高了下巴,道:“小安啊,奶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妈她变坏了,你不能跟她一样,你姓苏,是咱们苏家的人。你爸妈离婚了,你就应该跟着你爸,奶奶是看着你长大的……” 苏子安冷眼看着她,道:“奶奶,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还要带我去做鉴定吗?我爸十六年来都没怀疑过我,您可是当着家里那么多亲戚的面说我流着的不是苏家的血。” 苏老太太脸色尴尬,她闹也闹了,苦肉计也用了,实在是没有了办法,最后黑着脸狠狠道:“你这个小兔崽子,跟你妈一样没良心,你要是不跟我回家,我就到处去说,说……说你妈不是个好东西!你血型本来就对不上!” 苏子安牙齿咬紧了,看着她道:“那我跟您去做鉴定,咱们提前说好了,不管结果出来我是不是我爸的亲生骨肉,以后我都跟苏家没有半点关系!”直到最后,他对苏家只有怒火,再没有别的一丝感情。 苏老太太本来想给张文青泼脏水,没想到反被苏子安施压,她闹了一场没有半分好处,里子面子全失,最后由大伯母扶着灰溜溜的回去了。 苏子安很快联系了张建良介绍的律师,那位律师连夜从京城赶来,亲自处理了这场小的不能再小、但是也普遍的不能再普遍的一场家庭纠纷。 张文青一心离婚,开出的条件也都合情合理,加上律师的一张铁嘴,自然占了上风。 张文青提的条件很简单,要么苏家给一套80平米的房子,落在苏子安名下,要么就由苏老太太用等价金额来抵房子。再就是一些财务上的分割,苏元德那房子是单位的,他自己没有权利分割出去,而家里也没存款,算来算去,竟是把家里的那些债务分了下。 张文清咬死了一定要还2000块钱给张文珍,苏家想反驳,但是因为之前是苏元德亲手打了欠条,也没法不认账。 苏老太太坐在席上忍不住铁青着脸埋怨了一句,道:“一家人还打什么欠条,简直就是没把我们当自家人看待……” 周围的人不少是陪着张姥爷来的,听见没少在后边骂苏老太太无理取闹,法官敲了几次才让他们肃静下来。 最后就是苏子安到十八岁之前的抚养费,苏元德灰头土脸的坐在那,点头道:“我认……” 苏老太太出声打断道:“等下!这样不行,不公平!要算抚养费,就干脆一起算个清楚,我家还给他们张家养了两个小兔崽子呢!” 张姥爷气的差点站起来掳袖子打她,瞪了眼睛骂道:“苏老婆子你嘴巴放干净点!你说谁是兔崽子,啊?!” 法官又开始敲桌子喊肃静,这次时间更长,好半天才安静下来。 京城来的铁嘴律师已经开始有点绷不住了,他第一次来这种小地方,这跟他在京城里接的那些大案子完全不同,现场纪律还真没见过这么差的,倒是法院那些人瞧着见怪不怪,想来没少接这样的家庭纠纷案件。律师心里感慨了下,他今儿也算是感悟了一次人生百态了,要不是张建良先生亲自打电话相托,他是绝对不会来这里的,他这身份来这当真是小题大做了。 苏家嚷嚷着要算双胞胎花了他们家多少抚养费,那边也就算起来。 京城来的律师处理的很好,入乡随俗抠的比苏老太太还细致,恨不得每一分钱都算了个一清二楚。张辰和张童虽然是由苏元德家抚养的,但是他们爸妈是因公殉职,所以每个月单位会给120元的生活费,逢年过节单位也给送点东西,不算白养。 这笔钱十年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双胞胎自己完全用不了,算下来苏家反要倒贴两千块给张文青母子几个人。 苏老太太不服,但是一笔笔的摆在她面前由不得她不认账,两家互相拨掉了对方身上的最后一点伪装,实在是撕扯的难看,张家义愤填膺,苏家更是没有一点人情味。 几天之后判决下来了,张文青胜诉,得了一套房子和三千块钱。 张文青分到了两千块钱的账,苏家也就厚着脸皮让她自己给娘家还账,那三千块钱里有两千是双胞胎这十年来多出来的生活费用,而剩下的一千是苏子安未来两年的抚养费。 苏子安把这点钱直接给了他妈,又凑了一千加上,算是还了小姨家的钱。至于他自己,则是盯着拆迁房马上要批下来的时候,以上户口的名义申请做亲子鉴定,这属于司法鉴定,原先没出生证明的孩子才必须做亲子鉴定,苏子安提了申请,那边很快也批准了,等到苏元德得到通知的时候不去也得跟着去了。 亲子鉴定结果很快就下来了,没有任何意外,苏子安是苏元德亲生儿子,也是苏家的血脉。 苏子安没有任何迟疑,联系了报社,刊登了足足半章的篇幅发了份声明,字只有简短的一行,无非是跟苏家脱离关系,自从再无瓜葛。 下面贴着的是亲子鉴定结果,还有一份苏元德去年的时候打断他三根肋骨,打的苏辰骨折的一份医院证明。 苏元德看到报纸的时候脑袋里嗡的一声,差点没在办公室晕过去,他捏着报纸的手发抖,做梦也没想到儿子会这么做。办公室里的人来来往往,苏元德涨红了脸坐在那里强装镇定,但是一有人笑着说话,他就疑心那是在嘲笑自己,他本来就好面子,这样精神压力实在太大,没撑一会在一个起身的时候,终于不小心绊了一跤,当众摔了个狗啃泥! 苏元德锤了地板一下,眼睛里红成一片,真恨不得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 37、选校 春去秋来, 苏子安已经带了两拨学生了, 寒假班带完之后,过完年也到了他要去考试专业课的时候。 因为之前在画室里当过那么多年的代课老师,自然也研究了历年考试的那些题目, 苏子安能预感到画室里出几个好苗子,他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只要文化课别出现什么纰漏,如愿考入美院是意料之中。 李珂没少打电话提醒他考津市美院, 苏子安选定的几所学校都是北方城市, 倒是也跟这个不太冲突,但是简宇桓也跟着插了一脚,非闹着要他考京城里的学校不可。 简少爷如今十五岁了, 正是发育期, 吃的多长得也多,已经比苏子安高出大半个头来, 说话的时候也没小时候那么可爱了, 整天绷着个脸,也不知道哪学的词,开口就“我不要”。 “我不要,你得跟我在一起。”简宇桓戳着手里的一块红烧排骨,眉头拧的死紧, 一脸不耐烦道,“为什么不去京城?那边的中央美院不是最好的吗,既然要选择, 肯定要挑最好的吧。” 简宇桓三年来跟着苏子安中文进步很多,现在双胞胎想坑他已经没那么容易了,相对的,苏子安要有什么事儿也瞒不住他了。 苏子安把手里的一盘青菜给他放下,道:“我还没想好,到时候能最多能报一二十个学校呢,等考试时间出来了,再慢慢挑吧。” 简宇桓筷子用不利落,叉子倒是用的挺习惯,三卷两卷带起一团绿菜叶吃到嘴里一边腮帮子都鼓起来了,还在那拧着眉头不松开,道:“考那么多,最后不还是只能念一所学校吗?” 苏子安现在已经没办法糊弄小少爷了,只坐下来跟他一起挑学校。 其实只要不是上辈子读的那所院校他都可以接受,虽然过去也有一些朋友,但他不想再跟方晨有任何交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他下意识的想躲开那些让自己不愉快的回忆。 简宇桓单挑了京城的学校出来,低垂着眼睛一边看一边对他道:“这几个都可以,这个也可以,唔,离着我近一点比较好,我可以照顾你。” 苏子安失笑,看着他道:“你说什么,咱俩谁照顾谁?” 简宇桓舔了下唇,道:“当然是我,我比你有力气。”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可以看到肌肉凸起了,更偏向于西方人的身体很容易练出漂亮的肌肉。“小安哥,你忘了上次了吗,那个人还想抢你的自行车,是我帮你夺过来的。” 上次是苏子安画室里的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原本就有些柔弱,瞧着平时闷不吭声的总被人排斥被人欺负,苏子安就多照顾了几回,单独给做了几次速写示范。也不知道那个男孩怎么想的,就给缠上了苏子安,起初还不太敢有什么动作,大概是知道自己快回附中学习再也没机会来画室了,最后那几天晚上每天蹲点等着苏子安回去在路上截着他说话。 苏子安说也没用,只能躲着,可偏偏十次里总有那么一次被他堵上,上回就是那个男孩拽着他车筐不放手,还没等说上几句话,就被跑来接他的简宇桓当成了抢自行车的,二话没说就撂倒了。 要不是苏子安拦着,简少爷都要抬脚踹了,他力气大,真揍一顿那个男孩考试是别想参加了。 苏子安性取向的事儿没跟人说过,这在他所在的小城市还不能被接受,哪怕是十年之后,大家也只是口头开开玩笑,要是谁家真出了这么一个,当爹妈的首先要别戳脊梁骨。苏子安有自己的安排,没十足的把握之前,不想给他妈带来麻烦,也不愿意让弟妹受到影响。 带着这种想法,也就没多跟简宇桓解释,弄的简少爷至今还以为那个人是想抢苏子安的自行车,对那个抢车贼鄙视的要命。 简宇桓又说起这个,苏子安自然还是没多解释,就冲他笑了笑也就过去了。 北方美院不多,好一些的就是京城里的两所和津市的一所,其余的都是综合类大学里设立的一个院系,不是专门的美术院校了。苏子安原本就是在这三所美院里选,李珂推荐的分量自然不如简宇桓,简少爷也算是苏子安看着从那么一个小孩长大成少年模样的人的,他拧着眉头半抱怨半傲娇的说句“我不要”,苏子安就忍不住心软了。 苏子安点了点画册上印着灰扑扑一片楼舍的院校,道:“就这个吧。” 简宇桓看了一眼,见苏子安选了自己推荐的央美觉得很高兴,眼睛都笑的弯起来,道:“我就说吗,选这个就很好,小安哥我去准备,我之前有问过,去考这个学校得去京城,正好今年你跟我一起去,我们住在一起啊。” 简宇桓每年都会去京城住上一段时间,大多时候是选的过年前后的时间,今年正好是年后去,这段时间足够苏子安在那边考试了。 苏子安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米饭,坐下来陪着他一起吃饭,道:“我这么去合适吗?我听你爸说,你每年去是去看亲戚的吧?” 简宇桓道:“不知道,我没有见过有亲戚来拜访啊,没有。” 苏子安有些好奇道:“那你去住了那么长时间,都有什么人来看你?” 简宇桓道:“papa的朋友,有的时候会很多人来打牌,还有人来找我们喝酒。” 苏子安看他一眼,问道:“你也跟着喝吗?” 简少爷脸皱的跟苦瓜一样,好半天才偷偷摸摸的告诉苏子安,道:“味道很怪,其实不好喝,我每次都偷偷倒掉,为什么要花钱喝那种东西啊……” 苏子安也不是酗酒的人,他酒量很差,每次几乎是喝点葡萄酒就从脸红到了脖子,对酒水也没什么研究,听见简少爷抱怨也只能笑笑安慰他,道:“等你长大了可能就喜欢喝了,那个的确不是给小孩子的饮料。” 简宇桓不服气道:“我不小!” 苏子安嗯了一声,给他夹了一块排骨,“吃这个,不许把脆骨咬下来吐掉,全部吃进去。” 简宇桓一边咯吱咯吱咬骨头,一边反驳他,“张辰才是小不点,我已经比你高了,我不要小。” “这可不是你要不要的事儿,年龄小改变不了啊。”苏子安听见他在那哼哼不要,也觉得有点想笑了,“你比我小三岁,在我们这边可是常说三岁一个代沟,代沟你知道吗?差的远着呢。” 简宇桓有点痛苦的把嘴里的碎骨头咽下去,听见他说“代沟”大概明白一点,但又不是很清楚,忍不住又追问道:“那我要多久才能追得上啊?” 苏子安托着下巴想了想,笑道:“至少,等你下次语文作文及格吧。” 简宇桓戳着盘子里那块排骨,默默把它塞进嘴里连脆骨带肉一起嚼着吃了,他觉得这比让他生嚼骨头还要困难,骨头咬碎了可以咽下去,但是那些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汉字只要稍微一调换顺序就变成了他不认识的词语,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意思,简直就是见他妈的鬼。 简少爷平时没少跟张辰混在一起,两个人接触的多了,学会了不少国粹——张辰明面上在他哥面前是个好学生,但是转脸瞧着简宇桓依旧是横眉冷对,小简能在学校里听懂别人对他的任何诽谤和带有一点攻击性的词语,全凭张辰这几年来的亲身指导。 苏子安选学校的事很快就通过全家的投票支持,张文青对自己儿子放心,随便他选哪一个她都举双手支持,而双胞胎也是对大哥的选择没有任何意见。哪怕是张辰也难得的没说什么,只是也跟着查了央美附近的几所大学,瞅着是想直奔京城也找个距离他哥比较近的学校读书了。 张辰看了他哥一眼,低头的时候略微有些长的睫毛抖了下,不太高兴道:“哥,你过几天去京城考试,是不是跟那个简宇桓一起?” 苏子安应了一声,道:“对,怎么了?” 张辰欲言又止,半天还是没憋住,哼道:“他太笨了,哥你别被他影响了考试发挥不好。” 张文青过来敲了他脑袋一下,嗔怪道:“小辰,你怎么说人家呢,以后不许这么说了啊。”她看了苏子安又道:“这次是不是要住在小简家一段时间?正好有新下的苦丁茶,我给你拿上两盒,你去了也给他家大人送点尝尝,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尝个新鲜吧。” 苏子安应了一声,道:“好。” 张文青带着张童一起去收拾行李,苏子安原本简单的一个小箱子立刻换成了扩大一倍的滑轮箱,被张文青塞的满满的,不止是送人的礼物,还有一些苏子安的日常衣物之类的,她亲手织的露指手套就给带了两幅,围巾帽子更是不能少。 张辰在旁边还是有些闷闷不乐,被苏子安揉了一把脑袋,倒是先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红了,进屋写作业去了。 38、杜骞 苏子安原本只想报一个央美, 李珂担心万一今年招生出点什么状况, 又给他指点了几家不错的学校,总共是三家大学,两个美院一个综合类大学, 考试的时间都是分开的,中间各有2天休息的空挡, 比起其他考生实在是轻松的多。 简宇桓读的学校都是张建良给安排好的,高中要念的是一所国际学校, 那边的要求没那么严格, 只要分数够了就可以去读,简少爷在抛去汉语对他的成见之后,顺利的拿了个a。他这段时间不太忙, 而且年前后他都是要来北京住一段时间, 因此也特意腾出几天来专门陪着苏子安去考试。 艺考是一份比较艰苦的活儿,排队报名交费用的地方挤满了人, 不少是由家长陪同的, 更多的则是学生们自己独立来报名考试。考试费用不低,一些学生挤在那里看着招生简章仔细研究,小心的确定自己将来要念的学校,青涩的脸上带着勃勃朝气,毫无畏惧, 莽撞的可爱。 苏子安是前一天提前报名的,手里有一张打印的考试资格证,简单写了考试时间和教室, 他本来想自己来,但是简宇桓死活非要跟着一起,也就让司机给一起送来了。 简少爷不太适应京城的寒冷,一来就败给了年初的流感,他坐在汽车后排座椅上衣服领子竖起来一点,打起点精神来,还想陪着一起下去找教室,被苏子安给拦住了。 “你还是在这里等我吧,我把颜料放车上,你帮我拿一下,下午一点考试水粉,现在提进去我怕颜料干了。”苏子安随便找了个借口,要把简宇桓留下来的简直跟哄小孩一样,只要给他分配个什么任务,他才肯老实呆着。 简宇桓果然没再坚持跟着过去了,瓮声瓮气道:“好,我在外面等你,中午一起吃饭。” 苏子安答应了一声,提着东西进去考试了。 来考试的学生不少,苏子安跟着他们一起排队进了教室,坐下习惯性的拿出铅笔打磨尖了,上午考素描只要一支铅笔和一块橡皮就够了,到了下午的时候则是要考试水粉,得赶紧调颜料、打水,准备好了才能开始画,相对来说上午的时间要充裕一些。 一个教室里挤了五十多个考生,画架一排摆开,乌压压的一片也就勉强能看清前面摆放的静物。 几个老师模样的人进来,当场铺开画布,然后按照一张照片上的样子开始拜访静物,苏子安抬头看了一眼,跟他记忆里的差不多,摆放的是一个铜质的火锅,旁边放着些蔬菜,软硬对比冲突强烈。他早在画室里就给学生们摆过几次类似的,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他给学生们摆的是新鲜的蔬菜,他们每回画完就煮火锅吃了,而这个考场上为了统一,摆放的都是塑料材质的假蔬菜。 苏子安忽然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自己看,那股视线太过灼热,他想忽略都不行,略微侧过身看了一眼,却是一个熟人——杜骞。 杜骞就是那个之前苏子安辅导过的学生,上回被简宇桓当成了拦路抢自行车的收拾了一顿,打那以后也正好借着回学校上文化课的机会,就离开了画室,好长时间没瞧见他出现过了。 这次考试能在一所学校遇上,还真是巧了。 苏子安很少跟学生提自己的年龄,敢跑来问他的也没几个,大家都以为苏老师比他们大几岁,至少也是大学生,但是从来没料到过苏子安跟他们是同届的,甚至年纪还没他们大。杜骞这时候看的都快傻眼了,他抱着画板,脸上带着点紧张,铅笔在他指关节那卡着,手指都被他攥地有点发白。 苏子安冲他笑笑,比了个嘘声的姿势,让他安心画画就回过头来不再理会了。 杜骞脸上的那点紧张之色很快就变成了兴奋,他眼睛盯着苏子安的背影,好半天没能回神,再抬头看着前面摆放的静物的时候,咬了咬牙,提笔抖着手画了起来。 苏子安考试很顺利,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对他来说足够了,他还留出了一部分时间来精雕细琢,画的是他这几年代课以来比较满意的一副作品,单摆到外面去参展技法也差不到哪里去,就是这摆的太过于应试了,光影什么的都不足够理想。 苏子安交了画出去,很快他身后就想起一阵脚步声,后面的人跑的很快,喊的也急切,一口一个的苏老师。 苏子安回头去看,果然是杜骞,他对杜骞的印象原本不错,但是这个学生太过于粘着他,实在是让他不想歪都难,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应。 杜骞跑的有点急,赶过来的时候手上还抓着几只笔,随身的工具箱都没收拾好。他看着苏子安,脸皮又红了下,磕磕巴巴道:“苏老师你今天,今天自己来的吗?我跟你考同一个学校,我觉得,特别高兴……我们中午能不能一起吃饭,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老师,行、行吗?” 苏子安看了下手腕上的表,觉得时间还充足,也就点头答应了,道:“行,我们边走边聊吧,你水粉是弱项,下午的时候颜色一定要注意……” 杜骞跟在苏子安身边,一边听他说一边跟着点头,显然一副听话好学的好学生模样。 苏子安找到简宇桓那辆黑色轿车的时候,简少爷正蹲在路边给他的颜料盒喷水,三盒颜料打开,每一个格子都喷的湿漉漉的,简宇桓手里还拿着个搅拌颜料的小铁片,正一脸严肃的在搅弄一个粉红色的小格。 苏子安瞧见他这么帮自己,心里还是挺感动的,之前虽然在家就准备好了,但是他临时挑的几个特殊颜色因为放在暖气片上烘烤来着,是真的有点干,这么弄了水喷的润一下要好上色很多。 简宇桓也瞧见苏子安了,不过显然对他身后还跟过来一个尾巴有点惊讶,挑了下眉头道:“这是……?” 那天晚上很黑,加上简少爷打人的时候也没看脸,只模糊记得有那么个小贼,也没认出来。倒是杜骞瞧见简宇桓的时候明显瑟缩了一下,连手都下意识捂了下肚子,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挨打,显然印象深刻。 苏子安给他们介绍了一下,略过那天晚上的不愉快,两个人握了下手算是认识了彼此。简宇桓看着他还有点狐疑,勉强表示了下友好道:“简宇桓,小安哥的表弟。” 杜骞露出个僵硬的笑,伸出手去跟他握了下,虽然还有点紧张,但是对上别人的时候没了跟苏子安说话的磕巴劲儿,语气温和得体,道:“杜骞,苏老师画室的学生。” 39、午休 杜骞跟着他们一起简单吃了一顿饭, 简宇桓期间一直盯着他, 拧着个眉头想了半天到底没想起来,也就低头默默吃饭去了。 苏子安跟杜骞讲了会下午考试要注意的地方,杜骞一直认真听着, 时不时的跟他讨论一两句,态度都是客气有礼的, 没再做跟之前那样缠着不放的失礼行为。 苏子安松了一口气,杜骞之前的态度太过暧昧, 但是又偏偏什么都不说, 站到他跟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每天一到画室这人的眼睛就恨不得盯着他转,实在让他有点头皮发麻, 吃不消。如果杜骞说出来, 他也就明着拒绝了,但是杜骞如今的态度只是死缠烂打, 但又没过朋友的界限, 加上又是高三的考生正需要安心复习的时候,苏子安也不想打击他的情绪,只能尽量躲着,往外推让。 简宇桓吃的快而优雅,很快就擦干净了嘴巴等着苏子安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下腕表,凑过去跟苏子安道:“小安哥,我订了楼上的房间, 一会你还能上去休息一个小时。” 苏子安愣了下,道:“不用那么麻烦,我随便找个地方坐一会就行……” 简宇桓不答应,坚持让他跟自己去楼上歇一会,道:“你昨天不是没休息好吗,换地方睡肯定不舒服,我都开好房间了,你去躺一会,这样下午才能专心考试啊。” 苏子安昨天晚上的确是没睡好,也许是这几年过的太舒心,临到了高考这样的人生门槛的时候,他越是经常想起当年发生的事,好几天都在做噩梦。简宇桓问他,他也只说是换了地方认床,没休息好,老实说是有点累了。 “那行,我一会上去吧,那些颜料你弄的差不多了,放在那晾着就行,我下午只带一盒。”苏子安很快扒光自己碗里的米饭,也放下了碗筷。“剩下那两盒是去考广告设计专业的,平涂用的,暂时不用带。” 简宇桓答应了一声,又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他知道苏子安有个习惯喜欢喝点热乎乎的东西,但是不怎么喜欢喝茶。 杜骞在旁边听见苏子安说,小声开口问道:“苏老师,你要考北工商吗?我记得那边要考广告设计……” 苏子安捧着那杯热水暖了暖手,觉得舒服了很多,低声回道:“没有,我去试试中央工艺美院,那边也有个新开的专业。你呢?” 杜骞默默把他说的话记在心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我家里想我考央美的建筑专业,之前给我找了几个老师辅导……我妈妈直接把我抓回家去了,我都没来得及跟画室打招呼,苏老师真是对不起啊。” 苏子安一直以为杜骞这人是因为被简宇桓揍了才离开的画室,也只当他回去学习文化课了,没想到是回去找了名师开小灶,央美的建筑设计考试的专业课跟别的专业考试不太一样,那个是要做很多切面构图的,一般美术生很少有专攻那个方向的。 苏子安想了想,安慰他道:“如果是你考的话,我觉得还挺有把握的,你基本功很扎实,之前的立体构成也学的不错,可以去试试。” 杜骞腼腆的笑了一下,道:“老师呢,老师你也考央美吗?” 苏子安嗯了一声,道:“对,我也报了那个学校。” 杜骞笑了起来,脸上露出的高兴之色遮掩不住,随后又有点紧张的搓了搓手,拘谨道:“那老师你也是后天去央美考试吧?这两天我可以来找你吗,呃,我还有一点不太懂的地方想……想老师指导我一下。” 苏子安自己都是借住的简少爷家里,没理由再招一个人来添麻烦,再加上也不太想跟杜骞有过多来往,想了想,道:“我现在住在朋友家,不太方便,要不然这样吧,我给你留个电话,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明天可以给我打电话。” 苏子安身上带着一支蓝屏的摩托罗拉,这是张文青做生意赚了一笔之后给他买的,他刚想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杜骞,就被旁边的简宇桓打断了。简少爷倚坐在饭店的软椅上,抢在苏子安前头报了自己家那套四合院的座机号码,对杜骞道:“你有事打这个号码就可以了。” 杜骞瞧着也是富家子弟,正拿出一支手机准备跟苏子安交换号码,听见简宇桓报了座机,也愣了下。他抬头看了下苏子安,又想起自己这个老师一贯穿着朴素,虽然一身整洁,但是一年到头好像也没什么新衣服,总是来回替换那么几件衬衫和衣裤。他把简宇桓报出的电话号码认认真真记下来,冲苏子安笑了笑,道:“老师,那我明天给你打电话,你快去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 了。” 一顿午饭吃的气氛低沉,简宇桓带着苏子安去楼上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太高兴,开了房门进去,忍不住松了领口的几颗纽扣,一脸闹别扭的样子。 苏子安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嘱咐他道:“我先睡了,你一会记得自己吃药,药盒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塞在你衣兜里了,你看下。” 简宇桓摸了下大衣的外兜,果然有个小纸袋,里面装着一次吃药的分量,他那点小情绪被安抚下去,心里也不那么堵得慌了。但就算这样,他还是忍不住道:“小安哥,你也是考生,给他辅导不好。” 苏子安脱了外套,躺在床上横过被子来盖上一点,闭着眼睛道:“怎么不好了?我一直在画室带他,教了大半年了……” 简宇桓坐在对面靠窗的沙发上,用手肘支撑着下巴看着苏子安,还是有点闷闷不乐,“学了那么久考试之前还要辅导吗?太笨了,他会影响你。”想了想又学着张辰每次告状的语气,道:“这个人,你不要对他好。” 苏子安听了想笑,但是昨天晚上没能睡好现在一沾枕头还真有点犯困了,含糊应了他一声道:“好好,不对他好,只跟你好。” 简宇桓心里跳了一下,还没等弄明白刚才那是怎么了,就觉得心里整个都偎贴舒服起来。他模模糊糊觉得苏子安刚才说的话很好听,很合他心意,但是又说不太清楚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比平时跟双胞胎争宠赢了都开心的多。 简少爷坐在那盯着他的小老师看了一中午,眉头一会皱着一会松开,到底还是有点害羞了,露出一个有点羞涩的笑容,两颗小虎牙露出来一点,笑的有点傻气。 40、打针 下午考试自然还是跟杜骞在一起, 这个学校考试不严, 不用抽号选位置,谁来的早谁先摆画架,杜骞紧跟着摆在了苏子安身后, 苏子安瞧见了也没拦着他。 学生跟在老师身后其实是很有利处的,尤其是位置相仿位置的水粉画, 相当于老师在带着学生画一样,比着葫芦画瓢, 比自己画要来的轻松许多。 苏子安也有点小心思, 想让画室里的人多过些学校,这样以后画室名气更大,招生也方便, 对杜骞紧挨着自己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默许了。 杜骞画的时候一半的时间看静物,剩下那些时间用来看苏子安的背影, 画倒还真是一眼没看。杜骞长得瘦高的个头, 模样不难看,就是性格其实比较内向害羞,他不敢看苏子安的侧脸,光看着苏老师的背影就觉得有点脸上发烫了。 苏子安水粉没素描好,但那是跟专业的比, 在一群学生里简直是出类拔萃的了,下午考水粉的时候监考老师在他身后看了半天没动弹,显然是对他画的很满意。 苏子安下笔稳, 画的也快,等着画干了之后就写上名字交了上去,他担心简宇桓还生病,不想他多等,第一个交上之后就了考场,丝毫没有发现背后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 杜骞握着水粉笔的手指很用力,但是苏子安离开之后他半天也没画下一笔,眼神里有点黯淡。之前被苏子安教了大半年,他是知道苏老师的专业能力有多强的,也正因为这样,他才觉得自己跟苏老师念同一所学校的机会渺茫。 不过机会再小,也总还是有的,比起他之前想的念大学之后寒暑假回市里画室探望苏老师的那种想法,现在要幸运的多。杜骞心里热乎乎的,一想到他们两个人有可能念同一所大学,这样蠢蠢欲动的希望就带给他一阵莫大的鼓励,连笔下都多了几分神采。 外面天很冷,苏子安把身上穿着的厚羽绒服裹紧了点,他背着画板提着颜料盒子慢慢走出校门,街上跟他同样打扮的学生比比皆是,瞧着都是艺考大军里的一员。路上还有未融化干净的雪渣子,踩起来咯吱咯吱作响,苏子安把身上的画板背了背,忽然觉得有点如释重负,不管怎么样,他真的考了一所美术学校,这是他当年每天做梦都盼着的事情。 没走两步,路边一辆黑色轿车就缓缓驶过来,按了两声喇叭。 苏子安过去,那边车窗摇下,简宇桓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他咳了一声,道:“先送你回去,我一会要去趟医院,你坐前面……我怕传染你。” 苏子安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滚烫的,已经开始发烧了。 简宇桓还要说话,却被苏子安上车的动作打断了,苏子安开门把他往里推了下,自己挤在一边,对司机道:“去附近的医院,他发烧了,得去瞧医生。” 简宇桓还想说话,可没等开口就咳嗽了起来。苏子安给他在后背上拍了两下,小声道:“别说话,你带水了没有?先喝一点,含着别全咽下去,要是咳起来就麻烦了。” 含着水止咳的法子是张文青一直沿用的,但也仅限于她们家的那几个孩子,换到简少爷身上根本行不通,这次不止咳嗽了,还差点呛了水,咳的脸都通红了,半天直不起腰来。 苏子安给他顺了几下后背,简少爷委屈的要命,被苏子安按着躺下的时候,也就半推半就的枕在苏子安腿上了。 “这法子不管用……”简宇桓闷声说了一句,带着点鼻音听着都不太像他了。 “小辰他们小时候咳嗽了,都是这么含着水来着,不过那时候也是穷,等以后有钱了就含止咳糖浆了,一想咳嗽就咽下去一点。”苏子安用手指给他拢了两下头发,笑道,“要不一会给你买点止咳糖浆再试试?” “我不要。”简少爷闷声说了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个味道太奇怪了,不要喝。” 苏子安伸手遮住他的眼睛,哭笑不得道:“你这是从哪学来的?怎么连这个都会了啊。” “张辰教我的,他给我做了很多次示范。”简宇桓浓密而长的睫毛刷过苏子安的手心,带起一阵痒痒的感觉。 苏子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辰到现在为止大部分时候还喊简宇桓“那个洋鬼子”,这翻白眼的举动绝对不可能是什么示范,简少爷怕是被人鄙视了都不自知。想了半天,也只能含糊道:“以后别做这个动作,不好……” 简宇桓似乎是躺下舒服了许多,也不咳嗽了,有一声没一声的跟苏子安搭话,道:“怎么不好了?” 苏子安硬着头皮道:“太幼稚了吧,小孩儿似的,你这都要读高中了,做这个不好看。” 简宇桓哦了一声,过了一会,才道:“我就是觉得挺好玩的,好像你们都会,上次张辰这么做,阿姨还给他吹了一下。” 苏子安愣了下,好一会才明白过来简宇桓把眼睛里进沙子和翻白眼给弄混了,估计把这两个当成了同一件事。张建良这几年虽然忙着在南方投资,但是依旧会每个月都尽量抽出几天回来探望儿子,物质上更是绝对不会亏待小少爷,只是有些东西钱也买不到,父子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很短,加上简少爷又多少记得一些他那个外国妈,总是会羡慕的瞧着张辰,有时候还会下意识的模仿张辰的一些动作。 只是张辰有张文青回应,简宇桓模仿了半天,大部分时候是自己对着镜子做鬼脸,偶尔苏子安陪着他的时候会哄他一下,张建良是没有时间陪着他长大的。 简宇桓有点发烧,去了医院医生给打了一针退烧的,这针药打在屁股上,要给简少爷脱裤子的时候那位差点蹦起来,红着脸连声说不用。 医生那边已经开始弹针管了,银亮的针头泛着金属的冰冷质感,催促他道:“快点吧,这会儿流感的人特别多,后面还有人排队呢。自己脱了裤子趴在那,一下就打完,不疼!” 苏子安也劝他,道:“就打一小针,没事的。” 简宇桓打小穿衣洗澡都是自己完成的,总觉得这么当众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旁边陪着他的是苏子安。他看了苏子安一眼,磕磕巴巴道:“那,那你出去。” 苏子安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出去了,还给他们带上了门。 医生都看乐了,道:“行了,你哥也出去了,赶紧打针吧,我这边好几个病号排队呢。” 简宇桓闷不吭声的低头解开腰带扣,咔哒一声连外裤、内裤连带着腰带一起一脱到底。 医生正好抬头,差点长了针眼,哎哟了一声忙道:“不用脱这么多,就脱一点,露出一侧的臀部来就成啊!你这脱的也太实诚了……” 简少爷听了两遍才听懂,手忙脚乱的把裤子提上大半,趴在那把针打完了,额头上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窘的都冒了汗。 医生看他五官很深,那大鼻梁一瞧就是老外,忍不住逗他道:“刚来这边吧?中文听的懂吗,中——文——” 简宇桓有点气恼的看了他一眼,道:“我听的懂!” 医生更好奇了,“你听的懂刚才干嘛脱那么干净啊?” “……你不是说脱了裤子吗!”简宇桓趴在那等肌肉吸收药力,大概要等个一两分钟,他闷闷的扭过头不去看医生,觉得自尊受到了伤害。 “以前没打过小针?”医生坐在那给他开了点处方药,一边道。“哟,你这才十五啊,长得跟二十五似的,啧啧,发育的真好。” “我身体一直很好。” “我跟你说,你现在知道打小针不多疼了吧,以后不用非得把人都支开,一下就打完了。”医生把单子开完,正准备开门去让他家里人取药,就听到那边人高马大的小洋鬼子说了一句话,一下顿住了脚步,疑惑道,“你说什么?” 简宇桓已经慢慢坐起来了,他拧着眉头把衣服整理好,吞吞吐吐道:“……因为很奇怪。” 医生道:“哪里奇怪了?” 简宇桓唔了一声,道:“身体很奇怪,长了奇怪的东西。” 医生觉得奇怪,过去问了半天,才总算听明白了,这纯粹就是青少年最常见的羞涩困扰。他有些哭笑不得的道:“你们在学校里没学吗?有开生物课吧,老师没讲吗?就算老师不讲,你回家问问你爸,或者问问你哥也行啊,大家都是这样的,这是正常现象,说明你长大成人了。” 医生听见刚才简宇桓喊了声“小安哥”,就以为他们是兄弟,不过这位简少爷显然羞于向自己的哥哥谈论这个让他又甜蜜又惊慌的身体情况,他含含糊糊对医生道:“我家里人很忙,我没问过他们。而且我的情况不太一样……我的跟书上印的不太像,尤其是早上,书上没有描述过那种……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医生摸了下鼻子,也有些无奈了,这年头生物课本上印两张解剖图就算是完成生理卫生教育知识了,不少老师还都是女的,更是不好意思教学生这个,一知半解的太多了。医生又给简少爷科普了一下生理卫生知识,期间简少爷由沉默慢慢变成积极提问,有些问题让医生都有些嫉妒,长叹了口气道:“你这尺寸肯定不一样啊,你这不是我们当地的标配,你懂吗?大了好,别担心,越大越好。” 简宇桓听的一脸怔然,跟脑袋里的知识还没完全消化似的,拧着眉头慢慢把这话转成母语继续领悟。 外面的门敲了下,很快有人推开了一条缝隙,道:“医生,打好针了吗?” “好了!”医生把写好的单子递给简宇桓,拍了下小伙子的肩膀,笑道:“给你,你身体壮实,回去吃点药,几天就好了。” 简宇桓应了一声,拿着单子就出去了,苏子安在外面等着他,瞧见他出来就过去要帮他去取药,“你回车里等吧,那边很多人排队,我来就行……” 苏子安刚碰了简少爷胳膊一下,他就躲开了。苏子安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简宇桓似乎刚把之前医生说的话想明白过来,脸上的表情特别精彩,一会白一会红的,耳朵尖都跟着红了。 41、电话线 简宇桓这次病的有点重, 回到四合院晚饭也没吃上几口, 就说头疼回房间睡觉去了。 苏子安去给他倒了杯水,正想给他送去卧室让他把药吃了,就看到简少爷披着睡衣又出来在客厅里胡乱摸索什么。他端着水过去, 道:“你干什么呢,我帮你吧, 快回房间里去,小心一会受了寒更难受。” 简宇桓趴在那倒腾了一会, 带着点鼻音道:“没事, 我就是找个东西。” 苏子安凑近了一点,道:“你找什么呢?” 简少爷挡住他,很快直起身来, 道:“没事了, 我找到了,我这就回房间去。” 苏子安把水和药片递给他, 瞧着他喝完了, 又抬手摸了摸他额头,道:“还是有点烫,你快回去睡一会,明天后天在家多休息一下,也别跟我一起出门了, 我自己能去考试。” 简宇桓鼻塞的严重,瓮声瓮气道:“那让司机陪你去。” 苏子安答应了一声,道:“你别惦记我了, 照顾好自己吧,过几天你爸回来瞧见你这样,又该着急了。” 简宇桓拧了下眉毛,想说什么又懒得说,他父亲对他的关爱,无非就是送他去医院住上半个月,期间各种检查从头到尾做一个遍。上次他只不过吃了点海鲜过敏了,就差点被张建良送去加护病房,实在是有些太夸张了。 简宇桓吃过药片,回房间晕晕沉沉的就睡了,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他从小居住的房子,连门口的小花园里开着什么颜色的花朵都能看的很清楚,旁边有一双温暖的手在照顾他,但是那个人他却看不太清楚了,是一个很亲切的人,但是又是他不想去看的人。 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温暖又柔软,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一般,保养得当的双手纤细白嫩,那双手上带着几枚戒指,其中一个镶嵌着硕大的蓝宝石,阳光照射下来宝石的光芒有些刺目。 他和那个女人发生了争吵,不停质问为什么要送他离开,但是对方说的话在梦里含糊又遥远,他不耐烦了,甩开这双手扭头就离开。 他想这次是自己决定要离开的,不是被任何人抛弃的,他走的决绝,对方焦急的在后面呼唤,却无法阻拦他离开的脚步。听着女人不停的喊他的名字恳请他留下,他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报复的快感。 很快又有人从后面追上来,拽住了他的胳膊,简宇桓心中还有一点怨气,他回头瞪了对方一眼,呵斥道:“你做什么!” 那是个年轻高瘦的男孩,脸上还有点青涩未褪,被他这么一说立刻有些窘迫起来,脸颊上有些泛红,眼睛看着他有些无助,但是又没松开他的胳膊,只是那么看着他抿了抿唇,“小简,我……” 简宇桓看着他,听见他把最后那几个字说完。 “我……喜欢你。”这么说着的人已经忍不住别过了脸去,像是实在无法忍受自己的唐突,咬着唇克制的模样让人心动。“一直都很喜欢,比对任何人都喜欢。” 简宇桓慢慢转身,握住他的手拽着他靠近自己,他现在长得很高了,比起小时候只到苏子安胸前的位置,现在的他足够可以把这个人以保护着的姿态拥在怀里。他低头试探着亲了怀里的人一下,对方没有任何抵抗,只是轻轻颤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又伸出手去抱住他,小声贴着他说着大胆又让他心跳加快的情话。 简宇桓内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一颗心被怀里的人几句话说的就立刻膨胀起来,恨不得为他做任何事,既高兴又有点兴奋,拥抱着这个人让他很难不做些什么,于是他试探着再亲了两下,最后一下落在了苏子安的唇角,贴着不动,只有心脏在砰砰狂跳。 简宇桓心里有点期待,但是又说不太清楚期待什么,等到对方顺从的接受他的吻,张开唇小心又青涩地回应他的时候,简少爷心里最后一丝绷紧的神经彻底断了,他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了。 笨拙又青涩的吻不能熄灭他心里的热情,反而像是热油一般浇下来,整个人都沸腾了,他在梦里做了一切他想却又不敢对苏子安做的事。 梦境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看不清楚对方全部的面貌,但是却凭着本能去探索那片未知。等到那个人真的被他压在身下,哭泣求饶的时候,他忍不住凑上去吻住那双发出好听声音的唇,激动的泄.了出来…… 简宇桓猛地在床上睁开眼睛,他胸口的心跳声依旧剧烈,砰咚砰咚的声音简直要传到外面去。他撑着身体坐起来,烦躁的把头发往后拢了两下,身上的汗水把睡衣都沾湿了,还有一部分是除了汗水以外的东西,冰凉粘腻的贴在底裤上,让他无法否认梦里做过的事情——也无法否认苏子安在他梦里出现过。 梦里的事情记忆犹新,有些情节他记得清楚,再回想一遍依旧是让他心跳加快口干舌燥,心里那微弱的一点愧疚很快就被身体本能压制了下去。简宇桓拧着眉头低头瞧了一眼,睡裤高耸的模样实在难看的厉害,但也是他无法回避的尴尬,骂了一声,也只能掀开被子去浴室再解决了一回。 尺寸不合当地情况,处理起这样的突发状况也需要多出近一倍的时间,等他收拾好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墙上挂表的指针已经偏过了中午十二点。 简宇桓脸色还有点发红,慢慢腾腾的换了干净的衣服去客厅,苏子安已经在那边看画册了,低头垂目的模样专注又安静,让简少爷忍不住又看的呆了一会,等苏子安抬头冲他眨眼的时候才红着脸挪开视线,含糊道:“你,你又看书了啊。” “明天考试,想多看看。”苏子安把手里的画册合上,冲他招手道:“过来,我看你还发烧没有……” 简宇桓习惯性的往前走了两步,很快又顿住了脚步,狼狈的避开他的视线转身道:“我先去餐厅吃饭,一会再来找你!”说完就跑了。 苏子安有些奇怪,但是想到张辰以前在这个年纪也是这样性情不定的,就没再多管。他自己压根就没在青春期叛逆过,当年苏元德借了不少钱,家里的债务和供养双腿瘫痪的母亲,这样的双重压力之下,他实在无法有什么心情去叛逆,唯一能做的就是早早的背起重任,埋头赚钱。 一天时间过的很快,四合院出奇的安静,简宇桓躲在屋里不出来,偶尔出来也只是坐在沙发角落用奇怪的眼神多看几眼苏子安,如果两个人视线对上,他就立刻扭过头去,假装打量旁边古董花瓶上的纹理。 苏子安觉得自己养了一只大型的猫,他只要一动,那边沙发上的简少爷就浑身炸毛,蹦起来立刻就走。 两个人一个看,一个被看,就这么呆了一天,倒是也没腻烦,这么多年的相处,实在是习惯了。 苏子安敲了敲画册,咳了一声,道:“客厅里的电话线好像断了。” 简宇桓怔了一下,很快道:“这房子这么破,一定是老鼠咬的。我为什么要弄断它,我又不等什么人的电话……你看着我干什么!” 苏子安哭笑不得,道:“我也没说是你,你紧张什么,等下找人去修好吧。” 简宇桓不乐意道:“为什么要修,让它断着,我高兴!” 苏子安道:“还是修好吧,你爸每天都要给你打电话,你忘了?今天要是打不通,他肯定要飞到京城来看你了。” 简宇桓犹豫了一下,有些不痛快道:“那好吧,papa晚上8点才打电话,晚上再修。” 苏子安嗯了一声,道:“行吧,你说了算。” 简宇桓看着他忽然有点脸红,这句话,他梦里也曾经出现过,不过那个时候的苏子安脸色潮红,语气跟现在也完全不一样,断断续续说出来让他骨头都酥了,恨不得把全世界都买下来送给他。 而在京城另一个装修豪华的酒店里,杜骞正握着手里那张小小的纸条一遍遍的播着电话,那个号码他拨打了一整天了,完全打不通,只一片嘟嘟的忙音提示。 杜骞握紧了手里的那张纸条,脸色有些发白,心里转瞬略过了许多念头,或许是苏子安敷衍他,给的是个不存在的号码,亦或者对方根本就不想接他的电话,所以在那个洋鬼子念号码的时候丝毫没有阻拦……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不接他的电话?! 杜骞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里多了一点阴沉,他播了另外一个号码,在对方接通之后,很快道:“喂,帮我找一个人,对,明天美院考试的一个考生,考号最后三位是089。” 42、谋事在人 央美考试的内容跟别的学校不太一样, 苏子安提前做好了准备, 对历年的考题多少都有些记忆,所以基本上没有什么意外就能拿下。 但是今年的意外,偏偏出现了好几次。 先是有老师进来, 说是这场考试临时更换题目,由原先默写静物, 改成了实物素描。老师给出的实物也够扭曲,当中团了一张报纸, 弄的皱皱巴巴的搁在地上, 道:“行了,就画这个吧。” 周围的学生有些傻眼,他们可从来没画过这样的东西。 苏子安忍不住有些皱眉, 如果他没记错, 98年考试的题目是人物半身像默写和水彩静物默写,突然出现的这个题目让他有点意外, 这个题目他也有一点印象, 是以后一个比较有名的练习题,纸张扭曲之后,软硬的表现,光影的表现很重要,这个是难度非常大的一个题目了。 苏子安对画这个也不是全无经验, 他上前领了空白画纸,回来的时候却觉出哪里有点不对劲。座椅被轻微动过了,旁边的笔袋有被打开的痕迹, 他拧着眉头去检查了下,果然笔袋里少了几支笔,连预备好的橡皮也不见了。 旁边有考生发出轻微的嗤笑声,显然是看到他丢了东西在幸灾乐祸。 考央美的大多是复课生,第一年就能考上的人寥寥无几,这些考生不少都是互相认识的,常年在附近画室学习,只有苏子安是外来人。 丢了几支提前削好的铅笔,苏子安只能再抓紧时间去削几支,但是手里的铅笔像是被摔打过,里面的铅芯都碎了,最长的不过小手指那么长。苏子安没有吭声,双唇抿成一条线默默忍下来,自己剥了那点铅芯出来,用纸巾包裹了用。进入考场之后,是不允许再出去买替换文具的,一个是时间来不及,再一个也没有这样的先例,没人同情你是被陷害,这只能等于自己没做好准备,自认倒霉。 旁边有过来一个扔饮料瓶的男学生,看到他的时候还不客气地推了一下,道:“闪开点,别挡路。” 苏子安手里的那点铅芯握地稳稳当当,没掉出去一点。 绘图工具不全,是最为恼火的一种情况,苏子安可以用那么点仅有的笔芯绘图,但是却不可能从起笔到完成一点错都不犯。 考场里有一两个考生曾试着分给他一半橡皮,但是却被那几个复课生给挡了回去,没人敢惹他们,这样一年一次改变命运的考试,没有人敢拿自己的前途去赌,自然也就没有人敢伸出援手。 苏子安找了监考老师,但是旁边的那几个复课生盯紧了他有意无意的跟他作为,他刚一提出要求,那边就开始唱反调,不停的要求老师一视同仁,不要开后门。 “这算什么呀,自己没准备好,还能要求学校给准备啊……”为首的那个高个子男孩笑嘻嘻道,“老师,我也没带够东西,您去外面画材店帮忙一起买齐了呗!自己没准备好就别来考试,在这也是耽误大家的时间,大家说对不对?” 旁边几个跟着起哄,一时间考场闹腾腾的,监考老师连喊了几声安静才控制下来。 老师看了苏子安一眼,也皱了眉头,道:“这位同学,不是老师不帮你,现在是考试时间老师不能离开,你看画室里哪个同学有多余的,跟他借用一下吧。” 多余的是有,但是没人敢借用出来,苏子安也没打算让别人跟他一样受排挤,受难为。他在画室里看了一圈,瞧见角落里摆放着一个小静物台,上面大概是之前用的没有收拾干净,有几个干玉米之类的静物,盘子里还有两个馒头,瞧着白胖,就是放的有点久了,皮有点干裂。 苏子安指了指那边道:“老师,我可以用一下那个馒头么?” 老师愣了下,道:“馒头?啊,行啊,你拿去用吧……” 苏子安把那两个馒头拿过来,掰开了按了两下,里面还行,有点软,可以用。 央美考试一度流行高级灰,所谓“高级灰”,一个是指色调,一个就是指那份儿沉重和厚度。苏子安当年跟在方晨身边一起听课的时候,有幸听了一堂央美老教授的课,那位老教授现场作画,巧了也是工具不够,他用的是馒头皮擦拭灰□□块,比橡皮好用,只是老先生一直念叨着“浪费了”“浪费了”,画过那一次之后还笑着说大家不要学他。 苏子安跟着老先生学的是不局限用特定材质作画,馒头当橡皮他从未尝试过,他当年穷,吃饱是个很大的问题,再来就是跟老先生一样,总觉得这样是一种可耻的浪费,并不好。 但是今天,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也只能借用静物台上的东西,他不想让自己付出的努力这么浪费,也没有时间让他可以这么浪费下去。有人跟他作对,反而激起苏子安骨子里的那份固执,他还就不信了,他比这些人多努力了十几年,十几年日以继日的作画,还比不上这几个只会做小动作的学生? 苏子安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用手里仅剩下的那点铅芯和掰下来的馒头渣,站在一个光线并不好的角落里,开始埋头画起来。 三个小时,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苏子安一刻不停的画着,从分出大轮廓到逐一细化,再到光影描绘,画面细腻又明亮,一个静物,却带着份儿鲜活劲,引得监考老师都驻足。 时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苏子安卡着点完成了素描,他在上面端端正正写上自己的名字,交了上去。 监考老师估计也看出这里有人使坏,收好了图纸也没交给第二个人,自己敛起来带着走了,没出任何意外。 下午的时候是色彩,苏子安去打水的功夫,回来之后水彩颜料盒里跟他想象的一样,全部颜色都混成了一片,乌糟糟的搀和在一起,几个浅色脏的根本没法用了。 苏子安抬头看了旁边那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孩一眼,他们这次做的挺不小心,裤脚上都沾了一块柠檬黄的颜料,一个小点溅在黑色的鞋面上,挺显眼。 苏子安撑好了画架,也懒得反驳一句,等到老师布置了题目开始默写水彩静物的时候,即便是脏了的颜料,到了他手里也变腐朽为神奇,简直跟故意这么调好了似的,几笔下去该是什么颜色,还是什么颜色。这次的水彩他画的自信,虽然颜料脏了,但笔都是之前浸润过的,用惯了手的画具在手里,画一幅自己平时没画过一千也有八百的图,简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苏子安用色大胆,又快又迅速,这边画完,那边画室里其他考生基本上刚起完型,最快的也不过是磕磕巴巴的铺了一遍底色,比起来当真是甩出十几年的距离。 苏子安等颜料干了,利落起画,交卷。 他这次出去的时候留心多看了一眼那几个找他麻烦的男孩,准考证号上能看出的信息不少,他们号码相近,是一同报考的,那么就很有可能是同乡或者是同一个画室的考生,再者就是名字和长相,平时拿着人物头像做练习的人,抓这么三五个考生的五官特典,简直再容易不过,苏子安默默把他们的模样记在心里,准备回去慢慢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不是君子,也没那么大的妒恨心去复仇,但是想过平静的日子总要防着这样的人一些才好。 接下来的考试都很顺利,苏子安第三次考试的时候又遇到了杜骞,杜骞笑的腼腆,跟他说话的时候也总是热络的有些过分,可苏子安只要稍微表示出一点排斥,这个人就讪讪的退后,用一种受伤的眼神看着他。 苏子安一直等到最后一场考试,杜骞跟在他身后依旧不紧不慢的跟着,保持半步的距离,但是又让别人插手不进来的亲昵。杜骞提着工具箱跟在他身后,正絮絮叨叨的说话,声音很小近乎于耳语,“老师,我也报了这三个学校,等过几天就回附中上文化课去了,我估计这次能考500左右,成绩应该够了……” 苏子安停下脚步,看着他道:“你别跟着我了。” 杜骞愣了下,有些无措的站在那嘴角勉强笑笑,道:“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挺讨厌的?” 苏子安这次没跟考试之前一样安慰他,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道:“你喊我老师,就应该知道我是你老师,应该跟我保持一点距离。” 杜骞看着他,道:“老师你……”他咬了咬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小声问道,“你是吗?” 苏子安知道他在问什么,但是这个人跟李珂不一样,跟简宇桓乃至他的家人都不一样,如果是他们问他,他会大大方方的承认,因为他不想欺骗朋友欺骗家人。但是这个杜骞,是他的学生,杜骞付出了学费,所以他在学校里有义务教他绘画,出了校门他又有什么义务和责任去满足他的好奇心? 苏子安定定的看了他一会,道:“我是不是,都与你无关,这是我自己的事,不是吗?” 这样有点冰冷的回答,是杜骞从未遇到过的,他愣了下,但是很快眼神就暗淡下去,他不笨,听的出苏子安言语里的拒绝和排斥。 两个人生冷疏远的道别,杜骞瞧着苏子安走远了,看着他上了那辆等候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过了好一会才慢慢让眼神重新有了焦距。他眯着眼睛看了那辆汽车离去的方向,对于苏子安身边的人,他一向记得清楚,如果他不行,别人又有什么资格呆在苏老师身边? 43、成事在天(1) 考试算是顺利过关, 苏子安画了这么多年, 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并不太担心成绩受到那些小动作的影响。回到四合院休息的时候,简宇桓已经起来了, 但是瞧着不太像要出门的样子,脑袋上顶着块毛巾边擦边打喷嚏, 衣服也是睡袍,还没换过来。 苏子安过去给他擦干了头发, 道:“你这是刚起来?” 简宇桓鼻塞好一点了, 但是说话还带着点奇怪的强调,倒是跟刚来的时候发音有点像,闷声道:“嗯, 在房间里吃过饭了, 药也有吃。你的考试怎么样?” 苏子安没跟他说那些糟心事儿,只说一切还好, 简宇桓对自己有自信, 对苏子安也有着非同寻常的自信,听见他这么说也点了点头,道:“那你等我两天,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等我回来我们就回学校。” 苏子安专业课考试还有一段时间, 早回去也就是自习,倒是也不急,点头答应了。 张建良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京城, 今年来的稍微有点晚,但还是到了。他一来就带简宇桓出去了,临走的时候神色有点疲惫,也不知道是路上没有休息好,还是心事重重在考虑别的事情。 张建良父子俩在外面住了几天,回来的时候简宇桓一切如常,问起也只说他爸带他去郊区骑马玩儿,见了几个叔伯长辈,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简少爷在外头跑了几天,瞧着有些疲惫了,苏子安下楼去给他热了一杯牛奶,端上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张建良一个人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那里,正在看一本相册。 一楼客厅灯熄灭了,张建良坐在那儿,只看了一盏落地灯,半依靠在沙发上静静的翻看那本老相册。很古旧的款式,黑色的相纸上没有塑料薄膜的隔层,所有的照片都是用双面胶粘在上面的,有一两张边角有点翘起来,张建良耐心的抚慰平整,慢慢翻看。 他像是看一份回忆,目光沉静柔和,一身的锋芒都收敛起来,那身学者气息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外貌儒雅的教授,而非是一个睡在金钱堆里的大商人。 苏子安没有打扰他,端着牛奶轻手轻脚上楼去了。 简宇桓正在屋里换衣服,见他上来有些不太好意思,背过身去把睡裤换了,道:“放在桌上吧,我一会就喝。” 苏子安头一回瞧见他这么换衣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简少爷那边本来就压力挺大,苏子安一盯着他看就更加笨手笨脚,那么条裤子穿了好几次才穿好。 桌上放着一个cd随身听,简宇桓一边喝着牛奶,一边把那东西往苏子安手边推了推,“送给你的,祝贺你顺利考试完。” 苏子安摆弄了下,笑道:“还有文化课没考,这才只考了一半,祝贺是不是有点早了?” 简宇桓慢慢喝光牛奶,似乎用那点有限的时间思索了好一阵子,等咽下最后一口之后才道:“全部高考完了之后,还有其他的礼物。” 苏子安没少收简少爷的礼物,他要过的节日太多,中西合并,几乎隔三差五的就要庆祝一次,这cd机现在还算是贵重物品,这么收下有些过意不去。他想了想,道:“那等你考试完,我也送你一份礼物吧。” 简宇桓眼睛果然亮了,道:“好!” 张建良来了之后,这边原本刚好的房间就少了一间,苏子安让出了自己的客房,抱了枕头来跟简宇桓挤着睡。他们小时候也这么睡过,只是三年前简少爷还是个俊美漂亮的小正太,这会儿个头已经比苏子安齐平了,甚至还有高过一点的势头。 两个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简少爷胸口的心跳砰砰作响,浑身僵硬的像是块木头,大部分时候都在感受旁边传来的那份温度和气味,连自己说了什么都有点记不清了。他以前从来没觉得苏子安身体这么热,这么软,甚至连跟他相同的香皂的清香气味也格外的好闻。 苏子安累了一天,加上考场遇到那些捣乱的人,也说的有点心不在焉,没一会就闭着眼睛睡着了。 简宇桓小声叫了他的名字,瞧着对方是真的睡着了,这才放松下来,略微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闭上眼睛开始平复自己的心跳。不知道是不是平复的太过专心,还是旁边睡了人让他觉得心安,没一会也跟着睡着了,还打起了微弱的鼾声。 张建良来去匆匆,第二天不过吃个早餐,又赶去了南方,据说那边有片地皮他投资不少,是跟京城里的一位做服装生意的夏老板一同合伙,要建一所服贸交易平台。 苏子安对这些生意上的事不太懂,倒是简宇桓还跟着谈论了两句,送张建良出门的时候,父子俩还在小声议论,想来张建良也有意点拨儿子,让他早点能接触到自己的事业,毕竟这庞大的商业王国将来都是要由简少爷接手的。 送走了张建良,苏子安也开始动手打包行李,他高考才进行了一半,考完专业课需要回去一边准备文化课一边等院校通知,运气好通知会多几个,到时候文化课过了也能多有几个选择的余地。 简宇桓知道苏子安对高考十分重视,也一改之前的少爷脾气,尽量多配合着。因为距离学校近,苏子安还是住在他这边,只是这次晚上送宵夜的人变成了简宇桓。简少爷每次敲两下门,放下东西就走,苏子安闻声出来的时候,只瞧见门口放着一个白瓷圆盘,上面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和几块刚烤出来的松饼。 这样紧张的日子一连进行到七月,九几年还是七月高考。黑色七月基本上是所有备考生的噩梦,有些人因为太过紧张,进入考场就晕倒了,也有因为马虎忘了带准考证的,每年这样的都能遇到几个,基本上这一年时间也就跟着耽误了。 苏子安考试还算顺利,他之前去京城考试的那三所大学都邮寄来了通知书,专业课成绩遥遥领先,稳居榜首,央美的成绩比他估计的要少一点,但是排名也不错,前7位,要是没有遇到水粉被洒的事件,怕是排名还要再提升两个位次。 平时画室里的事多,苏子安忙起来,文化课就有些松懈,平时成绩大概在500分左右,但是这一年的高考他曾经做过一遍,当年没少看这套题的讲解分析。这就跟开了作弊器一样,那么深的记忆下来,哪里会记不住那几道分最多的大题? 一路顺风顺水的答完考题,心情终于放松了些,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跟过去有了一个彻底的告别,不同的城市和学校,属于他自己的不同人生,一切只会越来越好。 简宇桓考试比他要早一个礼拜,这两天也坚持陪着苏子安的家人一起站在校门口外等他出来,张文青比儿子还要紧张,等她瞧见苏子安一脸轻松的走出来的时候,也跟着舒了口气,笑呵呵道:“小安,累坏了吧?走走,快跟妈妈回家,我准备了一大桌饭菜,咱们回去什么也别管,先放松一下,好好吃一顿!” 天底下当妈的说出的话基本都是那一套,苏子安听的心底发热,点头应了一声,又对旁边的简宇桓道:“你也一起来吧,人多了热闹。” 简宇桓被他一句话就哄得高兴起来,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好。” 44、成事在天(2) 张文青带了他们回海河小区那边, 她之前费了心思准备, 一桌子饭菜丰盛,都是苏子安平时喜欢吃的东西。 双胞胎长大了许多,张童模样出落的漂亮, 眉眼生的精致,笑起来特别讨人喜欢, 这会儿正忙里忙外的帮张文青端菜,她在家还自己炒了一个醋溜山药, 说是刚学会一定要做给大哥吃的。 张辰个子渐长, 五官慢慢长开了之后,倒是显出几分英气,跟妹妹有所不同。不过两个小孩还是跟以前一样听苏子安的话, 这跟苏子安盯了三年也是有一定成果的, 他生怕弟妹再走上老路,张文青不在的时候经常回来看他们, 节假日干脆带着去画室, 天天陪着,感情自然就浓厚了。 一顿家宴吃的其乐融融,只是张文青拿不准简少爷的口味,一再让他多吃些,简宇桓不好反驳她, 默默盛在碗里拧着眉头吃的缓慢。苏子安看他吃的痛苦,拿胳膊轻轻碰了他一下,递了碗过去, 示意他拨过来。 简宇桓和他分吃的自然,倒是惹得对面坐着的张辰多看了两眼。 晚饭之后几个人凑在一起打了会儿游戏,张文青给双胞胎买了个小霸王学习机,把家里以前的小电视机接上,原本是用来学习的,但是大多时候都是插上游戏卡带成了两个小孩的玩具。 玩的是坦克大战,两两一组,简宇桓和苏子安抽签分到一组,第一局苏子安先和张童比,很快就攻陷了对方老巢,赢了一局。第二局是简宇桓和张辰比,这俩都属于高智商的玩家,明显和之前那局的步骤不太一样,恨不得步步杀机,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张辰一直都看简少爷不太痛快,尤其是今天简宇桓竟然让他哥吃了剩饭,这让张辰心里跟长了草似的,报复心越发重了,恨不得分分钟玩死他。 简宇桓也是个游戏高手,他家里游戏卡带都是张建良从国外带来的,各种游戏卡论箱子装着分类放好,对张辰的猛烈攻击只在最初的时候防御了下,很快就以进为退,逼的张辰回防了。 打了没一会,简宇桓忽然感觉到自己大腿那挨着什么热热的,用眼角余光去看,却是苏子安离自己太近,两个人的腿挨在一起,温热的体温传递过来,让简少爷觉得自己那块皮肤热地快要着火了,脸上也跟着烫起来。 张辰还在盯着小电视机里的画面,瞧着简宇桓控制的坦克停顿在一下下对着石墙喷炮弹做无用功,立刻抓住了这一线机会,反攻了上去! 苏子安坐在那抬头去看简宇桓,疑惑道:“那个石头打不动吧?往下走……你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红?” 简宇桓把视线移开,强装镇定地继续指挥坦克,磕磕巴巴道:“我,我在想策略。” 简少爷的策略显然想的不怎么样,没一会就被张辰追着杀到老巢,最后紧要关头简少爷死命挽回,但是也有些来不及了,苏子安看的挺专注,坐直了凑近他指点道:“吃那个,吃了能打出钻石墙……”说着还碰了简少爷的游戏手柄一下。 简宇桓被刺激的差点蹦起来,握着的游戏手柄更是猛地拽了一下,差点把连着的小电视也从柜子上拽下,电视机被他蛮力弄的摇晃了几点,吓得张童站起来伸手去扶,“哎哎哎,你别这么拽!电视要掉下来啦!” 苏子安也有点奇怪的看着他,道:“又怎么了?” 简宇桓已经扔下游戏手柄站起来了,他脸红的不行,磕磕巴巴道:“我,我有点事,要回家一趟。” 苏子安陪着他下去,张辰也放下游戏手柄跟着一起来送,这个长高了不少的男孩这会儿才心情好了不少,比迎接简宇桓进门的时候要热情了许多。 简宇桓走到单元门口就有点后悔了,他刚才也不知道怎么就受了刺激,苏子安一靠近他,他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对劲,心跳的也快,张口说的话也不对——他一点也不想走,可不知道为什么苏子安一问他,他嘴巴里冒出了那么一句要回家的话。现在抬起了脚就不能再返回去,简宇桓拧着个眉头走了几步,又回头去看苏子安,低声道:“那我走了。” 苏子安能感觉到大少爷一晚上都有点情绪不太对劲,但是猜了半天也只猜到可能是因为没收到礼物。他给简宇桓准备的是一副油画半身像,画了两个多月了,前几天送去装裱还没完全弄好,这会儿见简宇桓有点欲言又止的,只当他是想提前要礼物,冲他笑笑道:“回去吧,等过两天我就去找你,到时候带礼物给你。” 简宇桓眼睛亮了下,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前一句上,伸出两根手指再次确认道:“过两天对吧?” 张辰翻了个白眼,天太黑,简少爷没看到。 苏子安点头应了一声,对他这样较真的劲头也无奈了,道:“对,就两天。” 简宇桓想了想,又低头过去跟苏子安说了几句话,苏子安有点迟疑,道:“陪你看球赛?通宵是没有问题,就是过几天下成绩的时候,我还要去画室看一下,那边还有后期的宣传,可能陪你看不了几场。” 简宇桓见他答应就挺开心的,道:“没事,你只要把时间告诉我就行,我来安排。” 苏子安把自己有空的那几天告诉简宇桓,对方认认真真记下来,瞧着一点都不像是一时心血来潮,很有点要布置一下的意思。苏子安揉了揉鼻尖,他以前的时候也陪朋友看过世界杯,不过那时候是在酒吧,三五成群的男人围坐一群不停拍桌子喊叫,喝酒喝的挺开心,但是陪着简少爷的话,可能就得喝果汁了吧。 张辰看着简宇桓上车走远了,忍不住对他哥道:“你真要去跟他看球赛?哥,你不爱看那个吧,你屋里贴的还是篮球明星呢!” 那海报是李珂送来的,说是费了大力气从国外要到的带签名的,连海报带篮球一起给苏子安送来了一份。苏子安除了绘画一向没什么特别的爱好,李珂送来了,他就顺手贴上了,对这些篮球明星和足球明星都不太追捧。他听见张辰替自己抱不平,就笑了下,道:“球赛也不错,难得遇到世界杯,看球赛挺解压的。” 张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满道:“哥,你是不是觉得他特别好?” 苏子安愣了下,道:“什么?” “他那是装的,故意在你面前装出来的样子。”张辰来回踢着脚底下一块石子,有些烦躁,道:“哥你是没瞧见他在学校的时候,他可不是什么好学生……也就在你跟前的时候做做样子,总之,他在你面前都是装的,我看见就觉得烦。” 苏子安看了张辰一会,忽然道:“你怎么知道的?你翘课了?” 张辰脸色一下涨红起来,他学校和简宇桓那个贵族学校距离一段距离,可不就是翘课出去的时候看见的么!他磕磕巴巴的道:“反正,反正他没那么好,哥你不听我的话,你迟早要吃亏!” 45、分房 苏子安对弟弟的关注度显然比简少爷要多, 他拧着眉头审问了张辰半晚上, 生怕弟弟再跟上辈子那样青春期不小心就叛逆了。 他妈身体越来越好,也有了自己的一份小生意,如今已经不用他多操心。反倒是双胞胎越来越大, 张童爱漂亮但是毕竟是女孩,他说什么小姑娘也听话, 再加上这姑娘一副心思恨不得写在脸上,压根就瞒不住事儿。但是弟弟张辰不同, 他心思深, 有的时候苏子安都瞧不出他在想什么,再加上上辈子跟那些人混甚至都蹲局子了,这让苏子安越发担心起来。 张辰被审问了大半夜也有点不耐烦了, 但是抬头瞧见他哥一脸认真的模样, 又有点心软,半真半假的就说了一下。张辰学习没苏子安踏实, 但是人缘不错, 有不少小兄弟,他会翘课是因为听说张文青做生意的地方有人故意找事儿收什么保护费,张辰年纪小,但是脾气火爆,一声不吭就带着十几个小兄弟去堵了几天。 发现简宇桓真面目纯属巧合, 他本来就瞧简少爷不顺眼,想找几件他做的“坏事”在他哥面前揭发一下真面目,没想到简宇桓在学校名头还挺大, 随便一打听就让他听了个七七八八。 张辰省略了自己翘课堵人的事情,只说是自己偶尔一次翘课的时候去了简宇桓那所学校,重点描述了一下某人的真实嘴脸:简少爷在学校颐指气使,暴力的简直不像话,打架实在是太平常,别人那顶多是“我瞧不起你”,简宇桓这大少爷摆出的架势明摆着就是“我瞧不起你们所有人”。 这简直就是欠揍。 但是简少爷人高马大,家里供应的也好,这将近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可不是白长的,加上身边的保镖每天指导,恨不得去拿个青少年散打冠军了。论打架,简少爷可从没吃过亏,向来都是他揍别人,还从没让别人欺负到头上过,他在学校可是位眼高于顶的主儿,别说让他听哪个人的话,就是别人往他身边靠近了那都得挨揍——没办法,谁让简宇桓这少爷不但骄傲自大,还有古怪的洁癖。 他从不动别人的东西,同理,别人也不许碰他和他的东西分毫。 但是今天晚上,简宇桓到他们家可没少凑在他哥身边碰这碰那的,他哥吃块水果,简宇桓凑上来臭不要脸的分了一半去,晚上一起吃饭,简宇桓竟然还敢臭不要脸的扒拉了一半剩饭给他哥?! 张辰的怒气积攒了好几年,这种事发生了可不止一次,他心里头不舒服,总觉得自己大哥让人给欺负了,他是个护短的人,他哥脾气好,他脾气可不怎么好,绝不这么任由外人欺负他哥。 “你就这么惯着他吧,哥,你一直对他忍让,他就会得寸进尺……”张辰反过来语重心长的开始教育苏子安,一张还带着少年气的脸上满脸的不痛快。“他凭什么啊,不就是给了点钱让你教他中文吗,也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吧,学校老师可只管上课的时候,没瞧见过谁还一天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拿你当他们家保姆使唤呢!” 苏子安照着他脑门弹了一下,道:“瞎说什么,他一个人住在这,身边也没个亲人,多照顾着点也是应该的。你俩小时候就老打架……小辰,你不会还记仇吧?” 张辰和简宇桓对对付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起初还当是多了个小伙伴,后来发现这小伙伴抢走了自己大哥,双胞胎嫉妒心多重啊,张童那就是明面上不乐意,张辰可都记在心里了,小时候没少找简宇桓打架。张辰小简宇桓两岁,加上简宇桓那种族优势,从小就长得比普通孩子要高一截,张辰小时候揍不过这个洋鬼子,到现在要真打起来下半场也得落输。 张辰黑着个脸,磨牙道:“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揍得过他。” 苏子安照着他额头那个红点又弹了个脑瓜崩,自己忍不住都笑了:“你俩还没打够啊,前几天他还跟我说你教他摔跤,跟我比划了几下,连打带踢最后还互磕脑门的,我说,你们这是全能赛了吧?” 张辰背过身去气的直哼哼,但也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才道:“哥,你老帮着他,都不信我。” 苏子安凑过去一点,搂着弟弟的肩膀拍了拍他小安慰了一下,又道:“谁说的,你说的话我信啊。” 张辰转过身来,抬头看着苏子安,疑惑道:“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对他那么宽容,对你管得严?”苏子安搂着他道:“因为小简是客人,你是我弟弟。他答应了张叔叔照顾他,那肯定要多去关心他,但是小辰你不一样。你是我弟,别人要打你我第一个护着你,但你犯错了,我也会第一个教训你。咱妈过的不容易,家里才好了几年,当初想上学都没学费啊,你都忘了?” 张辰听的眼圈发红,他没忘,当初他们兄妹三个挨揍的时候,他哥护着他和妹妹被打断了三根肋骨,一身的伤,足足养了几个月才好。 他们在医院苏家没人来探望,医药费都是他妈用零钱凑起来的,出院之后搬去了新桥镇,那边的环境破破烂烂,他妈给人洗衣服,他哥还不能下床,就坐在床上没日没夜的画图,画纸厚厚的一摞摆在桌上,有时候就依在那披着衣服睡着了,睡着的时候手里还握着笔没松开。 这些张辰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和妹妹能过上现在的日子,是他妈和大哥拼了命给挣出来的。 张辰回身抱住苏子安,在他怀里闷声道:“哥,等我有钱了,不让你去给那个洋鬼子打工,咱不受那份儿气。” 苏子安哭笑不得,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我刚说的话你都听哪去了?不是这么回事,他也没给我气受啊,你……算了,你好好学习,别再逃课了,知道吗?” 张辰在苏子安怀里点了点头,抱着他哥的手更紧了,像是怕被人给抢走。 苏子安瞧着教育的差不多了,也就让他睡下,自己关了门出去。 客厅里张文青还在忙碌,她一向是个勤劳肯干的人,这会儿正在灯下核对着账本,时不时的写下一两笔什么。她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立刻就笑弯了一双眼睛,道:“怎么,小辰又挨训了?” 苏子安走过去挨着她坐下,道:“没,就跟他谈了谈,叮嘱他好好学习。” “是该这么教育一下了,你不知道,这孩子前段时间带着一帮小孩去工地呢,我瞧见都吓了一跳……”张文青拍了拍胸口,道:“工地那边乱,这万一碰着伤着的,多危险啊。你多提点你弟弟几句,这话也就你说才有用,他呀,还是最听你的话了。” 苏子安愣了下,张文青说的话似曾相识,上辈子小辰也是纠结了一帮小混混去了工地,那会儿似乎是因为他小姨下岗没工作,去那边摆摊卖包子被人给砸了摊,张辰看不过去,以暴制暴了一回。这事他也是后来才听说的,那时候事情已经过去很长时间,苏元德这个父亲对这种行为冷嘲热讽,一度喊张辰“小痞子”“臭流氓”,没一句好话。再后来张辰不回家了,直到被抓去蹲局子,苏元德更是幸灾乐祸,还曾不止一次说道:“要抓就抓这样不长眼的,活该!” 苏子安心里不是滋味,别人眼里的小痞子,是他最疼的弟弟。张辰是暴脾气,加上那样的出身,性格也就要强许多,会走到上辈子那一步田地,真是一步步逼出来的。 张文青瞧着他情绪有点不对,忍不住道:“小安,你怎么了?” 苏子安勉强笑了下,道:“没事,可能是刚考完还有点放松不下来吧,往常这时候我还在做题呢,突然这么一放松,真有点不太习惯。” 张文青给他倒了杯水,心疼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不爱惜自己了,要么在画室拼命,要么在学校拼命,好像跟时间不够用似的。别那么急,慢慢来,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苏子安跟着点了点头,道:“是啊。” 张文青见儿子没有睡觉的意思,也趁着母子俩都不忙的机会跟他商量起自己的打算来。 “小安,你今年满十八了,你爸那边生活费也不用给了,我估摸着这几年他们家踏实了不少,应该不会再找什么事。”张文青手指在账本上敲了两下,道:“咱们家这两套房子欠下的钱已经还的差不多了,我想把房子过到你名下。还有你这几年攒的钱妈也没动,都给你存着了,你现在也大了,做事儿也有分寸,这笔钱你想什么用就拿去用吧。” 苏子安三年之前买下的两套房子,张文青没用他开画室赚的一分钱,硬是靠自己倒卖日用品把房子欠下的五万块钱给还上了。她把苏子安给的钱单独存了起来,苏子安提过几次要买商铺,她就想着把这笔钱存起来留给儿子自己支配。 苏子安听她这么说,就道:“妈,这房子是留给你的。” 46、买商铺 张文青揉了下他脑袋, 道:“妈知道你是好孩子, 但是妈还年轻呢,自己能赚钱,不用你养。” 苏子安道:“妈, 这房子真是留给你的,我自己有房子, 你忘了,我奶奶那还有我一套。” 老苏家分的房子靠近市郊, 当初托律师直接把那套80的房子落在了苏子安名下, 分了个干净痛快。只是那几套房子都是挨着的,跟苏老太太和苏大伯更是上下楼之隔,走几步就到, 因此盖好了之后张文青也没去住过, 在打扫了一两次之后换了锁大门紧闭,基本上没再去过了。 苏老太太还在打那套房子的主意, 楼上楼下的没少说起自己多么命苦, 张文青懒得跟她一个老太太计较,但是苏子安要是去那边住,怕是多少要受些影响。张文青不愿意自己儿子去受那份儿委屈,劝道:“小安,那房子位置也不太好, 那边的人也乱……你别去住了,要不咱们卖了那套房子来市里再买,钱不够妈再想办法凑一点, 总比去那边强啊。” 苏子安听的有点惊讶,他也是这么打算的,市中心的房子可比市郊的要值钱的多。像是他们家这两套房子是三万块一套买来的,这几年也没见涨多少,现在还瞧不出价值,但是明年的下半年就会掀起一股抢购的小高潮,房价会翻一倍直逼6万元。 再往后起起伏伏的,涨到十几万的价格,直到2006年才会再次猛增,四年之内突破百万一套的高价。 苏子安心里记得清楚,这个时候的三万块看着多,但跟后来一比实在不算什么了。再加上他以后势必不能结婚生子,因此也想对他妈多一些补偿,给她一些物质上的供养。 但是张文青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呆坐在轮椅里一脸畏惧怕光的女人了,她有了自己的小生意,有了一份辛苦但收入可观的摊位,自信心提高了不少,人也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她更想给自己的孩子多付出一些。 两个人争执了许久,还是张文青败下阵来,叹了口气道:“小安,你真不要啊?” 苏子安摇了摇头,道:“妈,那本来就是我给你准备的,你也好,小辰和童童他们也好,我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他将来要找一个男人,那肯定就不能再回到家乡长住,海河小区这两套房子肯定要留给他妈和弟妹住的,至于苏家那套郊区的房子卖了再添购一套,那也是给张文青养老用的,毕竟他妈跟了他爸十几年,得到的补偿也就这么一套不情不愿拿出来的房子了。 张文青叹了口气,瞧着眼圈有点发红,“都怪妈没用,要是早一点出来摆摊,也不至于让你被打成那样……” 苏子安知道他妈这肯定又想到过去的事了,小声劝了半天,安抚住张文青的情绪之后,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会房子的事。 张文青不肯自己收下两套房子,苏子安想了会,道:“要不这样吧,妈,一套落在你名下,一套写童童的名字吧。姥爷在新桥镇置办的那个留给小辰,童童是女孩儿,将来结婚这房子就算是嫁妆了,有自己的房子总要舒服些。” 张文青能在三年里攒出小五万块,也算是高收入的人了,再加上她当年吃过没有房子的苦头,苏元德在老苏家没有分家,几口人住在一块没少闹不愉快,因此也没多含糊就点头道:“行,那就写童童的名字,她喊我一声妈,当妈的也该为她多打算打算。” 剩下的那套房子苏子安坚持写张文青的名字,只答应拿回自己这几年存下的钱。 张文青习惯了家里有个顶梁柱,以前她听苏元德的话,现在她只信苏子安,儿子坚持,她也就不再推让,划到了自己名下。 房子过户的事儿还要麻烦张姥爷,这事张文青着手去办,苏子安跟她商量好了也就不再多管。 苏子安出去看了两天商铺,早先在商贸街看中的那间商铺如今还没有拆迁,拆迁似乎已经成了非常遥远的事儿,这边房价低迷,不少大间的商铺胡乱出租出去,做什么生意的都有,街上也乱糟糟的有些脏乱,显然已经不是什么购物的好去处了。 苏子安去的还是之前看中的那个最大的店铺,上下两层大概300平方米的空间,又是将来市里最好的一间旺铺,等以后市里开始大批量的修建楼房,这里会逐渐成为一个建材批发市场,到那个时候房租一年七、八万很正常,负担平常人家一年开销绰绰有余。 那间商铺虽然也降低了房价,但是二十几万的价格依旧不是苏子安现在能承担的起的。看了一会,也只能暂时先放弃了。 苏子安打的就是以铺养家的主意,他没准备自己带钱去大学,这几年陆续攒下的钱有将近十万,海河小区的房子张文青一力承担,没用他一分钱,这十万块虽然还不够买他看中的那间大商铺的,但是买一个小单层却是足够了。 苏子安记得这条街上有这么几套单层的卖,铺面较小,但是门头不错,是临街的位置,将来也是财源滚滚。 凭着记忆找了一会,果然就找到了那几家门头店面,里面比他记忆中的还要宽敞一点,百十个平方大小,要价也还算合理,八万块。 “你看,我这店面位置特别好,临街第一家,这大门一敞开做生意多敞亮啊,而且门前这十多米的地方也是我家的,等夏天搭个棚子还可以卖点汽水冰棍儿什么的,划算着呢!这么算下来还不到700块钱一个面积,你去市中心买套住房也就这个价啦!”老板说的殷勤,丝毫没有因为苏子安年纪轻就怠慢他,瞧着挺急于出手的。 苏子安听见他说只笑笑,老板说的虽然有点夸张,但是这个价格的确让他心动,这个铺子的大小和价位刚好是他能够承担的范围之内,于是也就跟老板认真攀谈起来。 老板见他真心想买又许诺一把付清现钱,也就咬咬牙,道:“这样吧,我这铺子原本是做小饭馆的,我把这些桌椅瓢盆的家当都给你留下,钱是一分都不能让了,你看这样成吗?我这也是急着要回老家,不然不会这么急着出手,卖这么低的价。” 苏子安刚才也去里面看过了,那些桌椅都是实木的瞧着八成新,里面厨房里倒是真有不少东西,光冰柜就有三个,“里面那些冰柜也留下吗?” 老板点点头,道:“对,厨房里那些东西全给你留下,冰箱、冰柜,还有冰柜里那些肉啊虾啊啥的……反正我也带不走啦!小伙子,我是瞧着你真心买才给这个价的,东西可以送你,但是钱真是一分都不能让了啊!” 苏子安算了一下,这里面那些家什折现也有不少钱了,反正他们家住在市里也都能用上,也就没再跟老板多讲价,就按照八万块一间的价格敲定了下来。 47、喝酒 苏子安拍板定下了房子, 这一买一卖还需要一段时间, 他暑假刚刚开始,一点都不着急。 这套房子依旧是交给张姥爷去处理的,老人听说苏子安要写张文青的名字, 一时心里什么滋味都有。他跟着苏子安跑了趟银行提钱,那钱拿在手里忍不住又道:“小安哪, 你这是一点都不给自己留啊,你这孩子, 你把你妈和家里那俩小孩都安顿好了, 你自己怎么办啊?攒了这么多年,也得给自己留点……” 苏子安笑笑,道:“姥爷, 您刚才不是也瞧见了吗, 我手里还有小两万呢,够用了。” 张姥爷一脸的不赞同, 道:“家里那两套房子不写你的名儿, 商铺也不写你的名儿,你这什么都不要的架势,合着以后念了大学要留在外头,不回咱们这小地方来啦?”老头摇了摇脑袋,叹息道, “凡事得留一线,你得给自己准备点,别以为现在有本事能赚到钱, 那将来呢?将来要是没钱用了,你也得给自己找个落脚的地方啊。” 苏子安只笑不说话,老实说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他情况特殊,不喜欢女人是天生的,总不能去骗婚害人家姑娘一辈子,要想按自己的想法过,回家乡可能是有点不太现实了,以后很有可能在京城找份儿工作,要么就开个画室,以后有钱了再经营个小画廊什么的,慢慢在那边生活了。 不管怎么样,大城市的风气总要开放一些,他一个外地人也不容易被人发现,比在这所小城市要活的容易些。老家这边都是亲戚朋友,被人发觉了总要闹出些麻烦,上辈子他一直没结婚就已经有些风言风语,要不是他还能给家里每个月拿些钱回来,苏元德恐怕都因为太过丢人而不愿意认他这个儿子。 耳边还是张姥爷嘀嘀咕咕的念叨,老头虽然疼爱双胞胎,但是也怕外孙吃亏,总觉得应该让苏子安自己把房子留下。 苏子安揉了揉鼻尖,轻轻吁了口气,道:“姥爷,我还年轻,有手艺到哪都能吃上饭。” 张姥爷见劝不动他,也只能叹了口气作罢。不过心里还是挺为外孙自豪的,这么小的年纪,能自己赚钱买下房子的有几个呀?怕是苏元德那畜生都做不到,哼! 苏子安顺路去取了自己拿去装裱的画,简少爷可是一直眼巴巴的等着这个。 这礼物是为简宇桓量身定做的,每回画一张小像简宇桓都当宝贝似的放起来,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习惯,每年都给简宇桓画上一两副,简少爷为此还特意布置了一个房间来存放,摆着挂着的全是苏子安送他的画儿。 这次送去的画像也不例外被珍而重之的收藏起来了,简宇桓每次收到苏子安的画就特高兴,尤其画的是他的时候,嘴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他知道苏子安画一幅人物肖像要用几个月的时间,尤其是这样精细的油画,画出来跟照片拍下来的似的,更是耗费功夫。 简少爷心里喜滋滋的,他心里琢磨着,他家小安哥画成这幅画要几个月的时间,那么这几个月来,小安哥就是每天都在看着他、想着他。只这么一想,就让他嘴角忍不住再次上扬,心里高兴的冒泡了都。 苏子安不知道他这点少年心思,就记住简宇桓约他来看球赛来了,所以进门的时候手里还提了点果汁汽水什么的,零食没敢买,简少爷肠胃娇贵,实在不能胡乱投喂。 简宇桓现在没那么多保镖跟着了,他长大了之后不太喜欢人前人后的这么围着,跟张建良提了几次,张建良就留了一个给他当司机,又聘了个阿姨管他生活,其余的给弄走了。真弄走假弄走不知道,反正简少爷如今住的这所别墅里空落落的,说句话都带回音。 原本就宽敞的客厅里就剩下苏子安和简宇桓两个人,简宇桓喜欢地毯,常年铺着,苏子安也就干脆赤着脚盘坐在沙发上跟他边聊天边看电视。 时间还早,直播要等到半夜,简宇桓有些不耐烦的来回按着遥控器,有时候会偷偷看苏子安一眼,见对方眉宇间神色平和,心里那点小烦躁也跟着平息下来。他咳了一声,道:“小安哥,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这边也准备了一点……啤酒。” 苏子安老家这边没那么多讲究,张辰小时候就拿筷子沾着米酒尝味道,因此对简宇桓提议要喝啤酒的事儿也没太大反应,不过他本人实在是酒量太差,喝一点就跟虾子似的全身发红,在外头更是很少喝酒。不过现在刚高考完,又是买了商铺,苏子安心里挺高兴,听见他说也就点了点头,道:“给我来一罐吧。” 简宇桓拿来的啤酒不是罐装的,他这别墅下面有个小酒窖,张建良喜欢品酒,又是懂的享受的人,哪里都藏着点好酒。简少爷拿玻璃杯倒了满满两大杯冰镇啤酒过来,跟苏子安坐在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也不过刚喝了几口,就瞧见苏子安脸色泛红,简宇桓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抬头再看的时候苏子安脖子也都跟着红了一片,眼瞅着都蔓延到衣领下面去了。 苏子安见他盯着自己看,也有点尴尬道:“我酒量不太好,喝一点就这样。”说着用手指挠了领口那边的皮肤两下,在锁骨上留下几道微红的印子。 简宇桓好半天才让自己挪开眼睛,心跳的跟打鼓似的,磕磕巴巴道:“我,我也是。” 苏子安有点奇怪的看着他,道:“可你脸没红啊。” 简宇桓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几口酒壮胆的缘故,还是自己被那阵悸动弄的有些克制不住,伸手握住苏子安的手按到自己胸口上,也不敢看他,含糊道:“心跳很快,对不对?” 苏子安笑了下,眼睛笑的弯弯的,道:“还真是。” 简宇桓手心里有点冒汗,他脸上发烫,只觉得苏子安手上的温度一直透过胸口传到了他心里,下意识有点不好意思的松开了他的手,道:“我喝了酒就这样。” 48、赌球 晚上的球赛是克罗地亚对战荷兰, 两队实力旗鼓相当难分伯仲, 最后克罗地亚以2比1赢了荷兰。里面没有简宇桓支持的球队,所以看的还算轻松,苏子安陪着他看完那一场就有点疲惫了, 眼皮子发沉。 苏子安刚才喝了不少啤酒,原本就沾不得酒精的人很快就有点晕沉沉的, 闭上眼睛倚在沙发靠背上没一会就慢慢睡着了。 简宇桓发现的时候苏子安已经睡的很沉,长长的睫毛浓密垂下, 显出一小片阴影, 客厅里的吊灯早就关了,只剩下电视机屏幕里不停闪过的一阵阵色彩,照在那个人脸上忽明忽暗。 即使是这样, 也还是漂亮的让人心动。 简宇桓见过不少人, 在北京聚会的时候还见过不少电视里出现过的小明星,他对追星并不热衷, 而且也没觉出那一张张描眉擦粉的脸上有什么好看的。他喜欢的一直是这样温温和和的一个人, 眉眼淡然,脾气温和,脾气好但是也有固执的时候。 简宇桓大着胆子伸手摸了一下,脸上软软的,很滑, 手指像是被吸住了似的挪不开,忍不住就贴着他白皙的脸颊摩挲起来。 他晚上也喝了不少,但是没有分毫醉意, 手指上的温度传递过来让他心里痒痒的,很想再做一点什么。这么想着,也就盯着那个人,慢慢附身下去,带着点微微的颤抖亲了上去。 那是一个初学者才会做出的笨拙的吻。 简少爷不懂那些,只是把自己的唇贴在对方的唇上,就那么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心跳的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唇瓣相交的地方是难言的柔软,带着一点点酒气和湿润,彼此的呼吸也交融在一起,热热的分不出彼此。 简宇桓只亲了几秒钟,他小心观察着苏子安的反应,不过是轻轻一个抿唇的动作就让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吓得弹开了,喉结急促的滚动几下,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好半天不敢去看对方。过了一会,才傻乎乎的自己碰了自己嘴巴一下,咧嘴笑了。 苏子安并未醒来,他睡的很沉。 只是他做了一个不□□稳的梦,梦里他好像去了一片海上,起起伏伏的海浪让他睡的不□□稳,头晕的感觉一直未曾消失,时不时的还有一片浪头打过来,在一片看不清的阴影之下呼吸仿佛都有点停滞了,唇上热热的,带着点海的咸味,让他忍不住抿了抿唇,想舔一下。 一觉睡到天亮,苏子安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是在客房卧室的床上。 他以前会留宿下来,简宇桓小的时候他陪着一起睡,大些了两个人挤不开一张木床他就睡在客房那儿。这个房间正是他平时睡的客房,他坐起来先揉了揉额头,很疼,脑袋里晕晕乎乎的,跟以往起床后的清爽感觉不一样,喝了酒果然还是有些不太舒服,难怪昨天晚上会做梦在海上摇晃了一夜,整个人都有点头重脚轻的。 他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应该是睡着了简宇桓给他换上的睡衣,简少爷不习惯伺候人,领口的衣扣都扣错了两三个,歪歪扭扭的。 苏子安伸手纠正过来,打着哈欠去了洗手间,可是刚进去就觉出了一点不对劲,他脖子上很红,尤其是锁骨那里,两道红印子很明显。模糊记得自己喝了酒挠了两下,但是这也太红了吧? 苏子安解开领口的衣扣又看了下,只有那两道,其余的已经恢复如常。他肤色本就偏白,现在酒意下去其余的地方没什么变化,就是脖子和锁骨那有点微红……他伸手挠了两下,不疼不痒的,猜着是自己昨晚挠出的印子,也就随它去了。 简宇桓精神不错,明显比昨天高兴的多,一大早就把餐桌摆在了外面的小花园,非要和苏子安在外面一起吃早点。 北方小城市夏天早上还是十分凉爽的,周围绿柳垂荫,小花园里栽种的几丛蔷薇混着月季都开花了,原本特意从别处买了移植来的玫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域不合,长得枝繁叶茂,偏偏一朵花都不开,不过倒也显得一片生机盎然。 简宇桓简直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坐在那饭量大增,看着苏子安的时候还会咧嘴傻笑。 苏子安还有点宿醉,关注点显然没放在简少爷比平日多出来的那点表情上,他目光落在餐桌旁边那两个硕大的行李箱上,忍不住道:“这箱子是干吗的,怎么你要出去吗?” 简宇桓擦了擦嘴角,道:“小安哥咱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看球赛吗?” 苏子安愣了下,道:“对啊,但是,昨天不就是在看球赛吗?我来你家……” 简宇桓也露出一点奇怪的表情,理所当然道:“昨天不是来给我送礼物的吗?看球赛怎么能在家里看。” 苏子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了,他看着那两个箱子,总有点不好的预感,“小简,这两个箱子,不会有我的一个吧?” 简宇桓点点头,得意道:“对啊,你和我,一人一个!小安哥我都准备好了,一会我们去机场,我带你去一个很棒的地方,你跟着我走就对了,很有意思的。” 苏子安有点头大,他不知道简少爷安排的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原本以为在家里陪着他看几场球赛,结果却演变成两个人带着大件行李直奔机场。 简宇桓安排的果然妥当,一路上顺顺当当的就上了飞机,苏子安在系上安全带的时候都有点不太真实,他苦笑了下,道:“小简,我们这到底是要去哪儿?” 简宇桓眼神里带着点笑意,难得不肯说卖了个关子,道:“小安哥你睡一会,等到了我就喊你。” 苏子安无奈,只能闭上眼睛开始放松自己,猜着总不会出国才是,他只带了身份证可没办护照。只是他身上只剩下点昨天买果汁的零钱,十块八块的恐怕连顿饭钱都凑不够,只能紧跟着简少爷身后了,这位可是他未来几天的饭票。 飞行了不过三个小时就到达了目的地,简宇桓带着苏子安来的地方是沪市。 两个人一下飞机就有人在门口接应,简宇桓跟来人比较熟,苏子安也认识,是张建良身边的秘书。张建良身边秘书好几个,女秘书却难得见着一个面熟的,这位正是张建良身边那难得一见的女秘书戴思兰。 戴秘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打扮的成熟稳重,都市白领女性的利落和温和都表现的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热情,又照顾的妥帖周到。她一路上护送简少爷去了下榻的酒店,再三确认了简少爷不需要人陪同之后才离开。 苏子安这个时候才有点睡醒的感觉,他今天早上还在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城里吃早点,不过是眯了一会的功夫就来了这个繁华著称的魔都,实在是有点适应不过来。 简宇桓安排的球赛是在当地有名的一个酒吧看的,说是酒吧不如说是私人会所,整个二楼的小厅里环境高档,吧台那边坐着三三两两的几个人,正在一边等球赛开始一边喝酒聊天。最前面摆放的不是小酒吧那种电视机,而是一块硕大的led显示屏,这种在当年价值不菲的显示屏一般只有在繁华街区拿来滚动播放广告用,这里却拿来看球赛了。 简宇桓带着苏子安进来的时候,早就有人准备好了位置,一进来就请他们入座。 软沙发一坐下就让人整个陷入进去,苏子安还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看球赛,还挺新鲜。简宇桓挨着他坐下来,凑过去低声道:“小安哥,你要不要喝点什么?这里的啤酒没家里的好,但是现调的鸡尾酒和樱桃酒听说不错……” 苏子安脑袋还有点晕,他摇了摇头,道:“不了,我要矿泉水就够了。” 简宇桓似乎有点失望,但是也没再劝,点了两杯冰矿泉水陪着苏子安一起在那边喝边聊。 等到球赛快开始的时候,侍者拿了托盘过来,这次上面没有放着酒水,而是只有一个硬壳的小册子,打开里面是球队介绍,最后还附着一张类似于彩票的卡片,只是球队和赌注金额数字一栏上都是空着的。 苏子安眉头挑了一下,他看着眼前的这张小卡片,赌球两个字忽然浮现在脑海里。 98年世界杯小组赛他记不太清楚了,但是12号的决赛爆了个大冷门,他记得清清楚楚,法国队3比0赢了巴西队,跌破了众人的眼球。 侍者倾身上前,低声询问押注的金额,“先生您好,请问您这边的数目是?” 苏子安忽然手心里有些冒汗,他看了前面led屏幕上显示的那个日期,正是7月12号凌晨1点,距离世界杯决赛还有一个半小时。 49、赢钱 简宇桓对侍者拿来的这个卡片也比较感兴趣, 让他留下笔和纸先离开, 打算自己来填。 因为是最后决赛,押注也有点趋近白热化,酒吧里不少人都接到了这样的赌注卡, 正在一边讨论一边各自填写金额,这里老板既然敢拿出这个东西来, 那就保证酒吧是安全的,有些人写完了直接拿出一叠钱来压在托盘上, 招呼侍者把钱和赌注卡一起拿回去。 简宇桓握着笔, 带着点兴奋抬头问了苏子安道:“小安哥,你支持哪支球队?” 苏子安眼睛盯着法国队的三色国旗不放,他很想下注, 但是身上就那么几张零碎钞票显然是不够的。他凑近了一点, 尽量压低声音对简宇桓说了几句,声音不大几乎是耳语一般, 简宇桓被他贴过来的温度和吹在耳边的热气弄的有点飘飘然, 听了两遍才听清楚苏子安说的是什么。 “钱?我有钱,小安哥你要多少?”大概是急于讨好心上人,简少爷说完这句又忙补充了一句,“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我有很多。” 苏子安谨慎惯了, 他模糊记得以前听人说过98年的时候内地球庄初具规模,特别是在沪市、羊城和鹏城这几个比邻港澳的沿海大城市,陆续开了一些彻夜营业播放比赛的酒吧, 这种不是那些一两个外围的小庄家可以比拟的,要进入这样的地方不但需要“入会”介绍,也是有赌注的几本金额的。 苏子安沉吟一下,问道:“这边一般赌多少?” 简宇桓想了想道:“几千吧,不过之前爸爸的朋友也有赌过几万元,都可以的。” 苏子安心里有数了,他不想做的太出格,但是面对这样一块大馅饼又实在舍不得不狠咬一口。前面的led屏幕上已经开始滚动显示投资的金额和赔率,压巴西的人占了绝大多数,法国的赔率更是翻到了3倍。苏子安参考了大部分人的金额,没多犹豫就报出了自己的价码,道:“小简,你借我五万块吧,等回去我还你。你有这么多吗?” 简宇桓什么都缺也绝对不会缺钱,张建良对他的关爱向来是以金钱来衡量的,恨不得搬了金山来供少爷挥霍,当真是毫不吝惜。简少爷不过是想苏子安陪他玩儿,一直盼着能听见苏子安求他点什么事,现在听见身边的人这么说立刻就点头答应了,道:“有的,稍等一下,我打电话让人去前台办理……小安哥你支持哪个球队?” 这边赌球只买输赢,还没有波胆(打比分)的说法,苏子安没有丝毫犹豫道:“法国队。” 简宇桓握着手机冲他笑笑,道:“真巧,我也喜欢法国队,那我们就买这个。” 苏子安看着简少爷拿着手机开始低声吩咐,手心还有点汗津津的,脑袋里忍不住有点走神,他重生之后一切都没有改变,那么这支球队的胜利也不会发生变化吧?一边胡乱想着,一边盯着屏幕上滚动闪过的红色字体,短短几分钟,赔率已经涨到了4.7倍,投注巴西的更多,显然没有多少人看好东道主法国队。 “……巴西呢?现在巴西队可是很强啊,我看除了犯规,法国队没有其他任何办法赢了。” “得了吧,我承认巴西队实力强,但是法国佬也完全有夺冠的实力,瞧着吧,今天晚上有好球看了,两边都是五五之数。” “你压的哪个?” “肯定是巴西啊!等着看罗纳尔多拿分呢!” 耳边听见的都是酒吧里的议论声,大家虽然隔开坐着,但是人多了之后也能听见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讨论球队的声音。 卫冕冠军的巴西队是夺标大热门,但是东道主法国队也不弱,这显然是一场激动人心的精彩对抗赛,酒吧里的人都是死忠球迷,摩拳擦掌的就等着比赛开始了,不少人都有些兴奋起来。 球赛很快就开始了,苏子安看着大屏幕上的转播,一切跟他记忆中的一样,比起失误频频的巴西队,东道主法国队明显表现的更加出色。 一直以来被人看好的罗纳尔多表现的就像是在梦游,这与他之前强悍的风格一点都不吻合,他判若两人的表现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连累了整个巴西队。 90分钟的比赛简直令人煎熬,巴西队稀里糊涂地以0比3惨败在东道主法国队脚下。 酒吧里有一瞬间的安静,紧接着就传来怒吼和摔酒瓶的声音,原本就喝了不少的球迷已经开始忍不住自己的愤怒了,一声声的责骂不断,甚至还有人想冲上去咋了led屏幕,更有不少人脸色发白的坐在那里,他们手里都是押了不少钱出去的,巴西队战败,就等于他们血本无归。 简宇桓看到最后的比分也有点吃惊,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看着苏子安磕磕巴巴道:“恭喜你,小安哥你赢了……” 苏子安瞧着要这里要闹事,别管什么身份层次的球迷,闹起来都是没什么理智的,尤其是这种带赌博性质的地方,输的血本无归的人跳楼的都有。他怕这边一会闹大了,先拽着简宇桓的胳膊带他离开酒吧大厅,去了外面。 简宇桓来这里也是有人陪着的,这次跟着他的依旧是张建良的那个女秘书,她手里提着个黑皮密码箱,显然已经办理好了琐碎事情,拿到了赌金。 女秘书瞧见他们出来松了口气,她身边带着保镖,但是简少爷死活不让保镖跟着一起进去看球赛,这让她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出现点什么意外,现在瞧见简宇桓出来立刻吩咐人护着一路返回酒店。 简宇桓小的时候就不太喜欢这样的阵仗,如今更是排斥的厉害,拧着眉头觉得有点没面子,像是半夜外出被抓回来的小孩。 女秘书也察觉了,她咳了一声,小声解释了一句道:“简少,这个其实是因为您赢的金额太大,这么一箱子钱,我们也得好好护着不是?” 苏子安听了有点奇怪,他跟简宇桓借了五万,简宇桓那边应该也没压多少,比赛结束的时候他看了赔率是7.1倍,按理说这些钱简少爷应该还看不在眼里,张建良这些年给他的零用估计也差不多有这些了。尤其是那个女秘书,跟在张建良那个大商人身边,还会把这三十几万瞧在眼里? 苏子安有点奇怪道:“你刚才买的多少,不是五万吗?” 简宇桓没吭声,前面坐着的女秘书已经吃惊的回头看过来了,她眨了眨眼道:“五万?简少不是让我买的五十万吗,比赛前投进去的是五十万呀!” 五十万,翻倍之后足足有三百多万! 这下,连苏子安也有点坐不住了,“你真投了五十万进去?!” 简宇桓摸了摸鼻子,扭头有点不好意思道:“嗯。” 50、告白的错误方式 苏子安怎么也没想到简宇桓胆子这么大, 竟然压了五十万进去, 九几年的五十万翻成了三百多万,实在是一笔天文数字。 两个人一路回了酒店,钱带着不方便, 就交给秘书去处理。 赢了这么一大笔钱,即便是简少爷, 也有些兴奋,回到酒店忍不住开了瓶香槟庆祝, 苏子安跟着浅尝了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被刚才大笔的钱刺激的,喝下去只觉得味道不错。 简宇桓把剩下的喝了七七八八,虽然香槟没什么度数, 但是喝了这么多也让简少爷忍不住眯起眼睛来, 他看了坐在自己旁边的简宇桓,道:“小安哥, 回去之后我把钱都汇给你。” “不, 小简你听我说,我当初跟你借了五万去下注,你给我这五万的部分就好了。”苏子安在路上都想清楚了,这钱是简宇桓出的,他不可能接在手里。“除去还你的本金, 我只要三十万就够了。” 简宇桓有些不理解,但是很快就以为是苏子安在客气,他接触过的人很多都是这样推辞几下就接受的, 他满心以为讨好了苏子安,也跟他亲昵起来,凑近了道:“没事,我自己想给你,多少都行。” 苏子安被他这样笼罩在下面,两个人离着近,这让他有点不太自在,偏了偏头道:“不用了,我……” 简宇桓手臂撑在他身后的沙发背,把这个让他心痒的人笼罩在自己怀里,低了头再次低声问道:“那你要多少?就像是给我补习一样,每个月领了钱就会陪在我身边,一辈子留在我身边需要的钱是多少?” 苏子安觉出有点不对劲来,推了他一下,却是没有推动,“小简,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是不是喝醉了?” 简宇桓不过是半醉,他这个年纪本就没有什么自控能力,加上这几天苏子安对他言听计从,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宠着的,做什么事都可以。尤其是今天晚上,他满足了苏子安的要求,更是觉得自己应该得到一些奖励才是。 “喜欢”两个字是苏子安在梦里说给他的,想了那么久,看了那么久,忍不住就会产生错觉,放佛眼前这个温顺又和气的人当真跟他亲口说过一般。 简宇桓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人,从乌黑温润的眉眼一直看到挺直的鼻梁,乃至那两瓣开开合合说着什么话的唇。 他想摸一下,也当真就伸手去摸了。 “小安哥,我给你多少,你会陪我?”简宇桓拧着眉头,一字一句的补充道:“只陪我一个人。” 苏子安被捏住下巴,只能抬头看着他,他没错开眼睛地看着面前这个带着点醉意的大男孩,如果不是这几年朝夕相处,如果不是知道简宇桓并没有侮辱人的意味只是在认真询问一个价格,苏子安绝对一脚踹上去,不跟这人二话。 简宇桓问的认真,一遍遍询问价格,最后不见对方回答自己开始报价起来,十万,二十万,从他的零用钱到张建良给他的别墅房子,还有几套公寓,全都拿来笨拙的讨好对方。 这样的话开玩笑也有些过分了,苏子安再好的脾气也想揍人了,可是瞧着简少爷一副小心翼翼加价的模样,最后甚至连家里那几套限量版游戏卡都算上了……苏子安有些哭笑不得。 “你喝醉了,别闹了,快回去睡觉吧。”苏子安推推他的胳膊,叹了口气道。“别跟小孩儿似的,你长大了啊,说这些小心让别人听见了笑话你。” 简宇桓报价的声音顿了下,道:“别人?你以为除了你,我还会跟谁说这些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拿你当我亲弟弟一样……” “别闹了,小安哥,你抬头看看我呀,我怎么可能是张辰。” 简宇桓离着他近,身上带着淡淡的酒味,混合着与以往清爽味道不同的气息,这让苏子安有些惊醒,最让他无法逃避的是那双眼睛,里面带着的热情和欲.望,是他曾经只在成年男人身上才见到过的……他突然发现自己眼前的简少爷已经不再是三年前的那个小孩,他已经长得比自己还要高大,手臂比自己还要强壮。 简宇桓凑近了小声念了他的名字,嘴唇若有似无的擦过他耳朵,让苏子安抖了下。 一种莫名的心悸从头传递到脚,苏子安身体有些僵硬,他能感觉到简宇桓身上有一种强烈的气息传递过来,这让他觉得陌生,他喉结吞咽了一下,尽力偏过头去离开他一点距离。第一次,他会觉得简宇桓不是那个撒娇的小男孩,而是一个足以压制得住他的男人。 简宇桓笑了下,颜色有些浅的瞳孔里映着苏子安慌张躲避自己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多了几分痛快和得意,“你只要陪着我,我有的都给你,真的。” 苏子安心跳越来越快,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手抵在简宇桓胸口,哑声道:“你起来,不对劲,我们刚才喝的酒里……好像掺了东西……” 简宇桓有些克制不住自己,对苏子安的话充耳不闻,半闭着眼睛凑上去亲了他嘴角,在感觉到身下人愣了片刻之后开始挣扎,他下意识地按住他的手继续亲吻,跟之前趁着睡着之后的偷亲不同,此刻人是苏醒着的,活生生的反应和温度让简宇桓感到兴奋,他脑袋里的理智在崩塌,身体反应的远远要快一些,凑上去边吻边缠着他蹭着。 酒店里的酒都是原封的,价值昂贵不会有什么问题,反倒是在酒吧里喝的水,里面倒是有些助兴的微量兴奋剂。 苏子安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他被简宇桓亲的头皮发麻,毫无章法的亲吻暴力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就像是一头刚学会进食的小兽,胡乱凑过来就开始吮吸,简单却又直白的动作让他浑身发软。 简宇桓贴着苏子安动了一会,忽然身体抖了一下,捂着嘴巴退开了一点,呜了一声。 苏子安被他弄的衣领大开,也在剧烈喘息,只是嘴角带着点血丝,不过相比简少爷他这点完全不够看。 简宇桓嘴角被咬了个口子,正在流血,他舔了嘴角一下,眼睛里清醒了点,但是很快就抱怨道:“疼。” 苏子安揪着领口,上面的扣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拽掉了,他拢了下头发,倚靠着沙发略微坐起来一点,哑声道:“我们今天喝的水里可能有点不对,你别冲动,我们这样……这样不对……” 简宇桓用手指揩了下唇角的血,喝下去的水显然对他影响的不是脑袋,而是身体。他抵了一只腿挤进苏子安双腿中间,就那么大大咧咧地跪在那儿,低头再次亲了一口,这次不带任何含糊道:“没有错,你不说,那我来说好了……我喜欢你。” 51、小叔 苏子安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被表白, 尤其是表白对象还是他一直当成小孩来养的简宇桓。他有些不能适应, 但是身体里的药效在一点点发挥作用,他想一定是药的作用才对,他竟然会有些心跳加快…… 简少爷长大与否, 苏子安最后还是被诱惑地用手彻底感受了一下。 当手心里感应到一股温热液体的时候,他终于有点清醒了, 眨了眨眼睛,狼狈地推开了简宇桓自己起身进了卧室。 不过是一道没有带锁的门, 简宇桓半躺在沙发上喘息几声, 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到底也没有敢追着进去。他今天晚上虽然话说的不客气,但还是不敢逼的太紧,到了最后苦肉计都使出来好歹才小小的得到了一点福利, 也足够他回味半天。 简宇桓掌心里还留着刚才的触感, 指尖摩挲两下,像是在回味刚才吃到嘴里的难得美味。 简少爷没敢进卧室, 但是也舍不得去外头睡, 就蜷缩在那张沙发上胡乱裹着睡着了。 苏子安却是一夜未眠,他身体里是个成年人,考虑事情远比简宇桓想的多,跟某一个人这么早确定关系显然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至少未来四年之内这都不是他想要考虑的。 尤其是对方还是简宇桓, 这更让苏子安有些烦乱,他耙了耙头发,心里斗争了半天, 终于还是做了有生之年第一件自己不屑的事——他偷了简少爷钱包里的钱,趁着对方睡的一塌糊涂的时候,半夜悄悄离开了。 他来的时候带的行李本就不多,大部分都是简宇桓按照自己的意愿给他准备的,那些留在这也没什么。 苏子安买了车票,一路颠簸着回来的时候,躺在黑漆漆的汽车卧铺上还有些恍惚,回想了半天,终于有些难堪地拿手遮住了脸,只剩下冒红的耳尖。 简宇桓没有自制力,他竟然也在那一瞬间失去自制力了…… 苏子安狼狈落跑回家,一连几天都有些心不在焉,他躲在家里不出去,简宇桓打过几次电话也都是张辰负责接的,只说大哥不在有事出去了。 张辰平时和简宇桓不太对付,但是头一次瞧见苏子安也躲着简少爷,一时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道:“哥,你们怎么了,是不是吵架了……?” 苏子安躺在那翻了两页书,实在看不下去,盯着一行字垂着眼睛道:“没有,只是有些地方有点小分歧吧,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 张辰啧了一声,道:“那还不是吵架了,他那大少爷脾气又犯了吧,使唤你干什么了哥?” 苏子安有点狼狈,手里的书差点砸脸上,抬手赶张辰出去道:“没事,小孩别管,你先出去和童童一起写作业,她数学不好,你多教教她。” 张辰显然更想跟大哥在一块,磨磨蹭蹭了半天到底还是让苏子安赶走了。 简宇桓那边也消停了几天,简少爷的突然安静,让苏子安也松了口气。 苏子安一直觉得他跟简宇桓不是同一类人,简少爷一身正气禀然的样子压根不像是会喜欢男人的,尤其是年纪小,这才刚读高中呢,就算知道什么是“喜欢”,那能知道什么叫“一辈子”吗? 苏子安如今有房有商铺,他妈也有了一份儿能养活自己和家人的小买卖,总算是薄有积蓄。他当初想的也很简单,这些积蓄都留在这里给他妈和弟妹,等他大学毕业的时候也差不多攒下自己的车钱和房钱,到时候就开始给自己找个伴儿,稳定的那种。 但是简宇桓的突然告白,实在是让他措手不及。 苏子安习惯的是温水煮青蛙,他当年活的太过小心,方晨要进入他的生活的时候,也是足足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慢慢让他容纳。而简宇桓这就像是个恐怖分子,简单明了,单刀直入,不但嘴上说的清楚,还大大咧咧的动了一回“手”…… 苏子安心里有点烦乱,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是理智上不停的告诫自己他和简宇桓是两个世界的人,别说他自己不敢对简少爷有什么想法,就算有,也得想想背后的长辈,张建良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能让他拐带歪了?绝对不可能。 苏子安自己这么劝解了自己几天,见简宇桓也不打电话来了,心里还是有点微微的失落,到底还是个孩子,一时新鲜罢了,这样的喜欢又能坚持多久。 很快高考成绩就下来了,苏子安如愿考中央美,张文青高兴的不得了,张罗着给他摆酒席,一定要体体面面的祝贺一番。 苏子安劝她少破费一点,但是张文青不肯,对她来说儿子能考上大学可是一件大事,自然要在最好的地方摆酒才对。 苏子安见劝不动她,也就任由她张罗了。这几天刚下成绩,正是画室里最忙的时候,苏子安跟着一起去画室帮忙宣传,贴了红榜的画室墙壁上,贴的不是录取分数,只贴了画室里人专业课过的学校。因为有的学生一次报考了十几个学校,过的学校也多,后面跟着一大串学校的名字,看起来相当显眼。 李珂也一早就从津市赶来了,他家里刚给换了个越野车,自己开着来的一路上还捎带了不少特产,来了就分给画室里的学生吃。他瞧见苏子安到了,就凑过去道:“小苏,我带了些点心,一会给你搬几盒,你带回去给家里尝尝。” 苏子安站在红榜那点了点头,笑道:“好。” 李珂也站在他身边看了那张战果累累的红榜,连连感叹道:“今年成绩可真不错,我在的时候还没这么多过美院的呢,怎么我走了一年,反倒是都进步了?”他摸了自己鼻子一下,忍不住笑道,“哎,你说我以后都不来画室,是不是过专业线的更多啊?” 苏子安道:“没有的事,是因为有一批复课生,他们就奔着美院考的,去年你带的时候就差不多了,今年把握更大,过的也多。” 李珂跟着啧啧感叹,自己动手剥开一块点心包装,冰皮的月饼,掰了半个分给苏子安,道:“给你尝尝这个,我家里厨师自己做的,味道真的挺不错的……枣泥的你吃吗?” 他都递到嘴边了,苏子安也就张了嘴咬了那块,他吃东西不挑,怎么都行。 李珂瞧着是很喜欢这枣泥点心,喂完苏子安瞧着手上还有点渣子也没浪费,自己舔着手吃了,只是还没等说话就听见背后有人咳嗽了一声。 苏子安扭头去看,是个模样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而自己身边的李珂听见声音身体都僵住了。 男人穿戴的一丝不苟,头发也都梳在脑后,就是脸上冷冰冰的瞧着没什么表情,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言不发,似乎在等他们自己先打招呼。 苏子安有些奇怪,他并不认识这个人,又看了旁边的李珂道:“哎,你朋友?” 李珂身体已经有些僵硬了,瞧着表情也有点不自然,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喊了一声“小叔”。 男人见着李珂就开始宁眉头,从李珂脖子上的骷髅链子,到破了洞的牛仔裤,以至于脚底下那双沾着不知道是水粉还是油画颜料的鞋拖,都让他不甚满意,抿了抿唇才道:“你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知道家人有多担心吗?” 李珂翻了个白眼,嘀咕了句:“您给我换车,不就是盼着我滚远点么……” 一句话就让对面的男人脸色铁青了,双唇抿直成一条线,冷冷的看着李珂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苏子安见他们叔侄两个气氛不太对,尴尬道:“那个,楼上有个会客室,你们可以去上面谈。” “好。” “不行!”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李珂显然是强烈拒绝的那个,他这会儿都有点气急败坏了,抬高了下巴看着对面那男人道:“我他妈疯了才跟你呆一个房间!” “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这您得问问自己了,摸着良心问问呀,您自己做的那是长辈该干的事儿吗……” 两个人唇枪舌剑,一个挑衅一个镇压,两边低气压环绕,苏子安有点扛不住了,他找了个借口带着画室里瞧热闹的那几个学生一起出去,先带着去发了会儿宣传单,又带着去肯德基请他们吃了一顿。 那几个学生叽叽咕咕的还在那问东问西,有个小女孩吃了勺冰激凌跟着一起感叹,“哎,苏老师,你说李老师家里人能同意吗?李老师虽然喜欢男生,但是我也支持他,他这路走的挺艰难的,我特喜欢他这股认真劲儿……” 苏子安一口冰可乐差点喷出来,连咳了好几声才道:“什么?” 旁边几个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天一个平时在画室里充当班长职务的男生才试探道:“苏老师,您该不会不知道吧,咱们李老师喜欢男的。” 苏子安知道李珂喜欢男人,但是他从来不知道这是全画室都知道的秘密。 “我上回给李老师写情书,李老师还安慰我,不是我不够好,是因为他自己不中用,只喜欢男生。”刚才那个小女生叹了口气道。 “哎,可惜李老师说他有喜欢的人了,我现在写情书是不是有点晚了?”旁边的一个小胖子跟着补充了句,瞧着也有点忧郁。 旁边的人起哄让他写,就那小姑娘死命拦着,“不许写,不许!你长得太丑了!要写也得苏老师这样的写……要不,要不就是那边那个帅哥才行!” 她指了靠窗的位置,那边坐着的是个身高腿长的混血帅哥,一张脸长得精致俊美,随手不耐烦地拨弄饮料吸管的动作也瞧着帅气极了。 苏子安看了那个人,对方也抬头看了他,半天没挪开视线。 苏子安被他看的有些头皮发麻,他觉得靠窗那位不是来找李珂的,恐怕是来找他的。 52、三年 靠窗的人正是简宇桓, 简少爷盯着这边看了一会, 端着饮料就走了过来。 苏子安挺直了脊背身体有点僵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打招呼问好?好像有点不对, 起身就走当然也不行,这会儿简宇桓不拽着他单独出去聊一会都是好的了。 苏子安这边心里正犯嘀咕, 简宇桓已经跟一个学生低声说了几句,换了位置坐在了他正对面。简少爷手里握着那杯饮料, 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苏子安, 道:“小安哥,你还有东西落在我那,忘了拿走。” 他这话说的很轻松, 让苏子安也略微放下了心防, 啊了一声道:“对,好像是有几件衣服, 我改天……” “还有钱。”简宇桓有些烦躁地搅了下手里的杯子, 道:“我说过了,你赢的钱就是你的,不要改天,我现在就给你送过去。” “小简……” 他们正说着,门外忽然有个学生抱着个大盒子走进来, 进来就先扫了一圈店内,很快就直奔苏子安来了,他脸上还带着笑, 张口就叫道:“苏老师!” 简宇桓拧着眉头去看那个学生,他对这个人有印象,就是上次在京城的时候追着苏子安要电话号码的那个,好像名字叫杜骞。 杜骞瞧见简宇桓也在只略微顿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把视线放在了苏子安身上,递了自己手里的那个大盒子过去,笑道:“苏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请你一定要收下。” 苏子安不肯收学生的东西,“你们毕业了,送我几张你们的画儿就行,不用特意破费。” 旁边的学生也没准备什么,虽然苏子安不肯收杜骞的礼物,但是他们被这么一对比,心里也有些不痛快了。到底是一个画室待了大半年的同学,杜骞做事一直有些自我,只顾自己的想法也不问大家,平时就不太合群,这会儿当众冷不丁给老师送了东西,弄的其余人心里有些不太痛快了。 “苏老师,我们其实弄了个画册,一人一张人物全身速写,过几天才裱好呢,等弄完了就给您送去。”班长这么说着又看了一眼杜骞,明显有些针对了。 旁边的学生跟着附和道:“对,我们也准备了,回头给您和李老师一人送一份儿。” 杜骞脸色也不太好看,强自撑了个笑脸,道:“那我也画一张……” 班长不乐意了,道:“晚了,已经印好了在装裱呢,你没听见啊。” 杜骞在画室一直跟同学相处的不是太融洽,苏子安也不愿意他们这帮孩子真为了点礼物闹起来,他伸手接了杜骞的东西,搁在一旁,道:“那这个我就收下了,让你破费了。” 杜骞扶了鼻梁上的眼镜一下,看着苏子安小声道:“没事,苏老师您肯收下就好,里面就是一个瓶子,装的东西比较特别一点,希望您能喜欢。” 他看着苏子安说的认真,其余学生没听出来,简宇桓打从开了心窍之后就对苏子安身边的人格外提防,听到杜骞这么说更是忍不住低头去看那个包装精美的大盒子,越看越觉得心里不痛快! 周围的学生有像跟简宇桓搭讪的,但是简少爷冷着个脸不说话,眼睛不是看着苏子安就是看着那个破礼物盒子,一脸的不痛快,慢慢的也就没人敢去碰壁了。 苏子安请了学生在这里吃饭,边吃边聊,期间杜骞说了几句他们在北京遇到的事儿,苏子安咳嗽了一声,冲他使了个眼色,他参加高考的事儿画室里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这里大部分都是附中的,一中同级的学生很少。 杜骞心领神会,果然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眼里多了几分笑意,像是得到了一个自己和苏子安之间的小秘密而兴奋着。 简宇桓从未像今天这样有过耐心,他一直等着苏子安陪那些学生吃完东西,又等着那些人胡聊八扯,终于等到了半下午人都走光了,这才起身坐到了苏子安身侧,显然打算要跟他谈谈。 苏子安头皮有点发麻,往里面略微让了下,软皮的座椅宽大,但是简少爷坐的还是有些近了,这让他总是想起发生在沪市的事儿,实在是有些尴尬。他抿了下唇,斟酌一下道:“小简,我其实也想找你谈谈……” 简少爷一点不客气的反驳回去,道:“你没有,你一直在躲着!” 苏子安用手撑着脑袋,揉了眉心好一会,才吁了口气抬头看着他,道:“我这么跟你说吧,你还太小,很多事不能太早的做决定,至少等三年之后,你长大一点想清楚了再说,好吗?” 简宇桓这几天显然也想了很多,苏子安说的话他听的懂,但是因为听得懂才觉得有些难过,他比对方小三岁,三年的时间他要怎么追的上?苏子安的努力他一直看在眼里,他为自己喜欢这么优秀的人骄傲过,但是正因为对方太好,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我要怎么样,才能追上?”简宇桓看着他,浅色的眼睛里带着点难过和不甘。“我要怎么做才行呢?” 苏子安也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能安慰似的拍了下他的手,很快又收了回来。 简宇桓坐在那半天没动,似乎一直在认真思考“三年”这个问题,想了一会,道:“小安哥,所以只要我也变的本事一些,就可以了吧?你现在不肯喜欢我,我就努力三年,三年之后你一定会喜欢我。” 简少爷的想法向来一根直线,莽撞地像是一头犀牛,只知道撞破墙壁磕破了脑袋也要直面问题,而此刻他就这么直视着苏子安说出了这番话。 苏子安看着他,迟疑道:“这个……” 简宇桓打断他,神色严肃道:“这三年里小安哥不要喜欢其他人,那个杜骞态度有问题,他的礼物你不要收。” 苏子安有些头大起来,他觉得简宇桓似乎弄错了什么,他拒绝的太过委婉怎么反倒是跟这位大少爷订了三年的契约一样? 53、三十万 苏子安发现简宇桓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他无法说服简少爷, 反而差点被简少爷的歪理说动了心。 简宇桓长得身材高挑,模样俊美,家世又好, 实在是一等一出挑的人物,他早先就想过要在身边人里找个慢慢陪着一起成长, 这样知根知底的总好过他上一世遇到的负心人。 但是苏子安只打算找个普通人家的,简少爷这恨不得光芒四射了, 他有心无力, 想来想去还是用对方年纪太小委婉推却了他的一番心意。 简少爷坐在那不吭声,过了好一会,才道:“桌上那破盒子你会收下吗?” 苏子安愣了下,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才知道他说的是刚才杜骞送的那份儿礼物。 简宇桓盯着那个礼物盒子一脸不爽,催促苏子安道:“你丢掉它, 旁边就有垃圾桶, 丢掉吧!我会送你更好的,我们不要他的东西……” 苏子安哭笑不得,推开他试图拿礼物的手,道:“小简,我今天教给你第一件大人应该做的事, 那就是不可以随便决定丢掉别人的东西。” 简宇桓拿手托着下巴,挑眉看了苏子安一眼,想说什么又忍耐下来, 他心里挺不喜欢苏子安说这些的,这话听在耳朵里让他有一股烦躁感,总跟和苏子安相差好远一段距离又追赶不上。 从肯德基出来之后,简宇桓一定坚持要把钱给苏子安送去,苏子安想了想也就答应了,但是提前跟他约定好,只收了那三十万,剩下的部分没多要。 “当初说好的,我就用五万块来下赌注,去掉还你的本钱,给我这些就足够了。” 简宇桓答应了一声,让保镖送来的时候,果然是三十万的现金,一沓沓的百元大钞摆在面前的时候,苏子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可否认,手里有钱有粮之后感觉整个人都踏实了。 这钱苏子安拿去给张文青做生意用了,加上之前张姥爷帮着在商贸城购置下的那个店铺,这回门口和启动资金都齐活儿了。 张文青对于突然冒出来的这笔巨款第一反应不是高兴,反倒是惊吓,她瞧着那钱不敢伸手去接,迟疑不定的看着自己儿子道:“小安,你跟妈说,这钱哪里来的啊?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弄到这么多钱啊?” 苏子安免不了又把跟简宇桓去赌球的事儿说了一遍,张文青不懂这个,听见赌球就往赌博那上面想,她担心自己大儿子变坏,一脸担忧道:“小安要不你把这钱退回去吧,咱不沾这麻烦事儿,妈听人说,赌博这东西,刚开始都故意让你赢,赢了之后你就别想拿着钱走了……一次两次的喊你接着去赌,整个家都赔光了还不放手呢!妈能赚钱,够你们兄妹几个花销的,你跟人家赔个不是,这钱咱不要了……” 张文青生活在小城市,人到中年也未曾离开过这个小地方,眼光有限,但是心地淳朴,这样的人搁在外人容易吃亏,但是也因为活的磊落容易交到朋友,她摆摊卖日用品能做到今天也是跟她不沾别人便宜有关。 苏子安对张文青这番说辞并不奇怪,他妈一直都是这样,虽然胆小,但是人也正派,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在他奶奶家里受排挤,那一家子以大伯为首的,恨不得都是那种不占便宜就等于吃亏的主儿,实在不是一路人。 苏子安跟张文青又小声解释了一遍,为了更有说服力只得把简少爷中的那百万巨款都说出来了,张文青听的眼睛都瞪大了,在这个一套房子三万多、万元户都很稀缺的年代,她怎么也无法想象有人一夜之间赚了上百万的巨款。 “这,这么多啊?”张文青听见简宇桓也中奖心里踏实了许多,简少爷在她心里可一直都是富贵人家的表率,小孩儿见了她嘴也够甜阿姨长阿姨短的,让她很有几分好印象。“那既然小简也中奖了,你们是一起的,拿这个奖就没事了?” 苏子安嗯了一声,他现在还只是个穷学生,难怪他妈提心吊胆的。 张文青拍了拍胸口,看了那一箱子钱,又抬头去看苏子安,劝他道:“小安啊,咱们就赌这一次,你听妈的话,这赌博不是什么好事儿,咱们不沾那个,成吗?” 苏子安笑笑,道:“妈,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不去了。我就是陪着小简玩一把,那种地方都是有钱人去的,他不带我,我也进不了那个大门啊。这钱您收着,等过几天姥爷把商铺过户到您名下,到时候就可以开店了,比在外面摆摊强多了,到时候也是咱们自己家的铺子,您都不用担心交房租的事儿,就管个水电气费什么的,赚的钱都是自己家的。” 张文青听着他说笑了,儿子铁了心要给她置办些东西,她这个当妈的,哪里有不高兴的?只是这高兴里面,还夹了些不安,但是这笔钱和商铺的消息来的太过突然,让她还是有点无从适应。张文青坐在那跟苏子安唠唠叨叨的商量着,“小安这铺子妈一定好好经营,以后给你攒钱娶媳妇就靠它了,就是不知道卖些什么好……还卖日用百货?” 苏子安沉吟了一下,道:“妈,其实您可以和小姨一家合伙做建材,现在市里这么多盖房子的,从外地进料是便宜,但是路程远又麻烦,来回倒腾下来跟在本地买一样。这样,回头您给小姨夫打个电话,问问他的意见,他在工地上做了那么多年,认识的朋友多,您多听听,参谋参谋。” “做建材生意吗?”张文青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微微皱了眉头道,“这个你小姨夫提过一次,但是当时说前期投入就得十几万,钱不够才没弄的。行,那我等明天就打电话问问他们。” 54、开张 建材生意需要的是人脉, 尤其是小城市里更要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 这一点小姨夫孙守华恰好做的到。他干兄弟多,结交的朋友也多,这些人一身身上都带着些草莽气, 要做别的事儿可能做不太好,弄建材生意算是做到了老本行上。 孙守华承包了一段公路的修建, 手里也有几个钱,听张文青来提了这事儿, 心思也活络起来, 道:“大姐,这个行,进料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正好我这也修路呢!做建材生意这是小安的主意吧?还别说, 咱们市里这两年工程活可不少……考上大学的人就是聪明,懂得多!” 张文青听见他点头同意了, 心里也算是踏实了不少, 笑笑道:“小安就是提了这么一句,我听着挺好,来问问你,要是真做起来,我和秀珍就在铺子里忙活, 外头免不得还要你多跑跑,多操劳!” 孙守华一身的力气,别的不成, 力气活儿他可是一点都不含糊,当即拍了胸脯保证道:“大姐你放心,别说你有什么好事儿都想着我和文珍,就算是给你帮忙我也尽心尽力的办好,进料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张文珍对自己亲姐姐这么照顾自己家,也是心生感激,她虽然也想做大些的生意,但是没有商铺也没启动资金,要真做起来还得等个三五年,那时候可未必有现在这么好的一大片空白市场了。 商铺是苏子安买下的现成的铺子,资金也是张文青拿了大头,小姨一家投了自己手里的几万块钱进去,算好了分成红利,北街商贸城里第一家建材批发就做了起来。 开业的时候置办的红红火火,孙守华的朋友们都来捧场,送的花篮排出去十几米,鞭炮也放了三千响的十几挂,还有八响的礼炮,热闹极了。 小城镇有一点什么消息都传的很快,尤其是都是一个城区的,张文青姐妹合伙开建材批发铺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苏元德他们单位。 苏元德离婚的消息这几年已经平静下来,单位里新人来了不少,对他离婚离得沸沸扬扬的事儿知道的不多。这回张家姐妹新店开业,不少人又啧啧称奇,新人跟着听了几耳朵,这才知道了当年那出闹剧。 “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瞧瞧,老苏心里肯定悔到家了……”有点胖了的老同事端着茶缸这么道,挺着小肚腩跟新人讲了会当年的往事,“你来的晚,不知道,他们家当年条件也不差,就是老苏吧家里的亲戚太多,接济来接济去的,家里的媳妇不乐意了。” “不对不对,你这说的可不够全面的,当初老苏接济的可是他亲哥……”另一个同事过来补充,压低了声音看了四周,咳了一声小声道:“他亲哥得了癌症,这病是能治好的?老苏糊涂了,为了亲哥要把自己那小家给填补进去,他媳妇能同意嘛!而且他还打了儿子,这事儿都登报了呢,骨头都打断了!” 新同事吸了口气,道:“打的这么厉害啊?可是平时看着苏科长人还挺好的,一直对大家伙都和和气气的啊。” 端着茶缸的那位吹了口气,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叹息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对自己家人都那么狠,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呢!反正呀,你们这些小同志多长点心眼吧,看人可不能只看表面那点东西。” 新同事跟着连连点头,追问道:“那后来呢?苏科长离婚跟北街那家建材店开业有什么关系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建材店的老板以前是老苏的媳妇儿,就是打跑了离婚的那个,离婚之后就带着孩子单干,这才几年,就自己挣下份儿家业了。” “可不是,这女人是够厉害的,自己打拼了几年就置办下这么间铺子,做建材生意呢,啧啧,可要用不少钱啊……” 茶水间里断断续续传来的一点声音,同事的小声议论,苏元德其实听不清楚,但是他疑心重,这几年总觉得自己在单位被同事瞧不起,时刻小心,神经都有些绷紧了。 尤其是今天,张文青开业弄的很大,不少人都听到了消息,苏元德听说单位有几个新买了房子的同事还去找了张文青想她给个内部优惠价,毕竟买到手的毛坯房要装修的合自己心意,还需要填不少钱进去,能省则省,熟人好谈价。 他心里发慌,从离婚到现在他未想过张文青可以有一天能自己做生意,离婚的头两年他多少还有些想法,总觉得老婆儿子离开自己会饿死,迟早会回来找自己认错,到时候大不了复婚,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 但是一连过去几年,张文青没有一丁点复婚的意思,出去抛头露面的赚钱,还把生意越做越大,如今商铺都买下了…… 苏元德心里对个体户还是有点看不起的,但是内心的烦躁并不能因此而减少,他无法接受的是,看似没有能力的妻儿竟然能在离开他之后活的更好,这无疑是对着他的脸狠狠地抽了一耳光。旁人说起张文青时的羡慕和夸赞,听在他耳朵里,也都成了时时刻刻提醒他当初做错事的讽刺话语,让他难堪极了。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苏元德愣了一会,才伸手去接起来,道:“喂,找哪位……” 电话里是苏老太太打来的,老太太的闺女嫁到市里,显然也听说了张文青开建材批发的事,劈头盖脸就先嚎了一顿委屈,不说张文青如何,先逮着儿子骂了一顿,“你这个不孝顺的啊,当初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你大哥只读了几年小学就下地干活供你读书啊,元德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说你是不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妈跟你说了多少遍,人家老张家的人根本就没有想再回来的意思,你就是不听!看看,那婆娘现在都干些什么了,铺子那么大,她自己的钱?呸,我才不信,肯定是又找了……” 苏元德听她声音越来越大,生怕被同事听到,拧着眉头道:“妈,这是单位,有事等我回去咱们在家说。” “回家?你要是再不肯结婚,妈就不让你进这个家门了!”老太太嚷嚷的中气十足,恨不得都要拍桌子了。 苏元德有些痛苦地揉了揉额头,他在市里原本单位分的那套房子这几年已经抵押出去了,钱给了大哥治病,虽然一穷二白但是好歹大哥的命保下来了。他分的那40平方米的房子,也加在了老头老太太那边,现在上班是两边跑着,每天都做近一个小时的公交车,要是不让他回家,他真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苏老太太似乎也想到了,她语气缓和下来,打一棍子给了一颗甜枣,道:“元德,妈也知道你不容易,可咱们也不能吊死在这一棵歪脖树上,妈都给你看好了,你听妈的,现在就去收拾一下,今天晚上让你姐领着你去相亲,妈给你找个比她张文青好一百倍的黄花大闺女回来,咱们不能输给她老张家!” 苏元德有些麻木的听苏老太太盘算完,等挂了电话还是呆呆的没有动作。 好半天,他才埋下头去用掌心使劲揉了几把脸,他想把脸上的那些疲惫都卸下去,可再抬起头来除了头发有些乱了,脸上依旧是长了皱纹看起来疲惫不堪的中年人模样,他已经老了。 55、送药 苏元德相亲的事, 也闹出了一点动静。 对方当真如苏老太太说的那样是个从未结过婚的黄花大闺女, 三十多岁的年纪,比起苏元德要年轻许多,打扮的也漂亮。苏元德对她第一印象不错, 但是这位显然脾气不太好,在餐馆挑三拣四, 还因为上的一盘虾看起来不太新鲜,非要对方免单不可。 苏元德带她来的地方是单位的餐馆, 一楼是大厅并几个雅座, 二楼是接待用的包间,为了讲究个情调特意选了大厅的雅座,不过几棵花木盆栽隔着, 哪里听不见他们这桌在吵闹什么。 他们单位逢年过节发点福利也来这里领取, 这里上班的也算是一个单位的人,都是七八年的老交情, 抬头不见低头见, 谁不认识谁?苏元德带人来这里是图个便宜,能报销,但是在大厅里就吵吵嚷嚷的,实在让他尴尬起来,在他的一再劝慰之下, 总算没有当场闹起来。 女方挑高了眉毛,看着苏元德那窝囊样瞥了嘴角,但是好歹没拎包走人, 她也是因为自己这脾气性格给耽误了不少年,现在找个小领导也不容易,勉勉强强地将就下来。 两方都是各有所图,一顿饭吃下来多少也有了点了解,苏元德心里叹了口气,他这个时候才觉出张文青的可贵,能像张文青那样体贴照顾他的,估计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见面之后苏元德的大姐就来了电话,追问情况如何,苏元德把吃饭的事儿说了,道:“她这脾气好像是有点急……” 苏家大姐在电话那边叹了口气,道:“你还挑她呢?你可别忘了,你这是二婚啊,都什么年纪了还要挑十全十美的!小弟,你别老拿之前的跟现在的比,是,你是忘不了张文青,但是人家呢,人家现在是老板了,哪儿看得上你呀!” 苏家大姐言语里不耐烦了,说的话就像是一根针似的刺进了苏元德的胸膛。 他知道张文青开了个建材商铺,但是他和苏老太太一样并不相信张文青能一个人置办下这么大一份产业,猜测的多了,难免心里涌出些酸意,总觉得是张文青先背叛了他。 “小弟,不是姐说你,你现在啊就别挑了,赶紧成个家,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今天见面这个长得也不错,还是个幼儿园老师,你有什么不满的呀!” 苏元德抿了抿唇,道:“是,是挺好……” “那就对了!”电话里苏大姐高兴起来,“我再帮你撮合撮合,你姐夫单位给了两张摘樱桃的门票,回头我拿给你,你带人家姑娘一起去,多接触一下啊。” 苏元德答应了一声,道:“好。” 苏家大姐似乎还有点不放心,一再叮嘱他道:“你记住,千万别提那姓张的女人,好好跟这个处一下,啊。” “姐,我知道。”苏元德咬着牙恶狠狠的道:“张文青……是我不要她了!” 他无法接受张文青离开自己还能过的比以前好,但是想想这次相亲见的三十出头的年轻女人,心里就多了几分复仇的快意,张文青过的再好,又能怎么样?他离了张文青还能找个年轻漂亮的,而那个女人呢,还不是只能一个人过?! 苏元德不停的这么告诉自己,慢慢就多了几分自信,心里也得意洋洋起来,像是唯有这样才可以让自己挺直了腰杆重新做人。 苏元德找了对象,不过三个月就开始订婚,结婚更是确定在了几个月之后,这算是闪婚了,但是因为两边一个是二婚,一个是大龄未嫁,双方都不觉得快,只盼着更快一些才好。 张文珍一早来到建材店的时候,就瞧见门缝里塞进来一个红色的信封,打开就瞧见了苏元德的喜帖,也没说邀请她们,就送来一份炫耀似的通知,喜帖做的精致,是带照片的那种,新郎年纪不小,旁边的新娘倒是显得娇美如花。 张文珍是个火爆脾气,当时就气的撕了喜帖,打电话非要找孙守华回来带人去搅黄了那孙子的婚礼。 张文青这几年倒是历练的更有气度一些,瞧见那喜帖也没什么反应,捡起来扔垃圾桶也就算了。 “姐,这也太欺负人了,他们家绝对是故意的!”张文珍咬着牙道:“还真当咱们找不到啊,姐,我也给你找,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二条腿的男人多的是!找个比他苏元德好的还没有了?我还不信了!” 张文青听了哭笑不得,道:“你跟他赌那个气干嘛,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我现在过的挺好,没必要跟他比着过一辈子。” “可是姐……” 张文青拍拍她肩膀,道:“行了,不说这个了,就他们苏家什么情况你也知道,等着瞧吧,迟早要闹得家宅不宁。” 张文珍心里还是带着一股火气,但是大姐都不追究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啐了那垃圾桶里的喜帖一口也不再搭理。 张文青的确没有再找的心思,她现在最大的幸福就是自力更生,能守着几个孩子生活,不是非得指望男人才能过日子,她心累了,实在不想再回到过去几大家子吵吵闹闹的时候,觉得这样平淡的过小日子也挺好。 苏子安读大学之后,张文青就在家里守着双胞胎,她是个称职的妈妈,再忙都回来检查作业给孩子做顿饭,双胞胎的成绩在班级里一直不错,这让她很欣慰。 苏子安读大学之后也比较忙,他以前最羡慕的就是能进美院读书,如今有了机会更是一分一秒都不放过,从基础到创作,每天都忙到很晚才回宿舍。 大学男生宿舍晚上很热闹,不少人熄灯后就凑在一起聊漂亮的女生,有开过荤的更是满嘴开火车,牛皮都吹上天,让其余几个大小伙子又羡慕又嫉妒。 “要是我也能有个女朋友,该多好啊,最好跟油画系那个系花那么漂亮的……”下铺的胖子一边用扇子扇风一边唏嘘着。 斜对铺的立刻开口道:“得了吧胖子,你就这样的,还想找系花呢?小心系花泼你一脸松节油!” 大家哄笑起来,一会又有人感慨了句,道:“咱们宿舍也就是小苏长得体面些,哎,小苏,你要不要去追那个系花,追到了也是咱们寝室的荣誉啊……” 苏子安眼睛上搭着块湿毛巾,前几天不小心碰到了眼角,有点发红,正在冷敷就听见宿舍里的人拿他开涮,笑了道:“不追了,太忙。” 宿舍里几个光棍立刻嘘声四起,刚开学大家都忙着在大学里体验一把自由之风,也就苏子安每天泡在画室里不挪窝,哥几个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就劝道:“那么拼命干嘛呀,六十分万岁,能过就成!” 苏子安还没说话,手机就响了,低声喂了一句就坐起来道:“不用,我就是眼角磕了下没什么事,真不用给我送药……你到了?到哪儿了?” 宿舍里几个雅雀无声,等着苏子安起身穿上鞋一边讲电话一边出去,这才互相看了眼,道:“不是吧,这才刚开学呢,小苏就找到对象了?” “不可能是咱们学校的!我可天天盯着呢,他平时在画室里忙的跟女同学说句话都没工夫……哎,我说,不会是小苏以前谈的吧?” 几个人嘀咕几句,也猜不出个所以然,不过想着苏子安长得的确也算是美院里出挑的,早先谈个女朋友也就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 苏子安一路到了宿舍楼下,舍管大爷原本已经锁门了,但是瞧见是苏子安也就给开了,忍不住嘀咕道:“小同学,这么晚了你又要去画室啊,记住啊,下次可不许这么晚出去了。” 苏子安之前跟舍管大爷关系不错,听见也只笑笑,答应了一声道:“忘了拿东西,您给我留会儿门,马上就回来。” 外面路灯还亮着,灯光下飞蛾碰着那点隔着玻璃的亮光,发出轻微声响。 简宇桓就站在距离宿舍楼不远的一个路灯下面,他手里拎着个袋子,瞧见苏子安的时候就冲他笑了下,一边的小虎牙都露出来,“小安哥!” 苏子安心跳猛地加快了几分,隔了一段时间没见简宇桓,这个人像是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长大了不少,模样俊朗,笑容灿烂,活像一只见了主人高兴地直撒欢儿的大金毛,干净漂亮的让人心里的那点防备都竖不起来。 简宇桓走过来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低头一样样指着说了一遍,道:“这是外敷的,这个药物眼罩上有说明,好像要先冷藏……唔,这个是吃的消炎药,还有抹的药膏,小安哥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样的,就都买了点。” 苏子安从小到大没被这么照顾过,提着那袋子药,心里还是有几分感动的。 有一瞬间他觉得像是回到了简宇桓还小的时候,那个时候简少爷脾气还不太好,冲他发火之后就一个人坐在二楼的大窗户前面看马路,呆呆的一句话也不说。那个时候他好像也是出去买了几种糖果,挨个放在他面前摆好,问他要什么口味的。 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简宇桓把这样小心试探的方式,用到了他的身上。 56、软肋 苏子安拎着那个袋子, 摸了自己鼻尖一下, 道:“我就是碰了一下眼角,没事的,药我收下了, 下次你不用这么晚特意来送一趟。” 简宇桓耸了耸肩膀,有点无所谓道:“也不是特意, 我路过而已……好吧,其实是我想见你了, 小安哥我打扰到你了吗?”苏子安还未回答, 他又自顾自地讲下去,“打扰的话,那我以后少来几趟就是了, 但是光打电话真的不行。” 苏子安看着他没说话, 眼睛里柔和了一点,简宇桓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这么多年的交往下来他不敢说对这个少年有多了解, 但是对方的性格一直未变,莽撞又直接,对待感情更是简单粗暴,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苏子安揉揉他的脑袋,道:“听话, 回去吧,改天我去看你。” 简宇桓信以为真,带着点惊喜, 小心翼翼道:“真的?哪天?” 苏子安没想到他会认真问日子,想了一下,道:“下个月3号吧,我最近想参加一个比赛,正在准备,等忙完了就去看你。” 简宇桓略微有点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勉强笑道:“那好,下个月3号,我等你。” 苏子安提着那袋子药回了宿舍,简宇桓一直站在路灯底下看着他走远,好半天没挪地方,苏子安回头去瞧的时候,那人还在跟自己挥手,跟被遗弃的小狼狗似的,路灯底下的身影孤单影只可怜巴巴的。 那一瞬间苏子安有点心软,他甚至觉得,要是简宇桓家里是普通人家就好了,他可以耐心的等他长大,安顿好一切,等到非向家人公开不可的时候,就替他遮风挡雨,两个人简简单单的过一辈子。 但是可惜,简少爷家大业大,不是他能肖想的。他现在拼命攒下的那点资产,不够他去赌那一点微小的幸福。上一世影响太深,他对感情始终有些放不下,说到底还是对自己没自信。 提着药袋刚进宿舍,就听见宿舍里的人冲他笑嘻嘻地追问道:“小苏,怎么样,你女朋友来了?” “给你送什么好吃的了?” “去去去,就知道吃,我猜是送的爱心礼物,现在女生宿舍那边不都流行织什么围巾手套吗!” “拉倒吧,大热天儿的送围巾,怎么可能!你们没听见刚才小苏电话里说啊,人女朋友知道他眼角碰到了……”还是下铺的胖子真知灼见,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瞥了苏子安手里那小袋子一眼,哼哼道:“我猜啊,这袋子里肯定是药,对不对啊小苏?” “胖哥别闹了,我哪儿有女朋友,刚才是我弟,听说我碰伤了给送了点药来。”苏子安笑着应了一句,把袋子搁在桌上。 胖子在下铺还一边摇扇子一边摆出个掐指一算的造型,嘴里嘟囔道:“不对啊,不可能,我还从来没看走眼过呢!” 胖子那边嘀嘀咕咕,斜对面几个舍友更是不信,非要摸黑瞅了一眼袋子里的东西,瞧见是各种各样的药品之后又嘘了一声,道:“胖哥猜对了一半,不过小苏这弟弟可够好的,大半夜还给你送东西呢,真羡慕。” “是啊,我将来女朋友要是有这么一半好,知道疼人我就知足了。” 苏子安把袋子里的药拿了一盒擦的出来,其余的也就随手搁在那。他和简宇桓的事拖了这么久,他这性子第一反应是躲,但真躲不开之后也就只能硬着头皮见面,时间长了还真受不了简少爷的软磨硬泡。人心里都有杆秤,谁对谁好,分的清楚,简宇桓依赖他,这是苏子安最大的软肋。 57、黑手 简宇桓掰着手指头数着天数, 中间他又跑来看苏子安几次, 当然只是远远的,连车子都没敢开进苏子安的视线里。每次兴冲冲的来,就坐在车里透过车窗上那一小条缝往外张望, 偶尔能瞧见苏子安和同学一起走出校门的身影,盯着那人走远了, 才冷着一张脸淡淡的吩咐司机,“走吧, 回去。” “少爷是回家还是回学校?”司机低着眉眼, 问了句。 简宇桓闷闷道:“回学校。”他是逃课出来的,现在才中午呢,再说了他那个家里换到哪里都不过是一栋大房子, 冷冰冰的, 偌大的屋子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回去不回去又有什么区别。 这边简少爷是度日如年, 苏子安却没想那么多, 倒不是他忘记了和简宇桓下个月见面的约定,而是比赛日程太紧,他大部分时间都放在了画室里。这次比赛的事儿他开始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学校的老师却还是很重视,燕京几个美院的比赛是三年一次, 在业内的含金量挺高,出席的评委都是那些老一辈的教授。 苏子安考入美院的成绩出色,一进来就被导师挑中了着重培养, 这都是参赛的好苗子。 先是京城各大院校的内部选拔,一个题目不局限于表达形式,造型学院的不少师哥师姐都出马了,大一参加的人少,也就是油画系的有两个人试着参与了一下。 油画系是学校历年得奖的大户,苏子安就是油画系的,他导师很有些名头,带出来的学生个顶个的争气,这次更是看好苏子安,亲自点名他参加这次比赛,还特意给他找了一些画册讲解,给开了小灶。 “这次比赛你别以为只是重在参与啊,小苏,我可是跟其他几个老师打了包票,我们系一定要占一个名额,你得给我争气。”带苏子安的刘教授是个胡子一把的老头,戴着个酒瓶底子似的眼镜,平时看着挺温吞,但是对专业要求起来当真是毫不客气。 苏子安压力有点大,应了一声道:“好,刘老师我尽力。” 美院里有才华的学生多了去了,离经叛道的也多,老头好久没瞧见这么个听话的学生也对苏子安格外留心,在那给完压力,又开始画大饼,拍着苏子安的肩膀道:“你好好准备,没问题的,像你基础功这么扎实的不多了,很稳。你现在要做的是争取学校里的推荐名额,过了之后才能更进一步,去京城画廊里参展也好,还是跟老师一起出国参展也好,都需要这么个提名。不过小苏啊,你也不能太稳当了,明白我的意思吗……适当的突破自己,险中求胜,这才是年轻人该做的事儿。” 苏子安拿着画笔愣了下,盯着自己那已经起草好了的画布,看着上面繁复而又中规中矩的线条,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落笔。 老教授站在他身边指点了几句,看着是对他真的满意,也特别希望他有突破,比平时多说了一些道:“你心思细,这是比别人的好处,但也有个坏处。一直顾虑的太多,这样是稳没错,但是俗话说了不破不立,稳中求险也要试一试嘛!” 苏子安静静地看着画布,好半天才垂着眼睛应了一声,道:“我知道了,谢谢您。” 老教授看他听进去了,也多鼓励了学生几句,让他自己慢慢琢磨去了。 苏子安一点一点的描绘着画布上的图,老实说,刘教授今天的话说到了他心里去。“稳”这个词,其实也可以说成“胆怯”。 他自从重生以后,就一直过的小心翼翼,太过小心,其实是一件很累的事。 像是之前的考试和现在的比赛,他通常不会去画自己最喜欢的,只画最稳妥的。比其他人多经历的二十年岁月磨平了他的棱角,他现在的心态,完全不是少年人的心情。又或者是对待感情的期待,他的确是在考虑,但是上一辈子受到的那些挫折和侮辱始终像是一片阴影让他挥之不去,他胆怯了,犹豫了,再遇到好的人选也会迟疑……他一直认为自己要找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小门小户出身的男孩儿,他可以宠着他,处处让着他,就这么稳妥的相伴一生。 简宇桓的出现,实在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他的好运似乎都是这个小少爷带来的,而简少爷的那股洋溢着的活力也让他有点动心,那是他羡慕而早已失去的东西。 “这样不对……” 苏子安的画笔超过了自己起草的框架,他心里抽动了一下,但是又忍不住顺着那个方向,改变了原来的构图。新鲜的自由空气一旦被吸入,就无法放过这样的引诱,苏子安无法控制自己手里的笔,一点点按照心里想的那样画了下去。 脱离了原来完美的构图,想到什么画什么,乱七八糟的颜色,乱七八糟的粗狂线条,失去了往日的精致,但是多了一份大胆活泼。 等到几个小时之后天色见晚,画室里的光线慢慢暗了下去,苏子安才回过神来,瞧着自己面前那张画布上五颜六色厚薄不均的油画颜料一时苦笑了出来,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本想拆下画布重新来过,但是再抬头看着那张画的时候,又忍不住有点动心。 颜色的确是乱糟糟的,但是也有着他从未画出来的鲜艳,虽然危险但又情不自禁吸引人……就像是简宇桓一样。 苏子安盯着看了一会,忽然有点脸红,拆下画布本来想丢弃到一边,可想了想还是小心的放了起来。 京城各大院校内部选拔的比赛题目是提前拟定好的,历年考察的都是基本功,虽说评委都有些自己的爱好,但是实力摆在那好画还是不会埋没,说到底看的还是学生的功底和在画上动的心思。 比赛地址选在了北工商的,去的时候学校还专门派了车,由刘教授带队,去了九个人,预计前三名全包揽在内,并且但凡能捞着点奖项的,九个人里,至少八个都没跑。 苏子安是大一新生代表,几个师哥对他挺照顾,同进同出的没有落单。 “你小心点,这批里面有几个老油子……”同系的一个师哥趁画室里人不多的时候,拧着眉头跟他说。“里头有个叫崔浩的,手挺脏的,你一会宁可找个角落也别挨着他坐,知道吗?” 苏子安在画室里代课多年,但都是在小地方,代课的也都是高考生没参加过这样的比赛,竞争力也小,听见他说心里一时警惕了几分,猜到是有那种故意下绊子的人。他顺着师哥指的看了一眼,一时有些奇怪,低声追问道:“他们这样没人管?” 师哥撇撇嘴,道:“怎么没人管,他们那都是团伙作案,反正是给自己学校争荣誉,你当都外头跟咱们院刘教授那样呢?他们老师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哎,反正你自己小心点。” 苏子安点头应了,再抬头去看的时候,忽然心里猛地跳了一下,眉头拧起来。那边坐着的几个外校的学生,赫然是他当初高考专业考试的时候遇到的那几个复课生,他们今年都考上了,也跟他一样是大一新生,赶巧了,比赛也分到了一起。 苏子安当初铅笔和水粉颜料都遭了黑手,这次再看到他们心里就多了几分警惕。 58、事出有因 这次来参加比赛的人不少, 纯艺和设计的都有, 其中素描铅笔画和风景水彩画是考基本功的固定题目,唯一不同的是,纯艺的最后有个三十分钟速写, 设计系的学生这个速写改成了实物动画设计了。 实物动画设计是这几年才流行起来的,苏子安这辈子得偿所愿读了美院, 选了一直感兴趣的油画,对设计这个方向没怎么练手儿, 上辈子画的也不多。这会被导师提醒的时候, 他才细细的回想了一下,实物动画设计流行起来也就这两年,不过这几年考试比赛的题目还是围绕着老三样打转, 只有一些设计学院会有要求加入一些设计类题目。 实物动画设计有点类似于国画中的白描, 简单的线条勾勒出实物的形态,再演变成卡通形象, 打个比方来说, 后来比较有名的动画片海绵宝宝,一块海绵给加上人类的五官和四肢,也就变成一个卡通设计形象了。 同来的几个人里有两个学长要考设计,其余的都跟苏子安一样,早早的摆好画架占好位置, 各个院校一般都是自己人跟自己人在一块,不怎么交流,只有认识的才偶尔搭上一两句话。 苏子安上次考试遇到的糟心事让他多长了一个心眼, 早早的布好画架,连铅笔都准备了好几只。这次的比赛请来的是警校的学生当模特,带着大五星的帽檐端正的坐在四方椅上。 苏子安看了看要求,需要画出胸部第二颗扣子以上的位置,附加要求,以2b铅笔上色。铺展画纸的手顿了顿,这要求可不多见,北方的人物素描一般都是用深色来体现出阴影部分,像8b铅笔是最常用的,还有就是炭笔。 浅着色的画风苏子安这辈子没画过,当时都是为了专业考试来教学生,画风也以深色阴影为主,但这并不妨碍他,略微迟疑了一会,利落的将画纸夹在画板上,选了hb的铅笔构图。 时间限定是两个小时,在通常的人物速写中,构图是第一部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很多人都会花上最少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来完成。苏子安握着铅笔放在眼前对比着面前的模特,再在纸上衡量出距离。 成图一改往日的风格,浅色的人物在纸上慢慢呈现出来,削尖的铅笔细细的打出阴影看不出一丝的违和。比8b铅笔画出来的人物多了一份淡雅,苏子安琢磨着能否将这个风格带到画室去,他在京城念书没错,但是家里的那个画室还开着,找了其他画室的老师帮忙兼着,李珂读研究生比他时间空闲些,会时常去看,那可还是他的大本营。 2b铅笔刻画出的人物看着很舒服、干净,8b铅笔或者炭笔画出来的人物多少显得有些“脏”。央美的色调是灰色调,也是习惯了重色系,这会儿换了笔有几个师兄还有点不适应,旁边那个干脆懒得管那些规矩,动手用手指涂抹了大片阴影,再拿起笔着色细化,一点点把人物抠出来。 真正对画痴迷到一定份儿上的人,对技法反而不怎么在意了,别说用什么工具,自己的手就是工具,爱怎么用怎么用,随心随性,惬意的很。 专注绘画的时候,时间过的很快,面前的模特休息过一轮之后,很快就要到规定时间了。 苏子安不紧不慢的做最后的调整,面前的模特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坐的身姿笔挺,睫毛挺长的,一直目视前方。苏子安看了他一会,瞧着那长睫毛有些发愣,他记得有次简宇桓午睡的时候拿书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眼睛部分,好像也是有这么浓密而长的睫毛…… 不过是略有些走神,很快就眨眨眼恢复过来,苏子安想了想还是在眼尾处勾勒出细细的睫毛,做好了最后的细化,在画纸右下角写了名字和日期,连同自己的参赛号交上去。 他交的快,又是美院的学生,同考场的人不免多看了他几眼。没抢到好位置的那几个面熟的“复课生”——如今也是来参赛的大一新生了,那几个人看到苏子安,忍不住也互相交头接耳小心换了一个眼色,显然对再次遇到这个人也有点吃惊,尤其是瞧见苏子安的校徽更是有点不可思议。 他们上次可是做了手脚,颜料糊成那样的情况下,竟然还能考上央美?这得是多大的一尊神啊? 那几个人还在那嘀咕,抬头看着苏子安的眼神都变了,他们以后要走这条路,想去的可不止是宋庄那种爱画画的疯子才去的“艺术天堂”,他们在接那种陷害人的脏活的时候,想的更多的就是要用自己手上这点本事,这支笔,获得更多的利益。 他们复课多年,之所以留在京城不回家乡,为的就是能读美院,瞧着实在没有希望之后这才退而求其次选了其他的学校,他们对美院的人打从心里边多少还是有些敬畏的,但是又夹杂了嫉妒,再看到苏子安的时候更是这样,实在是心情复杂。 那边的监考老师听见他们说话,过去警告了几句,那几个人便低头老实继续画下去,但是瞧着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了。 苏子安交了卷子,见老师收进档案袋里,这才回去默默收拾东西。经过上次的事他知道有些人没那么简单,这次考试名额少竞争激烈,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回想起上次,他没有来过京城的画室,对那些人显然也不认识,那到底是谁在陷害他? 中午休息时间短暂,苏子安本想跟着几个师兄去找个小店随便吃点什么,但是刚出了校门就听见路边一辆黑色轿车“滴滴”的喇叭声。 车牌号他熟的不能再熟,瞧着那车等了很久,也就跟几个师兄说了一声,自己提着东西敲了敲车门,坐进去了。 车上坐着的是简宇桓,他身上还穿着校服,外套扔在一边,身上的白衬衫松开了两颗纽扣,袖子也挽起来一截,很自然的伸手接过他提着的东西,“上回接你好像也是这么多东西,你们考试的地方不能提前准备吗,提着走这么远太沉了……”嘀咕了几句,又抬头看了苏子安道,“我定了地方,先去吃饭吧,酒店楼上可以休息,一会去午睡,下午还有一场要比赛吧。” 这场景似曾相识,当初来京城考专业的时候,简宇桓也是这么鞍前马后的陪着他,当时天气还冷,简少爷又在感冒发烧,蹲在车旁边给他小心的搅拌一盒颜料,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苏子安原本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想了想又变成了“好”。 简宇桓看着他,脸上那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顿时变成一个灿烂的笑容,向前面吩咐司机几句,回头来跟他说话。说的都是些废话,把自己这些天遇到的事儿说了一遍,苏子安就在那耐心的听着,时不时跟他讨论两句,两个人一个带着点犹豫,一个勇往直前,倒是胆大的占了先机,愣是乘风破浪地坐到了一起,中途还试着拿手背轻轻贴着对方的,一脸的笑意,却又耳尖泛红带着傻气。 苏子安手指微微动了下,垂着眼睛似乎在想事情,手背跟对方贴着,也没有动弹,任由那点温度一点点传递过来。 “上次考试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个时间,不过那个时候我感冒了,旁边还多了个你画室的学生,带你去吃饭也没尝出味道,这次我们去吃……”简宇桓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眼睛盯着车窗外面眯起来,“小安哥,那个人是不是上次那个学生啊?你看,好像是那个叫什么杜,杜什么的?” 苏子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车窗上贴了暗膜,看不太真切,略微往简宇桓那边侧了侧身体才看清楚,果然是杜骞。但是杜骞这会儿身边不止是他一个,还有四五个学生,在杜骞身边低头跟他说话要着什么的正是白天的时候师兄再三提醒要注意的那个复课生崔浩。 苏子安心里一跳,再凑近了一点仔细去看,果然那几个人里有他熟悉的面孔,高考的时候故意再三找他麻烦的人也在里面,“是他们……” 简宇桓被他靠的很近,有点受宠若惊,听见他说也小声问了句:“他们?小安哥,他们是谁啊?” 苏子安还在看着,头也不回的道:“上次考试的时候,我的颜料出了点问题,我怀疑跟这几个人有关。他们要走了,小简你能不能……” 简宇桓脸色发黑,拧着眉头吩咐道:“跟上前面那几个人!” 苏子安愣了下,原本是想让简宇桓先走自己跟过去瞧瞧,没想到简宇桓先怒了,倒是也不好开口让他先走了。 59、萌芽 崔浩那些复课生围着杜骞, 把他堵在那个角落里, 几个人似乎在为什么事起了争执,但是很快就平息下来,杜骞从背着的书包里开始往外拿钱, 几百块大钞拿出来,崔浩那几个人很自然的就接过来, 期间杜骞一直低着头,看不清他此刻是怎样的表情。 苏子安微微皱起眉头, 他对杜骞这个人的印象, 还保留在高中画室的时候,这人因为身量矮小瘦弱被排挤的时候,他看到这一幕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杜骞被这些人勒索了。但是仔细看了一会, 又可以发觉, 崔浩这些人并没有用武力威胁杜骞,不过是堵着他说了几句话就让杜骞往外掏了一笔钱。那么,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 他们说的话有问题…… 崔浩跟杜骞说了什么?又或者说,杜骞到底有什么把柄在这些人手上? 车子不能再停近了,只远远的这么看,听不见他们说的话,苏子安拧着眉头不断想着, 旁边的简宇桓表情也不太好起来。简宇桓对这些人全部没有好印象,对那个杜骞尤其是厌恶,上一次他只记得这人是考试期间非要给苏子安打电话的人, 现在杜骞被那几个人堵在角落里,低头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另一次的事件。 “小安哥,这是上回那个要抢你自行车的人吧?”简宇桓低声道,“我没记错,就是他,低头的样子跟上回一样,一看就是惯犯!” 这事解释起来就复杂了,杜骞当时的那封信苏子安是拒绝了的,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低声回了一句道:“他那个时候是有别的事,不是要抢我的车子。” 简宇桓盯着那边,像是要把那几个人的长相都记在心里,耳边听见苏子安还在给那个小贼辩解,心里略微有些不痛快,但是也只抿了抿唇没说话。 而另一边,杜骞自从拿完了钱就脸色有些苍白,他不是怕丢钱,而是担心被人看到,拧着眉头道:“当初不是说好了吗,只给一千就够了,你们答应了我表哥……” “哈!是啊,我们答应了一次就拿一千呀!”崔浩那几个笑嘻嘻的点完手里的钱,他们做事有分寸,不要多,但是也舍不得丢下这么大一只肥羊,这个杜骞家里据说是倒腾电器起家,很有些钱,他们手里又有这位的一点把柄,自然不舍得放过他。“杜骞,你也别觉得我们心黑,先跟你说好了,上回你让我们帮你在考钞教训’的那个人,今天我们又见着了,怎么样,别说哥哥们不帮你,要不要下午再‘教训’他一下?” 杜骞脸色白的像纸,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抬头看着他们道:“不行!一次就够了,就够了……” 崔浩那几个只当杜骞是胆小怕事,他们做惯了这种黑手,以往在画室里还帮人替考过,这点下黑手的事算个什么?几个人嘻嘻哈哈的又围着杜骞闹了一阵,显然是在寻求“再次合作”的机会。 杜骞攥紧了书包带子,眼睛紧张地看着马路上,路上的行人不多,也看不到他熟悉的身影,一时发了狠抬头盯着崔浩那几个道:“你们下次再要钱,就自己来拿!我绝对不给你们送第二回……!” 崔浩脸色变了下,他嗤笑一声,道:“怎么,杜少爷是嫌弃咱们几个了,那当初何必跟我们‘做朋友’呢,是吧!” “那是我表哥……” “别把什么事都推到别人头上去,自己当初做下什么事,就得自己担着。杜少爷,我们几个可不是跪着求你才跟你要钱的,这钱是我们应得的,头一回是出手费用,这次是‘保密费’。我今天可是看到那个人了,叫什么苏子安对吧?没想到他还是考上央美了呢,跟杜少爷算是同学?”崔浩说着,又笑了一声,冲旁边的人挤了挤眼睛。 旁边的人立刻也笑开了,道:“对对,可不是么,建筑系的高材生啊,美院建筑系多难考,啧啧!” “不过杜少爷你是怎么考上的,不用我们大家说了吧,当初找的敦子给你换了专业成绩,你这算是顶的他的名儿念的书……” 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杜骞手指都攥紧了,脸色越发难看起来。替考也是有危险的,他家里当初上下打点了不少,拿到了考题谁知道最后又被学院觉察临时更换了题目。事情弄到最后,他家里人又砸了不少钱,买了个穷复课生的专业名额,用了对方的成绩才让他如愿念到了央美的建筑系。 他家里这几年跟京城里的亲戚来往的近,有个表哥家里眼见高,带着他们家也做起了房地产生意,近两年确实倒腾了不少钱,这也是高考的时候他妈非让他念建筑系的原因,到时候混出来,还是要回去帮衬家里。 杜骞听着那些人带着笑意说着那些话,尽管这些人脸上都是笑着的,但是眼神里还是透露出几分怨恨。杜骞心里冷笑,这些人拿苏子安的事儿威胁他来送钱,恐怕还只是个由头,真正的原因,应该是他们还在怨恨自己拿了他们当中那个名叫敦子的人的专业成绩,念了美院。 美院学费颇高,他们这些人拿的起么?即便是拿的起,毕业之后又怎么会有杜骞这般光明的前景?进去自家的企业,和去给人跑腿打工,又怎么能相提并论? 一连串的矛盾累积下来,双方各有怨气,加上杜骞看起来人长得阴柔一副任人拿捏的模样,实在是出气的最佳选择。 杜骞人不笨,几句话里就把这些人的心思听了个清楚明白,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只是冷笑并不言语。 崔浩那几个人也不过是发泄一下心里的怒气,再加上是没钱了,从杜骞这里拿到了钱,也就心满意足的走了,没再多跟杜骞纠缠。 杜骞等着他们走远了,这才背着那个书包慢慢从墙角走出来,刚走到转角处就遇到了一个人,那人站在中间看着他,惊得杜骞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苏老师,好、好巧啊。” 苏子安站在那看着杜骞,眼睛落在他肩头蹭到的墙壁白灰痕迹上,又看了一眼他背后拉链还未完全拉好的背包那,也没说破他,只是随口问道:“你今天好像不需要参加比赛吧,怎么来这里了?” 杜骞勉强笑笑,道:“啊,对,我路过这里,马上就走了……”对面的公交车站牌处停了辆汽车,杜骞胡乱指了一下道,“就是那辆车,我转个车就走了,来这里找同学来着,呵呵。” 以往在学校偶遇的时候,杜骞总会缠着苏子安多说几句话,但是这次他却不敢,他心里有鬼,本就怕在这里遇到苏子安,这会儿更是脑门上直冒冷汗,也不管找的借口如何就匆匆离开了。 杜骞一口气跑上了公交车,等站稳之后回头再去看的时候,苏子安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他愣了下,往后走了两步仔细去看,却被开动后摇晃不止的老公交车弄的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但是光看那一米八的个头和一头略浅色的头发,他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简宇桓……” 杜骞眯起眼睛,还想再往后走两步,却被旁边的售票员一把拽住了胳膊,对方涂抹着鲜红的嘴唇上下翻飞,同时送了一个大白眼给他,大声道:“前门上车买票,没看见牌子吗!赶紧的,买票了!” 杜骞把肩头的书包取下来,一边盯着渐渐变得模糊的那两个身影,一边把手伸进钱包里,胡乱摸了一把零钱递给售票员。他眼睛一直看着后面,简宇桓弯腰凑在苏老师耳边说话的样子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眼里浮起一丝嫉妒。 简宇桓……吗?苏老师说自己的感情问题不归他去多问,那么,可以时刻在苏老师耳边多加询问的人,是简宇桓吗? 杜骞眼睛里乌沉沉的一片,配上那张原本就有些惨白的脸色,整个人阴沉的厉害。 比赛依旧进行,苏子安对画画耐心,没有多把中午的事放在心上,反倒是坐在外面车里一直默默陪考的简少爷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他掏出手机一连拨通了几个号码,找人帮忙开始调查,相比自己在这里干着急,简少爷更相信专业人士的能力,一个下午的时间,应该够他们打探到很多事。 比赛过的还算平静,因为各院校的老师带队来,监考也相对严格一些,下午的时候有一个学生因为画架位置的事情试图闹一场,但是很快就被驱赶出去了。 整个事件风波很小,苏子安对此也只默默看了一眼,见对方不是崔浩那一伙的人也就没再多放注意力在他们身上。 考试之后是一个短暂的休息,苏子安报了选修课还要回去听讲,简宇桓难得也没多粘着他,只是有礼貌的送他回学校就离开了,中途的时候简少爷手机铃声响了下,但是没当着苏子安的面接。 “小安哥,你别忘了3号的事,过几天我再来找你。”简宇桓摇下半截车窗,冲他笑笑,露出一口小白牙跟以往一样容易满足。“说好了,不许约别人,我先订好的。” 苏子安冲他挥挥手,笑了下,看着他车走远了才转身回去。 60、偶遇贵人 比赛成绩出来的很快, 油画系去的几个人都入选了, 苏子安成绩不差,居然在一群师哥里面也没垫底,排在专业总分优秀一栏里。 接下来这些入选的学生就可以准备参展的画作了, 这些都是小圈子里得到推荐名额的,一部分推荐去国内其他美院参展, 另一部分高质量的还会被导师带着一起出国参展,横竖都有奖励, 竞争也就没那么激烈了。 据说这次选送的国家是荷兰, 跟着出去学习十天整,学生们摩拳擦掌的就等着公费出去玩儿这么一圈了,一个个跃跃欲试。 央美历年都有这样的出国参展机会, 还会有交换生送出国留学一年, 因此学生们虽然激动,但是反应也没那么大。倒是在津市美院的那帮人有点坐不住了, 津市美院这次也得了几个推荐名额, 难得比央美居然还多了一个人,给那边的副院长高兴的不得了,借着学术交流的机会就带着几个得意门生来了京城开讲座交流讨论。 几个老头比斗的心思从年轻的时候就没停下,如今更是不肯歇着,津市美院的副院长红光满面的带着几个学生就借了央美的地盘来开讲座, 这边也不好意思拒绝,给挂了个热烈欢迎的横幅,把小礼堂装点一下算是卖了个面子, 让这帮人落脚,只字没提对方为何如此牛逼的来这开场子。 这边不说,津市美院来的老头也不恼,自己在那兴高采烈的先做了三十分钟的开场白,说自己的时候那叫一个谦虚,再说到自己学生的时候,顿时就停止了腰杆牛逼起来,口灿莲花堪比传媒大学的专业口炮,舌头连转十三个音节都不带打磕巴的。 津市美院来的除了一个副院长,还有几个老头亲自带的研究生,让他们跟着在台上帮忙,老头讲话的时候那几个学生就规矩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挨着幕布尽量不吭声。 俩学生靠着幕布坐在左边,一个低着头被自己家老板羞地抬不起头来,另一个仰着头歪在椅子背上瞌睡的脑袋一点一点的,还真是一个都没出声的。 台下的人乌泱泱坐了一个小礼堂听讲座,上面那位津美的师哥睡的一点都不含蓄美,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几次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不少人都看的忍不住小声提醒。 苏子安坐在前排,自然也看的清楚,连睡觉的那个人是谁都看的清楚,竟然还是他认识的,可不就是李珂吗! 李珂李公子睡的天昏地暗,等到一阵鼓掌声响起的时候才跟着坐直了身体,还在那迷迷糊糊的跟着鼓掌呢,台下的离着他近的同学们跟着发出一阵友善的哄笑,显然是觉得这位太逗乐了。 等下了讲台,台上那位也没忙着走,揉了一把有点翘起来的头发,往前排找了一遍很快就锁定了苏子安那边,冲他露了个笑容,喊了一声,“嗨,小苏!这儿呢!” 苏子安过去就被李珂勾着脖子凑近了嘻嘻哈哈地笑闹了两句,两个人在一起开画室打拼,又都知道彼此身上的那点秘密,日子久了倒是成了好朋友。 李珂第一次来这边,难得有个朋友在这,自然搂着苏子安的脖子在那嘀嘀咕咕的说话,让他带自己四处参观一下,“走走,我们老板一会又该带着我们去显摆了,你们这边研究生部没参加比赛呢吧,我们可是全员出动这才比你们多一个名额,哎哟我们家老板简直了……快带我躲躲,刚才在台上都觉得臊得慌!” 苏子安对朋友的要求自然不会拒绝,笑着闹了他一句:“你还会臊得慌?我看你刚才在台上睡的可自在了,就差个枕头……”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本就熟悉,说起话来也显得亲密,很快就勾肩搭背的出了礼堂。 礼堂里的人三三两两的散开了,中间靠后的一排边角处,一个学生站起身手指僵硬的收拾自己桌板上的东西,旁边的人路过不小心碰翻了他手里的记事本,说了一声抱歉就离开了。他也没有对那个人多看一眼,依旧是阴沉着脸,半垂下眼睛低头捡起地上的那个本子——本子摊开,后面那几页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仔细辨认可以看出依稀是“苏”字和“安”字。 杜骞把东西收好,放进自己的背包里仔细的拉好拉链,他抬头看了小礼堂的门口,那里有一点微弱的光,越发显得这个礼堂里黑压压的阴沉。 他双唇紧紧闭着,一个字也不说,只是看着那个出口的地方,就在刚才他看到苏子安和李珂勾肩搭背的离去。 苏老师拒绝了他不止一次,考试之前是含蓄的拒绝,高考之后再遇到就是明确的拒绝,态度上冷淡疏离,偶尔说上一两句话也是难得的。 就是这么一个平日里不跟他多说一句话的人,上一次跟那个名叫简宇桓的人在一起,而这次更是跟画室里的李珂老师勾肩搭背,模样可真够亲热的。 杜骞嘴角挑了下,他心里像是被扎进了一根刺,对苏老师原本的那份喜欢,渐渐转化成了另一种别样的情绪,嫉妒、厌恶,他最恨的就是自己的东西被被人碰,这让他觉得像原本美味的食物突然变质了一样恶心。 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到里面那个硬邦邦的纸片,那上面还有崔浩那些人的联系电话,他攥紧了纸片久久站在那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眼神里变得坚定了些,像是下了某种决定。 李珂这次来,是因为也得了推荐名额,他跟导师走的近,带他的更是津美院的副院长,知道的消息比苏子安多一些,也把知道的悄悄透露给他。 “没错,这次出国参展的是去荷兰,听我们老板提过几次,不过名额不多,得拼一把。”李珂跟着他走了一圈校园,笑呵呵道,“不过你没问题,上回我们老板还问我你要不要去我们那呢,我给糊弄过去了,要是让他知道你考这边来了,他非得气炸了不可!” 苏子安买了两瓶汽水,递了一瓶给他,道:“怎么,你们导师不喜欢这?” 李珂摇了摇头,道:“哪儿呢,他就是这学校出去的,哪能不喜欢啊,那时候这边场地还小,也就顶多一半大,这几座楼都没起来……啧啧,现在可是不同了,瞧这楼盖的灰不溜秋的,石板听说都是国外运来的,真正的土豪勇于直面金贵的石板啊!” 苏子安还是好奇,“那怎么听着他这么针对这边啊?” 李珂笑了下,道:“没,不是针对你们学校,一来吧两边常年竞争,好生源都跑这边来了我们老爷子心里着急;二来就是老爷子和你们院的刘教授年轻的时候有学术分歧,闹了大半辈子了,别管,都是老小孩儿,让他们闹去吧,每年一起外出学习的时候才热闹,嗬,你是没见过老头们打嘴炮的,那一个个的,比说相声还利落!” 苏子安觉得李珂也挺像说相声的,嘴皮子上下一翻利落的很,聊完这些,顺便又问了一下他家的情况,上回李珂家那个小叔来画室抓人,可是给苏子安留下很深的印象。 李珂一提这个就蔫儿了,拨弄着饮料瓶子里的吸管在那转移话题,道:“就那么回事吧,谁家没个倒霉亲戚啊!”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就听见旁边一阵响动,抬头去看却是有人晕倒在路边了,那人旁边的朋友反应也快,不等他倒地立刻就一个箭步过去把人扛在肩上了,四周打量一下,几步走近凉亭放下人开始用手给他扇风,还在那轻声问着什么,一脸的焦急。 苏子安和李珂互相看了一眼,也赶忙过去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没有,苏子安对校园熟悉,忙道:“要不要去医务室?我带了校卡,可以带你们过去……” 站在那扇风的男人身姿笔挺,尽管弓着腰在那扇风还是能看出他一身的军人气概,即便拧着眉头也带着一种英气,听见苏子安这么说谢了他一句,又低头问那个坐着的道:“怎么样,夏阳,要不要先去医务室看看?” 坐着的那位松了领口的两颗纽扣,领带也打开了一些,这会儿一张清俊的脸上还带着点苍白的病态,只是眼睛里慢慢有了焦距,缓缓摇了摇头道:“不用,我不需要。” 站着的大高个显然有点着急了,瞧见苏子安手里那瓶饮料开口道:“小同学,你这饮料卖给我吧?” 苏子安手里那瓶饮料还没喝,忙递过去给他们,连声道:“不用,不用,这个是冰过的……要水吗,要不我再去买一瓶吧?” 男人笑笑,道:“没事,这个就行,他早上出门没吃早饭,有点低血糖。” 也不知道是带着凉意的饮料管用,还是已经坐了一下休息过来,那人喝了之后脸色略微好看了一点。 61、探查 蒋东升和夏阳是来美院参观的, 只是夏阳身体不好, 这才发生了刚才那一出意外。 蒋东升想劝他回去,但是夏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站起来对苏子安道:“刚才谢谢你,不知道你们这陈列室还开放吗,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苏子安道:“还开着,不过现在就只有油画和一小部分雕塑作品了。” 夏阳点了点头, 道:“那正好, 我就想去看看这个,小同学麻烦你给我指个方向吧,太久没来了, 一时也记不清路了。” 苏子安原本就是带着李珂逛校园的, 去的方向也正好是那个陈列室,于是就道:“我带您过去看吧, 我们也是要去那边的。” 夏阳点头示意, 旁边的蒋东升还想说凑近他身边说几句什么,被他不动声色的躲开了,隔开了一点距离。蒋东升摸了下鼻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也无奈的跟了上去, “真够记仇的,啧……” 夏阳长得斯文,三十岁出头的年纪, 眼角微微向上挑着笑起来带着一分说不出的清贵,越发显得俊美。他跟在苏子安身边走着,时不时问上一两句,权当参观了。 几个人一路交谈下来,苏子安越发觉得好奇,这人看起来不太像他的导师那样不修边幅,倒是更像在家里享福的贵公子,怎么对雕塑之类的东西懂的这么多? 夏阳看了他,笑道:“我有一个朋友在你们这任教,叫百诺,他跟我说了不少。” 苏子安听说过这个老师,但是百诺老师没给他们上过课,只听说得了不少奖,因此也只跟着点头说了声认识,因为这层关系,他再跟这位夏先生聊起来的时候彼此也没有什么距离,感觉亲近了不少。 陈列室二楼在装修,只开了一层,不少大件的作品都搬出来摆在了外面,装饰的外面那个巴掌大的小广场什么风格都有,最离谱的是连楼顶上都横七竖八的挂了不少作品,泥塑的铜铸的,什么样的都有。 蒋东升仰着头看着楼顶上半挂在那的一个碎玻璃拼成的沙发,只觉得一阵蛋疼,这帮学生是有多无聊才给拼出这么个玩意儿来的?他一边走一边看,时不时还略微弯腰过去跟夏阳耳边说着些什么,但是夏阳一路上爱答不理的,他看了一眼身边那个一心想凑过来的高个子男人,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蒋东升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见夏阳瞪他一眼,只当夏阳不乐意他对这些作品挑刺儿,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样子,挑眉道:“好好好,这是艺术品,行了吗?” 夏阳刚转过头去,就听见旁边那位又嘀咕了一句,“真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粘个碎玻璃沙发,挂墙头上是行为艺术,砸下来就他妈的是艺术行为……” 夏阳看了他一眼,蒋东升不吭声了,摸了鼻尖一下,装出一副真他妈有趣的表情继续看下去。 苏子安忍不住看了这两人一眼,旁边的李珂实诚多了,噗嗤一声就乐了,跟着道:“别说,这么理解也对,不过这绝对砸不下来,上面是固定住的,放心吧。” 苏子安带着他们去了陈列室略微看了一圈,没再多陪着,就告辞离开了。 夏阳和蒋东升一前一后的在那不大的一层陈列室看着,蒋少瞧见个泥塑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低声耳语了几句,指了指那个,又指了指自己。夏阳当没听见,理都不理径直往前走。 这里没摆着百诺的作品,倒是放了不少油画,其中有一副画的不错,夏阳站在前面看了一会,起初以为是哪个老师的,后来发现是个学生画的,忍不住咿了一声,这功底不像是学生的,瞧着笔触足有十几年的功底才对。 蒋东升跟着他站在那,多年的熏陶多少也会欣赏一点,道:“这个瞧着不错。”说完又低头扫了一眼名字,好奇道:“苏子安?这不是刚才那个带路的小同学吗?” 夏阳点点头,道:“嗯,是他。大一新生,画的挺不错的。” 蒋东升笑笑道:“你要是喜欢我就帮你多留意下,你那边的画廊里不是还在收画儿呢吗,回头约这小同学画一两张,我让人给你送去。” 夏阳站在那又看了一会,慢慢点了点头,道:“好,不过这张就算了,再等等看,他笔很稳,就是缺了点灵气,等个一年半载或许会更好些。”苏子安常年在画室里磨练画笔,匠气太重,的确是缺几分灵动,这让夏阳在欣赏的时候又忍不住有点不满足。 另一边的苏子安不知道自己的画被夏老板看上的事,只是带着李珂去了自己常去的那个画室参观,里面还摆着几张未完成的画作,苏子安的画架摆在靠窗的位置,刚铺了一遍底色。 李珂有点好奇的看了一下这画室,看见苏子安坐的高凳上还放着一个速写本,拿起来翻看了两下,看到后面一页忍不住道:“哎,小苏,你这画的谁啊?不是你家那小少爷吧?” 苏子安以前常在画室里画简宇桓,李珂当初被简宇桓气势凌人地震过几次,从此见了一口一个小少爷的戏弄他,多少年也没改过。苏子安抬头看了一眼素描本,道:“不是,画的几个外校的学生。” 李珂心思细密,皱眉道:“外校的?他们做什么事了,找你茬了?”打从他认识苏子安开始,这位就恨不得一天能有48小时,全部拿来认真工作赚钱,在参赛期间还能抽空勾勒几幅人物小相,这可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苏子安。 一脸追问几句,果然不出李珂所料,这几个人还真是个大麻烦。苏子安只是简单猜想,但是李珂毕竟是比他大上几岁,对崔浩那几个人也提防的多,他们都是靠手吃饭的,惹上这种泼皮无赖可没好事儿,这些人要真发起狠来,也不好对付,还是提前做些准备的好。 李珂想了想,道:“我这边还认识几个人,一会带你去问问,这些人不会无缘无语跟你结仇,八成里面还有其他事儿。走吧,你这事不弄清楚,我心里也跟着不踏实。” 苏子安知道的信息少,那几个人的画像他也画的简单,但是细节特征抓的很准,加上崔浩这伙人在附近画室实在有名,大多画室他们都混了个脸熟,李珂带着他去问了几家画室也打听到不少小道消息。 有的说崔浩这帮人其实都是穷孩子出身,之所以一连在京城这里的画室待上这么多年,是因为他们一来想考个好学校上美院,二来就是为了钱。 每年画室里能拿出去招揽学生的那些成绩,无非就是画室学生专业过线率,尤其是名牌学校,哪个画室过多了多少个名牌学校,招生的时候一摆出来,那绝对是金字招牌。 崔浩那伙人据说每年在画室里的学费都是全免,画室还给管一顿中午饭,他们考的好了,过的学校多、过了多少名牌大学,到时候都跟画室有分成。 “不过还是挺穷的,他们那伙人不跟其他人来往,都一起租地下室住,一个月150块钱,就能塞一张床那么大,两三个人挤着睡呢……”央美附近一个画室代课的老师跟李珂认识,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跟他说了,“听说他们中间有个叫敦子的家里出了点变故,好像是他妈出了车祸还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 李珂点头谢了他,道:“好,我知道了,谢了哥们,回头请你吃饭。” “李哥不用,这才多大点儿事,你有事吩咐一声就行。”那个代课老师看了李珂又去看了下苏子安,带了点疑惑道:“就是,最近怎么老有人来问这个啊,上回还有人来问呢。” 李珂抓住他的话,追问道:“还有人来问崔浩他们?谁来问的?” 那代课小老师含含糊糊的没说出来,显然是对方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封口了,只打哈哈地说了两句。 李珂还想问,就被旁边的苏子安拦住了,冲那人点头道谢,带着李珂出去了。 李珂一出门脸上就有点不自在,他朋友藏着话不说全,这让他在苏子安面前有点丢面子。苏子安倒是没这样的想法,还拍了下李珂的肩膀,道:“别为难他了,他能说这么多已经很有用了,崔浩那几个人不认识我,那肯定是有认识的人让他们这么针对我。知道这么个消息,用排除法算一下,我心里也大概有数了。” 李珂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下,道:“你打算怎么办?” 苏子安笑笑道,“别担心,我能处理好,不行到时候一定找你帮忙。” 李珂答应了一声,道:“那你自己小心点,有事给我打电话。” 李珂原本要住下来,约苏子安跟他们几个津市美院的一起去打牌,苏子安推了,只说他今天约了人。 今天是3号,他之前约了简宇桓,简少爷白天学校小考,他想推到隔天但是被硬生生地改成了晚上,简宇桓不肯放弃见面的机会,他也只能顺着他改在了晚上见面。 62、转机 简宇桓盼了好多天3号的约会, 被考试拖延了时间, 他不让苏子安去别处等,只提前通知说会直接到宿舍楼下接他。 苏子安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10点钟, 觉得照小少爷平时那样的派头吃上一顿饭,怕是都要至少两三个钟头, 那时候已经半夜,再回寝室可能要更晚一些。略微想了下, 又实在不好打扰简少爷的心情, 就提前换了一身外出的衣服,去楼下等他。 苏子安沿着宿舍外面的路走了一小段距离,简宇桓说在宿舍楼下见, 他也没换地方, 还是站在上次简宇桓送药的那根路灯下面,低着头掏出手机来玩。老款手机上面只有一个简易的贪吃蛇游戏, 苏子安一边打发时间一边等人, 蛇尾巴越来越长,每次都吃掉一个小方格然后险之又险的环绕成一个圈,一点点不断壮大。 简宇桓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十点半了,他身上还穿着一身正装,头上也打了发胶, 只是一路上似乎跑了一段距离到了苏子安身前还是气喘吁吁的,头发都垂下来一缕。他一手撑着灯柱,深吸了两口气, 这才缓下来哑声道:“小安哥,对不起,我来晚了!” 苏子安上下打量了他,有些惊讶道:“你这是……去什么地方了?穿这么正式啊。” 简宇桓身上的衣服远处看只看出是得体的正装,近了在路灯下面才瞧出是一身做工格外考究的礼服,腰身收紧,显得整个人都挺拔了不少,也格外的透着一种名流宴会上才衬得出的贵气。这显然是参加重大场合才会穿的衣服,而且这样的场合也不会这么早结束,怕是简少爷又半路逃跑出来了。 简宇桓冲他笑笑,道:“我爸回来了,带我去参加了一个什么爷爷的生日聚会,我来之前问过爸爸了,他说没关系,不重要的,我可以提前偷溜出来。” 苏子安对这些事不太懂,听见他这么说也就哦了一声。 “小安哥,你是不是还没吃饭?一直等我,没吃对吗?”简宇桓拉起他的手,道:“我先带你去吃饭,我刚才也没吃饱,那里碟子太小了,真是要命……学校大门关了,车子开不进来,我们得走一段,你要是饿的走不动,我可以背你走。” 最后这句有点说笑的意味,他小时候吃的多,又喜欢等苏子安一起来了才吃饭,好几次都饿的趴在客厅里走不动,等苏子安来了背着他去吃饭的。如今他长大了,也可以背的起苏子安了,还真的挺想试试照顾这个人……他心里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随口说了出来。 苏子安念旧,他过去的时光里简宇桓占了很大一部分,又都是他最珍惜最幸福的日子,实在无法从记忆里分割出去,两个人一路聊着走出去,想起小时候很多事,也更亲昵了几分。 简宇桓能见到苏子安显然是十分高兴的,他一路上握着苏子安的手不松开,苏子安觉得不妥想挣动的时候,简少爷就话锋一转开始说自己小时候的事,从当年的见面说起,当初那些不可言说的离愁这个时候都成了他装可怜的手段。 “小安哥,你不知道,我刚来的时候跑了好多次,那时候爸爸看的很严,但我还是跑出去了,可外面那些人我都不认识,说的话我也听不懂,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就算我跑出去,也回不来自己原来的家。”简宇桓叹了一声,但是握着苏子安的手略微紧了几分,用眼角的光看他一眼道,“后来还遇到人抢劫,身上的钱和东西都没了,当时多亏了小安哥帮忙,要不然我可能早在路边冻晕过去……” 苏子安对他的戒心原本就在动摇,简少爷一开口提这个他就忍不住心软了,没察觉到自己被抓得更紧,反倒是小声劝慰了几句。 简宇桓眼睛动了一下,小心凑过去拥抱了他,尽管天黑校园里没人,但苏子安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好,刚想推开他,就听见简宇桓在他耳边带着点沙哑声音道:“小安哥,我当初来中国的时候,也是这个季节,我想我家人……” 苏子安已经放到他肩膀上的手硬是推不下去了,这孩子当年的确是够可怜,他还记得小简语言不通晚上睡觉蜷缩着身体喊“maman”的时候。 简宇桓抱了他一会,又道:“我有的时候觉得人真的很自私,我很想以前的家,但是后来我又不想回去了,因为我不知道好几年过去了,回去之后还会不会有一个人像之前对我那么好。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像你这么多年来一样对我好……” 苏子安心里一动,落在简宇桓肩膀上的手改成拍了两下,简宇桓身体略微僵硬了一下,但是双手很快就靠上来改成了拥抱的姿势,还贴着他蹭了两下,像是一只讨好主人的大猫。 苏子安有些哭笑不得,道:“干什么呢,多大了,还撒娇啊……” 简宇桓也笑了一声,凑过来假装要亲他,苏子安推了他一下,简宇桓本就带着点玩闹的意思也不恼,只是赖皮的抱着苏子安不放,埋头在他领口那深深闻了一下。 苏子安有些尴尬,道:“小简别闹,我还没洗澡呢,一身汗味儿。” 简宇桓摇了摇头,鼻息喷在苏子安脖颈里痒痒的,让他轻轻抖了下,缓缓道:“没有,是小安哥的味道,我喜欢……” 苏子安挑了下唇角,像是叹息又像是清浅的笑了一下,抬起手来揉了揉趴在自己肩头的大脑袋,喷了发胶有点硬,但是下面的发丝还是以往柔软的触感,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这个点外面也没有什么店开门,简宇桓不乐意吃快餐,中式和西式的都不喜欢,加上他这金贵的肠胃也不容在外头找个小店随意折腾,苏子安只能带着他回了之前暂住的四合院动手给他做了一顿饭。 简单的家常菜,三菜一汤,为了省事儿煮了面,简宇桓吃了两大碗,原本吃饭的时候还念叨着他来做善后工作,可刚放下碗就撑得走不动了,只能撑着墙慢慢挪到沙发那边,哼道:“小安哥我下次给你洗碗,今天是真不行了,太撑了……” 苏子安失笑,道:“真那么好吃?怎么吃那么多。” 简宇桓趴在沙发上哼了半天,才嘟囔道:“因为怕以后吃不到了啊,你好久不来这里了,我都是一个人住。” 苏子安愣了下,回头看了一眼,简宇桓已经趴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了,客厅的灯装修的很华丽,但是太久没人照看坏了几颗小灯,缺失的部分光线较暗,打在简宇桓脸上的光线也暗了一部分,瞧着孤零零的。 吃完饭已经半夜,简宇桓拽着苏子安说了一会话,磨磨唧唧的不想让他走。 苏子安看了下时间,毕竟是熄灯之后,他这会儿回去怕是宿舍楼管也睡下了,没人给他开门了,只能叹了一句道:“那我睡客房。” 简宇桓立刻点头道:“好啊!我去准备!” 简宇桓到底还是少年人心性,对喜欢的人恨不得拿出所有好的来招待讨好,苏子安能留宿他就十分高兴了,睡在客房他也开心。他送了苏子安去客房,途中试着去牵对方的手,简少爷手心都带着点汗,手上攥地紧,但是一直抬头看着前方,目不斜视地一眼不敢去瞧苏子安。 苏子安没推开他,有点好笑的看着旁边这个高大的男孩一脸紧张的模样,一直走到了客房门口,简宇桓还带着点不甘心,吭哧了几句道:“要是我还小就好了,小时候你都会来我家陪我一起睡……” 苏子安沉默了一下,但是没抽回手来。 简宇桓大概是想到那次在上海发生的事情,一下有些紧张起来,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睡、睡觉……就是普通躺在床上一起睡,还会聊天,教我标点符号的用法什么的……” 苏子安噗嗤一下笑了,捏了他手心一下,道:“陪你睡也不是不行啊,你再长大一点吧。” 简宇桓愣了,看着苏子安走了两步一把拽住他,狂喜道:“小安哥,你是不是接受我了?!” 苏子安笑笑,道:“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我等你……”他伸手摸了简宇桓脑袋一下,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等你长大。” 简宇桓傻乎乎的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兴奋地说话都磕巴了:“小安哥这可是你说的,你等我啊,一定等我!” 简少爷难得不再缠着他,老老实实地守在客房门口看着他进去,要不是背后没有尾巴,简直要蹲在那使劲儿摇尾巴了。 63、照片事件(1) 苏子安这一夜也有些睡不着了, 他以往想的都是如何计划过好自己分内的平淡日子, 但是简宇桓实在是一个未曾预料到的变数。 简宇桓做的事儿他都看在眼里,今天晚上之所以会说这样的话,自己也是动了点真心。 上一辈子受了伤, 总不能连累这一世也变成个缩头乌龟,他还记得美院里导师说的话, 他太过保守,喜欢的是一样, 而选择的往往是另一样。简宇桓就是那份高于他能给出价码的人, 他心里喜欢,但是总会不停的告诉自己,那样太危险, 是不对的。 可简宇桓是个活生生的人, 不是他能看看就不放在心上的木呆呆的物品,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 说到熟悉, 也只有彼此了。人心都是肉长的,简少爷的所作所为,苏子安也都看在眼里,今天不松口,恐怕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让这孩子这么眼巴巴的等着,倒不如顺一回自己的本心,两个人一起努力一下, 未来变数那么大,谁知道会不会比现在更好呢? 苏子安把胳膊枕在头下,盯着天花板这么胡思乱想了半宿,心里也多了一份念想。可除了心里那点小期待之外,也更有了一份压力。 简宇桓不是普通人家养大的,跟这么个小少爷在一起确实有些困难。目前他首先要做的事情还是提升自己,感情的事慢慢来,总还会有办法的。 这么想着,到了天色泛白的时候,才模模糊糊睡了一小会,但是没过多久就听见房门外面有敲门声,很小的声音,敲了一会,又停下来加重了几分。 “小安哥?你今天是不是还要回学校,起来了,我送你回去上课。” 苏子安睁开眼看了房间里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不是在宿舍,而是睡在了简宇桓这里。 起身略微洗漱一下,一出门就瞧见外头放着一套新的衣物,显然是简宇桓拿来给他换洗的,拿起来比了一下,倒是跟他的身量正好合适。 换了一身新衣服,出门和简宇桓一起吃了早餐,刚一出来果然就瞧见简少爷的眼睛都亮了,止不住的一脸笑意,“很好看,小安哥你看,我们穿的是一样的。” 苏子安这才瞧见简宇桓穿着的也是一身差不多款式的衣服,剪裁简单,穿上也舒适,这衣服上的牌子就一个“z”字,他也没听过,猜着可能是高级货,不过看到简宇桓这么高兴的份儿上,他也不说些扫兴的话,干脆顺了他的心,只道谢说了一句,“衣服很舒服,谢谢。” 自从苏子安答应相处并给了一个简单的口头许诺之后,简宇桓的小心思就抑制不住了,一个早饭的时间就比过去小动作更加频繁了,这次不用费尽心思去想什么借口找什么理由,简少爷就一边咬着面包一边看着苏子安傻呵呵的笑,苏子安最后都有点扛不住了,拿手推开他的脸,自己脸上都有点红。 苏子安开始担心自己的松口会耽误简少爷学习,一味的纵容显然并不是对简宇桓最好的,于是趁着吃饭的时候,就给简宇桓立了一点规矩,道:“小简,我们约法三章吧。” 简宇桓道:“什么?” 苏子安敲了桌子两下,道:“考好了,拿着成绩才能来找我,小考成绩考得不好,自己就关小黑屋一个礼拜,好好反省。” 简宇桓这会儿一颗心都放在他身上,苏子安又都是为他好,说什么他自然是听的,跟着点头道:“好,还有剩下两章呢?” 苏子安看了他一眼,道:“剩下的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说。” 简宇桓连连点头,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简单吃了早饭,简宇桓送了苏子安回美院,因为怕耽误他上课,去的时间还提前了一些,到的时候不过7点钟,这会儿校园里就几个早起晨读的学生,宿舍楼里基本上没什么动静。 简宇桓一路送到他宿舍楼下,最后还是忍不住简短的拥抱了苏子安一下,这才松开,冲他挥挥手走了。 苏子安宿舍是在三楼,敢进宿舍大厅就碰见了一个熟人,杜骞。 杜骞也是大一新生,他跟苏子安住在一个宿舍楼但是不是同一个楼层,以往上课的时间也不太一样,除了公共课和一些统一去听的讲座之外很少能有交集,这会儿也不知道杜骞站在门厅那看了多久,脸色有些苍白,盯着苏子安抿了抿唇,道:“苏……苏师哥,你是今天早上刚出去的,还是昨天一晚上没回来?” 苏子安被他看的浑身不舒服,被这么突然一问也有些皱起眉头来,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我出没出去,好像不用跟你汇报吧。” 两个人交错而过的时候,杜骞忍不住又道:“你昨天晚上没回来对不对,你衣服不是昨天的那一身,我还看见那个简……” 苏子安停下脚步,略微压低了声音道:“杜骞!我的事,我自己有权利决定怎么做,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杜骞转过头看着他,胸口起伏几下,强压下心里那阵莫名的嫉妒情绪,道:“苏老师你以前在画室对我不是这样的,你明明直到我的心意……” 苏子安有些烦躁,同样的话,简宇桓说出来他会觉得心软,但是这个人说出来却带出一股威胁的味道,实在让他厌烦,忍不住道:“我跟你之间,不过是画室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你以前叫我一声老师,我有义务教你,现在你不在画室了,也不是我的学生了,我想我们也没有必要多联系了。” 杜骞睁大了眼睛,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肩膀抖了两下,直到苏子安走远了,这才抬起头来,一张脸阴沉的可怕。 苏子安回到宿舍,一进门就被宿舍里的人起哄了一阵,他也只是笑笑就拿了要用的课本和工具出去上课了。他对自己的时间更加吝啬,以往只是珍惜,但是现在他决定跟简宇桓在一起,自然还要多背负“养”一个人的义务。 简宇桓这样金贵的小少爷,怕是他要打起十二分的努力才可以养的起的。 简宇桓那边也开始觉得时间紧迫了,他的成绩在短时间内提升了不少,他脑子不笨,现在带着点别的小心思拼命用功补习,效果出奇的好,一时连张建良都惊动了。 张建良让人给送来了不少东西,都是些南方的新鲜玩意儿,连水果零食也没落下,他对儿子一直都是一种放养的态度,小少爷学习好他高兴,学的不好也不催促,完全是一味的溺爱,由着小少爷的性子来。 简宇桓成绩好了,理由也充足了,来苏子安这边就更加频繁起来。张建良送来的各式各样的东西也都被他挑了好的来讨好心上人,他追人没经验,全凭自己高兴,当真是掏心掏肺的对苏子安好。 苏子安对这样的礼物攻势有点承受不了,只接受了点水果一类的吃的,其他的都拒绝了,一连拒绝几次,简宇桓也就学乖了,每次来的时候不再大包小包的提着东西,提前打电话说好了地点,然后自己老老实实的坐在车里等,有的时候时间紧张,也只在车里略微见面聊上一个小时半个小时的,就这样简宇桓也觉得特高兴。 简宇桓喜欢握着苏子安的手,这也是苏子安唯一肯让他随便动手动脚的一个部位,简少爷挺珍惜的,手指抚从指尖到手背一再摸过,反复摩挲。 苏子安正坐在副驾驶上给他看新做的习题,被摸的忍不住笑了下,抽回手道:“痒,干什么呢你?” 简宇桓哼哼唧唧道:“你又不给我摸,我摸了你……等回去之后……”最后几个字咬的很轻,含含糊糊的只发出一点声音。 苏子安离着他近,这么轻的声音还是听见了,他愣了下,从书本上转移了视线看了简少爷道:“你说什么?” 简宇桓也不太服气,眼睛亮的跟小狗一样,“我又没做错,我没要你帮忙,我、我自己还不行吗!”他被苏子安盯得心里发慌,磕磕巴巴补充道:“也不是经常,就是实在想了才那样,小安哥你上次不是也帮我弄了,上次在外面我们……我们那个,对吧?” 苏子安觉得这就是纵容过了恃宠而骄,他要抽回手,简少爷哪里肯,两个人在车里争夺得激烈车都跟着震了。俩人闹了一气,实在没力气,都气喘吁吁了简宇桓还固执地抓紧了他的手,攥的比刚才更紧了几分。 “放手,简直胡闹!” “我不要!” 简宇桓一着急就往外蹦单词,说了几句就闭了嘴,抿着唇凑近了一点,想凑过来亲一下。这人自觉这么多天以来自己做的足够好,带着考好的试卷过来怎么一点福利没捞着还挨骂了呢?他脸上带着点委屈的表情,苏子安看在眼里到底还是心软了,坐在那没动,让他亲了一口,但是觉察出小孩还试图探了舌头进来,唔了一声,伸手就推了他脑袋一把。 简少爷不满地唔了一声,拧着眉头看他,“要亲。” 苏子安离他远了一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哑声道:“差不多行了……” 简宇桓凑过去舔了他唇角几下,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热情,唇角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都在,加上车里又只有他们两个人,苏子安略微犹豫一下,还是微微松开唇,让对方舌尖进来了。 天色有些暗了,车灯开的很亮,两人靠的很近彼此只能听得见对方的呼吸声,一时没有察觉外面树丛里一声轻微的“喀嚓”声响。 64、照片事件(2) 杜骞在学校里的朋友也很少, 他性格孤僻, 以前在高中的时候被排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身上总是带着一些让人反感的阴冷情绪,到了大学也依旧是不太住在宿舍里, 在外面借住亲戚家的一套房子住。 按理说他这样条件不错的,搬到外面常住也就是了, 但是他为了看一个人,每次都会定时回到宿舍装作巧遇的样子。 他有耐心, 也只对这件事专注, 有些时候甚至都有些魔障了,一时也分不清是对这个人真正的喜欢,还是对自己那份付出的感情有些不死心, 总是想要再遇到, 再多看一眼。 可就是这样,他处心积虑的费了那么多事才见到的人, 却一次次的让他失望。 杜骞背着书包回到自己在校外住的房子里, 全部的房间他只用了两个,一个他睡觉用的卧室,而另一个就是四周全部封上门窗弄的漆黑一片的书房,同时,也是他洗照片的暗房。 这个四周漆黑的小房间里, 四处贴满了照片,一张一张的,全是偷拍的同一个人——和朋友在一起的苏子安, 听讲座时候侧面低头记笔记的苏子安,还有和简宇桓走在一起模样亲密的苏子安…… 杜骞从包里取出自己的照相机,从里面取出胶卷来动手洗照片,比起以往,这次他的手有些不太稳,几次都轻轻发抖。他这些工作做的轻车熟路,实在是做的太多,已经变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贴在墙壁上的照片一张叠一张,密密麻麻看着有些阴森吓人。 今天晚上新拍的照片很快洗好了,虽然目前还未干的照片上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是他还是可以看的清楚,那是今天晚上拍的,他的苏老师和那个叫简宇桓的人在一起亲热的照片,苏老师低头侧过去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主动献吻…… 杜骞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就这么待了半晚上,他一直很安静的看着这些照片,眼神直勾勾的像是要把里面的人记在脑海里。直到凌晨的时候,他才略微动作了一下,从兜里拿出手机按下了那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号码。 电话发出嘟嘟的一串声音,过了一会才被人接起来,一个带着睡意的沙哑声音道:“喂,谁?” 杜骞声音有点发紧,他轻轻咳了一声,道:“苏老师,是我……杜骞。” “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电话里的人听着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这跟杜骞听到他平日里和其他人,和那个叫简宇桓的人说话完全不同,带着一种疏离冷漠的排斥意味。“晚了,有什么事?” 杜骞心里不是滋味,略迟疑了一下,道:“苏老师,如果我要离开了,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离开了你会舍不得我吗?”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对方似乎在酝酿某一种情绪,哑声道:“……杜骞,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现在是凌晨2点,我明天还要上课,你知道吗!” 杜骞喉结滚动两下,他抿着唇没有再说一句话,伸手按断了通话键。他握着手机手指节变得苍白没有血丝,过了好一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这次拨打的是他自己家里的电话,几声铃声之后电话被一个女声接起来,“喂,杜骞,是你吗?这么晚打电话回来,出什么事了?” 杜骞握着手机,勉强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用比较平和的声音道:“妈,没什么事,我就是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想请假回家住一段时间。” 电话那边的杜母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听见他这么说,自然也跟着同意了,道:“行啊,你回来吧,妈妈找医生给你调理一下身体,当初说在本地找个学校,你非不听,一定要去读最好的……唉,离家那么远,肯定受苦了。就是你离开学校这么久,要不要妈妈跟学校那边说一声?” 杜骞略微皱了下眉,道:“不用,这是大学又不是高中,学校不会管你……管那么多的,快放寒假了,我提前回去没事的,跟辅导员说一声就好。” 杜母对麻将和保养比较在行,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儿也就是和几个亲戚家的女人们一起出去买些首饰衣服,管管家里的钱财,对杜骞上学的事溺爱多于其他,听见儿子这么说也就点头应允。只是到底是当妈的,听着杜骞的声音有些沉闷,忍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道:“杜骞啊,你怎么了,妈妈听着你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杜骞哑声道:“没事,我就是想回去。”他握着手机,眼睛阴沉沉地盯着墙上的照片,挑了挑唇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苏子安大半夜接了这样一个电话,自然也是有些窝火,任谁白天劳累了一天之后大半夜被吵醒都有些不太舒坦,杜骞挂了电话,他也没理,径自睡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人也清醒了几分,虽然觉得杜骞那个电话里说的话古里古怪,但是也实在想不出这个人到底要做些什么,他如今心里除了简宇桓就是画画,实在放不下其他的人和事,略微皱着眉头想了下,也就丢开不管了。 杜骞的离开很安静,别说苏子安,就是杜骞那个寝室的人也没有察觉出来,他向来独行独往的,带着一股子阴沉气,从不跟人多说话,等到上大课点名的时候大家才觉察出来。 苏子安对这个没有多少关注,他最近倒是遇到两件喜事,一件是他精心准备了两个多月的画经过推荐名额,被选上了出国参展,再一件就是家里打电话来说,双胞胎的考试成绩又提高了一些,家里准备奖励他们带着来京城旅游,顺便来瞧瞧苏子安。 苏子安也有半年没见着家人了,原本计划是寒假不回去,在京城这边和李珂商量开办第二家画室的事,家里人能来,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妈,你来的时候不用给我带什么东西,这边什么都有,我也给你们准备好了,哦,衣服鞋帽穿厚一点,这里不比家里,冷着呢。”苏子安给张文青打电话的时候一再的提醒,生怕她们三个来的时候路途太远东西太多给累着。 “哎,好,这次你小姨夫开车过去,我们人多,还真带不了多少东西,呵呵。”张文青笑的爽朗,显然也是日子过的舒心,听着精神不错。“小安哪,这次去咱们人多,又是想多住些日子留在京城跟你一起过年,你给大家伙找个舒服的宾馆,钱别省着,妈一会去银行打给你,你也跟我们出来一起住……” 苏子安这边还没开口,坐在对面正看漫画的简宇桓坐直了身体,使劲儿跟他比划了一下,指指自己,又指了指自己住的这个四合院。 苏子安犹豫了,他今天来这里也是偶然,简宇桓小考成绩好,他才在周末来这里给他做顿饭,自己偶尔来一下还好,但是一大家子都住在这怕是有些不太合适。 苏子安:“妈,我去订……” 简宇桓突然凑过来,对着话筒抢着说道:“阿姨!来我家里住吧,我想吃你做的团子!” 一句话就让电话那边的张文青笑的不行了,“哎哎,小简啊,那是‘丸子’,不是团子哟!你这孩子,行啊,阿姨这次还想去特意看看你,正好顺路了。对了,你也在京城读书了,你和小安能常见着吗,你这孩子从小就不爱吭声,有什么事就去找你小安哥,让他帮你,知道吗?” 简宇桓乐了,对着苏子安挑了下眉毛,答应道:“知道!” 苏子安被他弄的有点无奈了,推开他一点,道:“妈,房子的事我再想想,到时候安顿好了就通知你们。对了,你们什么时候过来?” “等小辰和童童他们放假,他们俩都盼着呢,尤其是小辰,嘴上不说天天翻日历牌,都想你呢。”张文青没出来过,对外面还是抱着跟小城镇一样的想法,一听见简宇桓说话就觉得亲,又嘱咐苏子安道,“小安,你和小简都在京城,也是从小就认识的,那孩子怪可怜的,你多陪陪人家啊。” 苏子安笑道:“妈,你是不是当在新桥镇呢,我想见他了走几步就到啊。” 他们这边说话,简宇桓也握着苏子安的手,凑过去听两句,他小时候没少在苏子安家里吃饭,对张文青也亲热的很。听见苏子安这么说,也想起在新桥镇住的时候,那段放养的生活还真是过的挺怀念的。 等到挂了电话,简宇桓才伸手抱住了苏子安,道:“我家不好吗?为什么不住这里?” 苏子安道:“不是不好,只是每年过年的时候你爸都会回来住上一两个月,你忘了?他喜欢安静,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 简宇桓想了一下,道:“那就去另外一个地方住,我记得还有几套房子,不过忘了有没有装修好,我去问问看,到时候阿姨她们来了腾出一套来用。” 苏子安正在迟疑,简宇桓又腻腻歪歪的凑过来,苏子安被他亲了两下有些痒,推了他的脸一把,笑道:“又想做什么?” 简宇桓低头鼻尖抵着他的蹭了两下,琥珀色的瞳孔里带着点笑意,道:“要奖励啊。” 苏子安被他逗得发笑,再凑上来的时候,就顺着他微微侧过了脸,亲亲密密地接了个吻。 65、烟火 苏子安和简宇桓商量过后, 最后还是把住宿的地方订在了简宇桓名下的一处房子里, 位置方便,家里的装修和家具也布置的齐全,想自己在家吃或者出去吃都方便。 张文青来的时候, 小姨家不放心亲自送了她们来京城,顺便也在这住下玩了两天, 但是因为家里还有老人,也就赶回老家过年去了。 张文青带着张辰和张童一起来, 苏子安也不在学校里住了, 提前几天出来跟她们一起住。简宇桓忙完自己考试的事情,也抽空带着她们一起去外面玩,只是他自己对京城里的路也不太熟悉, 但是又固执的要“尽地主之谊”, 虽然精心安排了,但拿着旅游地图几次把路差点带错了, 幸好司机认识路, 一边擦汗一边小心劝着简少爷改了路线,这才逛完了一圈景点。 临近过年,张建良也来了京城,得知苏子安一家也来了京城,特意安排了一顿酒席请了他们一起来聚一聚。 张文青推辞不掉, 只得去了,她这几年历练的干练精明,在张建良跟前也不怎么露怯, 笑道:“张先生真是麻烦您了,我们这几天住在小简那,现在您又给接风洗尘,真是……这饭应该我们请才是,怎么说也别您来的早几天,呵呵。” 张建良笑笑,道:“太客气了,我们两家原本就是亲戚,又是多年的老街坊,小安照顾了宇桓这么久,把他照顾的很好,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先谢谢你们。”他手里的酒杯轻轻晃了两下,里面暗红的葡萄酒带起一阵波动,又道,“再说,我来京城比您要早的多,我二十多年前就来了,这里可以算是我第二个家。” 张文青对他这声亲戚可不敢当真承认下来,知道这是张老板在说客气话,但是听见对方这么说心里也是有几分高兴的,她原本就不图张建良这位大佛什么,没什么目的,只谈这么多年照顾小简的事儿,自然就容易聊到一处去,人也放松了不少。 他们聊着,简宇桓就在一边给苏子安挑他喜欢吃的东西,夹了一两筷之后大概是怕大人看出什么不妥,又又停了下,但是没过几分钟又开始忍不住看苏子安那边,见他不怎么动筷子,又动手夹了点虾仁给他。 苏子安和他紧挨着坐,在桌布底下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大腿,让他收敛一点。 简宇桓身体僵硬了一下,但是也识趣的放下了筷子,只是挨着苏子安的那只胳膊也慢慢放下去,在桌布下面握住了他的手,握紧了在掌心慢慢摸索,嘴角都忍不住翘起来。 张建良说的话不多,但是也无意透露了一些信息,例如他平日里工作繁忙,但是每到过年的这两个月来京城小住的时候,工作会挪来,这段时间他闭门不见外客,只在那套小四合院和简宇桓一起相处。又例如他当年来京城的时候,大概也是简宇桓这么大的年纪,那时候命中有位贵人帮了他,要不然也不会有如今的基业…… 苏子安在一旁听着,认真想下,还真是如此。张建良的时间简直可以按秒算钱,但是他每年雷打不动的腾出两个月的空挡,年前后越是繁忙的送礼收礼的时候,他越是关门谢客,只自己在那个小四合院安静的住着。 苏子安记得自己之前考试的时候,也在那小四合院借住过几天,正巧是刚过完年,张建良还未离开。那个时候他看见的张建良可跟他平日里见到的那个威风八面的大商人不同,张建良只是整日安静的坐在那个有些老旧的沙发上,抱着一本泛黄的相册看着,一页一页,慢慢翻看,像是再也没有比他手头更值得他认真的事要做了。 出于礼貌苏子安没有看过那些相册,只是从张建良难得露出的那份深情来看,恐怕是和简少爷的母亲有些关系。 这顿饭张建良也只来得及吃到一半,他还有别的应酬,只能中途再去别的地方,他吩咐了简宇桓帮他好好招待,这才欠身离开。 张建良一走,屋里的双胞胎不自觉的都放松了肩膀。张辰还好,坐在那安静的吃虾,张童冲对面的简宇桓吐了吐舌头,道:“小简哥,刚才我吓得脑门都出汗了,听你爸爸说话比听我们校长说话还吓人。” 张文青训斥了她一句,道:“童童怎么说话呢,什么吓人不吓人,那都是长辈,你说话注意点!还有,一个女孩子家,坐直了身体……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张童抬头去看苏子安,带着点可怜巴巴的眼神,“哥……” 苏子安给张辰拿了一块碳烤羊排放在他碟子里,没抬头去看旁边的妹妹,这次表现的比较好的是张辰,表现的好就应该有奖励。他对双胞胎的管教和张文青是一个想法,就应该从严,甚至因为上一世发生的那些事儿,苏子安心里疼他们,但也比张文青管教的更加严厉。 张童发现撒娇没有,也就老老实实的坐直了身体,规规矩矩的开始吃饭。 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有点叛逆的心思,苏子安不在他们身边,但是也对他们格外关心,生怕上一世的事情重新发生一遍,趁着吃饭的时候也问了双胞胎的功课,还关心了一下他们的交友情况。张辰身边没有狐朋狗友让他放心了不少,但是张童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爱美的时候,她模样长得也漂亮,又会打扮,实在让苏子安有点担心。 “童童,要是学校里有小男孩……” “哎呀哥我知道,妈都跟我说了好几遍了,要是有人欺负我就告诉妈妈,也不能早恋。”张童掰着指头数给苏子安听,“我现在每天都等张辰接我回家,要不然就是妈来接我,全校都知道我下了晚自习不会一个人回家啦!” 张文青念叨她:“那还不是担心你,前段时间有个学生还在校门口被抢劫了呢,多吓人呀!还有最近那个抢了小孩塞进面包车里,带出去三天才在路边找回来,回来的时候那孩子的□□和肾都不见了,啊哟,可真是心疼死家里人了。你说说,外面这么乱,我能不担心吗……” 张童对这样的话听了无数遍,但也没一点厌烦,反倒是笑嘻嘻的夹了自己碟子里剥好的虾仁给张文青,道:“知道知道,妈最好了,谢谢妈!” 苏子安眼底浮现出一点笑意,上一世的时候张童可没有现在这么乖巧懂事,当然那个时候他妈也不可能有现在这么精神的坐起来吃饭的时候。上辈子的张文青整日只与轮椅为伴,浑身的病痛哪里能管的上这双年幼的儿女呢,现在这样一家人坐在一起斗嘴的样子都让他觉得心里涌出一阵暖意。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简宇桓给送回去的,只是张建良回来了,他这次不能留宿在这儿,只是送到了门口,瞧着还有点依依不舍的。 张童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小声问了简宇桓道:“小简哥,上了高中能早恋嘛?你现在有女朋友了没有呀?” 简宇桓抬眼看了苏子安,含糊道:“啊?这个啊……看个人情况吧,这也没什么规定非得……” 苏子安在旁边咳了一声,简宇桓立刻改了口,严肃道:“不能,高中也不行,早恋是不对的,至少也得大学……而且我跟你说啊,大学里好的也少,你以后带来给我和你哥瞧瞧,我们通过了你才能谈。” 张童听了咋舌,她的印象里,这个模样俊朗长得又高大的混血小哥哥可是从小就不听招呼的,她们那个小城市里至今还有简宇桓的传说,就这么一个传说中的牛逼人物也不能早恋?张童那点小心思动了两下,被简宇桓一席话说的彻底熄火了,只跟着点头应是,道:“我不谈,好多给我写信的,我都没收。” 简宇桓学着苏子安平日里夸他的语气,颇为欣慰道:“做的对,不用收那些,等你以后长大了我给你介绍更好的。” 张童听的都乐了,眯着眼睛笑道:“谢谢小简哥!” 简宇桓扭头去看苏子安,眼神里满是“快夸我”,那一双眼睛太亮,苏子安趁没人注意,照着他脑门弹了一下,轻笑了一声。 过年的时候是最热闹的,家家户户关了门一起享受阖家团圆,热闹又喜庆。 苏子安原本以为自己这个年过的会冷清些,但是没想到张文青会来,一家四口在京城里也热热闹闹的过了一个团圆年。 简宇桓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来了,张建良每年来京城的时候,都会在过年前后这两天带着简宇桓去见几个熟人和长辈,想必今年也不例外。 大年夜吃了饺子,一家人一边看电视上的春节联欢晚会,一边跟着节目里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苏子安给导师和美院里的同学们打了电话拜年,那年头还不太流行发短信拜年,好几次他打过去都跟别人重叠了,一串的忙音只能笑着再等等。 瞧着时间越来越临近十二点,苏子安还是没能打通李珂的电话,他就动手编辑了一条拜年的短信,也不继续打电话了,发过去算是拜了年。翻电话号码的时候,一直在第一个位置的“简宇桓”三个字闪过,苏子安停顿了一下,想了想,也给简少爷发了一条短信。 他没给简宇桓打电话,这会儿怕是简宇桓又跟着出席什么重要场合,他怕打扰到他,但是心里又有点想念。 短信写了好几遍,苏子安确认没有再需要改的之后,才编辑了发送。 不过刚发出去,他的手机就跟着响起来,苏子安愣了下,接起来道:“喂,小简,打扰到你了吗?” “小安哥,我……” 简宇桓的声音和外头的鞭炮声混为一体,突然炸开的“噼啪”声响揭开了新年的序幕,十二点了。 苏子安拿着电话在阳台上走了两步,又道:“喂,喂?小简?” 简宇桓那边的声音也大了一点,带着笑意道:“小安哥,我在你楼下,你看见没有?我跟你挥手呢。” 苏子安往窗外看了一眼,楼下果然有个人拿着手机在挥舞着,外面也不知道谁家放起了烟花,猛地在空中炸开一团艳丽色彩,简宇桓就在那一片瞬间点亮的橙红里冲他挥手笑着。 66、旧事 外面天冷, 苏子安拿了一件自己的羽绒服下去接他, 简宇桓身上穿的衣服有些单薄,但是一双手却是暖暖的,苏子安给他披上衣服之后, 还握住了苏子安的手一下,笑道:“小安哥我没事, 不冷。” 两个人一起上楼,简宇桓凑在苏子安耳边嘟囔今天发生的事, “……本来今天想留下陪爸爸, 但是突然有人来拜访他,推也推不掉,爸爸就让我一个人出来了。” 苏子安疑惑道:“怎么这个时候还有人去那边, 是谁啊, 你认识吗?” 简宇桓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是个老爷爷, 看着年纪很大了,好像爸爸不是很喜欢他,一见他就这样。”他做了一个皱眉的表情,还挺像张建良的。 苏子安揉了他眉心一下,忍不住笑了。 简宇桓的突然来访, 让张文青有些惊喜,又去厨房热了几道饭菜端出来给他吃,不住的问长问短。 客厅里人多, 简宇桓被问的有些鼻尖冒汗,苏子安就把饭菜摆在餐厅陪他一起吃。 餐厅那边是三色的小吊灯,灯光略暗,又离着客厅那边嘈杂的电视声音和说话声远了一些,两个人一边吃一边小声交谈着。简宇桓挑食,苏子安拿了碗筷陪他一起吃,倒是正好互补。 苏子安低声询问道:“你来的时候你爸爸怎么说的?他就这么让你出门了?” 简宇桓一边吃饭一边道:“嗯,爸爸不喜欢我见那些人,以前也有来过,都是躲在外面,等他们走了我才回去。” 苏子安在旁边也听着,张建良宝贝他家小少爷宝贝的不得了,能在大年夜让他躲出来可真是难得,怕是家里来的客人非同一般。 简宇桓知道什么也都说了,不过他显然也不太了解到访客人到底是怎样的人,说了半天只模糊知道对方派头也不小,来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一个家庭医生和两个保镖。 苏子安越发觉得奇怪,身边会跟着家庭医生,那么这个老人身体想必已经有些衰弱了,但是为什么会在大年夜一定要去拜访张建良?又为什么,张建良会让简宇桓躲出来呢? “我听爸爸喊他伯父,或许是亲戚吧……”简宇桓耸了耸肩膀,推了空碗过去示意再添一碗饭,“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我也不喜欢见他们,他们看我的眼神古里古怪的。” 吃过饭,张文青给了简宇桓压岁钱,跟双胞胎的数额一样,钱不多,就是讨个吉祥。简少爷只收过自己老爹的钱,拿着红包愣了片刻,不好意思的揉了下鼻尖,也把自己带来的礼物也分了一下。他给双胞胎准备的东西一样,两台索尼的随身听,给张文青的是一盒金饰,给苏子安的是一双球鞋。 球鞋是耐克的牌子,自打世界杯之后,这个牌子就火起来,简宇桓给苏子安的更有意义一些,是罗纳尔多在世界杯穿的同款球靴,夏天那场世界杯对他有些特殊的意义,简宇桓一直都想纪念一下。 张辰就读初中,班里不少人也开始流行穿耐克运动鞋,一眼就认出是价值不菲的名牌货,他目光落在他哥脚上,关注的却不是那双鞋,而是刚才简宇桓无意中的一个小动作。那个眼高于顶的简少爷,刚才竟然试图蹲下身给他哥穿鞋系鞋带,要不是他哥躲了一下阻止住了,就这位表现出的理所当然估计刚才就给亲手穿上了。 这态度也太过于亲密,已经不像是普通的好朋友了……张辰微微皱眉,再仔细观察了一会,越看越觉得简宇桓这热乎劲有点奇怪。他心里有点发慌,瞧着简宇桓的手臂紧贴着他哥在那说话,忍不住略微换了一个位置,挡住沙发上的张文青,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反应就是绝对不能让他妈也看到。 张文青熬不了夜,过了十二点略陪着孩子们说了会话,就先去睡了。张童也困的不行,打着哈欠跟张文青一起回了卧室,腻腻歪歪的非要跟妈妈一起睡,张文青笑呵呵的答应了。 她们一走,客厅里就剩下了苏子安他们三个,他坐在中间,旁边两个都是弟弟,一个是亲的,一个是捡来的。 苏子安一边看电视,一边和简宇桓聊着,从电视里的明星一直聊到最近流行的东西,因为简宇桓送的礼物里正好有个随身听,这是时下最流行的玩意儿,小孩们能有一个这个也是很值得拿出来显摆的,就这个小电器一直跟简宇桓聊到了沿海某市的走私电器。 简宇桓知道的事情挺多,不少都是从张建良那边听来的真人真事,说了几个给苏子安听。 苏子安模糊记得这两年正是东南沿海走私电器最盛行,随身听、cd机也开始慢慢多起来,今年年底左右,随着大量水货出现这小小的随身听价位就会降到三位数,不再是奢侈品了。 张辰坐在一边随手把玩自己那个随身听,听简宇桓和他大哥聊天,简宇桓比他虚长两岁,但是说的话,做的事,已经不是他接触到的范围了。简宇桓变了,不再是当年那是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少爷,也不是他可以再随意鄙视的那个洋鬼子,不过几年的时间,已经蜕去青涩,变成大人的模样。 简宇桓在苏子安这里借宿一晚,张辰一直陪在他哥身边,三个人看的实在太晚,合衣睡在了沙发上。张辰牢牢守着他哥,寸步不离,模糊中好几次半睡半醒的抬头去看,看见他哥还在自己身边,这才踏实下来,继续沉沉睡去。 简宇桓其实没那么多心思,他只要能呆在苏子安身边,就高兴的很。 简宇桓这边心满意足,张建良却是遇到了一些麻烦。 来拜访张建良的人,其实也算得上是故交,对方这些年一直在试着抛出橄榄枝,张建良接了,也利用双方的资源一同做出了一番成绩,但是对于这位一再表示的深入合作,他没有答应。 这几年同他联系的都是对方家族里的小辈,张建良从未想到,这个除夕之夜,见到的会是这位老者。张建良在京城小住的时候可以闭门不见客,但是这位长辈,他是无法拒绝的,请到客厅坐下,沉吟一下,才道:“简伯父,您来有事吗?” 老人坐在他对面,先是打量了房间里的装饰,又抬眼看了张建良,半晌才道:“这里还是没变。” 张建良脸上的表情有点微妙起来,他看着老人声音里最初那点温和也慢慢淡去,道:“怎么可能没变,这么多年下来,这里的家具换了,灯也换了,已经不是过去的样子了。” 老人咳了一声,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这里……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听说你养了一个孩子,叫简宇桓是么?” 张建良道:“是,宇桓是我儿子。” 老人向四周看了一下,并没有在这里看到男孩的照片,但又不肯放弃,带着点希望道:“他姓简,听说母亲是法国人?旭尧当年也在法国治疗过一段时间,你陪在旭尧身边,知道的是最清楚的,这孩子是不是当年旭尧留下的……” 张建良打断他,道:“简伯父,旭尧当年的事您再清楚不过,他没跟人结婚,哪里来的孩子。” 老人有些迟疑,道:“那这个孩子?” 张建良看了他一眼,道:“这是我的儿子。” 老人不肯信他,拧着眉头道:“那为什么他姓‘简’?” 张建良笑了,道:“我对旭尧的心意,当年您不就知道的清清楚楚吗,这么多年,我从未变过,我的孩子跟旭尧姓,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他盯着对面的老人,嘴角裂开一个笑,压低声音冷冷道,“我那时候,真恨不得亲自给旭尧生个孩子。” 老人脸色有些不好起来,看着他半天没再说话,最后用拐杖在地上重重敲了两下,道:“胡闹,简直胡闹!” 张建良略微后仰,坐在沙发上,双手拇指扣在一起道:“您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送了,我想安安静静过个年。” 老人奔着最后一点希望而来,但是却生了一肚子的气,只能恨恨返回。 张建良一个人静静坐在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久久未动,身前就只有一本老旧的相册。他这么多年来,每年过年守着的除了这个房子之外,就只有彻夜翻看的那几张仅存的泛黄照片。 他静坐到天亮,一直到简宇桓进门的时候,才回神过来。 简宇桓正在门口换鞋,弓着腰的样子让张建良产生了一种恍惚,像是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回来了,但是很快就认出这么高大的少年人显然不是他的旭尧。 “爸,我回来了。”简宇桓把肩头沾雪的外套挂在外面,手掌揉了揉,放在靠窗的暖气管上取暖,“好饿啊,我想吃饭,爸爸你吃早饭了吗,一起吃吧?” 张建良借着那抹晨光在儿子脸上找到了昔日那人的影子,宇桓长得不像他,但是眉宇间微微皱眉抱怨的样子,却像极了简旭尧。他把眼前的老相册慢慢合上,也把里面那个眉眼温和灵动的青年收藏起来,看着简宇桓笑道:“好,好,吃饭。你想吃什么?” “想吃金枪鱼沙拉和烤面包……” “好。” 这是旭尧留给他最后的礼物,是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 67、突变 热闹过了一个年, 简宇桓也学聪明了不少, 知道常来也不太好,最近几次没自己送东西过来,只是借着张建良的名字, 给双胞胎和苏子安送来几大袋衣物,赶在张文青临走之前送到苏子安这边, 搁下就跑,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她们。 皮箱里打开都是一些当下最流行的衣服, 世界杯之后耐克运动服大火, 简宇桓送来的都是这些。 张文青这几天也出去逛过街,对外面一件印着一道勾标记的t恤就卖上百块很是惊奇,在看到简宇桓送来的都是这样标志的衣服的时候, 一时也忍不住咋舌道:“小简送的这衣服我看见过, 商场里摆着卖160多块钱一件呢!这孩子也真是,怎么给送这么多来。” 这次除了衣服, 还送了双胞胎球鞋, 其中一双跟苏子安昨天穿的差不多,昨天那鞋的标签还在,上头可是印着1400元的价格。那鞋让张文青惊讶的拿在手里看来看去,恨不得看看着鞋哪儿镶金贴玉了,怎么会这么贵。这价格差不多跟她们那小城市三分之一的年收入, 也足够买下一平米京城五环附近的商品房了,实在算是奢侈品。 张童喜欢名牌,又是死爱漂亮的性格, 立刻换上了那双荧光色的球鞋,喜滋滋道:“好看吗?” 张辰关注的比她要多一些,只是拧紧了眉头,问苏子安道:“哥,这双鞋得不少钱吧?”他兜里没钱,这个时候收了简宇桓送来的东西,总有些心里别扭,这不是他在家乡随便能请回同学朋友的小礼物,上千块的东西,他送不起。 苏子安在给他们打包行李,房间里暖气热,弄的一脑门汗,他擦了额头上的汗道:“有钱也不是万能的,能赚到的钱,还能守得住才行。” 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教育张辰的机会,捡着小姨夫孙守华的事说了几件。孙守华现在包工程也不是一件好办的事,张文青她们卖建材,小姨夫就承包工程,倒是一条龙服务了,但也有人眼热来找麻烦,这可跟以前随便吓唬一下苏老太太那样,去几个人砸玻璃就行,小姨夫没少跟公家打交道,上下打点。 张辰听的一知半解,低头看着那些名牌拧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没说话。 苏子安就是想借这个事儿跟张辰说说千万不可以出去混,哥们儿义气遇到社会上的麻烦事并不能完全处理好,瞧着张辰听进去一些,也略微放心了。 送了张文青她们坐上回去的火车,苏子安也没再住在简宇桓那边,回了学校,一边准备年后的参展,一边忙着和李珂联系在京城开画室的事情。 张文青回去的很快,不过一夜火车第二天一早就到了,她们那个小城市火车站建的有些偏远,来开车接她们的依旧是小姨夫孙守华。 孙守华把她们的行李带上,瞧着脸上总有点笑不出来的意思,一双眼睛看看张文青又忙低下去,低声道:“大姐,你带着孩子们先去新桥镇住一段时间吧,回头小辰和童童上学的时候我再来接你们,家里出了点事儿,你回去有点不方便……” 张文青疑惑道:“出什么事了,怎么我回去就不方便?” 孙守华吞吞吐吐的还是没说出来,只含糊道:“反正你们先别回去,爸也在老宅子里呢,你们一起住几天,等这件事情过了风头再回来。” 张文青听的更急了,拧着眉头道:“守华你这么遮遮掩掩的我更担心啊,快给我说清楚……是不是咱爸出事了,爸出什么事了?” 孙守华忙道:“没有没有,爸他身体硬朗,好着呢,不是他的事,是……是小安。” 张文青听他这么说一时也放下心来,但是又奇怪道:“小安?关小安什么事,他在京城好好的呢,昨天才从我们上的火车,没什么事啊。” 孙守华一咬牙,道:“大姐,您听了千万别生气,有人在市区里到处撒照片,还说小安喜欢男人,是那个啥。那狗屁照片上拍的是咱们家小安和一个男的亲嘴的,真他娘的,要我查出是谁拍的老子废了他一双狗眼!” 张文青听的心里一惊,忙追问道:“怎么回事,你快跟我说说!” 孙守华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跟大姐说了,事情也很简单,大年初二的时候有人突然到市区开始撒照片,数量不多,但是几十张一下散落开,照片上又是两个男孩低头侧脸亲吻的样子,实在引了不少人来看。那人也实在是缺德,一年撒一边喊着说这照片里面是苏子安,连家里的地址和其他信息也喊了出来,不过路的人里也有认识苏子安的,忙打了电话来跟孙守华说。 孙守华气的火冒三丈,可等赶回去的时候,那缺德鬼已经跑没影了,只听路人说是带着口罩帽檐也压得低,听着声音像是个学生,没人看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孙守华把那些照片连抢带捡的弄了不少回来,但是还是有一些被人带走了,这事在他们这古井无波的小城市里一下就闹腾起来,像是一滴水溅入油锅,“滋啦”一声砰起了无数热油,流言蜚语一下传的到处都是起来。 孙守华是做生意的,认识的人挺多,不少人来问,有好事的带着几分调侃,孙守华直接翻脸拿棍子打出去了,他是个粗人,有人敢拿他的亲人开玩笑,不管是谁一律打出去。 张文青一直静静听着孙守华说完,道:“你那边还有照片吗?” “那玩意儿我早都烧了,不过大姐,你要的话铺子那边应该还有,文珍说这是证据,留了几张说要去公安局告那人啥诽谤。”孙守华一边开车,一边道。“我今天先送你们回新桥镇,等过几天我再给你带照片回去……” 张文青打断他道:“不用,你带着小辰和童童回去,我要回铺子。” 孙守华愣了下,道:“大姐,您还是回新桥镇吧,今天是初五,公家都上班了,苏元德应该也回单位了,他们那边又是人多嘴杂的地儿,我怕他知道消息之后……” 张文青冷声道:“他知道又怎么了?我儿子一没偷二没抢,犯法了吗!停车,你带小辰和童童回去,我自己回市区。” 68、没犯法 孙守华无奈, 只能带了孩子们先送回新桥镇, 留下张文青独自先回去。 张文青直接去了市区的建材商铺,那边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周围的商户没有开门那么早的, 早开门的几家似乎也对这些事不太关心,依旧是各自开门做生意, 而自家的店铺也是开着的,妹妹张文珍正在里面忙活, 看着个平常没什么两样。 张文珍一见她来, 忙道:“姐,你怎么来了,守华不是接你们去新桥镇了吗……” “我们又没做错什么, 回老家做什么。”张文青脸色有点不太好, 她走上前去对妹妹道:“你那里还有照片吧,给我一张, 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 张文珍见大姐坚持, 就把那张留下的照片递给她,小声劝道:“姐,你也别生气,这照片我看十有八九是假的,有人故意给小安泼脏水。” 张文青铁青着脸色拿过照片, 原本的一腔怒火在看到照片的时候一下就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整个人都僵在那了。照片里虽然拍的模糊,但是低头侧脸的模样她还是认的出的, 照片里的确是她儿子,而另一个凑过去亲她儿子的人,她也是认识的——亲手照顾了那么多年,她怎么会看不出来那人是简宇桓? 简少爷这么多年来跟她们家来往多,她也是瞧着他从一个小孩儿长大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绝对不会看错。 张文青拿着照片一言不发,想着过年的时候简宇桓的热情招待,心里就五味陈杂,难受的很,难怪那个时候会天天往她那边跑,她还以为是老街坊的情分,原来是因为小安。又回想起那个时候苏子安没有推拒过,也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现,张文青心情更加难受了,她猜着,自己儿子怕是十有八九是自己愿意的。 张文珍看她半天没说话,还当她是被气着了,在一旁小声劝慰道:“大姐你别生气,外面那些人是瞧不得我们过的好,所以才想着法子找麻烦,年前的时候守华他们不是被查了吗,这次说不定还是那些人……这是盯上咱们家了,容不得咱们有半点好。” 张文青听见她这么说,也拧起眉头来,刚才冲击太大,她差点忘了照片的事,小安他们两个人会被人拍下这样的照片,那才真是被人盯上了。 “文珍,这照片是……” 话还未说完,店铺门就被人重重地推开了,穿着一身夹克服的苏元德走进来,他脸色难看的厉害,进门一一巴掌把一叠什么东西拍在柜台桌面上,恶狠狠道:“你养出来的好儿子!看看,看看你都怎么教的,让人拍了这种不要脸的照片出去撒,真是丢人现眼!” 拍在桌子上的正是跟张文青手里一样的照片,厚厚一叠撒下来,全是苏子安和人亲热的照片。 张文青原本对苏子安和简宇桓的事情心里有些别扭,但是这会儿苏元德找上门来,她反倒是不觉得自己儿子有什么错,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简直可笑至极,“我儿子怎么了?我儿子一没偷二没抢,犯法了吗!” 苏元德是初五上班,他早几天就得了消息,整个人顿时就被这照片的事气的脸色苍白,尽管苏子安这么多年不认他,当年更是发了报纸声明说断绝父子关系,但是这种亲儿子去做了二流子丢人现眼的事情,还是让苏元德蒙上了一种深深的羞耻感,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坐视不理,提着包就去那些人手里一边赔笑一边掏钱,买回了不少的照片。 他觉得自己这个当爹的为了维护家族的面子,已经对这个逆子仁至义尽,他花了钱又丢了面子,如今来找张文青发发脾气,怎么这个女人竟然还敢还嘴?! 苏元德气的发抖,指着张文青道:“你还有理了?你教出来的,你看看他都干了些什么,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做这些下三滥的事情,弄的全家都跟着丢脸,我在单位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你让我怎么混下去,啊……?!” 张文珍一把拍开他指着自己大姐的手,冷笑道:“姓苏的,你少动手动脚的,我警告你,你敢动我姐一根手指头,我就报警!你要脸,就凭你还想要脸呢?我姐这么多年教的小安考上大学,她拉扯孩子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呢?你娶着小老婆,卖了自家房子给你大哥治病呢!” 张文珍一张利嘴,说的苏元德脸上赤红一片,连声道:“你、你这是胡搅蛮缠!考上大学有什么用?你自己看看,这照片上……我本来还想等着小安毕业回来,给他安置个工作,他这是自毁前程!”他又瞪了张文青一眼,道:“还有你,慈母多败儿,这么多年我还当你改好了,能照顾好孩子,看看你现在干的是什么事情,养出个什么样的孩子!” 张家人护短,张文青算是性格最懦弱的,但是经过这几年自己经商也有了点胆色,加上女人天生护着自己的孩子,她这个时候最先想到的不是要去质问苏子安,反而是要如何帮着她儿子抵挡外人。她原本就对苏元德不满,两口子离婚之后几乎成了仇家,这个时候苏元德来冷嘲热讽她儿子,她哪里能听下去?! 张文青看着前夫,冷笑道:“苏元德,你说给小安找工作,是因为你那个小老婆不能生对吧?” 苏元德脸色难看,看着她拧眉道:“你胡说什么,她是身体有点不好,治疗一段时间或许就……” 小城市里藏不住秘密,苏元德娶得这个所谓的黄花闺女其实多年前跟人私奔过,几次流产之后身体根本无法生育,家里给她安排了份儿体面工作,又张罗着相亲,挑了几次年纪大了,女方也着急了,这才挑中了当着小领导的苏元德。结婚之后不能生育的毛病才被苏家人知道,苏老太太带着大儿媳妇没少来闹,两家人都快撕破脸了,闹得邻里皆知。 小老婆无法生孩子,那就无法继承香火,苏元德虽然也是军校毕业,但是心里始终是有些放不下身后事,总担心死了没人给他烧纸。虽然大哥口口声声说着要侄子给他烧纸钱,但是苏元德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侄子毕竟要比亲儿子隔了一层,加上苏子安考上京城里的大学,他这才又动起了心思。但是还没等他自己想好,苏子安这边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丑事,让苏元德又气又恼。 张文青跟他结婚十几年,哪里不晓得他那点肮脏心思,一时也怒极反笑道:“怎么,你现在不想让你侄子给你烧纸钱了,又想起自己的亲生儿子了?那你有没有想起来,当年我们是因为什么才离得婚?是因为你打动手打人!我儿子差点被你活活打死了!你现在竟然还有脸来这么跟我说话,好,今天我倒要问问你,到底是谁没有改好?你说啊!” 苏元德被她句句逼问,原本决心来商铺跟她就照片的事好好理论一番,但是却被张文青问到哑口无言。他提着包有些说不出话来,但是心里还是气愤非常,所幸不去理她说的那些,只拍了拍桌面上散落的那些照片,大声呵斥道:“别说那些没用的!你现在就只要告诉我,这些照片、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张文青冷冷看着他,道:“什么怎么办?” 苏元德恼怒道:“难道你就打算任这件事就这么发展下去?虽然我也很不想认,但他毕竟是我儿子,老子算是欠了你们的。这样吧,你拿些钱出来,我豁出去不要这张老脸出去跑跑,把这件事平息掉……” 张文珍听出些不对来,嘲讽道:“搞了半天,你是来找我们要钱的啊?” 苏元德面上一红,他之前买了这些照片就花了不少钱,但是这肯定不是全部的,他身上钱本来就不多,又被现在的老婆卡的死死的,见到张文青理所当然就觉得应该是她出钱。本来吗,儿子就是她教坏的啊。 张文青看也不看那些照片,道:“要钱没有,照片的事就这样吧。” 苏元德愣了下,道:“什么就这样?你,你不管了吗?!” “我还是那句话,我儿子一没偷二没抢,他犯法了吗?”张文青眯起眼睛来看着他,道,“别说照片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我也不会花钱买回来。他那么大个人了,自己能处理好自己的事,用不着我操心!” 苏元德气的发疯,夹起公文包摔门出去了,他实在想不通,这个女人怎么如今变成这副不可理喻的样子?怎么就能把儿子教育成如今这副德行?! 张文珍见他走了,还追到门口啐了一声,算是去去晦气。她转身回到张文青这边,笑道:“姐,我刚才还真被你震住了,你呀,比以前厉害多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让守华送你回新桥镇,我就是怕你遇到这姓苏的受他的气。” 张文青跟那人大吵了一架,加上照片的事,心里一时也有些疲惫,勉强笑道:“这有什么好气的,他不占理,一味胡搅蛮缠还当我跟从前一样让着他?做梦呢。” 张文珍把地上那些照片捡起来撕了个粉碎,堆到门口准备一会烧掉,她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这么害咱们小安,不过姐这照片是假的那肯定也闹不长……” 张文青看了门口一会,叹气道:“这照片是真的。” 张文珍愣了下,道:“姐,你说啥?这照片……这照片里的人,真是小安?!” 69、问询 张文青点了点头, 拧着眉头也不再说什么了, 只是把手里那张照片也撕碎了。 张文珍不停的追问,急的声音都变调了,无法相信道:“姐, 你说真的啊?怎么可能,小安那么好的一个孩子, 他怎么可能做这事呢……” “我怎么知道?我这次去他们还……”张文青说到一半住了嘴,心思百转但也只无奈的叹了口气, 道:“这事你别管了, 小安也长大了,我会亲自问他。” 张文珍是个心思通透的人,见张文青这么说, 一时也想到点什么, 眼睛睁大了一点,道:“姐你该不会是去京城的时候见到他们了吧?你见到小安那个……那个对象了?他是谁啊, 怎么能这么祸害咱们小安, 他不来咱们这小地方,小安以后还要回来找工作,这算怎么回事啊!” 张文青眉头一直没松开,想了半天,才艰难道:“恐怕这事儿是小安先做的不对, 他比那个孩子大上几岁,这事不该怪人家。” 张文珍愣了一下,她记得苏子安还不满二十, 那照片里那个人岂不是才十七八的年纪?这还真是没法怪到人家身上,于情于理,年纪大的那个总要先受过,怎么也是个引导的罪过。 张文青心里烦乱的很,一边是被儿子的事情弄的措手不及,这对一个小城市出身的妇女来说,实在是晴天霹雳一般,根本无法想象;另一边是她又担心儿子的情况,她是当妈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会嫌弃儿子,但是儿子呢?他被人威胁了没有,遇到什么更麻烦的事没有? 这些张文青都不知道,她在商铺里也待不下去,很快就起身离开了。 她要去亲口问问儿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除了儿子说的话,她谁的也不听,谁的也不信。 小城里闹的沸沸扬扬,京城这边也有了点动静。 在撒照片的前后时刻,就有人写了匿名信给美院的教授,附带上这张照片来检举苏子安,说他没有权利参加这次的巡展,也要求学校必须让这人退出比赛。 匿名信带着些恶意,故意放大了这件事的影响,拿着那张模糊的接吻照片做威胁。 学校方面是交给苏子安他们系的刘教授处理的,一来苏子安是他的学生,二来刘教授在美院任教多年,德高望重,带队出去巡展也好出国参赛也好,都是他来负责的,这件事既然牵扯到了参赛名额上,就理应由刘教授来处理。 刘教授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但是却没有先去联系苏子安,他在美院多年,首先想到的是或许这是学生之间的恶作剧,而目的直指苏子安身上那个珍贵的出国参赛名额。 刘教授犹豫了几天,不过是初五左右,京城这边也开始有人撒了照片,但是学校里还在寒假期间,留下来的同学总共没几个,还都是考研的几个,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动静,不了了之。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美院里风气开放,画什么的都有,两个男人亲吻算什么,雕塑系做的后现代表达比这过分的多的是。但那时艺术,要是换了他们周围认识的人,还是他们学校的同学的话,这照片散出来,几乎就毁了一个学生的前途。 这样的事历年来也不是没有,但是做到影响这么差的,却是第一个。 刘教授大为恼怒,他从苏子安一入学开始就带他,自认对这个踏实勤奋的学生还是有所了解的,原本心里就对照片存了点疑惑,这会儿继匿名信之后又在学校里撒照片,这更让刘教授觉得是有人故意所为,摆明了陷害苏子安。 苏子安被刘教授叫到学校里,在看到照片的时候脊背忽然凉了一下,但是很快又镇定下来,率先承认了照片的事情,道:“这里面的人是我,但是并不是您听到的那样,我们只是在说话,当时是侧面的……”苏子安用手大概比了一下位置,向刘教授解释道。 刘教授问道:“小苏,照片里这个人是谁?” 苏子安看着刘教授,目光没有移开道:“是我表弟。他是混血儿,所以长得跟我不太像,我之前答应给他辅导功课,所以才经常跟他见面,那天我是在给他看习题。他从国外回来,习惯有些没改过来,会做一些看起来比较亲密的动作。我想拍照片的人大概是看错了,以为我们在车里有些不正当举止吧?这一点老师您放心,我可以稍后让我表弟来学校一趟,解释给您听。” 刘教授自然也是信他的,先不说照片拍的模糊不清,单就给学校写匿名信的举动,就让他有些不悦。他沉吟一下,道:“小苏,你最近跟谁发生过矛盾?有没有其他同学问你出国参加比赛的事情?” 苏子安略微想了一下,道:“您突然这么问,我还真说不清,我跟班里的同学关系都不错,同寝室的也经常来画室一起练习,没有跟谁发生过矛盾。比赛的事情是系里公布的,倒是有几个同学来问过我,但是他们也只是问问情况,没看他们去画室准备作品。” 手里没有作品,也就基本上歇了竞争的心思,刘教授仔细想了下,系里大一的学生能跟苏子安竞争比赛名额的还真是没有,大一基础弱,苏子安跟他们拉开一大段距离,大二的倒是还有几个不错的苗子,但是也都有各自的比赛,这次出国参赛的名额虽然紧缺,但也不至于会用这种手段去竞争。 刘教授想了一会,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是谁在恶作剧拍了这样的照片,但是学校里既然让我处理,我还是会追查一下,不过小苏啊,这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十有八九是查不出来结果的。这样吧,你继续回去准备比赛,不要让别的事情分心。” 苏子安答应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又被刘教授叫住了,老教授见他脸色有些发白,只当他是受了委屈心里不平,安抚道:“小苏,这个比赛名额该是谁,就是谁的,老师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更何况是用这种手段不正当竞争……那些专业上不知道努力就会动歪心思的人,以后也不会成器,你不要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放宽心去准备,知道吗?” 苏子安点了点头,低垂着眼睛道:“是,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一出刘教授的办公室,苏子安只觉得背后凉津津的,背后的贴身衣服粘在皮肤上,已经被汗浸湿了。 70、合同 学校里没有追究, 在刘教授的坚持下保持了默认的态度, 并没有把匿名信的事情太当做一回事,大事化小,也就算了。 苏子安多多少少受到一些影响, 学校里的同学虽然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但是也有小道消息不住的流传, 说什么的都有。 这些不是最艰难的,苏子安接到他妈打来的电话的时候, 那一刻才真是难熬。 张文青一字一句问的很慢, 她也不多问,就求儿子说一句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苏子安可以对外人隐瞒, 但是对自己亲妈真没法再强装下去, 点头应了一声道:“我是。” 张文青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好半天才叹了口气, 道:“妈知道了, 你……一个人在外面,小心着点。” 苏子安一颗心瞬间由静止变成了狂跳,他从未想过张文青会这么平静的接受,不,他甚至没敢想过张文青会接受!他们那个小城有多保守, 他是知道的,上辈子他没敢跟任何人吐露半句,小心过日子, 但依旧没少被戳脊梁骨,这一生他没敢想过会有和家人这么平静的谈论的时候。 张文青在电话里又叮嘱了他几句,大概意思都是劝他自己孤身在外,千万不要得罪人,也千万提防着些,不要再被人拍了什么把柄。 张文青叹了口气道:“妈在家不怕人说这说那的,妈担心你在外面被人欺负。” 苏子安应了一声,犹豫道:“妈,家里也都知道了?那您……” 张文青知道儿子的秉性,打断他道:“没事,让他们说去,他们张张嘴皮子能让我少块肉?小安,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但是你还小,有些事要想清楚,知道吗?” 苏子安答应了一声,电话对面的张文青似乎还想问简宇桓的事情,但是犹豫一下,还是没问出口。她不问,苏子安也不多说,两边沉默了一下又说了点无关紧要的事,挂了电话。 苏子安其实有点明白他妈是怎么想的,无非就是觉得简宇桓年纪还小,即便是他认真,简少爷未必也会同他一样。这就像是他陪着简少爷过了一场家家酒,简宇桓过了这个年纪,或许会坚持现在的选择,或许会离开,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这个问题苏子安也想过,但是更多的时候是回避,走一步算一步,总不会比上辈子过的更差才是。 照片的事情虽然学校里瞒下来了,但是多少还是有些风声传出。 苏子安同宿舍的人也有觉得疑惑的,下铺的胖子跟他平时关系不错,人虽然嘴贱但是也是个痛快人,他受不了宿舍里这么古怪的氛围,趁着大家在的时候直接问了,“小苏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外头说什么的都有,你这是不是得罪人了?” 苏子安收拾床铺的手略顿了一下,道:“是遇到些麻烦,不过我不知道是谁在外面这么说,要是大家觉得不太方便,我可以搬出去住一阵子。” 这年头喜欢男人可不是那么容易能接受的,苏子安上一世的时候见过不少,自己心里也明白这要让大家接受有多难,还能和他这样平静相处已经算不错的了。 胖子摆手说不用,但是其他人却是没吭声,宿舍里有的人总觉得这样古怪,想必是没有办法跟苏子安像以前一样做朋友了。 苏子安自己找了房子搬出去,学校里没有让他找人证明,他也就没找简宇桓说这些。这些天简宇桓一直都跟着张建良,显然这个当父亲的有意带着他去多熟悉生意上的事,张建良时间紧张,生意繁忙,这次在京城也只短暂住一个月就要离开,比往年留住的时间都要短。 苏子安不说,简宇桓还是知道了这消息。 他原本就找了私家侦探,虽说为了尊重苏子安没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主要是防着崔浩那些外校的学生,但是这会儿苏子安搬出宿舍,这么大的动静肯定要跟他汇报一下的。 简宇桓找人查了下,很快就知道了照片的事情,一时大为恼怒。他之前虽然请了私人侦探盯着苏子安,但是都是请那人去拍苏子安周围的陌生人,他简宇桓不算陌生人,他掏钱请的私家侦探自然也不会跟着他,但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反倒是被人拍了照! 简宇桓一边联系之前那个私家侦探,一边急匆匆的准备去找苏子安,他和苏子安的关系刚有些好转,这个时候可是经不起任何风波。 还没等出门,就被门外停住的车拦住了去路,车上的保镖去后面开了车门,低声对立面那位说了什么,过了一会车上的张建良才下来,他手里还有一份文件,一边走出来一边对立面的人吩咐什么,把手里的文件匆匆签了字递给他,道:“抓紧时间去办,这件事不能拖,施工方的问题让他们解决,这笔资金下周必须到位。” 车里有人答应了一声,听着声音是个三十左右的女人,显然是张建良得力的秘书。 张建良脸色显出些长途奔波的疲惫,抬眼看了门口的简宇桓一眼,哑声道:“你和小苏的事情我知道了,先跟我进来,我们得谈谈。” 简宇桓在门口愣了下,他觉得自己喜欢上苏子安的时候,没少为以后打算过,也想过很多今后会发生的事,像是这样被双方家长发现的事情自然也是考虑过的。但是这在他的人生规划里,应该是三四年之后,他自己做出一点成绩的时候,等到那时他爸即便反对,他也有可以跟苏子安在一起的理由。 照片的事情,张建良的突然出现,都不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 简宇桓拧着眉头在门口略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张建良进去了,这个时候他首先要做的,是要保护好苏子安。 张建良进去之后没有先跟儿子谈话,而是先拨打了几个电话号码,逐一吩咐了几项事情,又跟对方寒暄一番,只说自己家中有些事,必须继续留在京城一段时间,他态度刻意放低,说话也带着几分谦逊,显然对方也是大人物,这次恐怕推了不少重要的事情才挤出时间留在京城的家中。 张建良忙完手里的工作,坐下来喝了一杯浓茶,看了简宇桓道:“你坐下,我们谈谈。” 简宇桓坐在对面,看着张建良没有说话,倒是一脸的平静,脊背也挺得直,“正好,我也有话想跟您说。” 张建良看着他,有些惊讶道:“哦?那你先说,我听着。” 简宇桓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闪躲,道:“爸爸,我想和苏子安在一起,我是认真的。我希望得到你的认同,当然如果你不认同,我也不会管的。”他顿了一下,又放软了一点态度,小声道,“我以后会努力做事,变成您期待的那样优秀,但是在还没有变成那样的人之前,爸爸,我求你帮我……” 张建良眼神有些复杂起来,他看着简宇桓道:“宇桓你现在年纪还小,我想你还要认真想一下,你说的这些话有仔细考虑过吗,你有打算过将来的事吗?你想跟小苏在一起,他也是这么想的?他有他的家人,他也有他的考虑。” 简宇桓道:“这些我都想过了,爸,你觉得别人会像您能这么平静的坐着跟我谈话吗?我看过您那个相册……”他迟疑一下,又道,“我觉得您能理解我的心情,照片里那个人,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他对您很重要吧?” 张建良愣了下,但还是缓缓点了头,道:“是,这件事我以后会跟你说清楚,我答应过他等你满18岁就都告诉你。现在我们来谈你的问题,你说让我帮你,你打算让我怎么帮?” 简宇桓想了一下,道:“送我和小安哥出国留学,我向您保证,给我几年时间,我可以向您证明我的能力。还有爸爸,小安哥是学艺术的,你给他尽量找好一点的美院……” 张建良哭笑不得,道:“臭小子,我还没答应你呢,你这是早都盘算好了?” 简宇桓见他笑了,一时提着的心也放松下来,咧嘴笑出小虎牙,道:“是,想了一年多,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追上小安哥的脚步,他太优秀了,所以我需要向您借力早点追上他。” 张建良也听明白了,他儿子怕是早就打着这个主意,如果没有照片的事还是会请求他送两人出国学习的。不过出国几年也好,倒不是外头教育的更规范,出去摔打磨练一下,多摔几个跟头,也可以让家里的小子学到些东西,去去锐气。再一个就是简宇桓虽然现在还说的头头是道,怕是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圈住苏子安,出国几年内两个人形影不离的,可以多增加一些感情…… 从某种意义上简宇桓和张建良真的挺像,他们思考的方式如出一辙,简少爷也是这么想的。 张建良思索了一会,道:“这件事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自己去跟小苏说,他点头同意了才行。宇桓你记住,任何时候都不可以替别人做决定,你是你,他是他,你不能代表他的意思,你懂吗?” 简宇桓点了点头,刚露出一点兴奋的神情,就听见张建良道:“那我们现在来签合同吧。” 简宇桓愣了下,道:“什么?” 张建良挑了下眉头,道:“当然是你出国之后的规划书,你之前不是说要保证变得更优秀吗,那就先立个合同,我要看看你能拿出多少诚意,我才能给你我的诚意啊。” 简宇桓瞪大了眼睛,怎么想也没想过一向满足他任何条件的papa会变得这么狡诈。 张建良咳了一声,把纸笔推过去给他道:“你写不写?” 简宇桓咬了咬牙,接过来道:“我写!” 71、心想事成 张建良和简宇桓签了一份合同, 简少爷玩儿不过老江湖, 几乎把未来几年全部搭上给他爸干活,十足的苦力。 张建良拿了合同也没做什么,只叮嘱简宇桓自己去先去劝说苏子安, “你用正常的办法,听见没有, 不许做出格的事。” 简宇桓脸上有些不满,但还是点头答应了:“我知道了。” 张建良等他出去之后, 翻出相册看了很久, 最后叹了口气,抚摸了一下照片上的人,失笑道:“旭尧, 你儿子这幅脾气, 可真是一点都不像你,做事不动脑子, 倒是会来找我撒娇。你以前啊, 可是宁可在外人面前丢面子也不来跟我说这些,要让你说个‘求’字实在是比登天还难……”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原本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那些旧日忘事也浮现在眼前,脸色虽然疲惫,但又多了一丝柔和, 跟在外人面前锐利的谈判风格完全不同,倒像是一个好脾气先生。 张建良听了简宇桓的话心里感慨,一时也想起他们当年来。当年他为了旭尧也曾经这么发过誓, 但是那个时候他和旭尧没有一个可以这样可以恳求的长辈,也只能自己在心中默默这么说。 他一遍遍不停的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但也只坚持到旭尧在病床上闭上眼睛为止。 旭尧离开了,他也觉得生活变得没有任何意义,开始自暴自弃,酗酒之后的幻觉让他觉得旭尧还在他身边,于是他开始酗酒,那段时间几乎成了一个废人,现在回想来简直就是噩梦。 他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旭尧最初离开的那段时间,直到后来有人抱来一个孩子,说是旭尧留给他的,他这才从醉生梦死中醒过来。 他回国赚钱,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给旭尧留下的这个孩子积攒家业,但多少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狼狈逃避这个孩子。他怀疑过,也有一点不甘和伤心,但是他到底还是从酒精灌注成的梦境里彻底清醒过来。 很多年以后张建良仔细想过,他一直以为他是最了解简旭尧的人,但是旭尧又何尝不是知道他所有的软肋。 旭尧留下这么个小东西,那么他就得活下去,替旭尧照顾他长大。 张建良叹了口气,对着照片用手指慢慢抚过一遍,哑声道:“你啊,什么时候对自己人都是这么狠,旭尧你就不怕我掐死他对吗?是了,你知道我最盼着你的就是长命百岁,你的病治不好,所以想让儿子留下来陪我继续活剩下的那么多年是不是……你给了我这么大一个包袱,让我没有办法去陪你,你很得意对不对?嗯?” 照片里的青年穿着一身整齐的军装面带微笑,在骄阳下笑的灿烂,但是照片里的人笑的再好,也不会做出任何回答。 张建良垂目看着照片,很久才叹了一声,把照片珍而重之的放进了相册。 简宇桓得了张建良的许诺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苏子安,他觉得自己怎么也应该做些什么,要不然心头总是窝着一团火,憋得厉害。 他去找了之前那个私家侦探,砸了大笔的钱只求个明白,一定要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使这样的黑手,不收拾了那个人他不放心,也不甘心。 有钱好办事,查了一段时间就有了眉目,所有的矛头直指和苏子安同校的杜骞。 简宇桓没做声,让私家侦探继续查下去,自己则跑去苏子安刚搬过去的那个小房间,帮他收拾。 简少爷越是这么体贴,苏子安越是有几分尴尬,他心里有事瞒着对方,虽然是怕给对方添麻烦,但是被这么格外的照顾下来总还是有点不自在。 苏子安去小厨房洗了点葡萄端过来,刚一进卧室门就瞧见简少爷在那搬东西,背对着他整理那么一大摞书,抱起来丝毫不觉得吃力,只是房间里暖气有些热了,简宇桓脱了外套只穿一件汗衫,半长的头发汗湿了一些,侧脸线条硬朗帅气,让人怦然心动。 苏子安看的愣了下,等到对方回头疑惑的跟他对视的时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小简,吃水果了。” 简宇桓过去张开嘴,这位没打算洗手显然是想来占便宜的,低着头道:“懒得去洗手啦,一会还要干活,小安哥你喂我吃。” 苏子安给他嘴里塞了一颗,简宇桓嚼了两下又皱眉道:“要剥皮,不要这样吃,皮好涩啊……难吃。” 苏子安伺候少爷吃葡萄,剥一颗喂过去,却被他笑着咬住了手指头,轻轻吮了一口含糊道:“好甜。” 苏子安脸上有点发烫,他把手指抽回来,看着那上头湿漉漉的口水痕迹,头皮都有点发麻,像是被细小电流触过一样,浑身都有点不对劲了。 他把装葡萄的碗推给简宇桓,简少爷却没接,径直握住了他的手,玻璃碗掉在地上,红得发紫的大颗葡萄滚了一地。苏子安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地上的葡萄,紧跟着自己也被扛了起来,一阵身体失衡被抱着按在了旁边柔软的床铺上。他有点惊讶,但张开嘴还没说出一句话就被另一张柔软的唇封住了…… 简少爷想了许久,盼了许久的事情,终究是和他做出来的有些不同。 苏子安身体陷在柔软的床铺里,领口打开,露出上面新覆盖上的几个红色痕迹,他脸上有些潮红,喘气也有些急促。 但是再怎么脸红,也比不过简宇桓现在的模样,简少爷简直要一路红到了脖子上,额头上青筋都崩起来了,又羞又恼道:“小安哥我平时不是这样,真不是……你,你再让我试一次!” 苏子安身上微微有些汗湿,他拿手把头发往后耙了一下,露出额头笑了一声,声音沙哑道:“没事,可以了,下次吧。” 简宇桓不肯起来,一边搂着他一边胡乱要求着让他再给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苏子安被他一个毛茸茸的头颅拱的身上发痒,笑呵呵的推了他一把,推不开,只能叹气侧头亲吻他一下,道:“可以了,我觉得很好,今天真的不行,我下午还有课,而且你刚才已经很……”他顿了一下,脸上有点红,贴着简宇桓耳朵说了几句话。 简宇桓听的心口砰砰直跳,身体差点因为这话直接昂首敬礼再跟他来一次亲密接触,但是想着苏子安刚才的话,又觉得既甜蜜又得意,忍耐下身体上的渴望,他伸手搂住苏子安,替他在后腰缓缓揉了两下,也不知道是真的关心还是带着几分炫耀,又问了一遍:“真的吗,现在还疼?我这样揉你会不会舒服一点?” 苏子安闭着眼睛嗯了一声,道:“可以了,我想起来洗澡……” 简宇桓不太愿意他就这么洗掉自己落在他身上的味道,带着几分坏心手指慢慢往下移动。 苏子安被他弄的身体有些发软,眼神也湿润起来,他抬眼看了简宇桓一眼,哑声道:“我下午真的要上课。” 简宇桓低头亲他额头,一下又一下的啄吻,用鼻子“嗯”了一声。 苏子安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狠下心推开,带着几分纵容轻轻环着他肩膀,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卧室墙壁上的钟表哑声道:“所以只能再一个小时。” 简宇桓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笑的一脸满足,“好。” 72、试探 简宇桓没强迫着苏子安搬过来, 自己也没搬过去跟他一起住, 只是时不时的常过去一趟。不止是去苏子安住的地方,还跟着他一起去学校,见着苏子安那些同学也只笑呵呵的说自己是他表弟, 也在京城念书,过来找表哥玩儿的。 简少爷长得英俊帅气, 笑起来一脸阳光,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 很快就跟学校里的人打成了一片。 京城里刚开始流行室内攀岩, 算是比较新鲜的玩意儿,简宇桓请了苏子安同班的同学一起出去玩了几次,期间也不知道是刻意还是习惯性的让苏子安帮他系了安全带, 又整理了衣服, 两个人一瞧就带着股多年相处的亲密劲儿。 学校里的风声虽然平息了很多,但是之前的照片事件还是多少有些影响的, 有的同学对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有些好奇, 简宇桓也就大大方方的笑了道:“哦,这个啊,我小时候刚回国,家里人挺忙的,就让小安哥带着我, 那个时候我连筷子都不会用,还是小安哥手把手的教我的呢!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简少爷之前就称呼苏子安表哥, 两个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表哥多帮着表弟也没什么奇怪的,加上简宇桓是混血儿,外表更偏西方人一些,他做一些亲密的动作瞧着也挺自然。一连几次出来玩,跟大家伙也熟悉了,没人觉得哪里不对。 简宇桓跟他们攀谈几句,眯了眯眼睛有意无意提了几句道:“我爸说以后留学的时候也要跟小安哥在一起,不然家里都不放心,对了,小安哥在学校里没什么事吧?这几天好像有心事,我问他也不说。” 简宇桓有意无意的打问苏子安在学校里的情况,学校里照片的事情也不少人都知道,就有人跟他大概说了一下。 “还有这种事?”简少爷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挑了眉头道,“我表哥一直都没跟家里说过,他在学校没遇到什么事吧?有人找他麻烦吗?” 旁边的是同苏子安交情不错的同学,摇了摇头笑道:“没有,小苏朋友不少,信这个的不多,就是弄的影响有点不好,怕是会耽误他比赛吧。” 刚攀岩完的一个同学过来坐下喝水,听见他们说这个,也跟着道:“这个倒是不用担心,我听刘教授说了,过几天就要带队出去,名额都确定了,有小苏呢!”那同学灌了几口矿泉水,缓了口气道,“你表哥可是刘教授的得意门生,放心吧,有老爷子在没事的。” 简宇桓也跟着笑笑,道:“那就好,我表哥这人平时有个什么事也不爱跟家里提,要是学校里有什么事还麻烦你们跟我说一声。” 那几个同学点头答应了,他们没把简宇桓当成高中生,简少爷人高马大坐在那看着比他们还要强壮几分,刚攀岩完额头带着汗珠,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露出漂亮的肌肉曲线,实在看着不像是个小孩,倒是有点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带着几分男人的硬朗。 同寝室的胖子和苏子安关系最好,他多问了几句道:“小苏在学校也算是系草了,这追他的女生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怎么个个他都不答应呢?哎,小老弟,你跟我们说句实话,小苏是不是在外面有小女朋友了?” 简宇桓喝了一口水,脸色坦然道:“有。” 胖子立刻来了兴趣,他一开始就觉得苏子安桃花旺,这会儿被证实了更是觉得自己有测面相的天赋,得意道:“我就知道!你们还不信,瞧瞧,我没说错吧?对了,小简,你表哥他女朋友什么样的,漂亮吗?” 简宇桓略微斟酌一下,试着用自己学会的词来表达:“很漂亮,运动好,成绩也不错,不太会煮饭,不过现在在学。”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以后会学商科,会赚钱养家。” 胖子听了笑道:“这一听就是家世不错的,条件这么好小苏嫁过去都值了,哈哈!” 简宇桓也笑了下,道:“是啊。” 说话的工夫,苏子安也运动完回来了,他用衣服前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撩起来的瞬间就被人吹了口哨,几个同学挤眉弄眼的冲他坏笑道:“小苏真看不出来啊,你女朋友这么热情呀!” 苏子安愣了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一脸窘迫的把衣襟放了下去,笑笑道:“哪儿呢,刚搬去外头住,那边是老房子有点返潮,被虫子咬的……” 哥几个一起嘘他,没一个信的,笑嘻嘻的闹了他几句。 简宇桓就坐在旁边看他们戏弄苏子安,也跟着笑,但是一句话也没帮苏子安说。 苏子安眼角余光能看到简少爷在那边坏笑,知道那位这会儿心里正得意,忍不住觉得自己对简宇桓是太过纵容了,回去还是要再立立规矩才成。 等人走了,简宇桓照例送苏子安回去,天色有点晚,路上两个人并肩走着,简宇桓有点想牵他的手,但是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把手揣进了裤兜里。 苏子安看见了,视线落在他手上,道:“小简,等以后……” 简宇桓打断他道:“小安哥,你想不想出国上学?国外也有很多好的学校,也可以继续学习绘画。” 苏子安愣了下,他现在过的生活已经是他预期内做到最好的了,再进一步的发展,他还没有想过。他还有家人,还有自己计划内的人生,这些都需要他一点一点的计算着小心度日,生怕重复了上一世的悲剧,他活的小心,这么大胆的决定不是现在他能够下定决心去做的。 “出去的话,会比现在好过许多吧?我可以和你一起牵着手走路,也能一起住,一起生活。”简宇桓踢了脚下的一颗石子,道:“我也想跟你证明,离开家里,我也能把自己、把你照顾的很好。” 苏子安沉默了一会,叹了一句道:“你让我考虑一下,过几天我出去比赛,等我回来,给你答复好吗?” 简宇桓笑笑道:“好,我等你。” 简少爷得到这么一句承诺就开心的不行,他觉得苏子安心里有他,而只要对方心中开始有一些向他动摇,那么他就有机会。而苏子安想的却是更长远一些,简宇桓和他不一样,简少爷是张建良的独子,得到最好的教育机会也是应该的,他会突然这么问,那应该是张建良的提议了……如果他们被发现,张建良能够接受吗? 苏子安的参赛名额没有被取消,出国参展的日程照旧,还是跟着刘教授出国参加比赛去了。 这一走就是两个多星期,简宇桓跟他的感情正是最热乎的时候,临走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不舍,苏子安性格温和又包容,简宇桓是个不知满足的小狼,在他的一味退让之下,反倒是吃了个肚皮滚圆,除了平时会露出来的位置以上,身上又弄了不少红斑痕迹,苏子安的教育算是彻底失败了。 苏子安去参加比赛,简少爷这两个星期也没闲着,一边是开始着手准备留学的事情,另一边则是雇人查出了不少事情。 其中关于杜骞的事情被列在了第一位。杜骞跟苏子安是同乡,而在他提前返回家中之后才发生了照片事件,简宇桓之前就觉得这人性格古怪,对这个杜骞没什么好感,苏子安出事之后,他最先怀疑的就是这个人。 调查的结果更是出乎意料,这边查出的资料显示杜骞参加了摄影社之外,还查出了他大学入学考试的问题——杜骞是找人替考的。 73、开除学籍 专业成绩考试要找人替考也不容易, 首先要上下打点好, 其次还要有个专业过硬的人来帮衬,这种考试比文化课替考发生的多,往年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是一旦被查出来就是开除。除非后台过硬,很少有成绩好的学生愿意搭上自己的前途铤而走险。 杜骞家里有几个钱 , 他平时的水平和他的入学成绩还是有一定差距的,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杜骞这里瞒的再好, 替考的那位总是还能从嘴巴里套出些话来。 替考的人名叫周敦,画室里的人都直接喊他敦子,敦子家境不是很好, 但是画画不错, 他一心想考美院,努力了几年终于有点盼头的时候, 家里的老子娘却是一起病倒了。他家没了顶梁柱, 又还有一个念小学的妹妹,思来想去就经人介绍去当了替考。 也改着敦子磨练了几年有了好功底,一下就考中了美院,还是里头有名的建筑系,他自己心里又高兴又嫉妒。高兴自己有这样的好成绩, 嫉妒能进美院读书的不是自己,是那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杜骞。 敦子的话不难打听到,他是个口无遮拦的, 身边的人又都是崔浩这些成天里混日子的复课生,他们心里本就对有钱人没什么好感,敦子这事儿一出,越发的同情自己人。 而这个敦子的事情一查出来,立刻把崔浩那几个人也牵扯出来,这几个当初做过的坏事不少,考学的时候对付苏子安也是其中一件,幸亏苏子安不是新手,要不然那颜料盒混成那种样子根本没办法作画,那场成绩非作废不可。 查到的事情越来越多,最后连杜骞那个独自居住的房子也查了出来,从杜骞相机里的照片显示这人一直以来偷拍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苏子安。 简宇桓越听越恼怒,他从来没想过有人对苏子安打这种心思,而且还从那么早的时候开始,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简直就是忍无可忍。 简宇桓学着杜骞之前做的,把调查到的资料原样装进大信封里也邮寄去了学校,这个事情一捅出去处理起来要比之前的照片事件严肃的多,照片那是个人影响问题,而成绩不实则是有关学校的声誉影响,不少校领导都关注起来。 杜骞的日子难过起来,每一天都是煎熬,他第一次心里发慌,拿不准学校会怎样处理他。这里毕竟不是家乡的小城市,京城里的学校可不是任由他说了算的,他家那几个钱,在京城里跟其他人一比也算不得什么了。 杜骞的处理结果很快也下来了,学校查实之后严肃处理,被替考考生取消各科次考试成绩、暂停参加各种国家教育考试3年处理。 杜骞等于是被开除了,这事在学校里闹的要轰动的多,他收拾东西走的那天不少人都来建筑系教室门口看,杜骞脸皮涨的通红,之前勉强做出的淡定样子彻底崩塌了,连寝室里的东西也没收,直接离开了学校。 杜骞被处理了,那边替杜骞考试的敦子也得到了一定的惩罚,两边的罪名一样,替考和被替考都是一样受到处分。 只是敦子替杜骞替考,自己没能考上大学,也不存在开除学籍这一说,但是三年内禁考是肯定的了。 敦子当初也想过后果,替考被抓通常都是规定禁考一年,需要隔年才能继续参加高考,他自己也琢磨着不过少一年,他已经在京城里耽误了好几年,不差这一点时间了,再加上杜骞给的那一大笔钱,怎么也是笔划算的买卖。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禁考三年,他之前耽误了不少时间,这三年不能参加考试,又背上污点,等于自己的前途学业全毁了。 崔浩和敦子那几个人傻眼了,他们想去找杜骞,但是杜骞已经返回自己老家,他们这些没有背景的穷学生想找人也没有门路,最后连问带打听的求到了美院一个教务处老师那里,一路苦苦哀求,恨不得给那老师跪下了,求老师给个机会。 但对方回答的也很干脆,道:“别,你也用不着跟我说这么多,给人替考本来就是错误的,两边都要受处分,你们在我这说再多也没用。别说你们了,学校里涉案违规违纪的公职人员也都受处分了,犯了错都得付出代价。” 崔浩那几个人还在求他:“老师,他拿了钱是不对,可是您给他一次机会……” 那老师也觉得郁闷,这事完全是上头领导定下来的,他不过是参与进程说话并不算数,但这些学生找来他也不能躲着什么都不说,解释半天两边说不通道理,老师不耐烦道:“你们真不用这样,当初拿钱的时候就该想到这是不对的,既然当时敢做,就应该想到后果。” 敦子一咬牙,“扑通”一声给那老师跪下了。 老师脸色变了,躲开他跪下的方向,骂了一句“神经病”就匆匆走了。 敦子一个人跪在那脸色木愣愣的,眼神里发空,半天没落下眼泪。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坚持了很久的目标,想不顾一切去完成的目标消失了,他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法再握笔了…… 敦子这边在美院没有任何进展,杜骞却是自己没脸再找人回美院,他成绩不行,家里是知道的,要动关系一年之后换个学校也不是不行,但是这笔黑档案却抹不掉了。 杜骞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心里又羞愧又愤怒,各种情绪混合交织在一起实在难堪的不行,他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脑中闪过很多想法,苏子安的名字一再闪过,而印象最深的就是苏子安和那个简宇桓走在一起亲密的样子……杜骞喉结滚动一下,眼神越发的暗了几分。 他钻了牛角尖,自己都没有办法让自己从里面走出来,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足过了三天之后,才又做出了一个决定。 苏元德半夜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电话里滋滋啦啦的信号听的不是十分真切,对方的声音也带着点金属摩擦的感觉,干巴巴的,但是说出的话却让他顿时清醒过来。 “……你儿子苏子安,在京城被人包养了,你让他小心一点,最好自己离开。” 苏元德惊起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呵斥道:“你胡说什么!不可能,我儿子怎么会做这种事!” 对方笑了一声,带着点古怪的腔调道:“怎么不可能?你之前也看到照片了吧,他做的那些好事,你们当父母的不管吗?真是好大的脸啊,养出这样的孩子,被男人包养……呵呵,我劝你最好自己找苏子安说清楚,让他迷途知返,不然我可不敢保证把这件事撒出去。” 苏元德紧张的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半天才磕磕巴巴的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小安他到底是被谁给……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你也认识,是简宇桓。简少爷年纪小,不过是玩玩,你们识趣点,自己提着行李离开吧,别弄的两边长辈脸上不好看。”电话那边的人装出一副傲慢的语气,说完也不等苏元德再吭声,立刻就挂断了。 苏元德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湿,好半天坐在那没有动弹,他脑袋里乱成一团,一个接一个的消息在脑中炸开,实在不知道一时听信哪一个才好。对方说他儿子被人包养了,被简宇桓包养……简宇桓,那不就是张建良家的小公子,那个之前曾经跟他当过邻居的简家少爷吗?! 74、伤人 苏元德一夜未睡, 第二天便向单位请了假, 脸色阴沉的去了京城。他要去学校里找苏子安问个清楚,他一辈子从没做过这么让人戳脊梁骨的事,要是儿子真做了, 他这个当爹的也没脸在小城里混了。 这边苏元德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来京城寻找儿子,而那边苏子安刚下了飞机踏上故土。 苏子安比赛的成绩很稳定, 得了一个银奖,这对他来说已经很好了, 是一种极大的鼓励。他上一世没有机会参加这些比赛, 能做的也只仅仅替方晨画过一些参赛作品,这还是第一次用自己的名字去比赛,得到荣誉。这对他来说, 更多的是一种志得意满的兴奋, 让他更坚定了继续画下去的信念。 可刚到学校不久,就被人通知去系里一趟, 那边有人在找。 苏子安原本以为是辅导员或者其他老师有事找他, 但是去了之后才发现等在那里的是苏元德,一时脸色也僵硬起来。 苏元德瞧见他顿时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原本怒气冲冲的,但是看到苏子安站在门口身姿挺拔没有半分胆怯的模样,反倒是不敢张口就骂了, 他瞪了苏子安一眼,道:“你见了不会先喊人吗,读了这么多年书, 白读了啊?!” 苏子安穿着一身时下大学生最流行的白体恤牛仔裤,衬的整个人干净利落,一张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和显得有点冷漠,他看了苏元德一眼,很快又走到自己老师那边道:“老师,您找我?” 辅导员老师看看他又看了一眼那边站着的中年男人,压低声音道:“小苏,这人找你好几天了,说是你父亲,特意从老家过来找你有事要问。他今天来学校里都差点跟吴书记他们闹起来,非要我们把人交出来,我们跟他说你出国参加比赛了他不肯信……这人,真是你爸啊?” 也不怪老师会这么问一句,苏子安为人和气,从来没跟同学红过脸,平时看着也是家境不错的学生,反倒是这个自称是苏子安父亲的男人,因为坐了几天长途车又加上来了京城之后在小旅馆没有睡好的关系,一副邋遢模样,看着实在不像是一家人。 苏子安勉强点了点头,道:“老师我知道了,我带他出去谈……” 苏元德一直在旁边竖起耳朵听着,他大老远跑来是为了让儿子迷途知返,挽救他的,从未想过苏子安会用这么敷衍的态度对待他,甚至耻于去认他这个父亲!等苏子安一走近的时候,他赤红着眼睛二话不说就抡圆了胳膊抽了苏子安一耳光,苏子安见他那副发怒的样子就有所准备,躲了一下,苏元德的手只碰到了他的眼角并没有真抽到脸上,就这样也让眼睛受到撞击,踉跄了一下。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读书人,不少还是负责专业课的老师,都是些艺术家,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家暴的阵仗,顿时起来纷纷推开他们两个,劝了起来,“哎哎,我说这个同志你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打孩子做什么!” “就是啊,你知不知道打人犯法!” 苏元德教训儿子没成,反被他们架开弄的有些没面子,这回连脖子都憋红了,冲他们道:“老子管儿子天经地义,你们别管,我抽死这个不孝子!” 辅导员被他那大嗓门吼的脑袋都大了,忍不住也大声呵斥了一句,道:“你有什么事回家去说,在学校里闹像个什么样子!你这样让你小孩怎么在学校读书,啊?!” 苏元德喘着粗气,两眼通红的还在瞪着苏子安,好半天才骂了一句道:“你给我出来!我要好好跟你谈一下!” 苏子安捂着受伤的那只眼睛,嘴角抿了一下,苏元德这幅模样他见过太多次,上辈子的时候他只有一有什么事做的不称这位父亲的心意,苏元德立刻就会拳脚相向,用他一贯认同的棍棒底下出孝子来“教导”他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儿子。 但是苏元德,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苏子安很久没有见到苏元德了,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他见了自己第一面会甩出一巴掌当见面礼,实在是意料之外,却又是意料之中。 苏元德仗着人多,一个劲儿的想要证明自己做的没错一般,大声呵斥着苏子安,但是他又不好说出来这里的原因,不好当众把苏子安做的那些羞耻的事情说出来,只能不断的声明自己是他父亲,是来管教儿子的。 他这般不讲理,弄的学校里老师为难,也让苏子安觉得难堪。 苏子安看着眼前的闹剧,连刚才想跟苏元德出去说的心思也没了,淡淡道:“老师,报警吧。这个人的确是我父亲,但是在我读高中的时候他因为家庭暴力我妈已经和他离婚了,当时我也登报跟他断绝了父子关系,当时我断了三根肋骨,读小学的弟弟也骨折了……我妈说过,如果他再动手,就报警处理。”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愣了一下,旁边躲着的女老师扶了下眼镜,当真去拿电话了,这个举动让苏元德一下停止了动作,他忙道:“别!别报警!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着急,失手、失手!”他又冲苏子安连声道,“小安刚才是爸错了,爸那是着急,也是为你好,一下没控制住才……” 苏子安躲开他的手,拧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道:“这不是第一次了,你一时没控制住,不是你打人的理由。” 苏元德有点恼火,可是也不好发作,只得暂时压下心里的恼怒低声下气道:“是爸做错了,是爸不对行吗,你跟我出来,我们慢慢谈,我是真的有事才来找你,要不是你一直躲着不肯出来,还编了那么离谱的理由……” “我躲起来?我编理由不见你?”苏子安生生给气笑了,捂着眼角抬起头直视他道,“你从一开始就不信我,我想我没法跟你谈了,我们之间没话可说。” 75、一事无成 苏元德是以父亲的姿态来教训儿子, 但是苏子安不认他, 这么弄的反倒是让他彻底在众人面前没了脸面,他尴尬愤怒,但是也没有任何理由再去仗着“老子”的身份说些什么, 硬生生被学校里的保安架了出去。 苏子安没跟他谈,苏元德心里不甘, 但也没法再说些什么,他觉得委屈, 觉得憋气, 在学校附近住了两天还想再找机会去跟苏子安,想要父子两人之间好好谈一下。 一连跟了两天,终于等到苏子安一人的时候, 瞧着身上换了一身运动服, 似乎是要外出。苏元德正想上前去跟他说话,就瞧见对面又跑来一个年轻高大的男孩子, 一过来就勾着苏子安的肩膀嘻嘻哈哈的说笑。 苏元德脸色变了下, 沉着脸上前去,一下就推开了那个人。 那个人也不是别人正好是从津市美院来找苏子安玩儿的李珂,李珂愣了下才发现那个人是谁,他和苏子安合作几年,对他家里的情况有所了解, 尤其是当初苏子安来找他的时候,身上那伤可真是记忆深刻。 苏元德没认出李珂,他本身也对苏子安的交际圈了解甚少, 只当这就是一个普通同学——要换了平时男孩之间怎么闹都行,但是现在因为那个电话,弄的苏元德对苏子安任何交情过密的男性朋友都有些反感了,上前推开后直接呵斥了几句,他不好说对方,骂的自然是苏子安。 苏子安不听他的,拽着李珂要走,苏元德再拦,两人当场就吵起来了,苏元德火气大骂的凶狠,但是又支支吾吾讲不出什么道理。苏子安第一次没听长辈的话,沉着脸反驳了几句,苏元德再说,他就要走,却被苏元德拽住了胳膊推搡起来。 “你给我说清楚,今天你到底认不认错!你做了那么丢人的事儿,怎么还敢……我这个当爸的还就不能管教你两句了?!我大老远从家里跑过来,是为了谁?!你说啊,我是为了谁!” “是,你在血缘关系上是我爸,但那又怎么样?”苏子安脸色难看道,“当年已经登报断绝父子关系,我今天丢不丢人和你什么关系?你从谁那里听到的事情你去跟谁求证,我没有义务对你所有的指责都认罪。而且你也不用摆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我不需要你的管教,你也没有权利管教我,当年我是判给我妈的,我做什么事还有我妈在,轮不到你管!” “我今天还就管教你了!你是我生的儿子,凭什么不听我的话!”苏元德恼羞成怒,被苏子安这么当着别人的面指责让他实在受不了,几天下来对方丝毫不能领情,也不知道这些事对他将来的人生有多大影响,他瞧见自己儿子这么走上歧途忍不住就粗暴教育起来,一边动手一边骂了几声。 苏子安这几年来对苏元德还是抱着一点希望,但是从未想过他会变得比以前更加蛮横和无理取闹,在苏元德开口闭口指责张文青没管教好孩子,甚至开始对前妻辱骂起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用还手推了他一把…… 父子两个人就这么打起来,李珂连忙上前拦着劝架,但是他们父子俩一副有仇的模样,尤其是苏子安,在听到苏元德骂他妈的时候,愤怒的眼角都红了,拦也拦不住。 校园里人很多,一打起来更是引来了不少人看,最后连学校里的保安都来了,硬生生给架开。 苏元德前两天就被赶出学校过,如今再来一次,学校里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继续闹下去,依旧是把他“请”了出去,但是苏子安这次也弄的影响不好,毕竟是公开场合闹了这么大的事,学校里多少也做了一点处分,停了他两天课,让他暂时反省一下自己。 李珂带着苏子安去医务室擦了下伤,苏子安没对父亲怎么动手,顶多就是自我防护和推搡,大概还是对亲生父亲无法出手,倒是自己被苏元德打了几下结实的,眼睛那边的淤青更严重了,嘴角也有点出血。 李珂看了他的脸,小心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啊……” 苏子安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道:“因为一张照片,我和简宇桓的合影,被我父亲看到了。” 李珂愣了下,道:“你和简少爷合影怎么了,你俩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吗……不是,我说你们不是吧?!你们俩……”他看了周围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们真在一起了啊?” 苏子安没反驳,轻轻点了下头,应了一声。 李珂忙追问了下事情的始末,弄清楚不过是一张侧脸的暧昧照,简直就为苏子安觉得委屈,想了一会道:“这样吧,这件事交给我,保准过几天你家里那边就风平浪静了。” 他们这边正说着,医务室门外面忽然推门进来一个年轻男孩,长得个子有些高,模样也带着几分混血儿的俊美深轮廓,他找了一下很快就定在长椅上坐着的苏子安身上,大步走了过来,人还没靠近就紧张道:“怎么样,听说你出事了,没受伤吧?” 李珂见他们这样,自觉腾出空间来给他们,道:“你们先聊,我去球队跟他们说下,改天等你伤好了我们再打。” 苏子安还未说话,旁边的简宇桓听见这句立刻拧起了眉头,上下检查他一遍焦急道:“怎么回事,哪里受伤了,谁打你的?小安哥你告诉我,那人叫什么在哪里,现在还能不能找到……”他骂了一句外文,一着急的时候母语就忍不住蹦出来。 李珂看了他们这样,忍不住觉得有点感慨又觉得有点好笑,倒是跟他当初谈第一个朋友的时候有点像,全心全意的扑在对方身上。他也没多打扰这二位,识趣的离开了。 简宇桓不放心苏子安,到底还是硬拽着他去了医院做检查,在听说他被停课几天之后,更是直接订下病房套间,让他在医院里住下,做了全身检查。 这边简宇桓搬去一心一意照顾病号,那边苏元德也遇到了一点麻烦。 苏元德出来这么久,身上的钱不够用了。 苏元德打电话让家里给汇一点来,但是电话拨过去,家里年轻漂亮的妻子却是对他冷嘲热讽了一顿,道:“怎么,你去找你亲生儿子,你儿子还不管你吗?热脸贴了冷屁股,滋味怎么样啊,我之前就说不让你去,一拦着你反倒成了恶人,那现在好了,你去找你亲儿子要钱呀!” 苏元德里外不是人,脸上涨的通红,刚想反驳些什么,电话那头的妻子说完就挂了电话,连反驳的机会也不给他,懒得听他再多说一句。 苏元德再打回去,对方一个电话也不接了。 苏元德在公共电话亭那里站了半天,他脸色难看,心里更是觉得苦楚,他现在的妻子跟以前的张文青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张文青会处处为他着想,但是现在的妻子不会,她会说“留着这些钱,不如养只狗”。 是的,他现在的妻子养了只哈巴狗,她生不出,又不肯把钱花到别人身上去,只能养这么一只听话的哈巴狗,每个月喂养的钱都够养个普通人家的小孩了,她这么做简直就是生生的在糟蹋钱。 但是苏元德无法去改变她的决定,这位跟以前的张文青不同,她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苏元德只要说一个不字,立刻就要大闹一场,根本不管他的感受,不在乎他的脸面。 苏元德把一片盲音的电话挂上,他心中有些后悔,但是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后悔。也许是他来京城的时候就是错误的,也许是更早的时候,在遇到现在的这位厉害的妻子,亦或者说在他几年前动手打断了苏子安三根肋骨让他对自己这个父亲彻底失望的时候…… 苏元德在京城住不下去,也未能如愿管教好儿子,只能自己把剩下的钱凑了一张火车票连夜赶回了老家。 火车上苏元德一天一夜没有吃喝,他买的最便宜的站票,但就这样也已经用光了最后的钱。他肚子饿的咕噜直叫,但是又好面子不肯去求人分一点食物,实在饿得很了就去洗手台喝了一肚子凉水。 夜晚的火车轰鸣着一路驶过陌生的土地,偶尔会闪过一两点稀薄的灯光,在一片冰冷的反光玻璃上,苏元德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穿脏了衣领的衣服,胡子拉碴,一脸没有精神、一事无成的邋遢中年男人,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苏元德只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76、出手 苏子安比赛得奖归来, 遇到的却是这样的一些糟心事, 学校的处分不算严重,但也有些同学开始反应,苏子安这学期的奖学金拿不到了, 成绩估计也要受到一些影响。 他这次比赛的成绩还在,第二名的成绩在大一学生里还算不错了, 原本有这样的好名次能得到更多的好推荐,可发生了打架的事, 又因为对方是苏元德, 这样父子不合的事情一闹学校里也没办法,只能被迫做出一些决定,接下来的其他赛事也没有再推荐苏子安, 而是选择了另外的一名同学。 苏子安对此也没多说什么, 依旧是安安静静的画自己的东西,做自己该做的事。 简宇桓替他抱不平, 苏子安不让他插手学校里的事, 简少爷也只能把矛头对准了惹出这些是非的罪魁祸首杜骞。简宇桓雇人一直在追查杜骞的事情,查清楚了事情的始末,也就开始亲自动手收拾不安定因素。 他之前赌球赢了一大笔钱,那笔钱张建良没收回来,给他自己留着用, 简宇桓用这笔钱拿去做了第一笔生意。他去倒卖了一批电子产品,因为有张建良的关系,从香江运过来的小电子产品价格非常便宜, 再加上目标就是固定的一个小城市,很快就冲击了当地的市场。 杜骞家里原本是做小电子产品经营的,这两年跟着京城里的亲戚刚开始接触房地产,但是最初的投资回报并不理想,目前依旧是靠家里的电子产品生意支撑,但是外来产品的冲击一下影响了他们的市场,让杜家颇受了一点损失。 莫名其妙出现的一家电子商,卖出的东西又便宜,一时让小城里其他几家老字号商铺都有些警惕起来,杜骞家里和这几家联手一起压低了价格,勉强打了个平手,即便维持着亏本也不肯丢掉市场。 仅拿录像机这一项来说,原本售价2800元左右的录像机,如今价格跌到了2000,简直就是亏本生意。 做生意,讲究的是赚钱,如果是一味的赔钱也就没什么意思了。简宇桓放弃了价格竞争,在价格跌破成本的时候,放话出去转而开始做起收购生意,价格压在边缘线上,恨得其他那几家电商牙根痒痒。 其他几家电商也有明白过来的,但是这个时候再抓住自己手里的货不肯放出已经不现实了,对方的财力雄厚,明显不是他们所能抵挡的…… 这一买一进,最是讲究时机,简宇桓抓的很准,也多亏了在小城里为他打理店铺的是张建良的一位得力手下,简少爷的第一次收购进行的如他预料一般顺利。 杜骞家里的生意一落千丈,之前亏着钱卖,如今也是亏着钱处理,等到半个月之后他们亏的一无所有的时候,这边简宇桓已经把市场调节回原价,把手里的电子产品维持最初的高价售卖,但是比起之前,他已经十拿九稳的抓住了小城里大半的市场,坐稳了龙头位置。 不过短短一个月的风波,跟杜家要好的几个商人都没有讨到便宜,杜骞家里更是资金周转不灵,京城里的房地产生意最需要大笔资金,杜家拿不出也只能用极低的价格出售了这几年拼打下的基业,负债累累。 杜家对那家新冒出来的电商恨之入骨,但是几经追查也查不到对方的底细,只知道是在香江注册的一家新公司,他们如今没钱没势,也只能不了了之,很快就变卖了小城里的几套房子,离开了这里,据说搬去了南方某地。 简宇桓在小城里的所作所为都用的不是自己的名字,他请了张建良一位秘书代为打理,公司注册也是没用自己的信息,自己做了幕后操盘人,而这一切自然如实的汇报给到了张建良那里。 张建良对简宇桓的举动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只是在默默的看着,像是在观察幼狮的第一次捕猎,兴致勃勃。 张建良很欣慰的看到儿子的变化,虽然计划里还有些异想天开,也有一些漏洞,但是做事风格稳准狠,这一点倒是像极了他,不愧是他手把手教养大的,没有让他失望。 张建良轻轻转动了手指上的一枚老旧银戒指,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叹息道:“还真是跟我们当时一样,我那个时候还只知道动动拳头,现在你儿子可真是大手笔了。不过要是我有这样一个机会,一定也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简宇桓做的着一些都是通过电话遥控指挥的,他没有离开京城,这些天他已经不去学校读书了,有时候会去苏子安那边陪他,更多的时候会陪着苏子安一起逛画展,陪他在画室里作画。 苏子安问起的时候,简宇桓也只笑笑说:“那边的考试结束了,现在在办手续,可能要过段时间出去念书。” 苏子安听见他这么说也沉默了一会,出国读书,这是简宇桓的选择,他之前是想要争取公费读书的名额,不止是为了钱,更多的是一种荣誉,但是如今因为苏元德这么一闹,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简宇桓倒是比他还沉得住气,凑过去弯腰在苏子安额头上亲了一下,笑道:“没事的,你慢慢想,小安哥我已经想好了。” 苏子安抬头看着他,道:“你想好什么了?” 简宇桓露出点不好意思的表情,微微挪开一点视线,道:“想我们的以后啊。之前是我太心急了,总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其实还不够的……我现在不能保护你,小安哥你给我几年时间,我会变得更好。”小少爷眉头皱了几下,似乎是在努力想用一个什么词来表达,最后还是没想出来,只得干巴巴道:“好到你再也离不开我。” 苏子安扑哧一下笑了,心里那根绷紧的弦也放松下来,之前考虑的种种在简宇桓的直白面前都不值一提,或许是他经历了太多想的复杂,其实两个人认真相处起来是很简单的,他有能力陪伴简宇桓,也不想同他分开,那么一起出去读书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吧。 苏子安看着他弯了下眼睛,道:“那我也开始准备吧。” 77、回家 带苏子安的教授对这个学生印象很好, 给他争取了一个名额, 让他出国留学。不能算是公费,是由画廊出资的。 “别谢我,画廊里的老板看中了你的图, 就是京城很有名的那个夏老板,他外公曾老先生也喜欢书画, 这幅就是拿去给曾老祝寿用的。”刘教授多少都对自己带的这个学生有些感情,实在不忍心这么一个好苗子被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耽误了。“你的画夏老板看了, 说不错, 这是画廊给提供的机会,出来要给画廊专职提供3年的图,有利有弊, 你自己看着办。” 苏子安心里明白, 这其实是刘教授在额外照顾了,京城圈子里的人他基本不认识, 恐怕还是老教授给他推荐的, 连忙答应下来,道:“谢谢老师,我会珍惜这个机会。” 苏子安问清楚了画廊的位置,自己找时间去看了一次,等到了之后才发现是后世很有名的夏氏画廊的前身, 这画廊里出过不少名画,第一幅千万以上的现代画就是这里卖出去的,几年后名声大噪。 苏子安被夏老板看中的那幅画, 其实有些取巧了,那是他前世在夏氏画廊里瞧见的一副金黄色斑纹猫嬉戏图,慵懒的肥猫趴在地上,树枝上还有一只雄健白鹰,虽然只是一个小院的一角,但是也能瞧出天地辽阔,画里画外都透着一股惬意。 他上一世的时候在画展里看到过一次,很喜欢,这才默画下来,但是没想到会因为这么一幅图得了这么大的好运气。 苏子安去的时候图已经被收起来了,他没能瞧见自己的画,就只留了一封信感谢夏老板便离开了。 而在贵宾休息室里,蒋东升正在拆掉那幅画的装裱架子,他脸上有些讪讪的,带着点讨好笑道:“夏阳你别生气啊,我不也是想弄的好看点吗,你不喜欢镶金嵌玉的我改还不行吗……我这也是为了让姥爷高兴,这装裱材料可都是纯金的……” 夏阳脸色还没缓和过来,看着他爱答不理的,只半垂着眼睛瞧眼前的这幅画。 蒋东升摸了自己鼻子一下,知道自己这是做错事了,拆卸干净了,单独这么一张画拿出来倒还真是比之前花里胡哨的显得清亮几分。他也跟着看了一会,道:“夏阳,我记得你画室里是不是也有这么一副啊?” 夏阳点头嗯了一声,道:“是,那个画一半了,跟这个是挺像的。” 蒋东升有些疑惑道:“你那个画一半不画了?” “正巧找到一副称心的,想偷偷懒。”夏阳眼前的画正是苏子安的,他欣赏了一会觉得还挺满意,虽然笔法上还有些生涩,但是大概的意境是他要表达的那么个意思。 蒋东升还在旁边嘀嘀咕咕,夏阳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道:“你过段时间不是要出去,我听副官说你那边还有不少资料要翻译吧,我这几天想去帮你。” 蒋东升眼睛亮了下,走过去结结实实的抱着夏阳亲了一口,满眼的笑意,还想再亲第二口的时候就被夏阳给了一肘子,虽然疼但却还是乐呵呵的,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我就知道你心疼我。” 苏子安出国前后,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李珂在苏子安老家的小城里发起了一个活动,拿了很多亲吻脸颊的照片,说是画室里的宣传活动,小城里很是热闹了一阵,但是挂着艺术的名义,不懂的人也不好批判什么,都当成个乐子来瞧,报纸上也登了豆腐块那么大的一点报道,都当成了学生们善意的玩笑。 李珂拿来的照片里有不少是他学校里的同学的,其中还有一张是他亲自己小叔的照片,一瞧就是偷袭,李珂单手举着相机拍下的那个亲吻脸颊的瞬间,被他亲吻的那个一身西装革履头发都梳地一丝不苟的男人表情很复杂,但还是没有躲开他就是了。 这个亲吻活动弄的小城里人人皆知,苏元德自然也知道了。 苏元德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回应,他从京城回来之后就没怎么提起过苏子安那边事,他是真的累了,不想再管那么多,也没有精力再去管那些。 苏大伯的病断断续续的治疗着,一个月来化疗两次,人瘦了不少,但瞧着精神不错,只是越来越对活下去充满了渴望。要活下去,就需要钱,他除了挖空苏老太太那边的余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自己亲生弟弟身上,苏元德发工资的日子是他必须进城的日子,就堵在苏元德单位门口等他,还故意穿的破破烂烂,好几次都在门口给苏元德下跪求弟弟救他一命。 苏元德痛苦不堪,但也只能这么麻木的活着,他苍老了很多,这把年纪头发已经白了大半,比同龄人看着至少大个十多岁。 苏大伯的病是绝症,但是苏大伯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动过手术,那么“癌症”就已经被手术刀割走了呀!他每日这么跟苏老太太说,弄的老太太也觉得大儿子说的是对的,她们什么都不懂,但是坚定的认为人命大过天,为了活下去,想尽了办法去弄钱。 苏家当初分房子,苏子安和张文青的那一套是紧挨着他们的,苏大伯自己的房子留给了刚结婚的儿子和儿媳,他现在是跟苏老太太一同住,很快就把主意打在了隔壁分给苏子安的这一套房子上。 苏老太太装可怜,苏大伯也病歪歪的找上门,这一家老的老,病的病,站在张文青店铺门口求她发发善心,几句话说的理所当然,听的人背后}的慌。 张文青没再跟他们客气,她原本想着把挨着苏家分下来的那套房子给卖了,拿钱去别处买一套就算了,但是现在也被他们气的够呛,转念又想到苏元德去京城里害她儿子,这口恶气不出心里憋得难受,干脆不卖了。 小妹张文珍有些担心,道:“姐,那套房子怎么又不卖了?你不会是可怜那个老婆子吧?” 张文青冷声道:“他们可怜?那是自作自受。要不是苏元德那个杀千刀的跑去学校里闹事,我儿子也不会被逼的出国读书……” 张文珍想起这事也是心里难受,她看着长大的外甥冷不丁要出国读书好几年,也是舍不得的,她劝了大姐几句道:“姐,你也别这么想,小安这是有出息了,多少人求这么一个名额都求不到呢,这是啥交换生不是吗,以后小安肯定有出息呢!” 张文青越是心疼儿子,越是对老苏家那些人不待见,很快就把挨着苏老太太的那套房子出租出去了。 那套房子说是80平米,但实际使用面积也就60多平米,2室一厅,小两口住着也还行,但是人多了就转不开了。张文青把这套房子按单间租出去,分开租给了3个外来打工的人家,一间收的价钱极低,几乎就是不要钱白住。 两个卧室分别住了一家,客厅里也住了一家,那可真是热闹极了,弄的对面的苏老太太家不敢乱放东西,一放那些人就拿走。 苏老太太之前是打着慢慢占一点空间的意思,在楼道里放了自家的东西,地下室里也尽可能的多占一些地方,堵的张文青那边都开不了门。如今她可不敢这么弄了,往回收拾都来不及,稍晚一些就丢了东西,和对门闹吧,那边住了三个家庭,骂也骂不过,打更是打不过,半分也讨不了好。 几家人闹的不可开交,住的人多嘴杂,也传出苏大伯四处骗钱治病的一些丑事儿,老苏家的为人原本就不怎么样,闹成这般更是没有人同情。 这些已经同苏子安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张文青的生意做的不错,小姨夫孙守华更是在张建良的有意帮衬下拿下了一个大工程,赚了颇为丰厚的一笔钱,全家人日子过的富足,因为是从最难的时候一起过来的,丝毫没有因为这笔钱生出什么嫌隙,倒是做生意做的更起劲了。 苏子安出国原本定为2年,但是没想到在那边得了新人奖,倒是得到了更好的机会,留在那边继续深造,这一去就是5年。 苏子安在那边读书,简宇桓自然也没有回来。前期是苏子安给简少爷陪读,后来就变成了小少爷一边做生意一边陪着苏子安念书了。 简宇桓是块做生意的料,在国外读书几年,也玩了不少,国外刚兴起电子竞技,他也跟着商学院的同学玩了游戏,只是别人玩了四年过了瘾也就罢了,小少爷玩了几年自己捣弄出一个平台,毕业的时候转手就卖了几百万,只是这次不是人民币了,是美金。 两个人的日子过的顺风顺水,家里的张辰和张童也一直安分学习,但是就在苏子安延后读书几年的时候,张辰忽然提出要去当兵。 张文青没了主意,连夜打电话给苏子安,担心的不行:“这高中毕业就去当兵,可是从小兵做起,从头开始一点点自己拼,得遭多少罪啊。”张文青不舍得张辰去吃那个苦,再说也不是考军校,去了军营里面小兵可都是最基层的,没准就会被分进哪个大山里几年都出不来。 苏子安认真听了张文青说的那些,倒是比较同意张辰自己的意见,帮着劝道:“妈,这样也好,小辰大了你让他自己选自己以后要走的路吧。”他现在人在国外不能在双胞胎身边看着,觉得张辰去部队历练也不错,总比在社会上跟那些人一起混的强。 张文青还是舍不得,这几年日子过的好了,她就总觉得亏欠了孩子们,一心想把最好的留给他们,“小辰和童童他们俩都有编制,随便在当地读个大专念下来就能去接班,为什么要去吃那个苦呢……” 苏子安耐心劝了她半天,道:“妈,我听说部队里也能考试,到时候看小辰自己的意思,在部队里继续深造也行,当兵历练几年也行,这都是好事,你别担心。” 张文青听的无奈,也只能接受了。 张童在一边听着,见张文青挂了电话,忙上前挽着她胳膊笑嘻嘻道:“妈,以后哥哥当兵,我就去当警察,都穿制服,多神气啊。” 张文青哭笑不得,戳了她脑门一下,道:“你可给我省点心吧!你老老实实的留在我身边,比什么都强,你大哥出国,二哥跑去当兵,我可得把你盯紧了,想都别想跑那么远。” 张童读书的时候,张文青果真时时刻刻盯着,但是女孩儿贴心,她是被张文青一手养大的,对张文青这个大姑跟亲妈一样,娘儿俩感情更好了。 五年时间一晃而过。 张文青天天盼着儿子回国,等真到了苏子安回来的那天,一大早就起床亲自去菜市场买了最新鲜的食材准备,她去的早,但是也有人比她更早,那边最新鲜的菜刚从货车上卸下来,不少人会买一些磕碰坏了的青菜,图个便宜。 张文青自然不要那些坏的,挑着水灵的买,她买的贵,菜老板给她剥下外层不太新鲜的菜叶只给里面好的部分,刚扔下来的菜叶立刻被旁边的一个老太婆捡了去。 菜市里往常也有捡菜叶的人,张文青也没多留意,只满心欢喜的挑选苏子安喜欢的那些菜,一下买了不少,临走的时候老板还亲自给她搬到了外面给她装在车上。 菜老板也忍不住调侃道:“您这可真是稀罕,我还头一回瞧见有人开汽车来咱们这买菜呢!不过您买这么一大筐,自行车还真带不走,呵呵。” 张文青心情不错,原本就没被岁月留下什么痕迹的脸上,这会儿因为喜色映衬的更加年轻漂亮,倒是看起来不过是三十多岁,说话也是利落的很,叮嘱老板道:“这两天我还得来一趟,您这有什么新鲜的菜都给我留一份啊。” 菜老板忙不迭的答应下来,笑呵呵道:“好嘞,您放心吧!张老板慢走啊……” 那个捡菜叶的老太婆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她抬头看着张文青开车离去,眼睛里的神色复杂,半晌终究是觉得难堪,依旧低头去盯着地上那些菜叶继续捡拾了。她大儿子得了癌症还没好,女儿是决计不肯再接济她们了,小儿子苏元德自从娶了新媳妇钱拿的也不痛快,日子实在过的艰难。 老太太蹲下身,伸手抹了一下眼泪,却也不知道一时该为什么哭,该去恨谁、怨谁。 张文青回到家利落收拾出一桌饭菜,从中午就开始等着,飞机晚点了,一直等到下午两点才瞧见院子里进来人,听着门铃声忙吩咐张童去开门,自己端着菜就要进去再热一遍,“童童快去接你哥哥进来,我去厨房……” 张童拽住她,笑道:“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去厨房,快跟我一起去接大哥进来呀!我哥肯定也想你了!” 张文青放下菜,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一时有些紧张,这几年大儿子虽然也偶尔回来一趟,但是这次跟往常不一样,回来就不走了呢!她高兴的两眼闪着泪花,好半天才抖了下唇角笑出来,道:“哎,走走,我们一起出去!” 小别墅外面的门打开,一起进来的却是两个身影,一个笑的一脸和气,正冲她招手,另一个则是身材修长俊美,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有些浅,唇角带笑的模样更显得五官轮廓深了几分。 “妈,我回来了!” “张姨,我们回来了!” 张文青站在门口瞧着他们俩,恍惚间像是瞧见了十年前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的小简被苏子安抱着放在自行车后座上,长得漂亮的小男孩别扭又认生,也是用这样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带着几分紧张跟她们一路回家。 张文青看着他们忍不住笑着叹了一声,兜兜转转,原来都是十年前安排好的,她伸手冲那两个提着大包小包进门的孩子道:“快进来吧,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呢!” 这都是她的孩子们,她欢迎他们回家。 78、番外 苏子安和简宇桓刚出来读书的时候, 简少爷适应的比苏子安要好一些。 简宇桓本身就长得帅气, 走在哪里都耀眼一些,但是接触的久了就能觉察出这个小少爷脾气并不是同外形一样美好,不少人碰了一鼻子灰也就不再往前凑了。 而苏子安正好相反, 他脾气温和,对待谁都是体贴有礼, 加上总是把自己收拾的干净整洁又做的一手特别棒的中国菜,比那些油画系的邋遢男人强上太多, 很是赢得了不少加分, 周围的同学喜欢他,和他做邻居的几个少年也经常来他这边蹭吃蹭喝。 这些人给的回礼千奇百怪,有的时候是酒, 而有的时候还会有酒店的门牌钥匙给他, 也不知道是戏弄还是真的暧昧邀约,苏子安看到也只是笑笑, 一概没有回应。 苏子安读书的地方和简宇桓的学校有一段距离, 有的时候苏子安会坐火车过去看他,更多的时候是简少爷耐不住性子跑来站在他房门前敲门。 这次跟之前很多次一样,简宇桓忙完自己手头紧要的事,剩下全部的念头就都是苏子安,圣诞节大雪夜, 他独自驱车前往苏子安的住所,等到了的时候才发现通往公寓的那条小道上满是积雪无法通行,简宇桓没有丝毫犹豫就把车停在路边拎着包背在肩上, 踩着雪一路去了苏子安的住所。 一口气跑到苏子安的门口,敲开门之后,却是被里面热闹的气氛弄得身体一僵,但是很快又抿直了唇定定的看着苏子安,一声也不吭。 简宇桓爱漂亮,穿的是一身小羊皮大衣,但是完全不挡风寒,他就像是一只独自回家的大型狼犬一样,站在门口明明冻得已经开始发抖了,但还是要对方先向他张开双手才奔进来,一双黑亮的眼睛里带着委屈和不满,抱怨似的看着门口的主人。 苏子安打开门也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这么大的雪对方会来,拉着他的胳膊进门给他扫了肩上的落雪,低声问了他几句,道:“你怎么来了?外面冷吧,不是之前打电话说有事情要忙不过来了吗……” 简宇桓侧过头去看着房间里闹哄哄的人群,桌上摆满了食物,有几样一看就是出自苏子安的手艺,另外一些披萨和红酒之类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哪个胡闹的金毛小子带来的。他脸色绷紧了,淡淡道:“那边的事情忙完了,所以就来了。” 他说的简单,其中却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苏子安是知道他在忙的一些事情的,虽然他不经商,但是简宇桓做的生意都很乐意同他分享,不只是说给他听,又是还会拽着他一起入股。 苏子安揉了下他的脑袋,把额前垂下的湿漉漉的头发给他拨弄到一边,笑着道:“那要住几天?可以陪我过完这个假期吗?” 简宇桓自从他一靠近脸颊就有些发红,但是依旧绷紧了脸色,向房间里闹哄哄的人群看了一眼,带着些酸意道:“你需要我吗,我不在的时候,小安哥也有很多朋友吧?” 苏子安眨了眨眼睛,他好像闻到了很浓的醋味? 房间里不知道谁把客厅里的主灯关了,只余下四周的壁灯闪耀着暧昧温暖的光芒,学艺术的学生向来最是奔放,几个人学妹被开着大声的音乐感染了,兴奋地脱了衣服开始随意扔,甚至有一件女孩贴身的小外套就抛在了苏子安头上。简宇桓气的眼睛发红,没等衣服落下一把就甩开了! 简宇桓气的飚出一串外文,可那边客厅里的人玩嗨了,没有人理会他,他还要上前去的时候,就被苏子安拽住了胳膊,找了一个略黑一点的角落垫脚上去亲吻他。 简宇桓愣了下,但是很快就捏着苏子安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唇瓣摩擦的火热,湿漉漉的舌尖也抵开贝齿开始往里灵活的探索,简宇桓还要加深的时候,被苏子安推了一把,勉强隔开了一点距离。 苏子安被吻的气喘吁吁,但还是小声道:“等一会……等他们走了……” 简宇桓正是对彼此身体探索最没有节制的时候,总是有些克制不住,他舔着苏子安唇角,双手游移,呼吸炙热。 室内灯光大亮,同一时间简宇桓也放肆的亲吻下来,引得众人嗷嗷叫着拍手欢呼起来! 这些都是艺术系的学生,又是格外开放的环境,在他们的认知里,学艺术的吗,都那样!正常!而且一个俊美一个温润,实在是养眼的很~! 刚才灯光暗的时候简宇桓不爽,现在当着大家宣示了主权,简少爷依旧不爽——妈的,小安哥被我亲到脸红的模样凭什么给你们看啊! 简宇桓抱起苏子安,毫不迟疑的走近了隔壁的卧室,同时在外面的欢呼喝彩声中重重的踹上了卧室的门。 他也没有走进去,只把苏子安放在靠近门口一个矮柜上,苏子安坐在上面的高度正好方便他一低头就亲吻到。简宇桓比苏子安要小三岁,但是这个年纪小的弟弟倒是比苏子安和他周围的人还要高大,苏子安坐在矮柜上看他脸色阴沉地开始发脾气,说的都是外面那些人的吵闹不休,一句一个“立刻赶他们走”! 苏子安最后听的都给听乐了,他坐在那弯着眼睛笑了下,觉得这样的简少爷也挺可爱。 简宇桓凑过来挤开他的双腿,抱着他的腰盯住他不放,不满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还小,不如其他人好……” 苏子安对他的回应就是贴在唇角的一个轻吻,这个安抚对简少爷百试不爽,愤怒的小狼狗立刻垂下尾巴开始摇起来,哼哼唧唧的很委屈。 简宇桓这幅别扭的样子苏子安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也只有在简宇桓小的时候,在和张辰争宠时才会偶尔露出这样委屈的不得了的样子。不过那个时候的简少爷要比现在还诚实的多,和张辰争不过也只会小声说着“可是我只有你”“我没有朋友”之类的话。 房间外面的音乐和人群热闹的很,苏子安却没有离开的欲望,他抱住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仰头去亲吻他,不过是一个轻轻划过嘴角的柔软的吻,就让对方立刻紧紧扣住他的后背,迫不及待的加深起来。 简宇桓抱住怀里想念已久的人用力地亲吻,像是只有这样才能缓解自己心里那一丝不安似的,让对方沾染上自己的气味。 简宇桓亲了几下,把头埋在苏子安肩膀上,带着点鼻音任性道:“把他们赶走好不好?小安哥,把他们都赶出去……” 苏子安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拍了他肩膀两下,道:“快了,之前说好12点前就结束派对的,再忍耐一下好不好?”略微停顿一下,又伸手安抚他两下,解释道:“我说过12点一定会给你打电话,所以那个时候他们都会走。” 简宇桓趴在他肩上没动弹,不满道:“那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我?” 苏子安失笑,贴着他耳朵说了那个词,“就,男朋友吧。” 简宇桓耳朵红了下,但是明显的心情愉快起来,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圣诞节的派对当真在晚上12点之前结束,喝的醉醺醺的几个同学陆续离开,简宇桓手脚利落的同苏子安一起打扫外面的客厅,眉头皱的死紧,他不喜欢苏子安这里有别人的痕迹,看到心情就格外的烦躁。 等着打扫干净,房间恢复如初,简宇桓脸上才渐渐露出几分满意,他把自己带来的礼物拿出来,和苏子安一起盘腿坐在房间一角的那棵圣诞树下面拆着包装,炫耀似的给他看自己准备的礼物,“是手工制的画笔,小安哥你用一下,这个评价很好,我排了很久的队才买到的。” 苏子安挑了眉头,把那一盒画笔里面硬塞进去的鼓鼓囊囊的一块手表逃出来,上面精致的表盘和闪烁着的碎钻显示这东西应当身价不菲,至少不是苏子安目前可以买的起的东西,“这是什么?” 简宇桓面不改色道:“赠品。” 苏子安哭笑不得的看着他,道:“别闹了,这东西怎么可能是赠品?你不用特意给我买这么贵的手表,我还有一块在用……” 简宇桓坐过去抱着他,下巴放在他肩膀上有些不满道:“可那是张辰送你的。” 苏子安道:“那是小辰发的第一个月的薪水给我买的,你这个……” 简宇桓反驳道:“这也是我第一个月的薪水啊,我的游戏平台开始运营了,上个月收益不错的。”他伸手过去把苏子安手腕上的表退下来,小心带上自己的,“总之,你戴我的吧。” 苏子安被他扣住手腕,戴的结结实实的,腕上沉甸甸的一时也有些不适应,但是更多的是对小少爷的无奈和纵容,“但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还没画完,我以为要过几天才能见面,所以画的有点慢。” 简宇桓最喜欢苏子安给他画像,这种时候让他有一种对方眼里只能看的进他的感觉,整颗心都涨满了,他贴在苏子安肩上磨蹭了一下,道:“没事啊,可以再多画几天,反正过几天我还会过来。不过小安哥,你这里真的没有其他礼物送我吗?圣诞节都要收礼物的啊……” 苏子安想了一下,道:“好像是有点匆忙,唔,这个可以吗?”他之前拆下的礼物袋子上解下一根红色绸带,系在自己的手腕上,笑着看了简宇桓一眼,冲他晃了晃手腕。 简宇桓脑袋里空白了三秒钟,紧接着欣喜若狂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对方,喉结一再滚动,磕磕巴巴道:“真的吗?可以这样吗,小安哥,你的意思是……你来当我的礼物吗?” 苏子安没有说话,只是把手环绕住他的脖颈,轻轻凑上去亲了一下对方的唇角。 下一秒,就立刻被嗷嗷叫着的小狼狗扑到反压在了一片礼物堆里…… 那个红色的绸缎带,被简宇桓在第二天快要天亮的时候才从苏子安手腕上拆下来的,简少爷很珍惜昨天的“礼物”时光,他一贯把最美味的东西留在最后才吃,拆礼物的缎带自然也是如此。 拆下来的红色缎带被简宇桓珍而重之的放在贴身衣服的口袋里,一边抱着苏子安撒欢磨蹭,一边不住的请求道:“明年的礼物也是这个对吗?也是这个吧?好不好,小安哥……” 苏子安还在睡梦中,他疲惫的很了,模模糊糊的呓语了一声,也不知道答应了没有。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两个人抱的很紧,即使在大雪的季节也感觉不到一丝寒冷。或许不止是明年,将来的每一年,他们都会这样度过一个甜蜜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