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春》 第1章 怪我未够登对 袁安从香港请了个风水大师回来,重金礼聘,那风水大师指导袁安:“袁先生你公司风水不错,但你家宅摆得不好,我教你一个阵法,你自己回去摆......” 也不知那神棍同袁安说了什么,袁安回来就把宇文姿的东西挪了地方,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个阴气重,这里不易有水,你的化妆品不能摆这里......”然后马不停蹄给花店打电话,说:“送一树桃花过来。” 宇文姿坐在沙发上,以为袁安要订花回来向她道歉,结果袁安根本没理她,在屋里忙的团团转,最后目光停在客厅的一框黑白照上,眼珠子不动了。家里已经翻得乱七八糟,房子不大,但也不小,住这么一对夫妻,足够了。 袁安伸手就去摘那相框,宇文姿从沙发上跳起来,伸手就去抢照片,嘴里道:“你疯了?”袁安冷冰冰瞧了宇文姿一眼,说:“公司今年生意不好,大师说了,公司风水没问题,问题出在家里。喏,你看,就你手上的照片,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局风水是双鬼压阵,双鬼压阵你知道吧,克不了的,只能摘下来拿出去!” 宇文姿抱着照片,没有吭气。袁安道:“阿姿,你不是最懂事了,你听话,把照片拿出去,我给爸爸找个好的灵堂摆起来,日日高香供着他,不能放在家里了,好不好?” 照片里的人是宇文姿的爸爸,这也是他留在世上最后一张照片,宇文姿将老人照片抱在怀里,袁安的眉头苦巴巴皱在一起,他说:“真的会坏了风水的,你知不知道今年公司基本没有盈利,快到年底,你叫我拿什么给员工出奖金。” 宇文姿的语气软下来,“那......” 袁安陷入一团无边无际的愁意之中,嘴里说:“阿姿,先生说了,我们八字有点不合,那个,嗯,能不能我们先假离婚,分开一段时间,等我公司情况好了,我再来找你。” 宇文姿抬起眉眼,凉飕飕扫了袁安一眼,脸上一阵藏不住的怪异笑容,袁安瞥见,忙道:“不是的,我不是真的要休你,我是今年有劫,避不过去了,阿姿,你要体谅我!” 宇文姿不知道袁安到底请了一个什么风水先生,早前在袁安公司,他就瞧见公司前台密密麻麻麻摆了一列桃花,是谓桃花阵。宇文姿凑近一看,袁安就来拉她,说:“别坏了风水,你就在一旁坐着,等我和先生聊完。” 会客室的玻璃是透明的,宇文姿坐在沙发上瞧那位神秘的高人,那人说话时手舞足蹈,宇文姿看着看着就笑了,似看见两个跳梁小丑。那风水师侧目,宇文姿又撇开头,去看桃花阵,她扫到后头,“哧哧”笑出来,前台道:“姿姐,你笑什么?” 宇文姿指着最后头那盆,说:“这是梅花啊,红梅。” 桃花阵里摆红梅,不是那先生看走了眼,就是他是个神棍。宇文姿去推会客室的门,那先生瞧着宇文姿的眉眼,回头看着袁安道:“你看,尊夫人的眉心,是不是印堂发青,这都是你们家宅不宁之故。袁先生,你要早做打算......” 宇文姿还没骂他神棍,他就先敲打了袁安,袁安将宇文姿往里头一扯,对那神棍道:“先生,我送你,我送你啊。” 红梅错当桃花,袁安一股脑的埋怨宇文姿:“你做甚么?那先生一早瞧出来你不对劲,幸好人家不介意你唐突,你以后不要往公司来了,省的冲撞了先生。” 袁安口口声声的先生、先生,不知道的人以为他认识了一个世外高人,宇文姿也不同他计较,某日午后,在家煲了汤去看袁安。前台见到宇文姿,显得慌慌张张,宇文姿好笑,“怎么了,那先生又在里面?” 小前台连连点头,“是的,是的,风水大师同老板在讲阵法,姿姐你先坐,我去给你泡茶。” 会客室的门开着,宇文姿站起来,朝袁安办公室里望了一眼,里头窗帘也阖上了,宇文姿收回眼光,垂首之时似乎瞧见了一对红色高跟鞋。 她又朝那头走近两步,前台端了咖啡出来,嘴里道:“哎呀,茶都泡没了,姿姐你喝咖啡!”咖啡一个晃荡,就荡到了宇文姿的裙子上,前台赶紧拿纸擦,边擦边说:“姿姐,你快去洗洗,过一阵洗不掉了。快去!” 袁安说:“我们假离婚先分开几天”,宇文姿就想到了当日的那对红色高跟鞋,她的笑容愈发奇怪,袁安懊恼起来:“宇文姿,你笑甚么,我说我要同你离婚!” “接着娶红色高跟鞋?” 袁安是穷苦人家孩子出身,向来重视脸面胜于一切,此刻见到宇文姿半分脸面都不留给他,只好愈发张狂:“宇文姿,我受你真是受够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结婚五年,你没上过一天班,在家吃好的、住好的,还时时对我颐指气使,我真他妈的受你受够了!” 宇文姿一直抿着嘴静静听着,她问:“她是谁?” 突然张狂的人都脆弱,袁安向来是个再软弱不过的人,他瞎吼了几句,也不嚷了。 两人都安静下来,宇文姿道:“这大概不是你从香港请来的先生吧?他是谁,是你朋友,还是你老家的亲戚?” 袁安从农村出来,一直是他母亲最大的骄傲,也是他们村里最有出息的青年之一,唯一的遗憾,就是缺了个孩子。结婚五年,宇文姿没有孩子。两人在医院查了又查,都没有问题,医生说:“孩子暂时和你们缺了点缘分。” 袁安道:“阿姿,我们缺了一点缘分。” 是啊,就是缺了这么一点缘分。袁安的母亲建议过领养,建议过从亲戚家抱一个过来,到最后,竟开始建议找个农村女人借腹生子。这位老太太能干又强势,她是这样对宇文姿说的:“孩子生了管你叫妈,那女人给点钱就打发了,不影响你们的感情。” 宇文姿不表态,那老太太说:“这可由不得你。没有母鸡不会下蛋的,我们家也不要不下蛋的鸡!” 这一年多以来的风水闹剧,此刻皆以孩子为终点画上休止符。 宇文姿道:“她是谁?” 袁安抱着头,只会说:“你别问了,你别问了,她怀上了,我是一定要和你离婚的。房子归你,什么都归你,我走。” 孩子都有了?屋里气氛沉默的可怕,袁安抱着头,宇文姿觉得手脚都软了,一时间似不知道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电话在手边震动,宇文姿伸出手指去抓电话,还滑了一下。 那头说:“阿姿,那位易先生似乎惹了麻烦,你要不要来看一下?” 电话那头是宇文姿的姑母,她嘴里的易先生是家里的房客,宇文姿父母双亡后,只剩一个姑母在外头漂泊。姑母早年有个男朋友,那人又踹了姑母出了国,后来姑母寻过去,那人又搬走了。这么一来一回,十多年都过去了,姑母单身在德国又住了十多年,直到自己亲兄去世,才返身回来。 房子是两层楼的复式旧宅,原先是宇文姿的爸爸从一个出国华侨的手里低价买下来的,宇文姿出嫁以后,姑母便搬了进来。宇文姿本不同意楼上租出去,姑母说:“房子是要人住的,你若是回来住,那就不租了。租出去也好,还能补贴生活。” 租金并不便宜,一位姓易的先生果断给了一年的租金,他其实很少露面,并不给姑母的生活增添多大的困扰。宇文姿有时候想,他来的这样少,租这房子是不是要做金屋藏娇用的。 老宅子里全是人,姑母其实并不矮小,但站在一群黑衣彪悍的大汉里面显得有些柔弱和无助,宇文姿进来,将姑母拥在怀里,说:“不怕,不怕!” 易先生缓缓从楼上下来,他穿一件棕黄色夹克,收腿的裤子,脚上还蹬着一对浮夸的复古翘头皮鞋。这是宇文姿第二次见到这位易先生,她慢慢往上看,瞧见他竟然还梳了一个大背头,也不知抹了多少摩丝发胶,头发油光锃亮,且纹丝不动。 那群大汉瞧见易先生,齐齐低头,喊一声:“老爷。” 这声‘老爷’整齐划一,似小混混们见到了混混头子,语气中还带着诚惶诚恐的诚恳。 宇文姿被这一声惊到,她撇过头去,抿了抿嘴,将喉间一点轻微笑意憋下去。易先生瞧见房东太太缩着肩膀躲在一旁,踢了为首的两个大汉一脚,说:“向两位美丽的女士道歉。” 易先生的声音竟然出人意料的颇为动听,那大汉真的听话,走过来就要弯腰行礼,姑母愈发不安,宇文姿拍拍她的背,代为回答:“不必了。不知各位光临寒舍,有何见教。” 易先生自己走过来,将宇文姿的姑母搂在怀里,声音愈发温柔,“吓到了?好了,别怕,嗯?” 宇文姿皱着眉头,易先生音色含蓄温润,只对姑母道:“好了,哭出来会长皱纹,那样就不美了,嗯?” 姑母终于不再害怕,易先生笑着转过身去,一脚揣在方才那大汉的膝盖上,那大汉吃痛,直接跪下了。 易先生说:“跪着,道歉,到人家原谅为止。” 第2章 怪我未够登对 这是一场大龙凤,宇文英误会房客易先生惹了麻烦,结果反倒那群不速之客要跟她跪下道歉,即便宇文英旧时也曾见过大风景,这般直白激烈的道歉方式她也不能适应。 宇文英后退几步,对那位寡言的房客道:“易先生,你叫他们起来,我们不需要道歉。” 易先生又笑了,“那方才我们美丽的房东太太似乎哭了鼻子,嗯?” 事件终究以黑衣大汉的长鞠躬而告终,易先生带了那一群大汉出门,宇文姿在后头瞧着,顿生一种大王带兵去巡街的奇异感觉。 宇文姿从家中出来,身上还穿着灰白的棉质居家服,头发也是散乱,朝脚下一看,甚好,还不是穿着拖鞋出来的,只是比拖鞋也好不了多少。她穿了一对过时许久皮质已经松垮的鸭屎黄大头皮鞋,这还是她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宇文正送她的礼物。此刻父亲宇文正已阖眼长眠,他留下的东西不多,除了这套房子,就只剩几样零零稀稀的念想了。 宇文姿婚后就当起了全职太太,结婚五年,她就在家呆了五年,虽说未完全与社会接轨,但也不至于脱轨成这样。她心有郁结,原本为姑母安危匆匆赶来,来了之后,又是一场闹剧,她转身要走,低头去掏手袋里的钥匙,脚步却忽的沉重起来。 回家? 对,那是家,她生活五年的地方。此刻她却回不去了,宇文姿回头,她不知自己怎么会这样狼狈。 宇文英端上一壶红茶,旁边还有切成薄薄小片的柠檬,又端上一碟精美的小蛋糕,“阿姿,过来下午茶。” 此刻正是下午三点一刻,宇文英在德国十年,生活上的小情小调已经刻入骨髓,她四十开外,年纪不轻,全身上下却透着一股浪漫气息。这种众多文艺青年所追逐的小资感觉,在一个中年女人身上,浓烈又抢眼,挥之不去。 这样的浪漫也许是一个独身女人的专利,宇文英未婚。是的,半生未婚。所以她浪漫,她的精神全部属于她自己,她穿着上好的蜜色丝织衬衣,服帖的米色长裤,她还有一头柔顺的长发,这样精心呵护自己,也只能是个独身未婚的女人。 宇文英伸手夹了一片柠檬丢进杯子里,又倒了半杯茶进去,一双手伸过来,宇文姿瞧见姑母的指甲,莹润光泽。阳光倾斜一下,她的手漂亮得要生辉,再看一眼,这是一层藕色的指甲油,与她白皙的手背配在一起,天衣无缝的美丽。 宇文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申时的暖阳斜照,她生出一种坐化归去的念头。此刻坐化了,还能给袁安留个念想,彼此或许还能用仅存的爱意缅怀一下对方。 这突然降临的婚变来得毫无缘故,宇文姿结婚五年,袁安一直是个好丈夫,他高大、英俊,也温柔。宇文姿挑不出来他有什么错,非要说错,无非是自己没生个孩子。或者说,袁安有个求孙心切的母亲。 袁安就是传说中的凤凰男,他是他们村里飞出的一只金凤凰,他们村就算有几个大学生,也没有一个像袁安一样,成绩优异到名校毕业,然后自主创业,最后造福乡里的。袁安带头出资,拉上同学会中的富豪,联合乡政府,给他们村修了一条笔直宽阔的马路。那条路的路碑上,第一个刻下的名字,就是她的丈夫,袁安。 毫无疑问,袁安是个好人,他心术端正,为人和善,除了来自农村,除了他创业的起始资金是由宇文姿的父亲所提供,其他的,再也挑不出一个不是。 宇文姿很沮丧,她不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婚姻关系怎么会忽生了这么大的破洞,破洞一现,竟已经是这般严重了。对方要求离婚,理由是外头的女人怀上了。是的,怀上了,坏上的是她丈夫的种,宇文姿茫然。 她要怎么办,她这几年,没有工作,没有丝毫的社会经验,她如何生活,或者说,她如何生存,这个问题,宇文姿不会回答。 沙发上一坐,两个小时就过去了,宇文姿看看手表,快要到八点,酉时。平常她出门,袁安会打电话问她,人在哪里,要不要回来吃饭,或者说,我接你回家。 今日的时光为何这样匆匆,整整一个时辰,够得着袁安驱车将这个不大的城市围上整整一圈还有多,可他没有追来,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拨。宇文姿手腕上挂着一个平常买菜用的黑色布包,包袋子倒是皮的,因为时间太久远,黑色皮质提绳软塌塌的箍在她的手腕上,手机就在手包里,包就在手边,手机还有电,手机为什么还不响。原因无他,人家根本没拨,手机怎会响。 “阿姿,今日世贸店庆,我们去转转?” 姑母邀请宇文姿出门转商场,宇文姿心中空荡,她茫然的点头,宇文英笑笑,将侄女带出门。门阖上,带出锁芯轻响,宇文姿脱口而出:“袁安来了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这是一句废话,人来了,可以打电话啊。 宇文姿觉得自己平日里是个坚强的人,这会儿怎么变得这样神经兮兮。她有些不好意思,“姑姑,走吧,我今晚陪你在这儿睡好吗?” 宇文英拍拍侄女的手,“欢迎光临。”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宇文英有一辆迷你座驾,她无家无室,这种两人座位的小车足矣。宇文英拉开手刹,“阿姿,会开车吗?” 袁安向来宠着她,他总说:“你要去哪里,我送你”,或者是“你在哪里,我接你”。此番一来,宇文姿从来不知驾驶室的门朝哪边开。 宇文姿摇头,她不会开车。 城中夜晚虽比不上外滩风光,却也输不了多少,这江上城市,沿江风光跌宕起伏,城市的灯火哪里不璀璨。宇文姿侧脸望向江上那座摩天轮,眼睛一酸,落下泪来。 这城中处处是回忆,她在这里出生,长大,然后嫁人,宇文姿想想,自己还没离开过这方水土。眼角撇过之风景,前方所对之路途,不论哪处,宇文姿都是极为熟悉的。 “姑姑,我们出国转转吧?” “好呀,去哪里。” “就德国,你生活过的地方,带我去看看好吗?” 宇文英笑一笑,方向盘一转,车就顺利卡进两个车头之间的缝隙里,宇文姿也笑了,“偶哟,漂移,技术不错哟。” 商场周年庆,人总是比平时要多一些的,谁不爱捡便宜,即使也没便宜多少。 宇文姿瞧见一件白色蕾丝衬衣,领口做的极为精致,细碎的小钻绕领一圈,领口正中间是一只嵌满宝石的蝴蝶结,宇文姿目光定在那里,宇文英已经将那件衬衣拿起,“阿姿,来,试试。” 宇文姿握在手里,这种衣裳袁安平日里是不许她穿的,他说:“不实用,你时常在家里,穿衬衫有必要吗?” 恍惚之间,店员又拿来一条白色蕾丝包裙,裙子的腰间也有一圈宝石,显然与那衬衫是一套的,“小姐,试衣间在这边。” “漂亮!” 有人喝彩一声,宇文姿转头看过去,有位男士在一旁挑选衣裳,看见宇文姿,竟开口喝彩,“很漂亮,小姐好眼光。” 宇文姿笑一笑,“谢谢。” 宇文英那头称赞一句,“阿姿,艳光四射。” 宇文姿去更衣室将衣裳换下来,还给店员,店员疑惑,“小姐,这套你穿很好看啊,你不要吗?” 这件衬衣八千多,裙子四千多,两厢加起来,一万三跑不掉,即使打折,一万也是少不了的。宇文姿从未养成这种花大价钱买衣裳的习惯,袁安虽宽裕,她也不想加重他的负担。 “阿姿,我送给你。” 姑姑开口说要送衣裳,宇文姿笑道:“我是师奶,比不得姑姑。” 话音刚落地,宇文姿一抬头,就瞧见袁安侧脸。她站在那里,不肯迈步,宇文英也瞧见袁安,道:“刚好,老公在这里,让他买单。” 袁安确实在买单,不过旁边还有个妙龄女子,细碎的短发,青春的面庞,满脸甜蜜笑意。 宇文姿瞬间想起自己的大学时光,那时候自己也是青春正好,这样的短发,自己也是留过的。袁安说他喜欢女生短发,最恨那种及腰长发,看起来脏兮兮的,别说美感,看上去就如一团海藻般令人难受。 她不自觉摸了摸头发,也不长啊,才刚刚到肩膀,明明不长的头发怎么被人家对比成了干枯暗哑的烂海带丝。宇文姿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这灯光真不错,她原来喜欢这样璀璨繁华的玩意,就如这交错华丽的灯光。 “小姐,你的衣裳。” 方才的店员追上来,“这是一位先生送你的”,精美的包装纸袋交到宇文姿手上,她朝后头一看,刚刚称赞她漂亮的那位男士正好转头,他冲她笑,还做了个口型,“你很漂亮。” 宇文姿要追上去,那男人却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一个追不上的背影。 第3章 怪我未够登对 袁安想来还没看见宇文英姑侄,他身边的姑娘又笑的太灿烂,两人牵着手就朝这边来了,他手里提着几个袋子。 “阿浩,出来买东西?” 宇文英就站在那处,袁安一抬头,“姑姑?” 袁安好歹还是知道怕丑,脚下与那姑娘分开几步,那姑娘一把拖住袁安手臂,“这谁,你姑姑?” 那姑娘却对着宇文英笑了,“姑姑好。” 宇文英耐着脾气,回道:“你好。” 任谁都能瞧出来袁安和这年轻丫头关系不一般,宇文英略看了这姑娘几眼,头发短短的,很是清爽。穿的算不上上乘,但也不差,想来袁安也不会薄待了她。 宇文英教养良好,“我能不能单独同他说几句话?” 那个姑娘也是大方,说:“好呀,不过千万别太久,出来得太久,宝宝都累了。 宇文姿就站在宇文英后头,那姑娘后退几步,饶是体贴的样子,“你们聊,我去那边看看。” 袁安显然也瞧见了宇文姿,他别的不说,竟然开始安排后事,“房子你要不要,你不要房子的话,我补五十万给你。呃,我们也没有孩子,公司的话,你本身就占着百分之十的干股,如果你要卖的话,就卖给我,我用市场价买下来,不叫你亏钱。” 说罢,他还想了想,又道:“别的也没有了,你也知道,我这两年生意亏了不少,不然我也会多给你一点的,毕竟你是一个人,生活也不容易。哦,对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再去把证拿了。” 他说的有礼有序,显然不是一时兴起,这更像是一种规划已久的预谋。 宇文姿嘴巴干涩,她其实并不想谈这些,她只想问问他,“她是谁?” 是的,那姑娘是谁,你整日和我在一起,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看,男人和你聊离婚细节,女人却还在执着男人因何出轨,与出轨对象又是怎么勾搭上的。 “她是谁?” 宇文姿想问的话,宇文英帮她问了。 袁安此刻方觉自己不遵守婚姻约束,他略微低了头,“她叫田水,是个大四的学生,我妈和她姑姑打麻将的时候认识的,后来就介绍......” 这话真有意思,袁安的母亲明明知道自己儿子已婚,还撮合了一个大学生给他。 宇文姿并不理解袁安母亲的思路,这位农村老太太到底整日里在想些什么,她搞不明白。她嫁给袁安五年,与这位老太太从来都想不到一块儿去,她真的已经试着去融入这个家庭,却始终进不了他们母子之间的紧密关系圈。 袁安和她母亲的关系,不是战友,胜似战友。 他们母子成日里嘀嘀咕咕说些悄悄话,宇文姿走近了,他们就不说了。 到了夜间,宇文姿问袁安,袁安却从不告诉她核心内容,只说:“没什么”,或者是“没说你,你别多想。” 事实却容不得宇文姿不多想,每当袁安母亲过来住上十天半个月,或者最多不过月余,老太太就说:“我见不得你们,我要走!” 宇文姿大惊,“妈,您怎么了?” 老太太也不说话,只见到她儿子才开始诉苦,“这屋里没个乐趣,人烟味儿都没有,家里也不开火,看你天天吃些什么,都饿瘦了!” 宇文姿只能站开一点,这话就是对着自己来的。没有人烟味儿,没个孩子,自然就没有吵闹声,自然就没有乐趣了。 久久的老调常弹。 袁母念了几回,袁安也不爱搭理她了。 老人立马调转枪头,换个方向,“你看看,买买买,成日里朝家里推东西,我儿子在前头挣钱,你就在后头花钱,你到底怎么想的?” 宇文姿能是怎么想的,她买的都是日用品,或者是些吃食,从未添置过几件合心意的衣裳。她穿来穿去,都是顺着袁安的心意在穿,不穿衬衫,不穿西裤长裙,终日套着浅色牛仔裤留着短发,这都是袁安喜欢的。 他喜欢的,他喜欢什么? 后来宇文姿想了想,袁安已经三十三,过了三十五,就是面向不惑之龄的男人了。 袁安抓来抓去,他要求这个,要求那个,他喜欢年轻的打扮,喜欢满面阳光的小姑娘。他追逐的,不就是那早已匆匆逝去的青春么。 青春,宇文姿弯了弯嘴角,抱歉,已经没有了。 即使我想奉献我的青春给你,可是,真的已经没有了。 所以,袁安移情别恋了。 自己的丈夫供认不讳,她一度以为他只是迫于他母亲的压力,想要个孩子。 仔细想想,好像又不是。 他强求青春,强行去塑造宇文姿的青春修饰色彩,可宇文姿配上这幅打扮,并无半点美丽,只剩十分怪异。 宇文姿穿牛仔裤不好看,短头发也不好看,她总是穿上高跟鞋时候,或者头发忘了按时去剪的时候,在镜中惊鸿一瞥,方察觉自己美丽。 此刻好了,于人于己,都是解脱。 宇文姿捏着手上的衣服袋子,咬了一下下唇里面的那一小块肉,“那就离婚吧。” 袁安觉得理所当然,他完全找不到不离婚的理由。“你又不上班,我明天有空,你也来。” 宇文姿已经不觉得气愤,他背叛在先,此刻竟然还以居高临下的方式要求她强行赴约,办理离婚手续。 这人就是这样,他是这样,他母亲也是这样,强横,霸道。 宇文姿点头,“那就明天上午十点民政局。” 袁安满意了,临走之前,还瞧了宇文姿一眼,“你出来买衣服啊,你衣服很多啊,不够穿吗?难怪我妈说你败家。” 这是一句无心的话,可偏偏又是一句真心话。 宇文姿拎着纸袋子,拉了拉宇文英,“姑姑,走吧。” 宇文英发动小车,“阿姿,你搬回来住吧,姑姑也老了,你回来我将房子划到你名下。” “就放姑姑那里,我不缺钱。” 宇文英油门一踩,“你回来的话,我就将楼上收回来,不租了。” 小洋房上下两层,楼下有厨房和客厅,房间稍微逼仄,只得两间小房。 楼上宽敞,主房带着卫浴,还有一间偌大客房,飘窗正对樱花林,进了四月天,芳菲风景。 宇文姿道:“易先生付了整年房租,不好将人家赶出去,我随姑姑睡楼下,不碍事的。” 宇文英点头,“那好,等易先生搬走,你再搬上去。” 两姑侄驱车回家,来时灯火璀璨,江上摩天轮宛立水中央。去时也美丽,那华美的圆轮,宛立水中沚。 次日清晨,宇文英刚刚起床梳洗,宇文姿已经做好早饭,面包牛奶煎蛋,“姑姑,早上好,过来吃饭。” 宇文英生活细致,她梳头描眉,又换上合身衣裳,一套动作下来,费去半个小时。 “阿姿,起这么早?” 宇文姿伸手测了测煎蛋温度,“凉了,姑姑,我给你再煎一个。” “还温热,你坐下,别忙了。”宇文英饮一口牛奶,擦了擦嘴,笑道:“阿姿,姑姑虽年过四旬,但还不是老人,尚能够自力更生。” “姑姑此话何解?”宇文姿一刻也不闲着,伸手替宇文英涂抹面包果酱。 “阿姿,姑姑能够照顾好自己,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其他不用你理。” 宇文英目光瞥向宇文姿身上的灰色t恤,“今日去拿离婚证,你且穿的妥帖些,去将昨日那套衣裳穿上。” “我是离婚,不是......” 我是离婚,不是结婚。 “当然,姑姑当然知道你是离婚,可离婚也是仪式,你需谨慎对待它,我们不能怠慢人生的每一场仪式。” 宇文英起身,从身后的纸袋里拿出一只拎包,“这是当年一位友人送的,虽说有些过时,当年也造价不菲,你拿着用。” 宇文姿虽不精于此道,却也是识货的。这手包,旧年该品牌出过纪念版,就是向这一经典式样致敬,纪念款售价两万美金,这原版,只怕更加昂贵。 她连连摆手,“姑姑,这个太贵,我不要。” 宇文英也不同她争执,只道:“你先去换衣裳,好马配好鞍,姑姑放在这里,你出门时自己带上。” 白色鱼尾蕾丝裙,白色蕾丝高领衬衫。宇文姿在镜子面前,有些失神。 不知有多久,她已经忘了上次穿这样复古款式的裙子是什么时候了,宇文姿站在镜子前,或许是她毕业典礼晚宴当天,宇文正送了一条欧洲复古式样的公主裙给她,金黄的裙子,裙边是耀眼的香橙色,同学说,“看上去香喷喷的,穿得你像一块大蛋糕,让人想咬一口。” 每一位同学都说好看,连班上那位老古董的班主任都来称赞,“宇文同学今天很漂亮,稍后可以代表班上去大会发言。” 这不就是最高的赞美。 宇文姿喜盈盈的,她登台的时候像个公主,收获了全校无数掌声。 下台之后,袁安只斜着眼瞥她,“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袁安整整一个礼拜没有理她,他说:“妇人当循规蹈矩,你那衣裳露胸露背,你怎么不把旗袍开叉到大腿这么穿?” 宇文姿很喜欢爸爸送的这条裙子,自从被袁安泼了一盆冷水,她将裙子挂在衣柜里。 整整五年,裙子被潮气所侵,快要褪色。 那香喷喷软绵绵的蛋糕裙,怎么快要成了一坨辨不清颜色的破抹布。 宇文姿拉开马尾,她已经年近三十,并不适合继续扎马尾,可袁安喜欢。这头发已经垂肩,宇文姿轻巧盘起来,宇文英出现在门口,她送上一支口红,“来,新的,昨天买的,送给你。” 民政局门口,宇文姿刚下车就瞧见袁安和昨日那小姑娘的身影,哦,应该这么说,袁安的新任伴侣。 袁安等的很不耐烦,田水安慰道:“可能她还不想离婚,你要理解她,多等一会儿吧。” 窈窕的女子款款而来,她站在袁安面前,“我们先离婚,你们可以接着结婚,反正都是好日子。” 田水紧紧抓着袁安的手臂,一日不见,她是宇文姿? 袁安将宇文姿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宇文姿道:“你别说话,你也没说过什么好听的话,我才明白,这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指指田水,“那个,你,你不如今天一道把婚结了,反正择日不如撞日,对吧?” 第4章 怪我未够登对 袁安穿着合体的西装,宇文姿亦是隆重,工作人员看着他二人,“二位是......?” “离婚。”宇文姿平平常常。 “离婚!”袁安有些恼怒。 宇文姿瞧身边男人一眼,知道戳他痛处,他的神经真正脆弱又敏感。 当绿本本改成红本本之后,离婚就如结婚,只需九元工本费,事成。 田水挎着一个美国少女品牌的小包包,粉红和粉蓝相间,还写着英文字母der,宇文姿扫她一眼,二十二三的年纪,再过几年,又不知是否还能一直娇俏下去。 婚离了就离了,她和袁安离的平静,旁人未必如此。 那头有对夫妻,拉拉扯扯,还有一对夫妻,低着头窃窃私语,看着浑不似要离婚的样子。 宇文姿起身,将到手的红本本装进手袋里,手袋就是晨间宇文英塞给她的那一只。 袁安瞥见她昂贵手袋,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邪火,当下就将离婚证撕了,扔在了二楼□□大厅的垃圾桶里。 男人牵着田水走了,田水还回头朝宇文姿看了几眼。 宇文姿冲她笑,没事,自己好得很,怎会有事。 宇文姿脚步有些沉重,五年的婚姻,说散就散了,旁人家就是养条狗,狗出了差池,主人家也是要挥泪送别的。 太阳走正了,时已近正午。 宇文姿垂着头,前头一对夫妻急急忙忙,“快点,离婚!”妻子显得很着急,身后的男人确是闲庭信步的样子,不慌不忙,“急甚?赶着与奸夫去欧洲度蜜月?” 那女人恶狠狠的,手上十来万的手袋劈头就向男人砸过去,“孬种!你的嫩模呢,你的三流戏子呢,你个恋足癖,你个神经病!” 男人完全能琢磨出妻子的动态,她手势一起,便知道她要砸包包。男人躲过去了,宇文姿没有。 昂贵的包包总有它昂贵的道理,就如这位女士砸过来的这一只,手感细腻,皮质沉重,兼之严谨的做工和过硬的五金配件,这么猛地往人身上一砸,包底下最坚硬的那一部分落在宇文姿的脸上,这么一来,就像宇文姿被人劈了一巴掌。 包包“哐当”落在地上,激起绿化带的树叶和一地尘土。 宇文姿木着脸,这包包杀伤力太强,她感觉自己的右边脸都歪了半截,那女人抬头看她,“你怎么了?” 男人走过来,“你砸到人家了。” 宇文姿和那男人是同向的,他回头去看宇文姿,先瞧见眼前女子纤细的脚踝,然后是修身的鱼尾裙,再看上来,就是那件美丽合身的蕾丝衬衫,最后看见宇文姿的半边脸,还有半边脸,宇文姿是用手捂着的。 男人回头看了妻子一眼,“你个泼妇,向这位小姐赔罪。” 那女人弯腰捡起地上的包,看着男人,“每次出门离婚都能摊上事儿,特么到底还能不能离婚了。” 男人摊摊手,显然也对妻子的话表示赞同,“一波三折。” 宇文姿僵着脸,阻人离婚,会下地狱的,她摆摆手,“无事。” 那男人却道:“我被这包砸过,掉了几颗牙,怎会无事?” 女子也很是抱歉,“对不起啊!这样吧,你去医院检查,然后给我电话,我赔偿医药费。”说罢,她从包包里掏出名片夹,递过来一张名片。 男人道:“是你的名片吗?你还有名片?” 女子回嘴,“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男人笑哼哼的,“名片抬头写了啥,某某某太太?你可别把你奸夫的名片递出去了,丢人现眼。”那男人又从自己的西装口袋递一张名片出来,“抱歉啊,这是我太太的不是,我代她跟你说声抱歉。你去医院看看,检查费用我们出。” 这两口子耍了半天花枪,宇文姿叹口气,收了这夫妻二人的名片,转身要走。 那女人又想起来什么,“诶,别走。” 宇文姿回头,那女人道:“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我去医院看你。” 宇文姿眉心都冒出冷汗,那女人真的走过来,“来吧。” “我没有名片。”宇文姿口齿已经发麻。 那女人叹口气,“得了,今天离婚又离不成了,我还是送你上医院吧。” 男人竟然已经去街角将车开过来,妻子拽着宇文姿,“走,我们去医院。” 宇文姿被这夫妻二人半拖半拽,真的上了趟医院。医生左看右看,先看她的听力,又检查了她的视力,最后看口腔,后来还问要不要做个骨骼检查。 那女人连连点头,“检查,检查,都好好检查。” 说着说着,那女人的电话就响了,她说:“我在医院。” 那头也不知说了什么,女人道:“我没事。” 丈夫在旁边讥讽,“你情夫啊?让他来,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女人翻个白眼,“就你?” 宇文姿被医生摆弄许久,又被这夫妻二人吵得头昏脑涨,她木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那女人凑过来问医生,“大夫,她还能说话吗,我觉得她说话都不利索了。” 医生也是幽默,“她肯定没有你利索。” 女人绕不过弯儿,还问:“为什么?” 她丈夫道:“大夫说你话多,还为什么,你什么时候能长点脑子。” 外头又进来一个男人,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脚上还有一对锃亮的皮鞋,他看见宇文姿身后的女人,“你没事吧?” 宇文姿脑子里一个词呼之欲出,奸夫。 那男人低头对宇文姿道“小姐你好,我是宋雨浓女士的代表律师,我叫汤君年。” 宇文姿太阳穴发跳,怎的律师都来了。她抬眉,“你好,我是......”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清这男人的长相,这不就是昨晚商场那个男人,他还送了衣服给她。 汤君年显然也认出了她,他脸上笑吟吟的,“小姐怎么称呼?” 宇文姿扯了扯嘴角,“宇文姿。” 肇事者宋雨浓女士在旁边干看着,她丈夫来拉她,“行了,律师都来了,走吧。” 说罢,他还来自我介绍一番,“宇文小姐你好,我是宋雨浓女士的丈夫,黄树人。宇文小姐有事可以直接找我,毕竟有些时候,律师也是靠不住的。” 宇文姿的眉角又开始抽动,他们几人的唇枪舌战,就不能稍微歇歇? 汤君年问医生,“她情况怎么样了?” 大夫都是小病往大了说,大病往小了说,他说:“建议留院观察几天,查查有没有脑震荡。” 汤君年点头,“那我去办住院手续。” 宇文姿连忙摇头,“大夫,我家里情况特殊,我不能住院。这样吧,我明天再来复查,您看这样行吗?” 医生想了想,“也行,明天再来吧,我给你开药。” 其实医生的字也是没几个人认得的,宇文姿拽着药单子,千恩万谢出了房间。 她将药单子塞进手袋,汤君年伸手,“给我。” 宇文姿疑惑,“什么?” 宇文姿第一反应就是汤君年要钱,要这身衣服的钱,她点头,“我去银行取,你稍等。” 汤君年指着她的包,“药单子给我,我去买药。” 宇文姿茫然,才伸手去包里掏,“哦。” 汤君年瞥她一眼,“你以为我找你要什么?” 第5章 怪我未够登对 取了药,汤君年终于瞧了瞧宇文姿右边脸颊,“要紧吗?” 宇文姿摇头,又笑不出来,回答得言简意赅,“不要紧,多谢你。” 汤君年看着她发笑,“不知宇文小姐要去哪里,在下是否有荣幸邀请宇文小姐共进午餐?”他穿着妥帖的衬衫,合身的西裤,阳光下一笑,忒是翩翩风度的好样子。 宇文姿离了婚,一时不知归处,她本想打个车去那个家里收拾行囊,可又有什么好收拾的呢?那满柜子的牛仔裤,宇文姿想想就觉得头晕。亦或是几个过时已久的箱包,宇文姿顿觉索然无趣。 汤君年善观人脸色,他抓了宇文姿手腕,“走,我们去吃饭。” 其实他早已瞧见宇文姿手上戒指,只是她神色犹疑,举棋不定,说明这女人婚姻遭遇危机,兼之他昨晚瞧见宇文姿主妇打扮,愈发确定她婚姻状态不佳。心思不定的女人啊,就是要出门拥抱世界才好。 汤君年抓四个圈德国名车,宇文姿低头系上安全带,汤君年凑过来,“来,我帮你。” 男人自有绅士的暧昧,宇文姿懂。 她心无旁骛,汤君年帮她卡进锁扣,问一句:“牛排好吗,再来一支白葡萄酒。” 宇文姿点点头,吃什么,或者吃了什么,归处都是一样的。最后都随着流水,灌入地底。 餐厅风格简约,白色的桌布,上头一枝鲜花,宇文姿瞧一眼,她厌烦见到红玫瑰。甚好,花是火焰鸢尾,总算没有炽热的玫瑰来刺激她这个刚刚失婚的女人。 女人过了三十,就是老菜帮子,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宇文姿低头,瞧见掌上戒指,她用手去拔,可当年戴上戒指时是秀美的少女,五年过去,手指都是面粉泡水粗了一圈,她越发用力,越发拔不下来。 汤君年在她对面坐着,观摩一个女人和手上戒指较劲,原先以为她是作态,装作婚姻不顺惹人注意,看到最后,宇文姿的手指被她拉得快要血液凝固,无名手指都肿胀成一根难堪的泡血馒头。 汤君年招来服务员,“来一块黄油。” 黄油送来,宇文姿以为来了食物,拿起叉子就往嘴里塞。 汤君年在一边瞧着,心有余悸。若此刻不是黄油,是块砒.霜,这位姑娘恐怕也吞下去了。他丢开餐巾,起身拦了宇文姿的手,“别动,我帮你。” 宇文姿被心灵的煎熬和手指的阵痛折磨得心力交瘁,汤君年拿黄油在她手指上细细涂抹,男人身上幽淡的木香调古龙水味儿渗入她鼻端,她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男人们总说:“别哭,我最怕女人哭。” 其实男人怕女人哭并不是自己要心软了,只是被女人的抽噎吵得心烦。 人在江湖浪,谁还没个伤心往事,谁又没个旧情人,致命一般,折磨得自己日日烦忧,夜夜失眠。 宇文姿失婚了。 袁安虽不是个好情人,但是个好丈夫。他周到顾家,并不留恋花丛,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在地上,对宇文姿都是无微不至的。 他是个凤凰男,但他是个好人,有一颗倦鸟归巢的心。 泪意涌来,就一时半刻退不去。 宇文姿手上的戒指已经褪下来,汤君年揉了揉她失血的手指,“做事要讲究方法,一味用蛮力是不行的。” 一个顶好看的女人在餐厅哭泣,身边有个男人在旁边轻声细语,远远看过来,又是一对登对的璧人。宇文姿叹口气,“汤先生,感谢你的午餐,扫了你的兴致,抱歉。” 宇文姿起身要走,汤君年摊手,“没让宇文小姐吃饱,我也很抱歉。” 两人你来我往,打了个机锋。宇文姿拿起手袋,将那细碎的钻戒拍在餐桌上,“抱歉,汤先生,改天我做东,请你吃饭。” 汤君年从善如流,“恭候大驾,不过下次就不是午餐了,咱们吃晚餐。” 宇文姿弄不懂这些西装革履的精英们天天讲究些什么,午餐也好,晚餐也罢,不过一顿饭,难道买单还有价格差别? 她点头,“那就晚餐,届时电话联系。” 汤君年盯着宇文姿背影,昨日这女人穿上新装,他便瞧出来她漂亮,可称美人。 今日见她扒拉戒指,知道她婚姻不顺,戒指一丢,便是自由身。 他约她午餐,因为午餐的含义不明,进可攻,退可守。晚餐含义怎可与午餐相提并论,晚上灯火摇曳,那是约会。 他瞧了桌上戒指一眼,细碎光芒,不值钱,她又万分悲伤,这种女人,恋旧。 宇文姿去取东西的时候,袁安不在家,或者说,前夫不在家。田水在家里,“姿姐,你来了。”她这招呼打得平常自然,宇文姿微顿,自己几时和她这样相熟了。 屋子里变化不大,宇文姿父亲的照片还是挪了下来,她指着墙上,“照片呢?” 田水连忙去拿,“姿姐,照片在这里,都包好的,你放心。” 照片果然包的很好,似礼盒一般,只差系上丝缎蝴蝶结。 人呐,一旦撒手合眼长眠,你的照片就只能被东放西放,屋子那么大,后人总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点来安置已故的旧人。 “姿姐,你来拿衣服吗?”田水指着后头的箱子,“都在那里,哦,不是我收拾的,是袁安帮你收拾的,你要不要看看,漏了什么。” 前夫帮着前妻东西都打包好了,只差撵她出门。宇文姿点头,“不用看了,就这样吧。” 宇文姿开门出去,田水在后头说一声,“姿姐,你别怪他,他也就是想要个孩子!” 孩子,孩子,宇文姿头皮又开始隐隐发炸,为什么袁安的生活永远都是孩子,难道没有孩子就没有自己的一生了吗? 袁安如此,他的母亲也是如此,没有孩子,她宇文姿嫁给他的那五年就一点意义都没了吗? 宇文姿想嚷几句,可田水只是后人,是给袁安生孩子的继承者,冲她嚷什么呢。 生活真让人疲惫,宇文姿终于只是点点头,拉了袁安帮她收拾好的箱子,推门出去了。 第6章 怪我未够登对 生活回到了原处,宇文姿住在父亲购置的旧宅子里,似回到了未婚的少女时期一样。洋房门口是梧桐,后头是樱花大道,景色尤美。 姑母送上一个信封,“这是易先生一整年的房费,房子本就属于你,钱也归你。” 宇文英不缺钱,她学历高,偶尔会出去接工作,或者替人翻译德国文献,看她吃穿用度,就知她不会委屈了自己。 宇文姿跟袁安离婚后,不到一个礼拜,袁安就给她账户里打了五十万。他没给她电话,她给袁安发了两个字,“谢谢。” 失婚的女人太多,为了鸡毛蒜皮小事争吵扭打的夫妻也太多,宇文姿感激袁安,他毕竟不是一个小人。 宇文正当年对袁安的资助,这几年的夫妻生活里,袁安已经渐渐还在了宇文姿身上,虽说这回报并不抵涌泉,但也是不相欠的。 “阿姿,你随姑姑回德国吧。”宇文英开口。 宇文姿倏的抬头,“姑姑,你要回去了?” 窗外又起飞絮,香风阵阵,暮雨纷纷,飞棉滚滚,远水迢迢,德国与这座城市的距离,开着飞机,也是十小时又四十分钟,放在古代,那是诀别的距离。 “阿姿,你长大了,你有婚姻时,姑姑盼你幸福。你没有婚姻时,姑姑希望你坚强,有时坚强比幸福更加难能可贵。”宇文英如是说。 “姑姑,你还回来吗?” 宇文英握了宇文姿的手,“我十月走,还有月余时间,我教你驾车。” 宇文姿又想垂泪,“好,我到时驾车去德国看望姑姑。” 小洋楼外头的马路虽不宽阔,但却笔直,宇文姿开着两座的小车,摇摇晃晃开始直角拐弯。 “嗯,手稳一点。”宇文英扶着宇文姿的手,“对,车头过半到了后视镜,开始打方向。” “滴滴,滴滴......” 雷达开始报警,车要撞树上了。 宇文姿手抖得更厉害了,“姑姑,怎么办?” “放轻松,踩刹车,好,方向回一点,我们倒车。”宇文英手把手教导,侄女似乎机械操作能力太差了些。 换挡,倒车。 宇文姿油门一踩,小车子直溜溜往后倒,“砰”,撞到刚拐进来的一辆黑车。 宇文英赶紧拉起手刹,宇文姿被撞得心惊胆战,“怎么了,怎么了?” 小车子灵活,而且是后座撞人家前车,从后视镜看过去,后头的黑车挡风玻璃都震碎半面。 宇文姿手忙脚乱往后头跑,透过玻璃朝里面一看,一双黑幽幽的眼珠子正在看她,车里不是旁人,正是楼上的房客,易先生。 易凤寻瞧她的眼光中带着两分好笑、三分戏谑,宇文姿无端被他的目光瞧得心慌,她说话都开始口齿不清,“易......易先生,你没事吧?” 易凤寻右手撑在方向盘上,想发动车子空出距离来,他手一动,疼的抬不起来。宇文姿盯着他的手,“易先生,我送你上医院。” 这女人急忙忙来抠他车门,车门又是锁着的,宇文姿伸手进玻璃窗到处摸,“易先生,你别着急,我马上就救你出来,你别着急。” 宇文姿一只手在驾驶室摸来摸去,那锁车的按钮肯定在门边,不然就在方向盘附近,她先将门边各个按钮都摸了一遍,好像都不是。她手又伸进来一点,“易先生,你别着急,我马上就找到了,很快的,你别急。” 驾驶室就那么大,易凤寻一个活人坐在里头,占去大半江山,宇文姿伸手进来,总会碰到他,先前摸门的时候,就在他的胳膊和肩膀处晃悠。现在好了,要摸方向盘附近,更是在易凤寻胸前探索,宇文姿身子往里面探,“是不是这个?” 她手一摸,摸到一个按钮,按钮还没开,她已经触碰到了易先生的大腿根上。易凤寻轻轻咳了咳,“好了,门开了。” 易凤寻右手手肘软组织挫伤,宇文姿懊恼万分,“易先生,医药费我会出的,你好好养伤,别的不用你管。” 真是一场天降横祸,易凤寻就是过来拿个东西,都能被房东太太的侄女给撞了。房东太太是个优雅到骨头里的女人,这侄女儿,真是一星半点都没学到,咋咋呼呼的,没事都被她嚷出事来。 易凤寻不能开车,宇文姿冲出去,他生怕她举手,“我来开。” 幸亏宇文姿没举手,他也不用伤害他可爱的房东太太的侄女。宇文姿截了的士,“易先生,委屈你了,你的车先在这边放着,你要是急着用,我让姑姑给你开过去,你看这样行吗?” 易凤寻摆手,上车走了,宇文姿叹一口气,几天功夫,两进医院。 皇冠集团里,易凤寻穿一件纯黑的立领西装,高贵尊严。他将绷带拆了,今日是个大日子,不能出半点差池,身边助理道:“先生,不如换黑色的绷带?” “走吧。”易凤寻不允许给别人半点口水星子,别说手折了,就是腿断了,他也要站着过去。 今日是皇冠对佳能的股权收购案,佳能是一间a级地产公司,由于资金链紧张,易凤寻父亲易小凤先生看准时机,筹集百亿资金换取佳能地产百分之二十股份,原本已经是势在必行的定局,谁知佳能突然反水,放出若干股票大肆稀释股份,易小凤的百亿资金就换不回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持有权。 佳能反水,并不完全是贪钱。 它是有背景的国企,其实从一开始,佳能就只想解决眼前的资金困难,根本不打算放售自家高达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易小凤先生收购失败,这一举他借债无数,欠下银行巨额款项,重击之下,易小凤先生气得中风,卧病在床。 易凤寻向来只管自己自在,不理家中事,父亲垮下,他临危受命迎难而上。宇文姿见他引起误会那回,就是他阔别自在日,步入家中事之时。 百亿的负债已经背上,佳能股权若是收不过来,全家都等着被银行告,大家随时可以准备吃牢饭。 此事应当如何解决,说白了,还是钱。 佳能骗了易小凤先生的钱,易小凤先生的皇冠集团有钱,但没这么有钱。佳能出现空当,易小凤先生凭借一个老辣商人敏锐的嗅觉,觉得这是一次做大皇冠的天赐良机。 谁知天不遂人愿,佳能下了桌子就开始大肆发行新的股票,说好的百分之二十逐渐稀释,若要算起来,不知这一百亿买回来的佳能干股,还能值几个钢镚。 易凤寻上了谈判桌,佳能方面的负责人是头次见这位易家长子,过去倒是见过易小凤老爷子几面。 “易先生,你好。”佳能职业经理人唐心远伸出手来。 易凤寻右手无力,助理要开口解释,易凤寻已经将手伸过去,他脑门上有细细密密的冷汗。 “易先生,话就不多说了,贵公司资金已经到位,但收购百分之二十是不能的,现在佳能地产股票居高不下,日日飘红,折合下来,百亿资金能收购的股份是百分之五。” 唐心远也不知是做什么出身的,算起账来,一套一套,易凤寻点头,“皇冠也不是非你们不可,若是佳能不肯割让股权,皇冠考虑撤资,你们将那一百亿一分不少退回来即可。” 早知易凤寻是这般说法,佳能那边似早有准备一般,“易先生哪里话,佳能发展正好,皇冠收了百分之五的股份也是大赚的,何必非要撤资。” “佳能诚信堪忧,我们对于佳能的诚信评级持怀疑态度,若不能履行先前合同,那就请贵公司将资金原数退回,两厢受益。” 易凤寻的声音真的好听得很,唐心远还是笑,他只不过一个职业经理人,撑死了百万年薪,那种动辄过亿的大买卖和他相去甚远,根本无甚关系。皇冠撤资也好,注资也罢,新股东欣赏他,他就多干几年,若是想撤换他,也是一夕之间。 “我会把易先生意思传达给董事会,请皇冠静候佳音。”唐心远只能这么说。 这样的会议,来来去去开了多少次,佳能不肯痛快把钱吐出来,又不停稀释股份,再过几日,百分之五都要变成废纸,真的用百亿去换佳能零星股份,那不是打水漂是什么。 易凤寻头疼得很,他起身与唐心远握手道别,胳膊动一动,疼得他抽筋。 第7章 爱上易先生 暮色沉沉,宇文英出门与友人会面,宇文姿站在厨房里,锅里炖着西洋菜鸡脚金枪鱼汤,紫砂锅里汩汩的冒泡,她很认真的尝了尝,然后在厨房站定不动了。 结婚五年,宇文姿做了五年的家庭主妇,她现在除了做饭洗衣,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什么。非要她出去找工作,她大学文凭倒是有一张,只是,谁敢用她。 门口有轻微响动,宇文姿穿着拖鞋跑出去,易凤寻正好开门进来,抬头就看见一个女人系着花边围裙瞪着眼睛看着他,她说:“易先生,你稍等。” 宇文姿跑回厨房,端着一个紫砂锅出来,那锅里冒着蒸腾的热气,易凤寻开口就是一句:“当心。”宇文姿冲他笑,“没事,不烫。那个易先生,你等等,我给你装一锅汤,我炖了一下午了,很有营养的,就当我跟你赔罪好吗。” 易小凤去了美国静养,易家的大宅子空着,易凤寻从谈判桌上下来,不知怎的,就让司机拐了个弯儿,他觉得这里至少还有半丝人气。 宇文姿捧了保温盒出来,易凤寻正在伸手卷衬衫,他右臂不能动,只好用牙齿咬左臂的袖口,宇文姿道:“易先生,我帮你吧。” 宇文姿指尖还带着刚刚洗过手的水星子和盈袖的香皂气味,她动作娴熟麻利,将易凤寻的袖口翻起来,几个折叠,整齐漂亮。 易凤寻笑一笑,“谢谢。” 两人一对视,昏黄的斜阳照进来,宇文姿张口道:“易先生,你吃饭了吗?” 说完便觉后悔,人家和你很熟吗,给你个笑脸,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宇文姿又连忙解释,“正是吃饭的时候,我就随口一问,易先生不要介意。” 易凤寻眼睛漂亮极了,他看她一眼,自己又不吃人,她紧张什么。 “那就麻烦漂亮的房东小姐了,我蹭一顿饭,来日再补饭钱。”易凤寻坐下了。 对方真的坐下了,宇文姿反倒更紧张,她来来回回地跑,生怕怠慢了贵客。 汤是现成的,宇文姿盛一晚给他,又道:“我做个糖醋排骨,易先生吃甜吗?” 月下黄昏,易凤寻记得自己吃了两碗饭,她的手艺真不赖,汤好喝,糖醋排骨也刚刚好,不太甜,也不太咸。还有什么菜,其实易凤寻想不大起来了,他认识的女人太多,在外面餐厅吃的也太多,真的不记得和哪个女人一起能吃这么多饭,也不记得哪个女人真的正经做过一顿饭给他吃。 宇文姿吃的不多,大多数时候,她都在帮他夹菜,他右臂不能动,宇文姿总是问他,“你吃哪个菜,你吃哪块肉,这块,还是那一块?” 那天的月色很美,易凤寻吃饱了,站在小洋楼前的院子里,宇文姿洗了碗筷,又摘掉围裙,易凤寻问她:“学会开车了?” 他用了个肯定句式,宇文姿低头一笑,“学会了,但不保证安全,也许会撞树。” “来,我教你。” 易凤寻也不知那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或许是吃了人家一顿饭,找个就近的机会还回去罢了。 宇文姿道:“姑姑的车开出去了。” 易凤寻笑一笑,向宇文姿做了个伸手邀请的动作,宇文英的小车子不在,那商务黑车不是还在院子里停着的吗。易凤寻拉开副驾驶室的位置,示意宇文姿上车。 后头想来,这真是一场要命的决定。 宇文姿比几日之前丝毫长进也无,反倒换了车子,更加手足失控。 直角拐弯,前方直角拐弯,宇文小姐弯是拐过去了,可再往前就是个石柱子,柱子上头还绑着高压电线和电机箱,易凤寻低声道:“停车。” 这样慌乱的情况,宇文姿哪里停得下来,她两只脚开始一起蹬,预备踩到哪个是哪个,最好是能蒙到刹车。易凤寻左手靠着宇文姿,他伸出手,摸在宇文姿右腿上,“左脚放下去,用右脚。” 接受到陌生男子的触碰,宇文姿乖乖听令,易凤寻按着她的腿,“嗯,换档,倒车。” 宇文姿战战兢兢,受着这个男人的指控,慌忙的把车倒出去两三米,易凤寻叹一口气,“好了,别停,再倒。” 宇文姿额头紧张得冒汗,明明这车子又舒适又高档,送风系统温和适度,她怎么就热得脸红心跳,易凤寻左手一直在她大腿上,此刻脱离了危险,他怎么还不移开。 宇文姿微微动了动,想借此提醒易先生的手该拿开了,易凤寻右手不便,左手一直放在一只匀称丰盈的腿上,其实他也有些口渴。宇文姿这么一动,他手下反而用力,“对,踩着油门,倒回去。” 车子安安稳稳停回小洋楼门前,宇文姿出一口气,她额头上已经全是细细的汗,她低头去解开安全带,又瞧见易凤寻伸手不便,只得弯腰再帮他一回。她才低头,易凤寻已经搂了她的腰身,左手就这么用力一勾,宇文姿身体已经偏过来大半截。 “易先生,你......?” 宇文姿抬头,易凤寻对上她的眼睛,“你不喜欢?” 这样的男人勾人的很,宇文姿一个失婚妇女,离婚之前和袁安生活就已经有裂痕,别说床上生活,就是地下交流都太少,易凤寻的勾引,其实来的正是时候。 宇文姿没有说话,这话题她是在羞于启齿。 易凤寻笑一笑,“来,坐上来,别怕。” 月光温温柔柔的洒落,满院子都是暧昧的皂角香味儿,易凤寻拉开了副驾驶的座位,座位向后滑,并斜斜躺下,他穿着再合身不过的西装,将宇文姿就这么一扯,她就坐在了他身上。 宇文姿的腿算不得绝细,但也绝不粗,正是一个窈窕到丰满的合理过渡区域,易凤寻拉了她的手,“你别客气呀。” 宇文姿只是坐着,毫无动作,易凤寻调笑她,“自己动手,我暂时伺候不了你。”易凤寻的意思很简单,你想摸哪里就摸哪里,不用不好意思。 易凤寻的身材真的太好,腰腹紧致,双臂有力,样样都比袁安强得太多,除了不如袁安高大。可高大又能说明什么,袁安疏于锻炼,身上只有肥肉,没有完美腰线和传说中的人鱼线,只是穿了衣服看不出来罢了。 宇文姿心生恶意,她低头去解易凤寻的黑色衬衫,她不是从领口开始,而是单枪匹马直接将他衬衫从腰带里扯出来,要看人鱼线,就从腰腹开始。她这么突然一动作,易凤寻就笑了,他不喜欢女人在床上当摆设做干尸,鱼水之欢,你特么躺着装咸鱼岂不是倒尽了对方胃口。 易凤寻也不阻拦她,宇文姿一心一意要看那性感的人鱼线是个什么模样,易凤寻手指轻轻一勾,宇文姿就挪一下位置,他再一勾,宇文姿又挪一下位置。 宇文姿找到了人鱼线,勾股之间,三角定理。 女人总是这样,嘴里说着灵肉不能分离,若是心灵和*剥离,就是不忠,就是背叛。 可这一番,没人逼迫了宇文姿,是谁在逼她背叛。 还年轻的*,怎么能少了爱的浇灌。 这是一场随心而动的缠绵,没人逼了谁,也没人爱了谁。 宇文姿忍得很辛苦,并不是易凤寻的床上功夫让她难受,是她发现自己还有这种可能,在外头说了火星就燎原的可能。 过去的五年婚姻生活,上床严肃的像是开会,袁安会先看看她的生理周期,会询问医生,一天之中什么时间是最好的,一月之中的哪几天是最容易受孕的。 拜托,我们是上床,是欢爱,并不是打卡上班,等袁安调整好了状态,大家都疲劳了。 无可否认,这是一场生动的鱼水,两人都话不多,却双方满意,合意欣慰。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宇文姿很明白,都市男女,譬如朝露,明早起床,就忘了对方。 她从易凤寻身上离开时,还冲他笑了笑,然后捡起自己的衣物,开车门走了。 易凤寻没有再进来,也没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宇文姿洗了个澡,洗到皮肤发红,也不敢回头问他一句,“我们到底算什么?” 第8章 爱上易先生 过了九月,树叶扑扑落下,宇文英提了行囊,同宇文姿说一声:“阿姿,你若是去德国,姑姑在那边接你。” 宇文英舍不下德国的恋人,当日的恋人就消失在德国,她还是想去他们一同住过的房子里等他,虽然没人知道那人还会不会回来。 宇文姿擦了擦手,她做了早餐,“姑姑,我送你。” 侄女的心意是好的,可她的驾车技术,宇文英笑道:“好了,姑姑打车去,车子姑姑就留给你,你若是不喜欢了,就卖了,这些你都可以全权做主。” 开车去机场不是一米两米的事情,即使宇文姿有心,宇文英也是不放心的。“阿姿,若是你想找份工作,姑姑可以托朋友替你介绍,如果你暂时不想工作,那你要开心一点。婚姻虽然是个归宿,但也不是人生的终点,你要快乐,好吗?” 宇文英只提着一个小型箱子,她抱了抱侄女,推开门走了。 人去楼也空,偌大的老宅子又回到一个人,宇文姿在门前洒扫,十月的银杏叶金黄金黄铺满一地,她想了一想,自己也该有个新的生活了。 结婚几年,宇文姿也没什么朋友,过去她是个家庭主妇,朋友们约她喝茶聊天,她不是没有时间就是要绕着自己的小家庭转悠,等她自己闲了下来,突然发现朋友们都已经许久不联系了。 宇文姿叹一口气,坐在沙发上,看楼上一眼,那位易先生许久没来了,他不来,那一场月下之欢就成了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易凤寻很忙,他忙着借钱,钱财偏偏又最是难借,他真是忙得很,忙到不知时日匆匆,等他坐下来歇口气,方发现,深秋了。 他想起他睡过的那个女人,其实他也睡过很多女人,他觉得,自己肚子有些饿了,是不是能过去讨一餐饭吃,顺便看看她。 房东太太的侄女,其实说准确了,那位女子才是他的房东。 房子是已经去世的宇文正先生的产业,因为女儿宇文姿已经出嫁,他去世之后,国外的妹妹才回来祭奠他,顺便替他打理产业。 也就是说,宇文姿是个已婚妇女。 想到这一茬,易凤寻有些头疼,已婚的女人最难缠,给点钱打发了,显得大家关系不正当,若是不给个说法,那女人也不知会不会极端起来,非要自己负责。 司机将车子停在路口,易凤寻开门下车,梧桐树蔽日,夜间的灯光都被树叶所挡,易凤寻推开门,院子里清凉,风一吹,又落下几片叶子来。 宇文姿不在家,楼上楼下灯都是关着的,屋里没人。 易凤寻看了厨房一眼,他以为那里会有个身影,还会问他一句:“易先生,你吃饭了吗?” 没有,他没吃饭,他是专程空着肚子来的。 司机在外头等着,易凤寻挥手,“去潮皇。” 潮皇是当地一家颇负盛名的酒店,那里的海鲜做得好,鱼翅煮的尤其好,易凤寻不怎么爱吃鱼翅,但他与那里相熟。人在饥饿或者困顿的时候,总会选择自己熟悉的地方,尽管那些食物有时候并不太对自己的胃口。 汤君年替宇文姿拉开椅子,“宇文小姐,请坐。” 餐厅极尽小资情调之能事,顶上是幽暗的玻璃吊灯,外头看起来就似鹅肝牛排的法式餐厅,餐牌拉开一看,全是刺身鱼翅蛇汤,宇文姿只低头扫一眼,便道:“龙虾好吗?” 倒是汤君年讶异,这样的师奶,还晓得开台就以龙虾做菜,他点头,“就龙虾,喝什么酒?” 宇文姿抬头,“红葡萄?” 汤君年点头,服务生收了餐牌下去了。 宇文姿穿着丝质的衬衫,下头是五粒扣高腰长裤,脚上穿着一对裸色漆皮尖头鞋,见汤君年看着她,宇文姿笑了笑,又不说话了。 上头水晶壁灯摇曳相撞,宇文姿双手交叠在沙发边上,汤君年只能看见她一个侧脸,一时间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忧郁。 “宇文小姐,有什么心事吗,若是财产纠纷,在下或许能为你排忧解难。” 一个刚刚离婚的女人,汤君年以离婚为话题切入点。 宇文姿转过头来,她低头一笑,“汤律师帮宋小姐索要财产,难怪黄先生会以为汤律师强行离间他们夫妻感情。” 汤君年笑了,“黄树人跟你说的?” 在见了汤君年之后,宇文姿一度以为他就是黄先生口中的奸夫,结果那天大家都在场,宋雨浓和汤君年完全不似有私情的样子。 “黄树人脑子有病。”半晌,汤君年嘴里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和雨浓都是福利院长大的,我家里情况不好,从我懂事起,我就住在了福利院,雨浓是个弃婴,她从小就住在福利院,我还知道爸妈是谁,她完全没有家人。” 汤君年喝了杯水,“这柠檬水酸得很,我最讨厌酸味儿。但有时候没得选择,就像在这里吃饭,人家让你喝柠檬水,你就不好意思说我要喝糖水。” 宇文姿抿着嘴巴,她不知汤君年是讨厌黄树人的酸气,还是真的讨厌这柠檬酸味。 “黄树人是个有钱人,雨浓没上大学,她在餐厅做迎宾,黄树人一眼就瞧上她了,她就跟了他。”汤君年喉咙有些发苦,“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就是个穷大学生,连个像样的礼物都买不起,我就跟雨浓说,如果她没得到爱情,那一定要攒着钱。” 江上摩天轮又亮了,宇文姿指着那美丽圆轮,“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嗤嗤”,汤君年发笑,“黄树人对雨浓还是不错的,他娶了她,给她名分,让她做名正言顺的黄太太,连着我,他也是照顾有加。我做律师也是黄树人资助的,我毕业那年,他还要给我一份工作,说聘请我去黄氏,专门做个法律顾问。” “我心里清楚,那哪里是我能去的地方,黄氏坐拥富贵身家,那里的律师不是博士就是海龟,哪里能轮得到我,我当时就说,我不去。” 汤君年笑一笑,嘴角有些苦意,“雨浓因为这事还和黄树人吵了一架,说他看不起我,怠慢了我。黄树人后来同我说,我要是改主意了,随时跟他说。” 灯火一晃,照得汤君年的脸半暗半明,“我讨厌黄树人,我讨厌他大方,他花钱大方,做人大方,他还很客气,样样都拿得出手,雨浓嫁给他,他偏还要来福泽我。我是谁呢,我不过是雨浓在福利院认识的又一个穷苦孩子罢了,他凭什么这样关照我!” “我就避开他们,我不想让雨浓觉得我没出息,不止出身上差人一筹,我还没出息接受他们的施舍。”汤君年一手捂着心口,“穷人也是要尊严的,我越是避开他们,雨浓越以为黄树人欺负我了,便和他吵架。” 汤君年吞下一口水,“时间久了,黄树人就以为我挑拨离间破坏他们的婚姻。” 宇文姿朝服务员招手,“你们这水太酸,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柠檬的,给我来杯糖水。”服务员显然头次遇见这种要求,经验不足,当下就道:“抱歉,我们餐厅没有糖水。” 宇文姿将水往桌上一顿,玻璃高脚杯和大理石台面发出清脆响声,经理听见响动,过来询问发生何事,宇文姿道:“你家的服务员逼着客人喝酸水,这水酸得要死,你喝一杯我看看!我说要杯糖水,他说没有,难道餐厅连包糖都没有?” 经理道:“有,什么糖都有,小姐想要红糖还是白糖,方糖还是砂糖?” 宇文姿哼一句:“哪个甜来哪个,酸不拉几的东西喝进去,牙都酸倒几颗。” 经理收走柠檬水,“马上就来,马上就来,小姐稍等。” 宇文姿耍威风,隔壁有人瞧过来,汤君年直笑,“别人都看你了,怕不怕?”宇文姿嘟嘟嘴,“怕什么,糖水也是我们花钱买的,管天管地,谁能管我爱吃甜的咸的?” 龙虾端上来,那经理也正好端了糖水过来,托盘里还有一碗方糖备用,生怕客人谴责他们餐厅吝啬,连糖都舍不得多放几粒。 宇文姿端了水,先喝一口,然后用镊子又夹了三颗糖放进另一杯里,她将水递给汤君年,“你尝尝,我觉得这样正好,太甜了影响食欲。” 汤君年挑起龙虾肉放进宇文姿盘子里,两人一个递水,一个递肉,间或来个相视一笑,易凤寻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 易先生的胃又开始抽搐,他真是饿了,看见人家吃饭,胃都要难受几下。 经理迎上来,“易先生,有包间,里面请。” 易凤寻指着窗边,直接走到宇文姿的背后坐下了。 汤君年拿着酒杯,“宇文小姐,来,这杯酒祝贺你新生。” 宇文姿捏着杯脚与他一碰,一点红酒一口饮下。汤君年又倒一口给她,宇文姿将酒瓶子压了压,“倒,一口一口喝到什么时候去。” 汤君年笑,“红酒醉人,过后会头痛。” 宇文姿东西不吃几口,喝一口酒道:“我离婚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生不出孩子,他妈嫌弃我,说我是不会下蛋的鸡。我们还没离婚,他就外遇了,我离婚的前一天才知道,外面的女人怀上了。” “那我帮你告他,让他净身出户。”汤君年道。 宇文姿摇头,“不用了,他没什么钱,他是农村出来的,家底子本来就不厚,现在又要结婚生子,负担很重。” 易凤寻听了个大概,这女人离婚了,出来见律师?菜还没个影子,易凤寻又觉得胃不疼了,他丢下餐巾,起身走了。 经理抱着餐牌过来,瞧见座位上是空的,转身看了那服务员一眼,“人呢?” “走了。”服务员傻愣愣的,不知发生何事。 经理被他气得发笑,“你是不是......”出门忘了吃药? 宇文姿和汤君年喝下整瓶红酒,两人在马路上分道扬镳时,汤君年道:“太晚了,去我那儿住?”宇文姿挥挥手,汤君年只好替她拦车,又记下车牌号码,才让她回家。 院子里冷清清,夜风一吹,宇文姿扶着门口的梧桐,深吸了口气,婚也离了,姑姑也走了,日子还是要过,明日是否该出门寻个工作了。 打开门,屋里有呼吸声,宇文姿汗毛都竖起来了,“谁?” “你回来了?”易凤寻低沉动听的声音响起。 宇文姿摸到门边去开灯,一双手将她一拉,“怎么才回来,我都饿了。” 男人双手圈着宇文姿的腰,在她颈边嗅了嗅,“喝酒了?” 宇文姿定下心神,“易先生?” 易凤寻双手抱着宇文姿,脚一踢,门就合上了。 宇文姿昏昏沉沉的,上了楼梯,大飘窗里渗入一弯冷月光,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易凤寻就压了上来,声音暗淡轻柔,“几天不见,怎么就瘦了?” 宇文姿闭着眼,心道,果然,有一就有二,第一次的开始就是错的。 颠鸾倒凤也好,缠缠绵绵也好,总之,宇文姿和易凤寻之间已经轻车熟路,两人话都不用多说,直接可以共赴巫山看*。 次日起来,易凤寻已经不在,阳光照满窗台,宇文姿起床,看见易凤寻的字条,“等我回来吃饭。” 回来吃饭? 宇文姿将纸条一揉,丢进了垃圾桶。 他们是什么关系,吃什么饭? 宇文姿从小箱笼里搜出尘封已久的大学毕业证,又换上衬衫西裤,再将头发一丝不苟盘起,她不相信,这偌大一座城,还能少了她一口饭吃。 宇文姿算不上名校毕业,却又是这座城中最好的大学毕业,她外形可观,又口齿清楚,待到人力资源经理问她婚恋一项,她才咬牙,“离婚。” 所有企业招聘女员工时,都会问其婚恋状况,企业不愿意一个女员工进来就要结婚,接而就要怀孕,再然后就是哺乳期,这会挑战企业极大的忍耐能力,女生可以,最好是连个男朋友都没有,那么结婚生子遥遥无期。 再或者,已婚已育,这样总不能同公司说,我今日产检,明日腹痛,孕妇出一点差池,公司都是害怕的。 人力资源经理姓范,也是位女士,“不知宇文小姐近期有无再婚打算?” 离婚的女人可以要,这样的女人对婚姻失望,自然会将心力扑在工作上,对于这样的员工,任何一家公司都欢迎至极。若是一心婚恋的女人,离婚只想再结婚,这样的人,替你免费工作也是不放心的,焉知她的心思在哪里。 范经理吃不准,只好一问再问,“宇文小姐会开车吗,会喝酒吗,能够出席饭局吗,能加班吗?” 这是一家金融企业,范亚男的问题接踵而来,宇文姿一一作答,“会开车,但开的不好,不保证安全。” “有驾照吗?” 宇文姿点头,“有驾照,酒也能喝一点,加班应该也可以。” 至此,面试完毕,范亚男道:“宇文小姐将资料留下,回去等消息,我们会尽快回复你。” 外头阳光刺穿手掌心,前面是商场,后头是超市,宇文姿在路口停顿几秒,走向了商场。 第9章 爱上易先生 商场里无数的包包袋袋,宇文姿一家一家看过去,再往前走,她就看见了一家婴幼儿用品店,幼儿的东西舒服又精致,她在门口站了半刻,似乎有点体会袁安的盼子心切。 只这么一会儿,回头就遇见故人,袁安和他的新任妻子。田水的腹部已经隆起,袁安手上提着一个女士包袋,田水瞧见她,向她招手,“姿姐。” 宇文姿瞥见袁安,觉得他比田水更招人讨厌,田水一个大学生,被他弄得被迫终止学业在家养胎,他和他母亲一样,都自私。 袁安也不知寻了一个什么幌子走开了,田水胖了,鼻头也大了,连纤细的脚踝都见肿,她穿一双平底鞋,慢慢走过来,“姿姐,你买东西啊?” 宇文姿点头,“我出来买个包。” 田水对这间商场很熟悉,她说:“这里的包不好看,姿姐你从商场后门出去,那里有一家新商场,里面好些牌子都好看。” 田水的建议很真诚,宇文姿过去打死也没想到过自己能与前夫的现任妻子在今朝把酒言欢且共从容,她点头,又问:“几个月了?” 田水伸出一个巴掌,“五个月了,宝宝很乖。” 宇文姿指着婴幼儿用品,“等你宝宝出生了,我送他奶瓶。” 田水又是一笑,“好呀,那我先替宝宝谢谢你。” 宇文姿从后门出来,秋风瑟瑟,新盖的商场果然气派,一幢摩天大厦气冲云霄,外头的玻璃用了色泽度最为饱满的金色,阳光不需照,兀自生辉。 午间休息的时间,许多白领卡着点儿出来购物,这个好看,那个过时,女人们手挽着手踏着七寸高跟鞋叽叽喳喳,宇文姿瞧见一款经典方形手袋,一只手快她一步伸过来,“我要了。” 女人已经要掏钱买单,宇文姿抬头,瞧见一张急切的脸,那人不断催促店员,“刷卡,快一点,我赶时间。” 宇文姿只得在她身后道:“还有没有,其他颜色也行。” 这种店里的服务人员不是俊男就是美女,美女针对大款男士服务,俊男就面向宇文姿这种中年女士,那年轻的服务生走过来,“小姐稍等,我去仓库帮你找。” 前头的店长瞧过来,说:“这一款就一只,这是经典款,才从巴黎来的,就只有这一只,小姐不如看看其他款式?” 宇文姿摇头,店长又道:“小姐要是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去巴黎总店订购,但是需要两个月时间,小姐可以等吗?如果小姐嫌麻烦,我们也可以邮寄给小姐的。” 服务生从仓库里头出来,“找不到那一款。” 宇文姿叹气,结婚了有人抢男人,出来买东西有人抢包,她悲从心来,看着横刀夺包的那一位,“其实是我先来的,不如你排队?” 那女人已经开始掏钱包刷卡,宇文姿看她一眼,眼中神色奇怪。包就摆在台上,店员开始装进防尘袋,又一只手劈过来,“这个我也喜欢,我也想买。” 宇文姿转头,看见穿一身天蓝套装的宋雨浓女士,宋雨浓显然认出她,嘴里道:“你们都不肯先来后到的话,那我也动手了,反正谁抢到就是谁的,你们店里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又是一个搅局的,女人不止扑倒男人的时候凶残,女人抢起东西来也是如狼似虎的,店长其实一直都在旁边看着,最后这位明显是说她办事欠妥。“这一款包不是当季新品,所以库存不多,如果几位小姐都想要,那我打电话回总部申请,快件的话,直邮加上过海关大概需要十天时间。” 十天,行吗,各位姑奶奶? 宋雨浓哼道:“什么十天半个月的,这不是有一个吗,你准备卖给谁?” 那个急吼吼的女人瞥宋雨浓一眼,“神经病,我赶时间,这是我电话,到了call我。”女人也不知是说谁神经病,总之将名片摆在柜面上,扭头就走了。 包还是落在了宇文姿手里,宋雨浓冲她笑,“怎么,喜欢这个?” 宇文姿点头,“我过去就喜欢这样方方正正的包,不过我前夫不喜欢,他说像个火柴盒子,难看死了。” “前夫?你离婚了?” 宇文姿点头,“就遇见你们的那天离的。” 宋雨浓看她,“你伤心了,出来购物消愁?” 宇文姿笑笑,“不是的,我准备找工作,出来买衣服。” 宇文姿和她前夫的审美实在相去甚远,此番一解放,她买起来昏天暗地,宋雨浓也跟着凑热闹,两个女人买的大包小包,宋雨浓道:“走,我请你吃饭。” 吃吃逛逛买买,时间早已从指缝中溜走,宇文姿与宋雨浓分别时,已经是晚间十点。宋雨浓笑嘻嘻的,“哎,咱交朋友吧?” 宇文姿点头笑,“我看行。” 黄树人豪车就在餐厅门口,他瞧见两个女人酒足饭饱出来,直哼哼,“好吃吗,为什么不叫我,我可以帮你们提东西买单啊!” 宋雨浓给他个白眼,“懒得看你。” 这夫妻二人又开始耍花枪,宇文姿跟他们告别,“拜拜。” 宋雨浓回头,“哎,我们送你呀。” 宇文姿摆手,拦车走了。 院子里头外头停了数辆黑车,宇文姿从车缝里头走进去,门前的引路灯开着,大门也开着,这易先生不知又在弄什么鬼。 宇文姿一拉开大门,里头就丢出来一个箱子,箱子半开着,宇文姿就着门口灯光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女人的睡衣,女人的内衣,贴身衣裤散落一地,她后退一步,里头又丢出来一个箱子,这次是包,箱子里面全是包包,一个一个均价四万,一箱子加起来,可以买套新房子。 宇文姿一口浊气憋在心里,膝盖思考都有结论,易先生惹了桃花债。 易凤寻果然在屋里,他穿着棕色的夹克和翘头皮鞋,与宇文姿见他那日的浮夸打扮无异,他站在楼梯上,把女人的箱子一个一个往下头丢,那女人波浪卷发长到背部,她瞪着易凤寻,两人的目光里能喷火。 宇文姿推门进来,那女人一句话不说,只是恶狠狠盯着易凤寻,后来的宇文姿想起来,若是换做自己,也一定会这样看他。 这样的男人,天生浪子。 那女人拢了拢头发,宇文姿总算瞧见她侧脸,白皙高瘦,身上也是一件小皮衣,里头穿及膝连衣裙,脚上穿着当季最新的红底鞋,看着不起眼,一身名牌。 宇文姿无意窥人*,她提着袋子,往自己房门里去。 那女人看着宇文姿,说一句,“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宇文姿抿着嘴唇,那女人道:“总之不是好人,你自求多福吧。” 女人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名牌包得来不易,花钱买不易,定制不易,就是到手也是不易,女人舍不下满地名牌,她弯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关门走了。 宇文姿往自己房间走,易凤寻说:“你吃了吗?” 两人的荒唐都起于吃饭,宇文姿将东西往床上一抛,耐着性子道:“易先生,我并不是你的保姆,你的饮食不归我管。” 易凤寻点头,他上楼了。 宇文姿歇一口气,不明不白的关系是该到此为止了。 再下楼时,易凤寻换了衣裳,皮衣换成了西装,宇文姿恍惚,似乎每次他换件衣服就换了一个灵魂。 易凤寻推门出去了,他说:“夜里风大,关好门窗,小心着凉。” 第10章 爱上易先生 范亚男终究还是给宇文姿来了电话,“宇文小姐,请你下周一带上资料来报道,欢迎你进入皇风。” 她来电话的时候,宇文姿正在厨房熬汤,电话一响,宇文姿手上的水都没擦干,跑出厨房的时候,差点在客厅里摔倒,客厅是老调的欧式风格,宇文姿想,这长餐桌摆在此处,真是浪费空间,不如撤掉换个小吧台更有意思。 皇风是个投资公司,规模当然比不得华尔街投行,但握着大笔资金终日与银行或者保险打交道,对各人的要求也是不低的。 宇文姿穿着衬衫包裙过来,前台是个小妹子,“请问......?” “我约了范经理。”宇文姿冲她笑。 前台点头,“好的,您稍等,我替您叫她。” 范亚男从里头出来,看见宇文姿,提醒道:“财务工作严谨,你不懂的一定要问,莫要自作主张。”随后,又加一句,“办公室空调打的低,下次穿件外套。” 财务经理姓刘,也是位女士,国内一流名校毕业,她介绍诸位同事给宇文姿认识,财务满屋子都是女人,唯有一名男士,确切的说,是个男孩子。 男孩子姓何,介绍自己,“我是何玉珏。” 宇文姿点头,“你好,宇文姿。”随后又瞟到刘经理桌上工牌,“刘昭”,宇文姿新人新事,不敢开口叫一声,“昭姐。” 宇文姿刚来,没人敢让她接手正式文件,唯有何玉珏过来教她操作系统,“这样,对,你暂时还没有工号,可以先用我的。” 整整半日,宇文姿都盯着电脑,看看系统配置,看看各人的工作量,不过半日功夫,她竟觉得比买菜做饭拖地一天的功夫还要累,或者说,是因为脑子不停转动带来的疲惫感。 刘昭自有小隔间,与普通员工无甚可说的,何玉珏过来教宇文姿贴票单子,“这是报销的单据,你看,单子这样贴,从上至下,这里有审核人的签字,每年总公司会来稽查,若有假的票据,那你要担责任的。” 宇文姿点头,恨不能将几张票单子生吞了进去,唯恐出现什么岔子。 总算坚持到午间,刘昭自己从家中带饭上班,何玉珏还是像个天使般降临,“阿姿,走,我带你去食堂。” 宇文姿细心合上文件夹,拿了钱包跟着何玉珏下楼,写字楼负一层有食堂,宇文姿准备买两个套餐,何玉珏却已经先一步上前买票,一个商务带汤的套餐三十,他买给了宇文姿,自己则买了个粥,还有一小碟炒粉,这是个组合套餐,两件一起十三块。 两人坐下来,宇文姿掏钱给他,那男孩子也不接,“别推来推去了,吃饭罢。” 宇文姿吹了半日空调,肩胛骨酸疼,她动动肩膀,何玉珏道:“昭姐她们都是用条大披肩的,明天你也带一条来。” 肩上发凉脚上疼,宇文姿跺跺脚,男孩子瞧见,道:“没必要穿这种鞋子,昭姐她们在桌子底下放了拖鞋,出门才换回来的。” 宇文姿从没上过班,哪里知道其中门道,她笑一笑,“好,我明天就拿拖鞋来。”男孩子点头,宇文姿问他,“你年纪小,才毕业吗,一个月多少钱?” 何玉珏几口吃了炒粉,“工资是保密的,私下不可以讨论。” 宇文姿又犯了忌讳,忙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啊!” “没事,你别问别人,人家不会告诉你的。我们部门昭姐的工资最高,但是不如范经理的高,她们职级是一样的。” 职级平级,工资却不相同,宇文姿低头喝了几口汤,觉得莫名非常。 总算熬过三天,这周四就是国庆,公司周三下午循例开会,并给各部门发了邮件,“本月恰逢国庆盛典,放假七日,请各位同事锁好门窗,注意安全。最后,祝各位同事假期愉快。人力资源部,上。” 宇文姿熄了电脑,刘昭叫她,“阿姿,这有几张单子,你贴了再走,总公司有人审核,他们还没下班。” 宇文姿入职还没单独做过甚么正事,这几天她不是在学系统,就是在帮着何玉珏整理财务档案,根本就没单独上手做过报销。 此刻刘昭交代下来,她恐慌中又带着欣喜,总算经理不让她做摆设了。宇文姿马上说好,坐下开了电脑。 何玉珏交代过系统中的流程,贴了票,审核,签字,扫描进系统,提交总公司,待上头批复,就与她无关了,系统会自动转入刘昭的工号下方。 宇文姿理清了流程,觉得自己完成起来没有压力,她整齐的贴好了单据,又扫入系统,提交给总公司的财务人员,不出五分钟,财务人员就有了反馈,那人也是个新来的大学生,他说:“阿姿,温总要同你说话。”后头还加了个表情包,上头一个流泪的表情,配字,“好自为之。” 皇风有一段奇缘,现皇风的总裁温青青先生育有两子,二子分别都配婚风暴科技的千金,温青青长子温疏桐子承父业进驻皇风,次子温云泉坐镇风暴,二子娶了对门风暴的一对姐妹花,皇风一时势大,这段美满姻缘也上过各大财经杂志的头条。 桌上座机响,宇文姿伸手去接,那头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我是温疏桐。” 一般的新人绝无此契机,想听副总裁的亲训,可以,去总公司培训,也是有机会听温总说几句的,谁人不知,温青青总裁已经年迈,温疏桐常年服务于皇风,就是要等着接班的。 那头道:“你有仔细检查过票据吗?” 宇文姿诺诺,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又觉得那边声音还算温和,放开嗓子回了一句,“我检查了。” 那边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道:“这是套票,也就是说,客户手里拿的那一张和交回给我们公司的这张其实是一样的,你仔细看,客户给的复印件和交还给我们的票据编号不一样,这说明不是同一套票据。” “你去翻系统最早的扫描件,与他交上来的也是不一致的,这张报销,公司不能批。”温疏桐逻辑缜密,宇文姿也听懂了其中关系,“那怎么办?” 咱们新人员工宇文姿张嘴问副总裁温先生此事应该怎么办,那头回话:“此事不难,请客户提供正确票据,否则公司不予回复。” 案子搁置在系统里是要算时效的,这桩报销,一停就是七天,等到刘昭上班来处理,估计分公司时效已经被拖垮,宇文姿懊恼万分,早知如此,就不要上报了,直接同刘昭说自己不会可能更好。 温疏桐不理会小员工的心理挣扎,他说:“新人不经培训就上岗容易出错,你写申请,下周上班先到总公司进行培训,我会让人通知范经理。” 说罢,通话结束。 假期第一天,宇文姿把客厅的沙发挪了地方,又将长长的饭桌横到窗下,上头摆了台电脑和几本书,饭桌成了书桌。然后打电话给家装公司,说要订个吧台,顺便购置了一个小冰箱,里头专放酒水。家装公司来人,与她商议细节,宇文姿照着自己的审美,定下一面全红的吧台,管它好看不好看,合乎自己心意的最美。 假期到第五天,范亚男打来电话,“阿姿,总公司通知你去培训,你备好衣物,现在就去机场,温总说他等你。” 宇文姿想多问几句,范亚男已经搁下电话。 机场里人来人往,宇文姿拖着箱子,总公司在上海,那么飞往上海的航班在...... 电话又响,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宇文姿看见他,那人停了手机,转身走了。 宇文姿跟上去,那男人坐在候机厅,看了一下手表,“还有时间,这是你的机票,拿上东西,过安检。” 这些人走路都如风,宇文姿急忙跟上去,根本没确认这人是谁,等她上前问好,“温总好”,那人才愕然,“我不是温总,温总已经进去了,我在外头等你,给你机票。” 宇文姿这才仔细看眼前男人一眼,他穿衬衫,外头套一件针织外套,戴着无框眼镜,典型的精英穿法,他说:“我是你的同事,也是温总的翻译,我们才从欧洲回来。” 宇文姿垂头,翻译都这么气派,温总本人岂不是要上天? 温疏桐很斯文,宇文姿见他第一眼,脑中只觉,他很斯文。 男人穿很随意的衣衫,斜靠在贵宾厅的沙发上看报纸,他瞧见宇文姿,还笑了笑,然后道:“宇文小姐是吗,你好,我是温疏桐。” 宇文姿自然知道他是温疏桐,但不知自己东家是这样的随和,温疏桐拿开手中报纸,指着旁边沙发,“阿姿,坐。” 他知道她的姓名,宇文姿其实刚刚在途中打好腹稿,如何介绍自己,才不失礼。 翻译自觉坐到另一侧,温疏桐递一杯温水给宇文姿,“阿姿,懂德语吗?” 宇文姿先是摇头,随后又点头,德语她不精通,认几个基本单词又是无碍的,毕竟宇文英在德国住了十多年,也曾写信去德国,地址,姓名,这些基础用项她还是明白的。 报纸上有一处语法错误,温疏桐递给她,宇文姿笑道:“是错了,或许是打印错误。” 温疏桐道:“不管是笔者错误还是审核错误,既然刊发,那就是错了。如果我发现这样的低级失误,我会开了编辑。” 温柔的人说冰冷的话,宇文姿脑中轰鸣,又觉得对面的翻译看着她,嘴边还有讥讽的笑意。 第11章 不知这是爱 培训课程机械而繁复,电脑里的一组系统,打印扫描,审核票据真假,其中种种,何玉珏都是教过的,只是宇文姿新手上阵,缺乏实战经验罢了。 在上海一周,除了在机场的那一日,宇文姿再也没见过那位温柔似水又夹枪带棒惯会敲打别人的温总,这日她要离开,财务通知她,公司晚上聚餐,叫她也一道参加。 宇文姿甚么身份,分公司来的一只财务新鸟,总公司聚餐,她跟着凑什么热闹,当下就摇头拒绝,“我就不去了,我晚上要收拾东西,明天就回去了。” 那位给她通风报信过的大学生也不为难她,“好吧,那就再见了,以后总公司开年会,有机会你再来。” 两人颇有些依依不舍,同是新人,又地位接近海平线,总是有那么许多类似的话题可聊。宇文姿点头,“有机会你也去我们那处,我请你吃饭。” 下午五时,财务关门,“今日早半个小时下班,大家快点收拾,公司有大巴在门口接各位,给各位十分钟准备,过时不候。” 宇文姿低头收拣自己物品,那大学生同她告别,“姿姐,那就再见了。” “再见。”宇文姿给她一个笑容。 深秋的上海,已有不温柔的凉意,宇文姿衣衫单薄,她抱紧手中的包挡住胸口,寒风侵袭,心口最应该温热。 总公司的同事们三三两两上了写字楼门口的大巴车,她朝大巴的后头走,伸手拦截的士,这会儿临近各家企业下班时间,又赶上的士司机交班时间,宇文姿等了十分钟,愣是没拦上一辆车。她瞧瞧街道拐弯处,那里有个公交站,的士没有,公交总有吧。 宇文姿自小生活的城市潮湿而温暖,就如同样的十月,那边穿件半袖衫也是合适的,在这十里洋场,宇文姿冷的有些哆嗦。 公交其实也不如想象中快,或许公交开得不慢,但某些人总是来得更快一些,宇文姿抱着手袋,一辆纯白的蓝天白云就停在了她眼前,车窗摇落,里头的人侧目,“你怎么在这里?” 温疏桐指着前方不远处,“前面有大巴,怎么不上车?” “谢谢温总美意,我明天就回去了,今天得收拾东西,晚上我就不去了。” 宇文姿自认说得有理有据,温疏桐并不买账,“为何不去,公司集体活动,难道你不是皇风的一员?” 啧啧,做领导的就是觉悟高,随时扣你一顶大帽子,宇文姿被他言语压得翻不了身,神色有些松动,温疏桐已经开口,“我也要过去,上车。” 宇文姿还是拉开了后座车门,温疏桐身边的位置,怎么也不是给她坐的。 温疏桐说话温柔,开车却凶得很,完全不似他温吞似水的语调,油门一踩,方向盘一动,车就晃出去了。 宇文姿从后视镜看他一眼,心道,这人表里不一,温柔是假象,他爱逼迫别人才是真的,就如此刻,他逼迫了自己,还装作小溪潺潺,分明是温水煮青蛙,能将对方赶尽杀绝。 皇风找了个五星酒店办聚会,酒店大堂挂满花球,宇文姿方进门,瞧见里头气象,以为哪家新人大婚。粉色的气球连着拥拥簇簇的鲜花,沙发上还有各种形象的玩偶,或者将各位员工的头像制成靠枕当纪念品。 每一位进来的员工,都可随手抽取一件礼品套装,也许是有脸谱的靠枕和水晶球,也许是鲜花做的手工香皂和鲜花饼干,还有饰品,例如一对价值五十美金上下的耳钉,等等等等,抽到什么,都随君手气。 皇风员工不少,此番一出手,也显得财力非凡。 迎宾的是人力资源一组人马,全是年轻姑娘,个个高挑洋气,她们瞧见温疏桐,率先将水晶盒送出去,“温总,您先来。” 温疏桐从善如流,抽出一张纸牌,对上号码,是一对女士耳钉。粉缎盒子里躺着碎钻耳钉,那小姑娘口齿伶俐:“温总,这是全场最贵的一对耳钉,其他都是五六十美金,您手上这一对好像是整一千美金,我们经理已经觊觎很久了。您一伸手就抽走了,我们经理恐怕整个晚上都不好了。” 后头走来一个穿黑色礼裙的女人,她笑道:“我一转身,你就在背后戳我脊骨,是不是仗着温总耳根子软,你就想把礼品要下来了。” 那小姑娘笑嘻嘻的,“蒋经理,人家这不是为你着想吗?” 温疏桐当真把手里的钻石递出去,“来,我转赠给你。” 旁边的人力资源小妹子们都惊叫,“哇,蒋经理,你赚了,是不是心满意足,如愿以偿了?” 若是宇文姿不在,这绝对是一桩美事,宝刀赠英雄,宝石赠美人,副总裁先生想送一对钻石耳钉给他的得力干将人力资源经理蒋嫣女士,谁能说半个不字。 偏偏就坏在宇文姿这里,她是个外人。 蒋嫣脸上全是笑容,盛放的笑容,宇文姿一直瞧着这件事情,她站在温疏桐身后,一句话也没说。其实蒋嫣已经准备说“谢谢”,可她伸出手的那一刹,她看见了宇文姿。 一双已经伸出去的手原地拐了个弯,蒋嫣低头抹平自己的黑色修身晚礼裙,她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温总的心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东西是温总的手气,我就只能祝贺自己的手气更好咯。” 这话体面,蒋嫣自己也去抽纸牌,对上一份礼物,她也不拆开,只道:“看,我的手气也不赖!” 蒋嫣没有打开礼包,她也没打算打开,这么一个盒子,里面能是什么,不是香皂就是玻璃球,还能是什么。 宇文姿瞧得清楚,她低着头也上前抽了一张,纸牌号码对着一个超级大的盒子,人力资源小妹拿给她,道:“肯定是抱枕,有头像的,就是不知道印的是谁。” 这里拆礼物既尴尬又危险,宇文姿笑了笑,抱着盒子进了礼厅,后头的大巴车已经到了,许多人走进来,都等着试试手气。 宇文姿落座财务区,同事们都鱼贯进来了,不多时,财务的那新人大学生也到了,她瞧见宇文姿,自己跑过来,“姿姐,你也来了?” “嗯。”宇文姿没有解释和温疏桐相遇的那一桩。 年轻的姑娘拆开礼物,捂嘴直笑,“姿姐,你看,我抽到了珍珠手链,这牌子很贵的,我去商场看了,一千七一条,打折还一千五,你看我抽到了!” 宇文姿也笑,“看你运气多好,搞不好吃饭抽奖,送你一个大电器。” 姑娘捂嘴笑,“电器也好,我想买个电饭煲,也好贵啊,一会儿搞不好我还有奖。” 两人坐在一起说笑,那姑娘指着宇文姿的紫色礼盒,“姿姐,你的包装好好看啊,我们都是纸包装,你是丝绒啊!” 宇文姿的大盒子是紫色丝绒,温疏桐方才的礼品盒子是粉色缎带,两人的都看着比一般的礼品纸包装漂亮且高档不少,那姑娘道:“姿姐,我能看看吗?” 礼物总是要拆的,宇文姿将盒子放在腿上,打开一看,里头果然是一个抱枕,那姑娘将抱枕反过来,“来,看看,印的是谁?” 温疏桐。 宇文姿的紫色礼品盒里是温疏桐的画像抱枕,他穿一件合身t恤,靠在窗边喝咖啡。 那姑娘努努嘴,“姿姐,你怎么抽到温总了,他是很多人的梦中情人,你会不会被群殴?”说罢,她又道:“还好明天你就走了,要不然,很多人都要来找你要礼物的。” 宇文姿递给她,“你想要吗,我送你。” 那姑娘摆手,又看一眼周围,放低声音道:“别惹温总,他结了婚的,还有......” 她的声音更低了,宇文姿只能耳朵贴到她嘴边上,“那个......温总和蒋经理,我感觉他们,感觉他们关系不正常。” 宇文姿刚刚才见过蒋嫣,她身材有料,有前有后,温疏桐和她真要有什么,也想得通。 这惊天八卦出来,宇文姿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她已经不会去随意谴责一个已婚男人的道德缺陷,她惊讶于自己好像已经适应这一环节。已婚又怎么样,该放荡的不会收敛,该找的女人一个也不少,你说婚姻要忠贞,可谁对你忠贞。 失婚女人看淡婚姻,说婚姻是坟墓也好,说它牢靠也好,宇文小姐已经获得重出古墓的资格了。 年轻的小妹子们不会这样想,她们向往爱情,以为婚姻神圣不可侵犯,以为一纸婚书可当圣旨,“奉天,承运,朕让你永世忠诚,只可爱我一人,否则,杀无赦。” 谁能颁给谁一张爱情的圣旨,稍不如意,朕诛你九族! 不不不,没有人能这么做。 爱是权利,不爱也是自由,婚姻是形式,但它不是内容。 小姑娘初出茅庐,话里话外指责出轨的人可耻,“温总看着金玉其外,我觉得他......” 败絮其中。 很可惜,话不能再说下去了,败絮其中的温疏桐走过来了,他将手中的粉色缎带包的盒子递给了宇文姿,“明日一路平安。” 第12章 不知这是爱 温疏桐不知是什么用意,宇文姿觉得他是专程来堵自己的嘴,自己说他和蒋嫣闲话的嘴。 多心的男人,这是一个多心的男人,方才在大厅,没什么同事,他和蒋嫣太不拘小节了,此刻他觉得后悔,这话不能传出去。所以,他拿了肇事的钻石耳钉原样奉还给宇文姿,一件皇风内部领导层秘密绯闻的旁观者,宇文姿收了东西,哪里还能说他们半句闲话。 “温总客气了,这个太贵重,我不能要。” 宇文姿不傻,这东西拿了,她才将会是卷入蜜色绯闻的那一个。 温疏桐笑,宇文姿也笑,我不过无足轻重的小兵,何必借我过河呢。 温疏桐盯着她眼睛,似想知道这个女人舌头有多长,会不会搅乱皇风中高层的水。 宇文姿心里叹气,这个温总忒多心,并不信任任何人。若是如此,为何不首先规范自己言行,偏偏给别人诘问他的理由和错漏。 做都做了,又怕人说,岂不是开着门迎客,还打算立牌坊。 宇文姿将盒子塞回去,“温总,我......” 他要她立誓,宇文姿被逼着表衷心,“温总,我改签了机票,我马上就要走了,祝您酒会愉快!” 宇文姿当即起身,抱了自己的东西,从温疏桐身边擦身过去了。 小财务一脸莫名,刚刚都聊得好好的,怎么花心温总一来,姿姐就说自己要走了。他该不会是想泡宇文姿,人家怕他,躲不过才走了吧?小财务看风度翩翩的温总一眼,更是唾弃。 宇文姿抱着礼品盒子回了酒店,待她洗了澡换好衣服出来,将抱枕拿出来,方发现里头还有样玩意儿,一个紫丝绒的小盒子,与外头的包装是一致的。 这皇风的人力资源,礼品都安排得鬼魅,温疏桐的礼品套装自然不能是一个靠枕能了事的,打开小盒子一看,里头是个带钻的尾戒,看起来与那钻石耳钉倒像是一个系列的。宇文姿揉揉脑袋,这恐怕都是蒋嫣精心安排的,一个给温疏桐,一个留给自己,现在好了,自己把属于温疏桐的礼品盒给抱走了。 宇文姿怕麻烦,这些东西她都不想要,她怕把这对男女的私人关系打成包裹带到自己平静的生活里去,好不容易有公司不计较她工作经验为零放心的签了她,她不想因为窥破一些秘密而被牵连。宇文姿也很多心,她觉得这工作只怕做不长了。 飞机在云端击破云层,等落地时,宇文姿觉得人都舒适了,外头千好万好,还是自己的家最好。的士将宇文姿送到自家门口,宇文姿下了车,看见院里的银杏叶铺了满地金黄,道路那头的合欢花树羞羞答答的,宇文姿进了院子,脚踩在落叶上,才知自己回了家。 开门以后,宇文姿就趴在床上,一觉从午间睡到傍晚,待她醒来时,太阳只剩些许余辉。她从床上坐起来,抓了抓头发,转身进了浴室。 从浴室再出来时,客厅已然多了一个人,那人瞧见她,似寻常夫妻那般打招呼,“回来了?” 宇文姿骤起一身鸡皮疙瘩,这人是谁,怎么进来的。 那人坐在沙发上,手边就是印着温疏桐脸谱的靠枕,他说:“去上海了?” 易凤寻说话就是那般直接,他进来就瞧见了宇文姿的箱子,上头还贴着机场的标签,“饿了没,我带你去吃饭。” 宇文姿头皮发麻,全然忘了她□□,身上只围了一条浴巾,昏黄的斜阳洒在她身上,莹白的肌肤发出诱人的光彩来。 易凤寻看她一眼,“还是你想就这样去?”然后起身,“也行,走吧”,说完就来拉宇文姿的手。 易凤寻的手指尖修长,他手一伸过来,宇文姿就迅速跑进房间,还关上了门。 外头传来低低的笑声,宇文姿翻开衣柜,找了件前夫强烈建议她买的连身裙穿上,这裙子运动款式,后头还有个帽子,端的是青春风范,宇文姿吓出一身冷汗,心道,这种鬼裙子穿起来倒是方便,连扣子都无一颗,穿上就可走动。 易凤寻站在门外,见她出来,牵了她的手,“吃什么,苏州菜好吗,你才回来,吃点清淡的。” 宇文姿抿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这人平日里神出鬼没,一到饭点倒是准时。 这次司机等在外头,易凤寻与宇文姿并排坐在后座,易凤寻伸手翻看一份晚报,宇文姿眼角瞥见他侧脸,他真的挺好看,挺直的鼻梁下有秀美的薄唇,他眼尾深刻,似是一对凤眼。 “看什么呢?” 凤眼斜过来了,宇文姿赶紧正襟危坐,装作目不斜视的样子,易凤寻抓了她的手,“上海好玩吗?” 这是跟她闲聊了,宇文姿回道:“没怎么出门,几乎都在公司里学习,连外滩都没去看一眼。” 易凤寻点头,低头揉了揉宇文姿的手,“上班高兴吗?” 宇文姿点头,“还行,也才刚刚去,有待适应。” 两人你来我往,宇文姿说了说公司情况,说了自己在做什么工作,易凤寻只是听,间或问上几句,宇文姿突生想法,即使两人不是情侣,与他做个朋友也好,这位易先生是个顶不错的人。 吃了饭,宇文姿又开始想些其他内容,易先生该不会和自己一道回去吧,他...... 饱暖思□□,宇文姿吃饱了饭,就开始思虑饭后的娱乐活动了。 她先放了筷子,易凤寻拿甜品给她,“听说不错,试试?” 易凤寻穿着上好的衬衫,袖口卷到肘部,吃饭亦是斯文,一点响声都听不见,宇文姿一手撑着下巴,脑子开始回想与袁安在一起是什么样子,袁安吃饭很快,他说是年少时候要争分夺秒的学习,不允许自己在吃饭上花太多的时间,等到出了社会,再也改不过来。 习惯真是太可怕的东西,袁安改不了他少年的习气,例如节约,不能忍受别人盘中的食物不吃光,尤其对于宇文姿,他的要求近乎严苛。宇文姿不爱吃的东西要是剩在碗里,袁安会一记眼风杀过来,宇文姿通常都会咬牙吃下去。 此刻宇文姿故意丢了一块牛小排在盘子里,易凤寻已经瞧见,他不止什么都没说,又端了甜品给她,宇文姿心生恶念,夹了一块扇贝,吃一根粉丝,又丢在盘子里不动了。 易凤寻也瞧见了,他问一句,“味道不好?下次换一家。” 人比人是要气死人的,宇文姿愈发调皮,她舔一口甜品,又不吃了。甜品上沾了她的口水,谁都不能吃了。 易凤寻接过去,用小勺子舀一口,“嗯,是不新鲜,以后不来了。” 食物是新鲜的,甜品上的草莓宇文姿能看见上头的露水,她这么做作,是想看看世间男人都有什么不同。袁安讨厌浪费,他不许宇文姿有不爱吃的东西,他总是说,“你就是没受过苦,饿你几回,你就不会刁嘴了。” 袁安更不会去吃宇文姿已经吃过的东西,他口口声声不许浪费,可不愿意替宇文姿分担任何浪费食物的风险,人家家里的老婆不吃了,丈夫接过来继续吃,袁安不会。 就如他说不吃人口水渣子,可他与宇文姿接吻还少吗? 宇文姿想起旧日种种,顿觉头疼,她双手往头上一摸,摸到一个塑料大夹子,取下来一看,赫然是浴室夹窗帘的夹子,粉红粉红的,在她头上夹了一晚上。 这真是......丢人丢外面来了。 她拿着夹子,“呃......易先生,你看见了吗?” “什么?”易凤寻抬头,看见那粉红塑料大夹子,说一声,“怎么了?” 他问得云淡风轻,宇文姿觉得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了,可这打扮分明就是个疯婆子啊,她又不想拍韩剧,卷着满头的塑料卷子开嗓子大嚷,她低声道:“你怎么不提醒我?” 易凤寻道:“我以为这个样子你觉得舒服。” 我以为这个样子你觉得舒服。 宇文姿将夹子塞进包里,又用手拨了拨头发,“那我也不能这样出门啊,丢人。” 易凤寻反问她,“丢谁的人?” 你自己觉得舒服,就不丢人。 你自己觉得舒服,我也不觉得你丢人。 易凤寻说得简简单单,宇文姿心里惊涛骇浪。 宇文姿低着头,易凤寻牵了她的手,“走吧,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你去哪里?” 宇文姿想也不想,蹦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女人问男人的行踪,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 大家露水姻缘,还不够资格去探测对方去向。 易凤寻似没有这种顾虑,“我回家,你先走,嗯?” 他说他要回家,宇文姿点头,人家或许是有家室的人,再做纠缠,也无意义。 下午睡得太久,宇文姿先是翻翻杂志,后来又上个网,又到床上辗转反侧,总之是睡不着。脑子太活跃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沉沉的睡意。 宇文姿睡在了沙发上,后头的电脑开着,循环播一首老歌,“也许有一天,我会离开你,长途跋涉,寻找真的自己......” 宇文姿翻了身,却发现身边有人,那人将她抱起来,“怎么在外头睡?” “不安全不猜疑,我们都对自己有爱的权利......” 宇文姿睁眼,瞧见易凤寻,“你来了?” 易凤寻抱了她,“走,去床上睡。” 宇文姿倏的红了脸,不知是她想错了,还是她没想错。她自己从沙发上爬起来,回头道:“那个......那个,易先生,太晚了,你早点睡,晚安。” 易凤寻扣住她手腕,往怀里一拉,宇文姿就站在了他身前。 他们其实已经是旧人,一回生两回熟,算上这即将要来的第三次,就快属于最熟悉彼此身体的陌生人。 宇文姿不知她的房客有无婚恋,如果他有家室,自己又算什么,从一个被出轨的失婚妇女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第三者?宇文姿不敢想象,只好后退一步,“我......” 我又我不出来了,她不会说谎,最后憋出一句,“我不方便。” 在易凤寻看来,女人没什么不方便,无非是亲戚来了,再要不然就是趁机要提要求了,珠宝还是包包,基本能治百病。 他的房东小姐双脸通红,说句话结结巴巴,神情局促不安,哪里是不方便的样子。 易凤寻看着这女人的脸,有点想笑,还有点想吻她的冲动。 易凤寻不耐烦与女人接吻,女人的嘴最应该闭上,女人的手提着那些冰冷的包,就似能得到全天下。女人可以宠,但是不能爱。 所以他睡了女人,会还给她闪耀的珠宝,然后大家一拍两散,没有下次。 易凤寻想想,自己已经睡了眼前的女人两次了,可能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那么自己怎么没有想用几个包包打发了她的念头呢。 真的没有,他觉得他们至少还能睡上十几次,他还没有厌烦,他喜欢她的样子。 就如此刻,他想吻她。 易凤寻钳着宇文姿的手,宇文姿急于挣脱,易凤寻手一松,宇文姿就跑自己房里去了。 宇文姿心神不宁,外头传来门窗轻响,他走了?宇文姿开门去看,一个人就在电脑那儿坐着,他在关电脑。 旁边就是吧台,易凤寻拿了瓶百利甜,“来,喝一杯?” 酒不醉人,人也是会自醉的。 宇文姿才喝了一口,就觉得喉咙发甜,甜味过后就头晕,易凤寻喝了杯酒,抬眼看着她。 他的眼神怎么这么撩人,宇文姿嘟嘟嘴,“易先生,你别这么看我,那个......” 易凤寻起身,摸了摸宇文姿头发,然后吻了她。 这吻由浅入深,待得对方喘不过气,又轻了下来。宇文姿周身发麻,和他床都上了两次,接吻还是头一遭。他们四目相对,又生出火花来。 兴许是天雷勾动了地火,宇文姿圈住易凤寻脖子,易凤寻当下就陪着她倒在了沙发上。荷尔蒙来了,谁都挡不住,宇文姿情动之时,又生出妾如蒲草,蒲草韧如丝的想法来。 就这么和他一辈子,似乎也是好的。 第13章 不知这是爱 两人倒在沙发上,印着温疏桐肖像的抱枕就在沙发边上,那男人端着咖啡杯微笑,似在站在顶端笑看众生皆苦。 宇文姿脚一伸,将抱枕踢到地上,这人烦得很,小心眼,还龌龊。 “怎么了?”易凤寻问一句。 宇文姿翻了个身,手撑着头,说:“总公司两个高层有不正当男女关系,我发现了,他们会不会把我灭口?” 本是一句玩笑话,易凤寻轻笑一声,回道:“弄鬼的才心虚,你怕甚么?”他将宇文姿搂一搂,“或许还不止和一个有关系,你留心看。” 易凤寻就是这样,说什么都是轻飘飘的,又通透得很。 宇文姿侧身,温柔的眼睛看着易凤寻侧脸,“易先生,你......” 话到半路,又不说了,男女之间牵绊太多,到时候当真舍不得放下,又怕问出来人家有家有室,不如现在掩耳盗铃也会舒心一点。 回了公司,宇文姿也摆一双拖鞋在桌下,肩上又搭一条蚕丝大披肩,衬衫挺直的领口露出来,又显出三分优雅,何玉珏看过来,冲她笑,“姿姐,几天不见,你变漂亮了,是不是在上海有艳遇了?” 年轻男孩子的话无足轻重,宇文姿笑一笑,外头的范亚男在财务门口敲门,“阿姿,你出来一下。”皇风分司的人力资源经理找过来,其实自宇文姿入职之后,与人力资源部就没什么交集,她与这位范经理除了最早谈过薪资,也无甚可聊的。今日范亚男亲自来找,还点名宇文姿出去,惹得里头的刘昭也抬头看了她们一眼。 两人站在公司外头的楼梯走道里,这种写字楼就是讲究,堂皇的装修,各家公司之间的过道还铺着鲜红的地毯,宇文姿踩在地毯上,高跟鞋在上面打了个旋儿。 “阿姿,你这次去刚好遇到总公司活动,感觉怎么样啊?” 范亚男直接,开口就直取中路,不给宇文姿犹豫措辞的时间。 这问题太过坦荡荡,宇文姿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温疏桐和蒋嫣的关系,这种破事,难道自己还会敲锣打鼓的传唱吗,蒋嫣未必也太看不起人了。 想到此处,宇文姿看一眼范亚男,这位范经理也是个人精,她抛出包袱,“哦,我还是个新人,感谢总公司给我一个机会能够参加公司聚会,我很荣幸,我还抽了一个礼包,如果分公司需要的话,我可以拿到公司来,分享给其他同事。” 范亚男还是笑,宇文姿也笑,心道,开什么玩笑,他们不要脸,我还要脸,把这种东西抖出来,你们人力资源能得什么好,一堆破事,蒋嫣让你来敲打我,我还懒得去散播呢。你要是想让大家人尽皆知,我就真的不客气了。 宇文姿前一晚受了易凤寻点拨,他说:“那边担心,你就捏着,到时候他们只会对你好,嗯?” 挟天子以令诸侯,不,宇文姿新兵一个,没有这种胆气。 易凤寻将地上的靠枕捡起来,放到桌子上,“诺,给他换个位置,他比你还坐不稳。”易先生手一松,靠枕不在沙发上,立马就横在了桌上,死尸一般。 是以今日的宇文姿吃了豹子胆,大胆揣测蒋嫣那女人的用意,范亚男定是受了她的指控,敲打自己来了。 她们想要自己闭嘴,可以啊,你别碰我,我就闭嘴。 宇文姿说要把温疏桐肖像的抱枕和那枚男士尾戒都拿到公司来,范亚男看她一眼,这女人也会冷不丁的咬人了,回想她来面试那一日,尚且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几天功夫,就会反咬了。 当日的宇文姿,周正诚恳,一看就是老实呆板的人,范亚男很肯定,她变了。 这位员工,换了行装,脸上有温柔笑意,说是如沐春风,其实还藏着二月的剪刀,靠近了,戳你几下也是不手软的。 范亚男不想再搅和蒋嫣和她之间的恩怨,当下就道:“礼物是公司给的,你自己收着,你的好意我替公司心领了。那个,阿姿你回去吧,好好工作,总公司很看好你。” 套话一来,这话题就该结束了,宇文姿点头,“那我先进去了。” 范亚男吐出一口浊气,蒋嫣和温疏桐的暧昧谁人看不出来,偏偏蒋嫣还不自知,以为自己瞒天过海做得天衣无缝,自以为聪明的女人是最可怕的,她们总能蠢出新的高度。 回了家,宇文姿将包包丢到沙发上,厨房里冷冰冰的,自宇文英走后,宇文姿就鲜少在家做饭,打开冰箱,里头一样是空的,还剩下三两个零星的鸡蛋,还有几瓶酸奶。 撕了吸管外头的塑料纸,将吸管往酸奶瓶子里一插,酸味简直要冲到鼻尖上头来,宇文姿低头一看包装上的日期,早已过期。 过期了,宇文姿过去是绝不会把过期的食品摆在冰箱里面的,她每天都会抽空整理冰箱,买了新鲜的菜蔬,新鲜的饮品,分门别类的放好,袁安要吃什么,要喝什么,家中是绝不会缺的。 许是过期的酸味给冲的,宇文姿眼眶有些发红,她仰起头,将快要渗出来的眼泪逼回去,没有婚姻好歹要有事业,所有鸡汤不都这么说的吗? 女人没有男人就要有钱,有了钱才能换更好的男人。 网络上所有毒鸡汤都这么说,据说这种专业稿件叫励志,叫激励女性的事业心,叫女权,叫唤醒女性站出来,撑起世界半边天。 撑了半边天又怎么样,难道就能不喝过期的酸奶,难道就能克服人类的动物属性,就能进化飞跃到靠吸风饮露活下去了? 不能。 人就是一种动物,一种有思考能力的动物,吃不饱,就活不了。 物质决定意识,过于丰富的物质时代催发了种种膨胀的思想流派,什么屁股坐在什么位置,你就如何思考世界。 世界不是靠思考得来的,天地万物,风霜雨雪,你睁眼所触及的一切皆是自然馈赠,就如货币原先只有流通属性,是没有任何价值的。言语乱人心,物欲乱人心,太张狂的野心会让你忘了,你是谁。 宇文姿疲惫极了,她拿出仅存的两个鸡蛋,想做个蛋包饭,打开柜子,又瞧见米也不剩多少,她有些意兴阑珊,要做个职业女性,还做甚么饭? 她又将两个鸡蛋放进冰箱,转身去包里掏钱,家里没有,外面总能吃饱吧。 翻出几张散钱之后,电话开始轻轻的响,平时在公司,电话都是不会调大声的。那头说,“姿姐,我是田水,你快来,袁安要把我送回老家去,你快来!我......” 田水话还没说完,那头就砰一声,像是电话被磕在了什么东西上。 前夫的现任妻子来求救,宇文姿手掌拍在额头上,袁安不是个会伸手动粗的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随后又想到田水挺着的大肚子,宇文姿抿着嘴,拿包开车出了家门。 那边门是开着的,宇文姿站在门口,听见田水断断续续的哭声,“你不要这个样子,你不要这样啊......” 宇文姿敲门,她往里头走两步,家里,不,她曾经的家里,乱七八糟。袁安神经质一般,“你回去住几天,我妈来接你,等我过了这一段,我就去接你回来。”袁安碎碎念的,在客厅转来转去,跟得了焦躁症似的。 田水瞧见宇文姿,擦擦眼泪,“姿姐,你来啦......” 袁安猛地转身,一双眼睛野兽似的盯着宇文姿,“你来干什么?” 这样的袁安,宇文姿无比陌生,她认识的男朋友,她结婚五年的丈夫,不是这样子的。袁安温和有礼,高大英俊,谈吐不凡,样样桩桩,都够得上一个青年才俊的标准。 宇文姿进了客厅,问道:“你在做什么?” 她不是在问田水,她是在问袁安,她结婚五年的丈夫。 袁安撇过头去,似根本不想与她说话,田水站过来,“姿姐,你评评理,他要送我去农村养胎,你说我一个人,我去农村怎么生活,那里我人生地不熟,我......” 田水神色也是激动,眼眶是红的,宇文姿让她坐下,然后看着袁安,“为甚么?你妈说的?” 宇文姿了解袁安,了解他家的情况,袁安母亲不喜欢在城市生活,她操着浓重的外地口音,与这城市大多数人都无法顺利沟通,所以她总是建议袁安多回家,带着老婆孩子回家。 她和袁安结婚第一年,宇文正身体就不好了,她想留在家里陪父亲,袁安母亲就发话了,“怎么,娶了个金凤凰,连家门都不认得了?” 有些人书读的少,该知道的不少,有些人目光不及三寸,口舌却似利刃,能杀人。 兵不血刃的杀人,袁安的母亲就是这种人。 宇文姿脸皮薄,只得跟着袁安回他老家,其实那一年是宇文正在世上的最后一年,也是宇文姿能陪父亲跨过的最后一个年头。 故人已去,往事不可追,宇文姿看着袁安,“她在农村怎么产检,你考虑过没有?” 袁安回嘴,“我妈说......” 又是我妈说,永远都是我妈说,宇文姿不知是替田水生气,还是替昔日的自己生气,“袁安,你他妈的不是男人!” 第14章 可念不可说 袁安讶异的转过头来,他真的从未听过宇文姿讲这样的话,他们离婚的时候,她那样生气,都没有说这样的话。 宇文姿指着田水,“人家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人家休学在家给你生孩子,你特么就是这么对待人家的?你特么是个什么东西,三十多岁的男人,开口闭口就是你妈,你怎么不和你妈过,你怎么还要结婚生孩子,你特么怎么不去死?” 宇文姿被一个农村老太太从心理上折磨了五年之久,她压抑太深,此刻犹如洪水出闸,“袁安,我瞧不起你,你结什么婚,你丁点责任心都没有,配做父亲吗?我要是田水,我就把孩子打了,离开你,离开你那恶心的家,我看见你就恶心,看见你妈更恶心!” 袁安一双眼睛红通通的,他抿着嘴,似在克制自己的脾气,宇文姿瞧着他,“怎么,你生气了?这样就生气了?我这还算轻的,你妈那鬼样子,你这鬼样子,她怎么不从村里给你买个媳妇,再生一窝孩子,全部放在农村,都放她眼皮子底下养!” 宇文姿指着田水,“人家是个大学生,不是你们村里养出来的村花,你睡了人家,要对人家负责,你就是这样负责的?你们村通了马路通了电,医疗呢,孩子要不要检查,孕妇的身体呢,出了意外怎么办?” “我妈说,过了三个月就安全了,会顺产的。”袁安抽空表达了她母亲的懿旨。 宇文姿不骂了,她冷冰冰扫着袁安,“袁安,你知道你妈像谁,你妈像曹七巧,一个现代版的曹七巧,如果你一直是这样,不如和田水分开,孩子也不要了,以免误人误己。” 曹七巧是谁,一个神经质的妇人,神神叨叨的,控制欲还极强,田水听见,问宇文姿,“就《金锁记》里面那个?” 三人都知道曹七巧是谁,都知道曹七巧的下场是甚么,因为知道,袁安才无力争辩,因为知道,才冒着道德风险婚内出轨,因为知道,才成了二婚男人。 “阿姿,我......” 袁安语气软了,宇文姿得到解脱,他还在苦海沉沦。他也希望解脱,可如何才能解脱,难道让老太太去死,可那是他的亲妈,他做不到。 宇文姿了解他,也了解他的家庭,她知道如何粘合这个不怎么融洽的家庭,可田水不会。田水遇事只会哭哭啼啼,或者一言不发的离家出走,这次他在外头开车找了一个下午才在一家商场里找到她,她太年轻,也不知轻重,若是孩子出了事,他真的要疯掉。 田水任性,宇文姿不会,田水会直接与她母亲正面对峙,宇文姿不会,田水太需要他的呵护,可宇文姿更成熟,她懂得什么是表面和平。 袁安太懂得自己母亲,他也懂宇文姿。 田水这么一闹也好,谁都别说谁,分开两头过,大家都安逸了。 袁安还想和宇文姿多说几句,她一个人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重新遇上新的感情,袁安突然想和她坐下来聊聊,可宇文姿已经提了包出去了。 袁安下意识抬脚要去送,田水看他,“你去哪?” 去哪儿?是啊,自己一个有妻有子的二婚男人,能去哪儿? 袁安叹气,“我去买菜,你睡一会儿,醒来就吃饭了。” 田水点头,“哦,我想吃西瓜,你买个大的。” 看,这就是年轻的孕妇,西瓜寒凉,而且如今反季节生长,不是激素是什么。袁安点头,“你睡吧。”他想了想,若是宇文姿怀孕,会不会好伺候一些。 这真是个莫大的伪命题,袁安下楼的时候,宇文姿正在发动她那两人座位的小车子,袁安问她:“学会开车了?” 宇文姿踩着脚刹,侧头看着袁安,“对她好一点,农村不适合安胎,你妈要是想看孩子,可以过来生活,何必非要......” 何必非要强人所难,把一个城里姑娘往农村里拽。 袁安点头,“我知道的,你......” 宇文姿道:“你知道就好,她年纪小,你让着她一点,吵架有甚么意思,难道和我还没吵够吗?” “阿姿,你......” 袁安欲言又止。 宇文姿已经撇过头,倒车转方向走了。 男人步入了新的婚姻开始念旧,女人遇见新的爱情就开始忘旧。 宇文姿和袁安分开的时候,动作潇洒,头也不回,她踩着小车子回家的时候,又开始有点不知名的期待,他在不在? 易凤寻不在。 易凤寻在餐厅里和人谈生意,男人之间,酒色满满,窈窕的服务员穿着开叉的旗袍款款走过来,对面的人说:“去,给易总倒酒,别老站在我这边啊!” 有人又笑了,“姚老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佳人有意,你还把人往外推,来来来,到哥哥这儿来,哥哥和你喝一杯。” 易凤寻翘着腿,把身边一个细瘦的姑娘一推,“王老板喜欢你,还不去?那儿有糖吃。” 姓王的捏着服务员的手,“糖就没有,其他就有,看你吃不吃咯?” 众人哄然大笑,男人们吃饱了饭,有的说要洗脚,那姚老板显然对洗脚这一桩没什么兴致,“洗什么脚,老子一年也不洗一次澡,老子怕水。什么spa,一盆子水泡来泡去的,谁爱洗谁洗,别招呼老子。” 那王老板搂着那三人推了一番的服务员,“兄弟我先去洗脚,你们接着玩,回头来找你们啊。”说罢,就带着两女的进了隔壁贵宾厅,那里头有个超大的心形浴缸,看着就是鸳鸯浴专用。 王老板一走,姓姚的老板指着麻将桌,“易总,来一圈?” 易凤寻点头,选了个方位坐下,那姚老板也不知是哪里人,摸牌自有规矩,他招呼服务员,“把东南西北风都剔出来,不要风,红中发财都不要。” 易凤寻倒是随遇而安,那头又补上来两个牌搭子,姚老板开始讲规矩,“胡牌只能自摸,吃碰都不算,自摸才能倒牌。” 另有一个笑,“这倒是省事,想放水给姚老板胡牌都不行了。” 姚老板哼一哼,“老子最烦打牌放水,老子又不缺这几个钱,放什么水!” 姚老板牌打得不怎么样,但他打得很认真,一直在认真琢磨桌上的牌面,那边有人聊天,他只管盯着手里的麻将,似进入征战状态。 “易总,你那生意成了没?” 姚老板速度太慢,这边已经闲聊起来了。 “八万。”易凤寻丢一张牌出去,道:“不成,还在谈。” “佳能装什么金,前几天都快破产了,现在又金贵起来了。” 易凤寻接口,“怎么说?” 下首的人道:“易总没听说吗?佳能新融了一笔大的,投资的是宝艺,就上海那个,说是要合力打造地产新天堂。” 另一边的人接口,“天堂?我草,谁爱去谁去,老子没活够,还不想去天堂。” 三人都放慢速度,等着姚老板,他数了数自己的牌,终于摊开,“诺,胡了。” “好好好,恭喜姚老板。”大家开始掏钱。 又开始洗牌,姚老板才有空说一句,“宝艺是个空壳子,哪有钱注资,老板前天出国了,我女儿说在飞机上见他了。” 这是一记重磅消息,易凤寻抿抿嘴,手指激动的都有点发抖。这消息放出去,佳能别说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就是收下来一半都是有可能的。 姚老板有意无意看了易凤寻一眼,“佳能是有后台的,别整的太狠,当心伤了自己的元气。” 桌上老板都是手持巨资的大鳄,他们或许籍籍无名,或许只能做个饮料公司,但饮料公司背后总有铺天盖地的果园地皮,有漫山遍野数也数不清的果树,环环相连,节节相扣,这一瓶饮料后头的源泉,是几张钱数不清楚的。 佳能就是这样的公司,看着资金不宽裕,可后头股东成分盘结交错,易小凤先生以商人的思维在商言商,最后反倒肉包子打狗后,还被咬了一口。 富贵总是险中求,易小凤先生被佳能的言而无信气得中风,可信誉破产不是佳能一家如此,即使它再不要脸,也还坚强着面向世人,说自己会克服重重困难,塑造一流地产品牌。 隔日,各家报纸头条,《佳能新伙伴是美女画皮,佳能再陷财务危机》,继而几天,宝艺被人扒皮,说董事长流亡海外,至今不知归期。 股民们愤怒了,佳能信誉破产,大批股民纷纷将手中股份当废纸一样抛售。 经历过停牌整顿,复牌不久并且刚刚开始飘红的佳能地产又开始泛绿,接连几个跌停板,股民只剩心寒。 同时,易凤寻接到唐心远电话,“易先生,佳能愿意再退一步,在原有基础上多让出百分之三的股份,也就是说,皇冠可以持有佳能共计百分之八的股份,不知您意下如何?” 第15章 可念不可说 下班前三分钟,宋雨浓打来电话,说要邀请宇文姿共进晚餐,宇文姿看一眼手表,“我们在哪里碰面?”那边说,“我在你公司门口,你出门就能看见我。” 宋雨浓女士挎着她昂贵的手袋,妆容精致,瞧见宇文姿,跟她挥手,“阿姿,我在这里。” 漂亮的小姑娘总是招人喜欢,美丽的女士更招人喜欢,宋雨浓穿合身的套裙,最时兴的高跟鞋,往这金融中心一站,就轻易吸引许多西装精英男士的目光。宋雨浓挽住宇文姿手臂,“阿姿,你吃咖喱吗,我们去吃印度菜?” 宇文姿笑,“这么美的人爱吃咖喱,好像有点奇怪哦......” “我......” 宋雨浓有些欲言又止,宇文姿察觉,“你怎么了?” “我被人笑话了,就是被人笑话了,我气死了,我......” 宋雨浓哼哼唧唧,半天才说清楚到底是个什么事儿,“那个......那个我跟黄树人出去吃饭,那天吃自助餐,黄树人跟几个男的在旁边喝酒,我就跟那几个太太在旁边坐着,说是聊天,她们说什么我也插不上话。” 宇文姿侧目,“她们说什么?” “她们还能说什么,说英国教育好还是美国教育好,说小孩在国外定居,我反正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又没有孩子。”宋雨浓撇撇嘴,“这些我都不感兴趣,后来她们开始说衣服鞋子,我才能插上话,然后就被笑了。” 宋雨浓叹口气,“她们说奢侈品,说什么羊绒的,我就说哪个牌子新出的还蛮好看的,结果她们都一起笑了,我问她们笑什么,她们还是笑,我被她们笑烦了,起身就走了。” “我越想越生气,我走到一半,转身回去,有人就笑我,什么都不懂,用钱都包装不出来,腹中空空,绣花枕头。”宋雨浓这几个词倒是用得很连贯。 宋雨浓犹自生气,“她们说什么戒指披肩,我完全不懂她们在说什么,我就说戒指和披肩有什么关系,她们都不回答我,我也懒得说了,饭都没吃完,我就走了。” 宇文姿抿着嘴,她有点理解宋雨浓的生气,那是一种被人漠视的生气,你已经压抑了自己的性情想要和大家和平共处,结果人家抱成一个小团体,合起伙来排斥你,真是让人愤懑。可偏偏宋雨浓打不开局面,找不到踢开铁板的突破口,她想跟上去,反而踢得自己脚疼。 宇文姿道:“戒指披肩也就是喀什米披肩,据说整条山羊绒织成的披肩可以轻易穿过一枚戒指,那种羊绒就产自印度,因为这种披肩保暖又轻便,当初的宫廷贵妇们都趋之若鹜,后来这种山羊遭受大肆捕杀,现在真正的喀什米披肩不多了,就算有,也都是后期加工过的,与原先的戒指披肩是不一样的。” 宋雨浓叹气,“这样啊,我又不懂,她们说清楚不就行啦,干嘛笑我,我本来就不懂啊!” 宇文姿点头,“你没必要生气啊,她们又不和你过日子,气坏了就不好了。” “阿姿,你不知道,我最烦和黄树人出门应酬,那些太太们眼睛都往天上瞟,我有时候也学着往天上看,可天上有什么好看的,除了云就是太阳,我真是服了,不想和我说话也不用看天上啊,也不怕歪了脖子。”宋雨浓很聪明,她知道那些太太们是什么意思。 宇文姿鲜少跟着袁安出门应酬,即使有活动,那些太太们也就是晒晒香奶奶当季新品,或是迪奥先生新出的配饰手袋,这些低档次的炫富,在黄树人他们那种有钱人眼里,显然是不够看的。 就如见惯了宝石翡翠的人,给他一捧人造水钻,即使再熠熠生辉,在人家眼里也不过与一堆镀金的铁链子无异。 宋雨浓就是镀了金的铁链子,也是那打磨过后发光的水钻,可她不是真正的赤金,也不是真正的可破开一切的金刚石。 很可惜,钻石坚韧,可卖高价,水钻也漂亮,只能看看,不堪大用。 两人最后还是寻了一家日式餐厅坐下,服务员穿着厚重复杂的和服,脚上踩着木屐,慢悠悠地碎步踏过来,带起有节奏的轻响。宋雨浓吃饭毫不含糊,顺着菜单子一拉,手指连戳了十几下,“这个,这个,那个,那是什么,来一份,还有这个也要......” 餐厅餐牌其实价格不菲,就宋雨浓戳的这几下子,换一个普通白领整月工资,点满意了,宋雨浓才挥手,“行啦,你别来了,你这鞋子哒哒哒,吵得我头晕。” 这本身就是日本风格,那服务员又不是个日本人,听了宋小姐的话,当下抱着菜单子又‘咚咚咚’走了,宇文姿盯着那姑娘背影,“你把人家都说得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了吗,怪里怪气的,我当年端盘子的时候,好歹还是穿旗袍,她这穿的像鬼一样,还不好意思?” 宋雨浓曾经亦自有一段辛酸,她早早出来混世界,世界又不是童话书中那般美妙,貌美的灰姑娘一定会遇上善良的王子。宋雨浓第一次出道做服务员的时候,还在员工宿舍里被人摸走了整三百块钱,年轻的姑娘惶惶无助,欲哭无泪。 几经辗转,宋姑娘换了三家餐厅,到最后一家时,她的美貌才被充分挖掘,她穿了合身的旗袍在前头做迎宾,不必再勾着脑袋端菜盘子,也就是这么一次职业内部调整,新的契机就来了,黄树人瞧上她了。 谁说美貌不是竞争力,美貌本身就是一种稀缺资源。用黄树人自己的话说,“漂亮的人不多,谈得上美貌的就更少,不信你自己到街上去看,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歪瓜裂枣。” 幸运的是,宋雨浓长相太佳,丢在人堆里都能一眼看见她,她皮肤晶莹剔透,一双眼睛像蒙了一层水花,微微一眨,就会说话,她还个子高挑,人说矮子里出美人,可宋雨浓不是,她怎么看都超出平均海平线一大截。 总的来说,宋雨浓有一双桃花眼,皮相很美,再一掂量,她骨相也很美。 这样的美人,即使黄树人没有遇见她,还是会有第二个人遇见她,兴许第二个就是周树人。 木屐声又滴答答地来了,那穿和服的服务员端上来两小瓶子清酒,又上了一盘三文鱼,食物真精致啊,宋雨浓瞥那服务员一眼,“你们这什么店,三文鱼快切成丝了,有这么恶心人的吗?去,酒再来几瓶,三文鱼给我来一斤,我就不信了,还不让人吃饱!” 三文鱼肯定是不会一斤称齐全了卖给你,只能是切成一层一层的片儿,您随便吃,收费反正是一毛不少的。 宇文姿和宋雨浓一人先喝了一口酒,又觉得没什么滋味,两人第二口已经拿着瓶子对饮了。宋雨浓先是叹口气,随后问宇文姿,“阿姿,你还打算再婚吗?” 这真是个令人伤感的话题,宇文姿也叹口气,“和谁再婚?” 宋雨浓凑过来,笑得贼兮兮,“那个,我这有个青年才俊,介绍给你?” “嗯。” 宇文姿这么哼了一声,含义不明,不知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那头乐颠颠的,马上拿手机倒腾几下,宇文姿看她,“你做什么?” 宋雨浓笑,“你吃你的,一会儿给你看小鲜肉。” “嗤嗤”,宇文姿趴在小桌上笑,她也没喝上几杯酒,怎么有点头晕,还有点想吐,难道是怀孕了?不,这不是怀孕的征兆,这是酸,一股子酸味儿。 可桌上是酒,又不是柠檬水,哪来的酸。 唯有一种,心酸。 哪个女人离了旧爱,都心酸。 女人是最恋旧的动物,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可男人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兄弟是手足,女人是衣裳,不穿衣裳有什么打紧,没有了肢体才是大事。 袁安不是在手足和衣裳之间选择了康健,他只是换了一件衣裳。 宇文姿很有些心酸,好好的婚姻,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宋雨浓对婚姻也颇有一些心得,“阿姿,有些男人看着温顺,其实是养不熟的。你看黄树人,看着是个浪子,其实他还是挺好的,玩了也知道归家。” 宇文姿听出门道来,“他在外头有女人?” 宋雨浓饮一杯酒,“怎么会没有?他是怎么看上我的,我心里清楚,外头女人那么多,看都看不过来,强求他只看我一个,那肯定是强人所难啊。”说罢,她又笑一笑,“黄树人说了,他只认我当老婆,其他的叫我不用理,那些都是孤魂野鬼,请不回家的。” 宇文姿有点骨头疼,疼中又有点发酸,酸得没有力气。 两人四目一对,都说不出话来,只好拿起酒瓶子,碰了一碰,互看一眼,又笑起来。 “干了。” “嗯。” 两个女人都酒量不浅,宋雨浓将瓶子倒过来,“看,一滴不剩,不是我吹,当年我可是喝遍无敌手啊,遇上难缠的,我一进去,保证把人给他喝趴下。” 宇文姿点头,“看出来了。” 两个人又是笑,宇文姿一瓶又一瓶,宋雨浓还稍微看了看时间,嘀咕一句,“怎么还没来?” 宇文姿问她,“你老公啊?” 宋雨浓回她,“你老公。” 宇文姿撑着头,“什么鬼,谁老公,我哪有老公,我那是前夫,前夫你知道吗,前夫啊......” 女人有气无力地说着醉话,宋雨浓敲敲桌面,“哎,别睡呀,你喝咖啡吗,我给你叫一杯。” 这边口齿不清,“喝什么咖啡,苦死了,我要喝奶茶。” 木屐又滴答过来了,宋雨浓揭开帘子,朝外头喊一句,“来杯奶茶。” 那服务员甚是年轻,初来上班没几天,今日已经被宋雨浓连修理了几顿,当下回道:“抱歉,我们店里没有奶茶。”这声音有如蚊蝇,宋雨浓回一句,“你这里没有,不会出去买吗?” 服务员声音更小了,“那个,那个......” 宋雨浓皱着眉头,瞥她一眼,“那个什么?话都说不清楚,还上什么班?”随后掏出一张红票子,“外头有奶茶店,劳烦您跑一趟,剩下的当小费。” 服务员不肯接钱,又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当下蠢兮兮地站在原处,宋雨浓终于不耐烦了,“我说你......” 那服务员红着脸,转头就跑了。 宋雨浓将酒杯往桌上一顿,烦道:“有病啊,跑什么?” 没出三秒,服务员就回来了,宋雨浓也懒得看她,哼道:“你跑什么?不买就不买,跑什么,有病啊你?” 服务员后头的男人说,“宋小姐,你想怎么样?” 小包间用竹帘相隔,宋雨浓正好坐在帘子旁,方才服务员被她骂哭,她根本就没瞧见,后来那服务员转身就跑,正好扑进一个男人的肩膀窝里,她也没瞧见。 那男人此刻站在外头,宋雨浓才掀开帘子,“你怎么来了?” 黄树人来了,一来就瞧见宋雨浓发脾气,把服务员都骂哭了。 宋雨浓声音平平淡淡,黄树人也不甚客气,“宋小姐现在好大的脾气,当初怎么没看出来,骂人这么有一套,还能把人骂哭了?” 这话不阴不阳,宋雨浓又不是傻瓜,她才是真正敏感的人,黄树人话里话外斥责她,维护那神经病一样的服务员,当下她的心就像被什么咬了一口。 “你该不会是旧病发作,瞧见服务员就想英雄救美吧?”宋雨浓在刺激黄树人。 宋雨浓本身就是做服务员出身的,黄树人认识她也就是在餐厅,在黄树人看来,宋雨浓和服务员就是同类,或许应该划上等号,大家同出一门,何必欺侮新人。 亦或者,黄树人天生就是个喜欢救赎的人,他爱帮扶弱者,解救他人于危难之中。 宋雨浓太了解他,也看穿了黄树人的秉性,这一番他不问对错,上来就下宋雨浓的面子,当着外人打自己老婆的脸,哪里又当她是自己家人般维护。 “砰”,宋雨浓来了脾气,她将酒杯往桌上一磕,将帘子用力一扯,帘子没扯下来,反倒伤了自己精心维护的手指,黄树人耐着脾气将帘子勾起来,宋雨浓这才看清了那肇事者的长相。 她很年轻,生的也算标致,圆圆的脸,上头全是青春的气息,一眼看去,就看见她大眼睛里面的眼泪花儿,宋雨浓冷哼一声,勾着嘴笑,“我说黄树人,你是不是有瘾,该不会看见一个体面点的服务员就喜欢吧?” 黄树人说宋雨浓你也就是个服务员,何必物伤其类。 宋雨浓说黄树人你不要脸,专盯着服务员喜欢。 早该出现的餐厅经理终于来了,早该过来的人也终于到了,黄树人瞧见汤君年,“你来作甚?” 第16章 风中握不住 宋雨浓有些疲惫,瞧见汤君年,只道:“你来了,怎么才来?” 汤君年问一句:“喝酒了?” 宋雨浓点头,“喝了几杯,没喝多少。” 这二人说起话来平平常常,偏偏又像一家人一样融洽得很,黄树人站在哪儿,一时间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经理终于插得上话,“不知有什么能帮得上各位的?” 宋雨浓瞥那梨花带雨的服务员一眼,“我说来杯奶茶,她说没有,我让她去买,她就哭了。” 那服务员身前的工牌上写着名字,凑近了一看,季静子,经理道:“静子,给客人道歉。” 宋雨浓抬手,“免了,我担不起,她又要哭,我怕了她。好了,不说了,买单罢。” 经理连忙戳那呆滞的服务员一下,“静子,道歉。” 那姑娘来了脾气,“我又没错,我为什么要道歉?”她兴许知道自己眼睛生的好看,也知道黄树人是个关键人物,而且黄树人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一时间,季静子就看向了黄树人。 女人间的暗涌,宋雨浓就是从这暗涌波涛里杀出来的,别说一个如此明显的眼神,就是对方心念一动,宋雨浓也能把这糊味给她嗅出来。 季静子觉得自己委屈,用眼神不屈,宋雨浓将桌子一拍,道:“算了,静子姑娘是吧,你看谁呢?眼睛别四处乱飘,当心看走了眼。” 黄树人有些难堪,“宋雨浓,你......” 作乱的小妖遇上了千年的狐狸,黄树人是人精,宋雨浓也是。 季静子觉得自己的暗示天衣无缝,宋雨浓目光一动,就戳了她痛处。 季静子又要哭了,她以眼泪作为混社会的武器,这一招在她过去短短的出道人生里无往不利,今日遇上了更眼厉的宋雨浓,她觉得自己眉眼好看,可眼前这位...... 宋雨浓的眼睛更好看,她眉目如画,浓眉压着一双含情带水的桃花眼,哭时美,笑时美,怒时也美,这样的天生美人,着实难遇。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经理是喜欢用季静子的,这丫头,看着没用,在摆平男客人时,百试百灵。 今日遇上了服务行业里的黑山老妖,那些子眼泪眼神羞羞答答欲语还休的微末道行通通不管用了,经理也很烦,怎么季静子这么没有眼色,当着人家老婆的面给男人送秋波。 “各位,抱歉,今日给大家打个折,酒水都不入账。” 搞不定的时候就打折,餐厅经理的老三样,他以为打折是圣旨。宋雨浓瞥他一眼,“不必了,你管好店里的人,盘子都端不稳,话也说不清,看着跟个智障一样,倒人胃口。” 这太绝了,周围桌上已经有人笑出来了,季静子憋着红脸,差一点就要嚎啕大哭的样子,宋雨浓一哼,“你看,她又要哭了,我就搞不明白了,她到底要哭什么?她这么爱哭能不能别出来,我们是来吃饭的,不是来看唱大戏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她演给谁看啊?经理,我看她是个表演型人格,她端菜可惜了,不如送去影视学院深造,或许就有前途了。” 话说远了,汤君年上前一步拉宋雨浓,“好了,别说了,走吧。” 在黄树人站着看热闹的间隙,汤君年已经将单买了,宋雨浓叹口气,“谁想说谁说,我反正说烦了,哎,这还有一个,你送她回去。” 汤君年眼光一转,才看见趴在竹席上的宇文姿。 闹剧落幕,黄树人来拉宋雨浓的手,“走,回家。” 宋雨浓不声不响,冷瞥了他一眼,跟着起身了,汤君年搀着宇文姿,宋雨浓也扶着她,“走吧,我跟你一起送她回家。” 三人结伴而行,黄树人开着车跟在汤君年的车后,汤君年抓方向盘,后座上两个女人,他说:“有什么好吵的,你拿一个服务员撒什么气?” 宋雨浓一双美目看着车外,半晌,说了句话,“君年,我想离婚。” 汤君年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宋雨浓的脸,他笑了笑,“别找我打官司,我要避嫌。” 宋雨浓有些讷讷的,混不似平常那般口齿灵活,“不用避了,避不开的,我们自小的情谊,怎么避得开?” 车窗外的风吹进来,宋雨浓一头秀发飞舞,旁边的宇文姿动了动,汤君年道:“她家住哪儿?” 宋雨浓笑,“我怎么知道她家住哪儿。” 汤君年打了个方向,“那往哪儿送?” 宋雨浓给宇文姿盖了个披肩,“你自己看着办,我有什么办法。” 汤君年眉头一挑,“什么意思?” 后头回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车河也游了一圈,风景也看了一遍,这城市不大,江上水波粼粼,宋雨浓道:“好了,我下车了,你自己看着办。” 车停在路边,黄树人的车就跟在后头,汤君年见宋雨浓上了后头的车,又看了后座的宇文姿一眼,方向一转,驰骋而去。 汤君年家住城中一幢高级公寓里,公寓有专人打扫卫生,每日清洁的就似酒店一样,汤君年开了门,将外套丢在沙发上,又扶了宇文姿在沙发上坐下,城中顶级的单身公寓,整面的玻璃墙,面朝长江。 夜里看灯,灯火璀璨,风景就好看。宇文姿趴在沙发上睡了小半夜,凌晨两点,她终于在陌生的地方醒过来。 男人在床上睡了,宇文姿身上盖着毯子,衣服穿得好好的,连外头的风衣也没脱,宇文姿就着落地灯的微光,看了床上一眼,汤君年背对着她,呼吸清浅。 “咔”,锁芯动的声音,宇文姿摸到地上的包,关门走了。 凌晨两点的街道,萧索惨淡,唯有一条酒吧街还算人潮汹涌,宇文姿拉紧风衣,伸手拦了个车。车上是个老师傅,他先是看了宇文姿一眼,宇文姿坐在后座,神色平静,不像醉酒的,也不像要出幺蛾子的,那司机开口说话,“昨日有个年轻妹也是这时候上车,她说让我拉她去商场买内裤,哎,真是世风日下......” 宇文姿听见,回一句,“嗯。” 只是随口一回,那司机又道:“酒吧街那里的小姑娘一把一把,都不做正经事,半夜出来被人占便宜,这可怎么是好啊,以后都不好嫁人......” 司机已有花白的发,这番言语,老者之言,强调规矩,又很是通透。 宇文姿看看手表,凌晨两点四十,她在汤君年处睡着了,虽什么事都没发生,用过去的标准看,也是坏了名声。 巷子还是那样静悄悄的,门口的梧桐笔直站着,门口又落了树叶,宇文姿推门进去,生出奇异感觉来,若是易先生在,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浪荡的女人。 开了灯,屋子里静悄悄的,易凤寻不在,但鲜红的吧台上有一桌吃食,有些还用保温袋罩着,宇文姿走进了,看见一张字条,“本来想等你吃饭,但临时有事,只好先走,抱歉。” 吧台上摆着莲藕焖猪手,红烧狮子头,还有一盅椰子乌鸡汤,汤已经凉了,宇文姿就着冷汤喝了一口,喝出椰子甜味来。 屋里有个人在等她吃饭,她自己醉酒在另一个男人家睡了半夜,宇文姿脱了风衣,倒在沙发上,觉得自己进入误区,她当易先生是露水过客,可人家似乎不是这么认为的。 宇文姿心思辗转,易凤寻不知道,他本想与对方共进晚餐,因为他发现,和那位女房东一起吃饭,他食欲格外好。 饭菜送来,电话也跟着来,易小凤先生的秘书打电话给他,说易小凤先生要与儿子通话,易小凤先生已经中风,口齿亦受到影响,他在电话里问,“能不能将佳能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收购下来”,这实在是太大胆的设想,易凤寻被父亲这一诡异又有诱惑性的提议迷住了。 商人之眼,鹰隼之眼,易小凤先生的眼界与胸怀堪比雄鹰,他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佳能背信,应当得到教训。” 这是易小凤先生的原话,易凤寻心中激起千层浪,冯唐易老,壮志不酬,人生区区几十年,为何不疯狂一把。 皇冠由易小凤先生一手创立,在易小凤先生的暮年,他集资借债百亿资金,试图拿下佳能百分之二十股权,佳能反水之后,皇冠陷入危机,易小凤先生重击之下中风。桩桩件件,只说明一件事,不亮出你的獠牙,人人都想来反咬你一口。 唐心远代表佳能地产再次约谈皇冠,易凤寻一扫前几日疲态,穿一件藏青休闲西装现身会场,仔细一看,他连件衬衫都没穿,里头随意配一件浅灰色t恤,他头发也长了几分,随意用发胶捏了捏,脚上是一对白色的休闲鞋,这样的打扮太随意,唐心远看他一眼,便心理上察觉出几分轻慢来。 对话场就是战场,谁站得高一些,视线就好一些,自然胜算就大一些。 换到此处,谁手里钱多一些,谁就有资格骄傲一些。 易凤寻走过来,唐心远摸了摸领带,左手扶着西装领口,右手伸出来,“易先生,你好。” “你好。” 无论何时,易凤寻的声音都是那么令人如沐春风。 “易先生,佳能召开了董事会,关于皇冠收购佳能股份的问题,董事会愿意在原有基础上再加百分之五,也就是说,如果您愿意,皇冠就能持有佳能地产百分之十的股份。从您签下合同的那一刻起,即时生效。” 唐心远介绍他身边的一个中年人,“这是佳能地产的法律顾问,如果您愿意签约,张律师将作为这一场收购案的见证人。” 说罢,合同都已经摆上桌面。 唐心远上次与易凤寻通话表达的内容是佳能愿意再让百分之三,也就是皇冠用百亿资金能买下佳能地产共计百分之八的股份,此一举虽与最初谈好的百分之二十相去甚远,但对后来给出的百分之五的压缩来说已是很大的让步。 今日佳能更是大方,索性再让两点,凑出百分之十的股份相让,用佳能的话讲,皇冠应该感恩戴德,垂泪哭泣,毕竟皇冠一介没有背景的私企能持资佳能地产十分之一的股份,已是扶摇直上,直入青云道。 唐心远知道董事会怎么想,但他不知道易凤寻怎么想。 易先生拿了合同过来,开始仔细翻阅,逐字逐句,一条一款,似要把每个字都刻入脑海里。可这合同有这么好看吗,这合同大家都应该彼此心照不宣才是,无非是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没签到,后来压缩成百分之五,皇冠不愿意,今日佳能咬牙放血,他还不愿意? 唐心远吃不准,虽说佳能反水在先,可现在已经是两全其美的结局,若是皇冠依旧惦记着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未免太过托大,也有些不识抬举了。 易凤寻收了合同,同身边助理道:“合同有些地方我看不懂,需要回去仔细研读,等我弄明白了,再替我约唐先生。” 唐心远脑子一轰,董事会都觉得佳能这次应该势在必得,唐心远签下来不算甚么本事,签不下来,是不是该考虑自动滚蛋了? 易凤寻已经起身告辞,“唐先生,容我几天时间回去详读,到时电话联系。” 唐心远只得起身送他离开,“好的,静候佳音。” 一纸常见的合同,通俗易懂,这人非说他看不懂,唐心远看身边律师一眼,目光有些幽怨,客户不懂合同,你不能讲解一下吗? 唐心远又预见了结局,就好似两个蠢货带着充足的干粮出征,最后饿着肚子回来了,这变相的闭门羹,他吃得冤枉。 第17章 不知这是爱 宇文姿在汤君年公寓逗留小半夜以后,次日就收到对方电话,“宇文小姐,为何昨夜一声不吭就偷偷离开了,嗯?” 这话是句调笑,宇文姿坐在办公室里,捂着电话低声回了一句,“咱们下班再说。” 那头笑得开怀,“我等你下班,一起吃饭。” 挂了电话以后,宇文姿像做贼一样,还偷偷瞥了周围的人几眼,生怕被人听出什么风流轶事来。 “姿姐”,身旁有人叫她,宇文姿猛地回头,倒吓了何玉珏一跳,“姿姐,你不舒服吗,脸色不太好。” 刚出社会的小伙子们都是善良的,何玉珏瞧见宇文姿神色有异,还以为她病了,宇文姿忙摆手,“我挺好的,怎么了?” 何玉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半天没说出口,宇文姿看着他笑,“你说呀,能帮你的我肯定会帮你啊,说吧。” “姿姐,今天我想早些回去,那个......” 宇文姿点头,“嗯,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他们同在财务工作,宇文姿初出江湖之时,正是这位半大的小伙子帮她最多,可以说,宇文姿一直就是何玉珏带着出道的,现在人家有点小事,只要力所能及,宇文姿绝不会推辞。 何玉珏指着财务隔壁的档案室,“那里面有两厢档案要装箱,在装箱之前要清点一下,我已经穿孔造册了,能不能劳烦你替我检查一遍,再装箱。” 宇文姿点头,“可以呀,这是小事。” 隔壁就是财务专用的档案室,档案室狭小而紧凑,里头摆着两面呈直角的大架子,架子脚下再堆几个箱子,真的只够堪堪一个人站在里头,宇文姿弯下腰来清点档案存票,完全忽视了头顶上的架子,架子上的箱子密密麻麻,一箱文件摆的不端正,宇文姿将脚边的纸箱往里面一踢,架子也跟着动了动,那旁逸斜出的纸箱子带着里面的漫卷档案全数砸了下来。 “砰”,财务下班关门了。 宇文姿的手袋、外套、高跟鞋,还有其他琐碎物品全部丢在了办公室里。她头上和背部遭受重击,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值班锁门的前台过来巡查最后一遍,关灯关电脑,经过财务时,瞧见隔壁档案室还有光亮,小前台往里探头一看,宇文姿就坐在地上,一手扶着头,背靠在架子上,这种密集的摆放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上头第二个箱子眼见又要往下掉,前台惊呼一声,“姿姐,小心!” 宇文姿下意识身体一偏,人躲过去了,还是被砸到腿,前台赶紧进来拉宇文姿起来,宇文姿脚上是在办公室穿的拖鞋,她看小前台一眼,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啊!” 办公室锁了门,手机也丢在桌面上,小前台看财务门口一眼,“姿姐,你电话呢,要不然给昭姐打电话吧,让她安排个人回来给你开门。” 宇文姿摊手,“电话在里面。” 前台连忙掏自己手袋,“那个,我有何玉珏的电话,我让他回来开门吧?” 电话通了,那头不说话,匆匆挂断,再拨,再挂断。连续七八次,那头最后直接关了机。前台还要再拨,宇文姿拦她,“算了,别打了,他可能有事。” 宇文姿穿一双拖鞋站在写字楼门口,样子多少有些狼狈,前台问她,“姿姐,你有朋友吗,我给她打电话,叫她来接你?” 金融中心人来人往,宇文姿的朋友?她想了一下,她结婚这几年几乎没有什么朋友,离婚以后?离婚以后的宋雨浓或许算一个,可自己不记得她的号码啊。 人生就是如此,平平安安无风无浪之时,觉得自己可以孤独终老,不需要朋友,甚至六亲不认都可以,反正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失意之时,方知朋友珍贵。 若要问宇文姿记得最熟的电话号码,除了她自己的,第二个就是袁安,熟悉程度无出其右者。 袁安? 宇文姿叹气,何时何地都忘不了前夫的号码,才是最大的讽刺。 她心念一转,家里不是有易先生吗,叫易先生回去开门,再合适不过了。嗯,易先生,宇文姿有瞬间兴奋,再接着就是更无语的沮丧,别说易先生的电话,她连易先生的全名都不知道。 租房合同就在宇文英的房间里,宇文英临走时交代过,可宇文姿一次也没有翻开看过,她觉得她对楼上姓易的房客没有兴趣,尽管他们床都上了三次。 离婚以后,宇文姿尽力让自己变成一个新式女人,穿时兴的衣裳,化时兴的妆,连姻缘,都比从前超前了。 换做从前,她必须要弄清楚易先生年龄几何、家住何方,等等等等。 可她没有,她觉得自己进步了,拿得起放得下。 关键时候,还是像个笑话。 那头有人轻按喇叭,宇文姿抬头,汤君年已经摇下车窗跟她招手,小前台亦是瞧见,捂嘴笑道:“姿姐,你男朋友啊,好帅呀!” 汤君年抓名车方向盘,他气度也佳,看见宇文姿身边的姑娘,亦是点头致意,更惹来前台笑容,“姿姐,专门来接你的吗,你男朋友真好啊......” 年轻的姑娘都被名车所惑,男人长得体面,穿得体面,再有名车和名表加持,那就成了黄金单身汉,若是资产再丰厚一点,又晋级成钻石单身汉。 别说男人给女人分门别类,女人挑拣起来也是不遑多让的。 宇文姿拢了拢头发,她现在狼狈,又被汤君年瞧见,小前台将她一推,“姿姐,还等什么,快去啊!”宇文姿被青春的小妹推着走,前台也冲着车里的汤君年挥了挥手,才转身下了地铁站。 上次醉酒在汤君年的公寓里睡了小半夜,今日又是拖鞋乱发,再算上之前的离婚失态,宇文姿近期所有的不漂亮都被汤君年瞧见了。再算上她离婚前夕的主妇造型,汤君年赠她华服,细细一算,汤君年差不多见过宇文姿每个阶段的样子。 宇文姿拉开车门,“那个......我......我那个......” 汤君年转头瞥着她,“在公司被人欺负了?有人恶作剧?” 顶好的男人都聪明,汤君年虽说得不准确,其实也接近事实。 他原本是笑着调侃,转头又瞧见宇文姿颈上淤青,当下就拨开了宇文姿衬衣领口,“这怎么了?” 宇文姿低头一看,下巴就搁在了汤君年的手上,她用手去摸,两人的手倒叠在一处。汤君年握住宇文姿的手,“工伤吗,我可以帮你向这家公司索赔。” 第18章 随性的火炬 宇文姿被纸箱子砸后,背部有些疼,汤君年瞧见的颈上倒是没有被砸到,或许被背部波及也说不准,她说:“这里不要紧,就是背上,可能被砸到了。” 汤君年拉开宇文姿领口,宇文姿勾头,衬衫就开了一颗扣子,显然不足以明亮汤君年的视线,宇文姿又松开一颗,后领可以拉的更高一点,“看见吗?” 汤君年偏过身子,直接撩开宇文姿后背的衬衫,宇文姿去拉衣服,汤君年抓住她的手,“别动,都青了。” 宇文姿后背一片淤青,箱子坚硬的角戳她背脊,一条划痕延伸到颈部,汤君年放开宇文姿的手,转向灯一闪,“走,去医院。” 伤并未动筋骨,只是戳伤软组织,宇文姿低着头,汤君年拉她的手,“怎么回事?” “没事,是我自己弄伤的,档案室太小,东西摆的多,我可能碰到了架子,档案就掉下来了。” 汤君年看她一眼,“你的工作环境不够安全,让公司赔偿,顺便停业整顿。” 汤律师字字句句都善于捕捉对方漏洞,其实哪家企业都有隐患,皇风也算作家大业大,并不曾克扣或者薄待了员工,非要这样挑刺,宇文姿可能和第一任东家的缘分也就要到此为止了。 “好了,我没事,不用告,你看,我不是好生生的吗。”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宇文姿看得很开,别说工作做事,就是在家切菜也有伤到自己的时候,难道就能借此放下菜刀远离厨房? 天色已晚,宇文小姐一身伤痛,满目狼狈,头发乱了,还穿着自办公室带出来的拖鞋,汤君年看她,“我们去吃饭,嗯?” 这是宇文姿第二次踏入汤君年的公寓,上次醉酒,又匆匆离开,还没机会瞧清楚室内全景,此刻开了灯,抬眼便望见沿江风光,江中心的摩天轮近在眼前。 厨房就在客厅另一边,汤君年系了围裙,洗手做羹汤。 男人脱了衬衫,换了拖鞋,头发也不如白天那么周正,偶尔有几缕不规则垂下,汤君年低头用剪刀除去虾头,又将背后的黑线拉出来,手法工整,显然就是久居厨房之人。宇文姿在旁边看着,“君子远庖厨,汤律师很是专业?” 厨房顶上的水晶吊灯来回碰撞,将汤君年的脸打出阴影来,他那头炖着牛骨汤,牛骨先用开水翻滚过,才又换水重新开煮,至水滚烫,又放下姜片,牛骨腥膻,用姜久熬之,才去其腥味。待汤转成小火,汤君年才回头煎虾,他抄一块黄油,黄油融化加热,再将一列虾平摊其上,过得几秒,又将虾翻了一面,撒上少许酱油胡椒和盐与黄油一翻炒,酱汁淋到虾身上,完美利落。 菜品精致,卖相也佳,汤君年又撬开一瓶红酒,“你背上有伤,莫要贪杯。” 江上风光好,屋里气氛佳,宇文姿端起高脚杯,“汤律师,哦,不,汤君年先生,认识你我很高兴。”还没开喝,宇文姿似乎已经微醺了,“汤先生,你不知道,你在医院一出现的时候,我就以为你是那个奸夫,哈哈,奸夫。” 汤君年也端着杯子笑,“宇文小姐,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做个师奶可惜了,你长得很漂亮,真的。” 两人相视而笑,宇文姿伸出手,“来,碰杯,为我们谜一般的缘分。” 那一晚他们还是喝了很多酒,宇文姿醉在沙发上,汤君年把她丢进浴室让她泡了个澡,还拿了睡衣给她,连宇文姿背上挫伤的药膏,也是他帮忙擦的。 这样好的机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没人打扰,男方还能掀开女方的后背擦个药,说不发生点什么是不可能的。 汤君年送宇文姿去浴室以后,就替她关上了门,宇文姿确实也洗了澡,站着从浴室出来了,可她一出来就扑到了公寓里唯一的一张大床上,汤君年诚然是个君子,但他不是柳下惠,宇文姿是个美人,又是个离了婚的没有道德约束的美人,他焉有不动心的道理? 待汤君年也洗了澡从浴室中出来的时候,宇文姿已经睡着了,女人趴在床上横躺着,汤君年掀开她的男士睡衣,手指轻柔地替她抹了药,然后将她摆正,在床上竖着睡总比横着睡要舒服一些。 就这么一动,宇文姿口中呢喃,汤君年顺势吻了下来。 这是陌生的味道,宇文姿鼻头皱了皱,他换香氛了? “你......?” 宇文姿睁开眼,瞧见的不是易凤寻的脸。 宇文姿推了汤君年一把,汤君年看她,“你不愿意?” 女方摇头,“汤先生,我......我只是把你当朋友。” 这吻还能怎么继续下去? 无法继续。 大家都是聪明人,汤君年是个君子,君子最不爱干的事情就是勉强女人,他当下就笑了,摊手道:“明白。好了,你睡床,我去那边。” 他指向沙发,并且真的拿了枕头去沙发。 宇文姿猛然惊出一身冷汗,她嗅到的不是他的味道,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对那人的气味如此敏感。 这个问题没有人懂得回答。 易凤寻身上带着清泉一般的香气,不知是什么牌子,不知是什么气味,若非要形容出来,那就是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潺潺气息,温柔灵动,又生生不息。 所谓爱情,就是双方心跳加速产生的恋爱错觉。 汤君年方才有片刻心动,他在沙发上轻轻转了个身,那头说:“汤先生,你来睡床,我睡沙发吧。” 宇文姿睡不着了,她看见了汤君年在翻身,定然是不习惯沙发的缘故,故而她开口一问。可对方没有回答,就方才那么一动之后,又不动了,宇文姿看他半晌,终是双眼疲惫,才肯贴着床睡去。 床上呼吸声均匀,汤君年自沙发上坐起来,落地灯开着,他看了床上的女人一眼,人说,杜鹃若不鸣,诱之使其鸣。她不爱她,为什么不能让她爱他。 爱上,不过是个过程而已。 第19章 落地和上天 次日上班,小前台瞧见宇文姿,“姿姐,你昨天没换衣服啊?” 前台这种岗位,工资拿的最少,全公司去的又最早,开门,开灯,开空调,给领导泡茶,有时还要跑腿买饭,但这种职位,往往也是最闲的,因为她们没有什么正经事。 宇文姿没换衣服,她钥匙钱包手机都在办公室里,上哪儿换衣服,难道穿汤君年的男士衬衫来上班吗? 小前台看出来了,还看出来了宇文姿脖颈上的淤痕,她捂着嘴,“天呐!这也太激烈了吧,天呐,天呐!” 小姑娘都是这个样子,瞧见淤青就以为是吻痕,瞧见一对男女就以为是恋人。宇文姿点头,“财务开门了吗?” “开了啊,玉珏很早就来了,我来开门的时候,他已经开门了,财务有人,放心吧。”后头范亚男走进来,前台赶紧缩回自己的位置,装作开始一天的忙碌生活。 范亚男看了宇文姿一眼,又同前台道:“早会资料打印出来没有,快一点,人手一份。”说罢,径自进去了。 前台开始手忙脚乱,“姿姐,我不同你说了,我有事做了。” 指甲盖大的一点事,就能把小前台忙成那样,她手忙脚乱。其实她入职很久,每天早上都要打印早会材料,却永远弄不清公司里究竟有几人。 有时也会同旁人抱怨,“为什么我做事最多,拿钱却最少。” 答案不在别处,有些人天生是不带脑子的。 前台又开始扳手指数人数,宇文姿说一句:“分公司内勤四十八人,外勤两百零八人,算上老总,你打印四十九份就够了。” 前台又开始去数纸张,数了四十九张纸放进打印机,见她工作片刻,宇文姿都替前台心累。她转头进了里面,财务的门果然开着,何玉珏坐在座位上,神情颇为呆滞。 “玉珏,你怎么了?” 宇文姿进来,脱了拖鞋,换上自己的尖头高跟,虽说拖鞋舒服,可女人永远都是穿着高跟鞋最有安全感,即使这种安全感将脚裹得透不了气。 她打开手机,里面一长串的陌生来电,正要回拨过去,刘昭已经进来,“开会,内部会议。” 财务会议与外人无干,财务人员关了手机,走进会议室,刘昭又关了会议室大门,“总公司要下来稽查,主要针对我们财务,稽查的重点是报销单据是否有效,是否与当事人的行踪挂钩。如果有人虚报,或者拿私人票据来走公司账目,财务负全责。” 刘昭神情不好,这稽查来得又快又急,还来得蹊跷,她还没跟总公司打听清楚个中缘由,上面已经出了通知,稽查组已经动身了。每个分公司轮流来,第一站就是杭州,谁叫他们离总公司最近呢。 接下来按地图分布一一到访,索性这边离上海稍远,要过来,也是第五站以后了。 “这次稽查由温总亲自领队,成员有人力资源的蒋嫣经理,还有总公司财务分管总曲湘墨曲总,剩余人选暂时不确定。”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温总,曲总,还有第一红人蒋嫣齐齐出动,天知道要掀起什么波涛。刘昭已经很能干,短短时间,她就摸清楚上头的最新动向和此次突击队的骨干成员,又及时通知下来,好让大家有个防备。 “好了,大家打起精神来迎接这次检查,若大家这次表现得好,咱们财务内部颁奖。” 刘昭驭下有术,几句话下来,刚柔并济,大棒夹着金元,永远有效。 平时最活跃的何玉珏今日一句话也没说,刘昭宣布散会了,他还坐着发呆,宇文姿碰他一下,“玉珏,你怎么了?” 其实昨日的何玉珏就不太正常,他挂了前台的电话,这本身就是反常的事。 财务忙得热火朝天,宇文姿有心想开导这年轻男孩子几句,那头又在催,“阿姿,档案都拿出来,要重新检查。” 忙碌的早上匆匆过去,何玉珏与宇文姿午间在楼下餐厅吃饭,宇文姿才寻见空隙,“玉珏,你是不是不太舒服,要不要跟昭姐请假回家休息?” 年轻的男孩子趴在桌上哭起来,周围有人朝这边看,宇文姿慌慌忙忙拿纸巾给他,“快别哭了,有什么话说出来就好了,快别哭。” 人到中年总有些伤心事,年轻时候的悲伤移到中年,就成了不痛不痒的小疤痕。 可这疤痕划在青春的当口,就是让人疼痛难忍。 何玉珏失恋了。 昨日他的小女友正式提出分手,小伙子万分挽留,姑娘态度坚决,没有余地。 宇文姿听了个大概,“也就是说,你们本来好好的,她突然要跟你分手?” 何玉珏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我们是大学同学,一直都很好,我先毕业出来,她今年毕业,才刚出来工作,这还不到半年,她就说要分手。” 女孩子分手的原因无外乎就那几种,“对不起,我爱你,可惜我们不能在一起”,又或者“我妈妈说你没房子”,再就是,“爱没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了,总之我不爱你了”。 宇文姿想想也知道都是些烂俗到掉渣的说辞,她是不会信的,可眼前这个小年轻相信了,他痛苦不已,“她说她还是爱我,只是不能和我在一起。” 这话本身就逻辑有问题,说难听了,叫狗屁不通。 宇文姿心中叹气,那姑娘八成是找好下家了,什么不能在一起,不是傍了金主就是骑驴找马换了好鞍。偏偏还东扯西拉,给人留个念想,也替自己留条后路。 他们这手分不了,即使强行分开,何玉珏也会成为那姑娘的备胎。 青春的男孩子,恋爱大过天,青春的女孩子,只喜欢成熟优雅的东西,例如成熟优雅的高跟鞋与套裙,例如成熟优雅的精品男士。 宇文姿不欲再劝,说什么都不好,劝分也不好,劝合也无用。 索性何玉珏慢慢冷静下来了,“静子是个好姑娘,她肯定是遇到难处了,我要体谅她。” 看,男孩子已经为自己的小女友找借口了,男人要原谅一个漂亮姑娘的失误,借口实在太多了,什么“她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她不是成心的”,诸如此类。 宇文姿心中叹气,嘴上随口一问,“她叫静子啊,名字很好听。” 随口搭的一句话,何玉珏就来了兴致,“是啊,她名字好听,人也好看,肯定是我惹她不高兴了,明天我就去跟她道歉,她明天就气消了。” 年轻人总是今日生气明日和好,他们说这叫打是亲,骂是爱。 宇文姿已经是个家庭妇女,她不理解小年轻们拌嘴为乐,她喜欢安静的家庭,喜欢平静的氛围,喜欢一切都如潺潺溪水,不要掀起惊涛骇浪才好。 工作紧密,快要到下班,宇文姿才翻开手机,里头又多了几个来电未接。要拨回去,手机屏幕自动锁死,没电了。 晚上提着手袋回家之时,家门口又停着一辆黑车,宇文姿推门进院子,车上下来一个大汉,“宇文小姐,我们老爷要见你。” 大汉穿黑衣,宇文姿看他一眼,想起那日在家中见过他,她开口道:“你是说易先生?” 那人打开车门,“宇文小姐总算回来了,我已经等了一天了,昨天老爷在这坐了一晚上等小姐吃饭,今早上老爷才离开的。” 易先生等了她一夜? 宇文姿无端的有些慌张,她觉得自己似一个不贞的妇人,被家中的丈夫抓住了把柄,她后退几步,指着家门,“我想进去换件衣裳。” 那大汉很是客气,“小姐请便,我在外头恭候小姐。” 一个小时过去,屋里没有动静,大汉上前敲门,“宇文小姐,你准备好了吗?” 宇文姿其实就在屋里坐着,她什么也没干,她单纯在拖延时间,她突然察觉自己有些紧张,若是见到他,应该如何向他交代。或者说,如何跟对方解释,自己一夜不归家。 第一天 易宅位于离城三十公里的一爿小山丘上,那处依山傍水,黄昏时分,山上渐起一层薄雾,远远一看,如梦似幻,美轮美奂。 宇文姿坐在车上,忐忑不安,有种丑媳妇要去见公婆的微妙感,车驶入林中小道,摇下车窗,能听见翠鸟鸣叫,偶尔还有几只飞过枝头的黄莺,宇文姿目中显出安宁静谧的光彩来。 往深处走,景致愈好,里头有淙淙流水,旁边还有雄壮的松树,宇文姿念头翻转,举身赴清池、自挂东南枝也就是这番影像了。 车子进了宅门,前头是个偌大的花园,修竹茂密,亭台楼阁,朝脚下看,一道清渠通向外头欢快流动的溪水,庭中还有石板桥,石头缝隙里长出油油的青苔。 宇文姿穿着一对漆皮尖头高跟鞋,衬衫西裤,竟与其中环境格格不入,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刻意打扮,现在看来,似乎是弄巧成拙了。 又有大汉迎出来,“宇文小姐,这边请,老爷在里头等您。” 宇文姿看了园中一眼,目光所及之处,没有旁人,只有送自己过来的和眼前的这两个大汉,这样精致的庭院,难道住着的都是这帮黑衣大汉。来迎人的那位在前头开道,“这边请,老爷在里面。” 易凤寻在厨房,他身上衬衫湿了半面,手里拿着似乎还抓着一只螃蟹手忙脚乱,宇文姿本做好要被人兴师问罪的打算,她抓着提包,掌心里沁出汗来,高跟鞋在地面上轻响,易凤寻抬头,冲她笑了笑,“你来了?” 螃蟹手舞足蹈,易凤寻抓的方式不对,宇文姿脱口而出,“当心!” 易先生手指尖被钳子夹一下,他手一甩,螃蟹飞出去老远,宇文姿将提包搁在桌上,快步走过去,“怎么样,没事吧?” 情人之间就是这样,本以为的忐忑,千万种不安,在见了对方以后,只会融化成脉脉不得语的温情蜜意。易凤寻叹口气,“本想叫你来吃饭,弄了一下午,还是没弄好。” 易先生头发随意的搭下来,浅灰的衬衫一片水渍,宇文姿伸手将他一推,“你去换件衣裳,我来。” 宇文姿弯腰去捡地上螃蟹,螃蟹早已自己横行老远,她两指拎起这肥硕的大闸蟹,回头问易凤寻,“是清蒸还是白灼,或者吃咖喱蟹?” 身后的男人说:“你做主,我鲜少在家里吃饭,过去父亲住在这里,现在去了美国休养,家里的老人都跟过去了,蓉姐做饭一流,下次带你去吃。” 宇文姿笑,“去美国吃?” 男人已经走过来环住了宇文姿的腰,“去美国吃。” 易凤寻衣裳本就是湿的,他衬衫下摆正好贴住宇文姿的背,宇文姿感觉自己背后已经一片湿濡,她稍一侧头,就对上易凤寻的脸。 一段绵长的接吻,易凤寻搂了怀中女人的腰,深深浅浅,相互挑逗,吻要从口舌探入对方心底去。宇文姿喘不过气来,易凤寻才松开她,“昨日去了哪里,嗯?” 早该到来的兴师问罪原来隐藏在这里,宇文姿嘴唇殷红,眼睛里蒙了一层水汽,“那个......我......” “嗯?”易凤寻摸着女人的腰,神色间颇有耐心。 “我昨天在公司被箱子砸了,然后我的手机钱包都锁在办公室里面,我......我就在朋友家住了一晚,那个......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在等我,对不起啊......” 女人声音越来越小,易凤寻颔首听着,听到后面,冷问一句,“砸到哪儿了?” 易先生的声音好听,他冷下声音来,又有刮人的寒意。 宇文姿连连摆手,“没事的,没事的,我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没事,擦点药就好了。” 易凤寻不理她,直接去撩她的衣服,“伤哪儿了,我看看。” 厨房的水还在哗哗地流,不断冲刷螃蟹,螃蟹们挣扎着往池子外头爬,易凤寻已经拉开了宇文姿的衬衫,她背着他,秀美的背上有一道三寸长的淤痕,易凤寻抿着薄唇,“还要上班吗?” 他手指划过女人肩背,轻轻叹息,“为什么要弄伤自己呢,在家里不开心吗?” 宇文姿回头去拿被易凤寻拨开的衬衫,衣裳就丢在洗手台上,已经沾了水,她伸出手臂去勾,易凤寻已经将她抱起放在大理石面的操作台上,他摸到她西裤暗扣,两指一动,裤腰就松了。 这是厨房啊,一个开放式的厨房,厨房直通大厅,大厅的门直敞着,此刻只要有人从门口经过,只需侧目一瞟,就能看见里面的旖旎风光。 宇文姿有些不自在,“易......易先生,那个......” 易凤寻已经托着她的腰,拉下了女人身上规整贴身的西裤,他与她紧紧相贴,“易凤寻。” 他说自己的名字。 宇文姿半是羞臊半是情动,“凤寻?” 女人的高跟鞋还在脚上,她一脚勾在易凤寻的右腿上,那人低低一笑,笑声里闻出三分戏谑,宇文姿气恼,当下脚一弯,要去踢男人大腿,男人捉了她的脚踝,往下一扯,两人就合在一处,“嗯”,引来女人一声轻吟。 易凤寻身上有清泉之气,宇文姿搂着他脖子,水龙头的水还没关,宇文姿伸手去关,易凤寻贴上去,等宇文姿自己收腰回来时,就是一个强烈的穿刺。 操作台上一片狼藉,宇文姿散着头发躺在上面,待他们分开时,易凤寻抱着她上了楼。 镜中女人双颊红润,眼神里有灼人的光芒,恋爱让人美丽,宇文姿迈入了爱河。 宇文姿做了一个大虾扇贝汤,又蒸了螃蟹,闷了一锅西班牙海鲜饭,她穿着他的衬衫在桌上与他对饮时,红酒滴落高脚杯,也照出了女人脸上的流光溢彩。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外头月明星稀,宇文姿低头看手表,“我要回去了。” 易凤寻眉头睃了她一眼,宇文姿连连解释,“我明天还要上班,衣服都湿了,我回去换衣服......” 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要求,易凤寻翘着腿,没有说话。 男人不满意宇文姿的做法,似有提了裤子就走的嫌疑。宇文姿凑过去,“别生气好吗,我周末来陪你,陪你两天,好吗?” 女人开始讨价还价,用周末时光来堵男人的嘴。 易凤寻嘴角一勾,笑容意味不明,他敲桌子几下,外头大汉站在门口,“老爷?” 易老爷已经起身了,“送宇文小姐回去。” 他转身背向,走得干净利落。 大汉伸手,“宇文小姐,请吧。” 宇文姿瞧见那人背影,不知是自己无情,还是他才无情。 车子驶入树林,晚风激荡枝叶飞舞,宇文姿坐在后座,想起易凤寻最后的眼神,有些神伤。他是什么意思呢,自己又是他什么人,他有没有家室,难道自己从今往后就成了他的情人?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宇文姿越想越复杂,越想越难受。 一是想自己是要上班的人,再也不是家庭主妇,回家休息是正常的,换套衣服去上班也是正常的,为什么要受他的干扰?二又觉得自己与他没名没分,他凭什么管着自己。 女人的心思就是这样复杂多变,林中的枝条吹得越发起劲,一树干枝抽打在车窗边,险些刮到宇文姿郁郁寡欢的脸。 前头开车的大汉就是原先去接她的那一个,那人在前面说了一句,“宇文小姐,老爷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你回去跟他服个软,就没事了。” 人家一片好心,宇文姿听在耳中又变了味道。 服软?为什么要服软,自己又不曾做错甚么,当初每每和袁安发生矛盾或者摩擦,父亲也是这么说,“阿姿,你回去服个软,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袁安是个好孩子,你们好好过。” 好孩子?父亲嘴里的好孩子今日已经成了别人的丈夫,外人眼中的十佳老公已然劈腿再婚一样不落。 好男人,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好男人。 女人悲伤起来,能把所有不愉快的过往统统回忆一遍,就如环绕音响,也如昨日重现。 此时此刻的宇文姿就是这么想的,如果我当初没有和袁安结婚,那么我不会在家里做了五年的家庭主妇,也不会被袁安的母亲压抑了五年,更不会连父亲在世上最后一年也不能与他共同度过,那么我会活得开心一点,没有遗憾一点,那就更不会被迫地与袁安离婚,不离婚的话也不会搬回旧宅去住,那怎么会遇见这个姓易的负心汉,如果不遇见姓易的,此刻便也不会这么失落了。 回头是伤她心的人,前头是她的伤心地,宇文姿自觉委屈的眼泪都要洒下三滴。 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现在这个姓易的男人身上,他用一个眼神伤了宇文小姐的心。 冷风又起,深秋的夜树影萧条,宇文姿摇起车窗,窗子合上,仍能听见外头妖风作响,她问前头的人,“这边夜里都这样吗?” 回城就要穿过这林间小道,大汉回她,“今天的风格外大,平时也不这样。” 枝打窗台,狂风卷起深夜的寒气从窗中飘进来,易凤寻戴一架轻便的金丝细框眼镜在窗边办公,点开邮件,公司精算部门给出数据,照如今市值来看,要完全收购佳能一半股份预计需要四百亿资金。 易小凤砸锅卖铁拼凑出的一百亿只够吞下佳能百分之十,还是在佳能目前资金紧张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做出的让步,等佳能缓过气来,可能又会横生波澜。 风声越来越响,竹林刷刷之声似要将园中花木全部摧毁,易凤寻关了电脑,点开卧室的电视,“今日台风‘娜塔莎’登陆,请各位居民关好门窗,尽量减少上街出行,预计在凌晨一点,娜塔莎会席卷全程,此刻台风仍在城市外围香蜜湖一带盘桓。各位请看今日要闻......” 易凤寻看一眼手表,十二点四十分,风声越来越狂,易凤寻抓起椅子上一件外套就往外走,那女人不听话,半夜三更非要回去,现在好了,遇上台风,还卡在点儿上。 易宅住的这片地方就叫香蜜湖,整片住宅区都是环山而建,山腹中间有一爿湖水,据说甜似蜂蜜,还清香无比,故而命名香蜜湖。 男人去车库倒车出门,门卫探出头来,“老爷,去哪里?” “台风来了,我去看看他们。” 易凤寻话不多,也不喜欢说太白,他担心宇文姿,香蜜湖属自然风景区,万一遇上大雨洗刷山林,山上滚下来的土坯都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守门的大汉机灵,家主都要出去,自己怎能不动,当下他就拍了警报,通知人马下来一齐出去寻人,不需片刻,一队黑衣大汉齐刷刷站成一排,“老爷!” 深秋的晚上,一队大汉穿统一黑色西装外套,一人替易凤寻开车,余下六人开两辆车跟着出去了,三辆黑车远光灯一打,照得山林小道灿若明昼。 宇文姿还在纠结易先生凭什么管自己这个无解的问题,车上电台已经发出通知,“请市民朋友不要随意出行,台风‘娜塔莎’已经正式登陆本市,预计会在明早转移内进,各位市民不要惊慌,只需在家安静等台风过境......” 前头大汉回头问宇文姿,“宇文小姐,台风来了,就在这一带,不如明早再返程?” 台风都给宇文姿搭了回头的梯子,她也不知到底拧着哪股子倔强劲儿,她说:“又不是没见过台风,怕什么,走,不回去。” 香蜜湖在风平浪静之时风景尤美,暴雨之时,只剩寒鸦夜啼,雀鸟不鸣。 雨下大了,车头雨刷也越扫越快,最后车顶上都被暴雨击落出‘砰砰’巨响,宇文姿有些后悔了。她不知到底在犟个什么劲,或许是易凤寻不知不觉将她宠坏了,让她一时间忘了天高地厚,只顾着内心里那点小脾气。 人是知道恐惧的,尤其是雨声隆隆,天空霹雳一道接着一道的时候。 夜雨冲刷着车顶,易凤寻腿稍微动了动,他有些不安。漆黑的头顶一道猩红闪电劈过,还带着淡黄的尾巴,易凤寻薄唇抿成一条严肃的线。 一颗四人合抱粗细的大树轰然倒地,雷劈在树干上,被烧焦的大树横压下来,挡住山内唯一小道。大汉停了车,“宇文小姐,过不去了,前头树倒了。” 前方已无路,除了回头这一条路,就是在原地等上一夜,等明日香蜜湖的工作人员来拖走大树,清理干道。 “呼......” 宇文姿呼出长长一口气,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终于可以回头的不二理由。“那我们回去?” 大汉二话不说就开始掉头往回走,他生怕这位小姐非要坚持在这里等上一夜,不止危险不说,届时还两头不讨好。 车开始返程,宇文姿又开始忐忑,她怕易凤寻问她,“你怎么又回来了?” 真是个令人尴尬的问题,要走的是自己,半路回头的也是自己,这么一来一回,除了出来冒险一次,还有什么收获?难不成自己已经被言情剧中的脑残女主附了身,为了证明那虚无缥缈的爱情,为了听对方说一句‘我爱你’,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不,情爱是小事,生死才是大事。 易凤寻瞧见前头的火光,沉着嗓子说了一句,“开快点。” 什么着火了,前方有什么事情,到底是劈到什么了,易凤寻脑袋有点沉沉地疼,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一个女人半夜要回城,自己怎么就这么让她走了,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说? 深沉的雨夜让人无端的心慌,车子在雨夜本就打滑,再踩油门,车子失控往旁边一歪。此刻车子处于半山腰上,下头就是深谷,深谷里有什么,有湖水暴涨的香蜜湖。 车子尾巴往深谷里偏,司机一甩方向盘,车子急往山壁内侧靠,或许是打方向力度太大了一点,车子斜着停在了小道正中央,有一车当关、万车莫开之势。 司机开始倒车,后面右车胎瘪了,方才那危险的打滑就是因为车胎泄气之故,司机道:“老爷,车胎破了,要换胎。” 随行的两辆车都跟在后头,前头的车一横,都过不去了,司机下车换胎,后头的人跟上来帮忙,易凤寻撑伞站在一旁。 头上又是一道闪电,换胎的司机抬头一看,大喝一声:“老爷,丟伞!” 说时迟,那时快,易凤寻手将伞往路上一丢,伞滚了两圈贴在山壁上,闪电就已经将伞劈焦了,火势熊熊,暴雨倾盆,很快将火扑灭,黑色的雨伞只剩其中的根骨,防水布面已经尽数烧毁。 易凤寻没有再撑伞,车胎还未换好,后头有人道:“老爷,去后头的车里坐,避雨。” 易先生就那么站着,大雨将他一双凤眸淋得没有表情,这惶惶深夜,她到底安全回家没有? 那头有车要过去,车灯扫过来,易凤寻回头一看,那女人就在他眼前。宇文姿喉间哽咽,她早早就看见横在小道中间的车,一群人站在那处,待到靠近了,她才看清靠着山壁的易凤寻。他深灰的毛衣外套淋了个通透,他来找她了。 他来找她了。 宇文姿要的是什么,念的是什么,琢磨的是什么,疑惑的是什么,摇摆不定的是什么,此刻一见,方知那是爱。 车胎换好了,司机打开车门,易凤寻上车,然后关了车门。 他生气了。 宇文姿跟上去,手也去拉他的车门,易凤寻就在门边上坐着,宇文姿强行挤进来,两人叠在一处,易凤寻往里头挪了挪,宇文姿凑过去,“外套都湿了。” 说罢,她就伸手去扒拉易凤寻的针织外套,易凤寻全程没看她一眼。 返回易宅已经凌晨三点,大家都忙活了大半夜,易凤寻铁着脸进了门,宇文姿忙跟上去,后头大汉说一句,“宇文小姐,老爷刚刚很危险,他也是替你担心。” 宇文姿回头,“他怎么了?” 他差点被雷劈了。 大汉没有回答,只转头走了。易凤寻已经上楼,宇文姿跟上去,浴室里有水声,她在外头问:“易先生,你饿吗?” 折腾这么久,宇文姿也累了,她摸摸头上的湿发,准备下楼去厨房,里头的人就说话了,“进来。” 这声音就如君临天下一般的特赦圣旨,宇文姿推门进去,易凤寻正在脱衬衫,他的金丝边眼镜就搁在洗漱台上,镜片上全是水珠。 浴缸里有热水,易凤寻指着里头,“你去洗”,说罢,他就要推门出去。 宇文姿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手拉了对方手臂,易凤寻回头看她,用目光询问。 宇文姿自己身上也是湿哒哒的,头发拧成一堆,被雨水刷几回,谁不是又脏又乱。她眼眶一红,低头便有泪珠滚落。 易凤寻终于说话,“怎么了?” 女人眼泪愈发汹涌,与外头昏天暗地的狂风骤雨交相呼应,易凤寻叹口气,“哭甚么?” 宇文姿指着浴缸,“你洗,我去煮碗面给你吃?” 大好的良辰,谁要吃面? 易凤寻笑一笑,伸手抱了抱宇文姿,宇文姿搂他脖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他们说你很危险,你伤到哪里了,你伤哪里了?” 老话总说,患难见真情,可现代夫妻,哪里还有什么患难与共的机会。一言不合就要离婚,没有房子没有车,结婚都难。 今日的易凤寻展现了一个男人最应该拥有的品质,牢靠与担当。宇文姿觉得自己心都碎了,她眼泪不止,“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真的,再也不这样了......” 浴室内暖风袭袭,宇文姿双眼哭得通红,易凤寻搂了她,“好了,别哭了,我没事。” 宇文姿点头,“你别生气,我再也不会恃宠而骄了,真的......” 易凤寻好笑,“你还知道这是持宠生娇?” 谁不知道这是娇惯,易凤寻将宇文姿像一个小公主一样捧着,哪个女人被这么宠一宠,不滋生出一些额外的娇气来? 宇文姿嘟嘟嘴,“我以后不会了,你原谅我吧。” 易凤寻将宇文姿拉过来,手指解开宇文姿衬衫,宇文姿眼睛也是红的,脸也是红的,易凤寻伸手捞了蓬蓬头下来,“过来,我给你洗头。” 多少年没有男人说要给宇文姿洗头,年少时,或者准确的说,十岁以前,宇文正会给女儿洗头。 在自家的小院子里摆一个凳子,上头有个塑料盆子,盆底是荷花或者牡丹,宇文正一手拿着热水瓶往塑料盆里倒水,一手在地上的水桶里舀一瓢凉水,两厢一兑,就成了温水,然后唤顽皮的女儿过来,“阿姿,来洗头。” 那时候电视是黑白的,要调台还要去电视机上手动操作,有些洋气的人家先一步更换了二十一寸的彩电,还带着遥控器,宇文姿第一次见人家不必去电视机上调台的时候,还暗自疑惑许久,回家也不敢问爸爸。 为什么人家家里的电视是彩电,为什么人家家里的电视那么大,他们不用起身就调台了,这是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因为人家的电视贵一些,更高档一些。 后来,宇文姿在电视里看了一个广告,当红的影视明星周润发满脸温柔地给一个女人洗头,也是一个木头架子上头有一个盆子,许多年后,宇文姿不记得那个女人的长相,但她记得发哥脸上的温柔。 大学时候,宇文姿是带着一头长发踏进校门的,她喜欢那个洗发水广告,尽管这些年后,洗发水已经被人淡忘,但她喜欢那女子弯腰后垂下来的三千青丝,也喜欢那木架子所承载的细密情意。 年轻的宇文姿希望有个男人就像周润发拍广告一样替自己洗一次头,她发丝柔韧,发质极好,她觉得自己弯腰甩头做同样动作的话,肯定也是美的。 然后她遇见了袁安,袁安也喜欢她,但是不喜欢她的一头长发。他说:“头发留这么长不热吗,看着就热,不如剪个短发吧,那样好看。” 是的,袁安,她的前夫,他给她很多建议,但没有一桩是与自己心意相通的。 宇文姿试图去逆转对方的想法,她先买了个假发套,短发的发套,她想说明短发也不是很好看啊,谁知袁安一直夸她,“比以前好看多了,以后就这样”。宇文姿有些讷讷,她简直怀疑袁安根本没看出来她头上是一顶假发。 易凤寻的手势很轻柔,宇文姿头发不长,她离婚不久,还没能彻底更正袁安从上一段婚姻带给她的弊病,这些都需要时间去改变,包括重新长长一段如鸦秀发。 易凤寻替她冲头的时候,宇文姿偷偷看了他一眼,易先生很认真,表情也很安然。若是换做袁安,他一定会说,“你自己洗,满屋子都是头发,看着真是烦死了!” 宇文姿心念一动再动,易凤寻拿了毛巾给她,“把头发擦擦,再去洗澡,当心着凉。” 浴室内温度渐高,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宇文姿点头,“你也洗,我去那边洗,省的浪费时间。”宇文姿手指着磨砂玻璃内的淋浴,两人都是淋过雨的,一个一个来,要洗到什么时候去。 她拿了毛巾就往玻璃门里走,易凤寻笑着拉了她一把,“那就一起洗。” 窗外雨疏风骤,里头浓睡也不消残酒,次日宇文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糟糕,早已过了上班时间。 她给何玉珏打电话,“玉珏,帮我请个假,我下午过来。” 那头何玉珏的声音极小,“温总来了。” “什么?”宇文姿没听清。 那头挂了电话,发来信息,“温总来了。” 宇文姿捏着手机敲打,“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早上。” 易凤寻不在屋里,宇文姿慌慌忙忙从楼上下来,在客厅转了一圈找自己的手袋,又在沙发下头找出高跟鞋和昨天穿过的衬衫西裤,衣裳是皱了一点,好歹也能穿去上班。 她往院子里一站,就有大汉出来,“小姐要出门?” 宇文姿赶紧报上公司地址,“麻烦你送我过去好吗,我要迟到了。” 大汉很是有礼貌,“小姐这边请。” 香蜜湖之所以风景这么优美,是因为它离市区有足足三十公里,昨日过来赏风景,今日宇文姿火急火燎,温疏桐那个煞星怎么突然来了,还来得悄无声息,让人猝不及防。 车子驶入市区,香蜜湖的宁静悠远全部不见了,摩天大楼下只有脚步匆匆的人群,女士们手提挎包高跟鞋踩得当当响,走起路来比男人还快,男人们则微微弯腰,似活的比谁都累。 车子在宇文姿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下停好,宇文姿抓了包就走,那大汉道:“晚上几点来接小姐?” 宇文姿愣一愣,忙摆手道:“不用接,不用接,我晚上要回家。” 大汉点头,“好的,小姐慢走。” 宇文姿呼出一口气,这是公主般的待遇啊!没等她陶醉几秒,何玉珏的信息就来了,“姿姐,你到哪儿了?温总说要找你面谈。” 混公司就得要团结一心,下面的人必须团结一心,一是要合力抵抗资本家压迫,二是方便通风报信。 何玉珏此刻的报信就很有效果,宇文姿心里好几版腹稿,若是温疏桐故意找麻烦,那自己就把那枚男士尾戒拿出来,好让大家看看,公司某些高层是如何沆瀣一气的,还有某些女人,又是如何靠*上位的。 丑闻嘛,总是上层的人要比小员工多得多,上层叫丑闻,普通员工的只能叫琐事。 温疏桐还是穿得很随意,若不是员工各有一本公司手册,扉页上就是温总的靓照,就凭借温总这一幅温柔无害的样子,谁还能当他是皇风未来的掌舵人。 宇文姿正要开口解释自己为什么迟到,刘昭已经说话,“文件送到了吗?来得正好,温总要和你说一下档案问题。” 分公司财务经理刘昭替小员工宇文姿解了围,总公司来袭,那分公司的人必须团结,并不是因为刘昭允许员工迟到,而是比起宇文姿的迟到来说,她更希望分公司什么幺蛾子都不要出,就如此刻温疏桐与宇文姿的谈话。 刘昭抛了绳子,宇文姿不能不接,“刘经理,文件送到了,我先去其他公司才打车回来的,没耽误什么事吧?” 两人唱作俱佳,刘昭点头,“没事,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公司副总裁温总。” 宇文姿还能不认识温疏桐?刘昭介绍了,她只得低头,唤一声,“温总好。” 大公司就是这样,等级森严,若是倒退几年,只怕宇文姿要弯腰行礼,“拜见温副总裁”。 如今风气不比以前,已经平等许多。因为在过去,总裁先生是绝不会与一个普通员工直接对话的,因为他们地位隔着天堑。 两人单独进了会议室,温疏桐先坐下,然后指着下首,“坐。” 宇文姿依言坐下,等待这位高高在上的总裁先生敲打自己。宇文姿不说话,温疏桐也没说话,挨了几分钟,宇文姿抬头看他,温疏桐才道:“初到贵地,宇文小姐不请客做东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宇文姿一本正经准备接受教诲,哪知温总说起闲话,“昨日刮了台风,宇文小姐这是睡过时了吧?” 看,这人就是这样,说几句无伤大雅的闲话降低你的防备心,接着马上就开始套你的实话,宇文姿摇头,“没有啊,刚刚我们经理叫我出去送文件了。” 温疏桐笑一笑,“我一早就来了,并没有看见你啊。” 啧啧,环环相扣,宇文姿也笑,“文件是昨天给我的,今早我送了才来上班。” 温疏桐看她,“既然是昨天给你的,为什么今天才送,是不是有意磨洋工?” 这人每一句话都能给人扣上个大帽子,昨日刮台风啊,这事人人都知道,偏偏他温疏桐不知道,宇文姿抿着嘴,懒得辩解。 随后,温疏桐看手上文件,“去把过去三年的档案票据都搬出来,你就在这里核查给我看,我就在这里看着,错一单,都是你的责任。” 这话简直有点无理取闹,说难听了,叫厚颜无耻。谁不知道宇文姿新兵一个,她来公司还不到两个月,还是个没过试用期的新人,让人家担负这么重的责任,合适吗? 温疏桐不管这些,他抬头看宇文姿,“就在这里。” 意思是你怎么还不动,赶紧将档案搬过来,核算给我看。 宇文姿有点生气,这人明摆着是为难自己,可生气以后,又是无可奈何。是啊,他摆明是胡扯,那又怎么样呢,你能把他怎么样? 强权之下,就是那么无可奈何。 宇文姿那天从上午十一点一直算到晚上十一点,中途上了两次厕所,喝了半杯咖啡,咬了一口汉堡。她一直在算,他一直在看,直到算的人有气无力,看的人也有气无力。 午夜十一点一刻,温疏桐看一眼手表,“下班。走,我送你回家。” 第二天 深秋的城市,更深露重,兼之台风刚刚过境,这午夜时分竟像隆冬一般,刺骨而刮人。 宇文姿穿着昨日晚上的单薄衬衣和黑西裤,两人甫一出写字楼,她就搂紧了包贴在心口上,温疏桐看她一眼,“这包有暖宝宝功能吗?” “嗯?”宇文姿一时没理解咱们这位可爱的温总开的玩笑。 温疏桐伸手去拦车,又回头看宇文姿,“上次在上海你也是这样抱着这个包,你很爱它?” 宇文姿和温疏桐并排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出租车里开了暖风,她经历前一晚的台风和大喜大悲后,本就没有复原,今日又被这位温总狠狠折腾了一遭,她头脑昏昏沉沉靠在车窗上。 路途早已走过百遍,眼前景物早已刻入脑海,车子一停,宇文姿就开门下车,也不知她磕到了什么,脚一崴,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温疏桐本来要走,看见女人坐在地上半天没起来,他下车去扶她,手指触及之处,隔着长袖衬衫都能察觉她皮肤骇人温度。 男人伸手捞女人起来,“钥匙呢?” 开门摸开了灯,宇文姿循着感觉自己摸到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又循着感觉摸着门出来,客厅灯光亮着,厨房里传出阵阵香气,她摸到厨房门口一看,炉子上冒着热腾腾的白烟,她走进去将火一关,那头一个声音道:“你做什么?” 谁在说话?宇文姿一回头,对上温疏桐干干净净的脸。 那人将她往旁边一拉,“别站在这里,去多穿件衣服。” 宇文姿身上只穿了件背心裙,温疏桐看她一眼就不再看,“你家里只剩几粒米,煮碗粥都够呛,冰箱里也是空的,哪个女人像你这样。” 哪个女人像你这样生活过得一团糟。温疏桐话没说完,宇文姿尤记得冰箱里还有几盒牛奶,她绕过温疏桐从冰箱里摸了一盒出来,发烧的人都口渴,她拧开盖子就往嘴里倒,一只手伸过来,“别这样喝,我给你热。” 牛奶在锅里画圆圈,温疏桐手势娴熟,牛奶加热之后,他还在杯子里放了一颗方糖,才将滚好的牛奶倒进敞口的杯子里。“喏”,他将被子递给宇文姿,“拿好,小心烫。” 宇文姿端着杯子出去,捞起一件居家的浅灰色针织外套,盘腿坐在沙发上,温疏桐出来时,就看见女人似打坐一般,在沙发上坐着睡着了。 “吃了再睡”,他伸手碰女人一下,转眼就看见躺在沙发角落的抱枕,印着自己头像的抱枕。 男人穿简单衣裳靠在窗边喝咖啡,那是一张照片,他和蒋嫣在外地出差时在酒店上完床的照片,那日早晨,他先起床,蒋嫣拿着手机就对他拍了一张。 他回头,语气不冷不热,“你做甚么?” 蒋嫣笑嘻嘻的,“没什么啊,什么都没拍到,你怕什么?” 那个女人在说谎,他分明在这面落地玻璃窗上看见了她的倒影,她穿一条红色吊带裙的倒影。 温疏桐将手伸过去,“手机给我”。蒋嫣连忙将手机丢到床上,“温总,真的什么都没有,你相信我,我害你有什么好处呢?” 有什么好处温疏桐不知道,但是坏处却是有一大堆,蒋嫣一个普通高校毕业的本科生,爬上今日的位置,要不是靠自己的三分媚色,谁能多看她一眼。 皇风不说员工要求,几个上位的高层哪个不是名校毕业,海龟镀金,博士加身。就蒋嫣那个自身条件,谁稀罕多看她一眼。 君不见曲湘墨那个人精儿,都懒得与蒋嫣多说几句废话。 上次酒会是人力资源一手操办,蒋嫣好大的胆子,敢把这张照片做抱枕印出来,她是觉得自己能弄到温总这么罕见的照片以显示自己的能力呢,还是在提醒他温疏桐,姓温的,你有把柄在老娘手里? 温疏桐嘴角一扬,哼,恐怕都不是。那婆娘心大了,想上位了,她不过一个中层干部,永远在高层边缘徘徊,她也想进入总裁室品尝其中滋味。 或者再想深一点,这不知深浅的女人在逼宫,逼温疏桐的宫,你什么时候扶我做正宫娘娘。 “好了,别坐着了,吃饱了再修仙。” 温疏桐将宇文姿碰醒,宇文姿睡了几分钟,恍惚人世间已千年。她急忙去看时钟,“几点了,是不是要上班?” 一枕黄粱梦,一梦枕黄粱。 宇文姿惊诧几个瞬息之后,终于从高度紧绷的脑神经中缓和下来,此刻凌晨一点,不需要上班,她也刚从上班的地方回来。 牛奶已经从滚烫放至温热,她捧起杯子,一饮而尽。 男人就在她身后的小吧台上布置碗筷,宇文姿弯腰从茶几底下摸出一个紫丝绒盒子,“诺,这是给你的。” 温疏桐瞥她一眼,“你要跟我求爱?”男人停一瞬,“求爱可以,求欢也可以,但是我拒绝求婚,因为我已婚了。” 宇文姿有气无力翻了个白眼,“不是我跟你求婚,是你的那个女人跟你求婚,人家送你的,不是我。” 温疏桐还是笑,也不去看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继续问,“那宇文小姐想不想跟我求欢呢?” 宇文姿被激出一身鸡皮疙瘩,她哼一声,“温总,我又不是小姑娘,也没什么事业雄心,在皇风不过混口饭吃,恐怕和您好不了。” 温疏桐今晚有些奇怪的死皮赖脸,“那我跟你求欢呢?” 那还不是一样的。 宇文姿起身,将盒子放在小吧台上,“温总还是先处理好这一桩吧。” 紫丝绒盒子搁在鲜红的亚克力吧台上,温疏桐看面前的女人,她白皙柔美,也是美人一枚,看腻了蒋嫣那嗲劲儿,换成这种小白粥型的也不错。 温疏桐将白粥往宇文姿面前一推,“吃吧。” 次日,宇文姿坐在办公室里头昏脑涨,一时鼻涕一时哈欠,何玉珏频频看她,“姿姐,你病了?” 怎么能不生病,台风夜里的生死瞬间孤寡缠绵,昨日夜里又再受冷风吹,铁打的人也会生病。 宇文姿扶着脑袋,何玉珏回头看一眼,道:“姿姐,你趴着睡一会儿。” 刘昭不在,分公司领导都去出席接风宴了,今日温疏桐副总裁带着麾下两员大将正式莅临分公司检查工作,分公司领导全员出动陪同午宴,也就是说,公司里此刻还剩下的都是普通员工,连一个有级别的领导都瞧不见。 宇文姿一手撑着头,半闭着眼,这是她学生时代最爱的假寐姿势,看着在思考,实际就是在打瞌睡。 终于,午餐时间到了,何玉珏轻轻掩上门,下楼买饭去了。宇文姿放心大胆的趴在桌子上,誓要睡个昏天暗地,可好时光还不足一分钟,外头的小前台就推门进来了,“姿姐,诶,你别睡了,外头有人找你。” “谁找我?”宇文姿困顿不堪。 小前台双眼冒光,“帅哥,好帅的哥哥,姿姐,外头是谁啊?” 宇文姿白眼都没力气翻了,她又没出去,哪里知道是谁。 宇文小姐换下拖鞋,踩着小高跟出去,外头一个穿白衣服的男孩子在外头站着,他说:“宇文小姐你好,我是来给您送餐的。” 宇文姿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现在的外卖小哥都已经是这种颜值了吗?年轻的男孩子身上总有动人的青春,无穷的活力,宇文姿瞬时很理解袁安为什么喜欢年轻小姑娘了。 天呐,人生在世,最好看最有朝气的年龄不就窝在二十上下那几年吗。 男孩子手里提着两个大的保温袋,他笑一笑,露出颊边酒窝,“祝您用餐愉快。” 宇文姿还准备多问几句,男孩子已经挥手说拜拜了。 “哟哟哟,阿姿,这爱心午餐啊,谁送的啊?” 每间公司里总有几个中年女人,不爱工作,爱八卦,不爱上班爱请假。眼前这个就是,手里提着包,看样子已经准备回家了。宇文姿笑笑,“哦,我在网上订的,你要吗,我把网址给你。” 那位女同事嘟嘟嘴,“网购啊,我从不网购的,算了,不和你说了,拜拜。” 前台凑过来,低声说一句:“整个公司就她包裹最多,还从不网购,要命。” 宇文姿问她,“你吃了没,来,一起吃。” 食物包得很精致,里头有切成小三角的公司三明治,有一杯鲜榨的奇异果汁,有一盅百合燕窝粥,有一对翅膀,有一盒腰果鲜虾,那边有个三文鱼沙拉,还有一份鱼翅捞饭。 那翅膀大得很,前台问,“姿姐,有这么大的鸡翅吗?” 宇文姿摇头,“没见过,哎,你来一只。” 两人将食物吃得七七八八,小前台捂着肚子,“姿姐,不瞒你说,我很久没吃这么饱了,在家里都是熬个菜叶粥,最多加个排骨,哪有一下子吃这么多靓东西。” 那翅膀大得很,宇文姿和前台一人啃了一只,吃到半路,前台回过神来,“这不是鸡翅。” 宇文姿点头,“也不是鸭翅。” “那是什么,鹅翅?” 那是一对天鹅翅膀,易凤寻让相熟的酒店送去宇文姿公司。在两个女人酒足饭饱之后,温疏桐进来了,他手上还提着一个纸袋子。 温疏桐站在财务门口,瞧见宇文姿桌上残骸,说一句:“以后不要在办公室内用餐。” 宇文姿和前台对视一眼,都觉得温副总裁这话莫名其妙,公司向来是允许员工在午间自行吃饭休息的。温疏桐说完就走,前台此刻反应极快,她将宇文姿一推,“哎,温总生气了。” 温疏桐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子,他在饭局上敷衍了几句就找借口回来了,这女人倒好,早就酒足饭饱,显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 宇文姿被前台一推,追出去,“你找我啊?” 温疏桐回头看她,一双眼睛似笑非笑,“你调戏我?” 一阵晴天霹雳,宇文姿觉得自己最近快被雷劈傻了,“温总哪里话?” 温疏桐根本不吃她这一套,他将袋子放在宇文姿怀里,留下两个字,然后转身走了。 他说:“装傻”。 第22章 春景 窗外又起了风,一场台风刮过,院子里残叶满地,宇文姿穿着居家棉质套装,又捞了一件毛衣套上,准备洒扫院子。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宇文姿低头瞧一眼,顺手掐断了。 真是不能惫怠太久,宇文姿自从做了一名职业女性,每日坐满八个钟头在写字楼里,如今略微扫一扫地,都觉得要断了筋骨。 外头小巷子里有汽车驶入的声音,宇文姿回过头去,瞧见的不是自己想见的人。袁安来了。 “你怎么来了?” 袁安开着一辆纯白的日系车,与易凤寻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他还是那样高大、英俊,男人就是占这点便宜,靠近四十,才开始散发点味道。如今的袁安举手投足都有那么点精品男士的味道,比当年那个穿劣质白衬衫的漂亮男孩子不知要体面多少倍。 他说:“我打了你电话,你没接。” 宇文姿哼一下,有甚么好接的,不想是谈旧情来了吧。 袁安站在院子门口,“不若我们去咖啡厅坐?” 那都是老一套了,宇文姿摇头,“言情偶像剧都不兴这么拍了,有什么话,说吧。” 外头秋风瑟瑟,袁安坐在沙发上,“都已经是晚秋了。” 宇文姿递给他一杯茶,“陈年的茶叶,将就喝吧。” “那一年,我初初见你那回,你留好长的头发,我当时想,‘她真漂亮!’” 宇文姿斜靠在另一边的沙发上,一手撑着头,还翘起一条二郎腿。 那头说:“我当时想,我要她做我的女朋友。后来,我就常常遇见你,你在食堂也能见到我,在自习室也能见到我,在宿舍楼下也能见到我,只要有你在的地方,都有我。” 宇文姿喝了一口水,“我知道。” 袁安看她,“人世间所有称得上缘分的相遇,都是预谋。” “你还记得小安吧,就是和我们同年结婚的那一个。她当年就同我说,‘嘿,袁安看上你了。’”宇文姿叹气,“我也看上你了,要不然你怎么能这么容易遇见我。” 袁安笑,“小安她现在怎么样了?” “离婚了,早两年前就离婚了。” 袁安有些吃惊,“小安离婚了?那么爱笑的女孩子,怎么就离婚了?” 宇文姿斜瞥了袁安一眼,“你这么吃惊做什么?世界上天天有人离婚,你我也是其中一对,有甚么值得吃惊?” 的确不值得吃惊。袁安看宇文姿,“你过得可好?” “托你的福,有吃有住,但愿长生不老,永享太平。”宇文姿回道。 袁安侧目看前任妻子,她脸上竟然挂着俏皮的笑容,他眉目一动,“你变了。” “变刻薄了?” 袁安盯着她,“你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婚姻就似磨难,谁不愿日头高起不早朝,君王都有惰性,更别说普通老百姓。 袁安过去为着摆脱贫下中农的身份,比世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要努力上进,他清晨六点半起床回公司,晚间不过八点半,亦不会收工回家。随之而来的是,家里经济条件逐渐好转,房子由租变成分期付款的买,后来索性换了小区,终于迈入另一个层面。 宇文姿跟着他,早晨永远比对方先起床半个钟头,袁安梳洗之时,早餐已经端上桌。夜晚睡觉之时,宇文姿又比袁安要晚上一个小时,她要洗碗、拖地、熨衣裳,袁安讲究体面,衬衫领口略有一点褶皱,他都是不肯穿的。 夫妻二人都似陀螺,不断敲打着彼此。宇文姿自认已经做好一个妻子的义务,浆衣洗裳,红白案板,她样样都用心去做,也都是拿得出手的。 男人不易做,被社会抽打成牲畜。女人也不易做,被家庭压抑成奴隶。 此刻宇文姿俏皮一笑,袁安忽生慨叹,“你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我们全心全意做好一对合格夫妻,可生活让我们无法同步。好比睡觉,宇文姿睡觉的时候,袁安已经进入梦乡,妻子去贴丈夫的背,丈夫只会挥挥手,嘴里含糊不清,“别闹,明早要开会,快睡。”又比如次日清晨,妻子穿老土保守的睡衣,脸上或许还有油光,丈夫只能冷漠瞧她一眼,“晚上我晚点回来,你自己先吃。” 该甜蜜温存的时候被拒绝,该表扬欣赏的时候被嫌弃,宇文姿不是个仙女,她也会有沮丧和脾气。 两年前,小安离婚的时候,曾经约会宇文姿,小安已经从离婚阴影中努力走出来。她说:“我报了英语班,不想再做师奶,我会出来找工作。” 小安在校时,成绩平平,开朗爱笑,人还有点微胖,胜在脾气大方,人人都爱和她交朋友。她结婚也很早,宇文姿在筹备婚事时,小安传来简讯,“阿姿,我要结婚了。” 彼时的宇文姿想,人人都在结婚,自己也是顺应潮流。后来小安离婚了,还提醒她,“阿姿,你穿得太老土了。” 谁说不是呢。偏偏那时的宇文姿还自作聪明,“不会啊,你抬眼看,周围哪一个不老土?” 并非周围的女性都老土,而是宇文姿周围的女性都老土。宇文姿去买菜,菜市场的大妈们难道要抹着口红,涂着洋气的指甲油,还踩着三寸高跟四处走动吗? 话题已经无法突破,小安只好问她,“你的床上生活怎么样?” 宇文姿故作欲语还休,红着脸咿咿呀呀半天说不出个字来,到最后小安都不耐烦,不知道当年那个大方明艳的女同学去了哪里,眼前这个矫揉造作虚情假意的宇文姿又是谁,是否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冒牌货。 等小安走后,宇文姿才悄悄拨开衣领看了一眼自己的胸罩,款式已经陈旧,颜色也不新鲜,她考虑是否应该买一件花样大胆的款式穿一穿,最后又否定这个愚昧的想法。自己是个良家女子,怎么能学那卖笑之人,简直不堪。 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 这个命题很难解,但女人不再具有原始资本时,会被迅速淘汰出婚恋市场。 袁安就在身边,宇文姿倏的回头,问一句:“你有没有嫌弃过我老土,没有女人味?” “哪一方面?”袁安今日格外好说话。 宇文姿抛开良家包袱,热烈大胆,“床上?” 袁安仿佛又看见了多年前那个慧黠女子的身影,他嘴唇动了动,喉咙似乎也在吞咽,他说:“其实......” “嗯?”宇文姿想听听前夫的看法。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嘛。 许是察觉了宇文姿太过于大方的神情,这种大方已经区别于女方对以往生活的追忆与探讨,更加贴近于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与期待,袁安眉目一动,瞧见沙发上温疏桐,转了方向,“你交了男朋友?” 抱枕何其无辜,躺在那儿都受罪,袁安将抱枕往自己腰后一塞,大概是眼不见心不烦。又或者是想压后人一筹的意思。 还是幼稚。宇文姿瞧见袁安小动作,道:“你今日到底什么事情,扯着我讲了半天闲话。” 袁安扫视一周屋里,屋里原本是陈旧的西欧典雅风格,宇文姿住进来,将桌椅板凳大动了一番,还加了个鲜红的吧台。吧台与整间屋子格格不入,饱满的鲜红颜色刺激又抢眼,袁安笑,“你的品位倒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胸闷。” 宇文姿也笑,“你的品位一样让人不敢恭维。” 屋里边边角角开始呈现杂乱的迹象,女士风衣丢在椅背上,那头饭桌上似乎还丢着化妆盒,这待客的茶几上胡乱交叠码着几本女性杂志,上头写着放荡的标题,《你的男人一夜几次》,或者是《男人如何在月圆之夜狼人上身》。 真真是令人羞愧的话题,袁安讷讷,“你每日看这些?” 当日的规整的妻子不知去了何处,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生活随性,探寻真我的单身女郎,女郎说:“是啊,我正好弄清楚,你怎么对我没兴趣。” 袁安奇怪的看她,“我没满足你?” 宇文姿迎难而上,“你满足了谁?” 袁安并不好色,在家中看电视剧,上海穿旗袍打牌的太太们挑逗男人,将自家先生的手塞进自己大腿缝儿里,袁安都要叹气,“世风日下!” “那是三十年代的电视剧,与如今风气不同。”宇文姿以为那是旧时候的大上海风情,她说:“当年尚且如此,现在应该更开放才对。” 袁安教育妻子,“你且不懂这个社会,这个社会并未变得有多么宽容开放,只怕比过去还不如。若真的坏了名声,好教你随时无翻身之地。” 前夫当初的谆谆教诲如暮鼓晨钟在耳边轰鸣,宇文姿如履薄冰,可小心极了又该如何?天要下雨,冰河要化,走在上面再谨慎的人都要淹死。宇文姿淹死在了前一段婚姻里。 袁安起身做出总结陈词,“你好自为之。” 宇文姿敏感万分,“你什么意思?” 袁安目光扫向楼梯,“社会并未进化成你想象中的那般模样,开放与宽容都是对男人说的,你一个女人,还是会吃亏。” 还要怎么样呢,话也不能说得更白了,宇文姿脸上飞起一抹不经意的绯红。开了大门,袁安拢了拢大衣,转身走了。 第23章 残墨 财务要聚餐,根据何玉珏透出来的说法是,“听说杭州分公司出了问题,曲总一直在杭州,这边检查都快完了,曲总也没空过来露个面。” 宇文姿回头,“杭州出了事情,和咱们有甚么关系?” 年轻的小伙子仰头一笑,生出几分书生意气,他手一抬,“这你就不知道了,咱们分公司前任老总也姓曲,名字你知道吗?” 宇文姿手头就有过去的资料,她低头一看,“曲潇湘?” 天呐!宇文姿心宽,她日日见到旧日老总的名鉴和私章,枉她还以为曲湘墨就是旧时分公司老总,只是如今挪了地方,上去总公司分管财务。 两位曲总,根本不是一个人。宇文姿拍拍心口,“他们是什么关系?父子还是兄弟?” 何玉珏抿嘴一笑,“错啦!” “错了?他们没关系?”这么有缘分的姓名,当真是奇缘。 高层的八卦总是比其他新闻有看点,何玉珏将手中的笔一放,似要大说特说的样子,宇文姿手里拿个文件,把椅子拉过去,装作讨论工作,“他们什么关系?” 何玉珏低头,小声道:“曲湘墨是男的,曲潇湘是女的,他们怎么会是父子或兄弟?” “曲潇湘是女的?”宇文姿愕然,鲜少见到某公司的一把手是个女人。 “是女人,你知道她是谁吗?”何玉珏笑一笑,笑得有些暧昧,“她是温总的老婆。” 宇文姿脑子简直拐不过弯儿来,“哪个温总?” 财务与其他内勤都相隔,这个特殊部门有个半透明的单独的小空间,隔着磨砂玻璃,何玉珏用笔指着那头的老总办公室,“就里头的温总。” 上头检查期间,分公司将老总冯许堂的办公室临时拨给温疏桐使用,恰逢冯总去马尔代夫休年假,这么一安排,倒也省去了温冯二位老总的尴尬。 宇文姿瞧过去,心中一动,“曲潇湘是温疏桐的老婆?” 何玉珏补充,“曲湘墨是他的小舅子。” “那杭州分公司老总是谁,曲总在那里发现了什么问题。” 答曰:“杭州分公司老总就是曲潇湘啊!” 扑朔迷离,这般扑朔迷离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宇文姿整理信息,“那就是说,曲湘墨曲总在杭州检查他姐姐?那温总呢,杭州出了问题,他怎么不去?” 何玉珏也不知打哪儿听来的私隐,“我跟你说,温总和他老婆不和,这次带人突击检查,就是想把杭州的老总给换了。” 温疏桐拿曲湘墨当枪使,红缨一抖,对准的人是自家老婆。 宇文姿被这错节盘根的信息绕昏了头,她不明所以,“所以小曲总就去找他姐姐的麻烦了?” “我听昭姐说过一次,说大曲总在咱们公司做老总的时候,温总就不喜欢,曲总说要拼事业,他们夫妻两地分离,一直都没生孩子。”何玉珏认为温疏桐是想逼曲潇湘回归家庭。 事实是不是如此,谁又知道呢。宇文姿逐渐开始理解一个女人的事业心,曲潇湘本就是风暴科技太子女,未嫁时就已经品尝过权利滋味,这样的女人如何甘心在一个小家庭里相夫教子。若想深一层,还不知她与温疏桐的婚姻是否你情我愿郎情妾意。 各人有各人的婚姻模式,夫妻关系难以破解,宇文姿回到正题,“杭州分公司怎么了?” “去年温总去杭州分公司视察,然后曲总办了个接风宴,听说那顿饭花了三万多,后来杭州申请报销,报了整整八万块。”何玉珏笑,“也太难看了,他们夫妻吃个饭不能算私账吗,还要贪公司这点钱。再说了,公司不也是他们自己家的嘛。” 不错,曲潇湘吃相很狼,可温疏桐也不弱,明明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这一次还单单揪出来大书特书。若是闹严重了,大抵会在他老婆的职业生涯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丑陋痕迹。 刘昭进来了,宇文姿和何玉珏开始说工作,刘昭拍拍手,“晚上聚个餐,早半个小时下班。” 饭局不远,就在公司临近的一间海鲜酒家,一楼陈列着各种龙精虎猛的鱼虾蟹鳖,宇文姿下班穿得随意,她套了一件玫瑰红的长毛衣外套,那头刘昭笑一句,“阿姿,今日穿得倒像个新娘子。” 回头一看,赴饭局的同事都规规整整,还有穿着丝袜包裙高跟鞋的,只是外头套一件西装,唯有宇文姿,脚上换了懒人平底鞋,身上红毛衣,看着跟来串场子一般。 已经有人招呼,“二楼包厢,大家跟上。” 宇文姿低头要上楼梯,温疏桐不期说一句:“阿姿,你喜欢吃什么?” 众目睽睽,真是众目睽睽之下,温疏桐拉了宇文姿胳膊,“来,自己选。” 宇文姿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各样眼色向她瞟过来,疑惑的、不解的,还有窃窃私语的,罪魁祸首轻轻一笑,手指坚如磐石,“这个好不好?” 温疏桐将宇文姿抓得很稳,宇文姿只能顺势跟过去,若是尽力挣扎,的确能甩开,又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了。隔日,公司会传出闲话,温副总裁瞧上失婚妇女宇文姿,宇文姿宁死不屈,温总意欲逼良为娼。 等等等等,宇文姿不想传出新花样来,她不想顶着一个中年妇女的名头屡屡传出花样新闻。此刻便是,说得多,做得多,故事就精彩,风言风语则更多。 刘昭将各路同事一拦,回头看宇文姿,“阿姿,来一斤白螺,不要白灼,要麻辣。” 宇文姿连连点头,“好,我知道了。” 女人脸上早已绯红,温疏桐瞧见,轻笑出声,“脸红什么?” 宇文姿叹一口气,“温总,我这个没用的无知妇人有甚么能为您效劳的?” 温疏桐笑,“长进了,我还以为你要尖叫,说‘你放开我,你放开我!’还好嘛,应对得体,不错。” 宇文姿瞥他,“我怎么不知道进皇风工作还需要经过被同事调戏这一关?” “我不是普通同事。”温疏桐纠正她,“好了,今日就很好,日后千万要乖顺,否则当心我霸王硬上弓。” 水缸里的螃蟹横着往外爬,宇文姿顺手捞起一只,“再敢占我便宜,我钳断你的手指。”螃蟹张牙舞爪,温疏桐跳开三步远,“女侠饶命。” 两人都在一楼发笑,温疏桐指着宇文姿的红毛衣,“哪儿买的?” “夜市,八十一件。”宇文姿将螃蟹丢回水缸里。 温疏桐点头,“我说怎么摸着这么扎手呢。” 宇文姿横他,“抱歉,愚妇贫困且迟钝,不知会伤了总裁先生的玉手,请您放愚妇一马,莫要折腾愚妇了。愚妇将日日在家为您烧高香,祝您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温疏桐不笑了,冷着脸哼一句,“蹬鼻子上脸。” 宇文姿也不笑了,“少女的心思才阴晴不定,某些人简直翻脸比翻书还快。” 电话在口袋里响,宇文姿走开去那头说了几句,再回来时,温疏桐刺她,“情郎?跑那么远作甚,你个离婚女人。” 宇文姿本就没上楼,东西都在自己手里,她转身就走,“不吃了,你给昭姐点一个麻辣白螺。” 晚秋的风声飒飒,宇文姿拢了拢毛衣,伸手拦车,“师傅,去香蜜湖。” 易凤寻病了。当日给宇文姿开车的大汉打来电话,“宇文小姐,老爷病了,你要不要来看看?”宇文姿说好,大汉说:“小姐在哪里,我来接你?” 接接送送是女人闲暇时才爱摆的谱,这种时候,直接过去才是最快的。宇文姿上了车,心跳得厉害,她捂住心口,察觉心脏已经不受自己摆动。 往日电视剧里,军士去出征,家中妇人会说:“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你若是不在了,我该怎么活?”这样的台词屡见不鲜,宇文姿会一边剥个桔子,一边吐槽:“怎么不能活,谁离了谁不能活?” 情到浓时,鸳鸯交颈,天鹅永远成双,一只死去,一只引颈长鸣,哀恸而亡。易凤寻病了,宇文姿已经不能想象,没了他,自己怎么办? 易凤寻永远周到,知道宇文姿要来,专门让人去半道上引路,怕出租车找不到地方。易宅的灯亮着,竹林里也点了路灯,小亭子上挂了灯笼,真正的灯笼,风儿一吹,能看清里头冒出的青烟。烛火摇晃,夜风唱晚,宇文姿急匆匆往屋里跑,手触摸到大门时,脚下又慢了。 她放轻了呼吸,生怕呼吸声都会扰了易凤寻休息。客厅没人,厨房也没人,宇文姿往楼上走,书房的门关着,宇文姿推门进去,里头灯亮着,还是不见人影。 宇文姿又回头去找,后头一个身影拦住她去路,“去哪里?” 易凤寻穿一件亚麻灰针织外套,他一手端着一杯水,一手拉着宇文姿,“晚上不要乱跑,跑了又要去找。” 外头更深露重,宇文姿玫瑰红的毛衣已经被露珠沾染成了暗沉的紫色,易凤寻指着书桌旁的纸袋子,“给你买的,你去试试。” 男人一贯好看的凤眸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几天不见,他似乎瘦了。宇文姿手上还提着那个方正的提包,她此刻觉得这个包有些愚蠢,又觉得自己的毛衣太过随性,此刻想扑上去抱抱他,都怕自己粗糙的毛衣扎了他的手。 宇文姿站在那处,觉得自己的关怀都干巴巴的,“是不是那晚......?” 后知后觉的关怀,任何人被那么折腾一遭,都会生病。宇文姿脚步生了重镣,锁住她不能往前迈一步。 女人蓦地转头,“易先生,我回去了。” 第24章 一脉 易凤寻站在书桌边,他伸手推开窗,朝外面看一眼,“时间还早,走,我送你。” 宇文姿哪里是真的要回去,她只是站在那里有些尴尬,易凤寻拧开一瓶药,往手心里倒了几颗,又喝了一口水,等药入了咽喉,他才笑一笑,“走吧。” 易凤寻还是那么温柔地看着她,宇文姿将包往地上一丢,上前扑过去,语气中带着哭腔,“你个坏人,你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怎么不告诉我!” 女人的指责无稽又赖皮,自己漠不关心,还怪人家不曾通知你。易凤寻笑一笑,他拍拍宇文姿的背,“好了,没事。” 这舒缓的安抚恰似当日易凤寻安慰宇文英一般,语气轻柔,又透着三分客气。 宇文姿不是傻瓜,她敏感意识到易凤寻只言片语间对她的态度已然不同,台风夜里的真情突显此刻变得像个笑话。她抬起头,“凤寻,你生我气了?” 易凤寻有过很多女人,他见识过长腿细腰的外国名模,拥抱过甜美灿烂的年轻姑娘,更经历过烈焰红唇的冷艳冰山,但他喜欢宇文姿。无可否认,宇文姿是个标致的女人,她漂亮,又不浓艳。易凤寻觉得自己还能和宇文姿相处很久,直至自己厌烦的时候。但目前离那一天恐怕还很远。前提是,她要听话。 宇文姿是个好的情妇人选,或许也是个非常好的伴侣,哪方面都是。但她不够忠贞。 易凤寻指着书桌旁的软椅,“坐。” 宇文姿坐下,背部僵直,手指搅在一起,她有不好的预感,他要跟她分手。 “楼下有几部车,你喜欢哪个,自己选。”易凤寻的开场白。“不要车也可以,车降价太快,房子吧,房子保值。” 宇文姿头脑轰鸣,她声音沉沉的,“你......什么意思?” 易凤寻指着书桌下方的纸袋,橙红的纸袋子,上头偌大的标识,只要眼不瞎,都能认出来那是个什么牌子,价值几何。他说:“我见你喜欢方包,便给你定了一个,一个月前订的,这两天才送过来。你看看,喜不喜欢?” 包包,车子,房子,打发女人的三件法宝。宇文姿弯腰,她抱起地上的纸袋子,打开盒子,拆开防尘袋,洁白的包装纸下头躺着一个天蓝色的四方铂金包,细腻光滑的皮质配一个金色的锁扣,形制与宋雨浓砸她的那只手袋基本无异。宇文姿盯着这只昂贵手袋,心开始跳得很慢,她握着盒子边框,手下用力,“你要和我分手?” 易凤寻扶了扶眼镜,他向来温柔的凤眸此刻只剩精明的光泽,“还想要什么,跟我说,嗯?” 多么无情的男人啊,要一脚踹了自己睡过的女人,还这样温和有礼。宇文姿觉得自己若是拒绝了他的好意,简直显得自己不知好歹。 当日袁安要离婚,宇文姿想问,“为什么?” 今日易凤寻要分手,她原本想要问出口的“为什么”却临时改了方向,她说:“好,那就多谢易先生了。” 宇文姿起身,将手里的包胡乱塞进包装袋里,她一手提着易凤寻赠与的离别礼物,一手捡起自己的手袋,“那我先回去了。再见,易先生!” 这一声“易先生”她咬得很重,易凤寻拨了个内线,“送宇文小姐回去。” 回程的路上灯火幽暗,前头的司机也不是当日的大汉,宇文姿嘴角几次三番启了启,最后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来。她不明白,几日之前都好端端的,才数日不见,今日话题就成了分手。再经过几分钟的猝不及防,大家就已经一拍两散了。 深秋的夜风带出竹林风动,宇文姿扭头朝后头看了看,或许他只是说说而已,他只是开个玩笑,他是不是悄悄跟在后头呢。 很遗憾,宇文小姐的期许落了空,后头别说人,连一只鸟都不肯飞过。 次日上班,何玉珏送上最新战报,“昨日温总喝醉了,昭姐也陪了几杯,两人拿着五十几度的白酒对饮。”他指指后头,“看,昭姐七点就回了公司,这女强人当得不容易啊!” 刘昭在后头的小空间里坐着,她家境宽裕,丈夫是自己开诊所的,名校毕业,收入不菲,刘昭本人担任财务经理多年,属于早早就上位的,但是这些年并未再进一步,看上去是止步于此了。 何玉珏为人良善,他泡了一杯冷蜂蜜水,“姿姐,你拿去给昭姐喝。”宇文姿抬头,“你自己去,刷个好感,露个脸。” “姿姐,我不好意思,你去吧。”小青年就是这样,遇见女上司,都有三分害羞。 宇文姿笑一笑,“你好像很怕她会吃了你?”何玉珏将杯子递给宇文姿后落荒而逃,宇文姿将水轻放在刘昭桌面上,“昭姐,小何给你的蜂蜜水,你试试。” 刘昭三十又三,她妆化的不浓,依稀还能看清她脸上的几粒雀斑,她指着桌前的椅子,示意宇文姿坐下。“阿姿,昨日怎么没吃饭就走了?” 宇文姿笑了一笑,“我家里有事,比较急。” “阿姿,昨天的事情你不要往心里去,温总爱开玩笑,你自己不当真,没人会当真的。” 刘昭捧着杯子,盯着宇文姿的脸,宇文姿笑了,“和温总没关系,是我自己的私事,真的。” “那好,你去吧。”刘昭放行,又添一句,“谢谢你的蜂蜜水。” 宇文姿指指何玉珏,“是小何的心意。” 刘昭笑,“是你们的心意。” 宇文姿才背过身去,脸上就没了笑容,她抿抿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刘昭也误会了,专门敲打自己来了。 刘昭说,你自己不当真,别人才不会当真。听仔细了,这话的意思是说,你自己不要陷进去,外人才懒得管你和温疏桐甚么关系。 宇文姿深深叹了口气,谁要和姓温的已婚男人有甚么关系。她看了外头老总办公室一眼,一时间只觉得,诸事不顺。 下班之后,宇文姿将风衣丢在沙发上,家里似乎开始变得凉飕飕的,宇文姿朝窗外看一眼,才过了六点,天都已经黑透了。 空调送出暖风,宇文姿一脚搁在茶几上,目光瞟到杂志的插页,《你的爱情是否像龙卷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来不及细看,电话嘟嘟作响。 宋雨浓在那头无精打采的,“阿姿,你在哪儿,出来喝酒。” 宇文姿叹气,“我在家面壁呢,酒后乱性,不要喝酒了。” “地址告诉我,我来找你。”宋女士也不知醉了没有,思路还是很清楚的,她把电话递给司机,“来,报地址。” 二十分钟后,外头的铁门被拍得‘咚咚’响,“阿姿,快开门!” 宇文姿穿拖鞋出去,瞧见外头短裙高筒靴的宋雨浓女士,宋女士手上提着几个袋子,“开门,我买了零食。” 进了屋里,宋雨浓将脚往茶几上一搁,“诶,你一个人住这儿啊,不错啊!” 宇文姿递上来一双拖鞋,“要不要换鞋?” 宋雨浓拉开长靴拉链,“妈的,这鞋磨脚,还他妈的这么贵,还不如我小时候穿的布鞋,跑着上山下地都不累。” 长靴丢在沙发边,宇文姿看一眼,华伦天奴,宋小姐总是会挑拣最时兴的款式来穿戴。衣服也是,包包也是,鞋子也是。 宋雨浓摸着肚子,“那里头有泡面,咱们一人来一个?” 宇文姿指着厨房,“我炖汤,家里有意面,要不要来一盘?” 厨房里已经开始散发肉香,宋雨浓跑过去,“呀!鸭架子啊,我最喜欢这个,小时候......”宇文姿推她出厨房,“好了,别弄脏你的贵衣服,我可赔不起。” 宋雨浓站在厨房里不动了,她眼睛瞪着汩汩冒泡的汤锅,宇文姿回头一看,“怎么了,怎么哭了,被热气熏得吧?都说你娇生惯养,热气熏一下,都要哭。”宋雨浓拍她一下,“放屁!你才被熏的,老娘在餐馆里混出来的,还怕这个?” 宇文姿笑,“好了,别伤怀了,出去等着吧。” 宋雨浓不理她,自己刷了袖子,去看汤锅,她调了火,“小火炖着,来,我给你展示一把基本功,保证亮瞎你的大眼睛。” 烧水,下面,宋雨浓看一眼手表,“嗯,八分钟。”然后她开了火,往锅里化了一块黄油,倒上生抽和醋,撒了一点糖和黑胡椒粉,几下翻炒,汤汁就出来了。面捞出来,用凉水一浸,再去油锅里,宇文姿在旁边看着,“哟,当真有一手啊。” 宋雨浓将意面分开两盘,最后切了个西红柿装点,她单手捞个胡萝卜,“小妞,要不要宋大厨给你雕个玫瑰花儿高兴高兴?” 宇文姿双手抱胸,“来来来,就是爱玫瑰,雕得不像要退货啊。” 四目相遇,两个女人都“噗嗤”笑出来,宇文姿将宋雨浓手中的胡萝卜拿下来,“好了,别显摆了,知道你能干。”宋雨浓一哼,“知道就好,算你有眼光。” 第25章 焚香 吃饱喝足了,宇文姿去泡茶,宋雨浓窝在沙发上,“诶,你收留我一夜吧?” 宇文姿问她,“要不要鲜果茶,再放几颗红枣?” 宋雨浓直接躺在沙发上,“我就睡沙发,不占你地方。” 宇文姿端了茶出来,“沙发睡着不舒服,第二天腰疼。”宋雨浓抱着靠枕,“我不想走,你别撵我走,就收留我一夜,行吗?” 宋雨浓神色不好,脸上露出哀婉的神情来,美人要流泪,宇文姿赶紧哄她,“我没说让你走,我是说家里有床,你睡床。” 美人总是让人心动,也让人心痛,宋雨浓这样绝美的人儿,任谁都要夸一句,我见犹怜。宋小姐一哭,宇文姿都扛不住,更不要说她的伴侣黄树人先生了。 宇文姿坐在沙发上,她盘着腿剥桔子,“幸好你是今天来,我去超市买了菜,换做平时,连杯热水都没有。” 宋雨浓趴在沙发上,斜着眼看她,“你上班有这么忙吗?” 上班当然是没有这么忙的,只是宇文姿昨日遭遇了打击,今日只想缩着脑袋做人,不想出去浓妆艳抹招摇过市了。宋雨浓道:“阿姿,我很羡慕你。” 宇文姿吃一瓣桔子,哼道:“快省省,我还羡慕你呢,我一穷二白,还离了婚,有甚么值得羡慕?” 那头说:“我的婚姻也快到头了。” “甚么?”宇文姿桔子也不吃了,电视也不看了,她盯着宋雨浓,“黄树人出轨了?他要跟你离婚?” 宋雨浓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出轨,我也不在乎。” “这是几个意思?”宇文姿瞥她。 宋美人从沙发上起来,坐直了身子,“意思是说,我不在乎他有没有出轨,因为我发现自己不够爱他。”她凑到宇文姿面前,“你明白了吗?” 宇文姿叹一句,“不会这么多年以后你才发现自己和汤君年□□吧?” “嗤嗤”,宋雨浓点宇文姿的脑门一下,“瞧你那点出息!诶,你和他怎么样了?” “谁?” 宋雨浓瞪她,“汤君年啊,我发小,你觉得他怎么样?” 电视里在播放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宇文姿又剥一个桔子,宋雨浓笑,“哟哟,不肯回答,你害羞啦?” “没有害羞,我和他不合适。”宇文姿抬头,“我觉得你们合适,你们有天定的缘分。” 宋雨浓咳一咳,“我说宇文同学,你年纪不小了,再嫁也要赶早。你也不出去看看,现在小姑娘多凶,就汤君年那样的,多少人盯着呢。” 宇文姿捕捉了宋雨浓话里的信息,“就汤君年那样的?你说,你是不是找到了更好的,要抛弃我们汤律师了?” 宋雨浓低头一笑,笑出几分少女的羞涩来,“等我离婚再说吧。” 宇文姿垂下了目光,人人都遇见了爱情,人人都要奔向新生,唯有自己,一再被抛弃,在爱情的地下铁里,不见天日。 宋雨浓说起了她的爱情,心情明显好转很多,她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这个吧台真丑啊,和屋里其他东西都不配!” 宇文姿点头,“是很丑。” 人人都说丑,袁安看了,说丑,宋雨浓看了,也说丑。宇文姿已经开始相信,这个鲜红的吧台,真的很丑。 只有一人,他永远不会说这样的话。 “哇哦,这个包好看,比我那个好看多了,我那个颜色不好,你这个美,超级小清新啊!”宋雨浓发现了新大陆,对着宇文姿的新包赞不绝口。 包还躺在袋子里,送包的人已经不在了。 宋雨浓将包提起来,“这颜色,少见啊,这要订啊,你订了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宇文姿摇头,“人家送的,我也不清楚。” 包包对女人总有难言的吸引力,谜一样的吸引力,宋雨浓瞧见美包连声赞叹亢奋不已,“你干嘛这样无精打采的,这是好东西啊,人家送你,简直一片真心可鉴日月。” 是的,易凤寻要分手的决心一片真心可鉴日月。 宇文姿终于不再坐在沙发上吃桔子,她站起来,冷不丁吼一句:“这是那个王八蛋送的分手礼物!” 屋里安静了,宋雨浓的视线终于从包上移开了,她撇撇嘴,“那王八蛋的品位还是挺好的,比汤君年和黄树人都强。” 宇文姿摇头,她指指身上的衣裳,“我很老土吗?离婚时前夫说我难看,我现在又被人踹了,我很老土吗?” 米色衬衫,黑西裤,还有搭在椅子上的米色风衣,宋雨浓回头看她一眼,“大概和卖保险的没差吧。”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宇文姿心灰意懒,“那就这样吧,反正人会老珠会黄,练霓裳也有变白发的那一天,美貌有个鬼用。” “你自己信吗?我跟你说,你这纯属消极抵抗。”宋雨浓抓起那名贵手袋,“你看看这包,你想想能送你这包的男人,你想想,你仔细想想!” “想什么?”宇文姿无力反驳,声音都透出几分气虚。 宋雨浓表情心痛极了,“这包好看吧?” 宇文姿气短,“好看有什么用,人家不要我了,不要我啦!”说着,说着,声音大起来,还透出三十分的怨气。 “人家为什么不要你?”宋小姐迎头痛斥:“你再这样下去,别说这样的好男人你抓不住,就连汤君年那样的恐怕都悬得很,我很为你忧心啊。” 宇文姿往自己脸上揩了一把,竟然摸到一指油光,她说:“包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家说分手就分手,我有什么办法,分手都算了,连个预兆都没有,他说分就分,我......” 宋雨浓瞥她,一手做‘嘘’的手势,“你别哭,千万别哭,男人最不耐烦女人哭,我也不耐烦女人哭,祥林嫂一般,没有出息。” 分手就是难看的,女人姿态全无,只想以泪洗面,或者昏昏沉沉,换一场醉生梦死。 宇文姿面色不佳,头发蓬松,再瞧见宋雨浓小姐养着一头及腰黑色大波浪,又穿合身短裙露出一对美腿,对比之下,只觉自己已入暮霭,年轻尽失,再无任何颜色可言。她说:“我不如你娇媚,没有市场了。” 宋雨浓头发一甩,裙子一摆,哼道:“我脱了裙子,剪了头发,与你也是一样的。” 宇文姿燃起几分期冀,“那......” “是的,你明日便抛弃这些愚蠢的黑裤子,裙子穿起来,那人说不定就回头了。”宋雨浓女士提出她真诚的建议。 宇文姿将信将疑,“真的?” 根据温疏桐当日的说法,自己的打扮的确存在很大问题,此番宋雨浓巩固概念,宇文姿愈发确信,易凤寻离自己而去,就是因为自己太老土了。 女人不能老土,女人要时尚,女人必须裙子高跟鞋配起来,唯有这般,方可重获新生! 宋雨浓从手袋里翻出一管口红,“来吧,新色,浪起来!” 次日上班,宋雨浓亲自指导宇文姿穿衣,“不要这件,丑死了”,“不要丝巾,老气”。如此种种,两人在妆镜前描眉化唇足足一个小时,宋雨浓女士方同意放行,“去吧,只管往人多的地方凑,看看哪个男人不回头。” 宇文姿穿一条墨绿的修身皮裙,脚下踩同色秋款高跟鞋,嘴上抹了哑光口红,手上握着宇文英留下的手包,她进了办公室,将大衣往椅子上一丢,惹来何玉珏惊奇眼神,“姿姐,你......你晚上有约会啊?” 刘昭从外头进来,“开会,温总有工作安排。”宇文姿手下不停,捞起一个夹着铅笔的笔记本,一手端着自己的杯子就站起来了,刘昭瞧见,先是一愕,后又道:“还有三分钟,大家抓紧。” 温疏桐开场先说了几句客气话,甚么“最近大家辛苦”,“以后去总公司我做东请客”,“分公司做得很好,大家再接再厉”等等等等。 这些都是场面话,大家都懂,但温总到底要说些什么,大家又心里没数。直到温疏桐宣布:“我与分公司和总公司人力资源分别协商过了,因为分公司财务经理刘昭工作出色,不日将调往杭州任职杭州分公司副总经理一职,大家恭喜她。” 温疏桐说得激情澎湃,刘昭脸上依旧是得体的笑容,何玉珏真心为刘昭高兴,连声鼓掌。剩下宇文姿,她瞧了温疏桐一眼,瞧出几分小人得志的样貌。又去看刘昭,不知怎么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惋惜感。 惋惜甚么呢,宇文姿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刘昭有家有室,还有一个刚上小学的可爱儿子,若是为了事业,让自己抛家弃子,自己是决计做不到的。 会议结束,刘昭过来同大家一一道别,轮到宇文姿,她只能低声说一句:“恭喜刘副总。”刘昭笑一笑,抱了抱她,转身走了。 宇文姿出会议室时,温疏桐站在门口,他说:“我也是明日就走,你不同我道别?” 啧啧,还道别?宇文姿发笑,“我如何贺你,以沉默,以眼泪?” 温疏桐低头看她,瞧见宇文姿皮裙下的饱满胸部,“不若......” “不若温总先考虑如何平息曲总的怒火吧,祝您好运。”宇文姿摆头就走,温疏桐下得一手好棋,利用刘昭的事业心,将人□□杭州,直取曲潇湘心脏。 温疏桐在背后说,“你对我的家事很了解嘛,还说对我没兴趣?” “嗤嗤”,宇文姿发笑,她回头道:“不知温总从哪里得来的误会,就您那么高级的手腕,我说我在欲擒故纵都不好意思,对吧?” 女人烈焰红唇,温疏桐瞧她侧影,“今天穿得还不错,有进步。” 宇文姿低头要走,那人道:“今晚我请你吃饭,赏个脸吧?” 第26章 庸人 下班之时,刘昭开始收拾杂物,宇文姿上前帮她,两人合力将私人物品搬到楼下,刘昭丈夫开车来接,刘昭回头,“阿姿,你去哪儿,我们送你。” 宇文姿摇头,“不用送,我就在附近吃饭。” 刘昭点头,“那我们先走了。” 宇文姿与她挥手告别,那一对夫妻还没走远,宇文姿似乎已经听见争吵声。“你有没有考虑过家庭,你想挣多少钱?你说,你想挣多少钱才满意,你说呀!” 刘昭要去杭州工作,似乎是一意孤行,并未与丈夫达成一致。宇文姿朝那边再看,车已经驶远了。 夜间霓虹闪烁,楼下车水马龙,餐厅里人影绰绰,宇文姿到时,温疏桐已经在那处坐下了。 温疏桐开一瓶红酒,他手势娴熟,高脚杯一晃,映着头顶水晶玻璃吊灯射下的光,酒杯里的酒都晕染出对面女人的缩影来。 “来,为了我们的离别,干一杯。”温疏桐将酒杯递过去。 宇文姿端起杯子,看了男人一眼,一口干了。 温疏桐笑,“你不同我说点什么吗?类似离别感言?” “温总,祝您一路平安。” 温疏桐笑着瞥她,“宇文小姐今日可真够敷衍的。这样盛装打扮,看着心情又不大好,是不是被其他男士爽约了?” 宇文姿戳了戳盘子里的牛排,“温总,您别挑三拣四了,我一个失婚妇女跟您一个有妇之夫出来吃饭,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您还指望我笑靥如花啊?可省省吧,我心脏脆弱着呢,一摔就成八瓣,玻璃心!” 温疏桐还是笑,“我看你倒是应该解放自己,勇敢寻找真爱。” 宇文姿搁下刀叉,抹一抹嘴角,“温总,您别跟我说您看上我了,其实我也没看上您,既然咱们彼此都无爱,以后最好还是别再见了。” 温疏桐点头,“你说得对,确实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你还是蛮懂行的嘛。” “别逼我。”宇文姿细细一叹。 “我逼你什么了?”温疏桐看她。 “别逼我翻白眼。”宇文姿真的不再看对面的男人,转开了目光。 她朝身后看了一眼,只这么一眼,瞧见黄树人与一个女人进来了,那女人穿细带高跟鞋,手里还牵着一个孩子。 孩子五六岁,头上扎着辫子,一头卷毛深棕色,煞是可爱。宇文姿心下‘砰砰’跳,以为见到甚么不得了的□□。 宇文姿头一直朝那头扭着,温疏桐调侃她,“你情夫带着孩子老婆出街来了?” 黄树人完全没有察觉宇文姿的存在,他抱了孩子坐下,又点了餐牌,才开口道:“李憨要开画展,他找我了。” 女人掏出镜子,化了口红,又抿了抿嘴唇,“别叫人家李憨,人家是约翰李,你也可以叫他姐夫或者李约翰,要有礼貌,嗯?” 孩子在旁边玩玻璃杯里的水,女人瞪孩子一眼,“放下,当心弄坏杯子。” 黄树人摸摸孩子的头,“无妨,杯子坏了不要紧,只不要把水溅到身上,会生病。” 女人直哼,“你会惯坏他!” 黄树人也笑,“我给孩子只有一种爱。” 孩子眼睛圆溜溜的,童声童语,“爹地说舅舅是溺爱。” 黄树人与孩子碰头,“李憨说对了。” 女人看自家弟弟,“莫要在他面前说李约翰坏话,他已经会告状,会原样重复你的轻视与抱怨。” 黄树人抬头,“我几时有抱怨?抱怨的是你,你不满意自己的婚姻生活,轻视的也是你,嫌弃找了个没有能耐的丈夫。” 黄立人瞧自家儿子,“赶快忘记舅舅刚才的话,那都不是真的。” 黄树人捏起孩子头上的辫子,“他是男生,为什么要扎辫子,你让他弄不清自己性别。” 黄立人摇头,“他自己喜欢,不肯剪头发。” 孩子嘟起嘴,用英文念叨,“爹地说,长发是艺术家标识,我会长成艺术家,所以必须留长发。” 黄树人叹息,“谁让你找个洋鬼子,孩子都已经学歪。李憨自己画几张破画,天天女模特披床单,难道你没有一点危机感?” 黄立人‘吃吃’地笑,“为什么危机,他离开了我,连女模特都找不到。” 孩子奇异看了黄立人一眼,黄立人回他,“你是不是想回去告诉你爹地,但这样会破坏爹地和妈咪的关系,我们会因此吵架,你还要说吗?” 黄树人皱眉,“你这样做母亲,威胁孩子?” 黄立人摊手,“他内心里住着成人的灵魂,真的,相信我。” 牛排上来,孩子果然不再说话,刀叉飞快,开始伺候自己进食,并不打扰母亲和舅舅谈话。 黄树人看了孩子一会儿,目光里充满慈爱,黄立人道:“为什么不自己生一个?你不肯,还是雨浓不肯?” 宇文姿一直瞧着那边动静,听又听不清,温疏桐打一个响指,“服务员,买单。”宇文姿回头,“吃完啦,为什么买单?” 温疏桐摊手,“看来我真的对宇文小姐半丝吸引力都无,一整个晚上,宇文小姐全部目光都在别处。” 宇文姿将头收回来,“啊,抱歉。那个......” 温疏桐敲一敲冰冷的琉璃台面,“不用看了,他们不是夫妻,也不是情人。” “你怎么知道?”宇文姿迅速问一句。 温疏桐指着自己手腕,“看那女人的手镯和戒指,是成套的装饰品,你看那男人,手上有婚戒,他们的穿戴根本不同款。理论上,一对夫妻带着孩子出来,理应是同款婚戒,再者,你看那孩子对男人并不亲热,或许他们并不常见面。” 宇文姿早早瞧见了孩子入场时牵着女人的手,女人赶尽时髦,不止没有戴婚戒,还在这个深秋近冬的时节单穿着一件雪纺衣裙,真是钢筋铁骨。 “好了,别看了,孩子是别人的,那是个混血儿。”温疏桐一锤定音。 宇文姿担心的是,黄树人在给别人养孩子。她点点头,“是啊,混血儿。” 黄树人手机响,他掐断手机,不出三秒,第二道电话又来临。 孩子拍拍他,“舅舅,接电话。” 黄树人只当看不到屏幕发白,黄立人抬头,“是雨浓吗,叫她过来一道吃饭,我也许久没见她,不知她有没有更漂亮。” 孩子放下刀叉,“妈妈,不是舅母,我瞧见来人显示,上面写着‘亲爱的季’,那是什么意思,是某个季节吗?” 黄立人也停止进餐,眼睛看着自家弟弟,她将手机拿过来,“喂,你好,请问哪位。” 那头娇滴滴的声音,“对不起,我打错了。” 黄立人问一句:“季小姐?” 那头沉默,许久才开口道,“他在哪里?” 黄立人发笑,“谁?” 那边又不说话了,黄立人等得不耐烦,将电话交给自家弟弟,“这位小姐惯会用沉默挟持别人,我不喜欢。” 黄树人接过电话,哄了几句,“没事,是我姐姐,别怕”。言语之间,黄立人已经起身,牵了自己儿子,“我们走,不要耽误舅舅恋爱。” 黄树人挂了电话,变了脸色,“姐,你做什么?” 黄立人牵着孩子,低头冷哼,“我虽不羁,但始终晓得分寸,你呢,你如何同雨浓交代?我告诉你,和你多在一起一秒,都恶心!” 黄树人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他铁着一张脸,“黄立人,你得意什么?要不是靠着我黄家的几个钱,你和你那没用的丈夫能逍遥到今日?我跟你说,你此刻回家,大概就能看见李约翰正和某个长腿女郎在床上杂交呢!” 黄立人迅速捂住自己儿子耳朵,不待黄树人说完,“啪”,她一巴掌刮在黄树人脸上,“没用的东西,专会攻击别人的短处,你自己就是个窝囊废!” 时髦的女郎牵着漂亮的孩子愤愤离去,方才还一片温馨,此刻骤然龟裂,宇文姿嘴巴都快掉下来。温疏桐道:“好了,别看了,我们也走吧。” 宇文姿拿了大衣和手包,跟着起身,“走吧。” 城中栽种着许多梧桐,夏日里蔽日遮天,冬日里也挺立昂扬,宇文姿低着头,温疏桐回头看她,“婚姻就是如此,一言不合便可大打出手,仿佛要撕裂对方。” 宇文姿点头,“撕裂对方尤不解气。” “你怀念婚姻吗?”温疏桐问得很浪漫。 宇文姿笑,“刚刚解脱,哪里又会轻易迈进去。” “那你别急,或许我们可以共谱一段华美恋曲。”温疏桐口才真是不赖。 宇文姿将大衣拉紧,“方才那男人是我好朋友的丈夫,我原先觉得他们妇唱夫随,很是登对。结果......” “结果凑近了一看,劣迹斑斑,或许还有青铜老锈,足以致命。” 宇文姿看温疏桐,“温总送刘经理走,不止心计胜人一筹,连婚姻关系都总结得可圈可点?” 温疏桐道:“这是刘昭自己的选择,我不曾强迫她,人都是被自己的欲念逼着前进的,我只是给她选择的余地。” 宇文姿摇头,“是你催发了她的*和野心,没有你,她未必有此一举。” 温疏桐也不争了,只低头一笑,“权利是美好的,谁没点野心呢。” 一条笔直的梧桐道走了一半,梧桐叶子在稀疏的枝干上摇摇晃晃,宇文姿不走了,“路也走够了,我走不动了,咱们这就各自分开吧。” 温疏桐回头看她,“被你看穿了,我预备先送你回家,再借口进去喝杯咖啡,最后不走了。” 宇文姿笑一笑,“那真遗憾,家里没有咖啡。” 温疏桐伸手给宇文姿拦车,宇文姿上车要走,温疏桐替她关上车门,说:“阿姿,再会。” 第27章 爱的 宇文姿看一眼时钟,晚间十点,雨浓或许还没睡,若是告诉她今日见闻,也是新鲜*的。她划开手机,给宋雨浓送去信息,“亲爱的宋小姐,睡了吗?” 秒针滴滴答答,宇文姿捏着手机,考虑如何开口,说今天看见黄树人了?宇文姿有些犹豫,老人总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自己像个长舌妇一般,会不会弄巧成拙? 那头还没回话,宇文姿圈在沙发上,穿着老土的长裤长袖条纹睡衣,开始剥桔子。往日里,袁安在家拖地,自己就盘着腿剥桔子,袁安笑她,“吃多了上火,当心口臭。” 宇文姿那时便拿桔子皮砸袁安,刚刚拖好的地上总要留点新的垃圾,袁安便再拖一遍,也不见他有甚么不耐烦。宇文姿想起往日种种,觉得黄树人和宋雨浓之间未必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或许只是家庭里有了不碍事的小插曲。 夫妻关系不就是这样,今日吵架,明日和好,谁家里还没有一点恼人的摩擦。再说今日见到黄树人和别人吃饭,那女人扇他一巴掌,也未知是个什么事情,自己挑弄一番,难保最后落个三八之名。 宇文姿心思几番辗转,宋雨浓头像一闪,“亲爱的,看看我的新包”,接着就是一张照片,宋雨浓小姐穿着一套白纱睡裙提着一个小盒子,宇文姿识得这个品牌,该品牌推出‘我爱妈妈’系列,大受好评。宋雨浓提着的就是今年秋冬新款,小小一个盒子,上头珐琅与宝石交相辉映,简直与艺术品无异,握在手里,实在美丽。 那头又一晃,“黄树人送的,还不错,比以前强不少。” 宇文姿想笑,嘴角偏偏又扯不开,怎么这么巧,才与别的女人吃了饭,回头就送自家老婆一个包,这算不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做错事的人都心虚,心虚就会送礼物,人也开始变得不同往常的温柔。黄树人有没有变温柔,宇文姿不知道,她头皮隐隐地跳,这似乎是不太好的预兆。 宇文姿许久不说话,那头问她,“怎么啦?是不是有心事同我说?难道你的恋人不肯回头?” 宋雨浓秒发三条,关怀连至,她以为自己刺激了宇文姿,忙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让你看看这个包,真的,你别难受。诶,要不要我来陪你?” “不用,不用,我很好。” 宇文姿又道:“包很漂亮,黄树人品位也没你说的那么神奇。” 那头又发来笑脸,“这个还行,勉勉强强马马虎虎吧。” 这是秀恩爱了,宇文姿的手停在手机键盘上,始终打不出想要说的那几个字。最后只道:“好看,好看,包好看,人也好看。” 那头发出个捂嘴一笑的表情后,就下线了。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啊,像朵永不凋零的花......” 宇文姿坐在电脑桌前,她许久不开,电脑都有点蒙尘,她这个年纪,一不关心明星八卦,二不追连载电视剧,就是开了电脑,她都不知能干些什么。 电脑桌面是一张水墨山水,一个白衣美人持剑回眸,目光里透出十二万分的冰冷,宇文姿盯着她,想起自己的年少岁月来。 高三那年,她租了一本金庸先生的《连城诀》,那大抵是三联书店第二次刊印版本,学校后头的书铺向来小气,摆出来的全是盗版台湾言情,唯有一套金庸全集,竟然是斥资收购了一套正版。宇文姿去租的时候,那老板再三交代,莫要弄丢了,这版本难寻。 宇文姿将小说放在语文书下面,勾着头做贼一般看了几页,或许是看书的样子实在太心虚,翻一页瞟一眼窗外,翻一页又看一眼周围同学,翻不过几页,外头班主任就敲窗了。宇文姿被班主任拉到办公室谈心,“你成绩又不好,哪里有空看小说?” 班主任的神态不是在苛责,而是一种故作伤心顿足的表情,宇文姿盯着他的脸,不知他做戏给谁看,此处又没有观众。 宇文姿成绩不好,她不聪明,也不勤奋,整日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人想知道这个普通女同学的心理世界。 宇文正托关系将宇文姿送进这所一流高中,宇文姿只觉得很吃力,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想。班上总有那么多成绩突出的孩子,宇文姿其实已经尽力了,但她天赋有限,跟不上那些骄子们的步伐。 此刻班主任直接戳穿宇文姿,“你成绩又不好”,对于一个已经努力上进的孩子来说,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样的话更伤人。宇文姿抿着嘴,眼睛一直盯着那书,“能把书还给我吗?” 老师们总是没收学生的东西,或许是一本书,或许是某样小玩意,宇文姿一直在监视这些东西的动向,老师们到底要把东西放到哪里去。 其实东西都没到哪里去,好多都在老师的抽屉里躺着,宇文姿心生别念,这些老师不过是仗着自己教书育人的光环持孩子们的畏惧之心恶意行凶罢了。 那书班主任还给她了,还附带了许多哀其不幸的虚伪话语,宇文姿脸上赔笑,她接过书之后,转头就变了脸色。 宇文姿后来想一想,原来自己很多年前就这样叛逆不羁了。她顺从是假象,为了目的暂时折腰才是本事,这样短暂的难堪,她忍得起。 青春啊,宇文姿躲在自己面无表情的驱壳里,将斑斓色彩遮掩得无影无踪,仿似没有叛逆期一般度过了最难熬的雨季年华。 可怎么能平静呢,她也想学着台湾小言情的女主角做作几回,什么雨夜里,男孩子在楼下嚷几声:“宇文姿,我爱你”,“宇文姿,你爱我吗”,“宇文姿,我们在一起”。 又或者,遇上一个黑衣黑发的霸道总裁,女孩子披着海藻般的长发,光脚穿球鞋,穿棉布裙子,黑道总裁一眼瞧上她,说:“我看上你了,做我的女人!” 谁的青春没点绮念,为什么青春伤痛文学那么多,什么十七岁开始苍老,宇文姿也记不清自己读过多少本安妮宝贝,其实看她的书像便秘般受罪,但为了那繁花似锦的憧憬,为了那些遥不可及的叛逆决绝,那里就是最好的秘密花园。 初遇袁安的那一年,宇文姿留着长发,摆脱了那皮笑肉不笑的高中班主任,女孩子的青春终于迟迟来临。她喜欢一切色彩浓烈的物品,人家用粉色的手机壳子,偏她要用大红大紫,人家床单用碎花或者条纹,偏宇文姑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深蓝的海洋色,上头还有个小飞船。 宇文姿有一颗童心,藏在心里多年的童心。 舍友笑她,“你跟个孩子一般,将来怎么得了?” 宇文姿笑,“这算什么,我那还有一套香蕉床单,金黄金黄的,上头好多香蕉并排睡觉。”她说:“要是有字就好了,就这么写,‘我没和隔壁的苹果睡觉’”。一屋子的姑娘笑得七零八落,宇文姿腿一翘,“我要买一套配套的香蕉睡衣,那样更好看。” 在阳台洗衣服的小安看楼下一眼,“别香蕉了,那谁,袁安来了。” 屋里笑嘻嘻的,小安看了宇文姿一眼,“阿姿,你和他在一起开心吗?” 开心吗? 宇文姿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答的了,和袁安在一起也没甚么不开心。袁安成绩好,常年拿奖学金,他勤劳肯干,脾气也不错,怎么都会让着自己,若说不开心,那就是少了一点情趣。 少女宇文姿内心所渴望的霸道总裁爱上我,袁安这辈子也不可能成全她了。 袁安家境贫寒,为人勤勉谦虚,话也很少,除了会主动揪着宇文姿看书考试之外,也不指望他会说出什么甜言蜜语。若想听什么“宇文小姐,要不要做我的女人”之类的高级台词,那几乎是纯属妄想。 妄想就妄想,宇文姿还是觉得自己邂逅了爱情。 袁安生的好看,个子高大,皮肤白净,曾经有个同学的妈妈看见袁安,来了这么一句话,“长得真好,生的都能吃下去!” 马上有同学来打小报告,“宇文姿,你男朋友被人看上了,就是那个谁的妈妈,那模样,你想想妖精看到唐僧肉的表情,你要当心了。” 宇文姿后来问袁安,“何梅梅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袁安眉间有笑意,偏偏又不说话。 宇文姿撇嘴,“明知人家喜欢你,还不过去看看人家?” 何梅梅没什么美貌,皮肤微黑,人也腼腆,宇文姿叹一口气,“人家盯着你呢,去吧,可能有话同你说。” 袁安上前几步,与何梅梅并肩而行,何梅梅个子高,袁安也是高个儿,宇文姿在后头瞧着,其实他们也挺登对。 宇文姿托着下巴,如果当年袁安选择了何梅梅,大家的结局会不会好一点。自己或许不会成为失婚妇女,袁安这样性格的人,何梅梅会不会包容得更完整一些。 哪里有那么多或许,宇文姿捂住心窝,深深吸了一口气,窗外冷风又起,是不是冬天快要来了。 第28章 东邪 公司里来了新的财务经理,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话不多,逢人都有三分笑意,他姓朱,初入办公室那日,便给全财务办公室的人一人一支玫瑰花,并着一小盒糕点。 朱大俊存在感不强,他不似刘昭一般,全副心思都放在工作上,每到下午四点,他就不再工作,或许是拿了手机回家,或许是开始做点别的琐事,总之没有前任身上的那股子竞技状态。 领导风格的转变,细雨润无声一般孕育了财务整个办公室的转变,若有要紧的事情,朱经理会说:“不着急,慢慢做,尽力就好”。 这是一种非常温厚的怀柔政策,宇文姿跟着朱大俊久了,竟也慢慢脱掉了高跟鞋,每日穿一双小平跟,肩上搭着大围巾,走路也慢悠悠的。朱大俊当日就说,“完成自己的事情就好,其他不要那么拼命,没得必要。” 过了四点,朱大俊握着手机回家去了,他家住得远,还有一个上幼儿园的孩子,此刻赶回家,避开下班晚高峰,到家也要六点以后了。朱大俊一走,宇文姿便起身上了个厕所,她还在里头没出来,外头洗手台便有两个女人在议论,“看见没,朱大俊又走了。” 另一个道:“早看见了,拿着一个手机,按电梯走了。” 两人开始发笑,开头那个道:“我说财务的那个宇文姿是不是怀孕了,你看她的打扮,穿个平底鞋,走路像在爬,身上还包个大围巾,感觉比孕妇还夸张。” 那个说:“怀什么孕,谁不知道她离婚了,难不成怀的是她前夫的儿子,真狗血啊!” “那她怎么弄得像个大妈?” 后头的一锤定音,“她本来就是个大妈。” 外头的两个年轻姑娘风华正茂,笑起来都‘哈哈哈’快要掀翻屋顶,宇文姿推开门出来,厕所大门正好阖上,撩起门口的几丝冷风。 宇文姿照照镜子,镜中女人面色平平,不见喜怒。宇文姿低头洗了手,她觉得自己并不生气,气什么呢,每日里浓妆艳抹回家还要洗半天,又浪给谁看呢? 四点一刻,前台拨来内线,“姿姐,有人找。” 宇文姿踏着平底鞋,紧了脖子上的围巾,匀速走出去,外头是个大汉,宇文姿当然认得他,“你怎么来了?” 那大汉说:“宇文小姐,你好。” 两人在前头站着,前台指着旁边的小会议室,“姿姐,那里面没人,你们进去说吧。”随后又问大汉,“先生,喝点什么?” 宇文姿双手握着,她有一些不自觉的紧张,但又不知道自己到底紧张什么。 前台端了一杯茶进来,又关门出去了。大汉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宇文姿吞了吞口水,仿佛要面临被宣判绞刑,当日与袁安公证离婚,都不曾这样煎熬过。 大汉开始说话,“宇文小姐,这是老爷在城中的一处房产,他说不值什么钱,只是聊表他的一点心意。” 宇文姿接过那张纸,上头写着房子地址,就在城中cbd一处高级公寓,与汤君年处离得很近,户型却又更大一点。 “老爷说了,感谢宇文小姐陪伴他许久,很遗憾没能为宇文小姐提供更好的报酬,他很抱歉。另外,老爷替宇文小姐订了一部车,约十日后送到,请小姐自己安排。”大汉身形高大,谈吐却条理清楚,浑不似莽夫。 易凤寻的话真客气,宇文姿却如坐针毡般难受,她觉得这几句话传过来简直字字诛心。甚么是提供更好的报酬,他们是什么关系,难道是五陵年少争缠头,青年们为了一个歌姬比拼财力挥霍千金吗? 自己是什么,他又是什么? 宇文姿抿着嘴,吐出一句话,“这是嫖资吗?” 再没有话能比这更难听了,宇文姿的头皮开始发麻,紧接着就是一阵气血上涌,她许久没有这样憎恨被人泼污水的感觉,话语也愈发直白,“抱歉,我不能要。请你替我转告他,他觉得自己是在做交易,我觉得不是,他觉得这样银货两讫,我觉得不是。我觉得我在与他恋爱,他怎么想,我管不着,但定义成这种不正当关系,我不承认。” 宇文姿脸色有种灰败般的难看,她以为的好男人,就这样来羞辱她。 大汉兴许未曾料到宇文姿会这般激动,他大概多了一句嘴,他说:“那你为什么还背着老爷出轨?” 我什么时候出轨了?宇文姿想说的肯定是这一句。 宇文小姐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字道:“我跟谁出轨了?”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大汉起身要走,宇文姿将手里的纸还给他,“同易凤寻说,我没什么对不起他的,别想分手就说我出轨。明明是自己腻了,还给别人栽个罪名,他以为自己是盛世白莲啊?” 大汉冷不防回头,“老爷不是那种人。” 宇文姿冷哼,“那他是哪种人?” 大汉盯着宇文姿的脸,憋出一句,“有时候承认自己错了并不是那么难的。” 高大雄健的汉子转身要走,宇文姿高声喝一句:“站住!” “你好像在说我错了,我怎么错了,我承认台风那天是我害他生病,我事后也没有及时关心他,这些我都承认。你说我出轨?你们怎么轻易指责别人出轨,证据呢,瞎话随口就来,请问你们口口声声我出轨,你们有什么证据?” 宇文姿冬日里的一点热量尽数在此刻散发出来,她已经许久没有高声与人对话了。 一长串的话语里带着无数‘出轨’二字,也不知外头的人听见没有,反正小前台已经朝里面看了好几眼。 大汉本来只是来送一纸文件,说起自家老爷的私事已经是多嘴了,此刻又被悍妇一般的宇文姿缠上,口舌之争,汉子哪里是妇人的对手。他掏出手机,“小姐何必如此,错了就是错了,没人怪你错了,若是一直咬死不承认,也是无用。” 屏幕亮了,他同电话那头的人说,“老爷,宇文小姐不肯接受”,那头声音很轻,“我来同她说”。 大汉将电话交给宇文姿,“是老爷。” 宇文姿握着电话,易凤寻嗓音轻轻的,暖风一般,能吹绿江南岸。他说:“怎么了,不喜欢那里?或者你自己去选一套新的,自己喜欢的,嗯?” 人还是那个人,说话的语气都不曾变,床上床下,天上地下,寒暑几度,天上人间。再回首,咫尺天涯。 宇文姿喉咙有些哽咽沙哑,“你为什么认为我出轨了?” 易凤寻有短暂的沉默,几息之后,那头说:“阿姿,社会是需要契约关系的,你我无婚姻契约,但我以为我们之间有感情契约。显然你没有,你轻视它,并背叛了它。” 宇文姿牙齿都在打颤,“易凤寻,我何时何地背叛了你?我承认,在我们短暂的相处中,我很欠缺,欠缺对你的责任心,欠缺一点投入,欠缺对一段感情的维护。但我以为我们是露水姻缘,我以为你不当真,我才学着游戏人间。现在好了,你说你遵守契约,但你为什么以物质交易情感,这样的契约签订得平等吗?” 那大汉在一旁站着,听见宇文姿控诉,用疑惑眼神睃了她几眼。 宇文姿冷哼,“甚么狗屁契约,你身居高位,指摘人的话张口就来,此刻你要指鹿为马,众人都是响应你的。我是甚么,我不过是......” 大汉眉目一垂,心道:‘我不过是个弱女子,你们都欺负我......’ 爱情留着余韵,唇枪舌剑,口舌之争,女人们大抵也就这点爱好了。 也不知那头易凤寻说了什么,宇文姿冷着脸掐断电话,她指着大汉,“你不是全程在场吗,录像了吗,给我看看。” 宇文姿散发着一股戾气,大汉走过来划开手机,宇文姿凑过去,果真有一段视频。将近午夜的时间点,宇文姿从一辆的士上下来,没走几步,就跌坐在地上,车上又走下来一个男人,两人搀在一起,开门进了屋。 女人低着头的样子活似醉酒,男人扶着她的样子就像揩油,两人一起进了屋,孤男寡女,还能有甚么好事。 事件女主就是宇文姿小姐,另一男主是温疏桐先生,时间是台风过境的第二天晚上,宇文姿加班至深夜,中途发烧,温疏桐总裁护花一回,送女员工回家。 宇文姿回头看大汉,“这是你拍的?” 大汉道:“那天中午,老爷很早就回家,想带宇文小姐去吃饭,结果听说宇文小姐去上班,便让我晚间去公司接宇文小姐下班。” 宇文姿看他,“你哪里有接我下班?” 大汉道:“我有啊,我一直等到写字楼里的人都走光了,都没接到小姐。” 宇文姿望天,造化弄人啊,自己不就在公司里坐着吗。“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小姐家里等,等到晚上快十二点,小姐才回来。” 宇文姿咧着嘴,“然后你就拍了我的罪证,回去告状了?” 大汉点头,又摇头,“也不算告状吧,我觉得老爷也担心你,拍下来好让老爷放心。” 宇文姿一掌拍在大汉身上,“你个憨货,你怎么不下来问我,我那天发烧啊,烧的要死了,你怎么不下来问我啊?拍拍怕,我拍死你!” 那大汉还甚是无辜,“我又不知道。” 宇文姿瞥他,“你就知道告状!现在好了,你们都说我出轨,你说怎么办吧?” 大汉低头想了想,煞有介事的说,“要不小姐回去求求老爷,保不齐他就原谅你了?” 宇文姿鼻腔里都喷出热气,“我真是要疯!” 鼻尖这样温热,宇文姿手指一抹,揩出一条血迹来。 第29章 来也匆匆 宇文姿坐在医院里,手边挂着盐水,那大汉不知去哪儿给她弄了个保温杯过来,“宇文小姐,喝点热水。”宇文姿到医院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期间经过医生的各种检查,本就在流血的鼻子被上下摆弄,耳喉鼻上下看了个遍,瞧医生那眼神儿,宇文姿连打几个寒颤,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鼻血止住了,医生龙飞凤舞的字体也瞧不清楚,大汉跟着她,去药房拿药,宇文姿则坐在挂水的地方等护士安排,护士年纪也大了,她睁眼看了一眼宇文姿,说:“你不常运动,血管细,不好找。”宇文姿承认她说得都对,可她下手也太犀利了,一下就戳偏了地方,输液不止没输进去,反而倒流回来。 宇文姿疼得要昏倒,那护士看她一眼,“忍着”,换根针,重新戳。待大家都折腾完了,宇文姿发现自己的针角度有些斜,不是平戳,管子只稍微那么一晃,就钻心的疼。 又过了许久,宇文姿瞧瞧手表,从进医院到输液快完毕,挂瓶里已经不剩几滴水,够得上易凤寻来回两趟,她问大汉,“他人呢?” 大汉此刻倒是头脑清楚,他说:“老爷说了,等宇文小姐好一点,叫我送宇文小姐回家。” 那人不肯来。宇文姿心漏了几拍。 女人都明白得很,男人爱逞英雄,总有点爱保护弱女子的英雄情结。宇文姿心想,自己虽算不上什么娇花照水一般的弱女子,但好歹是个女人,还是个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这层关系,总要比甚么心驰神往的暗恋要来得牢靠,夫妻一夜百日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宇文姿难得装一回孱弱,又遇上两人的误会有了终于可以消除的机会,可易凤寻并不买账。 她指指空瓶子,“差不多了,叫护士来吧。” 大汉尽职尽责将宇文姿送回家,又问:“宇文小姐还有甚么需要,都一道同我说。”宇文姿真是疲惫得很,“谢谢你,我......” 我想见的不是你,我想见的是他。此话说不出口,宇文姿福至心灵,“你等等我,我同你一道过去,十分钟,你等我十分钟好吗?” 宇文姿换了当日宋雨浓指导的墨绿紧身皮裙,又化了口红,让自己气色显得更好一点,大汉瞧见她打扮,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宇文姿推他,“走啊,别看了,走。” 黄昏的香蜜湖静谧幽香,枯藤老树昏鸦,乌鸦少了几只,其他雀鸟还是会鸣叫几声的。宇文姿吸口气,双手搭在自己小肚子上,她一捏,摸到一点褶皱。哪个女人将近三十,又没有半分赘肉呢。宇文姿叹口气,“已是黄昏独自愁。” 那大汉听见,道:“更著风和雨。” 再入易宅,宇文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又理了理腰间的褶痕,她看大汉,“那我先进去了?”大汉点头,“老爷在家里,小姐上去吧。” 甫一进门,里头就传来笑声,客厅里不如往日那样空荡荡的,里头有好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一个道:“易总,你这心也太黑了些,不止拖着佳能,连宝艺都一同黑了。” 又一个声音道:“宝艺原先的董事长跑路了,现在被人合资重组了,说是海外资金进驻,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背景......” 那头有人打断,“前几天宝艺融资了,说要开董事会,选新的董事长,我这儿有□□......” 男人们一句接一句,宇文姿握着手包,高跟鞋踩踏地面终究发出撞击之响,穿着皮裙的女人走进来,说了一声:“凤寻?” 老板们哄堂大笑,“哟,易总的红颜知己啊,小姐你好,我姓姚。”其中一个已经自报家门,宇文姿只得点头,“我是宇文姿。” 屋里开着暖气,易凤寻穿一件淡灰色针织外套靠在沙发上,他瞧见宇文姿,目光一丝起伏也无,宇文姿既看不见他有什么高兴,也看不出来他有什么不高兴。易凤寻起身,“今日就到这里吧,改日我做东,请大家去吃私房菜。” 有个老板笑个不停,对着宇文姿道:“那我们就先走了,不打扰易总品尝‘私房菜’。” 男人们的话语就是这样直白,宇文姿也听懂了,易凤寻自然听得懂,他也笑,“私房菜也不是哪一家都好吃的。” 先前那姓姚的老板看了宇文姿一眼,“那是易总的要求太高了。” 宇文姿捏着手包,掌心发凉,自己怎么跟个待售的货品一样,被人品头论足,待价而沽。 客厅里终于安静了,易凤寻折了回来,宇文姿上前一步,“凤寻,我......” 易凤寻似乎很疲惫,他揉了揉头边,道:“上来说。” “那日我收到公司通知,总公司有人来检查,我就回去上班,然后......我回家迟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我那天还发烧了,所以才......” 宇文姿一直在说,易凤寻没有插话,直到她说完了,才发现易凤寻还是没有做声。“凤寻,你有在听吗?” 易凤寻在椅子上坐着,他听了,宇文姿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清楚了。女人看着他,易凤寻点头,“然后呢?” 宇文姿忽然发觉对面的男人是如此陌生,自己都解释清楚了,他怎么还是这样冷漠姿态。宇文姿明白了,她低头一笑,笑着笑着,眼睛发酸,似乎要渗出眼泪来。她将头侧到一边,等眼泪逼回去,才道:“你不打算原谅我了?” 易凤寻一直靠在椅子上,他在看她,他看见她慌慌忙忙的解释,也看见她猝不及防的眼泪,他说:“阿姿,你爱你的这份工作吗?你因工作弄坏自己的身体,又因工作耽误你的生活,你说与我是恋爱关系,你这个样子,怎么恋爱?” 误会也好,遗憾也罢,易凤寻看着她,“我喜欢你,喜欢你身上带着家的气息,我曾经喜欢往那屋子里去,因为那里面不是空荡荡的,总有那么个人在屋内忙活,看见我,会说,‘易先生,你饿了吗?’现在呢,你说你要工作,你似乎已经不是当初的宇文姿,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易凤寻的指责针针见血,宇文姿愕然。当日的袁安觉得她蓬头垢面,满脸尘烟,当日的朋友们都说她宇文姿不思进取,自甘堕落。 现在可好,她终于面向社会,决心重塑自我,面前又出现一个男人,要求她回归家庭。宇文姿垂下眼眸,“我......” “你做不到。”易凤寻看穿了她,看穿了这个开始市侩的女人,她也如众多模特儿年轻女郎一般,爱名表,爱名车,爱豪宅,爱名包,更要命的是,她们爱所谓的自由。 多少励志的宣传口语,“女人当自强,欲与天公试比高”,“女人深如海,奔流到海不复回”,一条条激励女性上进的标语,简直要突破天际,撑开世界的半壁江山。宇文姿也茫然了,说是半壁江山,谁又是谁的半壁。 易凤寻很有耐性,面前的女人摇摆不定,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不知正在接受怎样煎熬。他说:“实在为难的话,不如就这样吧。” 宇文姿回家的时候,头是昏沉的,过去有家庭的时候,没有事业,如今找到工作了,缺失去了爱情。果然啊,鱼与熊掌是不可兼得的。 她犹记得与袁安初初结婚之时,夫唱妇随,一个在外头拼事业,一个在家做娇妻,到了夜间,两人也是如鱼得水,很是过了一段快活的好日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是四个月,还是四个半月,总之不过五个月,感情就不如新婚甜蜜了,她也曾经问过小安,“是不是夫妻都这样?” 小安说:“激情本来就是会退却的,谁还能一辈子恋爱?” 宇文姿认同这种说法,所有的女性书籍都说,甚么有数据支持,爱情不过超过一百八十天,也就是六个月后,爱情会逐渐往亲情转移。 对于袁安冷却下来的激情,宇文姿以为自己已经晋级成他的亲人,如他母亲一般,大家成了一家人,这样的亲情,深入骨血。 谁说爱情会变成亲情,夫妻永远不是血亲,你有你打算,我有我执着,合得来最好,合不来,那就只有分道扬镳这一条路。 宇文姿离婚的时候,姑姑说,姿态要漂亮。所以宇文姿穿了新衣,袁安有什么了不起,前夫而已。没有人知道,宇文姿离婚的当晚捂着嘴在被子里哭了小半夜,她眼泪快要流干,她总是记得袁安对她的好,深夜为她端茶递水,熬粥做饭。他是个好人,只是没缘分。 缘分是什么,一是缘,二是分。缘是相遇,分是名分,宇文姿与袁安明明两样都占全了,怎么还会缺了缘分。 感情不在了,都说是没有缘分,人生不顺了,都说是天意,可天知道你是谁? 宇文姿觉得自己变得坚强,可手往脸上一抹,触到的还是泪。 女人踉踉跄跄的,等她推开院子外头的铁门,那头有人叫她,“阿姿,你回来了?” 袁安气色不佳,就站在离她一丈处。 第30章 痴人 宇文姿回头,“你怎么来了?” 袁安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进去说吧。”宇文姿推开铁门。 袁安问她,“吃饭了吗?” 宇文姿过去从没想过与变成前夫的袁安吃饭是甚么感觉,他们一路都走得顺遂,从两人相识、相恋,到步入婚姻,一切都在众人的鼓励和祝福之下,犹如一对金童玉女,受着观音大士庇佑,金风玉露,胜却人间无数。 学校还是那个学校,后门的小商贩们似乎都没换过,原有的广告牌也依照着原来的格局,除了有些被油烟熏成焦黄的小招牌零零星星换上了新装,其他的样貌,几乎不曾改变。 社会日新月异,世界每天都在进步,包括我们自己,每天都在改变。或许是有人长发换了短发,或许有人沉闷变成了开朗,时间代入的冲刷感,谁都逃不过。 人有人的坚持,物有物的品格,但有些地方就是几十年如一日,似乎从来不曾变过。学校更换了新的设备,引进了新的师资力量,可学校后头的小吃街,就真的停在了时光里。 宇文姿爱吃栗子,当年的袁安总来逗她,“吃栗子吗?” “那栗子好大,看着挺好吃。”宇文姿不止爱吃栗子,尤其爱吃爆开花的大颗的栗子。 袁安笑。宇文姿以为他要动身去买,结果人家来一句,“没钱。” 每每宇文姿路过那个糖炒栗子的小摊前,都要回头看几眼,目光里充满了依依不舍之情,袁安察觉她目光,都会来一句:“那个干炒,吃多了上火,会流鼻血。” 宇文姿侧目睃他,“真的?” 袁安便煞有介事地点头,“真的。” 宇文姿还是睃他,袁安便笑,“真的,不骗你。” 那年的宇文姿,小大人一般,已经学会爱美,老是穿个高跟鞋上街,脚后跟全是血泡也一声不吭,大家不都说嘛,要想人前显贵,必须人后受罪。找个这样好看的男朋友,决不能拖后腿,袁安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自己不踩上高跟鞋,怎么能出门。 青春让人着迷,因为它一去不复返,用尽任何手段都不可追溯。那年的袁安真好看啊,身高腿长,皮肤白净,用唇红齿白形容他也不为过,宇文姿一度觉得自己捡到了宝。这个男人成绩好,长相好,师长对他的观感也好,尤其知道还有众多女性对他有几丝觊觎时,宇文姿的满足感和成就感简直濒临巅峰。 女孩儿天生就是虚荣的,尤其是青春期刚过不久,堪堪开始长大的女孩儿。 那时候的宇文姿被这种应得的骄傲感全部包围,那种骄傲盖住了其本身的核心内容,虚荣。是的,虚荣,袁安太过优秀,宇文姿被人羡慕,每每看见何梅梅那种黯淡眼光时,宇文姿反倒同情她。 其实宇文姿没有资格同情别人,何梅梅的伤感来自于袁安,并非来自于她宇文姿。 宇文姿不懂,她因袁安而获得更多的关注,而何梅梅因袁安收获了更多了感伤。 小贩的吆喝的声音嘈嘈杂杂,学生们穿梭的影子热热闹闹,今日的袁安,早已脱下了那白到发光的走线与针织都无比粗糙的白色衬衫,面前的男人,黑色修身的羊绒大衣更显他白皙。宇文姿就在他身后站着,那边已经好几个小姑娘盯着袁安,然后捂着嘴低头笑着从他身边擦过去了。 有些台词不知害了多少人,甚么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今生与你擦身而过。宇文姿莫名想翻个白眼,不就皮相标致一点,值得你们匆匆几回与他上演擦身而过吗? 宇文姿拍拍袁安,“行啦,吃东西吧,别杵那儿了,杆子一样,勾引谁呢?” 袁安说:“我在找炒栗子,原先不就在那儿吗,怎么没了?” 宇文姿一愣,叹口气,“没了就没了,找什么找,找到了又如何?” 是啊,找到了又如何,难道还能回到往日时光?袁安道:“我去那边找,你在这等我。” 看看,这个男人就是这个样子,从不理会你说些什么,他只理会自己想做什么。宇文姿抿着嘴角,身子一转,她似乎看见了何梅梅。 何梅梅挺着大肚子,身边一个男人扶着她在学校后门散步,何梅梅胖了,不止因为怀孕而身材臃肿,她整个人都圆润不少。宇文姿上前,“何梅梅?” 孕妇动作总是慢人一拍,何梅梅回头,“阿姿?” 宇文姿也笑了,“梅梅,你漂亮了啊,人都变白了!”宇文姿说的不是瞎话,孕妇本就会改变身体原本的分泌状况,不是有人说,女人生了孩子,等于重获新生。当然,话无绝对,也有人似鲜花般迅速凋零。很幸运,何梅梅就是属于前者。 少女时期的何梅梅肤色微黑,人也整日里没精神,糟糕的气色又让肤色更加暗沉。有同学点评过何梅梅的状态,“估计是被宇文姿和袁安终日秀恩爱给气的。” 反正那时的何梅梅就是痴心错付的表率,一旦有人失恋,就可以拿何梅梅的事件安慰,“你看那个何梅梅,喜欢一个男同学四年,男同学和班上另一个女同学好了四年,人家三个还都是同班同学,你这算个啥?” 确实,有了何梅梅颇为悲情的映衬,那些为一个眼神一句话赌气的情侣摩擦又算得什么。何梅梅老公也跟宇文姿问好,“你好。” 宇文姿冲他笑,“你好,我是梅梅的同学,宇文姿。” 多年的情敌就站在面前,何梅梅其实也有仔细打量宇文姿,面前的女人穿着紧身收腰的皮裙,唇上是合适的口红,脸上大概敷了轻粉,整体来说,美人犹在。 宇文姿当年就是美人,不说评选校花,当选个班花是毫无疑义的,但当年班花评选活动的后半段,何梅梅自私了一回。她跟班上几个要好的女同学诉苦,说宇文姿骄傲自大,不能放纵她的这种习气。女人之间总相妒,何梅梅因袁安记恨她,焉知其他女同学不一样厌烦她?或许是厌烦她漂亮,也或许是,厌烦她的好运气。 班花易了主,宇文姿惜败于班花得主张亦淼。张亦淼当然也漂亮,若说和容颜正盛的宇文姿同场较量,又缺了点什么。 缺了点什么呢,男生们说不清,他们只懂得打游戏,或者只会欣赏女生的丝袜和高跟鞋。不到二十岁的男孩子,哪里能欣赏女人的美。 宇文姿与班花无缘,她也不在意,她的好运气正开始呢,袁安跟她表白了。宇文姿越来越有出挑的模样,整个人的精气神硬是将张亦淼生生压下去一截。女人看女人才是最准确的,小安后来总结,“张亦淼只能算漂亮,她不美。但是阿姿,你美,你是真正的美人。” 小安的话就空浮在宇文姿耳边,她见到此刻的何梅梅,也想称赞一句,“你变美了。” 何梅梅老公是个温厚的人,见到宇文姿透出来全是善意的笑,何梅梅也笑,她说:“这是我们班以前的班花,她以前很漂亮,我很羡慕她。”宇文姿笑了,何梅梅道:“阿姿,班花本该是你的,是我戳你背脊,我说了你的坏话,所以才......” 宇文姿低头一笑,“都过去了。”何梅梅点头,“是啊,都过去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贴近,何梅梅朝着宇文姿身后给了一个放大的笑容,她说:“袁安,你好呀!” 换做当年的何梅梅,她绝无勇气冲着袁安这么笑一下,她总是低着头,上演无数次的擦身而过,但始终不敢正面说一句,“袁安,我喜欢你。”尽管这是一件人人都知道的事,但何梅梅将它压在心底,掩耳盗铃。 袁安走过来,看见何梅梅的大肚子,说一句:“恭喜呀,几个月了?” 何梅梅摸着肚子,“快了,下个月就生了。” 袁安点头,“我老婆也......” 宇文姿嘴角扯起一抹讥笑,转瞬即逝,但何梅梅瞧得清楚,她问:“阿姿是不是也......?” 是吗,宇文姿是不是怀孕了? 袁安闭嘴了,宇文姿也不说话,何梅梅瞧他们夫妻二人脸色,她站起来,“我出来久了,我先回去了,我现在住在学校里,他是学校的老师。”何梅梅指着她爱人。 当日腼腆又谨小慎微的何梅梅嫁了一个大学老师,不得不说,归宿不错。宇文姿伸手同他们夫妻告别,男人搀扶着妻子,宇文姿莫名眼眶有些发红。谁说谁要一辈子嫉妒谁,谁又真正风光一辈子,风水总是轮流转的,昔日在情场中败退的姑娘今日就凤凰涅槃,获得愉快与幸福的资格。 袁安手上抓着一袋栗子,宇文姿瞥他一眼,转身要走。 “怎么了?”袁安将栗子递过去。 “啪!”一纸袋子栗子全部跌落地上,有些咕噜咕噜滚得老远,还有几颗弹跳起来,灼热的温度烫到宇文姿穿着高跟鞋的脚背。“袁安,没意思,真的没意思。” 男人站在她身旁,“怎么了?” 宇文姿不知发了什么疯,她先将栗子从袁安手中打落,又吼了起来:“有意思吗?袁安,你这样折腾我,有意思吗,啊?” 女人哭花了妆,男人嘴唇抿成一条线,事到如今,是谁为难了谁呢。 第31章 星辰 宇文姿蹲在路边哭得没有力气,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年轻的大学生,间或有几个小姑娘向她投来奇怪的眼神。年轻就是那么好,对于自己不解的事情,可以尽情表达疑问,还没有人舍得苛责她们。 袁安弯腰去拉哭迷了眼的女人,“阿姿,起来。” 宇文姿手正要放到袁安的掌心里,袁安口袋的电话就响了,他说:“好,我马上就回来......没事,我在外头,嗯,不说了,就这样。” 小妻子打来追寻的电话,袁安语调平常,说了几句就挂断。他的手还那样伸着,宇文姿蓦地缩回手掌,她抬头问一句:“你和她幽会的时候,也是这样骗我的?” 真相就是这样残忍,你曾经以为的无风无浪的婚姻,无声无息地,就轻轻碎了。 “阿姿,我......”袁安拧着眉,神情间有犹豫的痛苦。 他说:“阿姿,你以后要好好的。” 宇文姿流了太多眼泪,冬日寒风刮过,她脸上像戴着一个硬邦邦的面具,一扯就生生的疼。此刻袁安祝福她要好好的,她真想笑啊,怎么能不想笑呢,真是要笑死人了。她嘴角艰难地扯了一扯,“我很好,我好得不得了,真的,你回去吧。” 袁安就这样看着她,似乎带着一些悲天悯人的悲悯,宇文姿不愿见他眼神,“别这样看我,你不配。” 一段婚姻的出轨者,一段感情的背叛者,有什么资格去救赎另一方呢。宇文姿笑一笑,她握紧手中的手包,转身就走。后头那人说:“阿姿,我希望你幸福。” 宇文姿回头,“多谢你,我会的。” 青春匆匆散场,从相恋过度到婚姻,再到分道扬镳,这一条路宇文姿与袁安走了整整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宇文正当年就说过,“女人最好的时光,莫要在等待中度过。” 是的,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男人还在那处站着,宇文姿拉紧大衣,要给对方一个最美的背影。 拖泥带水,姿态难看,哪个男人都不会留下太美的记忆。 如此这般也好,大家还维持着一丝体面和基本的风度,若要厮打攀咬一场,除了弄得自己筋疲力竭以外,还有甚么好处。女人背影走得决绝,袁安也转过身,他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背道而驰。 待袁安走后,宇文姿不动了,她站在影影绰绰的灯光里,在络绎不绝的人影里,回头看了一眼,眼睛里全是深不见底的悲伤。 再深刻的痛苦也要过去,再破碎的心灵也要跳动,有时候就算人想沉浸在悲伤里,生活也要将你拽出来,逼着你向前。 宇文姿开始认真的生活,在下班之后,就缩进厨房里自娱自乐一般研究新菜式,冰箱每天都满满当当的,到了周末,她就缩在家里读书,或者给远在德国的姑姑写信。 “姑姑,冬天来了,你那边冷吗?今年的冬天特别冷,日子也很长,似乎每一天都很漫长,我现在学会了新的糕点,等你回来了,我做给你吃。你找到那个人了吗,如果找到了,你就带他回来。姑姑,我祝福你。侄女,宇文姿上。” 这座城市的冬季从不下雪,宇文姿站在窗口,冷风吹过窗台,卷起几片残留的树叶。那头电话响,“阿姿,你快来,汤君年住医院了。” 电话那头是宋雨浓,她声音急促,“你快来,他出车祸了!” 美丽的宋雨浓在陈旧的医院里面坐着,医院的椅子年岁太久,彩色的油漆已经开始剥落,露出里面不均匀的锈迹来,宇文姿过去的时候,宋雨浓垂着头,毫无生气。 “他人呢?”宇文姿声音很轻。 宋雨浓抬起头,她眼神一定,“我特么杀了他!” 向来美丽的宋雨浓脸上扭曲冰冷,她握着拳头,似真的要找人拼命,宇文姿拦住她,“别这样,别这样,啊?” 宋雨浓捏着拳头,许久之后才松下来,她抱着宇文姿垂下两行眼泪,“我知道都是他干的,他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他不得好死!” 宇文姿抿着唇,轻轻拍了拍宋雨浓的背,“你知道是谁撞了他?” 宋雨浓秀美的手指抹掉眼泪,“我知道。” 那头医生过来,医生后头还跟着好几个年轻人,他看着宋雨浓,“我过去交代几句”,后头那几个就站着不动了。医生说:“人没事,不要担心,胳膊骨折,其他都还好。” 宋雨浓看他,“真的?” 那医生笑,“真的,没事,你放心。” 待那医生走后,宇文姿才道:“你认识他?” 宋雨浓点头,“认识,他是这医院的主任,黄树人以前找他看过病。” 汤君年在幼年就因家境贫困被扔进了福利院,他往后的大部分人生里,都是没有家人的。他来往于学校和福利院之间,多年之后,曾经的血亲早已不知去向,身边留下来的,也只有像宋雨浓一样长在同一处的孩子了。 两个姑娘轮着守夜,汤君年醒着的时候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昏昏沉沉的睡,到了第三天晚上,宇文姿过来替换宋雨浓,宇文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她不知道医生为什么要说汤君年没事,在她看来,汤君年很不好。 平日里那么有精神的一个人,此刻身上缠着几圈烂布,像个被撕裂的娃娃一样又勉强拼凑回来,看见都让人难受的很。宇文姿接了一盆热水回来,要给床上的人擦擦手,毛巾刚伸过去,床上的人就动了,他捏了她的手指。 “阿姿,......”床上的人在说话。 宇文姿握着他的手,她去看对方的眼睛,“你醒啦?” “谢、谢、你。”几个简单的字都说得很慢,声音更是沉闷沙哑。 宇文姿展颜一笑,脸上全是欣喜,“醒了就好,雨浓走了也没多久,她快急死了。” “你呢?” 宇文姿回头,“嗯?” 汤君年说:“那你呢?” “我当然也高兴啊,第一天来的时候,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雨浓哭得不行,还说要去跟人拼命。你醒来就好,醒了就没事了。”宇文姿也不知有没有听明白汤君年的话中之意,人家问的是你担心我吗?宇文姿回的是我很开心你苏醒了。真要追究起来,话题都已经被暗换。 汤君年也笑,他并不跟她计较,这个女人,永远是装傻的一把好手。他说:“雨浓和黄树人没事吧?” 这话问得奇怪,宇文姿倒了一杯热水,“他们吵架了?” 宇文姿摸了一下温度,水温刚刚好,她放了一根吸管,将杯子端在手里,“来,喝水。” 汤君年右臂骨折,他往上挪了挪,想要动一动,宇文姿赶紧来扶他,又替他调整枕头的位置。汤君年向左边偏着,低头吸了一口水,“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雨浓和黄树人打了一架,那天我准备去劝架,后来就出事了。” 这话听在耳朵里,傻子都能听出几分端倪来,“怎么回事,雨浓为什么要和黄树人打架,黄树人打她了?” 汤君年叹气,“听说先是吵架,后来吵得严重了,黄树人扇了她一巴掌。” 宇文姿眉头皱得老紧,她嘴角颤了颤,“是不是因为黄树人外遇?” 肯定是因为黄树人外遇了,东窗事发,才闹得这样严重。宇文姿懊恼万分,当日明明见到黄树人被另一个女人抽了一巴掌,他们关系绝不寻常,自己怎么就没说,导致事情变成今天模样。 宇文姿道:“早一段时间,差不多一个月前,我看见黄树人和一个女人吃饭,还带着一个孩子,开始都好好的,后来黄树人接了一个电话,又说了几句,那女人打了黄树人一巴掌,带着孩子走了。” 横生枝节,宇文姿的几句话绝对是横生枝节。任何你视线里的信息都未必是准确的,有时候你目之所见、耳之所闻,你以为的真相,未必都是准确的。 汤君年看她,语速很慢,“我那日听黄树人的语气,他说是雨浓出轨了。” 难怪老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变故一桩接着一桩,宇文姿面色愈发怪异,“黄树人是不是怀疑你和她......?” 夫妻之间,你怀疑我,我怀疑你,又还有甚么意思。 汤君年叹气,“我问了雨浓,她说她有分寸,叫我别理。” 是的,宋雨浓就是这样,她不愿意说的,你怎么也问不出来。从某种程度上上说,她比黄树人更有城府,更会不动声色。 黄树人做了错事,心中愧疚,马上就会买包回家哄老婆,可宋雨浓不会,她心里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婚,还是教你察觉不了,待事情无法挽回,她才亮出本意。无疑,宋雨浓有这样的天分,沉静的令人害怕,她就似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动物,不动则已,一击致命。 宇文姿已经被黄宋二人的关系绕昏了头,她说:“黄树人以为你和雨浓有染,其实并没有?” 汤君年点头,“没有。” “但是雨浓确实有外遇,但是不知道对方是谁,是这样吗?” 汤君年嘴角扯了扯,像是苦笑,“没错。” 宇文姿叹气,“我原先以为是黄树人外遇呢,怎么就......” 此一桩放在婚恋杂志里,大概是这样,《看一对夫妻外遇的惊天反转》,宇文姿闷闷的,她想不通他们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汤君年也叹气,“大概是黄树人自己出轨太多,受不了这一桩吧。” 是啊,黄树人自己就不安分,自己都蔑视婚约,凭什么要求对方忠于婚约。所谓婚姻,应建立在双方平等自愿的基础上,黄树人本身就是破坏者,作何还装作了受害者一般痛苦憋屈。汤君年看宇文姿,“不论怎么说,雨浓错了,真的错了。” 是啊,什么爱情令人迫不及待,什么爱情不能再等一等,等对方恢复自由身再开始呢。 宇文姿笑,“我真的已经跟不上时代步伐了,人人都在出轨,枉我相信爱情。” 汤君年问她:“即使你经历了背叛?” “是啊,即使我已经离婚,即使我年岁渐长,但我仍然信爱,为什么不相信呢。”宇文姿如是说。 第32章 浮云散 在征询过汤君年意见后,宋雨浓给他请了两个护工,医院日夜都有人看着,宇文姿不再陪夜在医院里,她间或性地做了营养餐去医院探望。 这日,宇文姿提着一大盒鸡汤,还没推门进病房,就听见了争吵声,她站在门外,那头有人说:“阿姿,你来了?” 回头一看,护工搀扶着汤君年就站在不远处,宇文姿愕然,正主俨然都不在房间里,那里头吵架的是谁。 里头说:“宋雨浓,你不要脸。” 另一个道:“闭上你的嘴,整日里婆婆妈妈,什么出息。” 汤君年推门进去的时候,宋雨浓就不再搭理黄树人了,她扶着汤君年坐下,“我刚刚去问了医生,他说你可以回家疗养,其他都没问题,除了手臂不能动。” 黄树人也点头,“是啊,那主任医术不错的,你相信他。” 刚刚夫妻二人还在扯皮吵架,此刻倒是一致对外了,汤君年笑,“好呀,那就出院。” 宇文姿在后头站着,她放下手里的鸡汤,进来帮忙收拾东西,宋雨浓道:“阿姿,这些日子辛苦你。” 黄树人瞧见她,忙道:“宇文小姐,我们天大的缘分,每次见面都在医院里。” 宇文姿笑,“哪里,或许也在别处见过,黄先生只是不记得了。” 黄树人疑惑,“是吗?” 撇开偶尔的小心眼这点不说,黄树人整体上还是个相当不错的人,外形干净,言语得体,此刻过来帮汤君年出院也是不遗余力。汤君年在医院住了多久,黄家的佣人便来了多久,不止每日傍晚都来送餐,还帮着做杂事。黄家送来的汤水滋补,饭菜也可口,至少宇文姿就见过好几次黄家的佣人伺候汤君年饭食,等汤君年吃完了,收拾了首尾才回去,隔日的那个时分又来。 宇文姿有些感慨,黄树人也没甚么大的毛病,如果肯改掉花心这一项,也是顶好的伴侣。 回去的时候,黄树人开车,宋雨浓扶着汤君年坐进了后排,宇文姿同黄树人笑一笑,开车门进了副驾驶位。他们夫妻二人实在闹得僵,在路上不止一句话不说,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宇文姿则偶尔回头看看,宋雨浓将汤君年照顾的很好,也没甚么需要操心的。 车子压过斑马线在前面要拐弯,黄树人的手机就响了,手机在黄树人的西装口袋里,他伸手一淘,没抓稳,车子稍微一动,手机就滑到黄树人的背部。手机还在响,黄树人伸手在背后捞了两下,没摸到,宋雨浓也看见了,却一动不动。 宇文姿侧目,“我帮你拿?” 黄树人点头,“好的,多谢。” 铃声在歇了几秒之后,开始第二次响起,宇文姿伸手将手机握在手里,屏幕就亮了,只需余光一扫,‘亲爱的季’,四个字就蹦出来了。 手机屏幕照片当然还是宋雨浓,可实际内容似乎对不上号。 宇文姿将手机递给黄树人,他看了一眼,就掐断了电话。 此地无银,宇文姿微微垂下目光,真的是此地无银。那头的姑娘似乎也不是识趣的主,电话掐了,她又继续打,非要不到黄河不罢休,就这短短几分钟的功夫,手机最少响了八遍,直到最后,黄树人关了机才算完事。 宇文姿转了目光,她将头看向窗外,再往后一点,就能看到宋雨浓面无表情的脸。这其中什么纠葛,已经不用再说,黄树人遇上这么个缠人的姑娘,就算想不露出破绽也是不可能的。 汤君年的公寓就在前方,此处地价贵,路面上连个停车场都没有,黄树人要将车拐进地下车库,汤君年道:“就在这里停吧,没事,我直接上去。” 宋雨浓扶了汤君年下来,宇文姿帮忙提东西,汤君年东西不多,几件衣服,几件杂物,一手就够了。宇文姿将包裹背在肩上,一手提着保温盒,宋雨浓道:“你送他上去吧”,然后也没多说什么,转头就上了黄树人的车。 汤君年转身跟黄树人道别,黄树人也是个体面人,给了个笑脸说再见。 宇文姿扶着他,低头道:“看路。”汤君年笑,“看了。” “黄树人大概真的......”,真的有第三者。 宇文姿话说一半,就瞧见了不远处的黑衣大汉。那人长得高大,体型也健壮,冬日里也是一身黑,只要不瞎,远远就能看得清。而且他站得不远,和宇文姿就一座喷泉之隔,这喷泉白日又不喷水,等于是旷野相看了。 有大汉的地方还能有谁,易凤寻。 易凤寻也在,他看了宇文姿一眼,跟大汉说了几句,就走了。 宇文姿垂目,心里有些自嘲,每次都是这样,上次温疏桐可以说是误会,这次总不是误会了,人家都亲眼看见了,还能解释什么。 那大汉过来了,他伸手接过宇文姿肩上的东西,跟在宇文姿身后,“宇文小姐,老爷叫我来帮你。” 汤君年看宇文姿,“阿姿,这是你朋友?” “他是我......”宇文姿一时不知怎么介绍。 大汉道:“我们老爷是宇文小姐的朋友。” 汤君年点头,“这样啊,那多谢你帮忙。” 宇文姿又回头看易凤寻离去的身影,冬日萧索,偏偏看见他,又生出几分燥热来,也不知是不是中午的阳光照的。 汤君年许久不在家,家中倒是整洁,只是没甚么吃的,他笑一笑,“家里乱,我请两位出去吃饭吧?” 宇文姿瞧他胳膊,她说:“你歇着吧,别动,我这有鸡汤,你喝了早点睡觉。” 汤君年看她,“你回去了?” 宇文姿点头,“我晚一点来看你。” 大汉不仅帮着把东西提进来,还要帮忙归置物品,宇文姿拦他,“他自己会收拾的,不用你动,我们走。” 汤君年也笑,“不知先生贵姓?” 那大汉有些不好意思,“我姓谢,谢逊。” 宇文姿笑得手都抖一下,她拧开保温盒,“还是热的,你喝,我们走了。” 汤君年道:“感谢谢大侠仗义相助,来日再行报答。” 宇文姿道:“山水有相逢,报答不急于一时,你好生养病先,以后有的是机会。” 出了汤家的门,宇文姿问谢逊,“你们怎么在这里?” 谢逊道:“老爷过来看看那套公寓,就之前宇文小姐拒绝的那套,老爷找人重新装修了,今天完工,老爷就说来看一眼。” 宇文姿眼眶有些发热,“我不是说我不要吗?” 谢逊动了动手臂,他人高马大,宇文姿往旁边一躲,“谢大侠饶命!” 人家只是伸手进口袋掏钥匙,动作幅度大一点,怪我咯?谢逊摸了一套钥匙出来,“老爷说既然小姐在这里,不若上去看看,有什么不合意的,现在就可以改。” 公寓不远,走过了喷泉,旁边那座大厦就是,电梯快而宽敞,房子在二十一楼,宇文姿看着电梯数字变化,心‘砰砰’跳,她说:“这么高,逃生都不方便,他自己怎么不来住?” 谢逊道:“老爷在这住过几年,消防和安保都很好,若有意外情况,应该来得及逃生。” 宇文姿撇撇嘴,“是吗?” 谢逊打开门,宇文姿只这么一抬眼,就愣在了门口。房子很大,整个屋子装修得像个童话王国,入室花园是森林模样的木头屋,深棕色的木头鞋柜,上头看得见一圈一圈的年轮,还有绿色的树叶搭下来防尘。再往里头走,客厅用了清浅的天空色壁灯,抬头一看,顶上是蓝天白云,开了灯,灯光从云层里透出来,冲破苍穹。 屋里有两层台阶,迈上去,一眼就看见卧室,里头是一张白色的公主床,跟蒂安娜公主一般,荣耀骄傲,闪烁着圣洁的光辉。里头铺着柔软鲜艳的羊毛地毯,飘窗边是华丽厚重的蕾丝窗帘,旁边还挂着葡萄藤,想是勾住窗帘用的。 宇文姿有些生气,她冷不丁回头问了一句:“易凤寻是什么意思?” 谢逊嘟嘟嘴,“小姐不喜欢吗?老爷说小姐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还专门交代了设计师,设计师保证说小姐一定满意的呀。” 宇文姿冷着脸,半笑不笑的,“谁说我喜欢鲜艳的颜色,我喜欢素净的,最烦花花绿绿的玩意儿!你看这都甚么东西,骗小姑娘啊?” 谢逊点头,“这样啊,那我跟老爷汇报一下”。说罢,他真的低头掏手机。 童话宫殿一般的居室,承载着多少姑娘的公主梦,易凤寻将梦境捧到宇文姿面前,可他人却不在了。宇文姿靠着墙壁,快要流泪。 大汉低头拨电话,宇文姿转身进了浴室,她眼中已有泪水,需多努力才能不落下来。 浴室异常简洁,里头只有适量点缀,并无太多修饰。宇文姿走到洗手台,她开了水龙头,哭得更加畅快。如果说方才才有泪意,此刻便已哭得撕心裂肺。 浴室完全是按照宇文姿家里的模样装的,马桶的位置,窗帘的颜色,包括洗脸台上的洗面奶,都与宇文姿家里一模一样。 宇文姿用水拍了拍脸,再抬头时,看见了夹住窗帘的粉红大塑料夹子。那日宇文姿从上海回来,同他出去吃饭,头上就夹着这么个夹子。 大汉在外头问:“宇文小姐,你没事吧?” 宇文姿打开门,双眼通红,她握着那个扎眼的夹子,语气凶神恶煞,“那王八蛋的人呢?” 谢逊捏着手机,瞧见如此反常的宇文姿,结结巴巴道:“老爷、老爷说,老爷说他马上过来。” 第33章 请刷新 易凤寻说他要来,宇文姿在洗手台洗了脸,然后理了理头发,大汉在外头等她。“宇文小姐,要不要我回避?” 宇文姿看他,“你去哪里?” 大汉道:“我去楼下等,若是需要我,小姐可以打我电话。” 宇文姿摸了摸口袋,手机躺在里面,她点头,“嗯,谢逊,谢大侠,电话是这个?” 谢逊凑过去一看,“是我。”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通讯人赫然写着‘金毛狮王’四个大字。 谢狮王身上透着一股忠厚的气质,宇文姿老想学着金花婆婆喊几声:“谢三哥,谢三哥,你把屠龙宝刀借我使使?” 狮王带着他的一身正气走了,宇文姿站在客厅里,她有些忐忑,站了大概有五分钟。宇文姿腿站得笔直,又站了三分钟,腿越发酸了,她准备在沙发上坐一会儿,两腿并拢倾斜的优雅姿势还没摆出来,门口就有响动了。 她迅速站起来,腰板挺直得像一个迎宾小姐,宇文姿想让自己看起来有个比较得体的笑容,可门口的人一进来,她的脸就僵了。是啊,真是僵硬得不得了,她明明想笑一笑,可似乎笑容还没扯出来,就冻结在了唇边。 正如分手那一日,他送她昂贵手袋,她也想姿态好看一点,结果还是抱着东西落荒而逃。 易凤寻送出来的不是礼物,是一个价码,睡她宇文姿一夜所需几何的价码。诚然,易先生是个大方的人,他不薄待她,但宇文姿觉得,他折辱了她。 宇文姿就这么身姿僵硬地站着,易凤寻瞧见她,轻飘飘问了一句:“不喜欢吗?” 又是这一句,他总问,“你不喜欢吗?”宇文姿承认,易凤寻很善于拿捏人心,他将一应细节都照顾的很好,包括对宇文姿审美的揣度。宇文姿热爱浓烈色彩,热爱鲜红吧台,热爱方正包包,易凤寻没看错,都没看错。 可那又怎样呢,难道这就能证明他爱她? 不,不能。这些只能说明一件事,易凤寻是个心细的人,他愿意迁就女人,并不能证明他爱你。 “不喜欢吗?”这话如魔音回响,就似一柄利刃挑开了易凤寻与宇文姿之间的序曲,他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就源于易凤寻的这句话,“你不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没有那个女人能抵抗糖衣炮弹,昂贵的礼物,并着公主般的待遇,谁经历了这片海洋,都会觉得周遭的男人是沙漠。 人是不能缺水的,碧海蓝天总是比黄沙遍地来得浪漫,谁的基因里又没有一些浪漫气息呢。所以,宇文姿迅速沦陷了。她沦陷在爱丽丝秘境里,沦陷在一个男人给的从所未有的宠爱与纵容里。这一切一切,对于宇文姿都是新鲜的,是让人舍不得离开的爱之新领域。 宇文姿正从一段失败的婚姻里走出来,那段婚姻偏偏还缠着多年旧爱,谁说宇文姿不爱袁安,谁又能说袁安不爱宇文姿,他们的确是相爱的,谁也不能否定。 婚姻之困将宇文姿束缚得喘不过气,袁安遗弃了她,旧日的恋人并着丈夫身份一道抛弃了宇文姿,她已经算坚强,不在外人面前哭泣,她克制自己的委屈与愤怒,挣扎着前行,不让自己变成那个哀愁半世的祥林嫂。 就是对于袁安,她也是潇洒的。丈夫背叛婚姻不说,还在外头与人珠胎暗结,最后迎了外头的女人进门,将正室逼得遁地而走,这是袁安的本事,也是宇文姿的本事。 袁安欺上瞒下,哄了外头的年轻姑娘给他一个已婚男人生孩子,还能哄得家中妻子一无所知,怎么不是一种本事。这样的本事,来日要偷天换日也是可能的。 宇文姿一样本事,出轨背叛,外室怀孕,一样样接踵而来,宇文姿硬生生咬牙扛了下来,男人不忠,她也还要继续生活。她出去工作,她必须融入社会,她甚至学着去接受一段新的感情,她真的尽力了,可还是不行。就如当年的班主任跟她说:“宇文姿,你成绩这么差,还有时间看小说?” “老师,我真的尽力了。”这是当年宇文姿想对班主任说的话,时隔多年,她说:“易凤寻,我真的尽力了。” 原本温柔体贴的男人开始陌生,易凤寻说话轻飘飘的,目光也是轻飘飘的,一点也不曾在宇文姿身上落下太多聚点,他那样漂亮的凤眸低头一眨,便道:“那就不要彼此勉强。” 纵使宇文姿早有准备,她知道他伤人,在那日瞧见那个长发高挑女子之后,她就知道他伤人。那一日她站在被呵护的处境,今日就与那纤瘦女人一样,穿着满身名牌,被请出他的世界了。 宇文姿低头想了想,那女人当天说了什么,她说“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总之不是好人,你自求多福吧。” 那女人盯着易凤寻的眼神恶狠狠,她留下的话语历历在目,宇文姿低着头就笑了。是啊,明明有前车之鉴,自己还是那一场分手战的观摩者,自己怎么就没吸取到分毫经验?这个男人,他是不会亏待女人的,只是,他不会爱你。 宇文姿也想学那个女人恶狠狠与易凤寻对视几眼,那女人一定还是不一般的,要不然易凤寻这种冷冰冰的人,怎么还能破了自己的情绪与那人酣战呢?她去瞧易凤寻的脸,果然平平常常的,一点也不激动或者生气,真的一点儿情绪都没有。 哈,原以为的那个不一样的易先生,只把自己当了寻常人。 宇文姿突然有点羡慕那个女人,除开她的满身名牌,她走的时候竟还那么不一般,他们那样仇恨怨怼,是不是也曾经激烈相爱? 相爱的人啊,才与怨、恨紧紧相连。 罢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宇文姿心想,若还有以后,除非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 再无以后,宇文姿伸手,“给我吧。” 房子转让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宇文姿只说要,对方就会帮她把所有手续都办好。为什么不要呢,你说我值多少价码,那就这样吧。 自那日在公寓里见了易凤寻,就不再有他的消息。 寒风刮得更盛了,进了一月,快要过年。 公司准备采购年终礼品,隔壁业务部来了一个新的小姑娘,生的非常漂亮,宇文姿偶尔看见她,能在她身上瞧见宋雨浓的光彩来。 那姑娘姓程,名昆,合起来是混元霹雳手。程昆逢人先有三分笑,她长得又漂亮,去了业务部,业务经理高兴的不得了,开会就夸赞,“小程不错,客户都很满意。” 话传开了,大家聚在背后窃笑,“客户都很满意,是不是睡得满意?” 谣言就是那样,传个三遍就成了真理。程昆由一个花见花开的小甜心变成一个万人嫌,人家靠近了,都说她身上有骚气。 午间吃饭,程昆由去食堂吃饭改成了自己带饭,宇文姿目前的生活心无杂念,她也带着午餐去上班。两人在茶水间遇见了,程昆瞧见宇文姿,“姐姐,你先用。” 小姑娘的饭已经进了微波炉,她又去把饭拿出来,宇文姿将微波炉合上,“你先,我不急。” 程昆急忙忙的,一碗饭怎么也要加热五分钟,她转了三分钟就拿出来了,宇文姿道:“时间不够,里面可能没热透。”宇文姿将饭又装进去,拧了两分钟。程昆低着头,“姐姐,你真好。” 宇文姿笑,“我叫宇文姿。” 程昆的日常工作与财务没有什么干系,她在外跑跑业务,回来也就汇报业绩,间或接受指令与培训,她不认识宇文姿也是正常的。宇文姿自报家门,小姑娘便接了一句:“姐姐你很漂亮啊,她们干嘛说你是大妈?” 孩子说这些是可爱,定义为童言无忌,可程昆一个已经进了社会的成年人说这些就不合适了,她犹不自知,补充道:“我是听别人说的,她们说财务的宇文姿是大妈,离婚了还□□。不过最近不浪了,看着死气沉沉,比大妈还大妈。” 宇文姿盯着微波炉的圈刻,她点了点头,“她们没说错,我离婚了,年纪也不小,是大妈。” 程昆嘟着嘴,“哪里像大妈?姐姐你太消极了,我家里上一辈的姑婆也离婚了,人家还不是好好的,天天穿戏服唱昆曲,活得不知多年轻呢。” 宇文姿笑,“你家里是唱昆曲的?” 程昆点头,“是啊,所以我叫昆啊。” “难怪你漂亮。”宇文姿真心真意。 程昆手势一起,来了一个亮相,“姐姐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宇文姿冲了一袋咖啡粉,笑道:“妹妹,姐姐年纪大了,唱不动了。不过这样,你去报个节目,年终晚会有奖励的。” 程昆一手端着饭,一手帮宇文姿端着咖啡,“姐姐,那个,你小心烫。” “你不烫吗?”宇文姿看她。 程昆的手很稳,一手抓着沉重的陶瓷饭盒,一手抓着玻璃杯子,里头还有一杯咖啡,她说:“这算什么,我们唱戏的时候,道具比这重多了,这点东西不在话下。” 宇文姿看着这个漂亮姑娘,问她:“那你怎么不唱戏了?” 程昆道:“哦,我天资不行,进不了戏院,我们家有个非常厉害的妹妹,她天资比我好,才十三岁,已经可以登台唱主角了。我不行,师傅说我嗓子不好,长得好看也没用。” 两个人窝在小会议室里,你一句我一句说了许久,程昆很真诚,基本逢问必答。她偶尔也会问起宇文姿离婚的原因,问她目前有没有男朋友,或者问点其他琐碎事情。宇文姿说自己没有男朋友的时候,程昆道:“姐姐,我听过闲话,她们说你和温总有一腿,是真的吗?” 温疏桐怎么会和自己有一腿,宇文姿摇头,“假的。” 程昆点头,她想了一会儿,又道:“那她们还说的信誓旦旦的,说你们财务原先的经理就是知道了这个事情,才被调走了。” 啧啧,人民群众的舌根子真伟大,比编剧还犀利,这一场大戏,用这样的剧本,简直震古烁今还有余!宇文姿叹气,“都是假的,不是这样的。” 程昆摇头,“假的啊,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那姐姐你就跟了温总吧,他是霸道总裁诶。”随后,又叹息一下,“听说他结婚了,结了婚的霸道总裁,哎,好可惜啊!” 宇文姿点头,“嗯,可惜。” 程昆手一拍,许是她原先唱戏,手拍得清脆一响,“不可惜,等他离婚!对,等他离婚就有机会了,姐姐,你会等他的吧?” 草泥马腿太短,已经奔腾不起来了,此刻必须要上汗血宝马,为着那一片空旷的大草原风驰电掣呼啸而过。啧啧,都是怎样的小姑娘啊,真是爱情至上,爱情至上啊! 前台吃完了饭,又开始重复数纸张,宇文姿端着饭盒子,“怎么了,中午怎么不休息?” 前台道:“我也想休息,不过人力资源说有紧急通知,叫我打印出来,通知下去。” 程昆也凑过来,“有什么事情,是不是要发钱了?” 前台有气无力的,“想得美!那个,今年公司创立二十周年,总公司说要做周年庆,各家分公司筛选节目,选出优秀的上报,得奖的分公司每人都加钱。” “那获奖者呢?”宇文姿看了一眼程昆。 前台招招手,把两人都招到跟前来,“我跟你们说,总公司这次大方了,一等奖三万,二等奖两万,三等奖一万。” 宇文姿问:“几个获奖者?” 前台叹气,“各一名。” 这算什么大方,三个人总共加起来就六万块钱,还折腾得人仰马翻。宇文姿转身要走,“那你们多努力,争取拿奖金。” 程昆先抿着嘴,后又道:“在哪报名?” 宇文姿回头,“怎么同意去了?” 方才程昆说不想唱了,她说她唱了十几年,不想离开了家,还在唱戏。漂亮的姑娘沉下气息,“一万块钱也够了,我拿回家,给我家里人用。” 小姑娘眼底是晶晶亮的光芒,可比星辰,宇文姿也笑,“不,你要拿三万块回来,你行的。” 第34章 黛绮丝 分公司报名参赛不在别处,就在前台那里,流程也不麻烦,自己录了视频,分公司统一将视频报给总公司即可。 程昆填了报名表后,每日里会吊嗓,咿咿呀呀的,公司里的人越发不爱理她了。 这日吃午饭,程昆喝了宇文姿从家里带的汤,小姑娘一下眼圈就红了,宇文姿连忙递纸巾给她,“哭什么,怎么了?” 前台以为是程昆吃了宇文姿的饭食不好意思,连忙安慰她,“没事,我也经常吃姿姐的东西,以后你有好吃的也给她吃,不用哭,姿姐人很好的。” 程昆眼眶有点红,“嗯,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我以后会报答你们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喝一口汤,实在谈不上结草衔环,涌泉相报。宇文姿笑,“不用你报答,你就好好唱,拿了奖金寄回家。” 前台也点头,“我也好想去啊,可惜我没什么才艺,我小时候跳了半年舞,后来实在太辛苦了,我爸就跟我妈说,要不别跳了。” “然后你就放弃了?”程昆道。 前台点头,“是啊,上了学还要去跳舞,玩的时间都没有了,谁要跳舞啊。” 程昆说:“都是这样的,你要会这个,又要会那个,学习差了被批评,跳舞又不受表扬,考试也不考跳舞,确实坚持不了。” “对对对,我又不考艺校,我妈还指望我考重点大学出人头地呢,哪有那闲工夫跳舞。我们老师说了,你现在去跳舞,恐怕将来要去跳楼,什么跳五跳六的。”小前台也自有一本血泪经,说起往事,简直字字泣血。 前台问宇文姿,“姿姐,报名不限才艺,吹拉弹唱样样都行,你要不要报名,我帮你填资料?” 宇文姿给她们二人一人带了一只鸡腿,她将鸡腿夹到对方饭盒里,“我就不凑热闹了,你们自己上,我给你们加油。” 前台道:“时间快截止了,下周二就不能报了。”她嘟嘟嘴,“姿姐,要不你随便唱首歌,这也算的,搞不好就被选上了呢?” 程昆跟着点头,“是啊,唱歌也是才艺,反正唱的好不好,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 前台戳她,又眨眨眼,“你说错了,姿姐不一般,她唱的好不好不重要,有人觉得好就行了。” 程昆恍然大悟,她作势拍自己一下,“看我这死脑子,蠢得,啧啧,我错了,我说错了啊。姿姐唱的好不好,就是一个人说了算的。” 两个小姑娘挤眉弄眼,然后笑作一团,宇文姿也笑,“鸡腿别吃了,以后都别吃了。” “呦呦呦,说中了吧。” “你看,你看,不好意思了。” 天真的姑娘们宁愿相信霸道总裁爱上我,也不愿意相信,世间事,都有因果,都有目的。 程昆咬一口鸡腿,“哎呀,好好吃啊,姿姐,你做的吗?” 前台点头,“是啊,姿姐手艺好吧,我经常沾光的。” 程昆目露向往,“姿姐,你一个人住吗?我能不能......”她话说一半,又不说了。 宇文姿看她,“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程昆抿着嘴,似乎不知怎么开口,半晌,她才说:“我想录个视频,但我住的地方太小,我室友和她男朋友都嫌我吵,我能不能......?” 宇文姿点头,“那去我那儿录,周六好吗?” 前台眼巴巴的,“有饭吃吗?” 宇文姿笑,“你也来,你们一起来。” 周六那日,天气晴好,微风中带着和煦的暖阳,一点也不似冬日的枯寒。 程昆与小前台韩紫衫是一道来的,宇文姿知道前台英文名是‘樱桃’,并不知道她全名叫韩紫衫。韩小姐穿得像个熊宝宝一样,走路吭哧吭哧的,“哎,又被骗了,被天气预报骗了,说今天刮大风的,怎么这个样子,电视里都是骗人的。” 宇文姿也笑,“我高中的时候,班上的英语老师很年轻,也就二十多岁,她每日都穿新衣服,衣服也很漂亮,但总是穿不对时候。外头刮风下雨,她就穿裙子,外头热死人,她就穿皮草。我们都开玩笑说,看今日天气,请观看英语老师穿什么,切记,与她反着来。” 韩紫衫扒了身上的熊皮,又拉下毛线帽子,“那个老师肯定被天气预报祸害了,啧啧,这电视还能有一天好?” 程昆背着一个大背包,宇文姿帮她把包卸下来,“昆昆,你这里面是什么,好重啊。” “里头是她的装备,过一会表演用的。”韩紫衫已经深入了解情况。 宇文姿端上茶水点心,“喏,先吃点东西,午饭也快好了,咱们吃完再拍?” 程昆不如韩紫衫放得开,她坐在沙发上,动也不动一下。韩紫衫钻进厨房,“姿姐,我能参观一下吗?” 宇文姿在厨房熬汤,没空管外头的两个小丫头,“你们自便。” 韩紫衫从背包里掏出个名牌相机,程昆问她:“这个是你的啊,很贵吧?” “当然......”韩紫衫卖关子,“当然不是我的啦,是我借的,找何玉珏借的,就姿姐他们部门的,我说我录个节目,他就借给我了。” 程昆点头,“那他人挺好的。我也借了一个,不过没你的好。” 前台韩乐悠悠的,“是啊,大家都很好,何玉珏很好,姿姐也很好啊!” 程昆点头,“嗯,他们都是好人。” 韩紫衫凑过去,“那我呢?” 程昆盯着她,冲她一笑,“你也是好人。” 韩紫衫不动了,她盯着程昆,程昆道:“你看什么?” 前台韩拿相机咔擦一下,她语气里充满了惊叹:“我才发现,你长得好好看啊!倾国倾城色,力压后宫三千人,说的就是你啊!哎呀,我心跳得好快,我不行了,我跟你说,你别笑,千万别笑,太勾魂了。” 宇文姿端了汤出来,“两位美女,过来用餐,请入座。” 饭菜就摆在红色吧台上,原先的饭桌被宇文姿拿去当了书桌,三个人堪堪往吧台上一挤,韩紫衫道:“姿姐,我觉得你一个人也挺快活的,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 程昆也点头,“是啊,不结婚就不结婚,姿姐你可以找好多男朋友,就是不结婚。” 宇文姿笑,“你们婚礼的时候,给我请柬,我一定出席。” 韩紫衫问程昆:“你有男朋友吗?我反正没有,我妈妈让我离开这里回老家相亲,我说我很忙,暂时不能回去相亲。” 程昆摇头,“我也没有,我家里说让我自己找一个合心意的,要不然以后也不开心。” 宇文姿给她们盛饭,“多吃点,吃饱了好找对象。” 几人‘吃吃’地笑,韩紫衫摸摸自己的小肚子,“姿姐,我肚子好像比你的还大。”程昆低头看一眼,“不是好像,是真的。” 韩紫衫嘟囔几句以后,继续吃,完全不为所动。程昆要唱戏,吃得不多,宇文姿也吃得不如韩紫衫多,待韩紫衫吃完,程昆戏服都已经换好了。这厢人一出来,那头韩紫衫嘴都呲着,“你......你这衣裳好漂亮啊!” 程昆穿着一身大红大金的缎面旗袍,耳上是足金的牡丹花耳环,手上戴着金手钏,她头发盘起,耳后簪着一朵粉白牡丹,整个人站在那里,盈盈峭立,周身似生了水光。韩紫衫咽了咽口水,“我的妈,你这是唱啥,花旦吗?” 美人在骨不在皮,程昆还没有上妆,她站在午后的阳光下,光影将她的脸照得半暗半明,手只需这么一抬,手势一起,韩紫衫就觉得自己心跳漏了半拍。 宇文姿从楼上下来,手里还拿着一把二胡,她说:“你唱哪一段,我给你帮衬帮衬。” 韩紫衫刚刚闭上的嘴又张开了,“姿、姿姐,你会拉二胡啊?” “嗯,学了八年,后来就不拉了。现在快忘光了,让我先调个音,别到时候给昆昆帮倒忙。” 宇文姿真的坐下了,手指灵活的去拨弄二胡上的线,韩紫衫反正也看不懂,连忙去翻了相机出来,准备摄像。 程昆大抵是找到了感觉,她前后走了几步,说:“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没带戏服,头面也都没有,这旗袍是我妈给我装上的,她说恐怕用得着。这次就凑合凑合,以后你们去我家,我弄个整套的头面给你们看,都是旧物件,很漂亮的。” 宇文姿低头调弦,她手指拨弄几番,然后拉出了音,韩紫衫不通音律,听着听着也反应过来了,《化蝶》,梁祝之化蝶。宇文姿双腿并拢,并不坐满椅子,腰板挺得笔直,二胡搁在大腿根上,化蝶凄美悠扬,韩紫衫对着宇文姿拍了三分钟,等她结束时,才道:“姿姐,再来一首?” 宇文姿叹气,“我凑合拉,你主要拍昆昆,不要拍我。” 程昆要唱《游园惊梦》,宇文姿问她:“哪一段?” 程昆做了个开扇的动作,“《步步娇》”,宇文姿点头,“好。”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 摇漾春如线。 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逦的彩云偏。 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程昆唱腔周正,身段极美,手上种种昆曲动作,配着这韶秀唱词,真是撩人掌声喝彩。程昆含笑点头,宇文姿也停了最后一个音符,美人美景美腔调,韩紫衫来一句:“我要献给你们我所有的掌声,和我所有的爱!” 宇文姿收起二胡,程昆去换衣服,韩紫衫连连赞叹,“卧虎藏龙,我司卧虎藏龙啊,请问霸王在哪里,这里有比虞姬还美的妖姬。” 里头程昆插一句,“虞姬有什么美,我改天让我妹妹给你唱《贵妃醉酒》,那声音,那身段,美死你。” 韩紫衫显然还沦陷程昆的美貌里,“你为什么不唱?” 程昆脱下旗袍,换了自己的毛衣,她将头发一甩,笑道:“听好了。”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皓月当空,这是一句长腔,空字拉得老长,过了一瞬,程昆才接道:“恰便是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韩紫衫连连鼓掌,“这是杨贵妃唱的?” 那头宇文姿夸赞,“唱作俱佳。” 程昆摊手,“不行,我师傅说我唱的不好,嗓子不够甜,他说听我唱这段《醉酒》就醉了,简直荒腔走板。” 宇文姿笑,“娘娘,人生在世,人生在世如春、梦。” 程昆接,“且自开怀。” 戏词里也有那样多的道理,古人早已明白的,咱们虚行千年,依然犹自迷惘。 方才还说天空晴色好,此刻就变了天,午间的白芒骤然散去,一声惊雷响。 宇文姿蓦然一惊,她想起那个台风夜晚来。 冬日里的雨不比那时,这刺骨的凉雨淋在身上,绝会冻出病来。 闪电接踵而至,一个瞬间,白天就昏成了黑夜。宇文姿端了一壶热茶出来,“雨太大了,等雨停了你们再走。” 韩紫衫又把她的厚外套穿起来,“还是穿多点,我妈说穿少不如穿多。” 程昆站在门边,一直看着外头,宇文姿问她:“昆昆,你有急事吗?” 程昆摇头,“这惊雷这么响,应该是春雨吧?” 韩紫衫掏出她粉红壳子套着的手机,“来,本大仙看一看,什么节气了。”翻了一会儿,她说:“我还以为冬天没过完,欸,今天就立春了。” 宇文姿心中微动,谁说光阴不似箭,时光就似白驹过隙,快得你连伸手去抓的可能都没有。 两个女孩子坐在沙发上吃点心,宇文姿在窗边站着,雨水拍在木窗上,似要惊涛拍岸,拍散窗棂上陈旧的痕迹,和空中密密的尘埃。 ‘呲’,手机在桌上震一下,宇文姿接起来,“喂。” 那头是袁安的声音,“她生了。” 大概空气都静默了,宇文姿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雨水敲窗也好,流光抛过也好,她当时什么都听不见了,唯独只有电话里头两人的沉默,隔着海角天涯。 “恭喜你......”宇文姿话还没说完,那头就打断了她,“是女儿。” 宇文姿不说话了,袁安母亲是如何渴望一个孙子,她也曾亲身感受过,此刻袁安有多沉默,那他母亲就有多失落。 长长久久的低沉,袁安低落的气息似乎已经透过电话自那端弥漫而来,宇文姿脑中莫名想到,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当然,这话她说了不算,袁安说了才算。宇文姿握着电话,终于吐出一句:“女孩也好,以后......” 袁安回了一句:“没有以后。” 说完就挂了电话,宇文姿不知他是个甚么意思,怎么就没有以后了。 袁安语调凉得让人不安,宇文姿抬头一看,雨势竟然小了。 没过一刻钟,雨就停了,除了满地的枯枝和没有散去的水渍,天空晴朗得简直看不出来刚刚下过雨。韩紫衫拿自己的包,“姿姐,那个,我们走了,今天谢谢你啊。” 韩姑娘刚起身,就瞧见了沙发上的抱枕,“哎呀,温总,温总啊,我的天,温总好帅啊!” 程昆不认识温疏桐,她才来公司不久,还没见识过温总真面目,韩紫衫将抱枕往程昆面前一丢,“看,这就是皇风扛把子,温疏桐,总裁先生。” 宇文姿纠正她,“温疏桐是副总裁,皇风总裁是温青青先生。” 韩紫衫摇头,“都是一样的,上阵父子兵,他们是父子啊,都是一样的。” 程昆看了抱枕上的温疏桐几眼,又将抱枕放下了,她说:“想不到温总这么年轻,姿姐,你要珍惜。” 宇文姿轻轻咳一咳,“你们该回家看电视剧了,争取早日取得最佳编剧奖。” 程昆也不知听进去几分,她说得很认真,“如果是我,我一定会珍惜的。” 韩紫衫在旁边捂嘴笑,“我开玩笑的,温总有老婆的。” 少女脸上万种表情都动人,程昆眼眸一瞥,“那又怎么样?” 谁内心里没点*,谁本性里没点杀气,程昆就这么一瞥,韩紫衫就不笑了,“天呐,你说真的?” 程昆也不回答她,她伸手拿了自己的背包,同宇文姿告别,“姿姐,多谢你的款待,我们走了。” 两个姑娘刚要出门,门口就停了一辆白车,宇文姿朝那边看,谢逊从车上下来了,他摸出个车钥匙,“宇文小姐,这是......” 宇文姿低着头,“易凤寻给的。” 谢逊点头,“嗯,老爷说......” 老爷说,老爷说,又是老爷说,易凤寻有那么多话要说,为什么他不自己来说。 宇文姿指着院子里的那辆两座小车,“看见没,我那有车,你们又弄一辆过来,我这里放不下,你开回去吧。” 谢逊道:“那我把车停到那边公寓去?” 啧啧,想得真周到啊,香车美人,金屋娇宠,真让人受宠若惊。 宇文姿低声道:“告诉易凤寻,我不喜欢车,我也不喜欢开车,你转达一下,如果他非要送,不如送我一点钱,我更领他的情。” 谢逊终于收起车钥匙,“那好吧。” 那头两个姑娘还在门口站着,空中滴滴答答开始下小雨,宇文姿望着自己的车,两个座位,坐不下三个人啊。 谢逊要走,宇文姿喊一声:“谢大侠,帮我送个人?” 其实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两个姑娘跟着谢逊上了车,宇文姿看看天空,这淅沥沥的小雨,不知天公在悲些甚么。 那头韩紫衫问谢逊,“你是姿姐的朋友吗?” “我们老爷是宇文小姐的朋友。”谢逊总是实话实说。 韩姑娘疑惑,“谁是你家老爷,什么年代,还叫老爷。” 谢逊不予回答。 韩紫衫又问,“你送我们到哪里,是不是地铁口?” 谢逊道:“你们住地铁口?” 那头程昆已经笑了,她拍拍韩紫衫,“人家送你回家。” 韩姑娘点头,“这样啊,那你找姿姐干嘛?” 谢逊再次拒绝回答。 程昆抱着自己的包,也不知想些什么。谢大侠终于主动说了第一句话,“你们是宇文小姐的朋友?” 话是对着后头的程昆说的,回答是韩紫衫答的,“我们是姿姐的同事,今天来她家做客。” 谢逊又确认了一遍,“你们都是?” 韩紫衫笑嘻嘻的,“我们都是。你呢,你刚刚是不是和姿姐吵架了,你是不是她男朋友?” 谢逊的嘴又闭上了。 白色车上一个壮汉载着两个俏姑娘,一个叽叽喳喳不停,一个秀眉微蹙,似在沉思模样。大汉偶尔对着后视镜说上几句,姑娘低着头,根本没看他几眼。另一个问题不断,大汉倒是惜字如金,舍不得多说点有用的。 宇文姿将二胡拿上了楼,楼梯上都有漫漫灰尘,易凤寻与宇文姿分了手,她便再也不肯靠近楼梯一分。 现今可好,易凤寻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来了。 曾经一度我们都以为自己遇上了爱情,但还没来得及回味,爱情就转了身,开始伤人。 卧室还是那个卧室,床单似乎仍是他们曾经共度*的床单,明亮的飘窗上落了灰,又刚刚下过暴雨,一面玻璃上更是水痕斑斑。宇文姿坐在床上,拿起那柄二胡又胡乱拉了几下,二胡声支离破碎,明明曾经熟记在心的曲子,都悄然变了模样。 岁月它荒腔走板,任你百转难回。 第35章 秘密 周一上班,公司发年货,香菇银耳小蒸锅,何玉珏同宇文姿窃窃私语,“公司越发小气了,现在那位,喏,别看他平时一声不吭,真是心狠手辣。” 年货才买完,报账单都下来了,此刻就捏在何玉珏手里,公司内勤外勤统共一算,一人大概一百元以内的消费,账单上赫然写着员工礼品费,十万整。宇文姿低声道:“这账怎么算的?” 何玉珏在纸上勾了几个数字,“蒸锅团购价七十九,□□上单价是两百七十九。”他铅笔头有意无意戳在磨砂玻璃上,“上一个就够黑了,这个更......” 宇文姿抿抿嘴,分公司上一任总经理是温疏桐副总裁的妻子,曲潇湘女士。曲女士如今已经赴任杭州分公司,接任她的是冯许堂先生,这位冯总是从别家挖过来的,过去并无在皇风任职的经历,若要深扒,底细不明。 财务经理朱大俊从外头进来,快要过年,气氛越发松散,他给财务的桌上每人都放了一个扭蛋,“我尝了一下,味道不错。”宇文姿与何玉珏在一起说话,他递过去两个,“来,一人一个,这巧克力不错啊。” 扭蛋童趣十足,这完全是幼儿食品,朱大俊又道:“我刚刚吃了两个,你们也吃。” 宇文姿与何玉珏互看一眼,宇文姿道:“多谢朱经理”,何玉珏也说,“我们等一下吃。” 朱大俊心满意足又出去了,大概是出去送扭蛋,宇文姿道:“朱经理心宽,心态好。”何玉珏将扭蛋放在桌上,叹一声,“那也不一定,我那天还看见他和冯总吵架了。” 外头人影穿梭,朱大俊真的四处去送扭蛋,宇文姿看他背影,何玉珏道:“看见没,他跟谁都好,和人家业务部门都好,你见过昭姐和业务部门打交道?” 没有,刘昭不爱四处串门子,她是个很认真的人,若有闲暇,也在办公室里指导工作,绝不会去和业务部门打成一气。财务是个太特殊的部门,不适宜过度外交。 前台刚刚分发了礼品,那头人力资源在催促,“视频打包传给我,还有做个表格,名字和表演项目都写出来。” 韩紫衫忙得晕头转向,她坐下来,开始拉电脑里的视频,分公司统共也就四个节目,程昆的视频一翻出来,后头还跟着一个,宇文姿拉二胡。 表格好做,资料也好填,写了程昆的报备曲目之后,韩紫衫心一横,又加了一栏,二胡独奏,表演者宇文姿。 小小的视频打包发出去,那头一接收,就算上报了。 何玉珏着手做报销,宇文姿拿着朱大俊给的扭蛋,准备试试儿童爱好的美好滋味,包装纸还没拆下来,韩紫衫就在门口叫她:“姿姐,有人找。” 宇文姿抬头,“谁?” 韩姑娘摇头,“一个男的。” 何玉珏也抬头,“姿姐,午餐时间,你的约会到了。” 宇文姿看一眼手表,十一点半,她拿起外套,将手里的扭蛋塞给韩紫衫,“来,吃蛋。”韩紫衫撇撇嘴,“你吃大餐,我吃鸭蛋。” 何玉珏插一句,“你也找个男人吃大餐。” 韩紫衫回嘴,“哪里那么好找,你呢,和你女朋友吃什么?” 何玉珏低头笑,韩紫衫看他一眼,“别笑了,牙都笑掉了,秀啥呢,受不了。” 宇文姿出去,外头是黄树人,他穿着得体的套装,瞧见宇文姿,道:“宇文小姐,我不约而至,冒昧打扰了。” 他看见宇文姿手上的外套,手一伸,“能否请宇文小姐吃个午餐,不打扰小姐许多时间。” 宇文姿看见他作风,先穿上外套,道:“那就走吧。” 隔壁大厦就有西式简餐,装修得体,食物也过得去,宇文姿脱了外套,黄树人帮她拉开椅子,做个‘请’的姿势。服务员过来倒水,黄树人问宇文姿:“冬天枯燥,来一盅燕窝好吗?” 服务员道:“抱歉,我们这里没有燕窝。” 黄树人抬头,宇文姿忙道:“a餐两份,加个碗仔翅,两杯鲜榨果汁。” 服务员拿了餐牌下去,黄树人犹自皱眉,宇文姿笑,“黄先生可能不习惯,别当这里是餐厅,只能当食堂看。” 黄树人脱了西装,他里头穿合体衬衣,袖口还有一对带钻袖扣,手往桌上一放,钻石就闪耀你的眼睛。黄树人举着一杯水,“宇文小姐,很感谢你赏脸吃饭,今日简陋,改天再补上。” 宇文姿也端起高脚水杯,“黄先生客气了。” 简餐上菜就是快,里头一碗倒盖在盘里的米饭,上头撒着几颗黑芝麻,旁边是一块牛排,似乎浇了黑胡椒汁,那边有一份煎蛋,再有一碟小面包,配着今日例汤,猪骨玉米胡萝卜,最后送上橙汁,就完毕了。宇文姿那边多一份碗仔翅,她说:“粉丝当鱼翅,黄先生要试试吗?” 黄树人手掰了个面包,再喝了几口橙汁,就不动了。宇文姿低头将牛排切了,又吃了煎蛋,再喝了汤,等她抬头时,黄树人正看着她。 宇文姿笑,“黄先生有话可以说,不用等我吃完。” 黄树人递上一张纸巾,宇文姿擦了嘴,黄树人才道:“汤律师最近身体好一点了吗?” 宇文姿点头,“好多了,医生也说他恢复的很好。” 黄树人笑,“那就好,人没事就好。” 宇文姿也笑,汤君年住院都是托黄树人的关系,他情况好不好,黄树人不可能不知道。黄树人想说的,肯定也不是这一桩。 黄树人又道:“汤律师好得这么快,也是托宇文小姐的福,雨浓同我说过好几次,我们都感激你。” 还在绕弯子,宇文姿低头喝了一口果汁,没有答话。 黄树人不说话,宇文姿也不说话,过了老半天,黄树人才道:“我听雨浓说,宇文小姐和汤律师在恋爱,你们发展......” 宇文姿将橙汁咽下去,摇头道:“没有,我和汤君年没有......” 她还没说清楚,黄树人就切入了主题,“其实我找人查了他们的关系。” 宇文姿抬头,“什么意思?” “我请了私家侦探,汤君年住院到出院,到回家休养,我都请人盯着他们。”黄树人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诚实。 宇文姿道:“你可能白查了,他们没那种关系。” 黄树人点头,“这一个多月,宋雨浓统共跟汤君年见了五次面,其中四次宇文小姐都在场,剩下一次,我在场。” 宇文姿叹气,“其实......” 黄树人看宇文姿,“私家侦探跟我说,宋雨浓和汤君年没有亲密关系,若说一定要有,还不如说宇文小姐和汤律师更合适些。” 宇文姿眉头一皱,“我们......” 黄树人抬手,“其实我想说的不是汤君年,是宋雨浓。” “雨浓怎么了?”宇文姿被黄树人绕昏了头。 黄树人低头从西装口袋里拿出几张纸,“她要跟我离婚,律师已经通知我,让我同意办理手续,如果我不同意,她要起诉我。” 第一张纸是委托函,甲方委托律师办理离婚,上头有宋雨浓的签字,和加了红色印泥的手指印。后头跟着离婚协议书,宋雨浓表示自己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唯一要求是黄树人尽快签字。 宇文姿看了协议,“她说什么都不要,你不愿意签字?” 黄树人手指捏着高脚水杯,宇文姿看他的手,怀疑那脚脖子快要被他捏断。黄树人说:“她当然什么都不要,她出轨了,还想要什么?” 宇文姿眉头都要锁起来,“她跟谁出轨了?她和汤君年真的是清白的。” 黄树人松开水杯,叹一声:“或许吧。” 宇文姿道:“很早以前,汤君年就说了他和雨浓的关系,他们是福利院认识的,从小一起长大,现在也是......” 黄树人划开手机,点了几张照片,宇文姿以为里头装着宋雨浓和某男人的合照,凑近了一看,才发现是几封电子邮件。上头都是简单的问好,“你吃了吗”,“你睡了吗”,“你在做什么”,对话普通,瞧不出什么异样来。 宇文姿道:“这是什么?” 黄树人捏着手机,“出轨的证据。” 这样一点都不直观的对话怎么能做出轨的证据,宇文姿摇头,“这里面什么都没说。” “那是你不了解宋雨浓,我和她生活多年,别说写信问好,只要带字的她都不会多看一眼。与人互通邮件,简直比海水倒流还要为难。”黄树人信誓旦旦。 这样的解释都太牵强,人是会改变习惯的,懒惰可以修正,识字并不难,或许宋小姐自今日起愿意进步,从此迈入新的殿堂,从而获取真知,改头换面。 黄树人手段周全,他说:“我请人破译了邮件地址,早前是发往欧洲一个不知名小镇,后来是伦敦,最近几封都是上海。” 宇文姿简直要拂袖赞叹,黄树人这身本领,简直可以把人家的行动轨迹攥在掌心里,她说:“为什么不和雨浓直接沟通,若是属实,大家可以和平分手。” 黄树人的好教养突然开始尖刻,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宋雨浓一个服务员,这些年吃穿唱打样样都照好的来,此刻想走就走,天下间还有这样便宜的事?” 宇文姿心开始跳得很慢,黄树人这样挖苦宋雨浓,未尝不是舍不得对方。 事情走到坏处,我们又无力回天之时,总是要讥讽几句,可这样的刺激,通常都无济于事。 黄树人大抵是被宋雨浓转身的干脆利落激得发了疯,他决定背水一战,“宋雨浓失踪了,如果她给你打电话,你帮我转达她,她要是继续失踪,我会报警,说她卷走了我的钱。” 宇文姿嘴角干巴巴的,她不曾见过这样激烈的夫妻对战,她和袁安离婚之时,都是迅速而果断的。袁安不念旧情,她也不想拖拉,现在见到另一对夫妻的离婚历程,只觉得步步惊心。 黄树人喝了一口水,等他脸色稍缓,宇文姿才道:“雨浓未必是失踪,或许她不愿意直面离婚,才选择迂回一点。不如等她回来,你们再谈。” 餐厅里亮了灯,朝外头一看,天又开始阴阴沉沉,黄树人招来服务员买单,“我们走吧,快要下雨,省的你回去还要淋雨。” 宇文姿心底叹息,为甚么非要弄成这个样子,大家安于婚姻,忠于彼此,不好吗?若是非要说我才体会真爱,那早前的那些年,又算什么呢? 黄树人的手机又开始响,他低头一看,掐断了电话。宇文姿就站在他手边,目光一垂,就看见‘亲爱的季’。 电话反复作响,黄树人手指一掰,世界安静了,电话成了静音。手机就装在他的西装口袋里,暗无天日。 就似,就似时光里,某一段被掩埋的秘密。 第36章 与君书 过了马路,宇文姿刚转进写字楼的屋檐下,暴雨倾盆而下。 写字楼下有可以租用的伞,宇文姿拿起一把伞冲出去,黄树人原本低着头疾步而行,一转头就看见宇文姿,“多谢。” 宇文姿笑,“不用。” 黄树人指着不远处,“车在那里。” 宇文姿将伞撑高一点,“其实你也令她心痛。” 两人的皮鞋踩踏在雨里,黄树人没有说话,宇文姿说:“此刻她要离婚,你才开始紧张,当那位季小姐出现,你让她怎么想?” 季静子,当日寿司店的服务员,话说黄树人与她相识,还要归功于宋雨浓和宇文姿。宇文姿当日醉酒,并不记得季小姐上演的含泪欲泣楚楚可怜的戏码了。 女人这么一哭,黄树人就上了钩。难怪宋雨浓说他:“被女人绊住的软骨头。” 或许不该说黄树人多情,从某方面看,他是个善良的人,心底柔软,见不得弱者受伤害。当日对宋雨浓如此,如今对季静子也是如此。 车子解了锁,在雨中‘滴’的一声,黄树人说:“只要她回来,我们就重新开始。” 雨水将黑伞敲打得叮咚叮咚响,尤其敲在不锈钢的伞骨上,更是力道惊人,宇文姿笑:“这样的好消息你留着对她说,我可不能转达。” 黄树人拉开车门上了车,宇文姿转身要走,那头摇下玻璃,喊了一句:“汤君年其实也可以,你考虑考虑?” 宇文姿回头笑了一笑。 车子走,人影动,宇文姿一抬头,易凤寻就站在她身前。 楼上公司里,谢逊问韩紫衫,“宇文小姐呢?” 韩紫衫瞧见他身上雨水,连忙递纸巾给他,“你没带伞吗?” 谢逊点头,“车上有伞,老爷让我上来找宇文小姐,他有话要说。” “姿姐不在,她出去吃午饭了。”韩紫衫又倒了一杯热茶给谢逊,“中午有人来找姿姐,出去一个多小时了,差不多要回来了。” 谢逊点头,目光又不住往里头瞟。 韩紫衫笑,“我没骗你,姿姐真的不在。” 谢逊有些不好意思,“那个......” 业务要开会培训,一堆人涌向大会议室,程昆就在里头,她也看见谢逊,冲他笑了一笑。 谢逊话没说完,韩紫衫道:“那个什么?” “没什么了,没什么。”谢逊走到一旁,说:“我等宇文小姐。” 宇文姿撑着伞,那人不声不响在她跟前,宇文姿哼一声:“做什么?又想说我出轨?真巧,又被你撞到了,你看见的没错,那人是我的对象,刚刚换的。” 易凤寻说:“是吗?” 宇文姿觉得自己的听力肯定出了问题,雨下得这样大,头上雨伞被冲刷得哗哗响,她怎么还是听见了易凤寻的声音,他嘴皮子不过动了一动,音色一如既往的柔和轻盈,“是吗?” “是啊,怎么不是啊,你看,我这还有他的电话号码呢,我打给你看......” 宇文姿从大衣口袋里摸了手机出来,手机上闪现一个陌生来电,她按了接听,“喂。” 那头说:“你有我的电话号码吗?” 宇文姿将雨伞撑高一点,易凤寻在讲电话,“有吗,嗯?” 没有。 在与易凤寻短暂的相处中,宇文姿从未与他通过电话,即使电话号码就写在租房合同里,与她的卧室仅仅一墙之隔。 宇文姿呼吸都轻了下来,她怕太过沉重的呼吸会打扰了心跳的节奏,雨声,马路上的喇叭声,易凤寻的质问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她向来觉得自己没有错,此刻竟不知怎么答话,“我......” 易凤寻熄了电话,“以后......” 宇文姿似全身任督二脉被打通一般,她七窍全开,迅速上前扯出男人,“什么以后?” 男人回头看她,“没有第二次。” 谢逊喝到第三杯茶,韩紫衫道:“我给姿姐打电话吧,外面下雨,或许她没带伞。” ‘叮’,电梯门开了,宇文姿大衣下摆湿了个通透,谢逊瞧见她,“欸,宇文小姐......” 宇文姿转头就冲向了自己办公室,朱大俊上午晃悠半天以后,早已回家。宇文姿将桌上杂物一股脑扫进手袋,同何玉珏道:“我出去送资料,有事打我电话” 何玉珏瞧眼前女人,她周身都是雨水,脸色还有些发红,连声道:“那你送完就别回来了,下雨呢,直接回家休息,当心感冒。” 宇文姿点头,“多谢啊。” 何玉珏笑,“不用,这几天反正也没人管,你当心生病,看你脸都红了,是不是发烧?” 公司里的人零零稀稀,快要过年,谁的心思还在公司里,都是上午来晃一晃,熬不到下午,中午就趁空溜了。 宇文姿是个正派人,向来奉公守法,此刻拎包就走,觉得自己有点做贼心虚。她磨蹭半晌,还是没动,何玉珏看她,“快走啊!” 此刻朱大俊的心理素质的优异性就显现出来了,人家不止这几天早走,连平常工作日都是捏着手机就走,没人知道他是临时下楼还是放工回家,反正他包都没有一个。 宇文姿脱了大衣,将手袋藏在大衣里,何玉珏笑:“姿姐,没事,你就正常走出去,没人看你。” 女人的样子实在太诡异,她双手抱着一件黑色大衣,大衣又圆鼓鼓的,旁人还不知她大衣里裹着什么宝贝,何玉珏起身,“走,我送你出去,你把大衣穿上,包给我。” 短短几步路,从财务到公司大门口,宇文姿低着头,身边还有个护花使者,谢逊在外间瞧见她,“宇文小姐......” 宇文姿头也不抬,闷声走到电梯口,何玉珏神态轻松,提着她的包,又帮她按了下楼的电梯,待电梯来临,宇文姿才肯抬头。里头空无一人,宇文姿迅速钻进去,何玉珏将包递给她,电梯门要合上,她才呼出一口气。 门刚要合上,又打开了,宇文姿心‘砰砰’跳,她背着门,面向墙角,紧张得不行,心中祈祷,“千万不要被抓包,上帝保佑,阿弥陀佛。” 谢逊拍了宇文姿一下,宇文姿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出去送......” 后头那人说:“宇文小姐,你......” 看清了来人,宇文姿笑得愈发尴尬,“谢大侠,是你啊。” 谢逊被宇文姿此刻的神经兮兮弄得一愣一愣,他说:“老爷找你,就在楼下。” 电梯又一停,宇文姿站得笔直,似不认识谢逊一般。 外头没有人,等电梯门合上,她才盯着楼层,嘴里道:“妈呀,做贼心虚,做贼心虚......” 出了大厅,宇文姿走得飞快,似要三步踏出写字楼,谢逊脚程不慢,此刻被一个女人甩出老远。 外头下着雨,谢逊追上来,“宇文小姐,车在那边。” 谢逊指着一个和宇文姿截然相反的方向,宇文姿回头一看,易凤寻果然站在那头。 她抱着包又往回跑,快到跟前时,易凤寻的伞递过来,“跑什么?” 宇文姿喘着大气,“快走,当心被人看见了。” 易凤寻低笑出声来,宇文姿心力交瘁,“笑什么?要不是你,我干嘛这样跑?” 那头说:“不要这样跑,雨天路滑,当心摔倒。” 宇文姿翻个白眼,“说得你多好似的,你干嘛来了,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你怎么回事?前天刚分手,今天就复合了?” 前座谢逊道:“不是前天分的手,小姐和老爷大概是四十七天前分的手。” 宇文姿撇撇嘴,“你记得这么清楚干嘛,暗恋我啊?” “嗤嗤”,易凤寻又笑了。 谢逊说:“我没有暗恋你,小姐误会了。” 宇文姿屁股挪了挪,“你每天来送东西,谁知道呢?保不齐哪天就看上我了,说吧,我能接受。” 谢大侠停了半晌,方道:“我感觉小姐该去看医生了。” 旁边有轻微颤动,宇文姿侧目一看,易凤寻笑得不行,她哼一下,“你家老爷才要看医生,天天送房子送车的,爱恋我也不用这样,真是烧得慌。” 谢逊做出总结,“老爷说了,他想念小姐做的饭。” 易凤寻回头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宇文姿目光阴森森的,“是吗?” “还有,想念小姐的幽默。”谢大侠越解释越要命。 宇文姿敲窗户,“开门,我要下车。” 易凤寻牵了宇文姿的手,宇文姿甩了几下,没有甩脱。 她说:“我又不是老妈子,做饭会成黄脸婆,你应该去美国找蓉姐。” “嗯。” 她说:“闹半天拿我当猴儿耍,有病啊你。” “嗯。” 她说:“谢三哥说的是真的吗?” “谁是谢三哥?” 宇文姿咬着牙,“别装傻,就开车这位,他说的是真的吗?” 谢逊说话中气足,非常清楚,“宇文小姐,是真的,老爷亲口说的。” 宇文姿深吸一口气,“易凤寻,你有病啊?” “嗯。” 宇文姿一拳敲在车窗上,窗户没打破,手倒是痛的离谱。 谢逊说:“老爷前段时间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小姐你要体谅他,顺便修身律己,减少误会。” 宇文姿憋出内伤,比七伤拳还伤,她说:“谢三哥,我不行了,求求你让我下车吧。” 谢逊拐了个弯,“就快到了,小姐何必非要下去走路,还在下雨呢。” 车子驶向的地方宇文姿无比眼熟,她回头看易凤寻,“别把我整疯了,我真的......” 男人捏了她的手,“他说的都是真的。” 宇文姿一掌拍在自己胸口上,“我有病啊我,易凤寻,你他妈......” 那头拦下她的手,声音轻轻柔柔大大方方的,“还有,我想念你的床。” 宇文姿不吭声了。 男人千万种理由,也许这一项,才是最实际。 前头谢逊说:“老爷,这个你怎么没跟我说啊!” 第37章 程咬金 分公司开年会,人力资源订了饭店,在跑马场的一个渔村里,渔村渔村,就是海鲜上着,鸡鸭闲着,废话聊着,奖品抽着,最后哄然一散,一年就要过去了。 韩紫衫手气不赖,三轮抽奖,中了三次二等奖,一个可以足浴的洗脚盆,一对按摩枕头,最后中了一个价值六百多的紫砂锅,小姑娘喜笑颜开,末了,她偷偷同宇文姿道:“一会儿冯总要来派红包,那红包是有奥妙的。” 宇文姿偏着头看舞台上的节目,其他同事在唱歌,她鼓了鼓掌,说:“什么奥妙?” 韩紫衫凑在宇文姿耳边,“那个红包颜色不一样,红色的有两种,一种是大票子,一种是五块的,还有其他颜色,二十、五十不等,待会儿你看我,和我抽一样的颜色,啊?” 前台韩总是窥得天机,她有一种我欲掐指一算的通神姿态,果然唱罢了这首歌,冯许堂就提着一个深红洒金的纸袋子出来了,分公司前前后后两百多号人,里头有两百多个红包,即使每人五元,也是放了这位冯总的一点血。当然,不会都是五元,太小家子气,又折损了这位中年男士的风度。 红包出来,分部门上前抽取,前台韩与人力资源站在第一组,率先试手气。前头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各个出来都是大礼包,韩紫衫抽了六百的红包,他们部门手气最好的那个,抽了一千零八十八,真是神一般的好运气。 财务在第三组,朱大俊领队,这位笑嘻嘻的新任经理轻轻松松拿了个红色的红包,其余众人依次排列,何玉珏与宇文姿排列最后,何玉珏也是红色的,待到宇文姿,她先同冯许堂说:“冯总新年好。”冯许堂气质与朱大俊有些近似,都是笑脸迎人,教人看不出悲喜哀怒。 宇文姿低头看了一眼,红色红包两边插放,中间夹了其他颜色,她低头一摸,摸了个金色的出来,抽开一看,里头是一张五十面额。韩紫衫瞧见,痛心疾首,“姿姐,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拿红色的,你干嘛拿这个?” 何玉珏的红包里面是两百块,不如韩紫衫丰厚,又比宇文姿强太多。三人在一处坐着,轮到业务部抽红包,韩紫衫要去告诫程昆,何玉珏将她一拉,说:“不用你多事,业务那些人吃不了亏。” 何玉珏进入皇风时间也不短,过了这个新年,就是第三个年头了,三年之间,足够你去窥破某些公开的隐秘。宇文姿一直在看冯许堂,她觉得这位老总与财务不亲,与人力资源的范亚男经理也不亲,但一个公司的头头,不可能与他辖区内任何一位部门经理都不亲近。 业务领头的是一位女士,叫杜紫娟,这位杜经理今年三十又三,认真算起来,真是年少有为,她比宇文姿和何玉珏都大不得几岁。杜紫娟穿一件鲜红的短装大衣,韩紫衫在旁边嘀咕,“这大衣好红啊,跟结婚似的。” 红包出来了,过不了多久,那头就有人叫:“杜经理有个两千两百八十八的红包,哎呀,恭喜她!” 韩紫衫叹气,“运气真好啊,看其他部门怎么样,兴许有更大的在后头。” 何玉珏哼了一句:“不会有人比她的大了。” 韩紫衫回头,“啊?这还没抽完呢。” 杜紫娟笑得冷冷清清的,如果不是她美貌不足,还真有点那种大户人家小姐的傲气,宇文姿方才盯着冯许堂看了半晌,杜紫娟抽红包时,冯总笑得格外热烈,杜紫娟摸红包的时间也比别人都久一些。何玉珏说:“你们瞧见朱经理没,抽了红包以后就不见了。” 聚会进了尾声,充其量再有半个小时就要散场了,照朱大俊不愿得罪人的风格,怎么挑在这个时间回家了? 程昆也摸了红包出来,韩紫衫去问她:“多少,多少?” 程昆手指一伸,比划了一个六,六百。 何玉珏与宇文姿互看一眼,眼底都是明白的笑容,然后两人都转了过来。不用看了,亲疏远近一眼即分,业务,才是冯许堂的主战场。 那头有主持人在做结束陈词,先是肯定了大家一年的功劳,肯定了大家的努力,接着又开始表达对明年的期许,和对未来的规划与憧憬。宇文姿低头收拾东西,韩紫衫戳她,“姿姐,谢逊来了。” 欢聚短暂,各位同事都满载而归,宇文姿双手空空,唯独有个五十一封的大红包在口袋里,可怜的很。谢逊等在外头,宇文姿问他:“他人呢?” 谢逊开了车门,“老爷说今天晚一点回来,叫小姐不用等他。” 宇文姿上了车,谢逊还在外头站着,她朝外头一看,韩紫衫和程昆还在外头站着,宇文姿招呼她们,“上车,我们一起走。” 韩紫衫随遇而安,钻进了后座,“谢谢姿姐,又让我蹭车坐。”宇文姿笑:“太晚了,你们都是小姑娘,需要保护啊。” 程昆和谢逊说了几句,也跟着上来了,她说:“姿姐,谢谢你们。” 宇文姿在车上坐着,韩紫衫也不开谢逊和宇文姿的玩笑了,宇文姿拨开手机,看见许多红包,有何玉珏的,十元。 韩紫衫也发了红包过来,二十元,口令红包,“姿姐万岁!” 宇文姿给她回了一个过去,五十元,口令,“娘娘千岁!” 手指忙个不停,一个一个点开又回,看到最后,看到了袁安的红包,因为他发的早,被压在了底下,宇文姿点开它,八千八。 袁安给宇文姿发了一个八千八百块的新年红包,上面什么都没写,唯有袁安两个字在备注栏里,头像也静静挂在那里,似乎从未跳动。 宇文姿捏着手机不说话,韩紫衫忙着摆弄手机,程昆靠着窗,不知在想些什么,唯有谢逊,从后视镜看了后头好几眼。 两个小姑娘都住的有点远,将她们一一送回家之后,谢逊驾车返程,此事的时钟已经指向十一点了。一个小时之后,又将迈入新纪年。 深夜的街景乏善可陈,就连江心的摩天轮都有些孤独,谢逊开车往香蜜湖走,宇文姿扭头,“不回家吗?” 谢逊道:“小姐明天不是不上班吗?” 是的,明天周六,休息。宇文姿怪笑:“你拿了我的作息表,我上不上班你怎么知道?” 谢逊回她:“韩紫衫给了我小姐公司的节假日安排表,老爷说了,小姐不上班的话,就不用回家。” 宇文姿哼哼,“你家老爷想得美,叫我过去做饭呢?我非不做,饿死他。” 谢逊说:“小姐越发懒了。” “你这是对女神说话的态度吗?”宇文姿龇牙咧嘴。 谢逊嘟嘴,“这不是我说的,是老爷昨天说的。” 宇文姿胳膊放在车窗上,一手撑着头,盘山小道有些幽暗,谢逊一个转弯,宇文姿晃荡一下,手机掉到地上。她伸手去摸,怎么都摸不到,谢逊说:“小姐坐好,这样危险。” 宇文姿坐直了,脱了高跟鞋用脚去触碰手机,谢逊叹口气,“小姐真是比较奇怪的一种类型,老爷过去的女朋友没有小姐这种型号的,老爷也说小姐很幽默。” 摸到了,宇文姿将手机捞上来,哼一句:“你家老爷也没多优秀,他以前那女朋友我也见过,也不是很漂亮。” 宇文姿说的是当日与易凤寻目光相对的那一位,那女子身材纤细高挑,面目也是白皙,更近似于欧洲人的骨架,宇文姿此刻绝对是昧心之论,她那时还被那女子的姿色惊到过。谢逊说:“老爷以前找了几个混血儿,他说不喜欢太胖的。” 哪里有屠刀,宇文姿决心想劈了谢逊,她眉目一转,“你和你家老爷到底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 见过是非的,没见过哪个男人这么是非的。宇文姿瞧前面易宅灯火,里面一片黑压压的大汉,她说:“你们都单身太久,都太孤独了,改天让易凤寻组织你们相亲结婚,以后就不会这么无尺度了。” 车进了门,易凤寻不在家,宇文姿自己洗了澡,坐在床上看电视。屋内暖风一送,她就昏昏沉沉想睡觉,眼睛还没闭上,下头就有声音。“易凤寻,你简直异想天开,你要钱是吧,那好,你娶我啊,你娶我我就让爸爸借钱给你。” 女人的声音真是清楚啊,“易凤寻,你想什么呢,你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你说分手就分手,你当我曹家是好欺负的?” 宇文姿穿着睡衣和拖鞋,站在楼梯的拐角处,下头是个穿明黄连衣裙的身影,那个影子背对着她,“易凤寻,我告诉你,我要你好看,你给我等着!” 易凤寻穿着黑色的西装,脸上一脸无奈,那人终于察觉背后的目光,转身看向楼梯,宇文姿与她目光相接,心中一跳,好年轻的女孩子,也不知有没有二十岁。 年轻的姑娘脾气大,她看向宇文姿,开始哈哈笑,“易凤寻,这谁啊,你家保姆?” 啧啧,见过侮辱人的,没见过这么会侮辱人的,宇文姿简直想刷起袖子上前干仗。那头易凤寻将小姑娘一扯,“回你的美国读书去。” 易凤寻将小姑娘扯出门,外头谢逊并着两个大汉出来,三人架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走了,易凤寻说:“送回家去。”谢逊朝里头宇文姿看一眼,转身走了。 午夜节目很精彩,宇文姿遭受无妄之灾,被二十不到的妹子横刀夺爱,还经受侮辱,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保姆?” 易凤寻进来,她冷不丁来一句:“你家保姆质素都这么高?” 男人看着她笑,“不是我说的。” 他停了一瞬,又道:“虽然她是攻击你,但你要反省。” 第38章 爱海 对一个女人最恶毒的攻击,往往不在于对方的心灵,而是对方的容貌。 黄衫女子诚然年轻,年轻到不忍去苛责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到底说出来什么话,因为再往前几年,甚至可以说她童言无忌。 易凤寻已经从浴室出来,他上床将宇文姿往怀里拉,宇文姿不知哪里来的蛮力,单手就将易先生推下了床。 ‘砰’的一声没有如期传来,地上铺着厚度深长的羊绒地毯,易凤寻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他说:“你几时报了武术班?” 宇文姿脸色实在难看,“我还拳打镇关西呢,我跟你说,别碰我啊,你来我还打你。” 易凤寻面上浮出怪异的表情,似笑非笑,“好大的醋味。” 宇文姿喉间难受,易凤寻方才顺嘴推舟的一句玩笑话,让她周身的防御被摧毁,她感觉自己有种劲头在慢慢塌陷。她说:“老白菜都只能做酸菜,有些还咬不动,人家嫩得很,味道也好一些。” 易凤寻竟然点头表示赞同,“老黄瓜的确要刷绿漆才卖的出去。” 宇文姿拉了被子盖上,背后略有起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后头一双手搂了她的腰,说:“生气了?” 何止是生气,宇文姿低头拉开腰间的手,“保姆哪有生气的资格?” “那是曹家的女儿,老曹和我是旧识,这丫头当年在美国见过我几回。”易凤寻稍微解释了几句。 宇文姿侧目,“见了几面就惦记上你了?”言下之意,骗谁呢? 腰间的手早就开始上移,宇文姿乍觉有凉风袭来,背后一空,衣服都被剥落了。那人在她颈边叹息,“阿姿,你要对我有信心。” 两人簇拥在一处,才不致良辰美景都虚耗,易凤寻在书房回邮件,宇文姿就在厨房熬汤,易凤寻去与人谈生意,宇文姿则出门购置几件新装。 过年折扣力度大,商场里人山人海,宇文姿排队买单都要半天,一时半刻轮不到她,身后就是一家母婴用品店,她停了一下,转头进了店。 服务人员迎过来,“您好,需要点什么?” 宇文姿被婴儿各种用物迷得眼花缭乱,她说:“奶瓶,奶瓶有吗?” 那头已经拿出四五种,“有,这些都是,不同年龄小孩用不一样的,还有根据孩子的生活习性,也有不同的推荐。” 宇文姿哪里知道人家小孩的生活习性,她小的时候,一路跟着爸爸,过得并不精细,如今的小孩真幸福,样样桩桩都是众星捧月的。她说:“我送人的,你给我都装起来,我也不知道哪一种合适。” 最后出去的时候,宇文姿手上提着五个奶瓶,还特意挑了不同的颜色,以示区别。刚刚结了账,那头电话响,宇文姿拨开电话,“喂?” “宇文小姐,吃饭了吗?”是汤君年。 宇文姿笑,“我在买东西,准备回家。” 那头说:“是吗,可真遗憾,我还准备请宇文小姐吃个晚餐。” “我......”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宇文姿朝后头一看,汤君年就站在她身后。 汤君年冲她笑,宇文姿也笑,“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在商场内一家日式铁板烧坐下了,汤君年的手臂好的七七八八,那头问要什么酒水,汤君年还没说话,宇文姿就道:“榨两杯果汁,不要酒。” 汤君年看着她笑,“不喝酒,从良了?” 宇文姿瞧他手臂,“你手好了吗,能喝酒吗?” 汤君年点头,“那就好。” 宇文姿不解,“好什么?” 鱿鱼、大虾、炒饭,宇文姿说:“再来个鱿鱼。” 汤君年看她,“这么爱吃鱿鱼?” 宇文姿记性不错,又回到方才话题,“好什么,话说一半不行,快说。” “我的意思是,你幸好不是为了哪个男人从良了,幸好是关心我的身体,我说庆幸,甚好。明白了吗?”汤君年也不知是不是醉了,分明没喝酒,说起醉话一套一套的。 宇文姿方才一是关心病人身体,二确实是刻意避嫌不喝酒,届时再闹什么风波,她才不想回去看易凤寻似笑非笑的脸色。她嘴角翕合,“我......” 聪明的男人都知道适可而止,话题点一点,非要戳破了也没什么意思。 汤君年已经说起另一项,“黄树人找我了,他说雨浓失踪了。” 宇文姿叹气,“我也见了黄树人,他不想离婚,他想雨浓回来。诶,雨浓和谁好了,你是不是知道?”宇文姿怀疑汤君年是知情者,他们自幼的情谊,总比旁人来得坚固些。 汤君年将鱿鱼端给宇文姿,一声不吭。 宇文姿瞧见他架势,便有了数,她说:“躲着做什么,即使要离婚,也要出来锣对锣鼓对鼓说清楚,雨浓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汤君年在这件事情上还是偏向宋雨浓的,或者说,在黄树人和宋雨浓的婚姻里,从始至终,汤君年与宋雨浓都是一体的,他们合力与黄树人相抗。 其实黄树人对宋雨浓不赖,但天生财富的差距过大,导致宋雨浓和汤君年都分外敏感,稍有不顺遂,便责怪黄树人仗势欺人。黄树人想在宋雨浓的生命里当个王子,可宋雨浓不当他是王子,更趋近视他为一个昏庸腐朽的暴君,财雄势大,不可一世。 汤君年才是宋雨浓的骑士,他们相伴长大,宋雨浓早早辍学,对社会的每一分新的认知都充斥着血泪,每一寸成长或许同时意味着欺骗与外人对她美貌的觊觎。她貌美惊人,却又长大得磕磕绊绊,唯有汤君年,是她最忠诚的骑士。 汤君年大学毕业,归功于嫁了黄树人之后的宋雨浓,其实也就是归功于黄树人。他们必须承认这一项,却又如此憎恨这一项,汤君年的出息,汤君年对于宋雨浓的保护,其实通通都建立在黄树人充分给予的基础上。 黄树人其实已经足够大方,但他天生有财,对于穷人来说,就是原罪。 宋雨浓有美貌,拿来和财富作交换,她或许还能找到一个平衡点,尽量让自己心安理得。可汤君年不行,他七尺男儿,倚仗一个女人的婚姻来充实自己,尽管如今的他已经可以飞翔,但他的第一根羽毛,就是黄树人赠予他的。 宋雨浓与黄树人婚姻破灭,汤君年大概是最乐见其成的那一个。 宇文姿说:“黄树人还不想放弃婚姻,他愿意回归家庭,雨浓愿意吗?” 汤君年沉默不语,通常沉默并不意味承认,很大程度上意味着挣扎。 黄树人有那么差吗,未必。黄树人又值得托付终身吗,其实也未必。男人的那点坏毛病大家都清楚得很,可谁又没有一点坏毛病呢? 婚姻若不肯拖泥带水行,那就只能孤寡一方,千山我独行。 日子那样漫长,没有人真的愿意禹禹独行,有个伴总是好的,互相搀扶着,也能少摔倒一些。 宇文姿理解汤君年的想法,但她不赞同他的做法,宋雨浓若真的要躲起来,只能证明一件事,内心有愧。她说:“叫雨浓回来吧,婚姻不能强求,她一定要离婚,黄树人也不会勉强她的。” 汤君年神色复杂,再次短暂沉默以后,终于吐出一句话:“她遇到了旧情人。” 宋雨浓的旧情人?宇文姿放下筷子,“黄树人说的是真的?” 宋雨浓早早出来闯江湖,黄树人早早看中了她,哪里来的旧情人,旧情人又是谁?总不会是某餐厅某个厨子吧? 汤君年低头喝了一杯茶,语速慢悠悠的,“雨浓小时候被领养过的,但是时间不长,好像是两年,两年以后,她就回来了。” “领养她的是一对情侣,男的后来出了国,女的就把雨浓送回来了。那时候我们都以为雨浓有个好前程,因为那男的看起来很有钱。”汤君年叹气,“他也的确很有钱,雨浓被领养以后,还回来看过我两次,每次都带着非常好吃的巧克力,还有非常柔软的衣裳和围巾。” 宇文姿放轻了呼吸,“那时候雨浓多大?” “十三岁。”汤君年说,“那年她十三岁,回来的时候也就十五岁,回来没多久,她就辍学了。后来,她就出去工作,说要赚钱出国去找他。” 宇文姿眉目皱在一处,“找他?收养她的那个人?” 汤君年长长一叹,“是啊,找他。其实那人已经出国十一年了,雨浓也不知从哪里找到他的消息,听说那人还没结婚,就......” 十一年前,十五岁的宋雨浓爱上了收养她的男人。十一年后,人家依旧单身,宋雨浓义无反顾要离婚,踏上了她的旧梦征程。 如今的宋雨浓已经二十六岁,那个男人呢? 宇文姿觉得听到了一段传奇故事,她问:“那男人现在多大年纪了?” 汤君年低头,“四十五。” 出去的时候,宇文姿头闷闷的,黄树人还在等待妻子回归,可对方不会回来了。真的不会回来了。 汤君年的车在停车场,宇文姿挥手,“不用送,我自己回去。” 宇文姿伸手拦车,一辆黑车稳稳当当停在她跟前,朝里头一看,谢三哥在里头微笑呢。 易凤寻就在后排坐着,他也瞧见了汤君年,还未开口说话,宇文姿就道:“不是捉奸啊,我们是清白的。” 谢三哥说:“汤律师手臂好了啊?” 宇文姿瞥他,“你倒是门儿清,人家做什么你都知道?” 女人一脸疲惫,易凤寻看她,“和他吃饭这么累吗,以后不要同他吃饭。” 宇文姿白眼都翻不动了,她说:“易先生,您今年贵庚?” 谢三哥‘吃吃’的笑,“老爷,宇文小姐这是说你幼稚。” 易凤寻侧目看宇文姿,“是吗?” 谢逊道:“是啊,没错的,电视里都是这么说的,女人说您贵庚,就是说你幼稚啊!” 这都哪跟哪儿,宇文姿叹气,“谢三哥,您别插话行吗?” 她看易凤寻,“你多大了?” 前头说:“老爷,还是说你幼稚啊!” 宇文姿一掌锤在前方驾驶座的椅子上,“谢三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别这样好吗?” 谢逊嘟囔,“电视里就是这么说的。” 宇文姿拳头都要捏起来,旁边的人拉了她的手,“三十五。” “错啦,老爷,男报虚,您应该报三十六啦。”谢三哥极力纠正。 宇文姿瘫在易凤寻怀里,“不如改天找个灭绝师太来收了他罢。” 男人将她拥在怀里,说:“好。” 第39章 人面上 宇文姿还没将奶瓶送出去,范亚男就找过来了,“阿姿,恭喜你,你的参赛作品进了决赛,周日晚上总公司年会,你和业务部的程昆一道去。哦,对了,我领队。” 范亚男越发清爽,当日来面试之时,她留温柔长卷发,如今剪了齐耳短发,一对钻石耳钉闪耀在颊边,竟显得多美貌几分。 宇文姿不明所以,“范经理,什么参赛作品?” 范亚男笑,“程昆是昆曲,你是二胡,你们的参赛作品啊。”语罢,又道:“邮件将身份证号给我,我安排人订机票。” 宇文姿瞧见韩紫衫,嗔道:“你找死啊,谁让你帮我报名的。” 韩紫衫笑嘻嘻的,“姿姐,我说你行吧,你看,一报上去就被选中了。好啦,我不跟你说了,范经理安排我订票呢。” 宇文姿捏着手指,“我......” 我答应陪人出门的,我不能去上海啊!话语堵在嘴边,宇文姿叹气,回去又要看那人奇怪的眼神,妈呀,易先生,我不是真的放你鸽子。 在宇文小姐表达了自己即将启程的上海之行以后,易先生靠在椅背上,一双美目盯着她,半天没有说话。 宇文姿嘟嘴,“我不是故意的,但公司选上我了,我是一定要去的。” 易凤寻点点头,然后戴上了他的金丝边细框眼镜,对着电脑,不说话了。 宇文姿哼哼,“看你这眼镜,戴上跟个特务似的,不是善类。” 易凤寻目光真是清亮,透过镜片都能看清楚他眼睛里的水光,他说:“我是善类就好说话了?” “那你让不让我去嘛?”这个才是最重要。宇文姿想过了,易凤寻不同意,她就称病推辞,反正她也不愿意上台竞技,这个年纪做舞台表演,也实在是有些为难她了。 易凤寻说:“什么时候走?有什么要准备的东西,找谢逊,他会看着办的。” 这就是放行了,宇文姿凑过去,直哼哼,“易先生,您真好,奴家都不知道怎么报答您了。” 那人转过头去,又不理她了。 周六的早上,谢逊就送了宇文姿去机场,程昆已经到了,她背着一个大背包,里面是行头。不多时,韩紫衫就跟着范亚男一齐出现了,宇文姿瞧见她,“你也来了?” 韩紫衫压低声音,“要过年了,这几天人家周末都不愿意出差,范经理找不到人手帮忙,临时拉我来凑数。” 范亚男东西带的最少,似乎只是去参加一个无关紧要的短途旅行,她招一招手,“各位,年会咱们就凑个热闹,能夺奖最好,如果没得到,也不要气馁,就当散心来了。” 宇文姿点头,她也不在意胜负,纯当任务。但程昆抿着嘴,似乎有些紧张。 几人上了飞机,乘务员将四人都引到头等舱坐下,范亚男看韩紫衫,“你买的?” 前台韩连连摆手,“不是我,公司又不给报销头等舱,我干嘛买这个?” 看了座位,没错,的确是前头。范亚男简直无语了,她毕竟见多识广,此刻要显露大家风范,只见她手一挥,“都坐下吧。” 手机一闪,谢逊的信息,“宇文小姐,升舱成功了吗?” 宇文姿咬着牙,明明公司报销机票的,谁让你出来作怪? 她回个信息,“烧得慌。”可不就是钱多烧的慌,还弄得大家莫名其妙。 那头又说,“老爷吩咐的,小姐别生气。”意思是,你别和我杠,回去找易凤寻的麻烦就对了。 喇叭通知飞机要起飞,关闭手机,等等等等,宇文姿熄了手机丢进口袋里。韩紫衫坐她身边,小姑娘凑过来,“姿姐,票真的不是我买的。” 宇文姿点头,“嗯。” 韩紫衫又道:“范经理会不会找我麻烦?” 宇文姿摇头,“不会。” 又不要范亚男掏钱,她找你甚么麻烦。韩紫衫若有所思,“姿姐,那个,我刚刚看见谢逊了。” 宇文姿点头,“嗯。” 韩紫衫说:“他是你男朋友吗?” 宇文姿笑,“不是。” “真的?” “真的。” 谢三哥怎么会是我的男朋友,宇文姿嘴角还翘着,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她看韩紫衫,“谢逊是单身诶,我给你们做个介绍吧?” 韩紫衫竟然没有害羞,她侧目看宇文姿,“真的?” 宇文姿正了颜色,“绝无虚言。” 上海温度要比他们的南方小城温度低得多,韩紫衫出动了她的可爱熊大衣,宇文姿穿了一件修身长款黑色大衣,她头发已经渐长,背后看过去,腰肢纤细,背影生动,漂亮极了。 程昆穿羽绒服,但衣裳是银白的,显得她肤若凝脂,很有朝气。范亚男入乡随俗,穿了一件皮衣,腰上系着宽腰带,很是干练。 四人到指定酒店先住下,范亚男组织大家开会,“明天晚上才是活动,有什么欠缺的,今天都可以买,价格在指定范围内,公司给予报销。” 程昆摇头,“我东西基本带齐了,表演用的都有,不用买。” 范亚男看宇文姿,“阿姿,你呢?” 宇文姿陪跑心态,她其实什么都没带,除了一杆二胡,她说:“我准备穿便装上台。” 大家都不说话了,此刻,还是做领导的有威严,范亚男拍手,“走,出去吃饭,顺便租个衣服回来,没有租的,就买一套。” 姑娘们吃东西不可小觑,四个人吃了四笼小笼包,并着四碗羊杂汤,韩紫衫还另外吃了个蒸糕,大家吃得开怀,唯有程昆,她是不肯多吃东西的。劝她多吃,她说吃多了影响唱戏。 店铺倒是鳞次栉比,商场里都是量产的货色,和别处并无不同,几人往特色小店里面找,瞧见有舞台装的,不是露背就是低胸,宇文姿笑:“我拉个二胡,不用这么倾情奉献吧。” 最后寻到一家旗袍定制店,外头挂着墨绿的兰花旗袍,一从墨兰从腰间伸出,含苞待放,盈盈而立。韩紫衫瞧见,“这个好看”,范亚男也赞同,“是好看。” 大家都让宇文姿去试,店家瞧了她们一行四人,最后指着程昆道:“那旗袍你们都不合身,只有这位姑娘合适。” 店家眼光精准毒辣,宇文姿和范亚男都是打扮得好,深色大衣盖住稍微缺陷,韩紫衫还有点多余的婴儿肥。唯有程昆,只有她的身材是真正纤瘦的,几乎没有一丝赘肉。 店家取了衣服过来,范亚男将旗袍拿着端看半晌,最后递给程昆,“诺,去试。” 程昆说:“我不用了,我有......” 店家又翻了几件出来,给范亚男找了一件竖条纹的立领长袖旗袍,给韩紫衫找了一件调皮可爱的蜜蜂戏蝶穿牡丹旗袍,到了宇文姿,老人推了推眼镜,回去找了半天没出来。 程昆已经出来了,她穿着那件墨绿缎子旗袍,长抵脚面,店家拿了一把扇子给她,扇面黑底红牡丹,店家道:“梳个发髻就对了”。程昆还扎着马尾,如此已经够美,宇文姿道:“美,真的美!” 店家终于翻了一件黑纱旗袍出来,宇文姿道:“这是给我的?” 黑纱有应配的装饰,珍珠项链,珍珠耳坠,珍珠戒指,宇文姿穿了出来的时候,范亚男瞧她几瞬,“头上有点装饰就好了。” 店家拿一把碎钻发梳出来,插在宇文姿鬓角,镜中女人娉娉婷婷,黑纱显得她矜持又高贵,范亚男一锤定音,“就这套了。” 宇文姿看她,“你的也好看。” 范亚男的素色竖条纹有些古朴,长袖款式又有些保守拘束,但莫名将范亚男衬得年轻几岁,她照个镜子,“嗯,买了。但不能报账,我自费。” 其实两个小姑娘穿得也好看,韩紫衫已经去问价格,里头最便宜的就是她的,印花织染,机器压的,不金贵。其次是范亚男的,布料也不贵。 最贵的是宇文姿的黑纱旗袍,还有程昆的墨绿缎子也造价不菲,宇文姿主动退出,“公费都用在程昆身上,我没意见”,韩紫衫翻钱包,“我的也自己买,不要报销。” 程昆一直低着头,范亚男问她意见,“大家都觉得这件好看,你觉得呢?”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范经理,我......” 进店一趟,四个女人卷走三件旗袍,唯有宇文姿将黑纱旗袍丢在店里,出了店门,韩紫衫悄悄问她:“姿姐,你为什么不要?” 宇文姿低声道:“莫名感觉很风尘。” “吃吃”,前台韩笑出来,“哪里有?很好看啊,超级像贵妇。” 宇文姿接口,“像个年华消逝,美人迟暮的怨妇。” 到了晚间,宇文姿坐在床上敷面膜,外头有人敲门,宇文姿从门缝里望出去,看见不得了的事情,她急忙捞了大衣穿上,大衣扣子都扣上,才刚好盖住她里面的吊带蕾丝睡裙。 门一开,外头的人吓一跳,“你干嘛?” 温疏桐瞧不见宇文姿的脸,只看见一个女人露出两只黑洞洞的眼睛,那女人说:“你怎么来了?” 温总看见她衣服都穿好了,说:“我还以为你穿好衣服在迎接我?” 宇文姿看一眼手表,时间到了,她扯开面膜,“你有病啊,夜探女人香闺?” 里头韩紫衫也洗了澡出来,人家小姑娘穿着清凉,瞧见温疏桐,惊叫一声:“天呐!”然后转过身去,“那是谁,温总吗?我的天呐!” 宇文姿拍温疏桐,“你要脸不要脸,人家看见你都害怕,你色狼啊?” 温疏桐捂着眼睛,“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 宇文姿叹气,温疏桐邀约,“阿姿,出去喝一杯?” 韩紫衫也捞了外套穿上,还不忘拍马屁,“温总,你好帅啊!” “吃藕”。宇文姿心里默念一声,“半夜三更,不用避嫌啊?” 韩紫衫举个手,“我能不能跟着一起去?” 温疏桐笑,“那就走吧。” 三人愉快地做了决定,温疏桐在前面开道,韩紫衫跟着宇文姿一齐出了酒店,还低声嘟囔,“姿姐,温总和你是好朋友啊?” 她们都没回头看一下,程昆的房门开了一息,又悄悄合上了。 第40章 如果爱 苏州一处私家园林里,易凤寻候在会客室,这会客室是个花厅,放在过去的宅院就是位于垂花门的位置,再往里走,则是内宅,女眷们住的地方。外头小桥流水,入了夜,静静地听,还能听到鱼儿扑腾出来的水花声。 老管家出来,“易先生,老爷马上就来,您先坐。”管家穿着长袍,罩子还是杭绸缎面的,里头缝着夹棉,老人年纪不轻,易凤寻亦是客气,“凤寻深夜拜访,不敢劳烦您老亲自招待。” 老人笑,“多少年没见你了,上回见你,你同你父亲一道,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易凤寻微微弯腰,“是啊,一转眼,我也是个中年人了。” 老人摇头,“你这孩子!” 有年轻姑娘端了茶水过来,老人说:“冬日的茶,粤梅香,南边送来的,新鲜的很,来。” 易凤寻伸手接过,“不敢劳烦您老,我自己来。” 老人站着,易凤寻也站着,老人眼底有些笑容,“孩子们都大了,你父亲现在身体好些了没?为着这一桩,实在不值当,不值当......” 易凤寻颔首,外头有个老者走进来,手里杵着拐杖,易凤寻瞧见他,连忙迎上去,“苏叔叔。” 当日风度翩翩的苏潜已经变成了一个佝偻的老男人,他年纪比易凤寻父亲易小凤小得多,如今却有了风烛残年的老态,甚至比身边年迈的管家还不如。 岁月之于男人,除了带来财富,更多的是风霜。 苏潜的黄花梨手杖渐上一层包浆,他腿上有伤,折磨得他不能入睡,双鬓也已泛白,没有人相信,这只是一个将将快要迈入五十的中年男人。易凤寻上去,“苏叔叔,您的腿好些了吗?” 苏潜在优雅修长的明式黄花梨椅子上坐下了,这屋里一书一柜,一纸一砚,样样皆不是凡品,他指指左手边,“来,坐这儿。” 左为尊,这是过去西宾先生坐的方位,易凤寻没有推辞,依言坐下了。老管家替苏潜上了茶,苏潜抿一口,“这水生了些。” 管家端着茶下去了,“是,我同她们说。” 苏潜将手杖放在一边,他穿高级灰的西服,走线飞针,衣服几乎与他的身体严丝合缝,不见缝隙。他看易凤寻,“你父亲身体怎么样了?” “他还好,恢复得不错,如今可以说话,也能下床走动了。”易凤寻如实回话。 苏潜点头,他指着手边的一个装水果点心的盘子,“凤寻,你看,佳能这块盘子,你想怎么切?” 盘子是旧物,粉彩,牧童骑牛,蟠桃贺寿,易凤寻指着牧童,“刮它一半,百分之四十九。” 苏潜点头,“刮一半是对的,但百分之四十九不够,买它百分之五十一。” 苏潜的胃口比易小凤先生的理想还要张狂,百分之五十一,公司最大的股东,佳能地产实际持有者。 易凤寻眉头轻皱,“苏叔叔,佳能背后还有宝艺,宝艺新来了个姓傅的,前一段股民抛出去多少,他都接盘了。” 苏潜看他,“佳能不是还有曹家?听说曹家那丫头野得很,你委屈一下。” 男人的世界,不是战争,就是联姻。 易凤寻眉头简直没展开过,曹家的丫头,曹子玉,她多大了?十九岁? 苏潜瞧见易凤寻表情,嘴角动了一动,有些发笑,“曹家的丫头很难看?” 易凤寻叹气,“不难看。” 苏潜摸到手边拐杖,指着窗外月亮,“人要有野望,此间杀伐之局,本就墨者非墨,瑜者非瑜。” 易凤寻懂,他当然懂,握着曹家的曹子玉,吞下佳能不知要便利多少。可,娶了曹子玉之后呢,她的后半生,自己的后半生,如何相守? 苏潜起身了,“女人,未必是一辈子的。” 是的,娶了曹子玉可以离婚,其实娶了谁都可以离婚,包括,宇文姿。 苏潜杵着拐杖走了,他年岁其实不算大,但有种迟暮老人的沧桑感,男人的背影其实好看得很,适度的身材,优雅的体态,易凤寻看着苏潜背影,不知来日自己会不会也变成这般孤寡模样,反正他睥睨众生,君临天下。 老管家来送易凤寻,“老爷心情也是不好,前些日子在外头遇见一个姑娘,人家救了他,老爷想感谢人家,人家不求感谢。” 易凤寻侧目,“哦?” 老管家笑,“多少年不见老爷吃瘪了,这次想不到栽在一位女士手里。就在德国,不莱梅的一个小镇上。” 苏潜被一位女士救了,易凤寻道:“美女救英雄?” 管家说:“不莱梅去了一个剧团,老爷从伦敦专程去看,结果在剧团外头被人挤了,手杖都掉地上了,欧洲人人高马大,老爷还被一个土著妇女坐了一屁股,后来......” “后来一位女士从天而降,解救了苏叔叔?”易凤寻很是有兴趣。 管家低声道:“后来老爷邀请人家吃饭,人家断然拒绝,连个机会都不肯给。” ‘咳’,后头传来咳嗽声,苏潜去而复返,“好啦,你回去吧,佳能那盘子,迟早是要碎的。” 易凤寻回头道别,“苏叔叔,我先走了。” 那头挥手,“走吧,走吧,你那伙计都在外头望了你半天了。” 谢逊的确在外头望穿秋水,见到易凤寻出来,连忙去汇报情况,“老爷,那个......” 谢三哥声音越说越小,易凤寻道:“大声点。” “老爷,宇文小姐又出轨啦!” 谢三哥中气十足,声音震天响,此言一出,管家和苏潜都望过来,神色尴尬,意味不明。 苏潜摇头,不知是同情易凤寻的绿帽子,还是同情谢逊的智商。 老管家在苏潜后头道:“老爷,那位小姐好像也是复姓宇文。” 苏潜握着拐杖,脚步一顿,他回头看易凤寻,“哪个宇文小姐?” 谢三哥可能真的是智商感人,“就是我家老爷的房东,宇文姿小姐。” 苏潜问管家,“是她吗?” 管家道:“名字很像,但不是一个人,那位宇文小姐的名字是宇文英。” 苏潜这头和管家嘀嘀咕咕,那头谢逊道:“老爷,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等事情,一而再再而三,不可姑息。” 易凤寻方才一句话没说,他问谢三哥:“你怎么知道?” 谢逊很是生气,他拍拍浑厚胸脯,“我女朋友说的。” 易凤寻愈发奇怪,他扫向这个与他形影不离的汉子,“谁是你女朋友?” 谢逊依然昂首挺胸,“反正是我女朋友说的,她说宇文小姐半夜和男人出去了,肯定有鬼。” 苏潜也听明白了,他指着庭院里护花的花木,“借你一根打狗棍去揍奸夫?” 易凤寻脸色不好,谢逊完全不知悔改,还在纠缠,“宇文小姐这是二犯了,老爷,你还原谅她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苏潜看够了热闹,还加一句,“趁曹家丫头没学坏,抓紧了。” 几个男人在庭院中论风月,管家都听不下去了,道:“凤寻,那姑娘现在何处?” 谢逊又多话了,“上海,她们在上海!” 苏潜挥挥手,“自己去看看,那有车,要不要司机?” 谢三哥又站出来了,“不用,我开车。” 谢逊去开车,易凤寻在庭院里没有说话,苏州的冬季很冷,竟刺得他有些脸疼。苏潜的手杖敲打台阶,敲出清脆音律,“亲眼所见都未必为真,去看看吧。” 宇文姿没喝什么酒,她喝了三杯咖啡,反倒是韩紫衫和温疏桐对饮几局,韩紫衫先前还有些拘束,等温疏桐露出无聊本性,大家相视一笑,才发现原来大家是同道,都是无聊人。 温疏桐敲桌子,“诶,明天我是评委,你想不想要一等奖,求我啊。” 宇文姿白眼都懒得给他,直摇头,“我病了,明天不能参赛。” 温疏桐去拉宇文姿的手,“病了,哪儿病了,我看看。” 啧啧,吃豆腐啊,韩紫衫去拍温疏桐的手,“温总,你别占姿姐便宜,人家有男朋友的。” 温疏桐将宇文姿上下一扫,“哟,失婚妇女有第二春了?” 宇文姿将杯子往台面上一跺,“你到底哪根筋不对,半夜拉着两个大美女听你说废话,青春损失费都不够你赔的。” 韩紫衫和温疏桐说了半天的话,大概有点思路,“姿姐,我怀疑温总要婚变。” 温疏桐老婆曲潇湘,妻子本身是暴风科技太子女,过来给温疏桐做陪衬,在皇风做个分公司总经理,本身就降了格调。如今还要被要求奉献家庭,夫妻之间有摩擦是应该的。 但离婚一事,皇风与暴风科技联姻,大女儿曲潇湘嫁给温疏桐,进驻皇风。二女儿曲残墨嫁给温家次子温云泉,温云泉进驻暴风,两家互相渗透,强强联合。 若要说分手,恐怕不倚仗温疏桐的意愿,更不倚仗曲潇湘的意愿,而是决定于两家是否还有合作需求。在皇风与暴风科技战略发展的今天,任何儿女私情都是要让步的。 温疏桐懂,并且很懂,他享受自己的地位,并受困于自己的财富。 他一手抓住宇文姿手腕,“阿姿,我们可以做情人,不谈婚姻,我不会亏待你。” 韩紫衫嘴角都要咧开半寸,“姿姐,温总喝醉了吧?” 宇文姿拉开他的手,“服务员,买单。” 温疏桐不依不饶,“阿姿,我是说真的。” 宇文姿掏了钱,同韩紫衫道:“打电话给范经理,说温总醉酒,让范经理处理。” 韩紫衫拍拍温疏桐,“温总,你住哪儿,我们送你回家。” 温疏桐口齿渐渐模糊,“范亚男和蒋嫣都是一丘之貉,不要她......” 宇文姿道:“打,让范经理来。” 范亚男其实已经沐浴更衣,接到韩紫衫电话,秉着职业精神,火速赶来,身边还带着程昆这个帮手。她接过温氏副总裁,“好了,你们回去吧,我和程昆送温总。” 程昆看宇文姿一眼,温疏桐还捏着宇文姿的手,程昆扶了他,轻声细语,“温总,您醉了。” 那三人打车走了,韩紫衫打个激灵,“姿姐,我怎么觉得不对啊......” 宇文姿点头,“嗯。” 韩紫衫侧目,回头去看那辆开走的车,“诶,程昆来做什么,范经理来就够了呀。” 宇文姿笑,“你最近变聪明了,不过那是浑水,让她们去。” 韩紫衫重重点头,“她们在献媚?” 宇文姿下了结论:“谁去谁倒霉。” 夜风一刮,两人都拉紧衣裳往回走。等回了酒店,宇文姿在大厅见到一人背影,熟悉无比。她上前两步,那人回头,说:“去哪儿了?” 宇文姿脸上由惊转喜,“你怎么来了?” 谢逊站在那头,韩紫衫瞧见他,拍他肩膀笑言道:“你怎么来了?”谢逊在韩紫衫和宇文姿身后左看右看,低声问:“奸夫呢?” 宇文姿拉了易凤寻的胳膊,“专门来看我的?哎呀,就在这儿住吧,明天再换地方,今天太晚了,好不好?” 前台问宇文姿,“要几间?” 宇文姿回头看见谢逊,“两间。” 四人一部电梯上楼,谢逊问韩紫衫,“我女朋友呢,她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宇文姿侧目,“谁是你女朋友?” 韩紫衫此刻的反应出奇的快,“程昆吗?你们在一起了?” 谢逊根本不理宇文姿,只对着韩紫衫道:“你们把她弄哪儿去了?是不是她告发了你们,你们就孤立她了?” 宇文姿眼神都不对了,她看韩紫衫,两人一对眼,眼神里都透露着四个字,莫名其妙。 电梯到了,宇文姿与韩紫衫一间房,易凤寻和谢逊一人一间,易凤寻先到,宇文姿准备同他告别,他就牵了宇文姿的手,“进来。” 外头谢逊还在唠叨:“我女朋友呢,她人呢?” 韩紫衫推开门,又将门重重一甩,好大的一个闭门羹。谢逊犹自不觉,“我说,她人呢?” 外头更深露重,易凤寻的大衣上凝结了露珠,宇文姿拿了干毛巾出来,“脱了,我给你擦擦。”易凤寻勾了她的腰,在她脖颈边上嗅。 宇文姿笑,“干嘛呢,我没喝酒,真的,不骗你。” 男人在她唇边流连几番,“嗯。” 宇文姿推他,“你不是来看我的,是来捉奸的?” 男人不语。 女人脸色不好看,“易凤寻,你说让我相信你,你为什么从来不相信我。” 宇文姿头疼极了,后脑嗡嗡的响,就似被什么重击了一般,她扶着墙走到门口,“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吧。” 她扶着门,声音有些艰难,“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不彼此怀疑,猜忌让人难堪,也令人煎熬。” 易凤寻的声音很轻,房间里是如此的安静,他说:“或许这是爱,猜忌也是爱,怀疑也来自爱,我想我爱你了。” 宇文姿回头去看他,男人眉角发梢全是凝固的霜露,他站在灯下,沾风带雨,披星戴月,如何能说这不是爱。 宇文姿有点想掉眼泪,她嘟着嘴,“最后一次?” 那人笑,“只此一次。” 第41章 双龙会 次日早上,程昆与范亚男一道去敲隔壁的房门,但韩紫衫与宇文姿都不见了。程昆发信息询问,韩紫衫只回一句:“我们在外面,晚上见。” 谢逊在前面开车,韩紫衫坐她身侧,后头是易凤寻和宇文姿,两人比昨晚又甜蜜几分,易凤寻在看报纸,宇文姿坐在他身侧,仔细一看,两人十指紧扣。 韩紫衫不欲和谢逊多言,只回头道:“姿姐,我们去哪?” 宇文姿侧目看易凤寻,“老爷,我们去哪儿?” 谢逊说:“小姐晚上要登台表演,老爷说......” 车里很安静,谢逊话还没说完,韩紫衫就闭了嘴,她拧开头,靠着车窗,若有所思。 车子停下了,停在一家裁缝铺门口,铺子深得很,往里头走,别有洞天。穿过狭长的走道,里头还有一个小院子,易凤寻一行人走来,有人在门口笑,“苏潜说有客人要来,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小屁孩,看看,现在都这么大了。当年见你的时候,你也就一根皮尺那么高。” 易凤寻也笑,“莫要和苏叔叔说一样的话,他昨日也这么说。” 那人年岁已大,但精神状态好极了,他看着韩紫衫和宇文姿,“小子,有你的,这两个都是?” 韩紫衫忙退后两步,“不,我不是,我不是......” 前排只余宇文姿和易凤寻并排站着,那人招手,“都别站着了,进来罢。” 房间很宽敞,老式的玻璃窗,清晨的阳光冉冉升起,照进来一片清辉。老人道:“这么早,还没吃饭吧,我让人送点过来?” 易凤寻倒是大方,直道:“好呀,一人一碗馄饨,再来几盘点心。”他看宇文姿,“馄饨好吗?” 宇文姿点头,“嗯。” 谢逊才要说话,韩紫衫举手,“那个,那个我想吃甜的蒸糕,请问有吗?” 老人回头盯着韩紫衫的腰腹,道:“吃多了穿衣裳不好看。” “吃吃”,谢逊已经笑出来,韩紫衫面色有些发红。宇文姿说:“她吃得不多,我吃得更多。” 宇文姿伸手解救韩紫衫的尴尬,谢逊犹自不觉,他还在笑,易凤寻一个眼色瞟过去,声音几丝不满,“你最近话真是太多了。” 四碗馄饨,红糖糕、黑米糕、千层糕、大方糕,小方糕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易凤寻看宇文姿,宇文姿将一块红糖糕塞给韩紫衫,“吃,吃饱了是正事。” 韩紫衫果然不负众望,将桌上食物吃了个七七八八,又有人端上来茶水,韩紫衫摆手,“我不喝茶,有没有咖啡或者奶茶?” 那老头子又进来了,“越喝越胖,别喝了,一会儿衣裳都穿不了。” 桌上食物端了出去,又有两个小伙子推了一个陈列架上来,上头挂着满满当当的衣裳,有些金光闪闪,怪是时髦。老头子说:“我方才瞧了她们的尺寸,捏着挑了几件出来,将就穿穿。又不是提前订做,这么急着要,改都来不及。” 易凤寻笑:“您老做一块烂抹布都比别人家的周正些,苏叔叔的衣裳是您做的吧?” 老人露出笑脸,“你小子有眼光。” 衣架上多是西式洋装,配色造型都颇为大胆,宇文姿一一瞧过去,心道,完蛋了,好浮夸的舞台装,穿出去多不好意思啊。她回头去看易凤寻,易凤寻指着一件果绿色的塔夫绸公主裙,“那件不错。” 宇文姿将裙子拉出来,果真是公主裙,除了厚厚的大摆以外,背部几乎镂空,只用一个硕大蝴蝶结遮挡,宇文姿道:“我穿这个,合适吗?” 老人道:“合适,我看了你的胸围,将将好。” 宇文姿低着头,“那我去试试吧。” 裙子很艳丽,人也很漂亮,组合在一起,效果大打折扣,宇文姿本身就不是活泼灵动的美,她是一种略为恬淡忧郁的美,用老话说,大抵就是雨巷里结着忧愁的丁香一样的姑娘。 穿了出来,老人连连摇头,宇文姿其实将这种浮夸复古的款式撑起来了,胸也饱满,腰也合适,无奈差了点青春的朝气。老人眼皮子一转,指着韩紫衫,“你去试。” 韩紫衫摇手,“我不用了,真的,我不用,我......” 宇文姿点头,“对,你来试。”她牵韩紫衫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是老先生的得意之作,还没看出来?” 里头的人在试,宇文姿陪着韩紫衫出来,易凤寻瞟了一眼,点头称赞:“不错。” 谢逊似乎被震到了,他张着嘴,“这......” 很漂亮,年轻的姑娘活力无限,果绿色带来的少女的骄傲,春天的气息,都融合在了这条优雅的塔夫绸公主裙里。韩紫衫年轻,气色上好,除了微微圆润的脸和身材,显得她不够纤细苗条。但在这样复古的衣裳里,一切都刚刚好。 老头子满脸高兴,“你们还不愿意,好看吧?” 宇文姿连连点头,“好看,太好看了。” 老头盯着宇文姿,从一众衣裙里又扯出一件来,宽肩带无袖紧身纱面裙,裙子纱面是丁香紫,但阳光一照,又呈金色,宇文姿握在手里,瞧见里衬是粉色的,这到底哪来的金色。老头指着那裙子,“别看这裙子平平无奇,这是珠光粉,有光的时候,就是金色的。” 淡紫绕珠光,腰间层层褶皱让女人腰肢纤细,其实腰细的时候,胸大。温柔的女人都像珍珠,尤其是有美貌还温柔的女人,宇文姿穿了这条裙子出来的时候,韩紫衫同她说:“姿姐,你就该这么穿,以后会无往不利。” 宇文姿笑,“战袍?” 易凤寻看着女人背影,目光里有些缱绻,老人拍他,“小子,眼光不错啊。”易凤寻说:“是您老手艺好。” 宇文姿回头看易凤寻,“那就这件?” 老头让人把衣裳抬走,说:“挑多了会花眼,选好了就不要换了,这一条适合你。” 说的是衣服,说的也是人。 宇文姿看着易凤寻笑,“那就这件,不换了。” 也不知道这衣裳多少钱,也不知道要没要钱,韩紫衫有点不好意思,“姿姐,我的就不要了,这很贵吧,我不缺衣服,我......” 衣服用礼盒包着,谢逊捧着两个礼盒,易凤寻在庭中又与老人多说了几句,老人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成家立业,选好了,就不要换了,知道吗?” 易凤寻笑,“您老好啰嗦,有这时间,不如先去催促苏叔叔,他也该结婚了。” 老人拍拍易凤寻肩膀,“你莫学他,孤家寡人,看他冰山样,哪个姑娘见到他都害怕。” 宇文姿在院子那头等他,老人看一眼宇文姿,又道:“你们结婚的时候,我给你们做喜服,中式西式各一套。” 易凤寻还是笑,老人皱眉,“不喜欢人家就不要耽误人家,我看那姑娘喜欢你,莫要好的不学,学人做负心汉。” 易凤寻说:“婚期遥远,衣裳好做,现在还有点为时过早。” 老人叹气,“拖久了要黄,你们年轻人,都不懂珍惜眼前人,过些时日,都要后悔的。” 出了院子,时间已近中午,宇文姿问易凤寻,“我们去哪儿?” 易凤寻看了一眼手表,“我们去吃午饭,接着我要回城,谢逊送你们去酒店。” 宇文姿转头,“你要走啦?” “嗯,我在家里等你。”男人亲了亲宇文姿额头。 易凤寻走后,韩紫衫一直同宇文姿念经,“姿姐,易先生好好啊,真的好好啊!我的天呐,哪哪儿都好,完美!” 午饭在一家西餐厅,大家早上都吃得饱,中午一人点了一盘水果沙拉,宇文姿让韩紫衫吃肉,“晚上有你忙,快多吃点。” 谢逊早上被易凤寻敲打过后,一直没怎么说话,韩紫衫看他,“你也吃啊,发什么呆?” 宇文姿低头切牛排,转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女人长发依旧,窈窕得很,宇文姿起身,径直走过去,“雨浓。” 宋雨浓身后其实还跟着一个男人,宇文姿抬头,见了那男人,神色变得复杂,“傅叔叔?” 十年不见,傅锦征其实没什么改变,他依旧高大英俊,男人笑了,他说:“阿姿,你好呀。” 宋雨浓挽着傅锦征的手,声音甜甜的,笑容甜甜的,“锦征,你们认识的呀?”她同宇文姿道:“阿姿,我同你介绍,这是......” 宇文姿手一伸,声音变得冷峭,“不用你介绍,我认识傅叔叔,他是我姑姑的男朋友。” 或许是鲜少见到宇文姿如此强硬地同人说话,宋雨浓一时语塞,傅锦征拍拍宋雨浓的手,“你去那边等我。” 傅锦征看着全身汗毛都竖起来的宇文姿,说:“阿姿,这件事情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当年......” 宇文姿摇头,“傅叔叔不用同我解释,姑姑还在德国等你,我想请姑姑回来,不如傅叔叔直接同她解释?” 傅锦征还要再说,瞧见已经走过来的易凤寻,他说:“易总,幸会。” 易凤寻笑,“哪里话,傅先生情场商场两得意,教人艳羡。” 两个男人这么一对视,直让人生出双龙会的感觉来。宇文姿不同傅锦征纠缠,她转头看宋雨浓,“黄树人还在等你,他说离婚也随你,但是让你回去给他一个交代。” 宋雨浓开口,“阿姿,我......” 宇文姿蹙着眉,“你的爱情故事我不想听,我也不能体会,傅叔叔的确比黄树人强,你很会选。” 宋雨浓快要流泪,“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宇文姿只觉难受,她说:“你是个美人,你自己知道,我也知道,你别哭,实在想哭也忍着。因为我也很想哭,那边站着一个十年的感情骗子,骗子。” 第42章 狭路逢 宇文姿与宇文英等待了十年的情人在上海的一间西餐厅里狭路相逢,男人已经有了新欢,正是黄树人的妻子,美丽惊人的宋雨浓小姐。 易凤寻只同傅锦征打了个照面,便不多说话了,他走过来,牵了宇文姿的手,宇文姿又看了傅锦征一眼,向来温柔的眸色里带着不知名的杀意。 易凤寻本来计划下午要走,宇文姿乍见故人,神色一直不好,易凤寻抚她头发,“所以相见不如怀念,有时候见到了,反而不知所措。” 宇文姿偏开头,“不,我不要怀念,我不喜欢怀念,怀念看不见摸不着,就是不知所措,我都要在一起。”她顿一顿,看着易凤寻的眼睛,“和你在一起。” 易凤寻的凤眸里沾染了笑意,他说:“好。” 韩紫衫捧着脸坐在前头,谢逊瞧见她,奇道:“你脸红什么?” “我是感动的,我是感动的,不行啊?”韩紫衫感动得眼眶发红,她仰起脸,不让眼泪流出来,隔壁递给她一张纸巾,“这有什么好感动的,还哭了,擦擦吧。” 谢逊观察力惊人,韩紫衫接过纸巾,“没有啊,我没哭啊,我干嘛要哭。” 宇文姿捏了捏易凤寻手臂,眼神盯着前头两人,易凤寻笑一笑,点点头。不知道谢逊还要到哪里去找女朋友,旁边不就坐着一个好姑娘么。宇文姿和易凤寻刚刚达成共识,谢逊就问了,“哎,我女朋友在哪里?” 程昆在晚会现场,范亚男带着她早早去了晚会现场,晚会依旧是总公司人力资源部负责,人力资源还是那个人力资源,蒋嫣也还是那个蒋嫣,她比之上次,似乎更媚了些,眼睛勾着狭长的眼线,凭空营造出媚眼如丝的妆容来。 蒋嫣瞧见范亚男,“我们这次专门请了电视台的化妆师为大家造型,演员还没到,化妆师已经到了,你们先去化个妆?” 范亚男穿着昨日购置的旗袍,外头套着皮衣,似民国旧影中走出的女子,蒋嫣夸赞她,“真是漂亮,不如叫化妆师给你做个发型,那种短波浪,怎么样?” 男人外交手段,大棒加金元,女人外交更简陋,活生生三板斧,夸赞溢美违心话。 蒋嫣脸上的假笑快要把范亚男淹没,哼,化什么妆,我又不是舞女,还短波浪。范亚男笑,“蒋经理要不要上台表演才艺,今日这样漂亮,就是上台唱歌也是好的呀。” 那头有人来催,“演员怎么还不到,化妆师说一个一个来,到时候挤在一堆就来不及了。” 范亚男将程昆往跟前一推,“到了,这是我们分公司的演员,她到了。”蒋嫣瞧见程昆,这样年轻貌美,她笑了笑,笑得又不太漂亮,她说:“那就开始吧,来,化妆间在这边。” 化妆师很专业,他询问了程昆的表演曲目,又看了程昆的衣裳,说:“你先换衣服,我给你做合适的妆。”程昆穿了那套墨绿兰花旗袍出来的时候,惊艳众人。化妆师给她上底妆,“脸很上镜,旗袍颜色浓郁,我给你妆上浓一点?” 各家分公司的演员陆陆续续到了,谢逊开车到会场门口的时候,宇文姿看易凤寻,“要不要进去观战?” 门口重妆打扮的姑娘们往来穿梭,易凤寻笑,“脂粉味太重,我在外头等你。” 韩紫衫看谢逊,“你去吗?” 谢逊伸头看里面,“我女朋友在里面吗?” 韩紫衫叹气:“在,她在里面。” 宇文姿穿着她的新裙子,手里拿着一杆二胡下了车,韩紫衫是分公司工作人员,她掏出一张牌子,带着谢逊进了会场,里头果真是姹紫嫣红,各家姑娘都是粉墨登场,有一些还是带妆来的。化妆室没有想象中那么挤,范亚男守在门口,瞧见宇文姿,“快来,时间差不多了。” 化妆师问宇文姿什么节目,宇文姿说二胡独奏,那人迅速给她盘了个头,衬着那纱面裙子,真是貌莹寒玉,秋水之姿。 蒋嫣拉着主持人对节目单,看来看去,发现少了一个演员,有家分公司应该是三个节目,临到场只来了两个演员。蒋嫣抓了领队,“还有一个人呢?” 那领队也是着急,“刚刚打了电话,说是迷路了,又说打车过来,结果越跑越远了。” 蒋嫣眉头紧皱,“你看这顺序,她顺数第三,怎么还不来,她不来谁顶她上?” 范亚男带着宇文姿过来了,蒋嫣瞧见范亚男,“范经理,能不能改个顺序,让你们分公司的演员先上?” 节目顺序本就是排好的,越往后越占便宜,看了后面的,谁还记得第一个节目是什么。范亚男说:“我们演员都是要调整的,唱戏也不能说唱就唱,要找状态的。” 蒋嫣瞧见宇文姿,觉得眼熟的很,她说:“这位演员也是唱戏的?如果不是,应该不妨碍吧。” 人家掉链子,就拿我们分公司来填缺?范亚男还是笑,“她是独奏,弦还没调好,需要时间。抱歉啊,我们就按照原来顺序。” 范亚男拉着宇文姿,“阿姿,走,我们进场。” 晚会十八点准时开始,此刻已经十七点五十,蒋嫣急的团团转,节目编排有漏洞,今日不止公司各位高管要来,就连总裁先生也要来,温青青先生已经许久不露面,今日难得出席活动,难道开篇就要出漏子。 蒋嫣头上开始冒虚汗,觉得人都不好了,她已经看见温青青先生领着温疏桐与温云泉两位公子踏进酒店大堂了。还有几步进会场,倒数三十步,二十九步,二十八步...... 温云泉瞧见蒋嫣,特地停了脚步,“蒋经理,似乎脸色不好,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温青青已经进去了,温疏桐脚下也不停,温云泉看着温疏桐背影,“大哥真够绝情的。”蒋嫣脸色越发不好,“不知二公子是什么意思?” “嗤嗤”,温云泉笑得开怀,“我是见蒋经理遇上了难事,顺便说大哥不体恤下属,蒋经理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会咬人的狗都不叫,蒋嫣惊出一身冷汗,温云泉又道:“佳人如此紧张,啧啧,都出汗了。怕什么呢,不如我去叫大哥出来,好生和蒋经理商讨商讨?” 蒋嫣道:“不用了!” 这拒绝的声音又大了些,温疏桐已经出来了,对着温云泉道:“父亲找你。” 温云泉看他们二人,嘴边含笑,“美人遇上难事了呢,大哥应该出手相助,看人家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温家老二‘呵呵’两声,又瞥了蒋嫣几眼,才进去了。 温疏桐盯着温云泉,等人消失了,才回头看蒋嫣,“什么事?” 当日的旧情人,分道扬镳之后,也就剩这点特权了,蒋嫣直说:“演员不到位,节目空缺,找不到人顶上。” 温疏桐看她,“那就取消。” 蒋嫣摇头,“时间合不上,正好有个抽奖环节接着那个节目,取消的话,有几分钟是空白的。” 温疏桐说,“让主持人多说几句话,说几句废话,不就够了?” “找主持谈过了,都是外面找来的,照着念台本,多一句话都不肯说,还指望说上五分钟废话?”蒋嫣开始胃疼,因为那个不受控制的主持已经上去念台本了。 先是温青青先生的开篇致辞,等念完稿子,第一个节目就该出场了。主持上去很是伶牙俐齿,蒋嫣这一刻撕了他的心都有,钱很会拿,事不会做,她叹气,“现在的人连一点职业道德都不讲,让人恶心。” 宇文姿与韩紫衫从后门出来,嘀嘀咕咕讲些什么,温疏桐瞧见她,“诶,你过来一下。” 宇文姿抬头,“我?” 温疏桐点头,“对,就是你。” 宇文姿上前,温疏桐说:“你们分公司的节目往前面挪,顺序变一下。” 韩紫衫道:“我们是唱戏,程昆还没准备好呢。” 温疏桐看宇文姿,“你也唱戏?” 宇文姿还没说话,温疏桐指着她们,“你们这些员工,公司需要你们的时候,百般推诿,到底行不行,给个准话。” 宇文姿提着二胡上台的时候,温青青还看了她几眼,温云泉笑,“想不到皇风还有会拉二胡的女员工,大哥,你这里人才辈出啊。” 二胡声有些凄凉,宇文姿足足拉了五分钟的梁祝,原本节选片段只有三分钟,应温疏桐先生要求,她又加了点料,直到五分五十五秒,她才拉了结束音符。全场是静谧的,三秒钟以后,由温青青总裁带头开始鼓掌,下头各位也开始鼓掌,谢逊坐在后头也鼓掌。 接着是小抽奖活动,宇文姿提着二胡从后门要走,温疏桐堵在门口,“去哪儿?” 宇文姿说:“我去换衣服。” 温疏桐盯着她,“是吗?” 宇文姿说:“温总,我已经为公司做了奉献了,我现在有点私事,稍微早走一步,请您放行。” 蒋嫣从里头出来了,她说:“那个人赶不回来了,要另外找节目替代。” 温疏桐笑,“你还得接着为公司做奉献。” 宇文姿无语,“我真的没有其他才艺了,您还是另觅贤能。” 蒋嫣看她,夸一句,“表现不错,继续加油。” 还继续加油,感情还能一把二胡拉两遍?温疏桐说:“你们都别藏私,公司有需要,你们都要无私奉献。” 宇文姿不想再纠缠,她说:“随便找人跳个舞,唱首歌,几分钟很快的。” 蒋嫣表示赞同,“谁会跳舞,独舞?” 温疏桐开始活动筋骨,宇文姿看他模样,道:“温总技痒了,可以上去独舞一曲。” 蒋嫣笑,“一个男人的桑巴独舞?” 温疏桐摇头,“我要找人跳华尔兹,你们谁来?” 蒋嫣摊手,“抱歉,我不会。” 宇文姿望天,“温总,我四肢不协调,真的帮不了你,我也很抱歉。” 里头节目一个接一个,缺位的还是没有候补,韩紫衫从后门溜出来,看见宇文姿,“姿姐,你还没走?” 温疏桐脸色怪异,“外头有什么人?” 韩紫衫是跳过舞的,宇文姿将韩紫衫往温疏桐跟前一推,“温总,来,最佳舞伴!” 候补节目已经确定,皇风副总裁的小剧场,温疏桐先生将亲自上台献艺。 倒数第三个节目是昆曲《惊梦》片段,程昆上台的时候,全场是惊呼的,那种感觉,似人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很漂亮,非常漂亮。 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唱了什么,唱的好不好,似乎也不是很重要了,赏心悦目,她既赏心,又悦目。 程昆也自信满满,她非常相信自己能取得一个很好的名次,或者说,就是前三名,跑不出去的前三名。 她穿墨绿的旗袍,她有如鸦的秀发,她有优美的身段,最关键是,她还是个美女。这一点,放在全场男性评委眼里,就是决胜条件。 谢逊一直在后头看程昆,其实程昆也看见了他,但此刻的她太美丽,周围太多赞美,她已经没有时间去应付那个傻大个儿,有如此时间,还不如和总公司各位高层好好套近乎。 温疏桐携手韩紫衫出来的时候,大家开始议论纷纷,温总手里这位绿裙子姑娘是谁,眼生得很,似乎也还满漂亮的。 华尔兹舞曲初恋,温疏桐跳得很快,韩紫衫跟着他反身、倾斜、摆荡,两人步伐轻快,又是一场赏心悦目。那个绿裙子女孩真的就像记忆里的初恋,甜美,令人追忆。 宇文姿看了一阵,提着二胡,悄悄从后门走了。 易凤寻开车门出来,“结束了?” “没有,我出来陪你。” 宇文姿手里抱着大衣,易凤寻接过衣服,给她穿上,“想去哪里?” 女人低头一笑,“你想去哪里,我跟你去。” 易凤寻牵她的手,“一直?” 宇文姿点头,“永远。” 第43章 前事起 晚会评奖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摘得桂冠的是一个表演手风琴的姑娘,她弹了一首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据说当时把温青青总裁都感动哭了,或许说哭了有些夸张,但温青青总裁确实红了眼眶,总裁先生想起了什么不得而知,但这首曲子撩动了他的心弦却是真的。 荣获第二的是二胡独奏,表演者宇文姿。由于宇文姿不在,奖金由同组的韩紫衫代领。 程昆紧张得很,三个名次三张车票,最后一张了,其实评委对于第三名有些争议,一部分主张程昆的昆曲表演,一部分主张温疏桐先生的圆舞曲,评委们争论了半天,最后询问温青青老先生的意思,总裁大人只说了一句话,“唱的缺了点味儿”。 一句话定了程昆的生死,谁唱的缺了点味道,温疏桐又没开嗓,那就是那段昆曲唱的不如人意。最后一张车票留给了温疏桐,区区一万块钱,温疏桐肯定不会要求与韩紫衫共享,所以韩紫衫全盘收下这笔奖金。 大会快要谢幕的时候,韩紫衫低头收拾东西,问谢逊,“姿姐有没有什么东西漏了,咱们给她拿回去。”语音刚落,程昆就站在韩紫衫面前,面色发青,韩紫衫说:“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程昆低低发笑,“病了?你们是不是想我死了才好!” 韩紫衫不解,“什么意思?” 也不知程昆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声轻哼,凉的能渗进你骨头里面去,她说:“一个宇文姿,一个你,你们是不是想我死?明明知道这钱对我来说很重要,为什么还要抢,为什么啊!” 这语气实在凉飕飕,配着程昆发青的脸色,韩紫衫从包里拿出刚刚到手的那一万块,她分了一半给程昆,说:“我本来也应该只拿一半,另一半给你,就当公司给你的奖励。不过姿姐的钱我不能做主,我还要拿回去给她,我这一半,你先拿着。” ‘哈,哈哈’,美丽的姑娘怪笑两声,她将钱往地上一丢,几句话声音不大,又很伤人,“你们骗我,如果不是有备而来,你们的衣服从哪儿来的?你们是不是当我是傻子啊,昨天买衣服的时候都一声不吭,今天才来个回马枪,你以为你拍戏啊,惊艳一枪?是不是这样,你说。” 谢逊一直在旁边坐着,他站起来想要解释几句,“衣服是老爷送的,和她们没关系......”谢逊平时的口齿在程昆面前统统失灵,他开始笨拙,开始讷于言。 程昆美丽的眉眼瞥他,目光发狠,低声叱责:“你有什么用啊你,一个跟班的,宇文姿凭什么能找条件那么好的,我为什么要和你纠缠,一个永远都没出息的臭跟班。” 大汉的目光开始沉哀,韩紫衫低头捡钱,票子小范围洒落,她捏着钱,说:“没有谁预谋迫害你,姿姐不想害你,我也不想。你没选上,不是我们弄的鬼,从始至终,都是你自己想多了。如果你非要这么想,还不如说你从一开始就自视甚高了,你没想过人家也有你不会的东西,你没想过你也有输的可能。” 闹也闹了,吵也吵了,程昆精细的妆容在强烈的灯光下快要融化,她扶着椅子身子发软,谢逊想上去扶她,女人说:“你别来,我不喜欢你,从始至终都不喜欢你,我以为你是个有钱人,后来知道你是个跟班的。从那一刻起,我就死心了,你知道的,我不会喜欢你。” 谢逊当然也不会是个穷人,但程昆有这样的美貌,她有权利去攀登更险更美的山峰,她要看的风景,不是在这里。 温疏桐从前面走过来,韩紫衫依旧不甚愉快,程昆攻击了所有人,唯独放过了温疏桐,某种程度上,他才是肇事者。 韩紫衫面色平平,程昆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她冲着温疏桐笑,“温总,您好。” 温疏桐看韩紫衫,“宇文姿的奖金你给她带回去,哦,对了,你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韩紫衫言简意赅。 “温总,我们明天上午走。”程昆回答得更精细一些。 温疏桐才反应过来,“哦,你们都是一起的?” 韩紫衫点头,“嗯,一起的。” 温疏桐瞧见宇文姿与韩紫衫在一起,方知她们来自一处,他对这个唱曲的姑娘一点印象都没有,他说:“你们还住那里吗,晚上去喝酒?” 韩紫衫摇头,“到时候再说吧。” 程昆纤细的手指捏紧了椅背,范亚男也过来了,“温总,前头要散了,请您上去致辞。” 韩紫衫拉谢逊,“我们走吧。” 谢逊又看程昆,程昆却一心盯着温疏桐的背影,神色坚定。 人要走哪一条路,或许被*所支配,被情感所迷惑,被权利所压迫,走上哪一条,都是拉不回来的。 宇文姿手里在搅咖啡,她烦躁的很,“你怎么会认识傅叔叔?” “傅锦征?”易凤寻在写邮件。 宇文姿点头,“嗯。他是我姑姑的男朋友,我姑姑在德国等了他十年,他十年不出现,现在倒好,一出现就和其他女人好上了,我姑姑怎么办。” 易凤寻眼睛离开电脑,回一句:“薛平贵和王宝钏?” 宇文姿咧着嘴,“你真会打比方,谁是王宝钏,你才苦守寒窑十八年。还有那女的,我也认识,我们......” “你们是朋友。” 易凤寻合上电脑,瞧宇文姿苦恼姿态,“傅锦征年纪不轻,他选择现在这个,肯定是斟酌考虑过的,如果他认为你姑姑更合适自己,就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男人有男人的立场,他们会先分析女性与自己的匹配程度,不会空凭着一腔热情迅速赌上自己的终生。 宇文姿眼睑抽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当年不告而别,现在才说不合适,他难道想个问题需要十年?这根本就不是他觉得谁与自己更匹配的问题,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耽误一个女人十年青春以后还抛弃了她。” 易凤寻叹气,“有时候真相并不美丽,若是非要傅锦征给个说法,或许还要将他们过去残存的美好都一一抹杀。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傅锦征从来不爱你姑姑,如果他只是在等他身边的姑娘长大,你怎么想?” 宇文姿神色凝重,“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姑姑才是他和宋雨浓的第三者?” 易凤寻稍微偏了一下头,“不排除这种可能。” 宇文姿将咖啡往桌上一顿,她去掐易凤寻手臂,“什么排不排除,看你这样子,你说,你是不是知道内情,你说!” 男人被女人揪着说答案,易凤寻拉了宇文姿坐下,“你别激动,我其实找人查过傅锦征,他从欧洲回来以后不说,人家顺便把他前十年在做什么都查了一下。” “他前十年在做什么,我还以为他死了呢。”宇文姿呲牙。 易凤寻打开邮箱,“你自己看。” 傅锦征不在别处,常年在德国一个小镇子里住着,后来搬到了伦敦,他时常给国内的一家福利院写信,定时会寄钱,直到某一年,才停止与国内的联系。宇文姿盯着年份,那不就是宋雨浓结婚的那一年。 宇文姿合上电脑,靠在沙发上发呆。 易凤寻笑,“是不是看了更难受?” 女人沉沉吐出两个字,“恶心。” 宇文姿自认为是个和善的人,她不爱攻讦别人,不论对谁,她都尽量试着去体会,即使不能体会,也不要太过责怪。她真的不能理解傅锦征和宋雨浓这一桩,自己作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祸害别人。“我给姑姑写了邮件,告诉她那个谁找到了,省的她不知情,还在德国痴痴地等。” 谢逊和韩紫衫回来了,谢逊兴致不高,一句话都不说,宇文姿看韩紫衫,“他怎么了?” 韩紫衫将奖金给宇文姿,“哦,失恋了吧。” 宇文姿点头,“全世界都在失恋。” 韩紫衫也没什么精神,“是啊,全世界都在失恋。” 宇文姿仰头看天花板,她捂着心窝,指着自己胸口,夸张的说:“我心里堵的慌,全身都压抑,快不能呼吸,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家。” 本来明天就要返程,也呆不了多久了,韩紫衫扭头,“那个温总,温总说......” 易凤寻瞧一眼无精打采的宇文姿,道:“那就走吧。” “去哪里?”宇文姿抬头。 “回家。” 四人坐上飞机的那一刻,宇文姿觉得整个身心都舒畅了,易凤寻在那边坐着,宇文姿翘着腿,翻着杂志,说:“把果汁递给我。” 韩紫衫送上果汁,道:“奶奶,奴婢伺候您。” 宇文姿吱吱笑,韩紫衫也笑,“哎呀,这待遇,姿姐,易先生对你好好啊!” “勉勉强强吧。”这纯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韩紫衫凑上去,低声道:“今天程昆拒绝谢逊了。” 宇文姿侧目看谢逊,果真坐着一声不吭,“这就不是个好地方,大家都没好事。” 韩紫衫嘟嘟嘴,“我也不大开心,就一场晚会,干嘛弄得跟结仇似的。” 宇文姿做出结论,“这就是女人的世界,争风头,抢男人。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了。” 女人们低着头窃窃私语,那头易凤寻微垂着眼,不知盘算什么。 第44章 情诗 自上海回来以后,这些日子易凤寻每日都很忙,宇文姿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后来易凤寻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宇文姿便搬回了自己家,省的大家彼此等待,还可以减免一些不必要的争吵。 公司放了假,宇文姿拿着几件衣服回来,衣服常年在办公室放着,都沾了密密麻麻的灰尘,今天已经是除夕的前一天,她想给易凤寻挂个电话,看看他想怎么过。易凤寻父亲在美国,自己唯独还有一个姑姑,也在异国他乡,若是两个人还不在一起,那这新年还有甚么滋味。 宇文姿推门进了院子,外头有人叫她,“阿姿。” 回头一看,是袁安。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风衣,向来白皙干净的脸上有轻微胡茬,背也有些弯了,比之前瘦了不少。 宇文姿给他倒了一杯茶,“你怎么了,病了?” 袁安笑了笑,“我很好,你呢,过得好吗?” 面前的女人肤色红润健康,气色也好,哪哪儿都不像不好的样子,袁安又笑,“看见你好,我也放心了。” 几句话说得稀奇古怪,宇文姿看他,“你到底怎么了?” 袁安没回答她。 宇文姿拿了一排奶瓶出来,“喏,给你的。” 一排奶瓶五个颜色,五个型号,袁安笑,“给立儿的?” “立儿?” “嗯,春立,立春那天生的。” 宇文姿偏着头,是啊,旧的一年雷雨已过,早已复入春。立春那日,雷鸣电闪,雨声轰轰,春雷既响,可不就是又一春。 “孩子好吗?” 袁安点头,“很乖,不怎么哭,就是很倔强。” 宇文姿也笑,“小公主都要有点脾气,没有脾气的小公主是不完整的。” 说起孩子,袁安眉间的结又轻微舒缓。 手机响,宇文姿捏着手机,回头道:“你等会儿,我接个电话。” 那头也不知说了什么,宇文姿直哼哼,“哟,您可算想起我来了,怎么,收购谈妥了,佳能同意股份并购了?” 又讲了几句,宇文姿道:“宝艺占大头?那你呢,你怎么办?” 两人细碎说了几句,来往内容无非是宝艺怎么了,佳能又怎么了,宇文姿挂了电话,袁安已经起身了,他说:“阿姿,你保重。” 袁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从进门到离开,十分钟都没有,奶瓶还丢在茶几上,没有拿走。 宇文姿看他背影,在后头追问一句:“你是不是出事了?” 男人回了一次头,嘴角动了动,最后只冲宇文姿笑了笑,转头走了。 隔日便是除夕,谢逊来接宇文姿,宇文姿问他:“你还喜欢程昆吗?” 自上海归来,谢逊也沉默不少,他不说话。宇文姿说:“是不是经历了一场爱情的战役,人都被打垮了?” 范亚男给出消息,程昆申请了内部调动,她申请去上海协助工作。其实她在分公司已经签了三年合同,下一次合同便是长期合同,但她放弃了。她申请去上海,即使人家给了她一份新合约,为期仅仅一年。 韩紫衫参与了这次变动流程,许多初步手续要经由她手,她说:“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上海有什么好,人生地不熟的。” 宇文姿笑,“你怎么不问她?” 韩紫衫道:“我问了。” “她怎么说?” 韩紫衫摇头,“她说,这是她的选择,我们不理解她没关系,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程昆可真直白啊,她想要什么,她想要一条通天大道,直上云霄。可人生哪里有这样的坦途,她唯一可以倚仗的,只是她美丽的皮相,和鲜活的年轻而已。 内调手续也不复杂,不过等待的时间比较久,程昆要走,也是年后了。程昆回了老家,韩紫衫也要回老家,她说:“姿姐,我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我妈妈说要找人给我相亲,如果相好了,那我就不回来了。” 小前台有些不舍,她说:“姿姐,跟着你们真是好开心,我没想过上班也有这么有意思的日子,真的,我很感谢你。” 宇文姿拍拍她的背,然后怪笑一声,“哟,瘦了呀,背上都有线条了。” 韩紫衫原本已有哭意,被这么一闹,又笑起来,“我哪里很胖,只是和程昆比,才......” “对,人比人都是气死人。程昆有她的人生,你也有你的,对不对?”宇文姿现在哄小姑娘很有一手。 小前台回归了她的少女本色,支支吾吾的,“那个,那个谢逊,他,他还好吧?” 宇文姿拍她,“你自己去问,有些问候,旁人无法转达。” 谢逊抓着方向盘,这憨厚大汉眼睛里竟然开始有了落寞的神色,男人的成长,大抵与女人分不开关系。 宇文姿看他,正想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莫要太消沉了。话还没说出口,谢逊电话就响了,谢逊低头看一眼,道:“劳烦宇文小姐帮我开个外音。” 手机就在那儿,宇文姿低头一看,说:“你确定?” 谢逊点头。 宇文姿接了电话,又开了小喇叭,那头先是停顿了三秒,然后快速说完了一段话,“谢逊,我知道你比较喜欢程昆,因为她长得比较美。不过,我还是要跟你说,我喜欢你,我很喜欢你。当然,我不强求你也喜欢我,但我还是想争取一个机会,一个你喜欢上我的机会。” 那头又停顿了几秒,蹦出一句话,“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我?” 谢逊木着脸,宇文姿捂着嘴笑,那头说:“我等你一分钟,你要是同意就吭个声,我跟我妈说我找着男朋友了,我不回去了。你不同意就不要说话,六十秒以后我挂电话,你就当我没打过这个电话。反正以后我们也不会见面了。” 谢三哥停了几秒钟,还是开口了,“你去哪里?” 宇文姿捏着嗓子,低声道:“人家要回去相亲,先相亲,再结婚。” 韩紫衫说:“我回家。”后头又道:“还有三十秒,你给个准话。” 谢逊方向盘抓得死紧,又过几秒,憋出一句话,“你,你在哪里?” 那头不耐烦了,“能不能给个准话,废话这么多?” 韩紫衫觉得谢逊在东拉西扯拖延时间,谢逊双手抓方向盘,手都不知往哪儿摆才好。 宇文姿咳嗽一声,“姑娘,他的意思是要见你。” 韩紫衫吭吭哧哧,“姿、姿姐?” 宇文姿乐了,她看谢逊,起哄道:“快点,给个准话,人家还要搭车回家呢,瞎磨蹭什么?” 谢逊脸色变得非常复杂,先是脸红,然后咬着牙,似乎面临人生重大抉择,接着眉头紧皱,瞬间功夫,七情六欲全部上脸了。 那头许久没声,隔了一会儿,说:“时间到了,我挂了。” 屏幕黑了,真的挂了。 电话挂的爽快,谢逊有些猝不及防,“这......这是什么意思?” 宇文姿好笑,“什么什么意思,人家跟你表白,你拒绝人家了啊。” 谢逊摇头,“我没有啊!” “人家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同意不同意就是一句话,你自己不做决定,人家就当你拒绝了。”宇文姿也表示很无奈,小姑娘们比当年的自己要神勇得多。 谢逊呲着牙,“我还没想好呢,她就挂了?” 宇文姿叹气:“风花雪月不肯等人,你慢慢想,她回老家了。” “那怎么办?”谢逊反过来问宇文姿。 小年轻们的爱情真是如梦似幻,宇文姿看他一眼,“人家想和你谈恋爱,你同意不同意?” 谢逊又摇头,“我还没想好呢。” 宇文姿一手撑着窗,扶着额头,“我建议你慢慢想,不过她在火车站,走了就不回来了,不如你去接了她,以后同她一道慢慢想?” 谢逊将宇文姿送到易宅,又转头走了。宇文姿同易凤寻说起这桩事,道:“爱情都是错着的,爱你的,你爱的,若要成双成对,总有一方要先妥协。” 易凤寻在看邮件,他抬头同宇文姿道:“姑姑什么时候回来?” 宇文姿靠在沙发上,“快了,姑姑说她会尽快赶回来。” 易凤寻点头。宇文姿笑,“你关心姑姑做什么?想帮她把傅叔叔抢回来?” “爱情抢不来,特别是傅锦征这种男人。”易凤寻倒是很了解这种男人的思维。 宇文姿伸个懒腰,“今日除夕啊,我要吃饭,咱们去哪里吃?” 下头窸窸窣窣有动静,宇文姿跑楼梯口一看,下头几个大汉已经开始摆台了,方桌,玫瑰,似乎还有一个蛋糕。 宇文姿跑回来,奇道:“我记得你不喜欢吃甜食啊,买蛋糕做什么?” 那人拿出一个盒子,“祝你生日快乐。” 盒子是方的,宇文姿心跳了跳,她盯着那盒子,易凤寻打开盒子,“喜欢吗?” 宇文姿说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失落,她初见盒子的一瞬,以为这是一场预谋好的求婚,等礼物送到了眼前,又觉得自己一厢情愿。 不是戒指,是镯子,红蓝宝石相间的铂金镯子,铂金坚硬,宇文姿捏在手里,说:“很漂亮。” 易凤寻点头,“喜欢就好。” 宇文姿起身,“我下楼看看?” 女人在外头靠着墙壁,深深呼吸,是的,镯子很漂亮,可那又怎么样呢。易凤寻向来眼光好,她是知道的,用物件堆砌感情,大家不都这么衡量爱情么? 可为什么还是心酸,宇文姿贴着墙壁,嘴角抿紧,快要落泪。 第45章 怪我未够登对 除夕的夜晚,谢逊带了韩紫衫去外头用餐,宇文姿系上围裙,亲自下厨做羹汤。 桌上摆着蜡烛,还有火红的玫瑰,酒店送来新鲜的食物,宇文姿捏着螃蟹,想来一锅海鲜杂烩,易凤寻穿得很正式,从楼上下来,宇文姿瞧见他,说:“十分钟,再给我十分钟好吗。” 男人搂了女人的腰,“来,我们切蛋糕。” 那一日烛光正好,气氛也正好,易凤寻穿着得体不过的衣裳,当宇文姿是个公主一般,还没有喝酒,宇文姿觉得已经沉醉了。 饭其实才吃到一半,易凤寻就出去了,他说:“我有事,你先睡,不用等我。” 宇文姿等他了,不止当天晚上等了大半夜,连着后头的三天晚上,也一直在等,易凤寻连着三天没有回来。 第四日,易凤寻回来了,宇文姿迎上去,男人却坐在书房,手揉了揉鼻子上的穴位,睡着了。 两天以后,就要上班了,宇文姿再瞧见韩紫衫的时候,她精神满满,瞧见宇文姿,“姿姐,新年好呀!” 韩紫衫没有回家过年,她跟她妈妈说,她找到男朋友了。少女就是这样元气满满,她们不怕痛,不怕受伤,哪怕对方不够爱自己,她们也有时间去等。 是的,时间,二十出头的姑娘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宇文姿呢?她与易凤寻朝夕相处,她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她试着全心去投入另一段人生,可对方似乎不这么想。 韩紫衫说:“易先生最近很忙吧?” 宇文姿笑,看,旁人知道的比自己知道的还多,她有些无奈,“嗯,他很忙。” 韩紫衫压低了声音,“我听说易先生最近忙着筹集资金呢,应该快出结果了,就在这两天。” 宇文姿点头,这些她都知道,易凤寻已经忙得不归家,忘记了家里另一个人的等待。 过了一个新年,何玉珏似乎也长大不少,根据韩紫衫挖出来的□□消息,何玉珏换女朋友了。宇文姿疑惑,“为什么?” 韩紫衫的包打听功能也不那么准确,她说:“反正就是没成,玉珏也不愿意多说,我觉得他们感情破裂了。” 其实何玉珏前任女友是季静子,季静子经历了黄树人之后,怎么还会甘于与何玉珏这样的男生相守。人呐,攀爬了高峰,就不愿在半山腰待着了。 宇文姿回了自己家,好几天不回来,院子里又落下残叶,还有几片嫩绿的新芽在树上悄然出现了,果真是春天来了。 宇文英留下的小车子停在院子里,上面也落着枯枝,宇文姿拿扫帚出来,将门前台阶上的落叶扫干净,门外有人说:“你好,请问这里是宇文英女士的家吗?” 外头停了一辆黑车,问门的是一位穿长袍的老者,宇文姿走过去,“是的,请问您是?” 老人回头打开车门,“老爷,是这里。” 车门里伸出一根手杖,苏潜穿着他深浅灰色条纹西服从黑车里走出来,他说:“她在吗?” 宇文姿瞧见这个奇怪又体面的男人,摇头道:“她不在。” 老人问宇文姿,“请问小姐是?” “我是宇文姿,您要找的人是我姑姑,请问您找我姑姑有什么事?” 男人说:“如果宇文英小姐回来了,请她跟我联系。” 宇文姿从善如流,“好的。先生贵姓?” 苏潜递上一张名片,“我姓苏。” 名片上还夹着醇厚的果木香味,苏潜,宇文姿收好名片,“苏先生放心,姑姑不日就会回来了。” 男人点头,笑了一笑,杵着他线条优美的拐杖,转身走了。 穿长袍的老人亦是告辞,“宇文小姐,再会。” 这样的不速之客彬彬有礼,宇文姿将名片放进了口袋,傅锦征既然已经出现,姑姑又何必还在外头受那异乡之苦。 才进屋里,黄树人就给宇文姿打了个电话,“宇文小姐,我想邀你吃个晚饭。” 宇文姿问:“今日?” 那头确认,“就今日。” 宇文姿问他地点,黄树人说,“我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过去,咱们餐厅见。” 挂了电话,宇文姿将身上居家服饰除下,进去泡了个热水澡,出来翻了一套合身的衣裙穿上,又略微化了个妆,亦算是正式。 她开着那辆两人座位小车到饭店的时候,正巧遇到汤君年,汤君年刚刚打好方向盘,两人打个照面,都是笑,“你怎么来了?” 汤君年与她同行,“黄树人约我”,宇文姿点头附和,“我也是。” 黄树人找了个包厢,里头很静谧,装修很不错,与外间大堂隔着一条走廊,汤君年踏上走廊台阶的时候,还伸手拉了宇文姿一把,“小心。” 两人推门进去,东道主在里面坐着,里头还有两人,宋雨浓和傅锦征。 宇文姿目光看向傅锦征,黄树人已经起身,“来,这边坐。” 汤君年是不愿意和黄树人坐在一处的,于是以黄树人为中间点,左边坐着宋雨浓,旁边是傅锦征,从右侧看,依次是宇文姿和汤君年。宇文姿和宋雨浓将黄树人围在中间,颇有娇花衬绿叶之感。 服务员拿上来一支红酒,黄树人亲自起身斟酒,“今日大年初七,将各位请来吃饭,就当朋友间的聚会,没有其他意思。” 宇文姿握着酒杯,与汤君年对视一眼,两人目光里都是心照不宣的意味,黄树人倒是好风度,这种时候还能说这些漂亮的场面话。 黄树人举着杯子,“新的一年又到来,我们来喝一杯?” 猩红的酒水在高脚杯里晃荡,宇文姿不知道宋雨浓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或许觉得黄树人没有出息,或许她从来没有爱过黄树人,但黄树人喜欢她,也不曾薄待她。就连今日,黄树人都是克制了自己的情绪,给足了她体面,这样的体贴,也不知她懂不懂。 宋雨浓懂不懂黄树人的心思其实不重要,因为宋雨浓全程都没看黄树人一眼,她的心思全部都在她左手边的这个男人身上。 傅锦征和宋雨浓简直有些情意绵绵,宋雨浓似乎人生前二十六年的娇羞,都献给了这个男人,她笑的娇痴,眼儿弯弯,透出无数清纯的妩媚来。 宇文姿脸色平平,并不因为黄树人与宋雨浓即将破裂的夫妻关系,她在意的是傅锦征,当年那个不告而别的男人。他躲在欧洲,一去就是十一年,这十一年,姑姑一直在他消失的小镇上住着,姑姑爱他,所以等他,所以相信他。相信这个男人不会走远,一定会回来。 谁说等待一定要有结局,谁说痴心不会错付,宇文英枉费了十年青春的男人,此刻与更年轻的姑娘牵着手,那是十指紧扣。 菜色很丰富,宇文姿喝了三杯酒,到第四杯的时候,旁边有人抓她的手,“吃菜。” 汤君年夹了一块煎好的牛小排过来,“味道不错,你试试?” 宋雨浓抬头对着汤君年笑,似乎在笑宇文姿与汤君年二人的亲密关系。 宇文姿总算动了筷子,刚刚咬了一口,那头就传来一个男人沉稳和煦的声音,“阿姿,也不同傅叔叔介绍,这位是?” “男朋友?”傅锦征看着宇文姿。 宋雨浓也盯着汤君年,“君年,是吗?” 是吗?宇文姿嘴角浮起一阵笑意,薄凉得很,“也许某些人眼里只有男女关系,什么都是男女关系,再也没别的了。” 一竿子稳稳打在傅锦征和宋雨浓身上,汤君年还没说话,黄树人就道:“我也觉得宇文小姐和汤律师很合适,但他们的确不是情侣。” 傅锦征颔首,“这样啊,那阿姿你有男朋友吗?” “我离婚了。” 傅锦征多少年没见宇文姿,当年她还是个明媚的少女,今日就成了失婚妇女,岁月就是这样教人难堪。他说:“阿姿这样漂亮,没事,傅叔叔另外给你介绍一个。” “不敢当,还是宋小姐比较漂亮。” 宇文姿憋着一股泻火,不知是被黄树人的退让和没出息给气的,还是被傅锦征和宋雨浓的厚颜无耻给气的。她饮下一杯酒,说:“傅叔叔知道我姑姑地址吗?不过也不需要了,她快回来了,傅叔叔可不要又不见了。” 宋雨浓不知接受了什么熏陶,已经修炼的风动幡动,我自不动。她面不改色,似乎完全不知道宇文姿在说谁,在说什么事,又在说哪个人。 傅锦征一直好涵养,“不会的,我等她回来。” 呵,等她回来? 宇文姿白眼都翻不动了,说得跟你等人家十年似的,她起身看黄树人,“黄先生,多谢你的招待,我吃饱了,先走一步。” 黄树人跟着起来,“我送你?” 这头汤君年已经动身了,他走在宇文姿旁边,“我送她吧。” 宇文姿的高跟鞋踩得大理石地板叮当作响,汤君年推开门,“小心。” 出了门,那扇厚重的大门甫一合上,宇文姿就踢了墙壁一脚,“臭不要脸!” 她穿着高跟鞋,墙壁上也是瓷砖,一脚踢过去,另一脚险些滑倒在地上,汤君年抱住她,“别这样,人家还以为你看上黄树人了。” 宇文姿嗤笑,“有毛病,你看看他们,都什么人啊,还一张桌子坐着,想什么呢?” 汤君年扶着她手腕,“人家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别生气了,生气容易老。” 宇文姿将高跟鞋稳了稳,她一手扶着汤君年,哼道:“天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而且不止一个,里头有一桌。” 她瞟汤君年,“诶,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勾当?黄树人再有修养,也不能对着横刀夺妻的人这么客气啊,你说,他们是不是有点其他事儿?” 其实宇文姿的思路是对的,夺妻杀子,不共戴天,黄树人这么忍让,到底是屈服在了什么之下,大棒,还是金元?或许皆有之。 汤君年闭着嘴,宇文姿愈发肯定,她捏了汤君年一把,“你说不说?” “他们......” 汤君年才要开口,那头就有一行人走上台阶那头的包厢,同一条走廊,两个包厢,两个方向。 那头有个熟悉不过的身影,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子,穿明黄的裙子,颜色那样浓烈,看一眼,就叫人不能忘。 女孩子搀着易凤寻的手,易凤寻稍微动了动,女孩子与他贴的更紧了。宇文姿知道她,曹家的千金,曹子玉。 走廊不长也不短,宇文姿其实一直在后头看着他们,如果易凤寻回头看上一眼,便能看见走廊这头扶着墙壁的宇文姿。 易凤寻没有回头看,曹子玉从搀着他的胳膊到去捉他的手,宇文姿看得很清楚,也看了很久,她迈步往前面走的时候,一脚踏空,险些摔倒。 汤君年的车留在酒店下面,他开了宇文姿的二人座小车送她回家,走到一半,他说:“傅锦征收购了黄氏的股票成了黄氏最大的股东,也就是说,黄树人如今要看傅氏的脸色吃饭,你说,黄树人怎么还会甩脸子给人看,他只怕傅锦征甩脸子给他看。” 真是憋屈啊,黄树人老婆没了,连自家的钱都被别人盯着,稍有不慎,连现有的地位都保不住。社会就是这样残酷,在资本市场里,人人都没有尊严可言,只能沦为资本的奴隶。 方才那一脚踏空,宇文姿扭伤了脚,她脱了鞋,光脚往地上踩,汤君年锁了车,回头看她,“你做什么?” 宇文姿腾空而起,汤君年抱起了她,这是个标标准准的公主抱,宇文姿看他,“你说人是不是都会屈于权利与财富之下?” “大概是吧,越有钱就越爱钱,越有钱越能发现钱的可爱,钱到用时总是恨少,你想买的是一件衣服,人家想要的是一个天下。” 汤君年总结得很好,他将宇文姿抱到沙发上坐下,“热水在哪里?” 女人的脚踝已经红肿,汤君年拧了热毛巾帮她敷脚,宇文姿靠在沙发上,神色懒散,“剥个桔子给我吃。” 桔子递过来,宇文姿又说:“筋都没剥掉,仔细点。” 汤君年又重新撕掉外头那一缕缕细细的筋,再递过来时,桔子似个婴儿一般,晶莹剔透。 宇文姿笑,“不如把籽也给去了?” 汤君年拿个盘子出来,手里用水果刀真的剔掉了所有的籽,又递过来时,说:“以后买无籽的桔子。” 宇文姿盘腿坐起来,她看汤君年,“你有没有喜欢过宋雨浓?” 汤君年也看她,“我现在有点喜欢你。” 宇文姿笑,她转过目光,“先有黄树人,后有傅锦征,你认清了现实,于是爱情转移了?” 汤君年不置可否,他盯着宇文姿,“你也松动了。” “怎么说?”宇文姿挑眉。 男人取下她脚腕上的毛巾,说:“与她我未够登对,与你或许才是最合衬。” 第46章 一如当时 正月十五那一天,宇文英回来了,宇文姿回家时,家中就多了一个身影,她扑上去,“姑姑,你回来了?” 宇文英气色很好,她穿着柔软服帖的大衣,瞧见侄女,笑道:“来,我给你带了礼物。” 礼物是个方形的首饰盒,外头有珐琅雕花,做工精致,宇文姿接过,说:“谢谢姑姑,我很喜欢。” 宇文英指着盒子,“打开看看?” 宇文姿笑,打开一看,里头摆了几对耳环,每对都色泽艳丽,造型夸张,她拣起一对在耳边比划,“好有异域风情,谢谢姑姑,我都很喜欢。” 宇文英的房间仍空着,宇文姿也依然住在一楼的小房间里,一切都如宇文英刚走时一般,她摸摸侄女的头,“下头这样挤,为何不搬上去住?” 宇文姿指着上头,“那个......” “你是说易先生?哦,我方才看了合同,租约已经到期,你有没有致电易先生,如果他不打算续租,你便可以搬上去。”宇文英翻了合同出来,“你看,一周前就已经到期,我们应尽快联系他,询问他的意愿。” 宇文姿摆摆手,“不是的,姑姑,我......” 宇文英看她,“怎么了?” “我和易凤寻,我们是......”宇文姿考虑一个恰当的措辞。 宇文英先停顿半晌,然后反应过来,“你们是......恋人关系?” 宇文姿点头,“对,我们,我们恋爱了。” “那为何你仍有悲伤情绪?”宇文英拍拍侄女的手,“生活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如意,即便易先生有甚么令你不开心的地方,你需正面应对问题。我们都不完美,莫要苛求别人,也莫要苛求自己,知道吗?” 宇文姿叹气,“我知道的,但我现在开始考虑,我们之间是否存在门户差别。当年,袁安与他母亲......” 老实说,袁安与宇文姿之间,门户就不完全对等,袁安家境太薄,导致他与他母亲都有一种至上的强势精神,这种强势后来演变为一种无理的蛮横和霸道。似乎只要稍作让步,他们就认为袁安折辱了他的男主人身份。婚姻关系里,男人才是支柱,袁安是这么认为的,他也是这样身体力行的。 如今的宇文姿与易凤寻,易凤寻依旧居于主位,他富有,他不须似袁安一般竭力展现自己的强势以固化地位,他轻轻松松往那儿一站,宇文姿已经是他的门下之臣。这样的关系亦是要命,强弱已分,孰轻孰重,孰强孰弱,哪需多言。 宇文姿从书桌上抽一张名片出来,“姑姑,这位苏先生曾经来拜访你,他说你回来的话,请你联系他。” 苏潜,宇文英接过名片,“我不认识这位苏先生啊。” 宇文姿摊手,“姑姑可能不记得了,苏先生知道姑姑姓名,应该不会弄错。” 宇文英收起名片,说:“今日正月十五,我们出去吃饭?” 江上还是那个圆轮,风景未变,开车的人换成了宇文姿,她说:“前几天我见了傅叔叔,他和......”傅锦征和宋雨浓在一起,宋雨浓还是宇文姿的朋友,这段关系,宇文姿真是说不出口。 宇文英点头,“我知道了。” 宇文姿侧目,“姑姑知道了?” 宇文英说:“当年他不告而别,或许就是为了这个小女孩。” “什么意思?傅叔叔收养了她,然后发现她一天天地长大,觉得不适合放在自己身边了,才出了国,断了她的念想?” 宇文姿听明白了,小小的宋雨浓已经对当时的傅锦征产生了绮念,傅锦征察觉了,他自己也动了心,又觉得不应该,才远走异乡。这些年,他躲避的不是宇文英,而是宋雨浓。 可幸,宋雨浓终于长大了,她有过一次婚姻,再遇傅锦征之后,她果断抛弃自己的婚姻奔向了那个男人的怀抱,那个曾经收养过她的男人。 宇文姿心情有些沉重,有些人,为了那一点子破烂感情,伤害周围所有人,大有负天负地绝不负你的造作感,他们情比金坚,一段恋情恨不能感天动地,载入史册。 宇文英神色尚好,瞧不见过多的情绪,宇文姿撇撇嘴,道:“他们的爱情像拍戏,拿了姑姑来做配角,自私的很。” 两人下了车,宇文姿指着前头一家餐厅,“这是新开的,我也没去过,咱们去试试?” 人生就是一出大戏,进了门就看见傅锦征与一个男人在那边沙发上坐着,宇文姿四处一看,没有瞧见宋雨浓的身影。她吐出一口气,还好,事件的另一女主角不在,省得二主相对,再起硝烟。 傅锦征大概也瞧见了她们,他同对面的男人说了几句之后,就起身过来了。宇文姿拿着包,站到一旁,距离不远不近,既有空隙,也能听见他们说什么。 宇文英一向是优雅的,她穿着永远得体,笑容亦是温柔,瞧见背叛的旧情人,她仍是笑着说:“锦征。” 傅锦征也笑一笑,“你回来了?” 宇文英说:“你好吗?” 男人喉间微动,“我很好。你呢?” “这是你当年留给我的,不过我想现在,现在大概用不着了,你转送给雨浓吧。” 宇文姿听得清楚,又瞧见宇文英从手袋里拿出一根长链子,链子拉开了,上头赫然吊着一枚戒指,满钻的戒指。 戒指非常美,玫瑰金的戒身,中间凹槽镶嵌着满满一圈钻石,从哪一面看,都是光芒,钻石切割出的多面放射光芒。 宇文英说:“你留下戒指,我以为这是求婚的信物,想来是我误会了,是吗?” 傅锦征的神色非常复杂,宇文姿瞧见那种眼神,就觉得心里发酸,也发苦。这种眼神,她在袁安那里也见过,在她与袁安离婚的时候,袁安看她的眼神就是这样的。又似怜悯,又似心疼,这种眼神,通常意味着,我要离开你了,但我还是爱你的。 宇文姿推门出去了,傅锦征无非在重演袁安演过的戏码,男人在离开旧爱时,都是影帝,他们不言不语,用眼神表达一切。他们所传达的信息是自己正在经历一场非人的磨难与挣扎,似乎做出这个决定已经痛定思痛,我很不想伤害你,但我必须这么做。 如果我不这么做,那我就会伤害另一个女人。 宇文姿咧起嘴角,嘲讽地回望了傅锦征一眼,她瞧不起他。男人在某些时候都是懦夫,不管他是贫穷还是富有。他们有勇气选择背叛,但没有勇气承担背叛者的名声,他们行为不端,却还想着要一座贞节牌坊。 宇文英依旧捧着戒指,傅锦征没有接,宇文姿在外头看着,与他们隔着一堵玻璃门。 戒指掉到地上,连着那条长链子,大理石地面反射着水晶吊灯的光,钻石跌在光圈里,似旧梦遗落在了云端,云层高远,再不可及。 宇文英出来的时候,宇文姿递上纸巾,“姑姑,你依然年轻,以后会有新的戒指,相信我。” 夜色蒙蒙,宇文英拢了拢大衣,“我们换一家餐厅?” 没走几步,宇文姿就停住了,宇文英道:“怎么了?” 前头的车,前头的黑车,那个明黄的背影并着一个宇文姿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一同上了车。黑车驶远了,一阵寒风卷起,宇文姿捏着手袋,缓缓道:“姑姑,原来春天并没有来。” 韩紫衫貌似和谢逊发展得很不错,宇文姿偶尔能看见谢逊去公司接韩紫衫下班,瞧见他们,宇文姿也只是笑,并不多说什么。 谢逊同她打招呼,“宇文小姐,你......” 宇文姿笑得客气,“你们好好的”,然后便没了下文,并不多说一句话。 谢逊讷讷,“宇文小姐怎么了?” 韩紫衫叹气,“姿姐最近一直都这样,是不是和易先生吵架了?” 谢逊摇头,“老爷没说呀。” 这头两人不知所以然,那头宇文姿回家,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小娃娃,她指着孩子,“姑姑,这是......?” 宇文英没有照顾婴儿的经历,她被沙发上这个三个多月的孩子折磨到死去活来,宇文姿瞧见一向规整的姑姑步履匆匆,发丝也乱了,直笑,“怎么了,这是谁家的孩子?” “袁安家的,你给袁安打电话,看他什么时候接孩子回去?”宇文英给孩子弄了个奶粉,也不知冲匀了没有。 宇文姿拿起奶瓶一晃,瞧见里头的奶粉还是块状的,道:“袁安家的?谁抱来的?”她将奶瓶洗干净,又重新冲了一遍,“哪来的奶粉?” 孩子在沙发上想翻身,宇文英连跑过去抓孩子手臂,“哦,孩子的妈妈抱过来的,她说她有话同你讲,我说你还没下班,让她等等。她说她出去买个东西,马上回来,你看,都一个多小时了,你给袁安打电话,让他来接孩子。” 宇文姿掏出手机,袁安电话通了,但是没人接。宇文姿将孩子抱起来一看,“姑姑,是不是要换尿布了?” 宇文英翻了个纸尿布出来,宇文姿愈发奇怪,“哪来的?” “孩子妈妈拿来的,她说抱孩子出门就是这么多东西。”宇文英只听说田水找宇文姿有事,并不曾留意田水不正常的举动。 宇文姿给袁安打电话,还是没有接,她看看时钟,七点三十了,袁安怎么会放心孩子在外面这么久。 隔了一刻,宇文姿打了第三个电话,还是没有接。她的心渐渐往下沉,“姑姑,我总觉得不对劲,田水到底怎么说的?” 宇文英拿了个大袋子出来,“孩子妈妈提着一个大袋子,说找你有事,我让她等等,她说好。接着过了一会儿,她说出去买点东西,抱着孩子不方便,让我看一会儿,去去就回。” 袋子里有奶粉,纸尿布,还有婴儿的一些常用物品,最底下还有换洗的衣服,宇文姿瞧见,道:“这都是什么,他们不要孩子了?” 田水的电话通了,宇文姿说:“孩子在我这儿,你快回来接孩子。” 那头先是沉默,隔了许久,才道:“姿姐,袁安跑了,他失踪了。” 宇文姿捏着电话,“什么意思?” “袁安做生意亏了,那个风水先生让他转行,他拿钱换了行当,亏了很多钱。”田水声音里有哭腔,“我说让他重新做回本行,他不同意,他说他要翻本,就把公司卖了,拿了现金去炒股。” 田水说得断断续续的,“他说他,他说他有内部消息,佳能要被宝艺收购,他就全买了宝艺的股票,结果宝艺股价一路在跌,跌到最后,他就......”电话停了一会儿,那头说:“姿姐,我没本事,袁安不要孩子,我也没办法,我自己一个人,养不活孩子,我......” “我家里不要孩子,我把孩子抱去袁安老家,说袁安不见了。他妈妈把我赶出来,说孩子,说孩子是野种,说他家不要女儿,姿姐,我真的没办法了,我......” 宇文姿一手抱着孩子,劝道:“你先回来,袁安也会回来的,孩子是你亲生的,对不对?” 那头说:“我不要孩子了,我养不了,我真的养不了啊!” 田水激动得很,“袁安自己都跑了,我有甚么办法,我又没有钱,宇文姿,他不是给了你钱吗,你帮他养着孩子也是应该的,是应该的啊!” 宇文姿越听心越凉,冷声道:“我凭什么给你们养孩子,你们自己生的,你们自己养,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报警了。田水,你......” 话还没说完,那头就挂断了电话。再拨过去,就成了‘嘟嘟’的盲音。 第47章 三千情丝 三个多月的春立将头埋在宇文姿的肩窝里,她刚刚喝了牛奶,此时有点发困,抱着晃荡几下,就要睡着。宇文英将孩子抱到床上去,回头来问:“怎么回事?” 宇文姿叹气,“袁安失踪了,田水自己养不活孩子,把孩子丢了。” 宇文英皱眉,“袁安母亲呢?” 这是宇文姿离婚后打给袁母的第一个电话,那边声音一起,宇文姿喉间就动了动,一个‘妈’字卡在嘴边,最后换了称呼,“老太太。” 宇文姿母亲去世得早,她向来对袁安母亲都是极为敬爱的,此刻即使转换了身份,她也是客气和尊重老人的。 袁母显然人不老眼不花耳不聋,她说:“是你呀?” 宇文姿“嗯”了一声,“是我,老太太,那个袁安去了哪里,春立在我这里,我想让他把孩子接回去。” 那头说:“田水那个狐媚子找上你了?我就说她不是个好东西,一缠上我儿子,就闹得他破产,财产都算了,现在人都不见了,我怀疑这狐媚子把我家安子的魂魄吸了,你说是不是啊?” 老太太可真能扯啊,这演聊斋呢?当田水是小倩,袁安是书生? 宇文姿道:“田水不要孩子,孩子以后怎么办?” 老太太满嘴巴说聊斋,完全不提孩子的事儿,宇文姿将话题扯回来。 那头说:“能怎么办?你把孩子还给田水那狐狸精,她生的孩子,她自己带。” 宇文姿叹气,“袁安去哪儿了,您是知道的是不是?” “不知道,安子不见了,我还要找那狐狸精算账呢。” 开口闭口狐狸精的,这话说得诡异又信誓旦旦,宇文姿说:“老太太,不管袁安去了哪里,春立总是他的孩子,对不对?” 那头说:“我找人给我家安子算过,说安子生的肯定是儿子,狐狸精这一胎是个女儿,这丫头是谁的种还不好说呢。” 宇文姿一时不知如何回话,袁母又说:“小狐狸精想丢包袱走路,想得美,她把我儿子弄不见了,我看她是不是又想出去勾男人!” 老人不再一味展现过去的蛮横姿态,或许她的依靠已经崩塌,此时不过是东拉西扯推卸责任罢了,宇文姿说:“能不能请袁安联系我,我来跟他说。” 那头笑,“好呀,只要安子肯回来,我就认这个野种,安子不回来,野种和那狐狸精都休想进我家的门。” 问题翻来覆去回到原点,宇文姿挂电话之前,那头说:“孩子你要是看着心烦,你就给狐狸精送回去,我知道狐狸精住哪儿。” 宇文姿简直想发笑,田水是狐狸精,袁安是被勾了魂魄的书生,那自己是不是要去请个大师来开坛做法,将来简直可以说是袁安丢了魂魄才与宇文姿离婚的,不是自愿的。 宇文姿靠在沙发上叹气,宇文英看她,“袁安母亲怎么说?” “袁安不见了,他不可能谁都不联系,他妈妈肯定知道他的下落,要不然不可能这么不着急,还东拉西扯的。”宇文姿瞧着田水留下的一大包东西,“过几天吧,袁安不可能对孩子不闻不问的,等袁安回来,我们就把孩子还给他。” 宇文姿开启了一段人生新的征程,她每日下班就往家里赶,浑然不理旁的事情,宇文英则请了个阿姨,在家打扫屋子做杂事,自己偶尔还要学着如何看护孩子。 这日下班,宇文姿提包就走,韩紫衫叫她,“姿姐”,宇文姿回头,“什么事?” 韩紫衫朝她招手,宇文姿走过去,“姿姐,你知道吧,易先生不好了。” 宇文姿侧目,“什么意思?” “那个,那个我听谢逊说,易先生做生意吃亏了,亏了好多钱。”小前台说:“易先生在家两天没出门,你不去看看他?” 电话响,那头说:“阿姿,孩子发烧了,快,你快回来。” 宇文姿转身就走,完全没说易凤寻的事。韩紫衫给谢逊打电话,“不行,姿姐什么都没说,没说要去看易先生。” 谢逊问:“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易先生为什么不去看姿姐?”韩紫衫同谢逊嘟囔几句,“姿姐人也不好了,你请易先生去看她啊!” 春立的小脸烧得通红,平常不怎么哭泣的孩子此刻一喘一喘的,宇文姿将孩子抱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你们做家长的,平时工作再忙,也要看好孩子,孩子这么小,不得用点心啊?” 儿童医院里孩子那样多,有个妈妈抱着孩子过来满头都是汗,宇文姿瞧着,心里凭空生出一些自责来。她并不亲近孩子,春立也更喜欢宇文英抱着,宇文姿偶尔抱她,孩子都要扭一扭。孩子是最聪明的,他们能非常敏感的辨别成人的气息。 宇文姿心里有怨气,有对袁安的怨气,有对田水不负责任的怨气,还有对春立这个小不点本身的烦躁,孩子又不是自己生的,怎么还能来祸害自己。宇文英温柔,她对人对事,样样都温柔,包括对春立这个别人的孩子,她都是耐心的。 护士将春立抱出来,交代了一些事项,说:“春天来了,孩子别穿太少,会着凉,也别捂太多,孩子不舒服。” 宇文姿点头,她接过春立,仔细看了看孩子的脸,春立很像袁安,浓眉大眼,嘴巴红彤彤的,孩子冲宇文姿挥手,一只小手掌拍在了宇文姿的脸上,力道很轻,更类似抚摸。宇文姿冲她笑,孩子也笑了。 回家之后,宇文英来开门,她接过孩子,说:“易先生来了。” 易凤寻坐在沙发上,他穿得很周整,西装皮鞋,里头穿了一件正式款的立领白衬衫,宇文姿看他一眼,看见了对方脖子上的领结。宇文姿下班就赶往医院,从医院手忙脚乱的回来,颇有些风尘仆仆,她说:“你来了?” 男人说:“我过来收拾点东西。” 宇文姿点头,“嗯,租约到期了。” 易凤寻看她,“你......” 宇文姿脱了大衣,卷起袖子开始收拾杂物,“我怎么了?” “没什么”,易凤寻已经起身了,他手边有个小箱子,“剩下的都不要了,要不然就都丢了。” 宇文姿点头,“好。” 男人已经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宇文姿一眼,“过几天我要去美国。” 宇文姿还是点头,“好。” 男人神色不明,“或许要去很久。” 宇文姿依然点头,“嗯,我知道了。” 男人说:“你不问我跟谁去,去做什么?” 宇文姿看他,“我想你大概要和曹子玉去,很有可能要去结婚,既然如此,我问了也是无用。” 易凤寻站在金黄的余晖里,他说:“你会不会怪我?” 宇文姿笑,“我还以为你要问我还爱不爱你。” “你还爱我吗?” 女人说:“爱不爱你还重要吗。” 易凤寻笑,“阿姿,你比我想象中要坚强。” “我一直坚强。” 男人转头,“保重。” 夕阳刺目得很,宇文姿一转过身,泪如雨下。 春立扭着小身子,要扑到宇文姿怀里来,孩子手一伸,又拍在了宇文姿脸上,她连拍几下,似在替哭泣的女人擦眼泪。 孩子满四个月的那天,田水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今天她满四个月了,可以吃点辅食,姿姐,你喂她吃点别的。” 宇文姿在厨房做一种叫心太软的点心,红枣去核,里头包糯米蒸熟,再涂上蜂蜜,松软可口。听见田水的电话,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春立昨天学会翻身了。” 田水问:“往左边还是往右边,她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有没有长大一点?” 宇文姿肩膀夹着电话,“往左边翻身,往右边还是力气不太够,长大了,抱在手里,大了不少。” 田水道:“她就是这样,一边有力气,我......” 那边有男人的声音,“走吧”,田水挂电话,“姿姐,麻烦你照顾她,我有空会回来看她的。” “你......”宇文姿话还没说完,外头又有人敲门,宇文英抱着春立,外头站着一个男人,男人瞧见春立,笑得灿烂,“小美女,你好呀。” 汤君年提着一堆东西,同宇文英道:“姑姑,你好。” 宇文姿从厨房钻出来,“你怎么来了?” 汤君年道:“我看了你的宝宝成长日志,知道咱们小公主今天四个月了,我过来看看她呀。” 汤律师嘴甜,宇文英笑,“阿姿,你还没介绍给姑姑,这位是?” “哦,他是汤君年,职业,律师。” 宇文姿摇摇头,看了汤君年一眼,又进了厨房。 锅里冒着气,宇文姿掀开盖子,被蒸汽熏到眼睛,后头男人递给她纸巾,“小心。” 宇文姿擦擦眼睛,“谢谢。” 汤君年笑,“不用。”他卷起袖子,“宇文小姐,不知在下有什么能帮你的?” 后头还有一锅鸡汤,宇文姿指着肥鸡,“你来煮吧,我累死了。” “没问题。” 汤君年拿起菜刀,划开了鸡胸,又手法老道地剁头,斩鸡脚,顺便给鸡脚剪指甲,修皮,宇文姿在旁边看着,说:“喝点什么?” “能给我冲一罐奶粉吗?” 宇文姿笑,“那个不好喝,没什么味道,真想不到你是这种口味。” 汤君年说:“袁安找到了吗?” 宇文姿摇头,“我总觉得袁安没有走远,倒是田水,不知去了哪里。” 鸡在锅里焯水,汤君年洗手,“报警的话,孩子可以交给直系亲属,毕竟袁安母亲还在。” 宇文姿看他,“我知道,田水的父母也还在,但是......” 汤君年笑,“但是你不放心,你爱她了?” 外头有孩子的玩偶,还有稀奇八怪的婴儿用品,宇文姿说:“春立来了之后,我感觉屋里多了一股奶香,很静谧,也很甜。” 汤君年手下不停,说:“那是新生的味道,我小时候也觉得福利院里有这种味道,那时候的日子苦是苦了点,但也发甜。发自内心的甜。” 宇文姿回头看孩子,汤君年瞧见她表情,说:“来日孩子走了,我看你会舍不得。” “我会舍不得。” “你会不会扑向袁安,说,‘孩子还给我!’”汤君年真有想象力。 宇文姿笑,“有毛病。” “不如我们结婚吧,你明年就可以自己生一个。”汤君年如是说。 宇文姿瞥他,“汤律师逗我已经成乐趣了?” “你还不想结婚?” 汤君年了然点头,“不急,我等你。” 第48章 你是天使 汤君年哄孩子是一把好手,春立每每见了他,都会‘吱吱’笑,偏又人小,声音也小。宇文姿给汤君年倒水,“黄树人和宋雨浓怎么样了?” 宇文英今日不在,宇文姿才抽空说起宋雨浓,汤君年说:“他们离婚了,傅锦征手段非常,黄树人完全没有抗衡之力。” 宇文姿叹气,“黄氏也算有钱,傅锦征究竟在做什么,把黄树人逼成这样?” 汤君年一手抱着春立,一手翻开桌上的一本财经杂志,“喏,你看。” 杂志的插页里有整整两面傅锦征的专访,说他本土出身,欧洲归来,拾起宝艺,注资佳能,创造了一个商业帝国。 宇文姿越看越奇怪,“宝艺,他是宝艺的老板?” 汤君年点头,“是啊,前一段时间佳能被抢夺得厉害,皇冠和宝艺简直抢破头,最后宝艺抢购了佳能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皇冠的百亿资金都打水漂了。” 春立小手握成拳头往自己嘴里塞,宇文姿隔开她的手,“不许吃自己的手。” 汤君年拿一个奶嘴过来,说:“她又听不懂,你这么凶干什么。” 宇文姿拍了春立的小拳头一下,“快点放下来,当心点。” 汤君年冲孩子挤眉弄眼,“你看,这是个母老虎。” 春立眉眼一弯,似在应和汤君年的说法,宇文姿回头,道:“不必说我是母老虎,我能养她几天?等她回家,过不了三日,她就不记得我了。” 汤君年笑,“看看,孩子还没走,你就有离别愁绪了。” 宇文姿冲春立挥拳头,道:“告诉你爸爸,我对你很好,知道吗?还有你妈,让她好好过日子,不要再生是非了,都是大人了,还当自己是十七八的少女呢。” 汤君年将孩子放下,他看宇文姿,“你怎么了?” 宇文姿回头,说:“我有预感,袁安快回来了。” 时间悄悄的过,春立五个月了,宇文姿抱着孩子看电视,电视在重播今晨的新闻,新闻说,宝艺继上次董事长跑路,新的股东注资之后,再现危机。 宝艺新股东傅锦征代表宝艺斥巨资收购佳能地产高达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等交易完毕,才发现佳能内部财务赤字,危机重重。用通俗点的话讲,就是傅锦征花宝艺各位股东的钱买了佳能,但是买回来的是个空壳子。 电视里的傅锦征面色沉重,有记者要采访,也被工作人员一一拦住了。宇文姿看角落的时间,上午八点十分。 此刻已经是下午十九点四十,宇文姿看着这条晨间新闻,觉得愈发怪异。 汤君年传来消息,傅锦征要倒霉,黄树人连着高兴好几天,还约了汤君年律师要喝酒,汤律师感慨,“黄树人要约我喝酒,真是天下奇闻。” 奇闻不止这一件,一周之后,濒临破产的佳能地产再起风波,宝艺内部对傅锦征的决策不满,希望抛售手中那百分之四十九的佳能股份,换取宝艺资金链完整。 新的东家愿意接手这炙手山芋,接盘的公司是皇冠,宝艺撤换了傅锦征,派出新的股东代表与皇冠商谈,皇冠方面负责人物就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皇冠总裁,易小凤先生。 易小凤先生手里握着佳能零零星星的散股,不多,也就两个点,再并上宝艺转让的百分之四十九的股权,合起来正好百分之五十一,是为佳能地产最大股东,亦是实际持有者。 宝艺与皇冠交易的那天,易小凤先生亲身上阵,在交易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老骥伏枥之后,终会得偿所愿,凤翔九天。 佳能的股票涨起来了,由一纸破烂变成了人人趋之若鹜的抢手货,包括摆脱了佳能阴影的宝艺,股票也开始回暖,似乎一切事情都回到了最初的原点。皇冠顺利收购了佳能,就像宝艺从未参与过。 春立抱着奶瓶,一手还握着宇文姿的头发,宇文姿头发已经很长,小家伙很喜欢找一缕头发抓着,抓一会儿就要入眠了。 外头有响动,宇文姿从窗口看出去,看见了有些憔悴的袁安。 孩子已经不太认得袁安,袁安伸手去抱她,孩子反而往宇文姿怀里躲,宇文姿问他:“舍得回来了?” “嗯,这些日子麻烦你。”袁安倒是自觉,他说:“我给我妈打了电话,她说孩子在你这里,我过来接她。” “我原先以为孩子会在我妈那里,没想到田水丢给你了,真的抱歉。” 袁安起身,一手抱起春立,转身就要走。 “等等”,宇文姿开始收拾东西,“这个她晚上要喝的,还有那个垫子你也带着,她晚上要躺在上面睡觉,还有那个......” 宇文姿嘀嘀咕咕,手里收了一大包东西,回过头来时,袁安看着她在笑。 “你笑什么?”宇文姿道:“你抛家弃女,孩子几个月不管,有什么好笑的?” 袁安说:“阿姿,你比以前可爱了。” 后来想一想,这是调戏,纯属调戏。 宇文姿将袋子递给他,手指着门,“慢走,不送。” 春立的头从袁安肩膀边上探出来,大眼睛直盯着宇文姿,宇文姿撇嘴,“看什么看,你亲爸来了,你快点跟他回去,看我还没看够啊,烦死啦你。” 孩子的眼珠子黑黝黝圆溜溜的,许是听了宇文姿的话,她嘴巴一耷,似想要哭泣。宇文姿瞧见她表情,忙道:“别哭,你别哭,好了,欢迎公主殿下再来,再来啊!” 袁安回头看宇文姿,唇边有笑意,他清瘦不少,宇文姿看他,竟有了当年那个大学里穿白衬衫的翩翩少年郎的影子。 春立走了,宇文姿又回归了平静生活,家里的阿姨也辞退了,孩子都没了,请个阿姨做什么,难道请回来干看着? 宇文姿在办公桌上写写画画,何玉珏送上一张请柬,“姿姐,我要结婚了,届时请你光临。” 请柬很有意思,一打开是两个立体的小人儿,小人还是根据何玉珏和新娘的造型来做的,宇文姿看了一眼,新娘名字是姚玉虹,新郎何玉珏。 宇文姿笑,“恭喜你呀,新娘和你很配,名字都重叠,有缘分。” 何玉珏也笑,“是啊,都是缘分,有缘的未必有分。” “还记挂以前的女朋友?”宇文姿说:“能忘就忘了吧,不然对人家新娘子不公平。” 男孩的脸上有稍纵即逝的短暂落寞,他点头,“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还要过。” 宇文姿笑,“放心吧,我一定出席。” 何玉珏回头,“我给朱经理也来一张,他刚刚还在,哪儿去了......” 手机震动一下,袁安传来一张照片,春立抱着一个冰淇淋甜筒,宇文姿拿电话直接打回去,“你怎么回事,怎么给孩子吃这个,她不能吃这个,别吃了,快丢了。” 袁安说:“不给她吃就哭,我没办法,丢了还要买新的。” 宇文姿道:“你们在哪里,你给她吃别的,过一会儿她就忘了。” 那头说,“在你公司楼下,你自己同她说吧,我说她不听。” 宇文姿看一眼手表,下班时间到,她收拾东西,说:“那你等一下,我马上下来。” 韩紫衫瞧见步履匆匆的宇文姿,喊她一声,“姿姐,那个......” 宇文姿回头,“什么事?” 韩紫衫跟她招手,宇文姿道:“明天说吧,我现在有事。” 小前台嘴巴动了动,“那个易先生回来了啊!” 袁安果然抱着春立在楼下,春立几天不见宇文姿,瞧见竟还认得出来,她小胖手掌挥了挥,宇文姿笑,“挥什么挥,你当你是领导人啊。” 宇文姿抱着孩子,“那冰淇淋呢?” 袁安从口袋掏了个东西出来,宇文姿一看,不就是那个冰淇淋。 冰淇淋是假的,做得很逼真,上头的饼干沫子点缀都跟真的一样,宇文姿喷气,“有病啊你,逗我好玩呢,我还急忙忙跑下来,受不了你!” 袁安戳孩子一下,“诶,人家说受不了你。” 宇文姿踢袁安一脚,“我说你,受不了你。” 袁安掉头就走,“对,受不了你!” 宇文姿跟上去,骂道:“有病啊你,再不许这样了啊,神经病。” 袁安看孩子,“听到没有,骂你神经病呢。” 春立眸子亮晶晶的,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嘴角一扯,乐呵呵的,就快要有口水滴下来,宇文姿忙伸手去接,“擦嘴的呢?” 袁安摇头,“没有。” 口水如约落在了宇文姿的手上,她往袁安身上一抹,嗤道:“你自己女儿的口水,别嫌弃。” 袁安看着她,“你的我也不嫌弃。” 宇文姿一愣,然后翻了个白眼,“神经病!” 前头商场里有一些主题餐厅,袁安指着一家马桶座椅的,“吃过没有?” 餐厅整个一个马桶风格,跟坐在厕所进餐大便一样,宇文姿捂着嘴,“受不了,快走吧。” 春立笑嘻嘻的,小肥手挥呀挥,袁安笑,“看见没,孩子都喜欢边拉边吃,走,我们去试试。” 宇文姿坐下的那一刻,脸色极为别扭,袁安安慰她,“没事,这么多人陪着你呢。” 食物其实很简单,咖喱鸡啊,土豆啊,春立不吃,宇文姿不吃,只有袁安一个人吃得起劲,宇文姿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他,“你在外面受苦了。” 袁安摇头,“还好,我挺好的。” “那你为什么跑路,为什么又回来了?”如果不是抱着孩子,宇文姿已经要大声呵斥了。 袁安抬头,“那风水先生是个骗子,我准备找他还钱。” “找到了吗?”宇文姿叹气,“天大地大,哪儿去找?” 袁安擦擦嘴,说:“找到了啊,要不然我哪来的本金翻本。” “翻什么本?” 袁安道:“买股票啊,买佳能的股票啊,上回买宝艺的亏了,这回我分析了一下,觉得佳能还没死,你看,一下就回来了。” 宇文姿看他,“你神神道道的,到底弄什么鬼?” “上回在你家里听说宝艺收购了佳能,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反正公司效益不好,我就套了点现金去炒股,宝艺出资,我以为宝艺会疯长,谁知到头来是个空壳子。” 袁安看宇文姿,“你有没有吃亏,那人给你的信息也是假的,你没上当吧?” 宇文姿忆起过年之前,当日袁安来找她,她接了易凤寻的电话,易凤寻说:“收佳能不顺利,被宝艺占了先机”,等等等等,这些话被袁安听真了,才有了袁安破产这一说。 “那后来呢?” 袁安看她,说:“后来宝艺的股价疯跌,董事会觉得收购佳能是个错误的决定,把新来的那个激进派给换了,还准备把刚刚收过来的股份卖掉。我仔细想了一下,佳能如果真的是个空壳子,怎么还有下家接手,我就赌了一把,把余下的钱全部买了佳能地产。你看,果然宝艺一抛空出售,佳能的股价就涨起来了,连带着宝艺自己的股票也飘红回升。” 宇文姿的脑子总算弯了过来,“宝艺的那个激进派是不是姓傅的,傅锦征?” “对,傅锦征。他这次被拖下马了,宝艺开了股东大会,撤换了他。”袁安叹气,“他真是个倒霉蛋,为宝艺的错误背黑锅。” 宇文姿已经弄明白了原委,易凤寻一直在说假话,包括什么收购不顺利,包括什么出走美国,他是在给宝艺下套,在给傅锦征下套。 包括他问,“姑姑什么时候回来”,其实他既不是关心宇文姿,也不是关心宇文英,他是在关心傅锦征。他在考虑什么能影响傅锦征的心情,甚至转移傅锦征的注意力,让他情感上有起伏,那么工作的心情和视野就会有偏颇。 易凤寻做到了,他下了一盘棋,人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而宇文姿,就是他的马前卒。 他假惺惺的来说分手,说要去美国和曹子玉结婚,都是假的,都是做给傅锦征看的。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傅锦征盯着,包括她宇文姿,也被傅锦征盯着。 易凤寻真的走了,宇文姿则在家带一个凭空而降的孩子,两人再也不联系,傅锦征这才放心。 这一放心,傅锦征就输了。 春立已经闭着眼睛要睡觉,宇文姿将孩子抱给袁安,“回去吧,她累了。” 袁安将冰淇淋递过来,“喏,送给你。” 宇文姿捏着玩具冰淇淋,嘴巴一呲,“谢谢你呀!” 那头竟然回她,“不用谢。” 第49章 余韵 城中一处私房菜馆里,唐心远陪着一位姚老板摸麻将,外头又进来两个人,还有一位娇俏的姑娘,唐心远朝外头看一眼,笑道:“易总来了?来来来,快来换我,我输得裤子都掉了。” 那姑娘捂着嘴‘吃吃’笑,姚老板回头看一眼,道:“不是上次那个?易总口味换得好快呀。” 唐心远已经要起身,姚老板说:“你现在端着易总的碗吃饭,还能自己不上让老板上?”唐心远说:“输得要赔底裤,没钱输啊!” 姚老板笑,“易总,唐总这是让你加薪啊。” 唐心远正是佳能的职业经理人,易氏持有佳能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之后,唐心远的确直接为易氏服务。唐心远自己感慨,“我这种三朝老鬼,易总还能留着我,我真是感激不尽呐。” 姚老板接口,“别这么说,你可是大功臣,开国元老。” 易凤寻在那边沙发上坐着,旁边的少女‘吱吱’笑,唐心远回头看他们一眼,说:“小的给万岁和娘娘请安了!” 少女指着唐心远,“他好有意思哦!” 唐心远摸一张牌,道:“是啊,小的很谄媚,请娘娘替小的说几句好话,小的感激不尽。” 易凤寻似全程没听见一般,一句话都没说,唐心远还要再说,姚老板努努嘴,提示他适可而止。 宇文姿在家里坐着,家里空荡荡的,没有春立的影子,也没有旁人的影子,连宇文英,也日日早出晚归。 外头有人敲门,“阿姿,开门。” 宇文姿拉开门,看见外头夜色迷蒙,还有头发上沾着露珠的宋雨浓。宋雨浓也不同她客气,直接道:“走,跟我去个地方。” 宋雨浓脸上的妆都有些落了,宇文姿进屋,出来时给她一面干净的毛巾,“擦擦吧。” 两个女人太久没有这样相对,宋雨浓接过毛巾,说:“谢谢。” 宇文姿笑,“不用。” “易凤寻回来了,走,我带你去找他。”宋雨浓拉了宇文姿的手臂。 宇文姿看面前的女人,“为什么?” 易凤寻使计把傅锦征拉了下马,傅锦征还在抑郁期,宋雨浓这会儿来找宇文姿,宇文姿直觉有什么不妥。 擦干净妆容粉饰的宋雨浓还是那样美,她有好皮肤,还有美丽的脸,她盯着宇文姿,“即使你介意我和锦征的关系,你怀疑我、防备我,但我想说,即便如此,我也仍然当你是朋友。” 宇文姿垂目,“他和曹子玉在一起。” 宋雨浓拍她,“打起精神来,曹子玉算什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 曹子玉是不算什么,但曹家有钱,易凤寻看上了曹家的钱。 宇文姿嘴角微动,“我觉得......” 宋雨浓拉她,“别觉得了,走,我带你去找他。哦,你换双鞋,快点。” 后来的宇文姿问宋雨浓为什么会突然杀出来,宋雨浓说:“我见不得易凤寻痛快,就想给他找点麻烦,你就是他的大麻烦。” 看,这就是女人心,有点歪,但又勇敢。 饭局才开始,易凤寻拉开椅子,曹子玉已经送上餐巾,唐心远连连拍马屁,“哟,嫂子真贤惠呀。” 外头门被推开,“哟,说谁真贤惠呢?” 宋雨浓笑嘻嘻的,看见易凤寻,直道:“易总,这不是你的风格呀,现在不在商场上下功夫了,准备转行做吃女人饭的小白脸了?” 这话真损,曹家是有钱,但也不至于让易凤寻卖身求荣。 宇文姿在宋雨浓身后站着,饭桌上坐着的人,唐心远不认识宇文姿,姚老板却是见过她的,他起身道:“要不要过来坐?” 曹子玉认出她来,上下打量,她推易凤寻,“这......这不是你家的那个保姆吗?” 宋雨浓要说话,宇文姿拉开宋雨浓,她看向易凤寻,“我是吗?” 我是你家的保姆吗,你说,我是吗?此刻的宇文姿勇敢得很,她对着曹子玉,一字一句道:“我和他在一起快有一年,我们曾经说好要在一起一辈子,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觉得,你才是那个后来者,而且是个一厢情愿的后来者。” 周围众人神色各异,宋雨浓面带微笑,姚老板看着宇文姿在笑,唐心远咧着嘴,不知在看什么大戏。曹子玉毕竟年纪小,一张脸已经憋得通红,她口齿都开始打结,“你......” “你什么你,没你什么事儿!”宋雨浓看曹子玉,“不如你先出去吧,在这儿干嘛,人家谈情说爱,你在这干嘛?” 易凤寻起身了,曹子玉捉他的手,宇文姿盯着他们,“你这是背叛,你要赔偿我误工费,头痛费,精神损失费!” 她摸着心口,“这儿,心痛,心痛费。” 宇文姿盯着易凤寻,说:“最关键的一点是,我爱你这么久,你必须要赔我青春损失费!” 男人笑,“你还有青春吗?” 姚老板拍手大笑,“好啦,饭吃饱啦,都散了吧。” 唐心远也往外头走,还回头看了宇文姿两眼,姚老板拍拍易凤寻,“易总,这家私房菜就很好,要惜福。” 曹子玉神色不虞,小姑娘动作快,她蓦地伸手推了宇文姿一把,宇文姿穿着一双高跟鞋,被这么一推,直接往后仰。宋雨浓伸手去拉的时候,宇文姿已经往后倒在地上。 宋雨浓蹲下来去扶她,瞧见她鼻尖流出一行血来。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宋雨浓一掌扇在曹子玉脸上,“还曹家的姑娘,想男人想疯了吧,没有家教。” 宇文姿鼻血止也止不住,宋雨浓拿茶水给她拍后颈,血越流越多。 易凤寻一手抱起宇文姿,“走,去医院。” 宇文姿冲他笑,“我们......?” 这次不是单纯的吃桔子上火,上回流鼻血,宇文姿就没引起重视,医生说,病人肺热,再恶化下去,会引发肺炎,又经过强烈的外力撞击,才会流血不止。 宇文姿靠在病床上,易凤寻拉了她的手,“不要动。” 男人有些憔悴,宇文姿看他,“你不和曹子玉结婚了?” 易凤寻面色不好,“我哪里还敢,我怕你为我殉情。” 宇文姿摇头,“有毛病,你是不是自恋?” 男人握着宇文姿的手,“你自己说的,你爱我。” 宇文姿拍他,“那是过去。” “现在呢?” 宇文姿撇嘴,“有些人爱骗女人,三十的也骗,十八的也骗,活生生一个情场骗子。” “我以后只骗你。” 宇文姿呼出一口气,“我又没有钱给你骗。” 男人捏捏她的脸,“我的钱都给你。” 宇文姿睃他,“易凤寻,你去的是美国吗,怎么感觉去了口语培训班?” 男人说:“美国也有培训班,讲如何把钱掏到自己口袋里,现在我自愿把钱都给你,望您笑纳。” “你是不是看我快死了,专程来送我最后一程?” 宇文姿望天,“我爸爸死了,我妈妈很早以前就死了,现在轮到我了,可怜我孑然一身,连个孩子都没有,将来都没有人记得我。” 病床跟前摆着水果,上头有几个新鲜桔子,宇文姿伸手去抓,嘴里道:“多吃几个,吃死了最好,一了百了,以后就消停了。” 易凤寻正了颜色,他端开盘子,问:“哪个蠢货买来的?” 外头谢逊和韩紫衫一同进来,手里提着一大包桔子,“宇文小姐,新鲜的,来,吃桔子。” 宇文姿撇撇嘴,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向谢逊,谢三哥,你要倒霉了。 谢逊大喇喇招呼宇文姿吃桔子,宇文姿爱吃桔子谁人不知,韩紫衫瞧见易凤寻脸色,拉拉谢逊,“诶,那个......” 易凤寻接过那一袋子桔子,并着原先桌上的桔子,一同倒在一起,丢给谢逊,“好了,你回去吧。” 谢逊同宇文姿挥手,“诶,我还没那个......” 韩紫衫跟着出去,回头道:“姿姐,不好意思啊,他......”说着,还用手在脑袋上转了转。 宇文姿叹气,“你拿桔子撒什么气,又不是桔子的错。” 易凤寻眼中有恼意,“是我的错。” “易先生能有什么错?是我脑子有病,自己赶着过去,活该被人推。”宇文姿也不客气,她心烦得很,现在都流行嘴炮,不曾想还有这样直接激烈的方式,直接动手的? 果然有了时代印记,跟不上小姑娘们的步伐了。 易凤寻看宇文姿,“我让她来给你道歉。” 宇文姿脸色越发奇怪,“你是她什么人,她为什么要听你的,你以什么立场要求人家来道歉?” 女人绕了半天,始终在纠结这个,易凤寻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的男人? 易凤寻听懂了,他说:“我给老曹打电话,让他女儿过来给易家的叔母道歉,这样可好?” 宇文姿也听懂了,她哼哼,“谁是她叔母,别乱扯关系。” 回家之后,宇文姿在家休养了几天,韩紫衫告诉她,“听说温总要离婚了,那个曲总回娘家告状,说温总和蒋嫣蒋经理有一腿,她有证据,要告温总外遇,强行离婚。” 宇文姿靠在沙发上,外头有熟悉的小影子,宇文姿回头一看,袁安抱着孩子在外头冲她笑,春立又大了些,脸也愈发圆了。宇文姿指着桌上的水,“你自己倒,我懒得动。” 袁安看她,“你怎么了?” “我前些时候病了,现在没精神,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坐着不动。”宇文姿向孩子招手,孩子爬过来,双腿已经有了力气。 袁安说:“她妈妈要再婚了。” 宇文姿扭头,“田水再婚,和谁?” 袁安笑,“谁知道呢,前几天回来和我办了离婚手续,她说孩子她不要,赡养费她也不要,只想走得痛快一点。” 宇文姿看他,“你真是缺点女人缘,以后要成三婚男人了。” 袁安看她,“阿姿,我们......” 宇文姿抱着孩子,回看袁安,“我们?” “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 午间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宇文姿笑,“袁安,人这一生有多少旧情可以挥霍,我们离婚的时候感情就已经走向了终点。你重新结了婚,然后有了孩子,但是你的婚姻又搞砸了,到底为什么?你爱田水吗,你爱她的话,为什么同意离婚,你不爱她的话,当初为什么又要结婚?” “我......” 宇文姿摇头,“我们回不到过去的,袁安,你别太贪心了,我们也没有以后。” 春立在宇文姿怀里拱来拱去,宇文姿摸摸孩子,“袁安,春立也要长大,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成熟?” 袁安抱着孩子离开的时候,宇文姿起身送他们,她说:“袁安,我希望你好,就像何梅梅的婚姻那样好,真的。” 外头太阳有点大,春立头上有个小帽子,袁安回头,“你也是。” 宇文姿有些感慨,易凤寻不声不响站在她身后,“叹什么气?” “你什么时候来的?”宇文姿吓一跳。 易凤寻笑,“你一直在发呆。” 宇文姿指着前头看不见的背影,“那是我前夫,他又离婚了。” “找你复合?” 宇文姿点头,“是呀。” 男人搂宇文姿的腰,“你年纪不小,应该生个孩子比较好。” 宇文姿扭开,“你可以找更年轻的去生。” 男人靠近两步,“傅锦征都有后了,我们也要抓紧。” “雨浓怀上了?”宇文姿要念几声阿弥陀佛,“不容易啊,她和黄树人结婚好几年,都没怀上孩子,现在就有了?” 易凤寻手圈住宇文姿,“爸爸问我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他要出席。” “你不是在美国和曹小姐结婚了吗?” 宇文姿指着客厅地上的箱子,“看见没,我和姑姑要出国了,您自便吧。” “去哪里?” “姑姑说,去我们都没有去过的地方看看。” “外头不安全。” “你也不安全,傅锦征也不安全,姑姑说,既然都不安全,去哪儿都是一样的。” “......” 第50章 番外 “阿姿,你快出来,我们去吃火锅,这几天天天吃那什么营养餐,嘴巴里淡出个鸟来,快点,我等你。” 宇文姿捏着电话,“好,你等我。” 易凤寻在书房坐着,宇文姿朝里头瞟了一眼,轻手轻脚往楼下跑,男人冷不防出声,“宋雨浓怀着孕,你少跟她出门,她有什么差池,当心傅锦征找你麻烦。” 宇文姿手里提着高跟鞋,看男人一眼,“能有什么麻烦,跟谁没生过孩子似的。” 男人说:“你生过?” 宇文姿索性将鞋子往地上一摔,踩着地板‘当当’下楼去了。 宋雨浓肚子已经很大了,宇文姿看她,“你能吃这个吗?” “能,怎么不能,我小时候又没这么好的生活,哪有这么金贵。”宋雨浓整了一个鸳鸯火锅,两边都是辣,一边牛油麻辣,一边青椒甜辣,她给宇文姿夹肥牛,“来,吃这个。” 宋雨浓摸着肚子,“天天燕窝燕窝的,谁要吃燕窝,真受不了。” 宇文姿望天,“秀恩爱给谁看,我反正不看。” 宋雨浓在那儿滚鹅肠,“诶,你怎么还不结婚?” 宇文姿笑,“我是二婚,和你不一样。” 宋雨浓眼神奇怪地看她,“放屁,我也是二婚。” “人比人,气死人,你长得漂亮。” 宋雨浓放下筷子,“诶,你和易凤寻是不是不开心,我看你越来越像个怨妇。” 宇文姿一手撑着头,“或许吧。” 宋雨浓低头去摆弄自己的小包包,宇文姿看她,“干嘛呢?”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几个新的,小鲜肉喜欢不?”宋雨浓从包里翻出一打照片来,她递给宇文姿,“我和锦征在家研究过了,给你筛选了一番,来,看看。” 宇文姿捏着照片,“这么厚?打扑克啊?” 宋雨浓指着最面上那一个,“你看这个,是不是浓眉大眼,看他鼻子,完全无死角啊,要不约出来见见?” 宇文姿弯腰捏腿,宋雨浓继续推荐,“你看下一个,长得也还成,你看看,是不是有点娘炮,哎,你喜欢这款吗?” “是娘炮,他画了眼线啊?”宇文姿看得很仔细。 宋雨浓挥手,“下一个,我说吧,你不喜欢眼线男,傅锦征非说你喜欢,他说现在的小姑娘就喜欢这样的,啧啧,这就是代沟啊。” 宇文姿捂嘴做惊叹状,“我还小姑娘,天呐,我都不想说我什么时候生日。” 宋雨浓不期回一句,“他觉得你是小姑娘”,然后捂着脸,“他觉得我也是小姑娘。” 宇文姿瞥她一眼,“别说了啊,我简直生无可恋。” 宋雨浓拍手,“好好,不说了,你看那个,是不是长得不错,站得笔直,跟拍武侠剧似的。” 照片里的男人确实笔直如松,宋雨浓指着他,“腰线不错,比例不错,对不对?” 宇文姿盯着照片,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或许是年少时的袁安,或许是初见时的易凤寻,果然恋爱不要太久,太久甜味都变成了酸味。 “你看上他没?” 宋雨浓掏出电话,“你等等啊,我给你安排安排。” 宇文姿胸口有些发酸,不知是个什么气味,呛得她想吐,她喝了好大一口酸梅汤,勉强将那腥酸味镇下去,还没片刻,她就扶着桌子干呕起来。 宋雨浓正在打电话,瞧见宇文姿的样子,连忙站起来,“阿姿,你怎么啦,你......” 女人脸色潮红,呕吐的姿势都那样熟悉,宋雨浓拍了两下就不拍了,她说:“没事,你是被火锅给呛的。” 宇文姿抬头,“嗯,太辣了。” 宋雨浓低头就给傅锦征发信息,“阿姿怀孕了,她自己不知道。” 那头说:“当心急死易凤寻。” 宋雨浓手指倒是灵活,“谁让他不结婚,活该。” 宇文姿吐出一口气,“我打算回去上班了。” 宋雨浓低头又打字,“阿姿心灰意懒,她说要去上班。” 那头回,“可以,让她过来宝艺。” 宋雨浓捂着嘴‘吃吃’笑,宇文姿看她,“你笑什么?” “哦,没什么,上班啊,上班好,我也想去上班。” 宇文姿发笑,“少奶奶,你是个贵妇,傅叔叔能让你去上班?他只差一天三炷香把你供起来了,还上班?快别说了,哎呀,我头疼。”宇文姿一手扶着头,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宋雨浓起身,“服务员,买单。” 宇文姿丢下钱,“走吧,去哪儿?” 宋雨浓行动很缓慢,宇文姿扶着她,“我好担心你,不如回家吧?” “不用,就在前头。”宋雨浓后头还有人跟着她,给她遮阳打伞。 宇文姿叹气,“奶奶,您慢点走。” 前面商场里,宇文姿道:“买东西啊?” 宋雨浓看她,“你不是要上班吗,我记得你上次离婚的时候,也是买东西,说要去上班啊。” “上次离婚?”宇文姿愕然,难道自己离过几次婚? 商场顶层的咖啡厅里,坐着一个男人,他背影很好看,瞧见宋雨浓来了,起身微笑。宋雨浓跟他招手,“竞秋。” 男人起身给两位女士拉开椅子,宋雨浓道:“竞秋,这是宇文姿。” 宇文姿向他点头,男人伸手,“你好,我是许竞秋。” 许竞秋就是照片里那个笔直如松的男人,宋雨浓说:“竞秋,阿姿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们......” 宇文姿的手轻轻捏了宋雨浓一下,宋雨浓看她,低声道:“没事,大方点。” 这几个意思,相亲啊? 宇文姿全程憋着奇怪的笑脸,许竞秋看她好几次,“阿姿,你不舒服吗?”宇文姿老觉得不对劲,跟后头有人在盯着她似的,回头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宋雨浓笑,“阿姿是这样的,她比较害羞,害羞。” 坐了一个小时,散场的时候,宋雨浓道:“我自己回去,那个,竞秋,你送阿姿回去,她家在......”宋雨浓已经报上了宇文姿的家庭住址,许竞秋绅士风度,已经伸手,“阿姿,这边。” 宋雨浓一走,宇文姿说:“许先生,感谢你能来,但是我......” 许竞秋也是明白人,“你觉得我们不合适?不合适也没关系,走,我送你回家。” 宇文姿呼一口气,她笑一笑,“走吧。” 两人还没上车,那头一辆黑车就停下了,谢逊并着易凤寻从车里下来,谢逊跟在一脸严肃的易凤寻后头,似要上战场杀敌。 易凤寻走过来了,他站到宇文姿身前,说:“许先生你好,我太太不懂事,感谢你照顾她这一个下午,实在很抱歉。” 许竞秋看他们一眼,然后笑道:“不用,阿姿很可爱”,然后冲宇文姿眨了眨眼,上车走了。 易凤寻回头满脸严肃地看向宇文姿,“你......” 宇文姿中午吃火锅,下午喝咖啡,此刻酸气上涌,一股脑全吐在易凤寻的身上,残渣并着酸水,难闻得很。 易凤寻的脸色渐渐松垮下来,他脱了西装,又递上一张手帕,“以后不要出门了,特别是和宋雨浓出门。” “谁是你太太?”宇文姿缓过气来。 易凤寻捏了她的手臂,“走,回家。” 宇文姿横生一股蛮力,她甩开易凤寻的桎梏,“我又不是你养的鸟儿,你说不上班我就辞职,你说什么我都要照着做,我不想听你的了,那儿又不是我家,走开,我要回自己家。” “家里没有人,姑姑和苏叔叔出去了。”易凤寻耐着性子。 “我自己回去住,没人最好,没人我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你管着得着吗?” 大街上吵吵闹闹,易凤寻脸色不好,“你知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宇文姿捏着手帕,直视男人,一字一句道:“那又怎么样?我打算回去上班,孩子我自己养,易凤寻,跟你在一起真是憋屈得很,这真是我做过最错的事,比遇上我前夫还要糟糕。” 是的,前夫给予的是一段婚姻,易凤寻给予的是娇养,笼子一般,是为金屋藏娇。宇文姿捂着心口,“你别再来了,我看见你就心烦,烦得很。” 女人伸手拦车要走,谢逊插嘴,“老爷,我看宇文小姐这是产后焦虑了。” 产都没产,还产后焦虑? 易凤寻将宇文姿抱在怀里,“好了,别闹了,嗯?” 宇文姿不知怎么掉下两行眼泪来,她双手捶在易凤寻背上,“我难受死了,又想吐,心情也不好,看见你也烦,看不见你也烦,我真的快要死了......” 易凤寻吻吻女人额头,“嗯,不要生气,小心孩子和你一样,变成一个小气包。” 男人身上的气息似清泉,石涧泉水缓缓淌过,宇文姿慢慢安静下来,“我不想孩子变成小气包。” 易凤寻朝谢逊伸手,谢逊递上一个盒子,说:“宇文小姐,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宇文小姐了。” 宇文姿抬头,“为什么?” 易凤寻拉着她的手,“因为他以后要叫你易太太。” 一枚戒指套在了宇文姿手上,宇文姿撇嘴,“你求婚了吗?” “我本不欲说出这样的情话。 在我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结婚,至少,从未想过与其他人结婚。 我生命里的好东西并不多,在我年少时,父亲说:婴儿降世啼哭,预示着人生一世,唯一‘苦’字。 我年少贪玩,青年逐利,到了这个年纪,还能遇上你。甚幸!” 我是易小包,父亲说我肖母,活生生一个小气包,大概我躺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父亲就对母亲念了这段台词,我还踢了踢母亲肚皮,想让父亲再念一遍。 我喜欢听这段台词,配着父亲的嗓音,迷人极了。我以后也要拿这一段话去哄女孩子,傅家的那丫头片子就不错,傅纷纷,她生的比宋阿姨还要漂亮。 “哇......”傅纷纷那蠢丫头又哭了,我就是亲了她一下,这有什么好哭的。 “太太,小包又把纷纷惹哭了。”我叹气,那个该死的阿姨又在告状。 母亲和宋阿姨都过来了,我想想看,她们谁更美,我觉得宋阿姨好看一点,不过我老子说,“还是你母亲更有味道。” 味道,什么味道? 宋阿姨抱起纷纷,“哦,没事,尿裤子了。” 母亲也夹起我,“小包,你已经两岁半,快要三岁了,不要再尿裤子了,你是大孩子了。” 我叹气,三岁又怎么样,三岁就不能亲小姑娘了吗? 傅纷纷身上还有好多口水印子,宋阿姨说:“纷纷不知怎么的,身上总是有口水。” 我扭着跑路了,我不想说,那是我的口水,我想亲她一下,没亲好,反倒滴了几滴口水。 “易小包,去给纷纷道歉。” 天呐,我老爹从楼上下来了,我跑啊跑,他手一伸就能抓起我,我心如死灰,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霸道总裁? 不,我不道歉,我就是喜欢傅纷纷,我就是要亲她,你们能奈我何。 ——选自《易家的日常》 2016.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