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妾》 第一章:亡故 寒风已经肆虐了一个冬季,虽已立春,北风还是不曾减少半分,依旧呼呼的刮着,临床的迎窗上一层一层的白雾。 柳雅搭着一床湖绿暗织秋葵纹的锦被侧卧在床上,正努力的用手肘支撑着想靠着床栏看一看窗外的景色。 院子里的白梅应该开了吧? 前几日伺候的丫头丁香摘了一支送进来给她瞧,支头的白梅花苞已经饱满的仿若随时都会破开。 白梅定然开了。 柳雅急切的想看一看院中盛放的白梅,心里焦灼不安。 心里焦急,可她手上却没有几分力气,多年的病早已掏空了身子。 她手肘一滑,噗的一声,扑倒在了床上,一动不动。 ************** 柳雅在昏沉中慢慢坐了起来,下床往迎窗走去,窗有些远,隐秘在一片白雾中。 “怎么看不到?” 柳雅心里泛起了疑惑,她跌跌撞撞的跑了起来。 片片冰纹的窗棂就在眼前,快了,快到了。 四周的雾越来越浓,不远处的窗棂渐被浓雾遮挡,除了雾已经什么都看不见,她停了下来。 前几日柳雅撑着病痛在院里走了几步,看见的人都对她说:“柳姨娘,这冬过了您定能好起来,这都能下地走动了。” 一个病了十几年的人,若是能好起来,就不会病那么久,这个道理,柳雅比谁都明白。那几****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感,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一阵乐声叮咚缠绵,悠扬激荡,从远处飘了过来。 这是前院婚宴的喜乐? 前院的喜乐怎会传到这深宅最远的院子?平日前院就是鞭炮轰鸣也是不可能传过来。 柳雅心中一喜,猛一下挣脱了白雾,身轻如烟,吐出了一口浑浊的气。 周围的一切在她眼前清晰起来。 柳雅站在住了十几年的卧房中间,望着缠枝梅的红木酸枝落地罩上深浅相间的绿色帘子发呆。 这帘子是柳雅强打着精神从床上下来,吩咐丫头丁香翻箱倒柜找出上好的蜀锦和根纱比了又比选了又选才换上的,就为了大郎来给她请安的时候能看着鲜艳的颜色,舒服一些,不会太嫌弃她这个病殃殃的母亲。 她盼了又盼,一直盼到今日大郎成婚,始终还是没有盼来那个孩子。 柳雅偏了偏头,丢开那有的没的。 ************** 卧房中镂空雕冰梅的金丝楠木床上斜卧着一人,披散的一头乌发挡住了脸,看不清楚是谁。 厅堂厚重的降紫门帘哐啷一声被挑开,伺候柳雅的大丫头丁香端着药急匆匆的迈进了屋子。 丁香奔到床前,唤了声:“姨娘。”也不等回答,手脚麻利的将药碗放在矮几上,伸手去抚床上的人。 床上的人躺在丁香的臂弯里,一头披散的青丝往两旁滑落而下,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 丁香端着药碗慢慢的喂药,可药怎么都喂不进去,苦涩浑浊的药汤顺着那惨白的小脸,一点一点往下流。 柳雅望了望躺在丁香臂弯中里女子,叹了口气。 床上的女子就是柳雅,是那个病了十几年终是病到头,死了的柳雅。 “真的死了。”柳雅嘀咕了一句,接着又道,“其实死了也好,可以出这院门去看看大郎,能亲眼看着他成婚,死也是件好事。” 柳雅做了鬼,成了精魄之气,凭着心里的那点念想,她轻飘飘的出了院子一路飘到前院的喜堂。 她坐在大梁上看着喜堂中拜堂的大郎,俊朗高挑的少年郎君,春风得意的带着笑,脸颊两侧的梨涡随着笑颜若隐若现。 “还真像啊?奇怪。”柳雅疑惑的嘀咕了一句,扭身飘出了喜堂。 出了喜堂,柳雅茫然的不知往那去。 她卧病在床多年,什么样的心性都变成了一潭死水,对什么都了无兴致,此时蹲在院中苍老的白梅树上,百般无聊的数着地上飘落的白梅花瓣,顺带看着喜堂里热闹的众人。 等到众人闹着送了新娘子去喜房,又闹着灌醉了新郎,天色也黑下来,柳雅下了白梅树往住的院子去,过了翠绿的湘妃竹林,远远的看见朱红色的院门。 紧闭的院门里,几个仆妇、丫头摸黑跪着。 “怎么就死了,前几日不是还在院子里走了两步吗?这死也不挑个时候?” “那是回光返照,我都说了,柳姨娘肯定活不过大郎君成婚,这不,死了吧。” “可这府里办着喜事,这会儿死,红白相撞,晦气,这做娘的怎么也要撑到明日过了这喜事才是。” “一个姨娘,有啥撞不撞的。” “可不是,大郎君可从没把这位当过娘,这么多年了,可是连这院门都没有迈过一次。” “那老太太这会儿怎么过来了?刚才好像还哭晕了过去。” “是丁香在哭。” “不是不是,是老太太。”被反驳的人为了极力证明说的没错,又紧跟着说道,“老太太进门的时候是我挑的帘子,我看着老太太哭着倒下去的,晕了,当时就哭晕了。” “真的,假的,一个姨娘,又不是自家女儿。” 因为被打发的离正屋老远的跪着,几个下人便大着胆子私下议论起主子来。 人人都觉得老太太不喝孙子的喜酒,跑到一个姨娘的院子里来哭,还哭晕过去,真是怪事年年有,这事最奇怪了。 柳雅坐在墙头,无聊的听着下人们的议论,心里也好奇起来。 这个吃斋念佛不出院门的侯府老太君怎么就来了这里?还真哭晕了啊? 柳雅可是一进侯府就关在这院子里,除了伺候的几个下人,这十几年来,侯府里的主子她是一个都没有见过,名义上是妾,其实过的不过是囚犯的日子。 第二章:因由 柳雅飘下墙头,顺着一缕风吹开门帘,一晃身进了正屋。 屋里没有几人。 丫头丁香哭肿了眼,抽噎着跪在卧房的牙床前。 牙床上靠着深墨绿的迎枕侧躺着一个银白头发的老太太,一个丫头正伸手摘下老太太头上的宝蓝嵌玉摸额。 旁边伺候的嬷嬷,从瓷白的小盒里挑了一小块风油,匀开了往老太太的额头,人中搓揉。 揉搓了一阵,老太太缓回了神,慢慢的睁开眼。 伺候的嬷嬷望见,忙唤了一声,“老太太,您醒了?”收了手,用绢帕轻轻的给她擦脸。 老太太摆了摆手,坐了起来,望着跪在脚前的丁香问道,“你说,柳姨娘怎么去的?” 老太太双眼红肿,颤着声音,将搭扶着她的嬷嬷抓的生疼。 嬷嬷愣了愣神,惊讶的用眼角扫了地上的丫头一眼。 这是要亲自过问一个小妾的死? 老太太向来规矩森严,如今不管不顾的越过媳妇来管儿子房里的事,看来是真的伤心动怒了。 跪在地上的丁香,附身磕头,边磕边沙哑着嗓子道,“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照看好姨娘,是我,是我。” 老太太哭的哽了嗓子,有些疼痛的说不出话,用眼神看了看旁边的嬷嬷。 嬷嬷会意,责问道,“让你说柳姨娘是怎么去的,你只管答话。” 丁香抬头匆忙的答道,“姨娘前几日好了些,让奴婢扶着在院子里走了几步。这两日精神也好了,时常还能说上几句话。今日一早念叨着说,大郎君今日成亲,让女婢将绣好的一张鸳鸯巾子想法给大郎君送去。” 她仿若沉到了回忆里话语慢慢变的轻柔,“奴婢去了前院托了好几人,可都没人肯帮忙递那鸳鸯巾子,一直到晌午,奴婢回来伺候姨娘午膳。” 话语停顿了一息,仿若想到了什么,丁香突然哭了起来,泣不成声地说道,“姨娘知道巾子没送出去,心里便不好了,当时就吐了血,奴婢去求了太太请大夫来看看姨娘,可太太说,说,说大喜的日子,请大夫太晦气。奴婢实在没法,只能去给姨娘煎常喝的汤药。可,可等奴婢端着药回来,姨娘就不行了,汤药怎么都灌不进去,灌不进去了。” 屋里又想起了丁香惨痛的哭声。 嬷嬷跨前一步,正要训斥。 老太太却摆了摆手,哽咽着说道,“让她哭吧,这世上没有几人能真心的为她哭一哭,让她哭就是。” 摸了摸眼泪,她又吩咐伺候的丫头道,“香云,你去催一催侯爷过来。” 老太太摆了摆手,屋里的人后退着退了下去。 丁香也被人拉起来,扶着走了出去。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柳雅,疑惑的看了看老太太,撇了撇嘴。 一个被关起来十几年的姨娘,死了就死了,跑来假惺惺的哭,哭给谁看?哭给她这个鬼看,可没什么用。 她往前站到了雕花大床前,看着静静躺在那里的女子。 女子的头发轻松的绾了个小飞仙髻,髻上斜插一根白梅攒花的银簪,身上是居家的绿梅斜枝的十二幅湘裙,折叠的裙间绿梅点点,衬着脚上的墨绿点白梅的绣鞋,生机盎然。 病了许久,就准备了这一身新裙,本是为了见一见多年未见的儿子,可终是没有见到。 还好,怎么说,这裙总是穿上了身。 这样的装扮,也还算体面。 柳雅心里妥帖了几分。 门帘子响了一声。 柳雅回头望去。 屋中进来了一个额冠袍带的年轻男子,俊朗的脸上带着不快。他几步跨到牙床前,噗通跪了下去。 “母亲,节哀。” 永定侯跪着,心里一片悲鸣。 早不死晚不死,怎么就这会儿死了。这是存心给他难堪,还是存心让大郎难堪,让侯府难堪。母亲也是,死了就让人安排后事,叫了他过来算什么事。前院的宾客还没有散,还需要应酬,怎么就非要催着来这里。难道就为了来看看死人。 老太太看了看一旁伺候的嬷嬷,低声吩咐道,“你去外面守着,我和侯爷说话,不得让人靠近。” 嬷嬷行了礼,退了出去。 老太太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儿子,伤心的抬了抬手,“你起来吧,如今她死了,事情过了多年,不用再瞒你,也该给你个交代。” “儿子不需要交代,母亲做的事情,自有道理,儿子听从便是。”永定侯跪着不起,梗着脖子赌气的回话。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你扶我过去看看那个孩子。” 永定侯这才起了身,扶着老太太的手,往柳姨娘的雕花大床走了过去。 老太太侧坐在床边,伸手抚了抚女子脸上的几根碎发,仿若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我知你怨恨我,恨我明知她有身孕,还硬逼你接她进府。她生了孩子,我又压着你认了那个孩子。嫡妻还没有进门,你的庶长子就已经能跑能跳。在这个京城里多少人看你的笑话,背后耻笑你乱了嫡庶,耻笑永定侯府没有规矩。” 老太太回头直直的盯着永定侯,“你怨我恨我,我认,这是我的罪孽。可你不能怨她恨她,她是你亲姐姐,若不是她,已经没有如今的永定侯府,也没有你的今日。” 永定侯仿若雷劈,全身颤抖。 当年他就怀疑,为何母亲会以死相逼接这柳姨娘进门,又逼着他认野种为子,为了护着这个姨娘,竟然不准任何人迈进这个院子。 这个女子说是他的小妾,可他却都连人都不曾见过。 外面人人都说他金屋藏娇,藏了一个貌若天仙的小妾,说他有齐人之福,贤妻美妾。 可又有谁知道他两面不是人的苦楚。 开始他也派人去查,想知道这小妾的来历,可查了多年,却怎么也查不到一丝消息,这个女人就好像凭空出现在京城,而出现的唯一原因就是做他的小妾。 可现在,母亲怎么就说她是侯府的大小姐,他的亲姐姐? 第三章:重生 柳雅原本还清闲的坐在一边看着热闹,如今也若雷劈一般,惊的跳了起来。 “廉哥儿,她确实是你的姐姐,若不是因为她,那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侯府,放过我们周家,也没有今天的永定侯府。”老太太转身看着床上的柳雅,嗡着压低了声音低语。 “你不要怪他,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才会有了今日。我就算吃一辈子斋,念一辈子佛也换不回我的云儿,我的云儿。” 老太太压抑着哭声倒在了柳雅身上。 永定侯膝行几步,伸手扶住老太太的臂膀,颤抖着嗓子哭问道,“母亲,你是不是弄错了,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站在一旁的柳雅一团乱麻,不知所措的望着抱在一起压低嗓子痛哭的母子。 她十六岁被族叔悄悄送进京城送给了那人做外室,五年后又被悄悄的送入侯府做了小妾,今日她本该悄悄地死去。 这是她的命,柳雅心里早就认了这命。 老太太的一句话,硬生生的将已认了的命整个掀翻,原来这整整三十八年的命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 柳雅眼前的烛光昏暗闪烁,沉沉的眩晕席卷而来。 她眼前突然一黑,沉沉的昏厥了过去。 ************** 红叶寺最西面的偏房里,宋妈妈臂弯里抱着一个呜呜啼哭的小女孩儿,不停的低声哄着,“姐儿,醒醒,不哭,乖。” 半明半暗的房中,蜡烛已经快燃尽。 旁边伺候的一个小丫头,利落的剪了烛花,拔下头上微微发黑的银簪,轻轻的挑了挑歪斜的灯芯。 “小姐哭了一夜,怎么还哭?” 不懂事的丫头,睁着发红的眼,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问的理直气壮。 这个小姐真是娇气,明明同她差不多大,可真是麻烦,这不,都哭了一夜了,怎么就不能歇一歇,夜里好好睡觉。 宋妈妈无心理会这没规矩的丫头,望了望窗外有些发白的天色,吩咐道,“你少说话,多做事,快去烧壶热水,给小姐熬点粥。” 小丫头应了声好,利落的跑了出去。 哭泣的女孩儿慢慢的安静下来。 宋妈妈提起的心慢慢的落了底,抱着女孩儿越发的轻柔。 ************** 柳雅昏昏沉沉的有些头晕,手脚也微微的酸疼。 她难受的抬了抬手,遮挡住眼前有些泛白的光。 她慢慢的撑开眼皮,从手指缝里眯着眼往外望。 败落的灰扑扑的窗零落的挂着几片窗户纸,泛白的日光从破落的窗户纸间洒了进来,打出一条一条的光柱。 柳雅有些愣神的望着光柱里漂浮的尘埃。 这是在哪里?她还没有过奈何桥,没有喝孟婆汤,怎么也不会是重新投了胎。 可这里也不可能是永定侯府,侯府里最破败的柴房也不会这般灰蔽破败,连窗也不油刷。 “小姐醒了。”端水进来的小丫头,欢快的叫了一声,收回刚迈进门的脚,一溜烟的又跑了出去。 柳雅被吓了一跳,回了神,慢慢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阵脚步声急促的响起。 门上斑驳的草帘子被匆匆的打开,又落了下来。 宋妈妈几步到了床前,看着依着床栏的小姑娘忍不住的掉了泪。 “姐儿,你总算是醒了,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两手合十在胸前虔诚的拜了拜,宋妈妈才满心欣慰的将小姑娘抱在了怀里。 柳雅伸手搂住了宋妈妈的脖子,轻轻的将头靠在了她的颈窝里。 刚才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发现自己手短脚短的像个孩子。 看见惊跑的丫头时,她已经觉的熟悉,总觉的那丫头像认识的人,可是谁,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如今看见宋妈妈,又被抱在怀里,闻着熟悉的艾草的味道,她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像小溪一样的泪,冰冷的侵湿了宋妈妈的衣襟。 这是奶娘,世上唯一疼爱自己的奶娘,那个为了护着柳雅已经死了好多年的奶娘。多好,还能再让奶娘抱自己一次,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情了。 “奶娘,你也死了吗?你是回来看我的吗?”柳雅哽咽着抬头,望着宋妈妈的脸,悲悲切切的问道。 宋妈妈嘴角的笑僵在了脸上,望着怀里泪眼蒙蒙的小姑娘。 这是梦魇还没有好吧?怎么说这么奇怪的话,死了,如果她死了,怎么还能看着姐儿了?姐儿的意思是死了才能看到,那是说姐儿自己也死了不成? 真是造孽啊,好好的小姑娘怎么就魔障成这样了。 她缓了缓神,慢慢的说道,“姐儿又瞎说了,我和姐儿都活的好好的,什么死不死的,姐儿不要乱想。姐儿饿了没?刚熬了红枣粥,姐儿吃点粥好不好?” 柳雅楞了愣神,又仔细看了看宋妈妈,这是三十多年前的宋妈妈吧?真好看。 如果是梦,也应该让整个梦长久一些。 她点了点头,望着宋妈妈笑了笑。 第四章:醒悟 柳雅坐在小凳上,乖乖的张开小口,一口口的吃着宋妈妈喂给她的红枣粥。 原来三十多年前的宋妈妈是这样的长相,圆圆的脸上眯眯的眼睛,带着笑意的嘴角轻扬。 梦里的宋妈妈身体康健,白皙的肤色,微胖的身材,远比柳雅记忆中的那个人好看太多。 柳雅怎么看都看不够。 “姐儿这是怎么了?是我脸上有花吗?姐儿怎么盯着都不转眼了?”一碗粥见了底,宋妈妈才发现柳雅灼灼地目光,摸了摸脸颊,笑着打趣道。 一句话仿若箭,瞬时刺入柳雅的心肝,痛彻心扉。 眼泪忍不住的滑了下来。 她猛地扑入宋妈妈的怀中,扯着嗓子哭嚷道,“奶妈不要死,奶妈不要死,不要,不要。” 宋妈妈死的时候,柳雅才六岁。宋妈妈是被病痛折磨了一个长冬才死的,人死的时候就只剩了一块皮裹在骨头上,身上的衣服就好像披着的布单,空的飘来飘去。 柳雅那时候太小,又过去多年,好多事情都不记得,可她却常梦到宋妈妈死的时候,总是忘不了那恐怖苍白的面孔,总想起枯瘦若柴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叹气道,“我的姐儿,我走了,你可怎么活啊,怎么活啊?。” 柳雅是遗腹子,从出生就没有父亲,已经算是可怜。可更可怜的是,从她出生,她的生母宋氏就将她当成了祸害,避之唯恐不及的早早将她丢给了奶妈养育。宋妈妈奶大了柳雅,陪着她长大,在柳雅的心里,宋妈妈才是她的亲娘。 看着宋妈妈一日一日的病死,柳雅也几乎死去。 如今人好好的活在眼前,还眉眼弯弯的对她笑,真好啊。 宋妈妈抱了柳雅起来,一面拍着她的后背,一面出了屋子,在荒蔽的院中转圈溜达。 “姐儿莫哭,姐儿莫哭,妈妈给你唱歌好不好,唱姐儿喜欢的小谣。”宋妈妈低低的哼着小调哄着女孩儿。 “……,高高的青云山哦,低低的明阳河哦,山高水清,我来了哦……,山里的神哦,水里的仙哦,来了去了,我走了哦……,” 低低的调,怪怪的词,柳雅莫名的觉得熟悉,慢慢的止了哭泣。 “姐儿不哭了,我们洗个澡,换身衣服好不好?”宋妈妈低语着笑了笑,回头望了望躲在厨房门扇后探出半个头偷瞄的小丫头,笑嚷道,“你还不快点烧水送到屋里去,你要是偷懒,看我不送你走,我可不要懒惰的丫头。” 小丫头仿若被踩到尾巴的兔子,一手推开门,跳出来,站在那里鼓着腮帮子回嘴,“谁懒了,谁是小狗,我可不懒,水早就烧好了,等着小姐吃完粥就可以用的,我哪里懒了。” 柳雅惊讶的扶着宋妈妈的肩望着那炸毛的丫头,微张着小嘴。 这是哪里来的小丫头啊,说话的胆子可真打,这是伺候人,还是等人伺候?还真有些气势,小姑娘耍无赖的气势。 宋妈妈仿若没有听到小丫头的话,抱着柳雅转身进了屋子。 柳雅很快就被剥光的像去皮的鸡蛋,摆进了一个大木盆里。 小丫头手脚麻利的添了水,又拎着个大铜壶在一旁候着,随时往盆里加水。 宋妈妈快速的给柳雅搓着背。 “小姐真白啊,好像鸡蛋,白白滑滑的,真好看。”小丫头仔细的看了一轮,感慨的赞叹道。 柳雅的脸刷的红透,一瞬就红边了全身。 宋妈妈望着红透的小姑娘,爽朗的笑出了声,赞许的看了看旁边拎铜壶的丫头。 看来留下这个丫头给姐儿作伴是对的,姐儿已经三岁了,可还不怎么会说话,除了嗯,就是啊的,这次病了一场,好了倒是说了两句,可也就两句,这话太少,性子也太沉静了些。 有这个猎户家的丫头在旁边叽叽喳喳,有同龄逗着,总会多说几句话,要是性子也能活泼一点就更好了。 宋妈妈心里拿定主意,打算着多留这个伺候的小丫头一段日子。 柳雅泡着温热的水,慢慢的有些烦躁。 刚开始她只当做了一个梦,她死了,梦到心心念念曾经死去的人,同样都死了,在梦里见一见也是正常。 以前她也做过梦,梦里也同人说过话,也跟着人都来走去,可以前的梦再真,也没有现在真。 温热的水侵泡着肌肤,水慢慢冷去,哗哗的水加进来,又慢慢变暖。 温柔的手搓着后背,酸麻的有一丝微微的疼。 头发上的水珠滴滴答答的滴下来,落到她的脖子边上,又顺着她光滑的胳膊滑落下去。 她甚至能感觉到水珠滑过肌肤的湿凉。 如果是梦,这个梦已经真实的不像梦了。 柳雅心里泛起了恐慌,一阵冷颤,鸡皮疙瘩像雨后的蘑菇,蹭蹭的从她雪白的肌肤上冒了出来,一息之间,就不满了全身。 这不是梦,这不是梦,这真的不是梦。 脑海中一瞬闪过的念头,仿若落地生根的种子,疯狂的破土而出,直冲云霄。 柳雅惊恐的一把抓住了宋妈妈的手臂,抬头看着水雾中宋妈妈红扑扑的笑脸。 如果真的回到小时候,那就意味着一切都可以重来,宋妈妈是不是就可以不再病死,她是不是就可以不被送进京城给人做妾。 她是不是可以更好的活一次,嫁个好人,生个孩子? 过去那些悲惨的事情是不是可以不再发生? 柳雅想起了老太太的话,永定侯府的小姐,她是永定侯府的小姐?她又怎么会到了这里,成了柳家的小姐? 是被拐子卖出来的? 如今她们借住的红叶寺远在江南,这里离京城几千之遥,拐子不可能会拐带这么远。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拐带,她是柳家买来的,柳家为什么不买一个可以继承家业的男孩,男子可以顶立门户,承继香火,何苦买个女孩儿。 第五章:山楂 秋日的阳光暖暖的洒了一院,小院一角的枫树在秋风里落了几片叶,叶子打着转飘到灿灿的肥硕的野菊丛上滚了两滚,最终卡进了野菊枝里。 洗完澡又换了新衣的柳雅被宋妈妈抱出了屋,柳雅望着院里灿灿的日光不舒服的眯了眯眼。 宋妈妈空出左手在柳雅的额头搭了个蓬,替她挡着迎面的光亮,笑着开口道,“姐儿今天好了,有没有想太太?去给太太请安好不好?” 柳雅点了点头,扭身看了看院子一角的葫芦拱门。 是要去见她的母亲吗?那个总是穿着僧袍,挂着佛珠,念经不停的苍老妇人。那个从来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的母亲。 柳雅的心里泛起了一丝恨意,转瞬又变成了心酸的悲伤。 她生生的恨了十几年,十几年里她轮番的恨过很多人,恨他们无情无义,恨他们见死不救,恨他们让她活的凄惨荒凉。 可到她死前的几年,她慢慢的不再恨了。那时她病的实在太重,重到日日只能躺在床上,日日喝比胆汁还枯的汤药。她那时候就想也许她所受的苦是为了还她上辈子欠的债,等还完了债,她就能清清爽爽的投胎去过下辈子,也就能重新的好好的活一次。 她死了,没能投胎去过下辈子,反而回到了这辈子。她已经悲惨的活过一次,这一次,她绝不能再受人宰割,懦弱的活着,她要重新好好的活一次。 柳雅紧了紧抓着衣角的小手,将手心渗出的薄汗悄悄蹭在了衣边。 此时宋妈妈已经抱着柳雅转过了葫芦拱门,进了相邻的侧院。 院子里一高挑的丫头,正打扫院子,她远远的看见宋妈妈,眯着眼笑着过来道,“妈妈是要见太太?太太去了大佛殿听大师讲经,这都连着去了几日,每日不到太阳落山可是回不来的。妈妈难的过来,去茶房喝口茶,我那里还有些干果,是我那兄弟前几日送来的,妈妈去尝尝。” 边说着话,丫头边伸手抱过了柳雅,领着宋妈妈往偏屋走去。 柳雅认的这个丫头,这是她母亲彭氏身边的大丫头秋菊。彭氏一直只留着两个人伺候,一个是陪嫁的周妈妈,一个就是这个泼辣的秋菊。 柳雅记得这个丫头,还是因为她被叔父送人的时候,叔父提起过秋菊。 “京里的贵人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我今天送你过去,是为了让你去享福,要懂得惜福。你母亲我会替你照料,她想去白云庵我回头就送她去,庵里的供奉我也不会断。” 站在阴影里的男人,喝了口茶,将茶盏往手边的红木几案上重重一敲,狠狠的继续说道。 “可有一条,你要是学了你母亲身边的秋菊,为了什么贞洁、名声之类的非要死给人看,那你就不要想着你母亲能比你多看一日的太阳。你能看见几日,你母亲就能看见几日,绝不会多一日,也绝不会少一日。” 那时候柳家已经败落,为了重振柳家,叔父没少巴结着四处送礼,开始还只是府里的丫头,后来就开始送家里的女儿,只是不知道后来又送了谁? 同样都是送人,丫头和小姐又有什么区别,都是送给人当玩物罢了。 柳雅对秋菊生了一丝同病相怜的心痛。 她拉了拉秋菊的衣袖,甜甜的道,“姐姐的干果,我也想吃。” 秋菊惊讶的张了张嘴,半天没有接上话。 宋妈妈在一旁大笑,拿食指点了点秋菊的额头道,“你还不去给姐儿拿干果去,怎么没听到姐儿的话啊。” 秋菊回了神,喜滋滋的同宋妈妈道,“小姐真的会说话了,谢天谢地,菩萨保佑,我还一直以为小姐是哑巴了,这都五岁了,小姐都没说过话。” 宋妈妈一听秋菊的话,心里就犯了酸。扒拉着从秋菊怀里抢回柳雅,不客气的道,“姐儿一直都会说话,只是说的少,你脑门子抽筋不成,在姐儿面前胡说这些,我可不依。” 秋菊看见宋妈妈那一脸的不高兴,早知道说错了话,如今又被奚落,忙打着鞠的道歉,“妈妈,我说错了,我这给您赔不是。” 道完歉又忙去哄柳雅道,“小姐渴了没?刚做好的秋菊茶,小姐要不要尝尝?我这里还有点野果子,是我刚悄悄偷溜去后山摘得,可甜了,小姐想吃吗?” 柳雅乐呵的笑了笑,答道,“我要吃干果,也要喝茶,也要吃野果子,我饿。” 宋妈妈消了气,盯着秋菊道,“还不快去,没听见姐儿的话啊,多拿点来,给姐儿挑。” 秋菊笑着应了诺,转身忙着去准备吃食。 宋妈妈将柳雅放在了侧房茶炉旁的小凳上,回身忙着挑了挑炉上的碳,重新烧水沏茶。 柳雅有些座不住,挪了挪小屁股,悄悄地移着矮凳往门边靠。 秋菊很快跑了回来,看见门边的柳雅,笑嘻嘻的蹲下身,打开兜着野果的帕子,盯着柳雅乌黑的乌黑的眼睛,问道,“小姐这是浆果,秋天满山都是,甜甜的,你要不要吃一颗试试?” 红红的果子,只有手指大小,果皮有些凹凸不平,看起来像缩小的山楂。 想着山楂,柳雅的牙有些涩涩的酸。 她刚被送到京城的时候,饮食不调,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她原本微胖的身子,没到一个月就饿成了皮包骨。 伺候的人变着法的给她弄吃的,可她就是吃不下。 来看病的大夫一个连这一个,每个大夫都说,没事,不用吃药,开了胃就好,多吃山楂开胃,能吃饭了就没事了。 可看着那干干瘪瘪的山楂,她怎么都吃不下,吃不下山楂自然也没法开胃。 后来,不知道那人从哪里弄来了新鲜的山楂果子,红扑扑的果子看着就喜庆,她尝了一个,觉得还不错,慢慢的吃起来,后来也就慢慢的开了胃。 饮食也才慢慢的好了起来。 虽然后来怎么也胖不回去,至少身子骨是好了。 第六章:丫头 柳雅伸出胖胖的小手,拿两根指头捏了一颗浆果,又不放心的看了看秋菊,犹豫着要不要尝一个。 一支手爪子飞快地从秋菊后面斜伸进来,五指并用抓了几颗浆果,飞速的又缩了回去。 这是什么鬼,神出鬼没的,速度可真快。 柳雅瞪大了眼,望了过去。 秋菊背后,一个瘦干的小女孩儿正一脸满足的舔着嘴,看见柳雅望来立刻满脸开花的笑的见眉不见眼,开心的说道,“小姐我先替你尝过了,很甜,你多吃两颗。” 这孩子的脸皮也太厚了一些,明明满脸嚣张的写着贪吃两字,还能一脸坦然的说,我是替你尝的哦,不是抢吃,我很好。 柳雅心尖突然揪着一痛。她从生到死几十年,从来没有认真的活过,也不曾如此肆意的开心的从心底笑过,留在她的记忆里的都是些什么?隐忍,痛恨,厌弃,悲愤,迫不得已,委曲求全,求而不得…… 为什要这样活着?活着不是应该像这个丫头一样,开心肆意,当下就做当下开心的事情,以后,以后总会变成当下,当下开心了,以后也会变得开心。 秋菊紧紧的盯着柳雅,看着一个小女孩儿满脸的纠结不快。她心疼的满心酸涩。 小姐从小就被夫人丢弃一般的被一个奶妈子当女儿养大,每次看见这个胆小怕事,畏畏缩缩的总藏在奶妈怀里的孩子,她就忍不住想,若是老爷不出事,若是夫人不遇到那样的事情,柳家大房嫡出的大小姐怎么也不该被这样委屈。 这就是命不成? 若是命,小姐的命真是比黄连还苦了三分。 柳雅抬手,将浆果含进了嘴里,小牙微微用力咬破了果皮。一股酸甜的汁水带着微微生涩的果香冲到舌尖,贪婪的舌头正要细细品尝,嘴里却只有一丝干涩的果渣。 她意犹未尽的又捏了一颗红彤彤的浆果放进嘴里。 浆果太小,果汁更是少得可怜,怎么也无法满足。 柳雅吃的速度越来越快,不知不觉变成了五指齐动,一次抓着好几颗咕噜着一口一口的往嘴里吞。 秋菊和背后的丫头有些傻了眼。 这是吃上瘾了? 有这么好吃吗? 小丫头吞了吞口水,眼巴巴的看着柳雅将最后一把浆果吞了下去。 宋妈妈沏好了茶,回头正好看到门口一站,一座,一蹲的三个女孩儿。 半日时间,秋日的太阳已经落到一边,灿灿的晚霞透着橘黄的光。光从门外散射进来,三个女孩儿生机盎然,她不由得露出了笑。 姐儿这是真的好了,不只是病好了,精神也好了,不再躲躲闪闪、畏畏缩缩的躲在她的背后怕人触碰,也不会像哑巴一样的闷闷不语。 夫人看见这样的姐儿应该不会再厌恶的露出鄙夷的神情。 她心里宽慰,往前走了几步蹲下替柳雅擦了擦嘴,笑着打趣道,“我的姐儿,这浆果是有多好吃,你看你,吃的这满嘴的红汁。” 柳雅咧着嘴一阵傻笑,欢快的接话,“奶妈,真好吃,真的好吃。” “是啊,可好吃了,我也吃了好几个。”旁边那半大丫头蹦跳着表功,欢快的也插嘴进来说道。 秋菊叹了口气,可怜的哀怨怪责道,“我这可是费了半天劲才摘到了,小姐都没吃够,你这丫头倒是抢了不少,罚你明天给小姐摘浆果去。” 小丫头鼓着嘴正要说话,宋妈妈的话倒是先劈头数落了下来,“人家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这是半大丫头,怎么也跟小子一样贪吃。还不给小姐和秋菊姐姐赔不是,明天赶紧的去摘些好的回来,不然看我不赶你回你老子家去。” 小丫头委屈的憋着嘴,低头不再说话。 柳雅有些同情的看了看小丫头,岔开了话题,“奶妈我饿,我想吃饭。” 宋妈妈抱起柳雅,望了望慢慢有些灰暗的天色,又望着小丫头道,“你又偷懒不做饭,跑出来玩。” “没有没有,我没偷懒,饭已经做好了,还是兔肉饭了,可好吃了,我这是过来问秋菊姐姐借点香叶的拌饭的,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小丫头像受惊的兔子,蹦跳着几下就穿过了侧面的葫芦拱门没了影子。 秋菊捂着嘴偷偷的乐。 宋妈妈叹了口气,同秋菊道,“我是看这孩子机灵,想她给姐儿做个玩伴,这才收留她的,她倒好,这天天上房揭瓦的折腾,哪里有一点女孩儿的样,我这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回头我让她老子来领了她去。” 秋菊也不过才十四五的年纪,看着沉稳,可心里也还是个孩子,她看着那个小丫头倒是有些喜欢。 她想了想替小丫头求情道,“这丫头从小跟着她爹在山林子里长大,没见过世面,也不知道好歹,您多教教她,她虽然不懂规矩,可这丫头心善,心里念着您救她的恩德,你就是赶她,她也不会走。我看小姐也挺喜欢她,不如再看看,若是她能一心对小姐好,不如就留下,就当给小姐留个忠心的丫头。” 宋妈妈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在理,就再看看。这天也晚了,我带着姐儿先回去,你回头给夫人禀一声,说姐儿今日过来请安了。” 秋菊应了诺,又送着宋妈妈和柳雅过了拱门,才叹了口气回身往屋里去。 夫人沉迷佛事已经多年,前几日听伺候的周妈妈说,夫人有意出家,只是红叶寺是僧庙不好收留,夫人正求着主持引荐去白云庵。 若是夫人真的出了家,小姐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将小姐丢在着红叶寺。夫人也是可怜。夫家、婆家是世仇,彼此仇恨了牵连了几代人,如今拿着这两母女撒气,丢着这母女二人在这红叶寺自生自灭。 秋菊走到檐下,回身又望了望侧院的葫芦拱门,想着也许她该找个机会同宋妈妈说一说柳家和彭家的事情,她虽然知道的也不多,可也比从边城来的宋妈妈好些。有些事情也许宋妈妈知道了还能替小姐想想法子。 第七章:红叶 晚上的兔肉饭很是香糯。 宋妈妈望着柳雅香甜的吃了两碗,心里美美的甜腻。 这样吃饭多好,以前姐儿总挑剔肉太油腻,素菜太寡淡,每日只食两个蛋羹。看着姐儿手脚纤细的快皮包骨,她心里急的火烧似的,可又偏偏不能表露一分,深怕姐儿别扭的性子发现不妥,连那两个蛋羹都不再食用。 柳雅望着空空的小碗,还有些意犹未尽。她眨巴两下大大的杏眼,深深的望了一眼在一旁捧着大碗狼吞虎咽的小丫头。 这是有多饿?一眨眼那黑黑的丫头已经也吃了两碗,可她的碗,一碗可抵得上柳雅的三碗。 柳雅有些无语,又有些气愤,凭什么她就只能吃这点?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好好的活一次,怎么也不能委屈了肚子,如果连饭都吃不好,吃不饱,那还怎么好好活? 她伸出爪子抓着小碗往宋妈妈眼前一递,慷慨激昂的糯糯的说道,“奶妈再添一碗。” 这话可怕宋妈妈一跳。 她伸手摸了摸柳雅滚圆的小肚,扑哧笑了出来,忙接过碗放在一边,说道。 “姐儿可不能再吃了,你病才好,吃太多积食,回头可要嚷肚子疼了。” “她可以吃那么多,我也可以。”柳雅不服气的瞪着黑丫头,望着她到旁边的大锅里又勺了满满的一碗。 这是杠上了。 小孩子就是这样,喜欢抢着吃,抢来的才好吃了。 宋妈妈欢快的笑出了声。 埋头只顾着吃饭的丫头惊讶的望了望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宋妈妈,嘴里还包着饭的滚着嗓子问道,“妈妈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同山丫说说。” 柳雅原本还在生着闷气。 她倒不是气宋妈妈不给她添饭,她是生自个儿的闷气,看着自个儿的细胳膊细腿不乐意。她生了多年的病,生病想的做多的就是能有个好的身子骨,如今有了机会。她心急的想把那细胳膊细腿变的结实。 她听见小丫头的名字,心里莫名的气闷,一下消散开去。 山丫的名可真是俗气,这丫头虽然瘦弱黑小,可看她的饭量,就知道肯定身子骨好的不行。若是能跟着这个丫头四处跑跑,柳雅的也能康健许多。 柳雅望着小丫头的眼神温柔了几分,她糯糯的同宋妈妈说道,“她的名字真难听,奶妈给她改个名字,留她同我玩。” 宋妈妈点了点头,抱起柳雅说道,“山丫,你以后就叫红叶。” 小丫头愣愣的呆了呆,望着出了厨房的宋妈妈一言不发。 她老爹是个猎户,她娘生她的时候死了,她老爹就带着她进了山,她在襁褓里就在山里转。看着山顺眼,看着她顺眼,她老爹直接就给她取了个名叫山丫。 上个月她染了病,怎么都治不好,老爹实在没法了,只好带着她来求菩萨。也是她运气好,遇到了宋妈妈,也不知道宋妈妈怎么治的病,反正她好了。为了报答救命的恩情,也为了不让自家闺女再可怜的像男娃一样在山里跑,她老爹死赖着就把她送给了宋妈妈,还说什么以后她就是宋妈妈的了,宋妈妈爱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 她哭的鼻涕眼泪的糊了满脸,她那狠心的爹头都没回的跑了。 宋妈妈虽然没苛待她,可也没真的待她多好。她记得是谁救了她,也知道要报恩,可她心里也明白,她一直这么跳腾,总有被厌弃要她走的一天。 可现在,宋妈妈给她改了名字,这是要留着她了。 这就好像秋菊姐姐说,她的名字是夫人给的,有了名字她就是夫人的丫头,就要好好的做丫头的事。 小红叶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突然觉得碗里的兔子饭也不是那么好吃了。 ************** 柳雅舒服的睡了一觉,直睡到了日上三杆才揉着眼睛从床上爬了下来。 她光着脚丫在地上走了几步,冰冷的地面沁着脚心,她有些莫名的开心。 她想了想,又试着轻跑了几步。 这个身子虽然瘦弱,手脚也有些无力,可好在并没有病痛。 院子里传来红叶尖细的声音,开心的嚷着,“爹,你打了山鸡啊,我要用让秋菊姐姐用着山鸡毛给我做个毽子,秋菊姐姐说要教我踢毽子。爹,你还打了什么,你要去集市?带我去,带我去……” 吵闹的声音并没有持续太久,院子里就传来了红叶不满的埋怨,“讨厌,每次都这样,说来看我都是假的,假的。” 埋怨的声音低了下去。 宋妈妈打了门帘进屋,一眼看见光脚站着的柳雅,惊呼道,“我的姐儿,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一把捞起地上的柳雅,将她放在床上坐好,宋妈妈忙用手快速的搓揉着白玉一般的小脚丫子。 手里的冰凉慢慢的变成了暖暖的体温,宋妈妈才捡了衣服鞋袜给柳雅穿上。 满意的看了看,宋妈妈抱起柳雅。 柳雅扭着身子别扭的嘀咕道,“奶娘,我要自己走,我不要抱。” 宋妈妈呆了呆。 姐儿真的是变了,以前姐儿可从来不落地,去哪里都得她抱着。小孩子不自己走路,腿脚就会没有力气,身子骨也会差。 姐儿愿意走,那再好不过。 她忙将柳雅放到了地上,牵了她的小手,出了门。 院子里,站着一个中年汉子,满脸的络腮胡子,头发散乱的用一根树枝簪着,一身的棉布、兽皮的衣服灰不拉几的,衣服上有几个地方都已经磨得见了光,闪闪的泛着黑色。 他望见站在檐下的柳雅,一双眼睛闪亮闪亮的发着光。 迈前了几步,汉子半跪了下去,恭谨地说道,“谢谢小姐收留我家丫头,以后我家丫头就跟着小姐了,你随笔那打随便骂,她要是不听话,你就罚她,罚到她听话。” 这就是红叶那不靠谱的老爹,长的倒是五大三粗的,看样子若是打架,没有七八、十个人,可是撂不倒。 柳雅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可以想拐红叶一样,把红叶这个不靠谱的老爹也拐过来。 既然要好好的活,那她就定要好好的打算,多一个人总能多点办法,以柳雅现在的年纪,只能多拉几个人才能做事情。 她偏着头甜甜的说道,“是红叶姐姐的父亲啊,你打的兔子很好吃,我昨天还吃了好多,有劳你了。” 红叶蹲在院子一角拿树枝逗着蚂蚁,她竖着耳朵听着院里的动静。 听见柳雅委婉的夸着她老爹,她突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她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大声的嚷着,“我爹可了不得了,从来箭无虚发,别说兔子,就是大熊我爹也能猎来。” 宋妈妈又有些头疼了。 这个丫头怎么就不能好好的做个丫头了,她刚同红叶她爹说要留下红叶,可这还不到一刻钟,她突然有些心肝疼的后悔,很后悔。 第八章:报恩 红叶自顾自的絮絮叨叨起来,从她爹的八般武艺一直絮叨到养出好闺女,叽叽喳喳的话多的就像麻雀。 柳雅越听心里越高兴,脸上满满的都是笑。 宋妈妈望着柳雅的笑恍惚出了神。 姐儿一天天大了,样貌轮廓也现了出来,大大的杏眼,高挺的小鼻,纤细的眉眼间有种江南女孩儿没有的爽朗。 她想起了夫人,夫人出身江南,容貌秀丽端庄,可姐儿,姐儿似乎不太像夫人,应该比较像老爷吧? 老爷她没有见过,在边城的时候倒是听人说起过不少老爷的事。 老爷领着全城百姓抗击鞑子,城保住了,老爷却中了流箭没了性命。 老爷如果不死,姐儿会不会过的好些,可如果这样,她也就遇不到姐儿,也不会因为敬佩老爷的气节抛家舍业的跟着夫人一路从边城到了这里。 “红叶,你父亲好厉害,让他留下来好不好,这样我们每天都有兔子肉吃了。”柳雅清脆的声音带着一点期盼。 宋妈妈一惊回了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柳雅已经跑下了台阶,正抓着红叶她爹的衣袖,一本正经的同站在她身边的红叶说着话。 “这可不行,兔子肉又不是每天都有的,打猎要碰运气的,今天是兔子,明天也许就是山鸡,有时候还可能是蘑菇,你知道吧,林子里有很多可以吃的……” 红叶喋喋不休的又开始说起了打猎。 宋妈妈懊恼的想,这个丫头从小一个人跟着个哑巴似的爹,怎么没有养成一个哑巴? “你爹爹真厉害,我要把你和你爹爹都买下来陪我玩。”柳雅点了点下巴,坚定的抬头望着宋妈妈继续说道,“宋妈妈,我要买下红叶和她爹爹,我要他们陪我玩。” 柳雅的话让院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宋妈妈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往前几步,哄劝这柳雅道,“小姐,红叶和红叶爹是人,不是玩具,可不能买来卖去的。” 柳雅不服气的一本正经的说道,“可秋菊姐姐不就是买的吗?我听见的,说是秋菊姐姐为了养活弟弟,愿意卖进我们家,她卖进来了,就可以永远留在母亲身边照顾母亲了。我也要将红叶和红叶爹永远留在我身边。” 宋妈妈惊讶的愣在了原地。 姐儿是什么时候听到这话的?秋菊被买进来也就一年,这一年,姐儿经常病怏怏的,也不曾到外面四处走动,怎么就听来这这话? 红叶她爹感激的望了柳雅一眼,有些紧张的跟着柳雅的话说道,“宋妈妈,我这次来也是想求您,您竟然肯留了我家红叶,我也想留下来,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想留在她身边照顾。” 宋妈妈的神情一下变得凌厉起来。 这是怎么了,千秋万求的求着她留下女儿,她答应了,这就又来求着她留下老子了,这是欺负她心软慈悲不成? 红叶她爹似乎也知道说错了话,急忙又跟上往下说,“我家红叶是您救的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把她卖给您是真心要报答您的救命的恩情,她跟着您是她的福气,我不能带着她一辈子在这山林子里转。可我也舍不得,我愿意卖身,我愿意,不用钱,不用钱,只要让我跟着你们就成。” 红叶抿着嘴,踢了踢脚便的石子,没有说话。 柳雅心里乐开了花。 她原本只是想试一试能不能将红叶爹留下来,上一世她的身边并没有红叶和红叶爹,这一世,她不知道能不能改变命数,可不管能不能,她总要试一试,如今就先试一试这两父女的命不能变一变。 她几步跑到宋妈妈身边,陪着小心说话,“奶妈,我们买吧,买了就有人陪我玩,我还能天天吃到兔子饭。我有银子,妈妈我出钱。” 柳雅伸手扒拉了几下,从小袄里拉出了一条链子,顺手就要将挂在脖子上的东西摘下来。 宋妈妈慌了神,忙蹲下去抓住柳雅的手,急忙劝道,“我的小祖宗啊,这个可使不得,这是你的长命锁,别拉,别拉。” 宋妈妈手忙脚乱的将东西又塞回了柳雅的小袄里。 她叹了口气,站起来问道,“你是良民,没有必要变籍做奴,你将来若是还要成家生子,难道还要让儿子做奴不成?” 红叶虽说是卖身做丫头,可这是女儿,迟早要嫁人,女儿不能顶立门户,做了丫头将来还能某个机会嫁个好点的人,这比跟着猎户的老爹强。 可男人,男人做了奴,东家只会配个女婢,后面若是生了儿子,那也是个奴才,这可是改换门庭的大事。 宋妈妈不知道这个山野莽夫有没有听懂她的话,她不想做这个恶人,也没有必要做这个恶人,如今在这庙里,怎么也不合适买个男仆回来,这里住的可是孤儿寡母。 红叶爹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顺带一把掌按趴了红叶。 他哽着嗓子说道,“红叶妈长得漂亮,嫁给我本就委屈,我没有本事也没有护住她,到后来,为了活命,只能带着红叶到了山林子里。我这辈子答应过红叶妈,我要看着她长大,嫁人生子,要给红叶找个贴心疼人的。我本来就是孤儿,无父无母,我不愿意红叶也这样。恩人的恩情我们一定要报的,我也要守我的承诺,请恩人买下我吧。” 咚咚的连着磕了几个头,俩父女红着额头,微微哽咽的眼巴巴的望着宋妈妈。 宋妈妈的话,点醒了柳雅。 她二世为人,加起来也四十多岁,她没有想不到男人顶立门户的事,宋妈妈又怎么想到?如果没有读过书,没有家教,是不可能有这样的见识。这一世她也想读书,知礼,懂事俗之事,只有知道的越多,才能想的越多,也才能若男子一般在这世间站立。 “你这是拿着你的难处来逼着我做好人,可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好人,买了你和红叶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我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宋妈妈的人莫名的冷厉起来,说的话的声音也变的锋利。 宋妈妈对柳雅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小心宠溺。 柳雅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冷厉。 她有些疑惑的望了望宋妈妈,小心的将小手伸出去,勾了勾宋妈妈垂在衣裙边的手,小心的劝慰道,“奶妈,我想吃兔肉饭。” 宋妈妈紧绷的身子仿若泄了气的皮球,一下酥软了下来,她苦笑了一下。 怎么就改不过来,以前怎样,现在怎样,总要分开才是。 她突然有点意兴阑珊的失落,心里泛着苦味。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她何苦拿这两父女出气。 姐儿喜欢,买两个人也不是多难的事情。 她松了心,说话也柔软了下来,“我出五两银子,你若是觉得可以,今天就把卖身契签了吧。” 第九章:托付 红叶她爹磕了头,慎重的说道,“我和红叶有口饭吃,有口水喝,能过下去就可以了,这卖身的钱请妈妈替我和红叶收着,将来若是红叶嫁人,全都给红叶做嫁妆。” 话说道这里,七尺的汗子有些哽咽,鼻音重重的停了停。 宋妈妈心里叹了口气,说道,“你们都起来回话。红叶她爹,你既然卖身,可有姓名,籍贯可是宣抚?” 红叶早跪的有些不耐,猴急的蹦起来,反手拉着她爹也站了起来。 她几岁的孩子,不太能听懂大人的话,可也知道,她爹要同她一块,原先离开亲人的担忧与惶恐一下烟消云散。此时满脸欢喜的往着她爹,想说话又些害怕宋妈妈责罚的抠着衣角。 红叶她爹心头石头落了地,平和的站在那里回话,“小的自小吃百家饭长大,不知父母,因为皮糙肉厚的能挨打,大家都叫我硬石头,后来叫的多了,便得了石头的名。红叶寺的主持普禅师傅见我憨厚,帮着我认了山下李家村的寡妇李氏为母,籍贯也就落在了李家村。” 宋妈妈眉峰微动。 这个男子话语不多,可却清晰顺理,不像是没有见识的一般乡野汉子,回话也有些躲闪,似乎有所隐瞒。 她有些后悔一时心软收留这两父女。 可回转一想,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没有点难言之隐,就是自己不也是藏着掖着的在这里低身做了奶娘。这个柳家孤儿寡母,无钱无势,不过寄居寺庙,并无让人贪图的利,何必杞人忧天的惶惶。 宋妈妈的心缓了缓,说道,“那你今日同我进宣抚城一趟,购些杂货,也一并去官衙备了你和红叶的卖身契约。” 红叶爹低声应了。 宋妈妈又回头吩咐红叶道,“你同我去夫人那里,今日你就陪着小姐在夫人那里修习,秋菊会照顾饮食,你今天也不用再做饭,可小炉的火,你要好生照看,不要灭了。” 吩咐完了红叶,宋妈妈抱着柳雅抬脚去了隔壁的夫人的院子。 秋菊一人在院中小厨里揉着面,听见响动开了门探头望出去。 宋妈妈几句说清楚了事情,又嘱咐了红叶议论,问了秋菊夫人院中需要采购的杂货,才返身去找李石头一同下山往宣抚城中去。 *************** 柳夫人信佛,这几日庙里又来了云游的高僧讲经,吩咐了秋菊今日要做些面点送到大殿供奉。 秋菊忙不过来,抱了柳雅放在眼前的小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边忙活边同她说着话。 柳雅有些无聊,只是嗯嗯呀呀的应话,多的字一个也不想说。 时间过的久了,柳雅也烦闷起来,看着一个人在院子里跳格的红叶心里胡思乱想起来。 平日宋妈妈看她看的紧,她没有机会到处看看,今天难得宋妈妈不在,她突然有点想出院子看看。 寺庙后山的红叶正红的灿烂,前一世她虽然一直向往,可却畏畏缩缩的不敢去看。柳雅前世心里有许多遗憾,未曾看到东山寺的红叶也算一个。 如今想来,也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却因为害怕,就这样遗憾了一辈子。 她心里没有来由的感到悲凉,世间的女子虽然大多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也有不一样的,就像平南郡主。 那时她被困在京中小院已经多年,那个男人见她听话乖巧,也偶尔带她出门。 那时候,走到哪里都听到人人议论平南郡主,人人都赞誉一个霜寡女子代父出征,征平南蛮,保住平南王府荣耀的事情。她也曾小小的羡慕,也想着能走出院子多看一看墙外的世界。 想到往事,她忍不住的又往门外忘了一眼,想了想同秋菊说道,“秋菊姐姐,我要去院子里同红叶玩。” 小凳子上的女孩乖巧漂亮,有些清瘦的脸颊上泛着微微的红,两只小手有些纠结的放在膝上,轻轻的搅着衣角。 秋菊心里软软的,不忍拒绝。 她搓了搓手上的面粉,洗了手,笑着抱起柳雅问道,“小姐在院里同红叶玩,不要离开门口,让秋菊看着你们玩好不好?” 柳雅点了点头。 秋菊喊了红叶过来,吩咐她,“你好好带着小姐在这里玩,不能乱走,我在厨里抬头要能看到,若是你带小姐乱跑,我可要告诉宋妈妈罚你不吃饭。” 红叶皮厚,打骂是没用,她唯一害怕的就是没饭吃,饿肚子,如今被威胁,心里不禁一紧。 她胡乱的点了点头,嚷道,“我会照顾好小姐的,我和小姐玩跳格。” 秋菊放了柳雅落地,抚了抚她的衣角,笑着同柳雅说道,“小姐就在这里玩,渴了就来找我,我给小姐熬了毛蔗水,小姐最喜欢的哦。” 柳雅点了点头。 秋菊站在一边看着红叶拉着柳雅,告诉她如何跳格。直到看柳雅也跳的开心了,才放心回了小厨继续揉面。 柳雅玩了一会儿跳格,鼻尖已经慢慢除了汗,她望着一旁跳的欢快的红叶道,“红叶,你去同秋菊姐姐说,我累了,要去小茶房喝水,你同我一起去。” 红叶欢快的应了好,跑到小厨门口,嚷道,“秋菊姐姐,我和小姐去茶房喝水。” 秋菊正忙着上笼,一时顾不过来,吩咐红叶道,“旁边的茶壶里有毛蔗水,你拎到茶房给小姐倒水。” 红叶欢快的应了好,拎着茶壶出来,一骨碌跑着去了旁边的茶房。 第十章:登顶 柳雅安静的坐在茶房的小凳子上,看见红叶过来,小大人的站了起来,指挥起红叶。 “你先搬个小凳子,站在上面去拿茶盅。” “茶盅放在这里,拎茶壶过来。” “倒水慢点,不要太高,水会溅出来。” “嗯,好了,我喝半杯就可以了,你再去拿一个茶盅,倒水喝吧。” 柳雅坐在小凳子上慢慢的喝了半盅毛蔗水,看着一旁牛饮的红叶,轻声问道,“你说后山有浆果,你看见过吗?” 狠狠咽了一口水,红叶炫耀的说道,“当然见过,我还去摘过了,我爹经常带我来红叶寺,红叶寺的后山我来了好多次了。” 她想了想犹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贴着柳雅的耳朵悄声说道,“我告诉你哦,红叶寺的师傅有人会同我爹买山货,山货你知道吗?就是兔子、野鸡之类的,爹爹说,红叶寺也不是人人心里都有菩萨,有的人没有,所以吃山货。” 柳雅心里一跳。 她想了想又觉的这也并不奇怪,世道艰难,不想出家又不得不出家的人也必定是有的,既然心里不愿意自然也做不到斋戒严格,难免会透着吃肉。 她故作高兴的红着小红叶道,“那你认识去后山的路吗?” 话落,又故作想明白的样子说道,“你这么小,肯定不认识。” 柳雅一副我就知道你不咋样的表情语气。 红叶一下就像踩到尾巴的猫跳起来道,“我认识,我怎么会不认识,我认路可厉害了,连我爹都说我属狗的,什么山林子走一遍就能认路,从来不会错。” 柳雅有些惊讶的望了望暴跳的红叶,心里腹诽。没想想到这个丫头还有这本事,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拉了拉红叶的手,轻声说道,“你不要闹,我们偷着去摘浆果,你要是闹大了,秋菊姐姐过来,我两就出不去了。” 红叶睁大眼睛疆在了那里,看着柳雅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柳雅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说她也是几十岁的人,如今拐着弯的试探哄骗一个小姑娘多少有些尴尬。 红叶楞神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好玩的事情,蹲在柳雅身边,小心的说道,“小姐,你想去吗?我也想去哦。” 柳雅看着红叶一副我就知道同我一样的坏孩子表情,忍不住脸红了起来。 她不过想着弥补一下前世没有看到后山红叶的遗憾,可不是真的想摘浆果。试探哄骗红叶也不过因为她不认识路,不想一个人乱跑丢了,哄骗了红叶上当,她又为自己撒谎欺负小孩,有些不好意思。 红叶没有这么多的心眼,她憨憨的拉了柳雅起身,几步到了门边,探着头看了看,觉得也没有被发现的危险。 她小声的叮嘱了一句,“小姐你跟着我哦。”拉着柳雅的手几步就除了房门,拐弯往屋后去。 柳雅不认识路,小手被红叶拉着,紧张的跟着她一路往外去。 两个孩子穿过屋后的院门,跟着屋檐下的檐阶贴着墙慢慢的往寺庙外摸去。 红叶似乎对红叶寺十分熟悉,带着柳雅绕了几圈后便不再带她贴墙走了。 她紧紧拉着柳雅的手,开心的说起话来,“我们已经出了西院了,出了西院这边就是大殿,这里有香客,就没有人会问我们了,你看见那边的小门没有,那里出去就有条小路,一直往后山的红叶林里去,我们顺着过去就能摘到浆果,要是运气好,还能摘点花,说不定还可以摘到蘑菇。” 红叶轻快的生硬,让柳雅悬着的心静了下来。 她开始担心秋菊发现,她两半路被抓回去,可如今到了前面,看见山门近在眼前,听着红叶叽叽喳喳的说着,她的心也快乐了几分。 她感兴趣的问道,“那条小路通到哪里?” 红叶被问到了答不上来的话题,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柳雅心里暗笑,毕竟还是个几岁的孩子。她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你肯定也没有走完过,我们走一下看看不就知道那路到哪里了。” 红叶一下开心了起来,欢快的说道,“就是,我们走一下不就知道了,反正后山只有那么一点,走几步就能知道。” 柳雅心里也乐呵起来,跟着红叶出了山门,沿着小路一路往外。 ********************** 满山的红叶,有的红的透艳,有的红的发黄,有的红的还有半边绿叶,有的红的若血; 柳雅一心赏着红叶,想着重来一世,总算是了了一个遗憾。 红叶早已经放了她的手,是不是冲出青石垒的小路跑出去。 一会儿摘一朵花,一会儿拔一把草,一会儿又摘几个浆果回来,一会儿又摘朵菌子;忙的不亦乐乎。 柳雅学着红叶撩了两个裙角硬卡在腰里将裙子兜了一轮,将拿不了的花草果子丢在裙兜里。外裙翻了起来,露出她穿在里面的淡白色的内裙,时不时还能看到她淡绿色的绣鞋。 这是极为失礼的做法,若是上一世,柳雅就是死也不会做。在她看来,若是如此做了,一定会被人耻笑,若是被人耻笑丢脸,那还不如死了干脆。 可这时,她却没来由的为此而开心,仿若抛开了身上紧箍的绳索,一身的轻松。 两个女孩儿个子不高,腿短,步子也迈不大,紧走慢走的裙中都已经兜满,也慢慢的到了山顶。 山顶突出的岩石凌厉峻峭,有一个不大的石台,石台旁建了一个凉亭,小巧精致,轻翘的飞檐仿若燕子的双翅,黝黑的飞翘而起。 第十一章:被劫 红叶加快了步子,几步跳过了岩石,一眨眼已经进了凉亭。 亭居高而建,三面都是绝壁,临绝壁的一侧围着建了美人靠的木椅。红叶忍不住跳了上去,抱着一根黝黑的木柱欢快的吼了两嗓子。 登顶的喜悦一下激荡出来,柳雅停在了离亭不远的小径上,忍不住也跟着吼了两声, “啊……,啊……,啊……”。 欢快的叫声突然一下哽在了喉里,柳雅突然被人从后紧紧的抱了起来。 那人一手紧箍着柳雅的腰,一手紧紧的捂住她的嘴,焦急的嚷道,“不准再叫。” 红叶急忙从椅上跳了下来,几步奔到柳雅身前,像发怒的小猫,弓腰就要纵身扑去。 “不准动,你再动我就把她扔下去。”抱着柳雅的人一声低吼,连连后退了两步。 红叶喘着气停了下来,她瞪着大眼,警惕的看了看身边的崖壁。 这是一个陡斜的坡,密密的树沿着陡坡生长,人若是掉了下去,定会顺着陡坡翻滚,直到碰到大树挡住,虽然人不一定会死,可断胳膊断腿确实难免。 若是换着她,凭着自小练出来的矫健身手,可能还能避开,抱住性命,可要是柳雅。 红叶摇了摇头,不敢再想。 抱着柳雅的人警惕的看了看周围,一言不发,沿着山间的小径回身往下跑去。 红叶大吼一声,“放下小姐。”拔了脚也跟着跑了起来。 柳雅的裙散了开来,原先兜着的花草野果晃荡着吊了下来,骨碌骨碌的滚落到了道路四周。 抱着柳雅的人身形矫健,几个纵跃偏离了小径,往密林中跑去。 柳雅心里急得不行,她忍不住的用小脚死命的狂踢起来。 红叶的声音渐渐的远的听不清,柳雅也没有了力气,她慢慢停了下来。 抱着柳雅的人跃过一个高凸的山岩,背靠着岩石停了下来。 寂静的山林里偶尔传来几声鸟叫,空寂的可怕。 “你不要叫嚷,我放开你,乖乖的安静的,好不好?”低柔的男人的声音,夹杂着急促的喘息。 柳雅努力点了点头。 男人轻轻的缓慢的移开了捂着柳雅嘴的手。 柳雅很听话的没有说话。 就算叫破嗓子,在这个山林里也是没有人听到,更不会有人来就她,那干嘛还浪费力气。先乖乖的保住性命,慢慢的寻找机会,一个五岁的女孩是谁也打不过的。 柳雅想的明白,努力的镇静下来。 放在柳雅腰间的手也慢慢松开,柳雅被轻轻的放了下来。 柳雅站在了枯叶密集的地上,静静的等着。 她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会突然从背后捅她一刀,或者用手掐住她的脖子,她只知道,不能回头。 她祈祷那人还有良知,看在她年纪弱小,没有威胁,也不曾看见他样貌,能发发善心放过弱小的她。 身后传来衣服撕裂的声音和低喘不停的吸气声。 柳雅的后背冷汗一层又一层的冒出来。 “若是你乖乖听话,到了合适的时候,我就放你走;若是你不听话,我就把你丢在这山里喂狼,那些狼很凶,会把你的肉一块一块的啃下来。” 男人威胁的话狠厉的让人害怕。 可柳雅却一下如释重负。 砧板上的肉,若是要剁,手起刀落快而狠就可以,那里还需要多费力气去威胁说,你不要跑哦,你若跑我就剁了你。 柳雅知道这个男人不会杀她了,至少现在不会杀她。 她微微啜泣着,双手环抱的蹲了下去,呜咽着道,“我怕狼,我会乖乖听话,你不要扔下我。” 一声常常的无奈的叹息传来。 柳雅身子一轻一翻。 她还未来得及尖叫已经轻巧的落在了男人宽阔的背上。 “抱好我。” 柳雅听话的紧紧抱住了男人的脖子。 男人又开始在林中急促的奔腾跳跃起来。 冷冽的风从前进的方向刮了过来,柳雅闻到了一阵浓烈的血腥气,浓烈的血味中还夹杂着药味。 她前世也曾闻到过,她知道那是金疮药的味道,很浓的金疮药味。 她看着红色的枫叶林慢慢的被抛到了身后,周围的树渐渐的变成了绿色和黄色。 这是离红叶寺越来越远了。 空气慢慢变得潮湿,他们穿过了一片芦苇地,一条小河现出了蜿蜒的形状。 男人背着她顺着河淌水往下游走去,看到浅的地方又会背着她过道对岸,再换个方向往上游走。 如此反复的走了许久,柳雅的鞋子和裙子也已经湿嗒嗒的在滴水。 男人似乎也累了,他靠着一块高达的石头,将柳雅放了下来。 柳雅乖巧的顺势坐在了岩石的顶上,吊着脚望着男人宽阔的背。 “你坐在这里,不准动,我去后面洗一下。”男人说完这句话,转身绕过岩石淌水往后走去。 柳雅乖巧的坐着一动不动。 她看着不远处的农田,还有一片浓密的竹林和竹林侯升起的白烟。 这里离村庄应该不远了,她有时候甚至觉得听到了狗吠和人说话的声音。 身后水浪冲击岩石的声音不绝于耳。 时间似乎过的很快,又似乎过的很慢。 许久她也没有等到那个男人转回。 柳雅扭了扭身子,试着慢慢的往身后望去。 小河在岩石后转弯,河水冲撞着岩石发出片片水声。 没有人。 柳雅震惊的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站在岩石上往四周望去。 那个男人什么时候走的,又是怎么走的,她一点也没有听到。 怎么救走了? 受了伤,逃命的奔跑,丢下她当然跑的更快,既然可以跑的更快,又为什么要劫持了她,带着她这个累赘跑这么远? 这里又是哪里?离红叶寺又有多远,她怎么才能回去? 柳雅无助的蹲了下来,抱着双膝,低头哭泣。 她怎么就这么倒霉,怎么会遇到这样的莫名的事,还差点被杀,如今又被莫名的丢弃。 第十二章: 找到 柳雅上一世虽然命运坎坷,可是身边从来没有少过服侍的人。 一个人的命运如何其实只是看你心中用谁来做那压秤的砣,同大家闺秀,千金小姐们比起来,柳雅的上一世可说是惨不忍睹;可若是同农门女子比,却可说丰衣足食,衣食无忧。 柳雅不知道该怎么办,若是走开,高高的岩石她就是手脚并用也碰不到底,无论怎样也是下不去的;若是留下,虽然秋日的日光温暖舒服,晒得她懒洋洋的昏昏欲睡,可日头已经偏西,再等下去,也不能夜宿荒野。 她抬了抬有些酸软的脚,慢慢的手脚并用的站了起来。 这块岩石高大的平整,像一个立着的小山。 柳雅站起来一眼就可以将四周看的清清楚楚。她站的地方刚好是高低起伏的山林和田埂纵横的乡野交接的地方,河道在这里刚好转了个急弯由宽变窄。 那个男人背着她行走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到了后面淌水涉河的,更是慢的一步一顿。也许红叶可以追上来。 她的心里慢慢的有了一点小小的期盼,她转过身,一心一意的望着来的方向,盼着能在山林下看到秋菊小小的影子。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柳雅看了看河边一棵孤树的影子,慢慢的估算着时辰。 她呆在这个石头上也有差不多两个多三个时辰,天色慢慢的也开始暗淡下来,天边开始有了丝丝晚霞的丝线,淡黄的光在显出形状的白云中穿过。 真的要在这块石头上过夜。不过也不算太坏,至少比起被杀或者被丢弃在山林中,这里已经好了太多。石头很高,若是有动物,就算是狼也不可能轻易的纵跃上来,而且这里已经看得到人烟,狼也不会肆无忌惮的跑来袭击吧? 柳雅慢慢定了心神,专心的等待起来。 专心的做一件事情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减缓饥饿和口渴的感觉,毕竟有大半天没有进食和喝水,嘴皮都已经干的泛硬。 不远的山林隐隐传来几声鸟鸣,鸟鸣中似乎有人的声音。 “小姐……,小姐……,小姐……。” 一个黑色的点从山林中冲了出来,速度很快。 柳雅的眼中慢慢的沁出了湿意。 她脱下身上穿着的小褂,垫着脚尖拼命的挥舞。 她心里死命的呐喊,可嘴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在那里,在那里……,我看见小姐了,我看见了。”一阵欢呼越来越大声,也越来越近。 柳雅已经可以看到红叶绯红的脸蛋,黝黑的发丝。因为跑的太急,红叶的头发已经散乱一片,又出了汗,如今贴在额头上油光闪闪。 她蹲了下去,看着站在岩石下仰头望着她的小姑娘。 那满眼的欢喜和雀跃让她心头一痛。 这个世上还有人是这样的喜欢她,喜欢的没有一丝杂念,只是喜欢。 真好。 “找到了,找到了,宋妈妈你慢一点,水深。” 柳雅抬头望过去,宋妈妈正高高的撩起已经湿的不能再湿的群摆,不顾红叶老爹的劝阻淌着河水往这边来。 有了红叶,还有宋妈妈,真好啊,能再活过来真好。 宋妈妈跑了过来,伸出手臂将柳雅从岩石上高高的举起抱下来,几步奔到一边,将她放在了低处,蹲着开始一点一点的翻查她的手脚、脖子,脑袋。 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一丝伤口,只是手脚上有一点淤青。 宋妈妈还不放心,问道,“姐儿,我的姐儿,你有没有那里疼?” 摇了摇头,柳雅眼里包着的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她猛地扑进宋妈妈的怀里放生大哭。 她有太多的委屈,生,死,欺骗,隐瞒,可最悲伤的确是孤苦,没有人关心疼惜的孤苦。 年纪还小,身子也弱,柳雅哭着被宋妈妈背到了背上。 “这里回红叶寺太远,若是还走山林,肯定半路天就黑了,不如去前面的村子里歇一晚,给小姐找点吃的。”红叶爹沉稳的看着宋妈妈说道。 宋妈妈点了点头,转身往田野里走去。 红叶爹也不再多说话,只是在该换路的路口前提醒一句方向。 红叶小心的跟着宋妈妈嘀嘀咕咕的同柳雅说话,“小姐,你看到那个强盗的样子没有?我看到了,可怎么看也不想强盗啊,强盗不是应该长着满脸的胡子吗?那个人没有胡子,长的还挺好看,真的挺好看的。” “小姐,你有没有受伤?你身上好多血,哦,对你看不到,是你的后背上,全是血,红的都发黑了。” “小姐,我找你找的可辛苦了,还好那人受了伤,有血迹,我就跟着血迹找的。” “不过他还挺聪明,知道跑到河边去,到了河边可就很难找了,没有了血迹,我有没有把阿花带在身边。” “阿花,就是我家的猎狗,可厉害了,我挺舍不得它的,回头小姐你替我跟爹说,让阿花跟着我们住好不好?” “不过阿花也没有老爹厉害,我当时傻眼了,蹲在河边不知道往那里去。老爹就找来了,老爹带着我们过来的,都不知道老爹怎么找来的,我回头一定让老爹教我。” “你不知道,宋妈妈也很厉害的,比我二牛他嫂子还厉害,二牛他嫂子会打猎,这可是很厉害很厉害了,我见过她追野鸡。可宋妈妈更厉害,跑起来比我还快,很快很快。” 喋喋不休的话,欢快的起伏。 柳雅有些累,她虽然努力撑着眼皮去听,可还是睡了过去。 第十三章:搜寻 红叶爹带着宋妈妈和柳雅,红叶投宿到了一对老夫妇家中。 老人家开门一看到红叶爹,布满褶子的脸一下若盛开的花,满满的堆满了笑。 他拉开了院门,回头冲屋里喊道,“老婆子,李石头来了,快快,准备饭菜。” “大爹我带了几个人,今天要歇在你这里,我去厨里帮大妈烧水。”红叶爹扶着老人家侧身让开,让宋妈妈背着柳雅进了门,又吩咐起红叶来,“丫头,你去开侧屋的门,让小姐和宋妈妈先进屋歇着。” 红叶乖巧的跑了几步,领着宋妈妈往里走去。 几人忙碌折腾了了许久才收拾完。 柳雅穿着宽大的衣袍蜷缩在木板床上,一口一口的吃着宋妈妈喂过来的地瓜粥。 红叶湿着头发,抱着一个大碗蹲在一边也在喝粥,呼啦呼啦的喝粥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还蛮热闹。 柳雅惬意的眯了眯眼。 宋妈妈轻柔的揉了揉柳雅的头,说道,“你先躺会儿,我去厨里帮忙,李诚打了野兔,一会儿烧好了你再吃点。” 柳雅点了点头,乖巧的躺了下去。 往日宋妈妈同她说话总是腻腻的,话里话外都透着一个奶娘的亲昵。可这会儿说话,话音里不再有亲腻,平顺的话语中透着的是商量斟酌,同时也透着一股坚毅。 柳雅更喜欢这样的宋妈妈。 宋妈妈看着柳雅躺好,替她捏了捏被角。 她转身出了门。 红叶磨磨唧唧的鬼祟的看了看门外,悄悄地蹭到了床边。 “小姐,你有没有觉得宋妈妈变了个人?你说,宋妈妈是不是被吓傻了,所以不一样了?”红叶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我告诉你,我刚才看到宋妈妈的脚了,好大啊,同我爹的脚差不多,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女人的脚,难怪她跑的那么快。” 柳雅侧了侧身子,往红叶身边挪了挪。 她很感兴趣的同红叶聊了起来。 “你还看到什么奇怪的没有?你真的看到那个坏人的长相了吗?下次你再看到他,能一眼就认出来吗?” “当然,当然,我当然看到了,你后来没有看到吗?这个人这么坏,我肯定能一眼就认出来。” “我没有看到啊,后来他背着我跑的时候,用布蒙了脸,我就没有看到。” 柳雅其实看到了一颗痣,一颗挺大的痣,那颗红痣长在那人的后脖处,白皙的皮肤上红痣很显眼。 “你放心好了,我老爹会功夫的,下次再遇到,我叫我爹打他,一定给你报仇。” 红叶咬牙切齿的安慰柳雅。 在她的眼里,小姐还很小,又很娇气,应该被所有人保护起来,不能磕到碰到。 柳雅心里软软的如同黏黏的年糕,热乎乎,黏糊糊的,还很甜。 她伸出手拉了拉红叶的袖子,轻声提醒她,“你吃完了赶快去厨里帮忙烧火,顺便也能烘烘头发,老这么水嗒嗒的,容易生病。” 红叶咧嘴欢快的笑了起来,很开心的应诺道,“小姐真聪明,我这就去,顺便看看捂得地瓜熟了没,我给你扒两个过来。” 红叶蹦跳着出了门。 “啊,爹,我的地瓜,地瓜,给我我的地瓜。”红叶尖利的叫声穿了过来。随着传来了李石头爽朗的笑声。 “石头,你快把地瓜给丫头。那是你闺女。” “就是,婆婆你帮帮我,帮我抢地瓜。” “哎呀,我的脚,疼……,耳朵,耳朵”。 “你还知道疼啊,叫你欺负我干孙女,看我不揪下你耳朵。” “啊,啊,不敢了,不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爹,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门外一阵吵闹,有老,有小,欢快的而温暖。 碰碰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屋外一群人的笑闹。 柳雅听到有人匆匆的走了出去,一会儿传来了门扇叽呀着打开的声音。 “啊,你们找谁,怎么这样就往里闯。啊。”老爹苍老急促的声音在夜空里仓促的响起。 急切的脚步声闯了进来。 柳雅一翻身坐了起来。 一吸之间,宋妈妈已经抢到了床前,快速的捞起床上的布单将柳雅紧裹着抱到了怀里。 “老头,把那你家里人全都叫出来,站到院子里。”一个粗狂的声音仿若猛兽的嘶吼,张狂的在外嚷起来。 “老婆子,石头,丫头,快快,家里的都过来。”老头颤抖着声音垂手立在了院中。 宋妈妈咬了咬牙,抱着柳雅也走了出去。 红叶被婆婆紧紧的扣在怀里,站在了老头的一边。 另一边站了李石头,宋妈妈紧走几步,抱着柳雅站在了李石头身后。 院中一瞬之间已经点燃了火把,亮若白昼。 一群人擦着院中几人冲了过去,身后的屋中传来翻箱倒柜的砰砰声。 也不过三吸,冲进去的人又冲了出来站在院中围成了一个半圈。 背手在院中踱来踱去的莽汉,停下步子,望着回来的人眉头紧皱,问道,“你,老太婆,你来说,你家里这都是些什么人?” “这是老婆子家里的,这是老婆子孙女,这是老婆子的儿子和儿媳妇还有小孙女。”婆婆身子抖的厉害,抱着红叶头都没敢抬,结巴着说道。 “那堆衣服怎么回事?”那人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院子一角晾着柳雅和宋妈妈换下的衣裳。 李石头往前一步,将婆婆和红叶也拉到了身后,正要开口。 宋妈妈在他身后先怯生生的开了口,“这是民妇和小女的衣。我在宣府柳家当差,是内院的管事妈妈,今天带着女儿们回家探望,破野兔和野鸡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衣裳,明日一早要赶回柳家当差,这才连夜洗了,想贴着厨里烘干了,明日穿回府去。” 宋妈妈说话清晰明了。 那人偏头看了看低头回话的宋妈妈,又看了看昂身站立的李石头,哈哈哈哈的笑出了声。 他转身一挥手,几步出了院子。 四周站着的人举着火把一瞬退了出去。 灰凉的夜里散发着火把烧灼的油味,闷腻的让人心烦。 第十四章:归来 李石头几步跨过院子,快速的关了院门。 此时搜完院子的一群人已经站在了柳雅曾被困的河边大石旁。 暗沉的夜里,刚才领头的彪形大汉正恭谨地站在一个清瘦的黑影旁,低声的说着话,“院中的那柳家仆妇所言不实,他们说谎,应是为遮掩那厮的行踪。” 他沉默了一刻,继续说道,“那厮很是狡猾,一路混淆视听,他很可能在此处与同行之人分手,然后离开,既然同行,两人必定互通消息。不如捉拿院中之人刑讯。” 清瘦的黑影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言,说道,“他们并不知情,不用牵连无辜。你去安排,分派人手,顺着河道上下搜寻,要快。” 四周的人影一吸间有序的分散离开。 *************************** 柳雅被宋妈妈抱着坐在了厨里的矮桌前,一丝一丝的吃着香焦的兔肉。 红叶精神的缠着她爹问个不休。 “他们是坏人,还是好人?爹,他们会不会再回来?他们是来抓那坏蛋的吗?” “爹我的兔肉,你不要同我抢啊。” “小姐,你说,这兔肉好吃吗?你还吃地瓜?” …… 李石头撇了眼左蹦右跳的红叶,低声的同宋妈妈说话。 “这些人不像官府的兵差衙役。这事太复杂,我怕他们去而复返,不如连夜进山,山里我熟,也许还能躲上一躲。” 宋妈妈摇了摇头,低语道,“不用,若是有必要,刚才就不会离开,既然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 柳雅惊讶的抬头看着宋妈妈。 二十多岁的妇人,梳着平常的斜髻,一丝不苟的装扮,容貌普通,气度威仪,眉眼中透着一股一切尽知的自信。 这已经不是那个会嬉笑着逗弄她,会爱怜的哄着她的那个宋妈妈。 柳雅前世无忧无虑的一直在宋妈妈的呵护下长到十二岁,在她的记忆中宋妈妈就像其他人家的奶娘一样并无特别。 她知道她前世一定是忽略了什么。 宋妈妈抬手摸了摸柳雅的头,轻声的问她,“姐儿困了吗?若是困了就睡吧,好好歇一歇。” 李石头忙站起来搓了搓手,大声的训斥红叶,“就知道吃,还不快去给小姐铺床,你今天就守在小姐的屋子里睡地上。” 说完,他又回身说道,“我就睡在门口屋檐下,我守夜。” 老爹和老婆婆拘谨的站了起来,低声劝道,“你睡厨里的柴堆吧,比睡屋檐暖和,秋天夜里也凉,别冻病了。” 宋妈妈一言不发地起身,抱着柳雅转身出了厨里。 红叶跺了跺脚,小跑几步跟着也出了厨里的门。 夜很凉。 宋妈妈搂着柳雅睡在了床里,让红叶去睡了床外。 一夜无话。 *********************** 一大早,院子里传来忙乱的声音。 “石头,这独轮车你就推走,姐儿们走不了路,坐这独轮车刚好。”老爹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不容拒绝。 “行,我过几日有了功夫,我再给你送回来。”李石头爽朗的应了声。 “还送回来干啥,我和老爹年纪都大了,谁也推不动这个,送回来也就是多个摆设。” 听着老伴带着几分埋怨的话,老爹哈哈哈大笑,说道,“老婆子,你说的对,就一摆设,留着干嘛,石头,你推走别说什么还回来的鬼话。” 昨日夜里的惊恐彷徨害怕在这几声笑意中淡去。 柳雅一个人躺在床上,听着院里的声响,平静坦然。 她躺了一会儿,手脚慢慢有了点力气,她慢慢的下了床,拿着床边已经烘干的衣裳穿了起来。 “小姐,小姐,太阳都晒屁股了,快起来,快起来,吃饭了。” 红叶欢快的嚷着一把推开了房门。 柳雅无奈的笑了笑。 还好穿衣服够快,这个丫头真的是一点礼数都不懂。 她笑着迎了上去,娇艳的小脸上挂着明媚的笑。 红叶一把抓起柳雅的手,小跑着带着她进了厨里。 宋妈妈站在柴灶边挽着袖正在盛饭。 红叶松开柳雅的手,几步过去端了最小的小碗,拿了筷,一起塞进了柳雅的小手,欢快的道,“快吃,快吃,兔肉饭哦,你最喜欢的。” 柳雅乖乖的坐在一边,慢慢的吃着早饭。 她是第一个吃饭,可却最后一个吃完。 等她吃完,宋妈妈掏出绢帕给她摸了嘴,又擦过了手,便跟着李石头辞别了两个老人家,顺着乡道往红叶寺赶去。 柳雅从来没有到过乡下,也分不清稼秧的农事。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第一次。 宋妈妈说她脚大,脚力也好,不愿意坐独轮车;红叶是根本就不乐意被困在独轮车上;最后只有柳雅一人盘膝坐在了大大的独轮车上。 她一路稀罕的看的眼花缭乱。 早上出门,正午正,虽是绕路几人竟然也紧赶慢赶的回了红叶寺。 快到山门,宋妈妈让李石头停了下来,低声吩咐道,“红叶寺收留的是女眷,你不方便留在寺里。你抽空去宣府城中找个差事,慢慢打听柳家和陈家的事情,这两家一家是小姐的本家,一家是小姐的外家,你慢慢打听,若是有了消息再抽空到寺里来。这是几两银子,你拿着方便行事。” 李石头应了诺,又摸了摸旁边红叶的头,弯身向柳雅行了礼,转身走了。 宋妈妈吐出口气,拉了柳雅的手,带着她和红叶绕到了红叶寺的侧门,悄悄地进了寺,往居住的后院去。 第十五章:暗示 小院里安静无声。 院中红叶和凋落的秋菊被秋风卷着聚在了靠近正堂的青石台阶旁,颜色艳丽的堆积成了一堆。 不曾清扫的痕迹让小院显的有点凋敝。 宋妈妈吩咐红叶烧了水。 三人简单的又梳洗了一遍,换了干净清爽的衣物。 宋妈妈拿着棉帕给坐檐下晒着秋阳的柳雅抖着头发。 红叶从旁边的厨里探出头来,大声的问道,“小姐,我们中午吃肉丁菜饭吧,很好吃哦” 宋妈妈满意的笑了笑,吩咐道,“肉丁切小点,梅菜要好好洗,沙子要洗净,要切碎一些。” 这个红叶一点没有做丫头的自觉,不是太闹,就没大没小,可好在她心智单纯,一心的为姐儿好。她做事也勤快,厨上饭菜还是一把好手,最重要的是挑食的姐儿爱吃她做的饭菜。 宋妈妈心里翻腾着,一边想着红叶的好,一边又想着她闯的祸,心里想翻滚的白水,烫到了厉害。 柳雅喜欢红叶爽朗赤诚,望着缩回头去忙碌的红叶,她斟酌着开口道,“奶娘,昨天不是红叶的错,是我骗着她带我去后山玩耍。我病了这么久都没有出过院门,我很想去看看满山的红叶。” 低沉的嗓音里透着委屈,透着伤心。 柳雅的话就像一盆凉水缓缓浇入宋妈妈心里沸腾的滚水中。 姐儿这是舍不得红叶,怕她把红叶赶走。小孩子都喜欢和小孩子玩耍,皇帝小时候读书不也要伴读吗? 那就留下来吧。大不了她多费神教教这个孩子,将来也许还能帮帮姐儿。 宋妈妈又想起了昨日进城听来的闲话。 “你知道吧?宣抚城的柳家和陈家是世仇。两家交恶已经快三代了,这一次中秋灯会,两家又要打擂台了。” “什么擂台?这几年都是两家轮流主持灯会,怎么又打上了?” “那是柳家大公子和陈家大小姐结为连理后定的规矩,两家轮流主持宣抚城的中秋灯会。可柳大公子已经死了多年,听说陈家老太君身子不好,如今想让陈家的姑奶奶大归,柳家不肯,两家就闹了起来,所以今年的中秋灯会又变成了两家打擂。” “要我说啊,打擂才好了,我们只要有好看的灯,热热闹闹过节,谁赢,谁输有什么关系?” “真是肤浅,柳家和陈家虽然定居宣府,可是两家商贾遍布江南,是数一数二的大家,如今两家争利,若是火拼,难免殃及池鱼。” “这些说来还早,先看看中午灯会的热闹再说,何必杞人忧天。” 柳家是姐儿的本家,陈家是姐儿的外家,如今整个宣府都在疯传柳夫人要大归。 夫人大归了,姐儿怎么办?姐儿姓柳,若是跟着夫人大归,难道还能改姓陈。柳家的颜面还要不要? 可若是姐儿不随着夫人回陈家,姐儿一个孤女在柳家如何立足。 宋妈妈的心又揪了起来。 柳雅摇了摇宋妈妈的衣角,轻声的说道,“奶娘,红叶姐姐。” 红叶已经穿过葫芦拱门,站定在柳雅身边福了福身,恭谨的说道,“小姐,夫人请你过去。” 柳雅点了点头,说道,“麻烦姐姐等一等,容我去换身衣服。” 柳雅前世卑微的成了习惯,如今说话也不觉流露出来。她话一出口,就恨不得咬掉她自己的舌头。这回话说的也太弱了些。 还好宋妈妈回神的快,跟着加了一句,“小姐午膳还没有用,你回去禀夫人一声,小姐用过膳就立马过去。” 秋菊笑着应了诺,行了礼转身回去复命。 夫人是大家出身,重礼法,秋菊在夫人身边服侍,礼数一向周全。可是今日这样疏远的同小姐见,却是与往日相差太远。 她是要借着这个不同,暗示什么? 是暗示夫人那里有特别的什么?事?人? 柳雅和宋妈妈心里都忐忑不安起来,各自有了心事。 宋妈妈服侍柳雅换了身浅黄的纱裙,外搭了件秋黄绣亮黄色腊梅的长夹衫,细心的给她配了随身的压裙环佩和丝缔,绾了发,别了两只坠着银色梅花碎的银饰的小钗。 打扮妥当,宋妈妈跟在柳雅身后一步穿过葫芦拱门,进了夫人的院子。 秋菊站在檐下候着,看见柳雅和宋妈妈过来,忙隔着门帘往屋里禀了一声,“夫人,小姐到了。” 柳雅踏上正屋台阶的时候,正好听到屋里有人说话,“让小姐进来。” 声音低缓沉闷,就好像有人捂着鼻子说话一般,沉闷的没有一丝生气。 柳雅前世今生都不曾忘记这个声音,这是母亲的声音,仿若枯木一般死气沉沉的母亲的声音。 这个声音很不好听,声音平缓没有转折,也没有起伏,听到人的耳朵里就好像夏日闷闷的蝉鸣一般招人讨厌。 秋菊打起了蓝白色的门帘。 柳雅扶着门框迈过了门槛。 一间小小的正堂,居中摆了两把背椅,背椅中间安放了一个高几。 此时两把背椅上端着了两人。 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妇人穿了一身居士的浅灰色道袍,脚上穿着出家人才穿的黑布戒鞋。 柳雅往前几步站定在妇人身前,福身行礼说道,“女儿请母亲安。” 妇人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去见过你舅母。” 柳雅微微转身行了两步,站定福身行礼道,“舅母安好。” 第十六章:舅母 一身团红锦缎绞纹的夫人起身伸手拉起了柳雅,哽咽着道,“这就是雅姐儿,我是你舅母,真是个乖巧的孩子。” 妇人说者话,将一个柳绿绣荷花的荷包塞到了柳雅的手里,“这是见面礼,姐儿莫要嫌弃。” 柳雅轻轻捏了捏荷包,细细的柔滑单薄,她一时也猜不出荷包里装的是什么。 她微笑着望着舅母道谢,“谢谢舅母。” 柳雅前世只在陈家老太君过世的时候跟着母亲陈氏奔丧去过一次外家。一夜能冻三尺冰的夜里,母女二人站在陈府门口冻的几乎成了冰人。 无论她们如何哀求,陈府始终紧闭大门,只是在门内传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陈氏不顾人伦孝道气病老太君,害老太君病逝,陈家没有这样不孝的女儿。请陈氏以后永不要再登门。 高挂的白孝灯笼下,陈氏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柳雅伸手去拉,被倒下的陈氏一并带倒,母女二人狼狈的滚下府门前的高台,差一点冻死在了陈府门前。 也因为陈家决绝的态度,柳家才会接了她们母女二人回去,陈氏也是从那时最终拿定了主意绞了头发出家。 也从那开始,她失去了依靠,成了孤女。 舅母抱起柳雅又坐回了背椅。 她摸了摸柳雅的头,望着陈氏道,“母亲最近身子渐渐不好,入秋以后病了几次,精神差了很多。姑奶奶有空回去看看母亲吧。这么多年了,姑奶奶的气也该消了,当年的事,姑奶奶想想,那也是为了姑奶奶好,母亲也是真心的疼惜姑奶奶。” 陈氏垂目面无表情,一心看着手上翻转的佛珠。 屋里无声的透着萧条的寂寞。 若是要离开红叶寺,相比柳家,柳雅更愿意选陈家。 柳家众人对她们母女只有利用,并无情意。 陈家就算是要利用她们母女,可至少还有一点母女,兄妹的情分在,总强过柳家几分。 柳雅拿定主意。 她糯糯的对着舅母道,“你是我舅母吗?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你也住在哪里?离这里远吗?” 女孩儿粉嫩的小脸粉扑扑的招人喜爱,软糯的身子靠在怀里,怎能不让人喜欢。 舅母心软的一塌糊涂。 她亲了亲柳雅的小脸,将刚才的尴尬抛掷开,继续说道,“姐儿想不想去舅母家?你外祖母想你都病了,姐儿想不想去看看外祖母?” 姑奶奶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就是说干了口水,恐怕也同以前一样,死活不会松口,离开红叶寺。 以前见姐儿总是唯唯诺诺的缩在奶娘怀里不露脸,今日倒是像换了个人,若是姐儿肯去柳家,姑奶奶也许能松口。 舅母眼睛一亮,又继续说道,“姐儿还没有见过你大舅舅和小舅舅吧,中秋节家里团员,你两个舅舅都要回来过节,正好全家聚上一聚。姑奶奶,母亲盼这日可是盼的多年,若是能聚上一聚,母亲的病也能好,老人家这病是心病。” 她说道后面,想起老太君总爱站在院里远望红叶寺的样子,眼里一下涌上了泪。 泪珠子在眼底滚了滚,一不留神就滑了出来,吧嗒滴在了柳雅的小手上。 柳雅忙伸手抱住了舅母的脖子,将小脸放在她的颈窝处,糯糯的说道,“舅母不要伤心,柳雅乖,柳雅去看外祖母。” 软糯的温热的小脸贴着,舅母的心熨帖的舒服。 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真是贴心啊,她想着家里猴跳的两个兔崽子,再想着已经出嫁的女儿,心里空捞捞的疼,不由紧了紧抱着柳雅的手。 陈氏惊讶的抬眼望了望拥在一起的一大一小。 她守寡多年,对亡夫的死不能释怀,来带着对女儿也有了怨尤。这几年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却也一天天疏远,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可日子已经过成了这个样子,她懒惰的缩在一边不想动弹,也懒的花力气去改变什么,总觉得世间已经没有了希望,也没有人值得她再去改变。 不思不想,她已经习惯了做一个活死人。 今日女儿的表现实在太过不同。 她突然有些羡慕将柳雅抱在怀里的嫂子,她好像还从来没有抱过孩子,当初生下来比她半臂还短的小孩儿,怎么一下就长了这么大了? 她努力的回忆,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孩子是怎样长到今日。 她的眼里也忍不住的含了泪。 站在一旁服侍得周妈妈,心里咯噔一跳。 她这几年服侍夫人左右,看着夫人一天一天变的冷漠寡淡,事事都不再上心。今天夫人怎么要哭了,这是母子连心天性使然。 若是今日能说动夫人回娘家小住,夫人离了这神佛香蜡性情也许能好些。 她焦急灼烈的往柳雅望去。 柳雅此时正在尴尬。 她好歹也活了几十年,如今装着一个五岁的女孩儿撒娇,又被紧紧的抱住,她也有些不自在。 一转眼,刚巧望见周妈妈盯着她的目光。 她心里一颤。 今日机会难得,定要想法子让母亲答应去陈家一趟,先出了这红叶寺,一步一步才是。 她忙挣扎着扭头望着陈氏道,“母亲,我们去看看外祖母好不好?” 她望了舅母一眼,蹬了蹬半空的小脚,挣扎着从舅母怀里梭下了地,几步跑到陈氏身边,抓着陈氏的衣角继续撒娇,“母亲,外祖母病了,外祖母就是母亲的母亲,若是母亲病了,我会很难过,母亲的母亲病了,母亲也会很难过吧?母亲不要难过,我陪母亲去看母亲的母亲。” 一段绕口令一般的说辞,听的人头晕。 第十七章:离开 陈氏眼里的泪噗哒滴在了手间的佛珠上,绽开碎裂。 她裹了层坚硬石头的心也碎了。 伸手拉住女儿柔软的小手,她望着嫂子说道,“嫂子今日是坐轿还是坐马车过来的?” “马车,马车,我今日将每月给庙里的供奉带了过来,是坐的马车。”舅母惊喜的回着话。 姑奶奶既然问了马车,那就是要一同回府了。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陈氏点了点头,吩咐道,“你们都下去收拾收拾,一个时辰后都跟着一同回陈府。” 周妈妈用袖擦了擦眼角,躬身应诺。 宋妈妈躬身应了诺,抬头问道,“夫人,小姐衣裳单薄,是否给小姐换件厚衣。” 陈氏从没有照顾过柳雅,并不懂小孩儿该怎样穿衣,她听从的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带小姐去换衣,好好照顾小姐,该带的都要带齐,不要落下了物件。” 宋妈妈再次应了诺。 柳雅乖巧的问了安,跟着宋妈妈回了居住的侧院。 宋妈妈昨日去宣府城中已经大概打听了一下陈柳两家。 今日来见夫人的是陈家大房的长媳,欧氏,也是夫人的嫡亲哥哥陈允的夫人,姐儿的嫡亲舅母。 夫人和姐儿回到宣府城已经快五年,平日陈家时不时会派人探望,也给寺中供奉,暗中照顾陈氏母女,但都是暗中行事。像今天这样光明正大的过来相请,真的大姑娘上轿,头一次。 柳家多年对这对母女不闻不问。 若是比较,自然是陈家亲厚一些。 可这莫名的突然来请,她心里总有些不安。 宋妈妈有些心不在焉的替柳雅收拾行装。 柳雅的东西并不多,几件衣服,两三件首饰,拿素雅的锦布一裹打个小包也就收拾齐整。 宋妈妈又替柳雅梳洗了一番,左右看了看,觉得没有什么不妥,才唤了红叶搬了小凳坐在屋檐下抱着柳雅悄悄地叮嘱。 “姐儿这次跟着夫人回去看外祖母和舅舅,一定要记得守礼,少说话,多看,遇到不懂的就看看别人怎么做,慢慢的跟着做就好,莫要胆怯。那是你亲祖母和舅舅,就是你做的又不好的地方,他们也不会怪你。姐儿要多孝顺祖母、夫人和舅舅们。血浓于水,怎么都似乎亲人。” 柳雅听着宋妈妈安居感叹,血浓于水,心里翻江倒海。 二叔也是同她同脉相连的亲人,可最终还是亲手将柳家的女儿一个一个送了出去,嫡亲的就送给人家做妻,隔房的就送去做续房,像她这种孤女,就直接送给人做了外室。 这就是血浓于水? 血浓于水,她那亲身母亲又怎么会舍得让她做妾,又怎么会将她关在后院十多年,又怎么会瞒着亲生儿子,逼的亲子夫妻反目。 血浓于水不过是个借口。 没有利益,这些人都不会对她好,他们能不害她已经是万幸。 同这些人相比,宋妈妈才是唯一对她好的人。 柳雅乖巧的点了点头,抱着宋妈妈的胳膊说道,“奶娘,你不要离开我,你对我最好,你同我一起,我也会孝顺奶娘。” 红叶收拾好了东西,蹦着跳了出来,听见柳雅的话,她没心肝的抱了宋妈妈另一只胳膊,说道,“我也会孝顺妈妈,对妈妈好,我也要跟妈妈一起。” 柳雅小脸发光,点了点头,夸奖红叶,“红叶说的对啊,我俩一起。” 宋妈妈无语。 这两个孩子,真是好孩子。 可是仆妇、丫鬟、小姐,这身份差距,怎么就没有谱?红叶这丫头没大没小的没有高低之分,迟早要闯祸,怎么也要同她说一说。 宋妈妈板了脸,盯着红叶道,“你是卖身的丫头,是下人,不可以这样说话行事。出了这院子,你要尊称小姐、夫人,见人要行下人的礼,没有得到吩咐就不可说话。” 她想了想,觉得说的有些泛泛,恐怕红叶并不能懂,忙又加了一句道,“你答应我,出了这个院门,没有人问话就不说话,不论谁问话,吩咐,你只应诺。” 红叶鼓了腮帮子,气呼呼的盯着宋妈妈表达她的不满,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柳雅知道,这是为了红叶好,她若乱说话,以宋妈妈和她的情况,多半是护不住这个丫头。 她望着红叶笑,轻声劝道,“奶娘是为你好,你要是不听奶娘的话,你就不能跟着我们去我外祖母家了,你要是一个人留在这里,你肯定会想我们的。” 红叶骨碌转了转眼珠子,瘪嘴点了点头,说到,“我听小姐的,小姐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宋妈妈扑哧笑出了声。 一个小屁孩还要面子,拐着弯的说听小姐的,真是倔强。 可她要的就是这孩子巴心巴肺的对柳雅好,陪着柳雅,说来她也是对的。 她点头,吩咐红叶去抱了包袱,带着柳雅一同去了夫人的院落。 陈氏已经收拾妥当,正陪着欧氏在喝茶。 听见秋菊回禀宋妈妈过来,点了点头,也不等人再进屋。她同欧氏先除了房门。 欧氏几步迈下台阶,弯腰抱起了柳雅,疼惜的挨了挨她的脸,回头同陈氏道,“马车停在山下,我吩咐了人抬了软轿来接,姐儿同我坐吧,我稀罕姐儿,抱着她可真暖和。” 换了一身淡蓝的锦团绒花缎衣衫的陈氏站在屋檐下,秋日淡黄色的日光从一角斜射过来,打在她的身上,泛出一圈淡黄的光晕。 她梳了个简单的斜云髻,髻上谢插了一支点翠的金簪。她消瘦的小脸上大大的杏眼忽闪忽闪的带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笑意,让平日看着清冷的眉眼一下灵动起来。 欧氏有点晃神。 只是简单的换了衣衫,这个姑奶奶怎么一下变了个人。 真是个美人啊,不愧是江南四美之一。 柳雅倒是没觉得陈氏有多美,她前世长大后就肖像陈氏,如今看着也不觉得如何。她惊讶的是,陈氏一下年轻了许多,这样打扮,怎么看也不过二十,若是媚眼再生动一些,恐怕会更显年轻。 陈氏不知众人所想,若是知道,恐怕她会立刻再换回她常年穿的居士服和戒鞋。 她点头应了欧氏所言,领着这三两个仆妇、丫头出了红叶寺。 第十八章:宣抚 到了山脚,柳雅被欧氏抱着,同陈氏一同上了马车往宣抚城去。 柳雅一心想看看宣抚城,还在路上已经开始磨欧氏。 “舅母,城里好玩吗?城里有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听红叶说,有好高好高的城门,人站在城门下,就好像蚂蚁一样小。舅母,这是不是真的?” 软糯的童言泡的欧氏心都酥了。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天天被拘在红叶寺,就好像青蛙被关在了井里,就那么一点天,吃的用的,看见的就那么一点。笙姐儿这般大的时候,可是能写会算了。 欧氏一想到出嫁的女儿,心里更痛,有好多年没有见到女儿,怎么一晃女儿就大了,嫁了? 欧氏忍不住的掉眼泪。 一旁冷眼旁观的陈氏,温柔的递了绢帕过去,轻声的问道,“嫂子是想起大姐儿了?大姐儿如今可还好?” 欧氏接过绢帕擦了擦眼角,轻声回道,“大姐儿只比你小两岁,你大哥非要把她嫁给袁家,那袁家远在京城,虽说是读书人家也有官身,可我怎么舍得,你大哥这是挖我的心头肉。” 欧氏说道最后,话里已经有了怨尤。 陈氏虽然不喜女儿,可她也是做母亲的,如今听着嫂子的话,句句在耳,感同身受。 她不由得望了望乖巧的柳雅。 她的女儿也长大了,再过几年也要嫁人,时间一晃过去,怎的这般快? 她仿若昨日才生下女儿,今日进了佛堂,再出佛堂的大门,女儿已迎风长大。 时间过得太快。 柳雅轻轻扭身,伸出小手搂抱着殴氏的脖子,轻声安慰道,“舅母不哭,我给舅母做女儿。” 欧氏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伸手点了点柳雅的额头,笑嘛道,“你这个小丫头,当着你母亲的面说要给我做女儿,你不怕你母亲,我可怕她的紧,谁不知道陈家姑奶奶辣的很,我要抢了她的女儿,她还不拔了我的皮。” 柳雅惊讶的瞪大了眼,望着殴氏一脸的不相信。 欧氏被她盯的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扭捏的将她往外一推,丢小狗似的一把将柳雅丢给了陈氏。 柳雅被丢了出去,她心里咯噔一跳。 前世今生,她从来没有被陈氏抱过,在她的记忆中陈氏只是一个有着母亲这个名字的让她心心念念的遥远的一个人。 慢慢的闭上眼,她想着,若是迭到车厢里也应该不疼,毕竟垫着一层薄毯,落在上面也就是脸面难看一点。 一双手伸了过来轻柔的架在了柳雅的胳肢窝下,双手一带,柳雅翻了个身,小屁股稳稳的落在了柔软的肉上。 胳肢窝里的传来一阵痒痒,柳雅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她咯咯的笑声银铃一般欢快。 陈氏松开架在她胳肢窝下的手,翻手环了个半圆将柳雅抱在了怀里。 柔软香糯的小女孩儿,暖暖的贴心。 “你以前也是这样丢笙姐儿?”陈氏不满的抱怨道。 “哪里哪里,我可从来不丢我家的笙姐儿,我喜欢丢你,你那时候比笙姐儿软糯乖巧,我就常常将你拐带出来同你大哥丢着玩,呵呵呵呵呵,那时候母亲替我带着笙姐儿,就好像带个小猴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欧氏看着陈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爽朗的笑了起来。 玩心重的红叶跟着宋妈妈坐在后面一辆仆妇的车里,听到一阵阵笑声,心里七上八下的痒,恨不得跑过去看看,玩一玩。 ******************** 她扭了扭身子,贴着宋妈妈小声耳语道,“小姐和夫人们都在笑,很开心哦,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小姐笑了,小姐笑起来真好听,像鸟儿叫一样好听。” 宋妈妈捏了捏红叶的脸,盯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话。 她虽是柳雅的奶娘,可却是良民,她并不曾卖身到柳家。 红叶和李石头虽签了卖身契,可那契约上却是写的卖身给她而不是柳家。 为了姐儿,无论如何都要留住两个人,留住两个不会被柳家或者陈家拿捏住的人,只属于姐儿可以用的人。 这么多年不闻不问,柳家是靠不住。这陈家,再看看吧。 若不是为了姐儿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早在姐儿生下来的时候,她就带着姐儿离开陈氏,离开宣抚,离开南方。 这么多年过去,隐忍多年,不能溃败一地。 红叶撅着屁股,伸手死死的扒着马车边的小窗眼睛瞪的如同牛眼。 马车正嘀嗒嘀嗒的穿过宣府城的西城门。 鲜红的布满金灿灿铜钉的城门在马车旁一晃而过。 红叶两眼发光。 马车进了城,高大的城墙和城门越来越远,红叶依依不舍的回头往前望去。 前面高大的马车的车窗边上,露出一小截白皙柔软的小指,指尖鲜红的一点指甲映着泛黄的夕阳光娇俏而迷人。 红叶低低的欢呼一声,回头望着宋妈妈道,“我看见小姐了,小姐也挑着车帘看城门了,呵呵呵呵呵,宣抚城的人真有钱,拿金子做城门哦,小姐肯定也别下了一跳,呵呵呵呵呵。” 宋妈妈伸手捂脸,扭头装着不曾听见这个疯丫头的话。 “妈妈,妈妈,你知道我怎么看到小姐的吗?我看见小姐的小指头了,小姐的小指头上图了凤仙花的花汁,红红的真的很好看。” 红叶嘟囔了几句,又撅着屁股扭身扒回了车窗。 第十九章:母亲 此时柳雅斜着身子,半挑着马车帘子有些晃神的望着车外喧哗的宣府西大街。 宣府城有东南西北四个条大街,将方正的宣府城均匀的划分成了四块。 她记得陈家的大宅就在宣府西大街的旁的一个里弄里,而柳家的宅子正好在东大街的尽头,两家一西一东遥遥相隔。 柳雅想起了前世在柳府的事。 那时她刚回到柳家,十二岁的女孩儿正是相看定亲的年纪,看着身边的姐姐、妹妹都订了亲事,她一心也想嫁个良人。 她无意中偷听到家中姐妹私下说话,姐姐们都说陈家二少爷风华无双,说是若能嫁给这样的良人该如何如何让人羡慕,就连平日端庄恬静的大姐柳月云也说,陈家二公子****堪为良配。 从那天起,她就一心想着要让姐妹们高看一眼,一心筹谋着要嫁给人人都想嫁的****。 没几日家里的丫头突然给了她一张便签,签上写着一首街边的小谣:柳郎骑马到西陈哦,西面橘柚满哦,香极盛;陈娘坐轿到东柳哦,东面柳絮满哦,情若绵;东来西往,好姻缘哦。 小丫头还鼓动着说,许多人都说这么好的姻缘定是天作之合。 如此拙劣的伎俩,如此明晃晃毫不掩饰的大坑。 前世的柳雅就直呆呆的,心甘情愿的跳了进去。 马车重重的一晃,柳雅晃着迭回了陈氏的怀里。 她恍然回神,忙将心里前世的事情抛开,低头掩饰她脸上不合年纪的悲伤。 ********************** 服侍的仆妇先下了车,搬脚凳的,开门的,回禀的,迎来的,一通忙碌。 欧氏掀了车帘先一步下了马车,站在一边同一老妇说话。 宋妈妈忙上前两步,站在马车打起帘子准备接柳雅下车。 陈氏半弯着腰抱了柳雅站到了车架上。 同欧氏说话的老妇突然往前抢了几步,一把抱过陈氏手上的柳雅,欢喜的说道,“姑奶奶你可是回来了,老奴给你见礼了。” 她抱着柳雅微微屈了屈膝。 陈氏搭着仆妇的手下了马车,望着那老妇微笑。 欧氏忙上前抱过柳雅,笑着打趣,“蔡妈妈,你可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你可是抱过柳家三代人的功臣,今天你再抱了雅姐儿,柳家的子弟,女儿,你可都抱全乎了。” 蔡妈妈瞪了欧氏一眼,不理会她的贫嘴。她往前几步拉着陈氏的手絮叨道,“老夫人念叨姑奶奶好久了,若不是大爷拦着,她老人家都要到这侧门来接你了,快点,快点,莫让她老人家等久了。” 陈氏被她拉着跨进了侧门,又被快速的塞进了软轿。 仆妇们早就垂首等在了软轿旁,人一塞进去,轿帘子还没耷下,几人就齐齐发力,抬了软轿快步的往后院奔去。 *************************** 柳家老太君,陈氏的母亲,龚氏扶着大儿子陈允的手站檐下焦急的望着院门。 她年轻时候生了大儿子陈允,隔了八年又生了小儿子陈诺,谁知道她竟然老蚌怀珠,又隔了八年生了女儿陈珠。 老来得子,捧在手心里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千娇百宠的养大的女儿,临到说亲的时候却将了她一军。 若那柳子诺不是柳家嫡子,她也不会暗中使了手段。 如今悔之晚以。 *************************** 软轿在老太君的松鹤院外停了下来。 陈氏下了轿,抬头望着松鹤园的牌匾发呆。 离开了很久,松鹤园的门楣却还同经年一般,不知道母亲是不是还是以前的样子。 说是病了,老人家总是会有点病痛的,只要不是大病,慢慢的将养总能好起来。 母亲是不是还在生气? 这么多年了,气也应该消了吧? 当年她是跪着从祠堂里手脚并用的爬着出了陈家的大门,母亲发话说要将她从族谱中除名。 可她不愿意,后来嫁了人,她还是对人说,她是陈氏,是陈家的女儿。 可现在,现在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回来看望母亲? 不知道除族的话是气话,还是真的? 欧氏抱着柳雅等在一旁,安静的看着陈氏皱着眉头满眼的纠结。 这个姑奶奶离开家的时候并不光彩,如今站在周边的丫头仆妇大多都没有见过姑奶奶在陈家的样子,也没有见过她狼狈被赶出家门。 自那件事后,府里就频繁的换人,如今亲眼见过的人也就只有老太君身边服侍得龚妈妈。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陈柳两家的事情,下人们定是知道的。 姑奶奶这个身份回门,也真是尴尬。 她转身望着站在陈氏身边的龚妈妈,挑了挑眉。 龚妈妈会意的点了点头,往前一步,拉着陈氏的手道,“姑奶奶,你这是伤春悲秋的想什么了,到了门口还发呆,怎么同小时候一样,多愁善感。” 她说这话,拉着陈氏就往院门去。 陈氏被打断了思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清瘦的脸颊上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刚到院门,陈氏便使力站定不肯再往前。 她抬手将龚妈妈的手拂开,转身望着身后的欧氏笑了笑,言道,“嫂嫂辛苦了,雅姐儿还是我来抱吧。” 欧氏笑着应好,抱着柳雅站定。 柳雅望了望殴氏,又望了望陈氏,心里估摸了一下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两人站的有点远。 陈氏就算伸直了双手也无法抱到柳雅。 她心里忍不住腹诽。 舅母都这么大年纪了,还玩你要我不给你的游戏,一点都不好。 母亲也是,明明回一步就可以,可还偏偏爱玩,你不给我,我就不要。 这两人怎么这么别扭? 柳雅瘪了瘪嘴,满脸委屈的扭着身子往陈氏身上扑。 她倾了身子,伸出双手,双眼含泪委屈的叫着,“母亲,母亲。”求着陈氏抱她。 陈氏笑颜如花的伸手抱过了女儿。 母亲不要她,哥哥们赶了她出门,丈夫又早早抛了她死去,可她还有女儿,还有一个娇弱的女儿求着她要她,这世上总还是有一个人儿念着她,割舍不断的依赖着她。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 她将怀中的柳雅又抱紧了几分。 第二十章:好看 陈氏转身进了松鹤园。 松鹤园还是若昔日,绿意盈盈。 柳家老太太望着进门的女儿,眼泪涟涟。 陈氏站在了老太太面前。 她弯腰放下柳雅,拉着柳雅的小手,轻声说道,“姐儿乖,跪下给你祖母磕头。”话落,她放开柳雅的手,噗通一声跪了在了青石板上,磕地有声的磕了三个响头。 柳雅有些不知所措,她乖乖的轻跪下去,抬头打量着台阶上高高站着的老太太。 前世,她没有见过陈家的人,对于她来说,他们同陌生人并无区别,在她们母女困顿无依的时候,这些所谓的亲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台阶上的老太太慈眉善目,宝蓝色簇锦牡丹的杭绸长衫罩着青色的百褶福裙,群边露出一双深青色的牡丹绣鞋。 柳雅个子小,如今跪在台阶下,双眼平视过去,正是那绣鞋的鞋面。 她收回了视线,有点倔强的直着腰,不肯磕头。 陈氏已经泪流满面,哽咽着说道,“母亲,我回来了。我带着姐儿回来给母亲请安。” 欧式和蔡妈妈陪着在一旁抹泪,两人想去搀了陈氏起身,可看着还没有磕头的柳雅,又将挪出的步子,硬生生的挪了回来。 老太太年纪大了,眼力已经不好,泪眼朦胧地看不清楚眼前的人。 她慌乱的伸出左手,在空中胡乱的抓着,口里不停地念叨,“珍姐儿,我的珍姐儿。” 陈允原本侧身避着陈氏的施礼,如今见老太太慌了手脚,忙伸手抓住老太太的双手,颤抖着声音劝道,“母亲,母亲,珍姐儿在这里,你不要慌,我让她过来同你说话。” 陈允回头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扶了姑奶奶起来。” 殴氏忙抢前拉起陈氏,半拖半扶的将她送到了老太太跟前。 ****忙将老太太的手送出去握住陈氏的手。 多年未见的母女二人悲切的抱头痛哭起来。 ********************* 主子一团乱麻,哭的悲切。 下面服侍的下人更是乱了分寸,有的陪着抹泪,有的茫然的呆立一侧,不知所措。 红叶跟着宋妈妈远远的站在围的紧紧的几重仆妇之外,只听见高高低低的哭声。 她有些担心的拉了拉宋妈妈的衣角问道,“妈妈,这些人怎么哭的要死了似的,你说小姐是不是也哭的很伤心。我去看看吧,小姐可不能哭肿了眼睛,她眼睛肿了很久都不好的。” 这么多的人,围的又紧密,也只有红叶这个小身板能挤着边角进去瞧瞧。 宋妈妈点了点头,叮嘱道,“你去看看,不要乱说话,小心不要冲撞了人。” 红叶了然的点了点头,猫妖转到一边,寻了个空隙钻了进去。 ********************* 柳雅在陈允发话要拉起陈氏的时候,已经被蔡妈妈一把拉了起来。 蔡妈妈服侍老太太的老人,一心一眼的只有老太太一个主子。 她看见老太太抱着姑奶奶哭的岔了气,心里一着急,自然就放开了柳雅的手,几步抢上台阶给老太太掐气去了。 四周服侍的人,慌乱的,端茶的端茶,搬躺椅的搬躺椅,找大夫的找大夫,寻风油的寻风油,忙的乱成了一锅粥。 人人都忙。 谁也没有留意到柳雅。 柳雅身子小,怕跑来跑去的大人看不到她,不小心被撞到。她垫着脚尖往旁边挪了再挪。直到挪到了侧面的一片灌木旁。 人还是很多,她不想理会这些人,可她已经挪到了最边,再无地可挪。 红叶猫着腰躲在灌木从后,伸手捅了柳雅的小腰,突的跳出灌木丛一把抱住柳雅蹲了下去。 一盘热茶堪堪得从两人头顶扫过。 红叶吐了口气,轻声安慰柳雅道,“没事没事,还好蹲的快。” 红叶拉着柳雅猫着腰往后急走了几步,拐个小弯,竟然回到了宋妈妈身边。 宋妈妈看见两人猫腰过来,忙几步过去,半蹲在地上扶着柳雅查看。 还好,没事。 宋妈妈送了口气。 红叶邀功的拍了拍胸口,笑着说道,“还好我动过快,不然小姐就要被热茶浇头了。” 宋妈妈摸了摸红叶的头,奖赏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们还是出园子去吧,这里人太多,难免会撞到姐儿。” 话说完,宋妈妈抱起柳雅转身就出了松鹤园。 红叶跟着宋妈妈在松鹤园外的小径旁寻了块平滑的大青石,一同坐了上去。 柳雅坐在宋妈妈怀里,背靠着宋妈妈。 三人各有心事的不言不语,只是盯着松鹤园的院门发呆。 小姐应该很难过吧,夫人看见老太太就不要小姐了。小姐被丢在一边,还差点被撞,应该很是伤心吧。 红叶有些替小姐委屈,她红了眼圈,悄悄地背过身去,用袖角擦了擦眼泪。 宋妈妈用眼角的余光看见这个傻孩子哭,心里总有了一丝欣慰。她留下这个孩子照顾姐儿总算是没有做错。 柳雅望见不远处跑过来了两个小孩儿,两人都穿了件鹅白的长衫,只是一个腰间系了一条淡绿色的丝涤,一个系了条深红丝递。 两人跑的飞快,之一眨眼就冲过了三人身前,几步跳上台阶,冲进了松鹤院。 红叶惊讶的张着嘴,半天吐了一句话,“这是神仙坐下的童子吗?长的可真好看。” 宋妈妈皱了眉,伸手敲了她一指,训诫道,“不准乱说,少说话。” 柳雅却很高兴,接着话头说道,“是很好看啊,我也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奶娘你看见过吗?” 宋妈妈不自在的咳嗽,又抬手掩饰着别过了头,掩饰着不说话。 她当人见过。 她见到的那人长的真的很好看,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即便已经满身鲜血,铠甲尽碎,长剑断裂,可那人还是那般好看。 无论何时,她只要一想到那人,想到那双冷冽的眼睛,她就心跳如鼓。 她这一生无论如何修炼,无论她年纪多老,她始终逃不过那人。 那人生的太好,太好,好到有人一心要毁了他。 可这时间的事情,永远不会一层不变,有人要拼命的毁了他,有人就要拼命的救他。她当然是那些拼命救他的人之一,可是她去的太晚,晚到的她救不了他。 她只能听从他的遗命,救了一个孩子,一个也长得很好看的孩子。 若是那个孩子还活着,如今也应该同着两个小孩一样大了,也应该穿着一身长袍跑跑跳跳了吧? 第二十一章:表哥 老太太被安置在了贵妃榻上,又被蔡妈妈狠狠的掐了两下,人终于缓缓的缓了过来。 她左手抓着女儿,右手抓着儿子,哽咽道,“允哥儿,你不要再生你小妹的气,她也苦啊,我苦命的孩子。” 陈允比陈珍大了快二十岁,自小就心疼这个妹妹,如今见了母亲落泪,再多的怨尤都抛在了脑后,哽咽着跪在地上,应诺道,“我不生妹妹的气,我从来没有气过,我心疼母亲,心疼母亲,我脑妹妹不肯体谅母亲的难处,我,我,我听母亲的。” 陈允生为嫡子,自小就被严格要求,在他的心里,陈家家业,父母之命才是天下间最大的事情。他事事恭谨,严苛的一步一步长大,接过陈家的家业后更是事事小心,就怕自己一天行差踏错,做了错事。 陈允一个如此严苛要求自己的人,怎么会知道一个自小娇宠,无法无天的娇娇女儿倾心爱慕他人,誓死相随的情意。他不懂得****就更不能体谅陈珍为了情字违逆父母,抛弃家族。 在他心里是真的恼恨到了极致,他只当这个妹妹早就死去。 可无论如何恼怒,他端方为人,孝顺至极。 如今母亲已经如此哀求予他,他再脑再恨也不会说出不认陈珍的话来。 松鹤园里的愁云慢慢散去。 陈允、陈珍两兄妹扶着老太太慢慢回了正堂,一左一右陪着老太太坐在了罗汉床上。 众人陪着落了座。 一家人才有了心情,慢慢说话。 老太太抬手指着下手坐着的欧氏,同陈氏介绍道,“这是你嫂嫂你定是认得的,可她身边那两个哥儿,你却没见过。” 她招了招手,喊道,“生哥儿,郎哥儿,来,给你们姑母请安。” 两个鹅白长衫的哥儿,磊落的走了出来,给陈氏见礼,催生生的唤了声姑母。 两个哥儿一高一矮,眉若高峰,眼若星辰,很是漂亮。 陈氏看的欢喜,微眯着眼点头。她想到柳雅应该还没有见过两个表哥,小孩子应该互相见见礼。她转头轻唤道,“雅姐儿,你……”。 陈氏的话僵在了嘴里。 一旁坐着的欧氏一下脸色刷白。 这屋里人倒是不少,可那里有柳姐儿的影子? 刚才大家一同忙乱,满心满眼都顾着老太太,就怕她有个万一。 谁也没有留意到雅姐儿。 刚才不是还在陈氏身边吗?陈氏身边的妈子们不是应该好好看顾姐儿吗? 欧氏目光炯炯地盯着周妈妈。 周妈妈立在陈氏身边,额上一瞬冒出了冷汗。 她抬眼去寻姐儿的奶娘,别人可以忘记了小姐,小姐的奶娘不可能忘记啊。小姐可是她的正经主子。 一想到主子,周妈妈的脸色更差了。 姐儿的奶娘可是良民,不曾卖身,若认真计较起来,姐儿也不算她的主子。 可,可这人从姐儿生下来就一直照顾,怎么今日? 今日出了这样的纰漏? 她噗通跪了下去,低头不敢多说一个字。 老太太老的成了精,一眼就看清楚了事情,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连自己母亲身边的贴身妈妈都能把她忘了,可想平日里受的罪。 她颤着手,朝欧氏嚷道,“还不快去找,园子就这么大,一个半大的孩子能到哪里去,去找,快点去找。” 欧氏回了身,转身吩咐道,“都去找,快点,里里外外的都去看看。” 她吩咐完,忙转身告罪道,“母亲,都是我的不是,我这就领着人四处去找,你宽心,还好是在府里丢的,府门有人守着,怎么也不会被带了出去,定能找到。” 老太太挥了挥手。 欧氏忙退了下去。 院子里传来欧氏高调的声音,“去那花架处看看,看姐儿有没有躲在里面。” “去那茶房看看,姐儿会不会去找小食。” “去后罩房找找,别大意,小孩子都喜欢躲猫猫。” …… 陈氏的脸白了又白。 这是拐着弯说柳雅不守规矩,跟个小猫小狗一样喜欢到处乱跑。这嫂子是怕找不到人,先要撇清关系。 她心里寒凉了几分。她望着跪在地上的周妈妈,心痛起来。 周妈妈是她的乳娘,从来都是以她为重。她没想到的,也总是周妈妈提醒。可如今,如今连周妈妈都会视雅姐儿为无物。这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将自己的女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周妈妈不过是将她的心思揣摩的透彻,也本能的执行的透彻罢了。 她身边的人都如此做派,更何况那些从来都没有见过雅姐儿的人。 陈氏反手握住了老太太的手,眼中露出焦急。 老太太松了口气,用手拍了拍陈氏的手背。 还好这个女儿还没有真的超脱到六界之外,真的成了那方外之人,还好还好,有这个女儿,她总会有几分不舍,总不会再嚷着要出家才是。 若不是她收到消息,听闻女儿要出家,她也不会狠下心装病,又百般搓磨着演了这出戏。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拿着亲情逼迫儿子,这也有些过分。可若不如此,难道看着自己养大的女儿孤苦无依的出家,青灯古佛一辈子。 她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也看开了,到了老,她也只一心想着要儿女安泰顺足。 院子里传来一阵嚷嚷,“太太,找到了,找到了,表小姐在门外。” 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厅堂门口的帘子被掀了起来,欧氏拉着柳雅的手走了进来。 欧氏喜笑颜开的说道,“老太太安,雅姐儿这是贪玩,在松鹤园门外玩了,这不好好的。您老瞧瞧。” 她快手的将柳雅推到了老太太面前。 柳雅原本心中还对这个舅母有一丝好感,如今当然无存。 为了不落下个不善的口实,竟然巴巴的将她这个才五岁的小姑娘往枪口上送,这人心虽然不算歹毒,可也是自私的厉害。 外祖母病了,她在外面玩,这是不孝。 柳雅稳住心神,规矩的行了礼,软糯的说道,“外祖母你好了吗?我没有在外面玩。因为园子里太乱,奶娘怕我添乱撞到端茶的姐姐们,挡着大家的路,才带我到门外坐着等的。” 她偏了偏头,睁着黑乌乌的大眼,笑着望着站在一旁当摆设的两个哥儿道,“两个哥哥刚才从外面跑过还看见了我,我就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 小姑娘乖巧可爱,任谁看了都心软的一塌糊涂。 两个哥儿看着喜欢。 大哥儿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柳雅的话。 小哥儿活泼许多,开口打趣道,“我跑的急,跑过的时候看见石头上有个妈妈抱着小姑娘,我还好奇的问哥哥,是哪家的小姑娘,怎么就坐在了祖母的大门口,八成是被祖母罚了。” 他跑上几步,拉着老太太的手直摇,问道,“祖母,你别罚表妹,表妹身子骨没我结实,我带表妹受罚。” 老太太被逗得一乐,笑着道,“你就是个猴精,自个儿跑来认亲。我可舍不得罚你这个娇滴滴的表妹,就罚你去传膳吧,今儿个难得团聚,我们一家人围着吃顿汤炉子。” 老太太说着话,一把将柳雅搂紧了怀里。 欧氏松了口气,婆婆这样说,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她这个婆婆太过精明,这么多年,她在陈家兢兢业业,又生了哥儿姐儿,可到现在,她还是很怕在婆婆身边伺候。 还好今天两个哥儿跑了来,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将事情揭过去。 第二十二章:改变 陈家一顿团圆宴吃的欢乐无比,柳雅认了亲。 大表哥陈涵和小表哥陈峰喜欢这个小表妹喜欢的不得了,特别是陈峰总缠着老太太问一堆傻话。 “柳表妹是不是以后都住在我们家?” “以后我们可以每天都来找表妹玩吗?” “祖母,姑母家的这个表妹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表妹喜欢什么?祖母你要多赏些好玩的给表妹,表妹就不会走了。” …… 陈家的人都带着笑。 柳雅也笑着同陈氏一人一边的坐在老太太身边吃这顿团圆宴。 柳雅心里很苦。 她看的出来,老太太是真心的疼惜母亲和她。她也看的出来,大舅舅陈允并不喜欢她们母女俩。大舅母则是自私的厉害,她既要看婆婆脸色,也要看丈夫的意思,夹在中间墙头草的摆来摆去,时不时还要担心两个儿子心里会不会不痛快,会不会惹了祸事。 倒是两个表哥,心思纯净,对人好也是实心实意的在桌面摆着。 她又想起前世倾心的那个翩翩公子。 小表哥陈峰如今年纪还小,还看不出将来迷倒人的风流韵态,现在也只是清秀可人罢了。这一世她还会倾心这个表哥吗?还会一心的要嫁给这个心里的良人吗? 柳雅迷茫的抬头看了看一旁叽叽咂咂的嚷着要吃虾球的陈峰。 陈峰抬头一瞧,刚好同柳雅对了一眼,望着乖巧的表妹满脸的迷惑,他俊俏的小脸一红,担心的暗中踢了踢脚。 挑食可是很不规矩的,家里从小就就请人来教规矩,出了家门,他也是很懂规矩,可在家里吃饭,因为人少,亲近,大家都没有按规矩来,只要吃的开心就好。 可,可,表表妹会不会嫌弃他不懂规矩了? 表妹才来,定是不知道他的事情也不知道家里的事情的,她会不会因为这样就不喜欢同他玩了? 陈峰担心的慢慢嚼着刚送来的虾球。开始默默的吃起饭来。 饭桌上少了吵闹的主角,慢慢的开始冷场。 老太太第一个觉出了不对,停了筷,望了望陈峰。 陈涵心里知道糟了,在桌下死命的用脚踹弟弟。 可陈峰一心的要给柳雅留一个好印象,只顾着埋头装斯文,哪里分的出心思理会哥哥的暗示。 老太太看着两个孙子,叹了口气。 桌上的人,望了望老太太也停了筷,不知所措。 老太太不高兴了? 柳雅莫名的偏头望了望陈氏。 老太太又叹了口气,一把搂过柳雅,可怜的说道,“还是女孩儿贴心啊,这男孩儿就是没良心的,哪里知道祖母、母亲的心思,我的小棉袄哦。” 老太太悲凉的拖了拖尾音。 陈涵心里一急,脚上一使劲,一脚正好踢到了陈峰的凳子腿上,脚尖一疼。他再也忍不住的痛呼一声,一蹦三尺的跳了起来。 陈峰一惊,也跟着将手上数米的筷子一丢,跳起来一把挽着哥哥道,“哥,你傻啊。” 扑哧。 老太太实在忍不住,抱着柳雅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屋里锅子冒出的热气飘飘荡荡的从众人脸上抚过,温热的湿气带着锅子的香。 老太太的笑声就如同炸开的鞭炮,噼噼啪啪的似乎将屋里的锅香湿气又烘了一烘,屋里的温度莫名的高了起来。 大家的脸都开始泛出了红。 陈峰脸红的好似碳烤,无措的扶着哥哥,不知道该坐回去,还是该继续这般站着。 他心里翻来覆去的只有一个念头,惨了,惨了,表妹这小该瞧不上我了,我好蠢,好蠢。 陈涵倒还镇定,他拍了拍弟弟挽着他的手,说道,“祖母莫怪,是我莽撞,不小心踢到了脚。” 老太太望了望板着脸的大儿子,又看了看同大儿子一个模子出来的面无表情的大孙子,再看看那个猴子屁股一样红脸的小孙子,乐呵的找不着了北。 柳雅见老太太实在太乐,若是再笑下去,估计得岔了气儿。 她忙伸手抚了抚老太太的心口,贴心的劝道,“外祖母莫要笑了,您笑的急,歇一歇。” 老太太紧了紧抱着柳雅的手,慢慢停了笑,心疼的亲了亲柳雅的小脸,换着气说道,“我的乖乖,不急,不急,外祖母没事啊,我这是乐的,你小表哥一个皮猴,啥时候这么乖过,吃饭不说话,还挑米慢慢吃,外祖母这是稀罕的乐呵。” 陈峰这才回了神,敢情是祖母演戏逗着他们哥俩玩。 他抬头看了看大哥面无表情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大哥脸上写的是“外祖母,我知道,可我乐意配合你逗傻弟弟,您老开心,我啥都舍得。” 陈峰心里升起一种悲凉,就算要彩衣娱亲,可被自己大哥供着抬着出来,他心里也不是滋味啊。 老太太怀里的柳雅有些同情陈峰。 那可是将来要风靡宣抚城的风流才子,京城里也数的上名号的帅哥。谁能想到那般风采无双的人,也有这般囧迫的样子? 陈峰抬头,埋怨的正要蹬老太太一眼强烈控诉,在半途恰巧碰到了柳雅那可怜同情的眼神。 女孩儿黑黑的大眼珠子溜溜的泛着柔光。 陈峰心里一下如同熨斗烫过,心里翻浆的气闷一扫而光。 他忍不住嘴角微弯,带着笑意道,“祖母是欺负我了,可我乐意啊,祖母您要是喜欢,峰儿以后都来陪祖母吃饭。” 他想了想似乎又有些不甘心的的说道,“祖母现在是喜欢表妹多过我了,有了表妹,祖母看着都开心,哪里还要我,祖母是要嫌弃我了。” 老太太拍了拍柳雅的背,哄到,“雅姐儿,你听听你小表哥的话,他这是妒嫉你,妒嫉我把你当眼珠子疼了。” 柳雅点了点头,悄悄望着陈峰吐了吐小舌头。 她心里知道,不管陈家的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管是自私还是别有所求,今天都不用太计较,只要她和母亲能迈进这个家门,对于她们母女就已经是好事。 若要摆脱前世的因果,这次的机会她定要抓住,也要尝试去改变,积少成多,总有能改命的一天。 三十多岁的人,要装一个才五岁的小姑娘,话语不敢多说,怕露了底,可小孩子的鬼脸倒是可以做一做吧? 柳雅吐完这个舌头,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留宿 宴过,陈氏和柳雅留宿在了陈氏做陈家姑娘时的院子,青桂园。 园子安静清逸,屋中摆设纤尘不染,陈氏进了屋子眼中不禁含了泪。她掩饰的侧了侧身,吩咐宋妈妈道,“奶娘先带着雅姐儿住在西厢,带来的东西也不用再拿出来用了,看样子倒是都齐全,若是缺了什么,明日你过来报给周妈妈。你们先下去吧。” 宋妈妈抱起了柳雅,托了托她的小屁股,用脸颊贴了贴柳雅的小脸,安慰的摸了摸她的背。 她给陈氏行了礼,轻抱着柳雅退了下去。 屋里诡异的安静,红叶早跟着宋妈妈跑了下去,秋菊也机灵的跟在后面悄悄地退了出去,顺带轻轻的带上了门。 夜色渐渐加深,屋里已经有些昏暗。 周妈妈轻身的拿了火折子慢慢的点亮了房里的蜡烛。 陈氏还是疆着身子站在厅侧,望着一旁的红木雕花的落地罩架一动不动。 屋里亮起来的蜡烛,晃了晃火苗,四周的物件的影子也随着晃了晃。 周妈妈有些不忍心。 她是伺候小姐奶妈子,从小看着小姐长大,后来小姐同府里闹翻,她是唯一一个府里愿意跟着小姐出嫁的人。这么多年,小姐过的日子,她看在心里,也苦在心里。 如今的青桂园同小姐出嫁前一模一样,多少年了,若不是念着小姐,谁又会这样千尘不染的给小姐留着这一模一样的院子。 可她知道,小姐当初一心要嫁,自从答应除族嫁人那天起,小姐就没有想过有回来的一日。家里的人也没有人会盼着她回来。 这个园子若不是老太太真心想念小姐,定是不会原样保留到今日。 小姐定是心里惊讶,当初如此绝情的老夫人怎么会这样做。 小姐还没有做母亲的心,若是她有了做母亲的心,她定是能明白老夫人,也定不会如此薄情的对待雅姐儿。 张妈妈想说点什么,可她嘴唇颤了又颤,心里苦的如同黄连,她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有些事就算旁人磨破了嘴皮,那经事的人若是没有想明白,那嘴皮也是白磨。 陈氏似乎有些累了。 她退了一步,歪着倒坐在了一边的扶椅里。 她摆了摆手,吩咐周妈妈道,“妈妈让秋菊去打些热水来梳洗吧,我们带来的东西也不用动了,你好好收着。” 周妈妈应了诺,正要下去吩咐秋菊。 陈氏又赶紧补了一句,“妈妈回头去宋妈妈那里看看,同她说要看着雅姐儿,雅姐儿自小没有见过这些,千万莫要她顽皮打碎了东西,我们住几日就回红叶寺。” 周妈妈又应了一声,呆站了一会儿方才转身出去传话。 陈氏一心想回来看看母亲龚氏,如今见老太太身体康泰,她心里了了念想又开始后怕起来。这些年她经历的事情太多,逼迫家里迫嫁。 嫁了心爱之人后,她跟着相公在京城安家,原本以为也就这样平平安安过下去,可谁知道,有一天一心成就一番事业的相公会带着她去了边塞,在一个疆边小城一住就是多年。 后来她又经历了什么? 相公死了,她带着遗腹子半途生产,差点一尸两命,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死在了陌生的地方。 她本以为这个世上只要有爱她她也爱的那个人,只要能嫁给他,她这一生就圆满无缺。其他的人其他的事,都不过是过眼的云烟,她得到了她想的,她就可以忘记那些多余的人和事。 所以,心爱的人死了,她的心也死了,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不在乎孩子,什么都不在乎。 鸡蛋壳裹着的她的心,今天不小心裂了条缝,她想起了生养她的母亲,也因为这条缝,她鬼事审查的答应回陈府。 回来的这一趟,她麻木的心一下疼了起来,许多往事涌了出来,她痛的难以呼吸,她想逃,逃红叶寺,她倔强的不想说后悔,可她心里已经隐约感觉到她后悔了。 她后悔。 若不是她那拼尽性命的一嫁,也许,她爱的柳子诺还会活着;而她也会好好的承欢父亲、母亲膝下。 陈氏眯着眼浑浑噩噩的胡思乱想。 周妈妈领着端着铜盆的秋菊进了屋子,她轻声唤了唤陈氏,“夫人,夫人。” 陈氏睁开眼,迷茫的看了看周围,好一段才反应过来,她身在哪里。 她起了身,任由周妈妈扶着她洗了脸,又漱了口,拆了发髻,换了衣衫,慢慢的趟了下去。 熟悉的馨香从薄被上传来,她迷糊着就这般睡了过去。 ******************* 柳雅此时也已经洗漱好了,换了寝衣光着小脚坐在床上,看着红叶在屋子里打转。 “真是漂亮啊,小姐,你看见没有,好漂亮,这个床帐,还有这枕头,你看看,你看,就是这蜡烛也不一样,都很好看。”红叶吞了吞口水。 她已经将屋里她能说上来的物件夸了一遍,剩下的,她想夸,可却不知道是啥,特别是好多石头,有像白菜的,有像桃树的,还有像蛤蟆,小马……,各种各样的很漂亮的石头,比她在山里捡的任何一块都漂亮的石头。 她很想摸一摸,可宋妈妈不让,还威胁她说,摸一下东西就会变少,少了就把她丢在这里抵债,以后她就是陈府的丫头。 她虽然心里泛疑,可她真是不敢摸,她可不想做陈府的丫头,她是小姐的丫头,一天是小姐的丫头,永远都是,她才不稀罕这个陈府了。 宋妈妈去旁边屋子简单的洗漱了回来,一打帘子,就看见红叶蹲在床边,嘟着嘴。 柳雅乖巧的半跪在床上,正给红叶拆辫子。 她边拆还边教训红叶道,“这些东西只是好看,又不是我们的,看看就好了,不用羡慕,这都是死物件。同这些比,我更喜欢小鱼,小虾,还有会爬的小蛇,会跑的小兔子,这才有趣啊,你老爹都给你捉来玩过了没有,你去洗洗,回来告诉我啊。” 柳雅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宋妈妈,她这是乖巧的给红叶和她找台阶下。 宋妈妈抿嘴笑了。 姐儿越来越聪明,就好像一下将过去几年都没有的聪明劲都放了出来。 她配合的对红叶道,“小丫头,还不去洗洗,这里洗澡也暖和,你自个儿去旁边折腾,洗个澡,也好好洗洗头发,洗好了再过来。” 红叶的嘴读的更高,翘的可以挂一油瓶。 她一骨碌爬起来,吧嗒着鞋子几步抛出了门。 宋妈妈刚想教训她动静太大,可人已经冲了出去,只剩下一个荡来荡去的门帘。 柳雅笑了笑,宽慰宋妈妈道,“红叶姐姐性子急,可她人很好啊,上次在红叶林里面她看我被人抓走了,还想法子跑来救我。她的脚磨破了水泡,疼。妈妈不要怪她不好好穿鞋。” 宋妈妈哽咽了一下。 红叶的脚有水泡?姐儿是怎么看出来的?红叶一直跟在她身边,她都没有看到,姐儿这才几岁,怎么有这份眼力? 她疑惑的看了看柳雅。 柳雅掩口打了个哈欠,遮掩着趟了下去。 她知道五岁的孩子若是做的太过,会招来疑惑,但她等不了了。如今若是藏着掖着,如何能改变过去的事情。即便找来一点疑惑,她也要试着去做些事情,只要把握分寸,顶多也就是得个早慧的名头。 有早慧的名声也好,至少有些事情也会有个解释的借口。 一切慢慢来,不急但也不能太慢。 宋妈妈走过去,拉了薄被给柳雅盖上,顺着坐在床边一下下的轻轻拍着柳雅入睡。 第二十四章:娇娇 柳雅难得睡了个好觉,第二日起来,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也带着神采,很是漂亮。 宋妈妈有些发愁,柳雅住在庙里,能见人的衣裳不多,昨日穿的一件已经是最好的,今日她再也翻不出来一件好点的衣裳。 她看了看摊在大迎窗旁的罗汉床上的几件衣衫,眉毛紧锁。 这可怎么办? 柳雅半批着被子坐在床上,望着宋妈妈的侧影心里叹了口气。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虽然不清楚陈氏的家底,可前世的记忆还在,她记得宋妈妈大病,她连请大夫的银子都拿不出来,当时她将妆匣抱着去求红叶寺的主持,是主持看不过去,才同她说,她那点首饰根本不够请城里的大夫出诊,后来还是主持动了恻隐之心,动用庙里的香火供奉情的情面才请来了大夫。 她那点首饰,来的大夫后来也没收,只是同她说,用那空心的小银簪子买药还不如去买两只母鸡给宋妈妈补身,那点钱买不到药,就算买了也救不了人,还不如让病人吃点好的,说不定还能多拖几日。 真是穷啊。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掀了被子,半拖着鞋,下了床。 宋妈妈听见声,一回头,正巧看见柳雅走了过来,忙快走几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心疼的说道,“姐儿,天冷,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柳雅越过宋妈妈的肩,正好看见罗汉床上的几件衣服。 都是简单的布衣,衣服的做工布料也就比红叶平日穿的好些,颜色鲜艳一点,没有补丁罢了。这样的衣服比起陈府里得脸的丫头穿的还差,也就跟屋外伺候的丫头穿的差不多。衣服大概洗的多了,手肘,衣襟处微微有些泛白。 难怪宋妈妈一脸的艰难。 看来她能穿出来的衣服也就昨日的那套。 今日不能再重复穿出去,可穿这布衣。 宋妈妈是心疼她,怕她被人轻瞧了去。 可柳雅心里却知道,有些事情,无论怎样遮阳,事情也不会变的不同。就好像上一世,无论怎样遮掩,即便她做了小妾,即便她被关了十几年,表面的面皮如何改变,最终也改变不了她是侯府大小姐的事实。 天不欺人。 她心里拿定了主意,软糯的开口道,“奶娘我穿我平日穿的那件小裙子好不好,前几****不是在裙角给我绣了几多小菊花吗?红叶还说好看了。我也喜欢,红叶都没有哦。” 天真烂漫的女孩儿糯糯的声音,一下撞进了宋妈妈的心里,她忍不住的哭了。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嘀在了柳雅肩头,一瞬就沁进了女孩儿白色的寝衣里。 她拍了拍柳雅的背,轻声道,“好啊,姐儿喜欢,那我们就穿那件小秋菊的裙子。” ********************* 陈氏早早起了床,又穿回了以前的居士服,戒律鞋。 院子里没有佛堂,她便盘腿在罗汉床上,慢慢的颂经。 等她颂完了经,屋外的也亮堂了起来。 院子里多了两个撒扫的小丫头,慢慢的有了些人声。 她下了榻,推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不大,在西面的厢房前一棵上百年的桂花树枝繁叶茂,花开的茂盛。一早地上落了一地的桂花。此时红叶和柳雅正蹲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拾花,一旁摆着的素白手绢上已经堆了一堆黄澄澄的花。 陈氏,心里一滞,几乎停了呼吸。 两个女孩儿蹲在那里,穿着打扮与往日并无不同,可那个娇小的是她的女儿,是柳家嫡出的大小姐,是陈家的表小姐。 一个小姐同丫头一样穿着打扮。 她突然心痛如绞,冷汗不停的从额头冒出来。 眼前柳子诺俊秀的脸若隐若现,她耳畔似乎传来他的声音,“珍儿,若是生了儿子,我就带他读书习字,还要学武,定要比我这个做父亲的孔武有力才好;若是生了女儿,我倒是希望她同你一般在父母宠溺的富贵乡中长大,娇娇的做个娇娇儿,以后就叫我们女儿娇娇好不好?” 她紧紧的抓住了左胸的衣衫,痛哭的被她掩藏的记忆如长潮一般汹涌而出。回忆的激浪拍打着她设置的堤坝,堤坝溃败,洪水汹涌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她身形不稳的晃了晃,往后栽倒而去。 周妈妈刚去嘱咐了秋菊,让她悄悄去后院看看能不能打听些事情,此时正端着铜盘打了热水往正屋来。 她远处看到陈氏不稳的身形,心道不妙,也顾不得手上手上是什么东西,双手一翻,急步跑了过去,铜盆掉了下去,撞在了地上,跳了两跳,叮叮咚咚的一阵脆响。 也就这一吸间,周妈妈的手堪堪得扶住了陈氏的背,她重心不稳的顺着陈氏也倒了下去,好在她手脚够快,硬生生的将陈氏拉到了怀里,她自己做了陈氏的垫背撞在了地上。 柳雅和红叶抬头望了过来,宋妈妈已经快跑几步过去将陈氏拉了起身。 周妈妈顾不得疼痛,心,疼的站起来半抱着陈氏哭道,“夫人,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陈氏挣扎着睁了睁眼,虚弱的道,“我没事,扶我进去歇会儿。” 宋妈妈忙帮着周妈妈,两人半扶半抱的将陈氏弄进了屋子,扶她躺在了床上。 柳雅拉着红叶乖巧的跟着进了屋子,默默的站在床尾看着陈氏。 陈氏半依在床头,虚弱的睁开眼,望了望。 她看见小姑娘乖巧的站在不远处。 小姑娘穿着淡黄的上衣,鹅白的小褶子裙,裙边绣着一群野生的小黄菊,娇俏可爱。裙子布料并不好,简单的布裙,并不出彩。可衬着小姑娘娇俏的小脸蛋又说不出的好看。 这就是子诺心心念着的骄骄儿。 若是子诺在世,他若是看到他的骄骄儿穿成这样,他会不会怪她? 他是想娇养女儿,穷养儿子。 那时候他说得最多的就是他不该生在富贵之家,肩不能挑,背不能扛。他常说,若不是因为他这文弱书生的身板,他定能将边城治理好,也定能带着她和孩子重回京城,再不让她跟着他吃苦。 他的娇娇儿,如今……,如今…… 陈氏轻唤,“娇娇儿,娇娇儿……” 她望着柳雅伸出了手。 第二十五章:护短 尘封的记忆狂风一般席卷而出,陈氏压抑了多年的悲伤也破壳涌了出来。 红叶有些害怕,她觉得夫人有些奇怪。 夫人从来不看小姐一眼,可这会儿,夫人看的好认真,眼睛直盯盯的,有点像她见过的疯子,那些疯了的人从来不会理会别的,就是这样看人,然后就发疯,然后就被打。 可这里,这里发疯的是夫人。 她往前走了一步,一把将柳雅推到了身后。 柳雅惊讶的看着这个挡在身前护着她的小女孩。 她瘦弱的身板还在发抖,可背却直直的坚毅。 除了奶娘,还有人护着她。 柳雅心里如同喝蜜,甜丝丝的高兴。 周妈妈伺候陈氏多年,她半跪在窗前,伸手抓住了陈氏半空中乱抓的手,急切的安慰道,“夫人不要急,不要急,你要什么,要什么?” 陈氏冰冷的手上传来一阵暖意。 她反手抓住了周妈妈的手,急切地求道,“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娇娇儿。” 这句话,周妈妈听懂了,宋妈妈也听懂了,追着进门服侍得秋菊也听懂了。 屋里的人齐刷刷的往柳雅望去。 红叶害怕。 她迎着众人的目光,反手退着柳雅,带着她往后又退了两步。 她护犊子一般的样子落入众人眼中。 大家都知道,这情景吓到两个小孩子了。 周妈妈求救的望着宋妈妈。 两个孩子都是宋妈妈带着,如今想要小姐过来,只能宋妈妈去,总不能再去抢,真的把小姐吓出好歹了,可怎么办? 宋妈妈点了点头。 她轻轻蹲了下来,同红叶道,“你莫要拦着姐儿,让姐儿到我这里来。” 红叶犹豫着不肯迈步。 此刻她谁也不相信。 她喜欢小姐,一种说不出的喜欢,她想要护着这个可怜的孩子。一个没有人疼的孤零零的孩子。 她喜欢她,就好像她喜欢以前捡回家养的还没有睁眼的小野兔一样,她不能让别人伤害这可怜的没有依靠的人儿。 柳雅叹了口气。 她安抚的摸了摸红叶的手,轻轻的捏了捏后,她从红叶身后走了出来。 她相信红叶,相信宋妈妈,也相信陈氏。 无论陈氏上一世对她如何冷漠无情,不管不问,可陈氏的心里一直有这个女儿,只是她从不肯想起来罢了。 若不是她一直知道陈氏的可怜的那一丝疼爱,若不是除了陈氏的这一丝可怜的疼爱她一无所有,她又怎会为了陈氏自甘的被叔父送进京城。 柳雅往前走了几步,将小手放进了宋妈妈的手中。 宋妈妈轻轻的将她搂入怀里,转身将她送到了陈氏的床边。 陈氏慌乱的起身,猛地掀开薄被就要下地。 柳雅忙往前几步,半趴到床边道,“母亲,母亲,你不要动,你不舒服,你要好好休息。” 陈氏疆直着身子半依在周妈妈肩上。 她望着柳雅一阵迷茫。 娇娇已经这么大了?会说话了?很久了吗?娇娇刚剩下来的时候,好小好小,红的像个小猴子。 怎么就? 周妈妈忙侧坐到了床上,让陈氏依靠着她。 陈氏拉扯着嘴角,艰难的露出一点笑意。 她轻声说道,“乖孩子,你到床上来陪着我。” 宋妈妈皱了皱眉。 孩子还小,夫人虽然看着没有什么事情,可也是病了,让孩子挨着一起,过了病气怎么好?她想回绝,可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柳雅此时却高兴的说道,“母亲,你让我陪你吗?” 她乌黑的眼睛发着光,亮亮的好像天上的星星一般,透着欢喜。 陈氏的笑容更大了,她点了点头。 柳雅踢了鞋子,双手扒着床沿,努力的手脚并用的往那高床上爬。 床有些高,柳雅的胳膊没劲,连着爬了几次,她只能有一条腿达上去,另一条怎么也不能上去。 秋菊忙搭过来搭手,将柳雅扶上了床。 陈氏一把将柳雅抱进了怀里。 她轻柔温婉,爱怜的摸了摸柳雅的背。 院子传来一阵乱。 青丝竹的门帘被撩了起来,欧氏搀扶着老太太快步走了进来。 “娇娇啊,我的娇娇。”老太太还未看清床上的人,已经痛呼出声。 柳雅尴尬的扭了扭身子,想从陈氏的怀里出来。 陈氏却固执的不肯放手,她温柔的安慰道,“娇娇乖,陪着母亲,不要乱动。” 柳雅尴尬的红了脸。 老太太叫陈氏娇娇,陈氏叫她娇娇。 这,这怎么回事? 老太太走到床前时,周妈妈已经侧立在了一旁,秋菊搬了绣凳放在了床头,宋妈妈带着红叶悄悄地绕到人后静静的站在了角落里。 老太太落了座。 她担忧的摸了摸陈氏的额头,紧张的问道,“娇娇,你晕倒了?怎么会晕?” 陈氏还未答话,欧氏急着开了口。 “母亲我已经派人去请龚大夫了,看大姑奶奶应该没事,母亲宽心。” 陈氏低头不再说话。 “雅姐儿,你母亲身子不好,你怎么能赖在母亲身上?快点下来吧,舅母抱你去吃点心。”欧氏温柔的伸手想把柳雅抱走。 陈氏抬头,眼神凌烈。 她顺手将柳雅抱到了身侧,让她半座在了床里,避开了欧氏。 欧氏尴尬的捏了捏手指,涨红着脸慢慢的收手。 老太太有些疑惑的望了望女儿。 她虽然仍由女儿在红叶寺,可她也暗中派人去照顾,照顾的人回来总说女儿不待见外顺女儿,一年里两人几乎见不了几面,女孩儿一直是奶娘照顾长大,小孩而被养的胆小怯弱,时常生病。 昨日又那般疏忽,连雅姐儿不见也不曾有一丝的急切。 今日,怎么一下就边了模样,护犊子护的如此之严? 老太太沉了脸,不高兴的同欧氏道,“龚大夫怎么还没到,是不是派去的人不尽心耽搁了,你去催催。” 欧氏脸又红了几分,低眉顺眼的道了是,给老太太行了礼,忙急切的出了屋子。 老太太摆了摆手,吩咐道,“全都下去。” 屋里一息之间伺候的人全都退了出去。 老太太慢慢的开了口。 “娇娇,你有什么话只对我说,你是我的女儿,在这个家里有我一日,还轮不到别人来欺负你。” 陈氏眼圈一红,眼泪忍不住的落了下来。 她今晨翻涌的委屈顿如泉涌,全都变成了金豆子,一哭就再也收不住。 老太太待她哭过一阵,见她哭的已经开始哽咽,却还没有收泪的样子。 老太太心里不觉有了火气。 她们陈家的姑娘就这般没有出息,只知道哭不曾。 陈家可不是这样教姑娘的,虽然宠爱,可自小就教她自立,就是生意上的事情,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也是手把手的教,他们可是将珍姐儿当男儿一般养大的啊。 若不是陈家教姑娘教的如此强势,又怎么会教出一个敢自请出族嫁人的? 老太太无名火冒了出来。 女儿嫁了人,怎么就变了样? 老太太愤怒的低吼了一句,“哭,哭,哭,难道你就只知道哭了,你爹和我就只教过你哭不曾?你如今做了母亲,难道除了哭也不曾教过女儿别的,我们陈家的女儿就只会这般?你这是要我和你父亲寒心,你父亲若是知道只怕要从棺材里跳出来骂你。” 陈氏惊讶的瞪大双眼,哭泣的声音嘎然而断。 柳雅更是惊讶。这是她的外祖母? 第二十六章:玉牌 老太太火气大了,一下没管住嘴,如今想再变回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一时也变不回去,她索性扒拉着一口气说了下去。 “当初你父亲就怕你性子太软糯,嫁了人后被人欺负,从小就将你同家中兄弟一样教养,你难道忘记你同你二哥一同学算盘,学管账,学经商的事情了?” “唉,你大概还以为是你一心要学,我和你父亲心疼你宠你才让你跟着你二哥学学样子不曾。若是只是为了敷衍你,又何必亲手教你,你父亲每日回府在灯下教你理账的事情,你是不记得了不曾?” “你两个哥哥,那个让你父亲如此费心过?” “为了让你学的有意思,我每晚坐在一旁陪你一起学,难道你以为那是你陪我不曾?” “你闹着要嫁给柳家那小子,你知道你父亲有多伤心,可伤心后,他私下里却同我说,这是他的错,是他担心你被欺负,一心教你要立起来,要有自己的主意,接过因为这样从小教你,最后你出了师,可拿着他教的却来捅他的心窝子。” “你父亲那时候是既伤心,又自豪,他心疼你可又拿你无可奈何。” “你大哥总想着是你气病了父亲,可我确知道,他不是生你的气,他只是太担心你,想念你,这才病倒的。” “即便他走的那一刻,他也没有生过你的气,他气的是他自己。” “娇娇,啊,娇娇,你当年的气性哪里去了?你父亲一手一手教出来的女儿怎么到了如今只会哭了,你那心性就这样弱了下去?” “你让我怎么去见你的父亲,让我怎么有脸面啊。” 老太太说道悲从心起,忍不住的痛哭了起来。 素白的帕子紧紧的被枯藤一样的双手按在脸上,紧紧的压着。 呜咽的压抑的哭声中透着失望,悲凉。 陈氏伸手紧紧拽住了老太太的手腕,紧张的说道,“母亲,母亲,你不要哭,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错的太多,我知道错了,我定会改好的。” 急促的话语中带着坚毅。 老太太慢慢止住了哭泣。 细丝竹的门帘外传来蔡妈妈的声音,“老夫人,龚大夫来了。” 老太太和陈氏忙互相擦了眼泪,又互相整了整衣着,相视一笑。 老太太缓着声说道,“让龚大夫进来吧。” 细竹门帘被撩了起来,蔡妈妈领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走了进来。 老太太忙起了身挪到一边的罗汉床坐下。 老大夫则座在了床头的绣凳上,细细的给陈氏把脉。 屋中静默无语。 柳雅一脸迷茫。 她上一世没有来过陈家,只是知道陈家世代经商,陈家虽然有钱却家族弱小,族中连个秀才都没有。 那时候她常听到柳家的人贬低陈家,只因为柳家虽然也是商贾豪富,可因柳家族从众多,又那么几个读书人家,就是柳家本家,也因为出了她父亲这个进士而门第陡变。只可惜她父亲英年早逝。 后来陈家出了陈峰这个读书的怪才,竟然一步步的惊才绝艳,也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考中? 陈峰进京赶考的那一年,她也正好离开宣抚城进了京城被关进了小小梅园之中,从此断了所有。 柳雅不知道,陈家教女儿不是三从四德,女训女戒,竟然是教女儿要入男子一般自立自审。 那上一世母亲看她时候的失望眼神也是因为失望于她的软弱吗?还是母亲失望的是她自己? 柳雅有太多的不明白。 龚老大夫此时则收了手,抚摸着他白白的山羊胡须,满腾腾的开了口。 “并无大碍,只是伤情而悲。多年郁结于心,如今伤情,表面看是伤了神可是长久来说却是好事。郁结而不发,最终才成大疾。小发而散,善也。” “我开个方子,一天一副,煎熬满饮,连着吃半月。” “半月后我再来看看,再斟酌。” 老头和颜悦色,很有些仙风道骨的超然。 陈氏羞涩的问道,“老先生还记得我?” “呵呵呵呵呵呵,珍丫头,你这是旁敲侧击的想说我老糊涂了不曾?” 老头开心的笑了起来,笑声爽朗高亢。 陈氏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扭了扭手中的帕子。 老头眯着眼,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他望了望跪在床里的柳雅,玩笑的说道,“珍丫头,你身旁的是你的丫头?小丫头倒是可爱的很哦。” 陈氏的脸又红了三分,火烧火燎的疼。 这是她的女儿,才不是丫头,这个糟老头子,就喜欢乱说,可他说的也,也没错,他既然叫她都叫丫头,叫她的女儿也可以叫丫头啊。 可是,可是,这个糟老头见谁都叫丫头啊,除了母亲。 陈氏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楞了楞神。 旁边的老太太不乐意了,嗔怪道,“死老头,你就知道乱叫。那是珍姐儿的女儿,雅姐儿。” 老太太瘪了瘪嘴,继续道,“雅姐儿,给你龚叔祖父请安。” 柳雅乖巧的跪在床上给老头儿磕了个头,恭谨地叫道,“叔祖父安。” 老太太一下乐了。 起身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对着龚老头道,“快点给见面礼,头都磕了,礼不能少。” 龚老头,嘻嘻笑着,从怀里摸了一块青玉出来,有点不怀好意说道,“嗯,我也没有别的好东西,这个啊,是前日有人送我的,我看着不错,给小丫头带着养生。” 他抬手一抛,手中的玉佩漂亮的划了个弧线往柳雅而去。 柳雅伸手,刚好接住玉佩。 狭长的一块无事牌,厚重温暖,翠绿可爱。 她一看就喜欢的不行。 玉顶有一小孔,穿了一根红绳,绳子很细,可却结实的紧,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柳雅道了谢,欢快的将玉牌挂到了脖子上。 第二十七章:病起 龚老头见小姑娘行事利落,明明亮亮,心里又多喜欢了几分。 他招了招手,言道,“你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柳雅眨了眨眼,望着陈氏不说话。 她此时跪在床里,要把脉就要到床外,可床外半躺着陈氏,她腿短脚短怎么也不能从母亲身上爬过去吧。 陈氏潸然一笑。 她心里苦涩。 女儿同她真的是生疏了。 这点小事情,还要看她的脸色。 她心里翻酸。 陈氏伸手将柳雅抱了过来,轻搂到了身前,亲了亲她的脸蛋道,“莫要担心,叔祖父的艺术可是高明的很,他老人家可是不轻易给人看病,你是有福气的。” 说完,她轻轻挪了挪,将柳雅放到了床外,半搂着她座着,让她伸手给老头。 老头子悬着一手搭上了柳雅悬空的手腕。 悬空诊脉。 柳雅心中一跳。 这可不是人人都能的啊。 这叔祖父的医术真的高明。 老先生诊了一阵又让柳雅换了一只手,继续诊脉。 这一次更久。 时间过得太慢,柳雅的手有些无力的想耷拉下时,老头才收回了手。 他紧了紧眉头,担忧的说道,“小丫头胎里极弱,生下后又没有好好调养,如今看着似乎无碍,可却是有碍寿元。若是不好好调理,将来必成大病,病榻缠身药石无效,英年早逝。” 老太太和陈氏心中大惊。 柳雅倒是坦然。 上一世她就是如此啊。 一直看着好像身体挺好,可后来一生了哥儿后就本虚而病,常年卧病在床。 为了她的病,永定侯府寻遍了太医,后来又在民间寻医问药。 可就便用了最好的药,请了最好的大夫,也不过是让她在床上多病了几年,最终还是病死了不是? 这个叔祖父真的很厉害,这都能诊的八九不离十了。 她病了多年,所谓久病成医。她虽没有成了医,可她见过的大夫多啊,经年累月,也多少知道点门道。 柳雅有点心动,她想跟着这个叔祖父学医。 不为了别的,至少能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怎么才能更好些,她这一世可不想再在病榻上趟半辈子。 老头起身往一旁去写药方。 大惊的老太太跟着走了过去。 着两人就在一边低低的说起话来。 陈氏突听到女儿的病,担心不已。可她腿脚无力,也下不了床,只能不安的紧紧抱着柳雅,轻顺着她的背不停的说道,“雅姐儿不怕,有母亲在,有外祖母在,不要怕,没事没事。” 老头拟完了药方,老太太叫了蔡妈妈进来,又仔细嘱咐了一轮才让蔡妈妈去按方抓药。 老头收拾了药箱,准备走人。 柳雅心里急了。 她急忙大声嚷道,“叔祖父,叔祖父,你收徒弟吗?” 老头一愣,丢开收拾的药箱,慢慢踱了过来,座在床边的绣凳上低头望着柳雅道,“难道你想做我的徒弟?” 柳雅憋红着小脸,心里怪自己太性急。 可她能不急吗? 谁愿意半辈子趟床上生病啊。 她点了点头,软糯的说道,“我想学医,我不想生病。” 老头摸着山羊胡子哈哈哈哈大笑,对着一旁的老太太道,“我可只收一个徒弟,你家的峰哥儿可是跟着我学了一阵子了,虽然没有拜师,可却是聪慧。如今你家的丫头也要学,你可是想好了,送那一个过来?” 柳雅惊讶的长大了嘴。 陈峰学医? 他不是要科举吗?怎么学医了? 老太太一脸的不高兴,哼哼道,“你是说你只收一个徒弟,可是你又不是只会医术,难道你还能找到一个什么都能学的,贪多咽不下,能学好一门就很不错了,你莫要来为难我。” 老太太似乎还有不甘,又嘀咕道,“你的鬼主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两个都不收,收外人。” 老头又哈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他点了点头说道,“知我者,英哥儿也。” 老太太突然一下红了脸,猛地转身望着窗外。 老头不再多说,伸手摸了摸柳雅的头,说道,“我不会收你为徒,不过我可以教你医术,也算是渡你一分苦难。你若是留在陈家,安顿好后,让你祖母派人送你来涩园找我。” 老头站起了身,回去拿了药箱,撩开门帘,对着外面嚷道,“找人带我去涩园,我好久没有回来住了,我要的东西赶快给我准备好送过去。” 门帘晃荡着掉了下来。 门帘中间夹着的方木撞在了门框上,咚咚的响。 老太太平复了心绪,转身又座回了床头的绣凳。 她拉着柳雅的小手,细声的说这话,“雅姐儿的病不能对外说,若是人问起就说是偶感风寒。你和雅姐儿就借着这养病的由头留下来。这几年柳家对你们母女不闻不问,可如今你们呢回了陈家,他们恐怕会来生事。” 陈氏伸手握住了母亲和女儿的手,坚定的道,“我以前糊涂,母亲我会立起来,为了雅姐儿,也为了我自己。” 老太太点了点头,满脸欣慰,继续道,“你是她的母亲,这世上也只有你能护得了她,你想明白了最好。你可还有什么需要办的?” 陈氏有些羞涩的低了低头,再抬头,她脸上已经平淡无波,她道,“母亲,我有些东西留在了红叶寺,你能派可靠的人去帮我取回来吗?另外我还有些铺子在京城,我想请大哥帮我去看看,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铺子如今怎样,当年虽然留下的都是忠心的,可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如何。” 老太太眼圈一红,眼里含了泪。 她哽咽道,“你放心,你京中的产业你父亲和你哥哥这么多年都替你看着,并不曾有损耗。那些是你的心血也是你父亲的心血,陈家怎会不管。” 这话如一击重拳,狠狠的砸在陈氏心窝。 当初嫁人,陈父曾经狠言绝情,她便也绝情的要父亲将她挣得产业给她。 京城的产业是父亲带着她自小练手经营起来的,她想让父亲舍不得那些产业同意她嫁柳家,却不想,父亲壮士断腕的就将京中的产业都给了她。 她当时还怨父亲无情。 可如今想来,那却是父亲给她的嫁妆,她在家的时候,父亲就常说,将来要将京中的产业给她做嫁妆。 她气晕了头,已经不再记得父母亲人对自己的好。 可父亲记得,母亲记得,就是给她的嫁妆也这样给了她。 陈氏心疼起来。 柳雅被外祖母和母亲夹在中间,一边一个哭的眼泪鼻涕的往她身上蹭,她别扭的不行,可又不忍心动一动。 第二十八章:回来 欧氏在门外站的脚有些酸麻。 伺候的丫头,麻利的忙搬了一张绣凳出来,伺候着殴氏座下。 今天一早刚到松鹤园给老太太请安,就听见丫头来报陈氏晕了过去。 老太太一听就上了火,一通忙碌,又是请医,又是探病的。 也是这陈氏有福气,刚巧不巧的遇到回来的龚老爷子。 欧氏一想到陈氏的好运气,心里忍不住的又泛起了酸。 这个龚老爷子是老太太远房的亲戚,当年老太太花了老大的力气才请了他回来给老太爷治病,可惜老太爷命运不济,本行亏损。即便请来的这不入世的神医,也只是多拖延了几年寿元,最终还是去了。 可从此后老太太就把这龚老爷子当神仙供了起来,家里为此不知道贴了多少银钱。 别的不说,单说每年送给这个神医的各类书籍字画就是一笔大大的开销。 让欧氏最气不平的,倒是老太太一心让峰哥儿跟着龚老爷子学医。 商贾世家若要该换门庭,读书科考才是正途,她就这么两个儿子,大儿定是要承继衣钵跟着父亲行商贾营生,可她的小儿子,为什么不能去读书科考?就是启蒙的先生都说,峰儿聪俊非凡啊。 殴氏越想越气,气不平,忍不住的就站了起来,愤愤的避到了侧屋的茶室,躲着不想见那龚老爷子。 她这一躲,屋里的事情便都归了蔡妈妈伺候。 蔡妈妈知道大夫人心眼子小,估摸着这会儿大夫人心里正不舒服。她是伺候老太太的老人,心里明白的明镜似的,这种时候,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多理会。 屋里老太太和陈氏伤心够了,两人互相擦了眼泪,心结解开,忍不住的都笑了起来。 柳雅捏了捏小手,心里苦哈哈的想。 这两个女人前世到死都没有再见一面,心结结的死死的。 这一世,还好有这么个机会,总算是解开了结。 外祖母心里松快了,应该能再多活几年,不会那么早就去了吧? 老太太此时才留心到被夹在中间的柳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言道,“雅姐儿,你没别吓着吧?” 柳雅乖巧的摇了摇头,软糯的回道,“外祖母不哭,母亲不哭,我没事。” 老太太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蔡妈妈听见屋里没了声音,忙贴近门帘问道,“老太太,药快熬好了,您看要不要先摆早膳?” 老太太在屋中应道,“早膳分开摆,我和大太太回松鹤园。姑奶奶的和表小姐的就摆在这个屋,上一些粥饼,油炸的不要上。” 蔡妈妈应了诺,忙往外吩咐。 老太太又摸了摸陈氏的头,慈爱的说道,“你既然要住下来,你这里的事情我来安排,你就当回家省亲,只管住。下午我让人过来接周妈妈去红叶寺,你该交代她的早些交代。另外,我看你和雅丫头也要添些衣服首饰,这些从我那边走账,你只管收着。” 老太太说道此处,忍不住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嫂子心不坏,就是心眼小,对钱财看的太重,心里不够亮堂,她也不想想,我们商贾之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何必在意这些。她好面子,心思也重了些,我会管教她,可平日若是有些不是得地方,你莫要与她计较。有了委屈只管同我说。” 陈氏点了点头,安慰道,“母亲不要忧心,我自小是嫂子和哥哥看着长大的,我心里明白。我以前脾气骄纵,如今吃了苦头,我也知道改。我心里明白,不会委屈。” 老太太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抖了抖,话却咽了回去。 她想也罢,已经回来了,有些事情,慢慢来吧。 老太太唤了丫头进来,慢慢扶着她站了起来。 她年纪大了,座的久了些,又伤心的哭了一场,总觉得全身酸疼,每一处得力,心里忍不住总念着一个老字,酸楚的又想哭。 她忙眨了眨眼睛,扬起脖子,将眼底的湿意倒了回去。 老太太急急的转了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好好吃饭,好好喝药,我去歇歇,回头再来看你俩。” 陈氏将柳雅留在了身边。 周妈妈伺候两人在床上吃了早膳后又伺候着两人喝了药,漱了口。 陈氏歪在床栏上,额头系了一块宝蓝团纹的锦绣的额帕,身后枕着两个墨绿绣红鲤的大迎枕。 她独独留了周妈妈说话。 周妈妈垂手安静的等在一侧。 陈氏歪头看了看躺在床里的柳雅。小姑娘脸颊微红,此时盖着绞丝红纹的墨绿苏绸被面的薄被正睡的香甜。 陈氏伸手拍了拍柳雅的小肚子,甜腻的望着女儿娇俏的脸颊。 真是个孩子,喝了药头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一点心事也没有。 还好,孩子这几年虽然受了些苦,可孩子并没有别的多的心思,也体会不到那些苦。 她会慢慢的补偿,她的女儿会过的很好很好。 陈氏没有回头,侧身向里背对着周妈妈说道,“老太太回头派人来接你去一趟红叶寺,你去寺里管俗物的主持那里将我们租住的宅院续定一个五年的契约,再一次给付一年的银钱。你记得同寺里说,我们回边城扫青,短时间暂时不会回来。” 周妈妈惊讶的抬头望着陈氏的背影。 夫人不是要出家吗?前几日还同来讲经的大师论禅,怎么这就要离开?夫人打算做什么? 她想问,此时又害怕的问不出口。 她看的出来,今天夫人对小姐已经完全不同。 夫人是不出家了。 她缓过了气,一下高兴了起来。 夫人喜欢小姐,要照顾小姐,那就肯定不会出嫁了。 陈氏给柳雅压了压被角,转身望着周妈妈道,“你记得回去红叶寺侯,回一趟院子收拾些东西,一定要记得去雅姐儿的床侧取那三个匣子,要小心,不要被人看到。取了立刻回来。” 周妈妈两眼炯炯发光,就好像夜里的狼眼。 陈氏被她看得好不自在,忍不住说道,“我知你不想我出家,这几日为了我出家的事情你也发愁。可你看出来我不出家也不用表现的这么高兴啊,眼睛都快闪的像狼眼了,怪瘆人的。” 周妈妈噗通跪了下去,扑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她哽咽着道,“我这是高兴,真的高兴,我心里的那个珍姐儿回来了,回来了。” 陈氏一愣。 恍然的凄楚一笑。 是啊,柳郎死后,她就不是珍姐儿了。 可现在她又是了。 陈氏翻了身,侧卧着,继续轻拍着柳雅的小肚子,温柔的说道,“奶娘你说的对,珍姐儿又回来了。我要睡会儿,我吩咐你的事情,你要小心办好,你出去吧。” 话音刚落,心里一松,一股睡意涌了上来,陈氏忍不住眯上了眼。 第二十九章:新衣 陈氏的病只吃了几幅药,在床上躺了一日便好了起来。 陈氏病好后,人仿若脱胎换骨,整个人完全不同。 老太太心疼女儿和外孙女,当日便流水似的往青桂园里送体己,药材,布料,首饰,摆件,甚至诗书字画,小儿玩件都送了来。 陈氏起了床后就一心的理着老太太送的物件。 若是要在陈家长住,女儿和她缺的东西可不是一件两件,头一件就是衣裳。 也不知陈氏打哪里得了银子,第二****便遣了周妈妈拿着银子去了针线房,让管事的妈妈带人过来量体裁衣。 针线房的妈妈刚带着丫头前脚进了院门,欧氏后脚也进了院子。 欧氏还没进门嗓门子就已经响的到了院外,大声的说道,“大姑奶奶啊,你这是要打我的脸哦。” 话音刚落,殴氏也进了正屋。 屋里柳雅正站在一个宽凳上张着双臂量身。 欧氏进来,抬头摸了摸柳雅的头,笑着坐到一边说道,“姑奶奶啊,你和姐儿做衣裳那是份例里公中该出的银子,哪能让你自个儿掏,难得你和雅姐儿回来住,这次就多做几件吧,按例每季每房都该有四身新衣,这次不如就做个八身吧?” 柳雅望着这个舅母,心里哽哽的闷。 陈氏自从那日痛哭一场后,这几日便一直将柳雅带在身边,就是夜里也是带着柳雅睡在一屋,满心满眼的疼着这个女儿。 她这几日理事也不遮着瞒着这个女儿。 柳雅是知道,陈氏这次做衣裳是要一口气做出四季的常服,除了她和柳雅的,还要做丫头和妈妈们的,别的不用理会,只她们娘俩的衣裳只怕也是要上百的数了。 这个舅母如今开口八身,还说是超了月例一倍,这是既不愿意出钱也不愿意出人的意思。明里说是给她娘俩做衣衫,暗里的意思只怕是说府里还有主子,也是要做每季衣衫,讽着青桂园里霸了针线房。 柳雅转了转身,等旁边量衣的人手一松,便噗噔跳下了矮凳,几步跑到陈氏身边死死的抱着陈氏的腰,扭身望着殴氏。 她虽不说话,可满身的气场确是明显,狠狠的摆着一副,你欺负我母亲的样子,紧盯着欧氏鼓着双腮。 陈氏本还气着欧氏斤斤计较,如今被女儿软糯的一抱,到了心口的气莫名的就散了。 她自那一哭,将多年的郁结哭散了,又同母亲说话解开了心里的一个疙瘩,原本坚毅的性子也慢慢冒了出来。 她如今看这个女儿真是千好万好,心疼的一塌糊涂,想着她多年过的清苦无依的日子更是愧疚,万事也都想着这个女儿了。 女儿不乐意了,她看了出来,心里熨贴,女儿真是自个儿的小棉袄,这么小就知道护着亲娘。 陈氏抬手将柳雅抱座到了怀里,慢悠悠的开了口,“大嫂既然说了,那就按大嫂说的办吧,既然是公中的份例,那衣料自然也是公中的出,你们将针线房的布料本子抱来看看吧。” 陈氏吩咐完,转头又同欧氏说道,“大嫂既然来了,就替我长长眼,选选布料吧,我现在还真不知道时兴什么料子了。” 欧氏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她很想朝着陈氏吼,“只是多做几件衣裳,谁说要给你出布料了,老太太那里的稀罕都在你这里,你还缺了那几块料子不成,你懂不懂人话啊。” 她也是心里不平,平日里老太太两个儿子走南闯北的做生意,看见稀罕的总给老太太送回来,谁不知道,老太太的私库里的东西可抵的上半个陈府,当年小姑子出嫁,老太太就给了不少,如今,这个陈家可是要留给她的两个儿子的。 看着老太太往这里一趟一趟的送东西,那简直是挖她的心割她的肉,她也是一时冲动跑了这么一趟。 可,这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想喊,却又怎么也喊不出疼来。 下面伺候的倒是乖觉,忙将带来的布料本子捧了出来,伺候在一边一页一页的翻过,恭谨地给陈氏回话,“这是蜀锦,面料虽然厚重一些,可好的是颜色重,又保暖,若是做秋裳倒是别致,平日里多是给小姐夫人们做外褂,现在还时兴在褂边用重色的丝绸嵌个深边压一压。” 那个管事妈妈很是有眼力,不轻不重的慢慢讲,陈氏和柳雅倒是越听越有了兴致。 女人不管年纪大小,对于衣饰总是有一种天生的热爱。 陈氏和柳雅一个这一世念了多年的经,一个刚重生,上一世也是卧病多年,两人都清寡着过日子,如今一下鲜活起来,心里的热情顿时高涨。 柳雅也忍不住插嘴问起话来,“这个颜色绿绿的很是漂亮,可是这布本子太小,看不全花色,也上不了身,不知道穿身上好不好看。” 陈氏笑的眼都眯了起来,点着头道,“还是我们雅姐儿想的周全,这布本子是小了些,可我们也不能把所有的布搬来啊,不如我和雅姐儿多选几个样子,让她们将选中的搬过来再挑选。” 柳雅顿时开心了起来,拉着陈氏很快选了几匹料子,急急的让人去针线房搬。 欧氏在一旁气的跳脚,可这会儿却怎么也插不进这两母女的话题里去,只能在一旁干陪着喝茶。 折腾了半日,陈氏又死活留了欧氏用了午膳,方才放了欧氏回去午歇。 这么折腾了一轮,陈氏心里也知道欧氏太过计较。 陈氏的陪嫁加上柳子诺留下的家业,陈氏手里并不缺银钱,以前是她一心念佛,不曾理会这些,可如今她要为了柳雅立起来,这头一件事便是重新掌了银钱。 她那日派周妈妈去取的东西里头除了大把的银票之外,便是以前的各项营生的契约和指调营生的签章。 柳雅还小,如今这些东西还不能给她,陈氏打定了主意,要带着柳雅立起门户。 若要立起门户定是要靠男子,目前的路就只有两条,一是过继,在柳家选个哥儿过继过来承了家业,将来若是柳雅嫁人还有一个娘家兄弟可以依靠;一是给柳雅招婿生子承袭家业;若是本心而论,陈氏倒是愿意让柳雅招婿。 可柳家还有几房,招婿名声有碍,恐怕柳家定不会同意。 此时陈氏带着柳雅也在午歇。 陈氏想的事情虽多,怀里的团子却睡的香甜,她抱着抱着忍不住睡意上来,也跟着睡了过去。 陈氏虽然只在针线房做了她和柳雅的四身衣裳,却让针线房给伺候的人也各做了四身。 陈府里下人的衣裳都是府里统一做的,除了一等的丫鬟和主子面前有脸面的妈妈,其他的人都是一色的衣衫。 针线房将事情报到了欧氏那里,欧氏心里有气可也不能真驳了这事,只能忍着气同管事妈妈说,“本来应该给姑奶奶和表小姐做八身衣裳,如今少了四身,青桂园里也就两个妈妈两个丫头,做四身也不多,既然姑奶奶开了口,你们照做就是,毕竟是府里的亲戚也不能全拿府里的规矩去说,这次就当特例,你们报过来走账就是。” 管事的妈妈领了话出去赶忙去安排事情。 欧氏却被这么气了又气,胸闷起来。 第三十章:安顿 第二日陈氏就指了陈妈妈出门。 后面几日里,宣抚城中顶尖的衣铺、首饰铺、脂粉铺子便挨个儿的进了陈府的门。 这些铺子一来就报了周妈妈的名号,说是已经下了定金请来的。 门房不敢拦着,放了人进去,回头就回禀到了殴氏那里,殴氏才知陈氏自个儿掏了钱,请了人来。 这宣抚城里,陈家和柳家的生意算起来也占了城中的一半,陈氏竟然还都巧妙地避过,只是请了两家之外的商家过来。 殴氏心里有气,可也无可奈何。 陈家表面是她当家主事,可老太太才是家里的大佛,这些事情,自有下人禀到老太太跟前,前几日因为做裳的事情,老太太已经敲打过她,让她不得多管。 现在这事她也只能收着手笼在袖子里,缩着。 柳雅自此日子过得越发舒服。 陈氏一心要弥补这多年对她的欠缺,一心疼惜她。 柳雅重生时便知道,自己不是陈氏亲生,可心里多年念着的母亲,怎么也不能说不是就不是,这一世,陈氏又终于改了性子,对她嘘寒问暖的关心贴切起来。柳雅心里还想着要母亲疼惜,因此她倒是真真的做了个乖巧的好女儿。 陈氏忙了一段时间将事情都规整起来。该做的衣裳、首饰、各式物件都办置了个齐全。就连红叶她老爹也被安排了进来,同陈府管车的下人一起在前院伺候,独独的管着陈氏的一辆马车。 因此青桂园里若是有人要出门子,也不用再去欧氏那里禀了话拿了陈府的车牌才能安排出府。 整个青桂园就好似陈府之外的外院,吃穿用度竟然都不再走陈府的公账,独独的立了出来。 柳雅这段日子常常发呆。 她没想到只是做了一点事情,陈氏竟同前世完全不同起来。 她心里既开心又有点莫名的害怕,若是按照前世,陈氏出家,总也是安稳的过了一生。可如今,这般,陈氏定不会再出家,可后面了,后面的事情因为这个转变会不会变的更糟? 柳雅忍不住的有点害怕。 这几日陈氏带着柳雅一早给老太太请过安后,送了柳雅回青桂院便急匆匆的出门。柳雅掰着手指算算,这样已经连续有六天了。 她忍不住的有些担心。 这****午睡了醒来,下床踩着睡鞋爬到了旁边的罗汉床上,扒着窗户往外望。 院里的桂花已经开的极茂盛,淡黄色的花像一颗颗的小米粒成簇的吊在树上,带齿的桂花叶子深绿的发亮,映着那花更加打眼。 桂花很香,浓浓的好像蜜糖汁,柳雅并不是很喜欢,可她知道,陈氏喜欢。 为了讨陈氏开心,她便装作很喜欢桂花的模样,缠着陈氏给她打了两套桂花的头面,一套是小桂花的纯金头面,点点的小桂花,打出细细的花蕊,厚重的花瓣,六朵一簇的小巧的一团,很是漂亮。另一套,则是用金做托,嵌了亮亮的黄色水晶雕的桂花,那桂花雕的比真的要大三分,亮亮的几朵穿点在一起,鲜亮的让人一见就挪不开眼。 陈氏见了这两套头面也很是喜欢,亲手给柳雅梳了发,一套套带过试过,笑的见眉不见眼的欢喜。 陈氏今天也是一早就出了门去,如今晌午也过了,还不见回转,按照往日的时间,至少也要到晚膳才回回来。 柳雅趴着愣神。 红叶从侧屋出来,瞧见了柳雅伸在窗外的小手,捂着嘴笑了笑,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子,到了她背后,突然大声说道,“小姐。” 柳雅被惊的一下跳了起来,光着小脚蹦了两蹦,扶着心口直喘气。 红叶则捂着嘴笑弯了腰。 她这段日子被宋妈妈按着死命的学规矩,如今规矩是有了样子,可还是改不了活波的性子,一旦宋妈妈瞧不见,她总能找点乐子。 柳雅因为带在陈氏身边起居,这段日子,见红叶的次数倒是多过宋妈妈,这会儿想着就问了出来,“红叶,宋妈妈了?” 红叶直了腰,翘了翘嘴委屈的说道,“宋妈妈这些日子可凶了,小姐是没有看到,宋妈妈打人了。” 柳雅无语的叹气。这个丫头,答非所问,拐着弯的告状。 想了想,柳雅也有些奇怪,宋妈妈是她的奶娘,就算陈氏日日带着她,奶娘也总是要伺候在一边才是,可宋氏这段日子总不露面,陈氏也仿佛忘记了这个人,也不提。 难道陈氏还会妒忌一个照顾自己女儿的奶娘,不肯让奶娘出来分了女儿? 柳雅暗暗扭了扭手指,心想她是不是想多了些? 她慢慢爬下罗汉床,往床边去。 红叶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絮絮叨叨,“宋妈妈这段日子可厉害了,用藤条打我了,说我不好好学规矩,就不让我伺候小姐了。刚才还罚我去摘桂花,呵呵呵呵,我看见小姐刚才望着桂花发呆,小姐是不是也要摘桂花,我带你去啊,桂花可香了。” 柳雅已经拿起了小衣服一本正经的穿了起来,红叶才后之后觉的忙伸了手去帮忙,嘴里还继续说道,“小姐,我来给你穿,宋妈妈说了,这都是丫头该做的,你要是动手就是我的错,回头又要打我手心了。” 柳雅停了手。 红叶利落的替她穿好了衣服,又抱了她座在床上,给她换了一双翠绿鹅黄绣凌霄花的绣鞋。 柳雅换了鞋子,下了地,快步的往侧厢后面去。 院子里如今还是两个妈妈、两个丫头,房子大,也就没有让她们住到最后面的下人房,只是在侧厢后面安排了屋子住下。 柳雅这是要去找宋妈妈。 有段日子没有见到这个前一世对她掏心掏肺好的人,柳雅心里有些空空的落寂。 第三十一章:桂花 柳雅出了房门穿过沿廊往后跑去。 房门虚掩着,并不曾关严,柳雅伸手推开了门,高高抬脚迈过了门槛。 宋妈妈正坐在床边的绣凳上绣着荷包,听见响声,她抬头望门口望去。 屋外的光亮的耀眼,柳雅的五官在屋中望去并不能见,宋妈妈微微的皱了眉头。她听见柳雅有些急促的呼吸,短促而急切。 姐儿是跑来的。 有段日子没有见过姐儿了,姐儿有夫人照顾远比她这个奶娘照顾好很多,只是吃食一样就好了许多,姐儿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能吃的好些对姐儿好。 夫人虽然没有说,可她知道,夫人她有些不喜。 为了姐儿好,她才尽量不出门,也不管事,只是让红叶过去伺候姐儿。 姐儿这会儿过来是有事吗? 宋妈妈站起身。 柳雅突然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来。 她狠狠的撞在宋妈妈身上,伸出短小的双手,死死的去抱宋妈妈的腿。 小手太短,只能抱个半环,她便用手死死的拽住了宋妈妈的裙边,梗着问道,“奶娘不要我了吗?” 糯糯的一句话将宋妈妈的心紧紧的揪在了一点,疼的她仿若快要死去。 宋妈妈伸手抱了柳雅,两人脸颊贴着脸颊。 屋里静默无言。 红叶从门外冲了进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妈妈,小姐来看你了,这下可好了,你想了小姐这么久,小姐也想你不是。” “小姐,我说你怎么这么没有规矩,不是说要行不露脚,笑不露齿吗?你这样,妈妈肯定要罚你的。” “啊,我也要跟着受罚,这可怎好,小姐你要救我。” 宋妈妈和柳雅忍不住都扑哧笑出了声。 屋里的悲伤在红叶的叽叽喳喳中消失无踪。 宋妈妈斥着红叶道,“就你嘴多,这几天的规矩真是白教了,还不快去给小姐端茶,记得温的,不要太烫。” 红叶紧张的呆了瞬,悄悄吐了吐舌头,应了是,转身出了房门。 除了门,她缩了缩脖子自言自语道,“宋妈妈要同小姐说悄悄话,我得去拖着秋菊姐姐,别给人听去才好。” 红叶溜了个弯自做聪明的去找秋菊,将端茶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此时宋妈妈摸了摸柳雅的头,轻声的问道,“姐儿,你怎么过来了?” 柳雅眯着眼睛笑了。 她粘粘的拉着宋妈妈的衣袖,撒娇说道,“我想奶娘了。” 宋妈妈心里一甜,又摸了摸柳雅的小脸,温柔的说道,“姐儿想我让红叶来叫我就是,怎么好跑到这里来,这里不是姐儿来的地方。若是夫人知道该不高兴了。” 柳雅知道她往下人房跑定是不和规矩,可是她小啊,一个虚岁五岁的孩子,哪里能知道这么多,小有小的好处。 “姐儿要听话,守规矩,夫人如今想的明白,又一心对姐儿好,姐儿更要乖巧,不要惹夫人不喜。我很好,姐儿不要担心,你看,这个荷包好不好看,我给姐儿绣的玉兔金桂,过几日中秋节正好给姐儿带。” 柳雅看着宋妈妈手中的荷包,淡绿如意锁形的荷包上精巧的绣着一只杵药的玉兔,旁边是一棵深绿挂着金桂的桂花树。 荷包精致巧妙,十分漂亮。 柳雅很喜欢。 她用力的点了点头,说道,“喜欢。” 宋妈妈忍不住亲了亲柳雅的脸颊。 这个孩子从出生就是她奶着养大的,她自己的孩子没了,可她有这个孩子,这也很好很好。 宋妈妈心里总是安慰自己,她对这个孩子好,那人也一定会对她的孩子好,一心换一心,才能得菩萨保佑,保佑她的麟儿。 柳雅掰着宋妈妈的手指,轻声的说道,“奶娘你还回来照顾我好不好,我在母亲那里,可是奶娘也可以照顾我的,我只是同母亲睡,奶娘还是可以教我绣花,奶娘绣的花真好看。” “母亲现在忙,不过母亲说等有空了,还会教我打算盘,教我算账,识字,可我还想跟着龚爷爷学医。” “这样好不好,我上午去龚爷爷那里学医,下午学绣花,晚上学算账?我同母亲说,让奶娘教我,这样下午母亲不在家,奶娘就可以来陪我绣花了。” “奶娘我舍不得你。” “你应了我好不好?” “我会乖乖的。” “我乖,母亲疼我会答应的。” “奶娘,奶娘。” 宋妈妈眼里含泪。 她点了点头,低声同柳雅道,“姐儿乖,我去同夫人说,说我回去照顾姐儿,夫人会同意的。姐儿乖,姐儿不能同夫人说这些的,姐儿说会伤了夫人的心,我去说,姐儿乖乖的等几日可好?” 若是姐儿去说,夫人会猜忌姐儿离不开她这个奶娘。做母亲的谁不想在自家孩儿心里是最爱的一个? 宋妈妈想明白,知道自己舍不下柳雅,她打定主意,等得了机会,她自己去求夫人回去伺候。哪怕夫人让她签卖身契,舍了这一自由身,她也是要留下来的。 柳雅不知道宋妈妈所想,她只当自己已经劝得宋妈妈留在她身边。 柳雅心情好的一塌糊涂,她觉的所有的事情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前几日的担忧忐忑仿佛也一下没了踪迹。 她拉了拉宋妈妈的手,轻快的笑道,“奶娘我想去摘金桂花,母亲喜欢,我摘了给母亲做桂花酿好不好?” “我还想吃桂花蜜藕,奶娘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宋妈妈愣了一下。 姐儿自小吃的就都是乡野农家的家常菜,什么时候吃过桂花蜜藕这样精致的菜肴?是这几日在夫人哪里吃菜吃到的? 柳雅开心,话多,也没留意到说错了话。 她还继续说道,“桂花还可以做桂花蜜,奶娘你会不会做?就是将桂花晒干,磨成了粉,再用淡蜜调水。” 柳雅此时只一心的想着做这些吃食,却没想到她做这些吃食的时候是她上一世在京城被关在小院中无所事事时做的这些,这一世她这点年纪,毫无阅历又哪里可能知道这些? 宋妈妈心里升起怀疑,可她并不曾深想,只当时这月余柳雅在夫人身边听夫人说起或者夫人让人做了的。 还好是说桂花,毕竟夫人爱桂,柳雅知道这些虽有些怪异,可还能解释。 柳雅越说越高兴,嚷着跳下地,拉着宋妈妈往前院去,非要立刻就去摘桂花。 宋妈妈扭不过她,只得陪着她往前去。 此时自作聪明的红叶也正拉着秋菊摘桂花,她嘴里嘀咕嘀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第三十二章:犹豫 还未走近古朴的老桂树,一阵浓香已经萦绕不断。 柳雅不太喜欢着浓烈的香气,她一直喜欢梅,尤其是白梅,以前她的院子里最多的也是白梅树,到了冬日梅花半开,挂着白雪的梅枝上分不清是雪还是花,只有淡香绕鼻,凌烈的冷风中也只有这香气让人觉得温暖。 柳雅站在檐边愣神。 眼前的桂树一瞬变成了白梅,青袍直衫的人左手背后,右手轻巧的攀折着一枝白梅,梅指上的手白皙的泛着荧光,那人的手指消瘦修长,骨节分明。 是他? 多少日夜梦里相见,多少日夜魂萦不断。 这个人如今又在何处? 柳雅记得前世的很多事情,她时常梦到,有时候梦中的情形千毫毕现,可她却不记得这个人的脸。 每次梦中相见,他不是背身而立,就是云绕身畔。 她挣扎着跑过去,她想知道他的样子。 他是她前世的夫,他是她前世孩子的父亲,她是那个将她关入深宅终身不得见天日的元凶。 她记得所有的人,唯独不记得他的脸。 柳雅晃神的伸出手,她想拉住他的衣角。 柳雅的手上传来一阵暖意。 红叶早早看见了柳雅,此时跑了过来,兴奋的拉住了柳雅伸出的手,开心的问道,“小姐,你是要摘桂花吗?你来晚了,我和秋菊姐姐已经摘完了,剩下的可高可高,你是摘不到的哦。” “你看,我摘了这许多,我全给你。” “你闻闻,很香吧。” “我还想给老爹送点去,可妈妈说,不能随便出院门,不能乱跑,我找我老爹这也是乱跑。” 红叶告状到半途,想起站在一边的宋妈妈,忙吐了舌头,吞回去了后面的话。 秋菊淡淡笑着过来见礼。 柳雅被红叶这一闹回了神。 她望着秋菊点了点头。 秋菊和周妈妈对陈氏很是忠心,前世艰难的一直陪着陈氏不说,秋菊后来还搭上了性命。 只冲着这些,柳雅待秋菊就多了几分真心的关切。 她笑着问秋菊道,“姐姐这几日忙吗?院子大了,人手却不曾增多,我和母亲两人大小事情都是姐姐照料,定是繁忙,只守夜这一事,姐姐就没有替换的人手。” “不如姐姐带着红叶,红叶很能干的,她会做饭,会洗衣,还会陪我玩。” 秋菊满脸带着笑,站在一边认真听着柳雅说话,默默的不言不语。 她知道夫人不乐意宋妈妈和红叶过来伺候,如今小姐提了,她却实不敢做这事的主,小姐年纪小,说话上没有顾及,夫人也不会怪责,可她可不是一天两天当这大丫鬟,有些事情,可不能顺着小姐去。 毕竟这个家是夫人当家,万事还得以夫人的心意为主。 宋妈妈在一旁岔了话进来道,“红叶你给小姐端的茶了?这茶端了半日还没看见影子,你说我该怎么罚你才好?” 红叶一下蹦了起来,将手绢包着的桂花一股脑的塞到柳雅怀里,转身往茶房跑去,快的如同烧了尾巴的狡兔。 柳雅抱着满怀的桂花,眨了眨大大的杏眼,转头望着宋妈妈。 宋妈妈摸了摸柳雅的头,笑着说道,“秋菊要管外又要管内太忙,红叶又不听话,我还是留着她多教教规矩。” 柳雅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道不能随便乱派人,她有没有管家。 可是她小啊,她小不就可以装不懂,装骄纵吗? 她上一世没有好好的在小时骄纵过,如今想尝尝滋味罢了。 宋妈妈欣慰的笑了笑,同秋菊道,“只怕红叶还泡不好茶,还劳烦秋菊姑娘去帮帮忙。” 话落,宋妈妈弯腰从柳雅怀里拿了桂花,轻声的哄着柳雅道,“小姐去茶室瞧瞧泡茶,若是有好些的绿茶,还可以用这桂花冲泡,小姐可想喝新鲜的桂花茶?” 柳雅眨了眨眼。 宋妈妈改口叫她小姐,不叫她姐儿? 叫她姐儿是因为将柳雅当自己女儿疼,叫她小姐是因为规矩? 柳雅心里怅然。 她委屈的拉了拉宋妈妈的手,微微嘟了小嘴。 宋妈妈怅然一笑,摸摸柳雅的头抱起她,轻声哄道,“不乐意走路啊,小姐的脚脚不乐意走就不走吧。” 宋妈妈快步几步迈进了茶室。 红叶已经烧滚了水,正拿着滚水在烫茶具。 秋菊跟着进了屋子。 她一望红叶的样,扑哧笑了出来,急忙奔过去说道,“你这丫头,这茶具可不是这么洗的,你看看你这,堆在一个大盆里洗,知道的是你在洗茶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洗碗了。” 红叶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你再旁看着我泡茶,别再这么折腾了,你这样折腾我可是受不起。” “这套白瓷茶具是配那湘竹茶盘的,这白瓷五彩釉的茶具是配楠木茶盘的,这还有紫砂的、青瓷的、蓝釉、青釉各式不同的茶具配的茶盘也是不同。” “红叶姐姐,我叫你姐姐可好,这些碎一个我都吃罪不起,我可是求你在先,千万别再动这些了。” 秋菊絮絮叨叨。 红叶手脚不停。 一个念。 一个动。 柳雅在一旁乐呵呵的笑。 青桂园里人少,好久没有这般话多的热闹,就好似她们还住在寺中一般。 宋妈妈也抿着嘴笑,难得的没有训斥红叶。 反倒是红叶自己摆弄茶具摆弄的烦了,嘟嚷了一句,“我才不稀罕这些,喝茶不就是喝水,拿什么不是喝,我拿碗也能喝。” 柳雅哈哈哈哈笑着,跟着说道,“我也可以用碗喝。” 小孩子银铃的笑声飘出去传的也远。 此时陈氏回来刚走到青桂园门口。 柳雅跟着她有些日子,她一听到笑声,就知道是柳雅在笑。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女儿的大笑声。 闺阁里的女孩儿自小就被教养的知礼守礼,这样的笑声透着乡间女儿的清爽自在。 陈氏自己就从来没有这样笑过,就算是她这生最得意最快乐的新婚日子中,她也不曾如此肆意欢笑过,就算肆意那喜悦也是埋在心里,挂在脸上的也只是嘴角的一弯笑意。 周妈妈皱了皱眉,往前几步,先推开了院门,垂首站在一边等着陈氏往里。 第三十二章:回忆 茶室大窗侧对着院门,宋妈妈座在窗边,如今听见门轴的机杼声,转头望过去,正巧看到进门的周妈妈。 她知道是夫人回来,抱了柳雅起身,低声只会两个絮叨的丫头道,“夫人回来了。” 话落,她抱着柳雅迈步出了茶室。 陈氏进门的时候,宋妈妈刚在正屋屋檐下放下柳雅。 柳雅一落地,抬脚就下了屋前的几级大台阶,巴巴的往陈氏跑去。 柳雅虽然知道陈氏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可在她心里,陈氏就是,这个母亲同侯府里那个比,实在好的太多,若是让她选,她定是选这个。 更何况,此时此地除了抱紧陈氏这个救命的孤舟,她也别无选择。 既然情感和实际都必须如此选择。 柳雅很柔弱的选择了依靠陈氏,乖乖做陈氏的女儿。 柳雅跑的很快,陈氏刚迈进到园子,她已一头撞到了陈氏的身上。 陈氏急忙伸手扶着柳雅的两肩,防着柳雅力道太大,带着她一起摔倒。 柳雅欢快的抬头望着陈氏,叽喳道,“母亲,母亲,你回来了,你给我带好吃的了吗?” “母亲,我有桂花,我都给母亲,母亲放在屋里,香。” 陈氏伸手点了点柳雅的额头,说道,“你这样揉我的裙,回头可要罚你描红了。” “教了你几日了,还这样没有规矩。” “行不露脚,笑不露齿,你可是一个字也没做到。” “今日可睡了晌?睡的好不好,午膳吃了什么?可乖?” “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油皮甜鸭。” 陈氏絮叨着牵着柳雅的手进了正屋。 宋妈妈行了礼,她也没有理会。 周妈妈落后几步,站在宋妈妈身边轻声安慰道,“夫人有些累了,等夫人休息过,若是有事再给妈妈送信。” 宋妈妈起身点了点头,犹豫着往后厢的屋中去。 柳雅进屋后乖乖的座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喝茶。 秋菊手脚利落的伺候着陈氏梳洗。 柳雅喝的是刚泡好的桂花茶。 这茶是用上好的银针绿茶先泡了一汤水,再加入清洗微微压揉后的新鲜桂花冲泡第二汤,过滤茶叶,留下淡绿的茶水,用薄壁白瓷盛了茶汤。 秋菊利落,听起来复杂的茶艺,她只需几个起落就泡好,端出来时,只需一个托盘装着滤茶的茶壶和茶杯即可。 柳雅不仅心里赞叹秋菊的爽利能干,她喝着茶想起上一世的一件事。 柳雅那日刚被二叔陈峰当面责骂,她心里难受,缩着躲在后园假山洞里咬着手帕悄悄地哭。 她正哭的伤心,突听见假山外传来人声。 柳雅摸着石壁悄悄往外看,原来是一个小丫头偷偷在烧纸祭奠。 小丫头烧着冥纸哭着絮叨。 “秋菊姐姐你死的冤,只望你下辈子投胎到好人家。” “恶人总会有报应,姐姐只需要等着,那个天杀的人迟早会得恶报。” “可怜王家哥哥,知道姐姐要嫁人本就病了,如今又听说姐姐去了,更是病的起不了床,姐姐,你可知王家哥哥的一片痴心。” “姐姐你一心要嫁的人布置了新房,可新房里娶的却是她人,可怜姐姐还对他痴心一片,生生的断送了自家性命,姐姐当日若是选了王家哥哥,又怎会有今日之祸。” “那人有什好?不过是瞧着夫人的钱财,偷了夫人钱财的管事,可怜夫人和你都蒙在鼓里,还当那天杀的是好人。” 柳雅在一旁听了一阵,只听的泪流满面。那时她一心爱慕二表哥,想着秋菊不得良人,没有好姻缘,竟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悲凉,陪着小丫头也哭了一场。 那日之后柳雅便病了,这一病就病到了死。 柳雅被柳府报出丧病,被安排假死送出南地后直接送到了京城。 柳雅眼前闪过上一世她最后一次见到陈氏的一幕。 那是柳雅的灵堂。 小院里正堂惨白的白幕前摆着一块灵牌。 陈氏盘腿坐在一侧敲着木鱼念着往生咒。 柳雅悄悄地躲在外面捂着嘴哭。那时候的陈氏已经瘦的只剩皮骨,两眼也已经看不清事物。 陈氏梳洗后换过家常衣裳转身出了屏风,一眼瞧见小女儿端着茶汤发呆,不由会心一笑。 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可她这个女儿,倒是时常愁上一愁,那柳叶一样的小眉总有皱起的时日。让人看着心里一酸。 陈氏走过去挨着柳雅座了下来,轻轻的将柳雅揽在怀中,逗她道,“雅姐儿又在愁什么,是愁油皮甜鸭太好吃不成?” 柳雅晃神回来,听见陈氏的调笑,轻放了茶碗扭身就往陈氏怀里转。她忸怩着撒娇道,“母亲又拐着弯的骂我是吃货,我才不是了,我是在想正事,正事。” “母亲,说过要教我识字和术算,母亲你今日就开始教我好不好?我还想去龚爷爷那里学医,母亲带我去拜师,好不好?” “我还想学绣花,奶娘绣的可好了,我想跟奶娘学。” “我还想学弹弓,红叶会,红叶打的可准了,她会打鸟,我也想学,我不打鸟,母亲我只是学者玩的,我不会杀生。” “母亲,我要学好多好多。” 陈氏听见柳雅提到奶娘,愣了愣神。 自从她一心认回这个女儿,她就莫名的有些妒嫉宋氏这个奶娘。这几年女儿是宋氏将柳雅当女儿在养,女儿开口说话第一句叫的是奶娘而不是娘。 她真的妒嫉。 为了掩饰,她故意圈了雅姐儿在身边。 可人心肉长,她又怎可能阻隔得开这日日积累的情意。 宋氏是她临盆之时偶遇的路人,只因当日她无心照看女儿,又恰好宋氏有奶,她又愿意跟随她们一路南来。 如今想来此事太巧,当日她无心盘问宋氏生世,可现在。 她实在不放心留一个如此来历不明的人在女儿身边。 柳雅说完了话,久久不见陈氏回应。她忙抬头去看陈氏。 第三十三章:拜师 陈氏望着女儿红扑扑的小脸,灿若星辰的眸子,心里一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怎么给女儿说? 猜忌宋氏的话是无论也不能说的,最好是让宋氏自己离开。 陈氏打定了主意,笑着摸了摸柳雅的脸颊,说道,“我同雅姐儿一起去问问龚爷爷如何?” 柳雅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欢快的拉着陈氏的手蹦下了地。 陈氏带着柳雅进了龚老爷子的院子。 院中晒着草药,闷闷的草药味随着风在院里荡来荡去。 伺候龚老爷子的小厮瞧见陈氏,忙打了帘子往里报。 龚老爷子正拿着戒尺在训小徒弟,刘雅的二表哥陈峰,听见小厮禀告,老人家嘴角一歪露出一丝坏笑。 那日看病之后,老爷子就不再教陈峰医术,每日逼着半大的少年改学孔孟之学。 陈峰跪在地上满脸的郁闷。 小表妹来了,他这个狼狈样子,怎么见人? 龚老爷子,逼问道,“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陈峰咬了咬牙,狠狠的答道,“徒儿遵从师傅教诲。” 老爷子哈哈哈大小,摸了摸胡子,说道,“那就是答应了,好好好,起来吧,起来吧,好孩子。” 话音刚落,老爷子已经迈脚出了屋门,站在屋檐下委屈的对着刚到檐下的柳雅道,“小丫头来看我了?这都多久了,你猜想起我来?” 柳雅疑惑的想,这是撒娇吗? 老小老小,真的是老了就变小了,这娇撒的,让人好难接受啊。 陈氏也惊讶的眯了眯眼。 龚老爷子可不管这些,他都古来稀的年纪,活着也就图个开心,别人如何早已不落他的眼。老小老小不过就是不再遮掩性情,如同孩童一般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喜欢,不喜欢直接摆在脸上罢了。 陈氏松开了柳雅的手,带着柳雅在檐下给龚老爷子施礼。 老爷子摆了摆手,直接说道,“进来吧。”领头往屋里去。 陈氏拉着柳雅的手进了门,刚站定,陈峰几步行到陈氏面前施礼道,“见过姑姑。” 陈氏惊讶的点了点头。 陈峰怎会在这里? 柳雅眯着眼打量这位表哥,清瘦的身量,一身宝蓝直袍,黑发柔顺的束在头顶,扎了一条同直袍一色的宝蓝缎带。 少年五官清秀俊雅,蚕眉微长,眼黑而有神,确实英俊,只是比十年后的人人羡艳的陈家二郎比起来,还太过稚嫩,羞涩。 这一世,柳雅知道自己是再不会喜欢这个表哥了。 前一世的爱慕不过是虚荣心作祟,喜欢的也不过是一个英俊少年的皮囊,这一世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落入这虚荣之中。 心里明了,眼睛里就显现了出来。 柳雅眼神清明透彻,毫不掩饰的直直的看着陈峰。最终竟然将这少年看的面红耳赤的低了头。 柳雅心里有种恶气得出的快意,不由得脸上带笑,露出一口白牙。 龚老爷子座在一旁将两个小人儿的眉眼官司看的分明,心里因为看了场好戏,也开心不少。 倒是陈氏看的满眼疑惑不明。 她拉着柳雅座在了龚老爷子下手,此时看见侄子脸红,忙将柳雅带了转了个方向,面向老爷子,开口说道,“小女儿嚷着要过来拜老爷子为师。我不知道老爷子的意思,这才冒昧带着小女过来求问,不知此事可成?” “那****既然打赢了,就不会悔诺,既然来了,就磕头拜师就是。”老爷子干脆利落满口应承。 刚巧小厮端了新茶上来,陈氏忙站起来伸手端过茶盏,说道,“雅姐儿还不给师傅磕头,斟茶。” 柳雅正要噗通跪下,胳膊一紧,她硬是被拉住没能跪下去。 她片头一看,拉她的竟是小表哥陈峰。 陈峰皱了眉头,同一旁伺候的小厮道,“还不去拿垫子。” 小厮忙应了诺,冲冲拿了软垫过来,放在柳雅身前。 望着放好的垫子,陈峰轻轻送了手,叹口气,轻声说道,“表妹还小,这青石地砖跪着膝头生疼,还是要垫个软垫才好。” 柳雅点了点头,轻轻道了谢,垂着眼帘跪在了软垫上。 陈氏心里点了点头,对这个小侄子倒是多了几分好感。 柳雅规矩的磕了三个响头,抬手接过陈氏递来的茶盏高举过头,软糯的说道,“请师傅喝茶。” 老爷子摸着胡须点头,端过茶盏饮了一口,说道,“乖徒儿,起来吧。” 放了茶盏,老爷子顺手在旁边桌上摸了一本书,直接递给柳雅道,“这是给你的见面礼,等你背会了,再来我这里讲学。” 柳雅乖巧的接过书,望着书面上的大字,眉头微皱。 她可才虚岁五岁,还没有开蒙,这书怎么背?虽然她重活一世这字是认识,可她认识也要装不认识啊。 陈峰此时也是满头虚汗。 这个师傅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什么都是丢给学生自己去学,他也就罢了,毕竟除了来这里,他还有请教学的先生,基本的学识自然有人教导。可表妹,表妹这个年纪,拿着一本医书背书? 好歹这个也是他的亲表妹,也是亲师妹,师妹有难,做师兄的总不能袖手旁观。 陈峰摸了摸抽疼的额角,慢慢说道,“恭喜师傅收了小师妹。” 他微侧了身子,又对柳雅道,“恭喜小师妹拜入师门。” 柳雅惊讶的微张小嘴。师妹?陈峰师兄? 陈氏在一旁倒是淡定自若,反正就是来拜师的,只要拜成了就行,至于怎么学,倒是无所谓,小孩子学什么都慢慢来,背书也可以慢慢背,柳雅能否学成倒是不在她的考量之中。 陈氏微笑着开口道,“老爷子收了徒弟,这拜师礼我回头给老爷子补上,我哪里还有亡夫留下的基本医书,倒时也一并给老爷子送来。” 龚老爷子一听医书,眼睛有了神采,很是开心的说道,“很好,很好,有了新徒弟就有新的医书,倒是双喜双喜。” 陈峰实在受不了自家师傅的二货样子。 他摸着越来越疼的额角,开口道,“师傅,今日时辰晚了,姑姑和表妹还要去外祖母哪里请安,我陪姑姑和表妹同去,正好去给外祖母报喜,师傅新收了徒弟。” 龚老爷子心里咬牙。这个小徒弟真是有了师妹忘了师傅,这就偏帮起来了。 可老狐狸总是老狐狸,日子还长,不怕这两个家伙不落到井里来。 老爷子摸着胡子点了点头,放人。 陈氏领着两个孩子从龚老爷子院中出来,转了个弯,去了老太太龚氏的松鹤园。 第三十四章:螃蟹 松鹤园里几个丫头正陪着老太太在西厢里摸牌,老太太赢了钱正在乐呵,开心的同座在她旁边给她看牌的大丫头绿乔道,“还是你贴心,知道帮我赢钱,回头拿这钱给你买花戴。” 绿乔乐呵呵的凑趣道,“这可是您说的,我可不要那便宜的,您啊得给我最贵的才行。” 老太太伸手点了点绿乔的额头,不乐意的道,“你就是个爱拔尖的。” 门口的小丫头挑了帘子轻声的回禀。 屋里二等的丫头绿纱得了信,转身往里走了两步,站在老太太身边笑着禀道,“姑奶奶带着表小姐和二少爷过来了。” 老太太一听,急得将手上的牌一推,站起身就要往外迎。 绿乔忙伸手扶了老太太,笑着劝道,“老太太您别急,慢着些。” 老太太可不管这些,几步迈过隔断进了正堂。 陈氏领着柳雅和陈峰晚两步也进了正堂,站在堂中给老太太见了礼。 陈家大小姐生的早,出嫁到了京城,如今老太太跟前就两孙子,更何况两孙子也大了,早就不在老太太膝下承欢。 老太太没有孙辈可以戏耍,这才退而求其次的在屋里养了许多漂亮的下丫头,也算是养养眼,过过干瘾。 如今陈氏回来,还带着小外孙女。 老太太思念女儿多年,小外孙女也乖巧可爱,相处多日,多年淡了的情份也慢慢的因为血脉天性渐渐浓郁,老太太心里顾念陈氏两母女的情份日渐浓厚。 老太太眼珠子此时落在柳雅身上,挪不开眼。 小姑娘粉嫩白皙,软软糯糯,老太太喜欢的不得了。 她朝柳雅招了招手,轻柔的唤道,“雅姐儿,我的姐儿,快来祖母这里,祖母这里给你备了红豆酥。” 柳雅乖巧的走过去,挨着老太太笑。 望着小姑娘微翘的嘴角,眉角飞扬的红痣,老太太忍不住的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 软软糯糯,就好似揉好的糯米团子,冰凉柔软。 丫头端了红豆酥过来,老太太顺手捏了一个直接就往柳雅的嘴里送。 因为是特意给孩子准备的糕点,红豆酥做的十分小巧,园园的红豆沙裹在冰软的白透的糯米皮重,就好像一颗颗剥了皮的淡红泛白的小浆果。 柳雅乖乖的张口轻咬住了红豆酥的皮,老太太松手,柳雅小舌一卷,一拖,整颗红豆酥就进了她的嘴。 老太太看着小姑娘鼓了鼓腮帮子,轻柔的嚼了两口,老太太仿若自己吃了糕点一般,心里泛起一股甜腻。她忍不住的将柳雅抱进了怀里,在她脸颊上亲了两口。 陈峰座在一旁的矮凳上看着柳雅。 陈峰自小就是他大哥的跟屁虫,他总跟着大哥哥满府乱跑,不是去祸害池塘里的鱼,就是去祸害满院子的花草,最后两人皮到到处去祸害作弄人。 也只这几年大哥大了,跟着父亲和舅舅开始行商,他少了玩伴,又被祖母丢给不着调的龚老爷子当徒弟,他才慢慢的收了心开始日渐懂事沉稳起来。 可不管陈峰如何懂事,他也还是个半大孩子。 如今看见小表妹娇俏可人,他忍不住的在心里也喜欢。 他忍不住的开口撒娇,“祖母,你如今只记得表妹,不记得我了,红豆酥我也爱吃啊。” 老太太听了一乐,反问道,“你这混球,什么时候稀罕我这里的吃食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小舅舅可是猴精的带着你俩兄弟在后园子里弄了个地偷偷摸摸的烧东西吃,你稀罕的可不是我这里的。” 陈峰被揭了老底,不好意思的红了脸,索性破罐子破摔。 他厚着脸皮往老太太身边一站,一把抢过丫头手中的托盘道,“我就爱这红豆酥,祖母今儿就全赏了我吧。” 老太太一愣,拍着身边的矮几哈哈哈大笑,指着陈峰的笑骂,“陈家竟然养了个土匪,这是喜欢啥就抢啥,将来你大了,难道还要自己去抢个喜欢的媳妇不成。” 老太太促狭,如今老了,有些返老还童的没有忌讳,说话行事少了章法,一心想要促狭这个小孙子。 陈氏本在一旁笑着喝茶,听见老太太促狭地话,惊讶的瞪圆了脸。 柳雅听见这不靠谱的话,也在心里翻白眼。 这哪里是陈峰的亲祖母,这就是陈峰的仇家,这是不看见陈峰出丑决不罢休。 陈氏有些不忍,她放了茶盏,岔开了话题,“今日我和雅姐儿要在母亲这里蹭饭,母亲的私房菜可不能藏着不给。” “我记得蜜汁云雀最是好吃,只可惜费些时间。” “雅姐儿爱吃肉,可红肉太腻,母亲的私房菜里不是有一道甜醋桂鱼吗?” “嗯,还有海参,葱爆海参也不错,可这海参此时怕是发不出来,可惜了。” “不若做个紫菜虾球,这个做来容易,也算是海味。” “乳鸽也不错,烧的味道最好,母亲的小厨房里那秘制的酱汁最是好。” 老太太愣了愣神,听着陈氏的话,不由想起陈氏在家做姑娘的日子,那时候,她一心宠着这个女儿,为了给女儿弄吃食,府里半年就换个厨子,每个厨子都能留下几个拿手的菜,久了,老太太竟然自个儿弄了个私房菜谱出来。 也好在陈家是商贾之家,天南海北的生意里酒楼不少,因此只需要将酒楼里的大勺师傅轮着往家里替换就成。 可女儿嫁了,她便无心再管这些吃食,这么多年过去,府里哪里还有这些菜式? 陈氏越说越有意思,一溜的菜名报的顺溜。 “鱼皮粥也是好吃,那鱼皮也是有讲究的,可不是随便拿条鱼就能有鱼皮可吃。” “山药牛肉,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可是麻烦,山药要掏空塞肉,煎炒蒸闷都要用到。” …… 柳雅和陈峰都听得入了迷,嘴里的口水也多了,忍不住的咽了咽。 老太太心里发苦。 如今家里可办不全这些吃食,要是再说下去,回头厨里伺候的人得疯了。 老太太开口打断了陈氏。 “你是多少年没吃过好的了,竟然惦记这些,今日没时间做这么多,后面慢慢做来吃,如今八月吃螃蟹倒是何时,让厨里做点新鲜的螃蟹吃。瓜果也大多熟的正好,南瓜酿丸子也可以做来吃吃。” 陈氏笑了笑,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就吃螃蟹,蟹黄豆腐羹、蟹酿橙、醉蟹都可以做些。” 老太太松了口气,还好女儿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非要缠着吃这吃那。 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绿云最擅吃食,老太太吩咐了她道,“绿云你去厨里看看今日的螃蟹,若是新鲜就让厨里整治一座螃蟹宴上来。” 绿云领了吩咐正要往外去,柳雅乖巧的开口问道,“祖母,菊花是不是也可以吃?菊花很好看了,我总想吃。” 老太太愣了神。 花怎么吃? 柳雅却是知道,菊花也是可以吃的,前一世她无所事事的时候,就喜欢摆弄花草,花草摆弄得多了,就慢慢开始喜欢稀奇古怪的用花做吃食。 京中繁华,那人见她喜欢,竟然给她寻了个好厨子,她每日便有半日时间耗在了厨里同那厨娘一起弄花吃。 今日说起螃蟹,柳雅就想起了自个儿办的螃蟹秋菊宴。 她忍不住就多嘴问了这么一句。 陈氏小时也爱吃食,虽不曾吃过这稀奇古怪的菊花,可她却也不觉得吃菊花有何不妥。她如今疼爱女儿,既然女儿想要,那自然也要试一试。 陈氏笑着说道,“菊花既然可以入药做茶,自然能食,让厨里想想法子,试一试也是可行。” 陈氏护着女儿。柳雅心里暗暗开心,她不觉得转头望着陈氏傻笑。 第三十五章:捂脸 陈家规矩并不多,除了早膳大家因为要给老太太请安,会一早过来老太太这里一起用膳外,其余的午膳、晚膳大多各自在自家院中用膳。 今日因为摆了这螃蟹宴,老太太便让人去请了大老爷和太太还有大少爷一起过来用晚膳。 老太太本还想请龚老爷子过来,可老头脾气古怪,直接说螃蟹性寒不想多吃,摔了老太太的面子,不肯过来用膳。 老太太听了回禀,除了暗骂了一句老混蛋也别无他法。 夜里一顿螃蟹宴倒是应了秋日的节气,除了老太太年岁大了,不敢多吃,其他人倒是吃的十分开心。 就连一直别扭的大老爷也心情舒缓的同陈氏说了几句,虽然无非使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聊,可两兄妹之间的冰层总算是有了一丝裂开的痕迹。 饭后众人去了东厢饮茶闲聊。 大老爷同老太太说起今年的中秋灯会。 “母亲,宣府城里的中秋灯会因为有钦差巡视知府特意让人又加了一千盏灯,今年的灯会繁华更盛。母亲多年没有出去舒畅的看过灯会,今年不如去看看。我们也不往南北大街这样喧闹的地方去,只去千灯楼吃饭看灯。” 老太太叹了口气,回道,“我知你孝顺,可我多年孀居,已经习惯了不出门,中秋灯会我也不是没有看过,你若让我出门去看个灯会,我倒是不愿意的。我如今年纪大了,看见人少心里空落,可看见人多的像蚂蚁,我也不习惯。” “你弟弟这几日也应该回来过中秋,今年,你妹妹和侄女也都在,算来也算难得的一个中秋团圆宴,我倒是想在家里松快的吃一顿饭,在园子里赏赏灯就好。” 大老爷点了点头,应了老太太的话,继续道,“若是如此,我让灯坊再扎一些灯送到家里来布置,只是河灯今年不知母亲喜欢什么?往年都只扎了荷花的,而且也扎的不多,不如今年多扎几款,到时候将宴席设在流水亭中,正好可以赏景赏灯。” 老太太点了点头,心里开始想念小儿子。 她这小儿子自小爱玩,若是问他,只怕这中秋灯会就不只是赏个河灯如此平淡无奇了。 坐在一边的陈峰此时正瞪着柳雅。 柳雅端着小茶盏掉腿坐在一旁的罗汉床上正喝着茶。 柳雅上一世一直散漫着长大,并不曾学过闺阁女子的规矩。她后来去了京城做的是外室、小妾,学的规矩也是伺候人的下人规矩。 平日她一个人跟着陈氏,又加上年纪小,并不曾被人看出什么不妥。 可今日,她喝茶时一时心思松懈,不自觉地就悄悄晃着掉在罗汉床边的的小脚玩。 葱绿色的小绣鞋在裙下露出一点,翠绿可人。 陈峰随时男孩儿,可他身边的女儿家确实不少,她外祖家里大大小小的表妹就有七八个,年纪大小不一。他也算是在女儿堆里长大。 可他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孩儿会晃脚。 他是男孩儿,自小皮实,他心情好的时候也喜欢吊着脚自由自在的晃来晃去。 可柳雅是女孩儿啊。 那葱绿色的小脚其实晃的明显,若不是他不好意思的低头,他也不会看到柳雅晃脚。 真的是个别致的女孩儿。 今日的螃蟹宴,柳雅吃的很是开心,江南的菜式精致美味,她已经许多年不曾尝到,今日算是微微了尝了夙愿。可惜的是她还是没有吃到菊花。 她那时候也是费了极大的心思才将菊花入了宴,今日这点时间,厨里做不出来也算清理之中。 柳雅心里想着,有机会可以不着痕迹的将花宴的做法告诉厨里,反正做起来很简单,只是要想到如何做有些难。 柳雅喝够了茶,顺手将茶盏放在了一边的矮几上,她一抬头,正看到陈峰的两个黑葡萄似的眼珠子。 这个表哥今日盯着她看了好几次,每次都一脸傻样。 柳雅实在无法将记忆中那个风光齐月的让她一见倾心的陈峰同此时这个泛着呆病的小表哥等同一人。 柳雅一时玩心大涨,瞪圆了眼珠望着陈峰吐了吐舌头。 小姑娘的舌头粉嫩娇小,陈峰只看到那小舌在眼前一闪,他不敢置信的长大了嘴。 一旁坐着的大表哥大概也看不惯自己弟弟的傻样,用脚尖碾了碾弟弟的脚。 陈峰脚上吃疼,丝的一声闭进了牙口。 他恨恨的望了望旁边高他许多的哥哥。 此时老太太正乏了,端茶赶人。 屋里的大大小小忙站了起来行礼告退。 陈峰被哥哥拉了一把,才回过神来同众人一起行礼。 螃蟹宴后,人人都忙碌了起来。 柳雅忙着背龚老爷子给的医书。 陈氏则继续忙着归拢嫁妆和夫家的生意。 倒是陈峰仿若闲的很,每日里总要找时间往青桂园里跑一趟,说是要照顾小师妹的功课,一本正经的要教柳雅识字。 柳雅对他烦不胜烦。 这日下午陈氏又是出门未归,柳雅悄悄地躲到宋妈妈屋里描红。 宋妈妈拿着柳雅的医书正在翻看。 院子里陈峰的声音传了过来。 “秋菊,你家小姐了?” “小姐还在午睡。” “午睡怎么这么久,睡多了可是会头疼。你去伺候你家小姐起床。” “奴婢不敢。” “你不去,我去。” …… “啊,小表妹不见了。” “没,没,表少爷,我家小姐没有不见。” “屋里没人。” “屋里是没人,可人没有不见。” …… 迟钝的陈峰还是没悟出来他被人嫌弃了。 柳雅捂脸。 这真是将来会艳惊京城的状元郎? 第三十六章:小舅 有句俗语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中秋节便是两天宴席,十五是家里的过节,十六则是出嫁的女儿女婿回家过节。 陈家只有一个女儿嫁到了京城,若是要回来过节,路途遥远,自是不行。 陈家的主子也就这么几个,今年多了出嫁的姑奶奶和表小姐,陈家热闹了不少。 因为临近过节,陈氏这几日不曾出门,宋妈妈寻了柳雅午睡未醒的间歇去见了陈氏。 陈氏上了茶在厢房见了宋妈妈。 宋妈妈福身行了礼,开门见山的说道,“我求夫人让我回小姐身边伺候。” 陈氏心里别扭,她感激宋妈妈这几年对柳雅的照顾,可她也别扭女儿亲近这个奶娘。让她赶了宋妈妈出门,她做不到,可她不乐意见这人,赶了她在一处不见,她心里才稍微平衡一些。 如今这个压的她心里不平的秤砣跳出来要回来伺候,她心里滋味杂乱,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妈妈索性打破沙锅的一话到底,继续说道,“夫人生下小姐,并不曾抱过小姐一次,小姐是我抱着照看到如今,我疼小姐的心不比夫人少一分,我失了孩子,恨不得死的时候能遇到夫人和小姐,又能得了夫人信耐照看小姐,这是我的运气,若是么有这一出,我早就一尺白绫吊死了自己。夫人和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疼惜小姐的心思夫人知道,夫人如今不肯让我近前伺候,顾及的也不过两点,一是怕我说出当年之事;二是怕我拐带了小姐。” “夫人,我愿意签下卖身契,只求夫人让我回小姐身前伺候。” “我可发重誓,绝不说出当年之事,更不会拐带小姐,夫人不信我的誓言,卖身契夫人可信?” 宋妈妈停了话站在一边不再言语。 陈氏依旧不言。 她心里明白,宋妈妈所言一针见血,她说的才是真正的症结所在。 宋妈妈是一把可以挖开她昔日伤口的刀,这把刀悬在一处,随时落下,她如何能心安? 宋妈妈等了一时,陈氏依然不言。 她咬牙噗通跪了下去。 屋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陈氏紧咬了牙,她生性刚毅,自小经商,如今性情仍在,一件事情利弊得失,在她心中自有算盘,自由天平。 如今她估计的是女儿柳雅,宋妈妈在柳雅心中的地位因为这日日贴心贴肺的照顾,只怕比她这个母亲更重。若是无辜赶走宋妈妈,她怕从此失去女儿的青睐。 冷落只是一时无法之选。 可到了这不得不选的时候,陈氏坚毅之色还在,她咬着牙算了又算,终是不敢冒失去女儿的风险,女儿虽小,可却已经不是可以随便哄骗的年纪,若是没有最好的理由,她无法说服女儿。 陈氏要紧槽牙,压低声音道,“你起重誓,全新爱护姐儿,护她平安喜乐。签下卖身契约,连你收的两个仆从也得重新签契,卖入柳家,我方留你继续伺候姐儿。” “你且记住你今日所言,若又违背之日,我必让你悔不当初。” 宋妈妈当即起誓,誓必又恭谨地磕了三个响头,以示认主。 等柳雅醒来,一眼就看见坐在床侧为她轻轻打扇的宋妈妈。 柳雅很是高兴。她拉了拉宋妈妈的衣袖,甜甜的唤了声奶娘。 宋妈妈眼角湿润,伸手摸了摸柳雅的头,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轻轻顺背,低声说道,“我要陪着姐儿,同姐儿一处,护住姐儿平安喜乐。” 柳雅一听,知道陈氏答应了宋妈妈回来照顾她,心里对陈氏又多了一分欢喜。 熊孩子陈峰此时跑进了院门,他连着好几日没有寻到小师妹,心里焦灼,担心小师妹的功课到几乎夜不能寐的地步。 茶房里的秋菊瞧见陈峰,忙迎了出来,给陈峰请安,“表少爷安。” 陈峰点了点头,几步跑到柳雅门口,掀了帘子就往里闯。 秋菊吓了一跳,虽然小姐哥儿都还小,可这哥儿着毫不顾忌的直接掀帘子闯,合适吗? 虽然陈峰已经不是第一次闯,可前几次小姐不在啊,今天在,在和不在区别很大不是? 秋菊忙快步跟了过去,急着劝道,“表少爷慢点,小姐还在歇觉,莫要扰了小姐。” 陈峰已经被骗过好几次,这次更不肯信,直直的就往里闯。 小师妹太小,还没有见识过师傅的恐怖,他一定要告诉师妹,可不能让师妹给师傅欺负了去。 可信今日有宋妈妈在,陈峰闯闺房见小姑娘的事还是折在了半道。 宋妈妈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挡了陈峰,巧劲一带,拉着他一转出了房门。 “还请表少爷等等,小姐刚醒,还要更衣。” “秋菊去伺候小姐起来。” “表少爷去堂间喝茶,红叶,去泡新做的桂花茶给小少爷尝尝。” “表少爷不要不要去给夫人请安,夫人在东厢书房。” 利落的几句话,宋妈妈分好了事,轻巧的连陈峰也一并安排了进去。 陈峰一哑。 他自小可没受过下人这样的待遇,第一次遇到还真不知如何应对。 柳雅在屋里听了,心里开心的不行。 宋妈妈可真的是自己人,比金子还真,这可是前世照顾她到最后病死,一直倾心倾力的奶娘。 柳雅的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滚,才面色潮红的顶着满脸的笑意让秋菊给她梳洗。 陈峰怪了弯去给陈氏见安。 等他再回来,柳雅已经梳洗好了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端着一碗豆腐羹在饮。 小姑娘穿着红锦暗金纹的小褂和裙子,粉粉红红的脸蛋上黑眼珠鼓溜溜的转。 陈峰只看了一眼,心里就软的一塌糊涂。 粉雕玉琢的漂亮孩子,可真的是大小通知。 他几步跑了过去,踢了鞋子几下爬上罗汉床,盘腿坐在了柳雅的对面,隔着矮几看着柳雅不说话。 “表哥要喝豆腐羹吗?我喝的是甜的,表哥要甜的还是咸的?” 陈峰笑咪咪的点头,说道,我要甜的,同表妹一样。 旁边伺候的秋菊取了一碗端给了陈峰。 豆腐羹很甜,润滑舒服,而且还冰镇了一下,不是很冰,只是恰到好处的凉爽。 两个漂亮孩子正吃的开心,陈峰伟大的拯救小师妹的计划还在心里绕来绕去的酝酿。 院里传来了陈氏的声音。 “真的是二哥回来了?” “回姑奶奶,是二老爷回来了,老夫人接了消息赶紧让我来送信,说是已经下了船,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就到,老夫人的意思,是请姑奶奶和表小姐去松鹤园。” “你去回老夫人,我和雅姐儿换身衣裳就到。” 陈峰呆了呆神。 陈氏已经快步迈了进来,欢喜的同柳雅道,“雅姐儿,你小舅舅回来了。” 第三十七章:菜式 陈氏带着柳雅和陈峰到松鹤园的时候,陈家二爷已经座在正堂陪着老夫人龚氏说话。 柳雅好奇的看着陈二爷。 看着三十不到的男人,高挺比值,浓眉大眼,一身淡绿色的道袍简单的用嫩黄的丝涤松松的系在腰间。 柳雅不得不说,这是个英俊的男人。 陈家二爷陈磐也在打量刚进门的两母女。 陈氏归家的事情,他在路上已经收到家中来信,一切尽知。他与这个娇俏的妹妹自小就要好,可自从妹妹出族嫁人后,已经整整快十年的时间。 他已经不记得妹妹的长相,也不记得那些不快。他知道大哥深恨妹妹间接气死了父亲,也恨妹妹让母亲多年伤心。他不愿意夹在大哥与妹妹之间纠结伤怀,多年来他已经学会遗忘。 如今刻意遗忘多年的人站在面前,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颜色。 陈磐心里涌起伤怀。 他哽咽着站起来,轻轻的唤道,“珍姐儿。” 陈氏一听哥哥的轻唤,眼泪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地掉起了金豆子。 柳雅站在一旁,微扬着小脑袋,看看陈氏,再看看陈磐,脆脆的问道,“你是我的小舅舅吗?” 陈磐忙走进柳雅,一把抱起她,又掏出绢帕递予陈氏道,“还是同小时候一样爱哭,还好小丫头不像你。” 话落,陈磐偏头逗柳雅道,“你怎知道我是你小舅舅,是不是你母亲告诉你的?” 柳雅搂了陈磐的脖子,将小脸埋在他的肩窝处,得意的说道,“因为你和祖母好像啊,还像大舅舅,也像母亲,所以我认得你啊。” 陈磐心中一触动,都是一脉同胞的兄妹怎能不像? 昨日的万般往事在这一瞬烟消云逝。 老太太已经抹了几次眼泪,欢喜的笑道,“雅姐儿真是聪慧,还不过来外祖母这里。” 陈磐忙将柳雅送到老太太怀里,让了陈氏坐在老太太身边。 陈峰也许就不曾见小舅舅,可同柳雅比,小舅舅的位置要靠后了啦。 他急急得挤到了老太太的另一边挨着柳雅座下。 老太太见他猴急,心里一乐,打趣道,“我说峰哥儿,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祖母,你不是常说你已经是大哥儿了,不好再让祖母抱了,祖母伤心的都不想理你,你如今送来,可是要祖母抱你?” 峰哥儿一呆,顿时满脸通红。 他能说他只是稀罕表妹吗? 老太太得了乐子,促狭地悄悄同柳雅挤眉弄眼。 此时帘子打起,大老爷和欧氏,陈涵一前一后进了松鹤园的正堂。 众人忙纷纷见礼。 老太太抱着软软的柳雅,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老太太喜欢,忍不住的就往柳雅嘴里塞吃的。柳雅喜吃甜点,老太太塞的正是她喜爱的松茸酥糕,天天糯糯的软软的十分好吃。她来者不拒的鼓着腮帮子吃的十分开心。 一老一少玩投喂吃食开心的自个儿乐。 陈磐则挨着陈氏低声的询问起过往的事情,两人低声说笑,仿若也忘了这边还有他人。 陈峰则是不是插进老太太的投喂中,低声的给老太太说话,“祖母,表妹好像松鼠,鼓着腮帮子。” “祖母,这个云片糕好吃,你喂表妹吃这个。” “祖母,你要不尝尝这个蛋酥,这个好香。” “芍药,你去问问有没有泡芙糕,那个松软好吃。” …… 欧氏细声低语的同长子陈涵说着话,“涵哥儿,快到中秋了,我给你先生备了节礼,你明日记得送去。” “对了,你师母的病可好些,上次送了药材,这次要不要再送些过去?” …… 家中各人都有了话题。 唯独大爷陈允无人说话。 他枯坐在一旁的端着茶盏静静的饮茶。 陈允年岁长弟弟、妹妹太多,自小就少年老成。年少时候,每次给母亲请安,总是弟弟、妹妹一左一右地围着母亲说话,他独自一人站在一旁静静的看。 可后来,家里的重担一下压在了他的身上,他从少爷成了老爷,家里的人渐渐的害怕他的威严,平日来给母亲请安,母亲总第一个关心的问他近况,再依次问两个儿子,只需客套几句,母亲就会放他们爷三回去前院。 今日的问安仿若又回到了多年前,他又成了摆设,无人搭理。 陈允用眼角一一扫过屋中的人,每个人都嘴角含笑,每个人都很开心。 这般嘈杂的聚会多少年不曾有过,他已经不记得了。 如今这般也挺好。 蔡妈妈站在老太太身边,笑着问老太太,“老夫人,今日的菜式厨里拟了单子过来。” 老太太正逗柳雅开心,不愿劳神看什么菜单子,她决心做甩手掌柜。她扫了一眼,见大爷陈允一人无事,突然闪出促狭之心,她豪迈的吩咐蔡妈妈道,“你给大老爷看去,让他点,他可是陈家的当家人。” 蔡妈妈一呆。 这是什么话? 陈家的当家人可不是管后院席面的主啊。这后院的席面谁家不是当家的女眷来定?就算当家的女眷不定,那也是别的女眷定,反正这是女眷的事,这怎么可以给家里的老爷来做? 老夫人今天是怎么了? 蔡妈妈想不明白。 还好,她还记得做奴婢的想不明白,可以不想,只要听主子吩咐即可。 陈允听到母亲的吩咐,皱了皱眉。 蔡妈妈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多想。 她淡定的将菜单往陈允面前一递,说道,“请老爷定菜式。” 第三十八章:宿醉 陈允艰难的咽下嘴里的茶水,接过单子轻声的吩咐着各式菜式。 “就按照第三份单子准备,将云腿蘑菇扯下来,换成蘑菇云丝,甜点的金玉成堆,换成豆腐羹,豆腐羹咸甜按照各主子的喜好上。” “再加一个软骨坛鱼,酒酿丸子,豆腐西施羹。” “汤改为乌鸡人参。” “其他的菜你让厨里自行再斟酌一遍。” 蔡妈妈应了是,忙下去安排。 老太太用眼角瞄了瞄大老爷,满意的笑了笑。 晚膳老太太高兴的让上了酒,大的小的都不拘着,大人喝秋风酿,小孩喝甜米酒。 真是热热闹闹的一次团圆宴。 柳雅喝的有些醉,她是被陈磐一路抱回的青桂园。 柳雅上一世就不能喝酒,一沾就醉。这一世还是如此,完全不能碰酒,即便只是有点酒味的酒酿丸子也能让她醉酣一阵。 第二日柳雅醒来,头微微的疼。 宋妈妈知道柳雅宿醉头疼,早早的就让红叶熬了秘制的醒酒汤,如今见柳雅醒来,忙端了过来,半抱着她喂汤。 柳雅喝着汤发呆。 她知道宋妈妈懂医,可这个懂是到什么程度,她却不知。宋妈妈是像医婆一般只会看点小病,还是真的如开医馆的大夫? 如今她拜了师师傅学医,可师傅古怪的不肯教,她是不是可以让宋妈妈教她?柳雅心里着急,她如今五岁,离她被送进京城没有几年。 一小碗汤慢慢的喝完,柳雅有些沙哑着嗓子道,“奶娘,你会医吗?” 宋妈妈手微微一抖,忙掩饰着伸手去摸柳雅的额头,温柔的问道,“小姐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我拜了师傅学医,可是师傅忙,只让我背医书,奶娘你要是会,你能不能帮着教我?”柳雅的声音低沉安稳中带着一丝期盼。 宋妈妈叹了口气。 这件事情,宋妈妈已经想了几日。以前她还想着有离开柳雅的一天,想着她还有机会回去找寻自己的孩儿。她还期盼着有那么一丝的希望。 这段日子,经历了几次差点失去柳雅的惊吓,她才发现,她已经离不开这个女孩儿。 病倒要死的惊吓,被人劫持要死的惊吓,被陈氏抢走的惊吓。 三次,她差一点三次失去这个孩子。 她舍不得。 她下定决心签下卖身契的那刻,她也已下定决心要好好照顾这个孩子,这是她心尖上割舍不下的肉。 只要她有的,她都愿意给柳雅。 宋妈妈点了点头,轻声的说道,“小姐,那医书太过晦涩,你又未曾学习入门的基础,就算背会,也是无用,我确实会医,我会好好教导小姐。” “小姐,你处境艰难,除了学医,你还要学别的,越多越好。” “你没有兄弟订立门户,万事只能靠自己,姐儿身体太弱,往日是没有条件,日后我做些药膳给小姐调养身体。” 宋妈妈停了停,咽了咽口水,艰难的继续说道,“小姐还记得被挟持的事吗?小姐想不想学些防身的功夫,不一定非要打赢别人,可至少能够在危险的时候有自保的能力。” 柳雅惊讶的长大了嘴。 宋妈妈的话太奇怪。 可也不是很奇怪,柳雅心里早有些怀疑,可她抓不住明确的东西,她只怀疑,从红叶寺后山被劫持那次,她就有些不安。 宋妈妈抓住了柳雅的小手,紧紧的用手包住,她坚定的道,“小姐信我。” 柳雅当然相信。 柳雅一头撞进了宋妈妈的怀里,紧紧的搂着她的脖子,轻柔的道,“我相信奶娘,我愿意学,奶娘教我。” “我要护着母亲,护着奶娘,护着柳家,护着只有我们的柳家。” 宋妈妈抱紧了柳雅。 她打定了主意,回头要好好的教红叶习武,红叶的根基很好,年纪虽然大了点,可是习武的天赋极高,她要让这个丫头习武保护柳雅。 至于医术和别的,她会慢慢的悄悄教柳雅。 柳雅很乖,她会学的很好。 柳雅和红叶都关在后宅,就便学了她的周身本事,只要小心也定能避开仇家。 柳雅和陈氏都有些醉,直到正午两母女才座到了一起用膳。 因为起的晚,用过午膳,两人都不再歇晌,柳雅便歪在陈氏身边打让陈氏教她绣花。 柳雅上一世几乎什么都不会,她被困红叶寺十多年,一院天井什么也没有学。后来回了柳家就更没有人教她,到了后面做了外室,做了贵妾,更不可能再学。 她除了样貌还算出众,几乎毫无长处。 如今学绣花,更是毫无基础,她抖着手,连续扎了几针也没法好好的秀出几个均匀的针角。 柳雅手上的绣绷上一张白布针孔密布,起针的地方已经被扎的松散的挤乱了纱。 陈氏痛苦的抚额。 绣花最终要是手稳。也不知道柳雅是怎么了,她的手总是在抖,明明看着她往一处下针,可等针扎进布里,那针眼离要扎的位置能十万八千里的遥远。 针脚不匀,怎么绣花? 柳雅已经扎了半个时辰,陈氏不断纠正,柳雅不断努力。 可结果还无气色。 柳雅也痛苦的不行。 她真的没有绣花的天赋。 说来也奇怪,她绣花手抖的厉害,可写字她的手反而不抖,上一世她无聊的时候,那个养她的人倒是手把手的教过她写字。虽然练得不多,也写的不好,可那人难得的说她还有点写字的天赋,只是学的时候年纪已经太大,能写几笔顺滑也已经是不错。 想到写字,柳雅更加痛苦。 前世她为了打发时间,学了几年字,自己也试着读话本子打发时间。 可这一世? 柳雅扔了绣绷,目前绣花还不是大事,大事是习字。她心里明白,这事情只能求陈氏安排。 柳雅扑进了陈氏的怀里,搂着陈氏的脖子说道,“母亲,我要习字,师傅给的医书我不认识,我学不了。” 小姑娘委屈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哭腔。 陈氏心里甜腻的有些酸涩。 第三十九章:中秋 一晃中秋家宴。 陈府的中秋家宴还是摆在了府中花园的水榭旁。 中秋家宴每年都有,陈府的主子和下人都是年年过,就算今年的中秋宴多了许多花灯,众人也不觉有何新奇。 唯独柳雅。 柳雅已经两世为人,她还未曾正正式式的过过中秋节。 亲人陪伴,花灯环绕。 此时柳雅被陈氏抱在怀里正仰头望着树上挂的一个兔子灯。 院中的灯都贴了灯谜,旁边一个伺候的丫头轻声的报了兔子灯的谜面,陈氏皱眉正想的头疼。 女儿没有猜过灯谜,看过花灯,她心里愧疚,抱着女儿一路看过来,谁之这妞竟然挑了一个她猜不出的灯谜。 她猜的出的为何女儿不选。 陈氏心塞的想一把抢了那兔子灯过来。 陈峰早早就悄悄跟着柳雅,一心想给柳雅拿个她喜欢的花灯,只是苦于陈氏守的太紧。如今瞧见陈氏皱眉,半天也猜不出花灯灯谜,陈峰心里可开了花。 姑姑太给力了。 这都猜不出,在等片刻过去,猜了灯谜给小师妹拿了那兔子花灯,小师妹就不会再躲着他了吧? 陈峰开心的咧嘴无声的笑的见眉不见眼。 “这是桂花的桂字。” 一声低沉的男声,从陈氏身后响起。 陈氏哑然的回头一望。 竟然是大老爷陈允。 “你一向喜欢桂花,怎连一个桂字的字谜都猜不出。”陈允板着脸说话,话里带着一丝教训的意味。 柳雅心里不乐意。 这身什么跟什么吗?不久一个灯谜,不待见也不能这么说话啊。 陈氏所想与柳雅不同,她自小得父母宠爱,家中唯有这个大了许多的大哥对她严厉,时常暗中训导她。 如今这个大哥还当她是那个小不懂事的女孩儿一般训导,往日的幕幕往事仿若又回到了眼前。 陈氏有些哽咽的低头回道,“大哥既然帮我猜出了谜题,这兔子灯可是我的了。” 陈允心口一堵。 他不过是看不过去妹妹太笨,哪里想到她还是同儿时一般讨巧。他猜的灯谜,灯却还是归了小妹。 可,可,可,可这才是他的妹妹不是? 深埋心里的怨气在这一刻也消散了几分,陈允心里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转身往妻子欧氏走去。 陈峰心里吐血。 就得意的晚了一步,竟然被老爹抢先讨好了姑姑。 这是亲爹吗? 一个花灯还要同小儿子抢。 他埋怨的时候,陈氏已经命人取了兔子灯给了柳雅。 柳雅站在地上,一手牵着陈氏,一手拿着花灯。 兔子灯很是精致小巧,淡白的丝绸绷得灯面上花了七彩的花纹,兔子的两只耳朵立着,耳朵里也镶嵌了两只小小的蜡烛,再加上兔子肚子里的大蜡烛,整个兔子灯五光十色,十分漂亮。 柳雅越看越是喜欢。 忍不住的同陈氏说话。 “母亲这个兔子好漂亮,比所有的花灯都好看。” “我要把这兔子灯挂在床边上,每晚都要点。” “母亲我如果学的好,以后就可以自己猜灯谜了,等我会猜灯谜了,我就要给母亲猜个最大的花灯。” 陈氏蹲下来,摸了摸柳雅的头,低声笑着道,“我的雅姐儿最好了,将来一定能给母亲猜大花灯。” 陈氏有些累了,轻声的哄柳雅道,“雅姐儿还要猜别的灯吗?若是不想了,我们去陪陪外祖母好不好,外祖母一个人在水榭哦。” 柳雅心不大,有了一个花灯就满足的乐。此时听了陈氏的话,柳雅乖巧的点了点头,跟着陈氏回了水榭。 老太太年纪大了,花灯也看了一辈子,早早的就回了水榭歪在罗汉榻上慢慢的喝着桂花酿。她看见陈氏带着柳雅进来,忙座直了身子,高兴的同柳雅招手说道,“雅姐儿快来,冷不冷,到外祖母这里来,晚点我们看放河灯。” 陈氏松开了柳雅的手,柳雅乖巧的往老太太跑去,几下踢了鞋子爬到榻上赖在老太太身边低声的嘀嘀咕咕的贴着老太太的耳朵说话。 老太太听得喜欢,忍不住的也低声回咬柳雅的耳朵。 这一老一小就这般庞若无人的说起了私房话。 站在一边伺候的蔡妈妈听了两耳,忍不住的摇头。 “外祖母,我同你说,母亲好笨。” “你母亲怎么笨了?” “母亲猜不出灯谜。你看我的兔子灯好看吗?这是大舅舅给我猜的。” “啊,你大舅舅怎么替你猜的?” “母亲笨啊,母亲那么喜欢桂花,可一个桂字的灯谜都猜不出,大舅舅说母亲了。” “你母亲伤心了吧?” “才不会了,母亲好狡猾。” “怎么狡猾了?” “母亲没猜出来,可是却说花灯是她的,不是大舅舅的。” “啊,那现在花灯是谁的?” “花灯是我的。” …… “抢的好。” 蔡妈妈彻底无语。 老太太什么时候也这么,这么,这么八卦?而且还是八卦的自家的儿子,女儿? 陈氏在一边喝茶,她也听了一耳朵八卦。 这两老小,能不能避着点她啊。 此时陈家两位老爷和欧氏还有陈涵、陈峰也拿着花灯进了水榭。 二老爷一进来就看见咬耳朵的老太太,满脸好奇的凑趣过去道,“母亲,雅姐儿,说什么这么开心,同我也说说。” 老太太嫌弃的点着二老爷的额头道,“娘两的话,你少听。” 话落,老太太一脸我已经知道的了然表情,一眼扫向了大老爷。 陈允莫名的被眼风扫到,有些疆然的摸了摸鼻子。 陈氏解围的立刻插话进去,“母亲,人都齐了,命人去放河灯可好?” 老太太立马打手一挥,吩咐蔡妈妈道,“你去安排,放灯吧。” 蔡妈妈行了礼,往外急步而去。 老太太拉着柳雅座到榻边让丫头穿了鞋,喜滋滋的同柳雅道,“乖,外祖母带你看河灯去。” 水榭旁的水是从府中的荷花池引来的活水,按照九曲十八弯的造园手法防河流而修,水弯弯绕绕绕着花园半边后又回了河花池。 河灯放了下去,顺着水流荡荡而来,仿若远处星辰慢慢落入凡间,晃晃悠悠。 柳雅看着很是喜欢。 老夫人蹲在柳雅一旁低声的跟她说话。 “这是莲花灯,那个啊,是牡丹灯,还有那个是猴子,还有猪,你瞧这看还有别的没?” 因为要飘流,河灯要座的平坦一些,难免做的时候各类形制都约为意像了一些,要认出来就很考人的眼力。 柳雅能认出来的不多。 陈峰终于找到了优势。 他站在柳雅身边,煞有见识的一个一个说,“这是猪,这是牛,这是老虎,这是兰花,这是牵牛,这是……” 柳雅讨厌的看了陈峰一眼。 这个芝兰玉树的状元郎,小时候怎么这么熊孩子,你知不知道花灯是要猜才有意思的,你这样介绍。 柳雅有点想咬他。 第四十章:柳家 陈家中秋宴和乐融融。 同在宣府城中的柳家的中秋宴相比陈家而言则暗淡了几分。 柳家的二老爷,柳子城此时正在书房中搓手。 他刚接到管事送来的消息,说是钦差可能已经到了宣府城多日。 要做生意,官府的关节是一定要打通的,柳家每年孝敬府衙的银子可是按万来计,如今钦差来了宣府,府衙那边却一点风声也没有透露出来。 按理,这样的事情,府衙捂住消息也是极有可能。怎么说也不会特意给一个商贾的柳家送这样的消息。 可柳子城就是不安心。 送信的管事也是无意中从京中回宣府办事的路上在驿站得来的消息。 按照管事所说,他在驿站遇到的是皇六子秦符。 据说秦符在京中惹了事端,皇上按不住朝臣们的非议,为了平息事端这才让秦符去张掖城巡防。说是巡防,其实是让秦符去他亲外公平昌侯的地盘躲躲是非。 管事遇到秦符是在往江南的一个驿站。当时驿站被袭,一片混乱,侍卫们为了震慑来人,也不敢隐瞒,大张旗鼓的打着秦符的旗号御敌。 管事也是九死一生的好不容易才躲过一劫,待其回到宣府告诉柳子城消息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月有多。 管事无意中听到侍卫感叹秦符胡来,非要往江南寻暗访的钦差皇长孙秦曦。 驿站之后,管事多了个心眼,暗中留意了秦符的行踪。 管事跟了一路,最终跟着回了宣府。 柳子城还在来回的搓手,跺脚。 按照管事所言推断,皇长孙到江南至少已经快两月,江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朝廷要派人查江南,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一定是为了江南的赋税,若是赋税,首当其冲的就是盐、酒、茶、绢和漕运。 盐、酒如今都是要有牌引才能经营,朝廷管控严格,皇帝派来的都是心腹朝臣,若不到皇权更迭之期,多半不会大查。 漕运这块查或者不查都不可能有所区别,历代以来,这块都是浑水一片,水至清则无鱼,这一块永远不可能清。当今在位已经近四十年,只要漕运通畅,当今怎么也不会先动这一块,这可是联系各处的血脉,轻易不能动。 那剩下的只有茶和绢。 柳家在江南算巨贾,柳家起家就是从绢开始。柳家借当年柳子诺的才名在京城做了一旦买卖,柳子城凭着这个人情搭上了京城的豪门,也因此得了御供绢的生意,凭借这个助力,柳家已经几乎把持了江南快七成的绢市。 茶柳家虽也有经营,但却不是大头。 生意里面没有干净的,只是看这个黑到底黑道什么程度。 若是只是查茶税、绢税,柳子城自认还能应付。 可若是查的过程中牵连出当初京城的事情,柳家还能不能全身而退,柳子城全无把握。若是明察自有应对,就算府衙瞒着帮着钦差查也无妨,府衙的手段都是官场的手段,明着总有办法抵挡。 可若是府衙不知道钦差的事,或者府衙不知道钦差暗查,那就。 两月多,不是暗查怎么会没有一点风声,江南官场和商贾之间的牵连,不可能瞒的住。 门外传来了声音。 “郝管事,你敢拦我?” “小姐,老爷刚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入内。” “我偏要进去。” “小姐,你饶了老奴吧。” “小姐,小姐留步。” …… 书房的门上传来了重重的击门声。 “爹爹,你怎么了,可是病了,你开门。” “爹爹,我是莲儿,你怎么了?” 柳子城看了看跪在地上报信的管事,这才发觉,屋里已经暗的没有了一丝光线,从窗纱上透进的月光惨白的照的屋中一团又一团的黑。 他在书房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半日有多。 手脚一阵酸麻袭来,柳子城吩咐道,“你能来给我报信,可见忠心,此事不可再对人说起,你回来也累了,回去休息几日。” 跪着的管事僵硬的背终于缓了一丝,他低声应道,“小的知道。” 柳子城走到门边,抽了门插。 门口拍门的柳莲儿一手差点拍在柳子城脸上。 柳子城握住了她的手腕,怪责道,“怎么如此没大没小?” 柳莲儿是柳子城的爱妾所生,在府中排行第四。她自小得柳子城喜爱,行事上并不怕柳子城。 柳莲儿娇嗔道,“父亲忘记今日是中秋了不成,这月亮都老高了,你还在这里。祖母已经念了你好几次了。” 柳子城放开了女儿的手,不快的说道,“为父有事,你如此胡来,怎可?这是外院书房,你一个大家闺秀怎可乱闯,我千辛万苦给你请来的管事嬷嬷都是白请了。那可是从宫里出来的嬷嬷,你若是不好好学,我可要罚你。” 柳莲儿当然知道这是外院不可乱闯。 可是若是不来,怎么能显出她在父亲心里不一样的位置,怎么能把嫡姐比下去? 就算冒险一点,她也是有把握哄得父亲开心。 柳莲儿低低的认错道,“我知道错了,我只是担心父亲。” “今天中秋节宴,祖母等了好久不见父亲,派了奴仆过来,可都不敢往父亲面前禀,我看祖母实在焦急,这才不管不顾奔了过来。” “父亲,祖母刚病好。” 柳子城对母亲是极为孝顺,对柳莲儿也是疼爱,他也知,今日是他乱了方寸才回误了中秋宴。 女儿服了软,他有了台阶,自然也就揭过此事不提。 柳家老祖宗留下三房,大房是嫡长子,可惜是单传两代,子嗣单薄,柳家老祖宗还在的时候,嫡长子夫妻就先后去世,只留下了嫡长孙柳子诺一人。还没等柳子诺成家接过家业,柳家老祖宗也过世,如今柳家长房除了寡居的陈氏和小柳雅已经无人。 柳家二房是庶出,原本只是附依长房,可长房无人,二房便得了巧担了柳家的家业。如今柳家过中秋佳节,其实只是柳家二房的中秋佳节。 第四十一章:梦逝 柳莲儿拉着柳子城一路往后院去。 柳子城父母健在,如今中秋团员,自然要往父母居住的梧桐园中去。 柳家二房老太爷柳平江是柳家庶出的幺子,大哥柳平山去世后,大房日渐衰败后继无人,柳平江约使了个巧劲,掌了柳家的权。 柳平江有两个儿子,长子柳子城如今掌家经商,幼子柳子君则赋闲在家读圣贤之书。 此时柳家上下三代人座在梧桐园中的正堂,挤了满满的一屋子的老少正等着柳家的掌权人柳子城。 柳子城之母贾氏穿着富贵金银牡丹双锦缎的红色大裳,戴着满头金银玉饰,真是富贵无双。老太太丹凤眼斜飞一眼扫了一旁坐着喝茶的老爷子柳平江一眼,斟酌着道,“城儿一向乖顺,如今晚到,怕是有事耽搁了。” 老爷子摸了摸泛白的胡须,在堂中扫了一圈。 儿子、儿媳倒还安分,只是孙子孙女中年幼的难免座不住,如今有几个就好像屁股下面长了钉,座的摇摇晃晃,显是不耐烦到了极致。 这个长子也是个不想事的,就算有急事,如今过节,怎么也要派人来回禀,怎可让这一大家老幼傻等。 老爷子心中莫名的生起一阵烦闷。 怎么能这么不懂规矩。 贾氏眼扫见老爷子面色不善,心里焦灼,忙补救的继续说道,“若不是急事,也定不会耽搁,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不若先开席,赏灯。” 贾氏的话刚落地,老爷子的茶盏就啪嗒拍在了几案上,茶盖跳起来又落下,清脆的砸在杯沿处,溅出了几滴茶水。 微热的茶水滴在老爷子的手上,湿热粘稠的极不舒服。 老爷子腾的站了起来,低沉的吼道,“早就该开席赏灯,怎能呆在此处干等。” 贾氏害怕的立马站起了身,忙吩咐道,“快快摆席。” 堂下的儿子、儿媳、孙儿、孙女忙跟着站了起来,惶惶恐恐。 老爷子虽然气闷,可还知道,这摆席还需时间,如今怎么也不能冒冒失失的往花厅去。老爷子一屁股又座了回去,沉声安慰众人道,“你们也座的烦闷了,去外面猜猜灯谜,松快松快。” 几个小子得了消息,笑的欢快,忙给长辈见了礼急急得告退出了正堂往园子里去了。 柳子城到正堂的时候,老爷子已经领着二儿子柳子君去了梧桐园的书房说话,大堂里只有柳家的长媳刘氏和小儿媳韩氏陪着老太太贾氏在说话。 柳子城带着柳莲儿见了礼。 他迈进门一眼就知,他这祸闯大了。 老爷子柳平江虽然撤手不再管事,可老爷子的威严在柳家却是头一份,中秋节家里团圆的日子,独他晚到,这是明晃晃的搭老爷子的脸。 柳平江心里沉的没底。 弟弟柳平君虽然不理商贾之事,看着好像不得老爷子的宠爱,可实际上老爷子心里只怕比对他还要多几分宠爱给这个小儿子。 旁人只看到了面子并不曾看到里子,眯了眼才回觉得柳平君不得宠爱。 贾氏见了儿子,忙站起身吩咐丫头婆子去给老爷子通禀,她又急急的安排开宴。 这一时半会儿的竟也没人问起柳子城为何来迟。 一通忙碌,柳家的中秋家宴终是开了席。 柳家的男人老少同桌的刚好座了一桌。 柳子城三个儿子三个闺女,长子柳峰云,二子柳峰溪,三子柳峰河;长女柳莲儿,二女柳月儿,三女柳溪儿;其中长子,三子和二女儿是正妻刘氏所出,其他的都是庶子女。 柳子君只有嫡出的两子一女,长子柳峰镜,二女柳芽儿,三子柳峰文。 也不知为何,柳平江这两个儿子面和心不和,平日少有往来,就是这孙辈也是两房分开排长幼。 柳家也就中秋和年节两节两房才回聚到一处。 柳平江心里清楚,自己这两个儿子就是水火不容,一个行商家之行,爱黄白之物;一个自诩读书之人,清高孤僻。 更何况这中间还隔着一个嫡庶的事情,柳老爷子这几年年纪大了,有些事情看的更清楚,心里也时常后悔为了抬高庶长子出身的柳子城硬是将起生母抬由妾抬成了妻,因为这事,如今两儿子。 唉。 柳老爷子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难得能看见一家齐整过个中秋。 柳家的女儿少了些,此时围着桌子一座,勉强有一桌。 因为开宴晚,夜里又有些凉,饭菜上桌不久就少了热气,柳家的这个中秋家宴冷冷清清的吃过了宴席便散了。 柳家散席的时候,陈家才刚开始猜灯谜。 两家隔着一个城各居一边,自从柳子诺娶了陈氏离开宣府城到京城居住,陈柳两家就再没有过瓜葛。 就是平日生意上两家也尽量避开而行。 日子久了商场上的人都觉得柳家就是卖绢的行首,陈家是卖茶的行首,这两家各管一方互补相扰。 柳陈两家都不知道,这个中秋之后,江南将兴起波浪,而柳陈两家也将短兵相接。 而柳雅更不知道,她这个才五岁的小姑娘将会成为柳陈两家相搏的彩头。 柳雅重生而来,短短几月,她改变了她的命数,她也因此牵连着改变了身边人的命数。命运乱了轨迹,偏离了她上一世记忆中的样子,有的人只是偏了一点,有的人却已经背道而驰,世间的事情本就千丝万缕,互相牵制,乱了的命运车轮如何往前,没有人知道。 中秋这夜,柳雅睡的很甜。 她这几日一心拜师,一心要留下宋妈妈,一心要留在柳家。如今几个心愿都实现,仿若漂泊无依的船激流飘荡,如今终于找到了一处宁静的港湾,抛了绳子系住了小舟,一切都有了依靠。 她再也不会随波逐流的回到前世的轨迹。 柳雅睡的很沉,沉沉的梦见她凤冠霞披的做了新娘,她嫁了人,高兴的座在喜房内,望着新房的红烛傻乐。 门口有人问安。 “姑爷。” 话音落地,红色绣着缠枝连理的门帘被打了起来,她睁大眼睛看着那迈进门的新郎官。新郎官高大俊朗,浓眉大眼。 柳雅惊讶的张开了嘴,一声尖叫因为害怕而硬压在了嗓子里。 怎么会是他? 不要,这一生她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更不要嫁他。 为什么要来娶她?上一世让她做了外室,后来又将她送入侯府为妾,他害了她一辈子,这一世凭什么来娶她,凭什么。 她不要,她不要再给这样无情寡恩的人生儿育女,她不要,不要。 她宁可死,是就是死她也不要再回去过上一世的日子,这样冷酷薄情的人凭什么再来左右她的命运。 柳雅狠狠的扑了过去,她抓住了红烛旁用来剪烛心得小剪刀,剪刀很小,刀柄缠着红绳,银色的刀尖闪着白光。 柳雅是真的恨极了。 她不管不顾的将剪刀扎进了脖颈,鲜血冲了出来,一瞬之间地上已经汇了一滩的血水。新郎冲了过来,他抱住了柳雅倒下去的身子。 柳雅很疼,疼的说不出一句话,她看见新郎嘴唇颤动,似乎在说话,可她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最终变成了一片黑。 第四十二章:查访 柳雅自从做了恶梦,一直恍恍惚惚,每日只是跟着陈氏和宋妈妈打算盘,学字的消磨日子。 中秋后,陈氏倒是打定了主意留在陈家,她忙碌了一段,以前丢开的生意和产业依仗着陈家的帮手如今也慢慢收整了回来。 其实说收整,不如说接手。往日她不理事的时候,都是陈家暗中看顾那些产业,这几年虽不没有翻倍的钱财,可多少没有亏折。 陈氏本就是经商的好手,接手极快。 中秋后,她回神照看女儿,便一心开始打理居住的青桂园。 她先是让宋妈妈和红叶还有红叶老爹重新签了卖身契,回头又让人伢子带了人进来挑选,青桂园里一下多了好些人手。 陈氏身边多了十几个小丫头,一并交给秋菊教规矩,另外还采买了一个厨娘和几个婆子,一是开了小厨房做些吃食,一是用于守门看院洒扫。 青桂园里热闹了起来。 欧氏听到了风声,心里有些不乐意,可她也知道老太太和大爷、二爷都护短的很,轻易也不敢去找陈氏的麻烦,只能关了门管教小儿子陈峰。 陈峰喜欢缠着雅姐儿她是看在眼里,若是将来陈氏说要让雅姐儿嫁回陈家,老太太只怕会乐见其成。 殴氏心里可不乐意,自己的儿子怎可取一个寡妇绝户之女,只这个名声她就不乐意,更何况她还极不喜欢陈氏的做派。 以前做小姑子的时候她还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那是只知道一心讨好婆婆和小姑,可如今嫁人回来的姑奶奶那可不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何况还是死了夫婿的寡妇。姑奶奶回来陈家就应该夹起尾巴做人,怎可以如此嚣张? 她不理解,也不明白,莫名的就不喜。 陈氏聪慧,她看的出殴氏的想法,可她懒得理会。 她只想着在陈家庇护下安稳的养大女儿,将来再为女儿筹谋一桩好姻缘,至于其它的晚几年再说。 如此一番,柳雅难得的过上了每日千篇一律的平淡日子。 她早起后跟着宋妈妈在后院里绕一轮步法,这个步法轻快浅慢,虽然不是功夫,可又能强身健体,宋妈妈之说是从戏法中变化而来,柳雅年岁小正好可练。 原本陈氏还有些不喜,后来看柳雅练的认真,每日练后又能多吃一碗饭,便默许了宋妈妈所为。 早膳后柳雅跟着陈氏学算账,打打算盘,简单的学点口诀;中午歇晌,到了下午,陈氏去忙查账管事,宋妈妈便教柳雅描红,识字。 陈氏原本想请个先生,谁之宋妈妈竟然自请,也不知道宋妈妈同的陈氏说了什么,陈氏竟也同意了此事。 等到宋妈妈真的教柳雅,柳雅才知道,宋妈妈真的是有才学的,不光能教她识字,还能教她医理,就是龚老爷子给的那本医书,宋妈妈都能讲出道道,每日描红后,宋妈妈就给她讲书。 柳雅上辈子学识几乎为零,也就认识几个字,看看话本。 可如今她才五岁,有了上一世的基础,如今再学起来,竟然事半功倍,让陈氏和宋妈妈都惊讶万分。 好在她有一个天赋异禀的父亲,自小就是神童,如今她学的快,大家只当是她承继了父亲的本事,更何况她也只是快些,还没到神童的地步。 日子一晃极快,又是一月过去,眼看着秋天已经所剩无几,冬日也慢慢挨了过来。 宣府城里,陈家一切如常。 柳家这一月来则出了事,柳家突然被人告到了府衙,举告之人只说柳家二爷霸占族兄家业,欺负柳家寡母孤儿,敲了衙门口的大鼓,人被带进去问了话,举告之人却拿不出状纸和认证。 府衙里的人都是人精,之说此人乱言便将起关了起来。 回头府衙就派人去寻了柳家,拿着此人说事,敲了柳家一笔大大的银子。 柳家二爷这段日子正拼命查找皇长孙的行迹,同时还盯着皇六子秦符。 这个六皇子也是人精,带着护卫到了宣府城中后进了府衙竟然再也不出来,柳二爷费尽了心力也探不出一点消息,银子就好像流水一样出去,练水花都没有冒一个出来。 事情总是如此,若是不顺有了一件就有第二件,总是有许多的不顺冒出来。 柳二爷这日正在书房里发脾气,一扫衣袖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哗啦的碎了一地。 柳二爷只是会识字会管账,可不是读书人,名贵的笔墨纸砚在他看来也就是一堆银子,一堆银子被他发脾气丢了,他一点都不心疼,反正银子就是挣来丢的,只是看丢在那里,丢在窑子里还是丢在别处都是为了换个心情愉悦。 他发了脾气,心情稍好了一些,正坐在太师椅上消气。 门外传来常随砚台的声音,“老爷,常管事有事求见。” 常管事是柳二爷的亲信,最近的大事都是他在外奔跑,如今回来禀事多半是又了消息,柳二爷忙言道,“快让他进来。” 常管事四十出头,一头半白的头发,看着比实际年龄还大些。 他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满地的狼藉,只是瞟了一眼,他便装作不曾见到,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恭谨地跪了下去,谨慎的言道,“老爷,你吩咐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如何?” “几月前确实有群陌生人进了宣府城,入住的客栈我已经去查问过,小儿形容的来人都象京城人士。只是这群人在宣府只住了半月。听伺候的小儿说,有一日这群人出去便不曾再回客栈,原来租好的院子本是租三个月,但那日后,院子就一直空置。” “可是为了掩人耳目换了地方?” “小人查过,那些人确实离开了宣府,只是走的很是匆忙,似乎有急事。走后也不曾再回来。” “这群人的行踪可找到。” “小人按此又往外查了一轮,到宣府前的行踪倒是都串了起来,宣府后的就再也没有。” “你说什么?” 第四十三章:失踪 柳二爷腾的站了起来,满脸的震惊。 “老爷别的人可能查不到,可柳家的行脚行在那里,怎么也不会查不到。更何况前面的行踪这群人虽然隐藏的极好,就是人数也是慢慢增多。可无论怎么隐蔽,总不能完全避开行脚的眼睛。” 常管事低头轻声回禀,似乎完全不曾看到柳二爷的震惊。 柳二爷愣愣的又座回了太师椅上。 他摸着下巴仔细的想着常管事的话,刚才他震惊是因为常管事说宣府之后再不见这些人的行踪。 这没有道理。 离开宣府城如此匆忙,说明有急事,既然有急事怎么会突然没有了行踪?可以隐瞒还是有别的事情打乱了他们的安排,以至于? 常管事等了等没有等到柳二爷发问,他的腿跪的有些酸麻,他微微侧了侧身子,将重心换到了右腿上。 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已经无法象年轻时候那样跪了。 想着柳二爷定是发呆想事去了,若是这般跪着等下去,他这老寒腿非废了不可。 常管事可不想躺床上。 他在肚子里打了一轮腹稿,慢条斯理的开了口,“老爷只说让查京里来的可疑之人,可小的想来,既然查了也不再乎多花点时间问多一些,因此倒也听来了一件怪事。” 常管事停了一息,见柳二爷不曾阻止他多言,心里石头落了地,继续说道,“那群京城人士消失之前,还听说有几个风度翩翩的京城来的哥儿到了宣府,那几个哥儿因为样貌极好,客栈的人和行脚行都留意了几分。” “有几个人听见他们说是要游览江南,又说江南言语如花,美人如虹,嚷着要游船听曲。可奇怪的是,这几人既没游船也没听曲,那日竟然出了宣府直接去了红叶寺。而这一去也是一去不回。” “这是打听的时候顺道听来的消息,小的心里也觉得怪异。因此便多了个心眼,让人去红叶寺打听了一圈,红叶寺里传来的消息就更是奇怪,说是这几人根本没有去过红叶寺。” “可那行脚的车夫拍着胸脯说看着这进了山往红叶寺去。” 柳儿爷头疼的扶额,他沉声喉道,“长话短说,怎磨叽。” 常管事忙认了错,几句交代道,“后几日周边镇子我也派人去打探过,全无这几个公子哥和那群京城人的消息,这两批人同日消失。” 柳二爷的头更疼了。 常管事的腿也更疼了。 柳二爷换了个手掐着额头。 常管事换了个腿承受身体的重量。 “你赶快再回去红叶寺细细打探,周边也要好好查,务必留意不妥之处。” 柳二爷发了话,常管事如释重负的慢慢起了身,恭谨地行礼退了出去。 常管事一脸平和的出了院门。 伺候在外的砚台心里佩服的不行。 二老爷发这么大的火,常管事都能应对自如,真不愧是柳家伺候了三代人的管事,不知道他砚台什么时候能修成这样的一尊佛,也能在柳家立住根本。 砚台心里羡慕,突然耳边一声炸吼响起。 “人都死绝了,还不进来收拾。” 柳二爷炸毛的在书房中狂吼。 他心里憋屈。 事情不查他忐忑,好怕这悬在头上的刀突然就莫名的落到了他脖子上;可查,查的越多,事情越是模糊,他隐约觉得有些事情已经不是他该知道的,可他又怕自己不知道;这可怎么办好?知道,不知道都是煎熬啊。 此时京城皇宫里,还有一个人同柳二爷一样苦恼。 圣人身边伺候的大太监,第一红人,常公公。 常公公也是江南人,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如今虽然已经年纪不小,可怎么看,怎么也是一个奶油小生的模样。若不是他那一身太监品级的服饰,谁也看不出来,他是个少了根的男人。 常公公此时心里正在摸泪。 这些孙子,早不送消息,晚不送消息,这个时候送来,这是要想让万岁爷宰了他啊,这个借刀杀人的手段,可真是高明。 望着手里的密报,常公公默默给自己上了三柱香,祈祷祖上保佑,让他今日能过的这关。 常公公轻推开了勤政殿的朱红大门,高高抬高黑色皂官靴子迈过了高高的朱红门槛,轻手轻脚的进了大殿,一言不发地跪在了殿中的金丝楠木雕龙的大案前。 正站着写朱批的圣人微翘了眼角扫了一眼黑纹大理石地面上跪着的常公公,咬了咬牙不予理会。 这个老阉货一向很有眼色,他知道今日不是禀事的时候,还敢这么做派,定是有急事。可天大的急事能有多急? 做皇帝也不是多好的事情,想想刚被内阁大臣们围攻质问为何不处罚六子秦符,圣人就一肚子气。 那是他的儿子,又不是这群老不羞的,他们当然不心疼,可他心疼啊。这可是他最小的儿子,他可只有这么一个知心贴费,知道逗他开心的儿子,他是皇帝,难道皇帝小小包庇一下自己的儿子都不可以。 是,他的儿子是骄纵了一些,也确实打了人,也确实嚣张的说了一些话,可人伤了又没死,大不了给钱升官给些好处。 京城里的纨绔打人的多了,也没看见这些内阁天天揪着这些纨绔说话,顶的这些纨绔的老爹死没面子啊。 他真的生气,不是只是装装样子的吓唬内阁那几个老不羞的死老头子。 这个常平今日真是。 圣人的脾气一下暴了起来,他抬手将手中的朱批狼毫扔了出去。 狼毫很准的砸在了常公公的额角,红色的墨汁快速的从他脸上流过,仿若鲜血。 圣人的一下心里爽快了一些,心想,别看他年纪大了,这准头还行,下次就这么砸那几个内阁首辅,看他们还怎么叫嚣。 常公公不敢看圣人的脸色,若是平日他还敢看看圣人猜测一下圣人的想法,见缝插针地把该说的话说了。 此时他已经全无此心思。 常公公,五体投地的趴了下去,颤抖着声音大声的禀道,“回主子,刚得了密保,六皇子已经到了宣府城。” 圣人的心里舒坦了许多。 这个死小子,就知道他不会安安份份的去张掖。不愧是他儿子,他暗示的话,这个死小子还是听懂了,还知道去寻靠山,找机会描补漏子。 若是这死小子能跟着靠山得个功劳,那就能回京了,他也能摆个让他将功补过的样子,把内阁和言官的嘴给堵上。 这个消息不错。 可常公公却没有抬头,他不敢看圣人他怕啊,着后面的一句话,他绕着肚子里打了无数的节,最终还是不知如何说,只能一咬牙,直白的继续禀道,“六皇子禀了密函,言,皇长孙殿下失踪。” 第四十四章:心疼 圣人眼前一黑,身形一晃。 好在圣人急时伸手按住了面前的金丝楠木的桌案,方才稳住了身形。 跪趴在地的常公公害怕的以头磕地,半带着哭声道,“皇上……”。 长长的尾音在冷清的地面上飘荡。 圣人眼前慢慢清明,他颓废的一屁股坐回了身后的龙椅上。 “你说什么?” “禀皇上,六皇子密函,言,皇长孙殿下失踪。” “失踪,怎么失踪,难道朕派的人都是死人。那么多人说不见就不见?” “禀皇上,奴已经查问过,皇长孙陛下并不曾跟仪架一并,离开京城只三十里,殿下便带着亲卫离开了护卫队。” “你们都是死人不是?这都几个月前的事情,现在才来禀。” 圣人震怒,抬脚一脚踢翻了身前的桌案。 厚重的桌案翻身倒地,桌上的摆件,砚台,奏折如落石砸了常公公满身。黑色的墨汁倾覆在了他身前,墨汁横流到了他的膝盖,冷冷的水沁的凉意从膝盖传了上去,慢慢的。 常公公觉得他的心也已经冷的没有了一丝热气。 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 圣人有四个儿子,年岁相差极大,太子是嫡长子,可是太子活的不够长。皇后死了,太子死了,太子妃死了,短短几年,圣人身边在意的人都死了,只留下了襁褓中的皇长孙。皇长孙可是圣人拉扯大的,这个孩子可是皇上呆在龙床上同睡同吃的一直到七岁。 他伺候圣人一辈子,皇长孙也是他伺候着长大的,圣人有多稀罕这个孙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还好,只是失踪,不是死了。 若是今日报的是死讯,整个皇朝又该被血洗了。 想到二十年前的血洗,常公公害怕的抖做了一团。 大秦王朝的第三代皇帝,如今的秦平皇并不是软弱之辈,他开疆扩土,巩固朝堂,收拢政权,一身戎马政堂高掌。 怎样的风浪云涌他没有经历过? 皇帝平复了心绪,强压住额角暴跳的青筋,平缓这声道,“派黑机去查,三日内我要知道皇长孙失踪前的所有事情。另,派宴元寒去掌管皇长孙仪驾,务必满足消息。你亲自去白机挑人,派最好的去找,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让三路人马三日报,直陈前殿。” 常公公重重的磕了头,刚要起身。 秦平帝似乎想到了什么,急速的吩咐道,“今日的事情还要遮掩,你回头去领二十板子,就说你今日伺候出了差错,别罚,你看着圆了这事。” “这几日不要再道殿前伺候,派人盯紧了各位皇子和那几家不安份的,若有异动,你遣锦衣卫彻查。” “此时过后,你再回来。后面让韩落待你殿前伺候。” 常公公死的心都有了。 圣人这一番安排密不透风,处处周详,这是为皇长孙张了张周密的保护伞。可这也是告诉他常平,皇长孙无事,你就还能活着回来伺候我,若是皇长孙死了,你也就死在外面,不用回来了。 圣人用人一向如此。 常公公心知,他今天是被韩落摆了一道。 他和韩落,今日无论谁来禀皇长孙的事,只怕都是这个下场,韩落避开了这尖芒,他好死不死撞了上去。 常公公心里暗恨,可如今先办事才是紧要。 他忙死命磕头,表着忠心道,“陛下放心,奴必尽寻回皇长孙殿下。” 圣人疲累不堪,摆了摆手,示意常公公退下。 此时六皇子秦符已经不在宣府城中。 他和侄子,也就是皇长孙秦曦约定中秋节后第三日在宣府碰头。这可是他离开京城后就同侄子约好的事情。 他这个皇侄可是人中龙凤,这次南巡虽是密尔不发,可架不住他和皇侄好啊,皇帝老子又疼他,所以别人不知道,他知道啊。 他也想出来玩,可惜皇帝老子不肯,为了跑路,他故意揍了人,换来被罚,借机跑了出来。 他开始到宣府城还挺乐呵,开心的逛了中秋的灯会,玩了了好几日。可到约定的日子,秦曦竟然没出现。 他一下惊了。 他这皇侄可是一言九鼎的主,如何会失约。 出事了。 秦符想到出事两个字的时候,他就座不住了,然后他也不见了。 宣府的府衙里知府戚永贞望着堂中跪了一地的衙差,恨不能那把刀砍人。这人怎么就不见了?怎么就可以不见,这可是皇子,他讨好都来不及的人。 可这些衙差,还以为只是丢了个贵家公子,还以为只是一时贪玩跑了出去的纨绔,不是,绝对不是,你们这些傻货,蠢货,难道你们就没有长眼睛吗。 丢了,丢了还不能说丢了,不见了还不能说不见了。 戚知府恨的牙痒。 陈府外风云翻滚,大人物们都乱了套。 陈府里柳雅仍然过着平静的日子。 她每日的作息不变,如今还多了个乐子,就是看红叶被打。 陈氏买的丫头在秋菊的手下学了几日规矩,基本能上手伺候人,柳雅挑了两个,一个取名白芍,一个取名甘草。 有了这两个丫头伺候,红叶便脱开了手。宋妈妈立刻抓住这疯丫头习武,如今教的都是基本的马步,站桩和打桩。 此时红叶正苦逼的在后院蹲着马步。 柳雅跟着陈氏打算盘,短短时间算盘已经能打的飞快,现在已经可以帮着核帐算数,上午不需再学珠算,柳雅多了空闲,此时她抱着陈氏的胳膊正在撒娇。 “母亲,母亲,我的算盘打的好不好?” 陈氏望着柳雅手边未曾上漆的小算盘,笑的一脸无奈。 这个丫头,性子急,为了教她打算盘,她急着让人打了个新木的小算盘送来,还想着,先糊弄糊弄丫头,等后面有时间了,再慢慢座个好的小算盘慢慢教。 这才多久,新算盘因为没有上漆,小丫头打的勤,竟然将算盘盘出了油光。 淡黄泛着光的算盘真是好看。 陈氏有些心疼的摸了摸柳雅的小手,轻轻的摸过她的手指间。 有薄茧了。 陈氏心疼的不行。 第四十五章:毒药 柳雅继续撒娇,“母亲我今天都盘了一本帐了,我想去园子里玩,母亲桂花都快没了,我给你摘桂花去吧。” “要不,我去沙地练字。” “要不去葡萄藤下绣花,我绣一串葡萄好了。” 小姑娘眼睛闪亮的发光,软软的手抱着陈氏好像棉花糖一般。 陈氏心里甜的仿若喝了****。 女儿越来越会粘人了。 可她就喜欢女儿粘她啊。 陈氏心软的一塌糊涂,她点了点头,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柳雅的额头道,“你想去便去,不要为了我,你想干嘛就干嘛,你还小,如今能松快一天是一天,我也不愿意太拘着你,可只有一条,不可以出青桂园,乖乖的在园子里玩,也不可以调皮弄伤了自个。记住了?” 柳雅点了点头。 她也没想出园子去啊,青桂园就是她的天下,做啥都可以,出园子干嘛,出去了也没地方玩啊。 柳雅有了陈氏和宋妈妈的庇护,日子一天比一天松泛,她虽然重生回来,要说活也是活了几十年的人,可架不住,两个母亲的宠爱,她几十年活过,可这宠爱却是第一次体会,日日被宠着,日子久了柳雅也慢慢习惯了被宠。 人大概就是这样的习性,心里接受的人对你好,你就会慢慢依赖上那对你好的人。 柳雅欢快的爬到了陈氏身上,抱着陈氏的脖子,用她粉嫩的脸颊去挨陈氏的脸,继续撒娇道,“母亲真好。” 陈氏拍了拍她的屁股,怪责道,“你这小猴子快去玩,莫要阻着我看帐。” 柳雅欢快的笑着下了地,嚷了一句,“母亲我去玩了。”咯咯笑着跑了出去。 园子里很快传来柳雅清脆的声音,“红叶,红叶,你在哪?” 周妈妈从一旁往陈氏身边走了一步,轻声的说话,“夫人,宋妈妈整日的调教红叶,看着倒像是教导她习武,这个宋妈妈太过奇怪,小姐这样跟着。” 说了半句,周妈妈停了下来。 陈氏心里明白,周妈妈的意思,一是宋妈妈的怪异,让人生疑;二是红叶的待遇可不像丫头,雅姐儿待这两人又特别的不同,有些事情也不合雅姐儿的身份; 陈氏紧紧的捏着手中的笔,望着账本发呆。 这些事情,宋妈妈是说了的,当时她也答应了,答应的时候,她并未多想,只是想着一个良民愿意为了雅姐儿签卖身契,那这个人怎么都不会害她的姐儿。 她的姐儿已经吃了太多的苦,她不能赶走这个在姐儿心里的人,只要防着就好。 宋妈妈当时是怎么解释的? 说她是江湖大门派的掌门的小姐,因为私情被赶了出来,生了孩子,孩子却死了,正想寻死的时候,捡到了雅姐儿,雅姐儿就像她的孩子,她已经推出江湖,如今能跟着雅姐儿就是她唯一的活路,没了雅姐儿,她就只能死。 陈氏其实并不信这些话,可她却知道,不能赶人走,赶了就是结仇,江湖武帮的生死大仇,就是整个陈家也不敢抗,更何况她。 周妈妈是忠心,可这些话她不能说。 陈氏慢慢的将笔搁在了一边,转身正对着周妈妈道,“园子里的事情,我一再交代不可外传,你管着整个园子,只要你管紧这门户,话不外传就可。” 周妈妈心里一紧,跪了下去,诚惶诚恐的道,“老奴明白。” 陈氏亲手扶了周妈妈起身,说道,“我是妈妈看着长大的,我的苦妈妈最是清楚,如今的日子刚好了一些,妈妈只要助我管家即可,其余的事,言不外传,也不可内传。你是我贴身服侍的妈妈,你一句话,下面的人可是要跟着走的。” 周妈妈羞愧的满脸通红。 陈氏接着道,“我知道妈妈好心,可你看的见的我也看的见,我见了不言语你觉得是我不敢言语吗?” 周妈妈的心跳的快飞出了嗓子眼,陈氏的话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老奴知错。” 陈氏不再言语,又坐回去翻看帐本。 周妈妈红着的脸半日都未消散。 此时柳雅已经寻到了红叶,她一脸怪笑看着红叶苦逼的站桩。 柳雅其实也想习武,前世若是她会些武艺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逃出京城,若是她能逃回江南,就算是最后死在江南,她也是愿意的。 前一世她太娇弱,不要说逃走,就是那人打开院门,她也是不敢迈出门一步的。她那般的长相,若是么有人庇护,出门后的下场只会更惨,她还没有傻到没有自知之明。 现在她想学啊。 可宋妈妈说她没有天赋,也不能吃苦。 看看红叶就知道了,这个苦就算她愿意吃,陈氏也定是不肯的。 柳雅有些烦闷。 宋妈妈从后院的厢房里走了出来,远远就看见柳雅趴在风雨廊亭的靠椅上发呆,而红叶则在一旁挤眉弄眼的做着鬼脸。 宋妈妈拿了荆条直接走了过去,啪啪几声,荆条打在了红叶的腿上。 “站桩除了身准外,心更要静,今日站桩的时辰加倍。” 红叶瘪了瘪嘴,到了嗓子眼里的话终是不敢出口,憋屈的红了脸。 红叶做鬼脸是因为柳雅在做鬼脸逗她。 可宋妈妈只看到了柳雅的背影,哪里知道这些,在宋妈妈心里雅姐儿就算扮鬼脸那也是红叶带坏的。 红叶虽然憨厚了一些,可也不傻,不敢将事情扯到柳雅身上,只能自己憋着。 宋妈妈转身进了凉亭。 柳雅忙吩咐甘草给宋妈妈斟茶。 “奶娘喝茶,我新做的桂花茶。” 宋妈妈接过茶,坐在靠椅上望着柳雅淡淡的笑。 以前没有签卖身契的时候,宋妈妈完全就是一个爱柳雅爱的肝疼的奶娘,如今她签了卖身契,仿若突然一下搬开了压在身上的石头,宋妈妈的做派一下变了样。 此时的她斜倚靠背,通身的气度完全是大家做派,哪里还看的出一点小家子气的下人样子。 还好柳雅心里从未曾将宋妈妈当下人看待,而且她年纪小,因此对于宋妈妈的转变完全可以视而不见,仿若宋妈妈本就该如此一般。 她挨了过去,乖巧的依在宋妈妈的怀里,委屈的道,“我不能习武,可是我不想被人欺负,奶娘你说我弄点毒药放在身边防身好不好?” 第四十六章:惊吓 毒药。 一旁伺候的白芍心里突的一跳。 小姐是疯了吧?一个大家小姐要毒药,这是要毒谁?谁又会害一个才五岁的深闺小姐? 她是有多倒霉才回被卖给一个喜欢用毒药的小姐做丫头。 白芍有些害怕,她似乎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白芍的头低的更低了,几乎快埋进了自个儿的胸口。 柳雅并不曾觉得她说的话有多么的惊世吓俗,她理所当然的缠着宋妈妈继续说话,“年娘,你说红叶说的那种猎动物的毒如何?就是那种可以麻痹动物又毒不死的毒药?我也不想杀人啊,杀人很可怕。” 白芍这次真的想死了。 杀人还可怕,比起被毒死的人,那个下毒的人才可怕,那个人是你啊,小姐,你真的只有五岁? 白芍开始抖的不停。 宋妈妈用手指点了一指柳雅的额头,用眼盯了柳雅一眼,又撇头望了望一旁的白芍。 柳雅伸出小手捂着额头,顺着宋妈妈的眼风往旁边的白芍望去。 小姑娘低着头,两腿颤栗,摇摇晃晃的好像狂风里的柳枝,随时都会折断了腰肢一般。 柳雅心里叹了口气。 这样的丫头,她不敢要,也要不起。 将来的会发生的事情,柳雅无法预料,可是她也知道,要拜托被人摆布如上一世做外室,做妾的命运,她只能搏,跟在她身边的人如此胆小,留着只会害人害己。 柳雅望着白芍道,“叫甘草过来伺候吧,你去秋菊姐姐那里说一声,就说我寻她有事,让姐姐得空过来见我。” 白芍仿若一下得了救命的仙丹,腾的如兔子一般跑了出去,几转就不见了踪影。 柳雅睁大了双眼,无辜的望着白芍消失。 她有这么可怕吗? 宋妈妈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真是畅快啊。 总算有人知道这个丫头是个怪物,也知道怕了,只有红叶那个呆瓜,还觉得自家小姐娇小可爱,柔弱万分。 这不,这个呆瓜这会儿还在想着要护着自家可怜的柔弱的小姐站在太阳下站桩了。 宋妈妈想起前几日的梦来,梦里她病的快要死了,她死撑着望着跪在床边哭的快晕厥的雅姐儿,十几岁的雅姐儿,消瘦单薄,没有了她的庇护,就好像那没长大的小兔子,只等着猎食她的人出现。 她好恨,好恨,谁能想到一场风寒就要了她的命,她护了那么久的人儿,一旦她去了她该怎么办?只怪她想的太少,以为自己有一身本事,无论如何也能护着姐儿长大,可那一刻,她后悔了,她死了,姐儿什么都没有了。 早知如此,为何不早早筹谋,将一身所学都教给姐儿,狗屁的誓言,都是狗屁。 一梦醒来,她仿若换了个人,决然的签了卖身契。 藏着又能怎样?不藏又能怎样? 藏着的命是早死,那还不如不藏,不藏还有搏命而生的机会。 甘草跟着秋菊匆匆的赶了过来。 秋菊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直泛苦,白芍回来禀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之说小姐有事寻她和甘草。 这是什么事啊?这么着急,还把白芍吓成那样? 秋菊和甘草惶恐地见了礼,规矩的垂首立在了一边。 柳雅叹了口气,荡了荡吊着的两只脚,有些无奈的同秋菊说道,“白芍你教的很好,规矩也不错,可是就是胆子太小,听我说了几句话就吓成了那样,我不过是想问奶娘有没有毒药可以用来防身。” 甘草和秋菊齐刷刷的抬头望着柳雅。 秋菊年纪大,知道的事情也多,只是惊讶了一下,便规矩的又垂了头。 甘草却有些蒙的头晕。 柳雅继续说道,“我也不想毒死人啊,所以想着是不是有那种可以将人毒的晕过去,然后不会死的药。” 说完,柳雅苦恼的皱了皱眉头。 白芍是肯定不能要了,甘草,柳雅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小丫头一眼。 甘草黑黑的像根黑豆芽,清瘦的没有几斤肉,长相也不讨喜,粗眉大嘴,长大了定然是十足的乡野妇人。 她有些疑惑,这样的长相,按道理是不会派到小姐身边做贴身伺候的丫头,贴身的丫头小姐是要带出门的,长成这样,真的丢架。 甘草紧紧的咬了咬牙。 她家里穷,可家里还有指望,幼弟年幼,可是却聪慧异常,如今才五岁已经进了私塾,若是弟弟能读出功名,她们家就能好起来。为了弟弟读书,大哥都十五了还没有定亲,父亲和母亲更是操劳。 听说给大户人家做丫头能挣钱,她求了爹娘将她送到人伢子处,好说歹说的才得了个机会签了十年的卖身契,进了陈府。 她本没机会到小姐跟前伺候,好在她勤快机灵,后来是矮子里面挑高个,她才有了机会。 她不想被送走,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 甘草往前迈了一步,噗通跪了下去,磕头说道,“小姐,我不懂毒药,也不知道什么毒可以让人只晕不死,可是奴听说过迷药,就是花子拐子用的,拐小孩的,这样的药药铺里肯定是有的。” 柳雅被甘草吓了一跳。 她只是想看看这个丫头是不是同白芍一样胆小,这倒好,突然跑出来跪着给她表忠心。 柳雅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头了。 甘草可不知道这些,她心里急的不行,她太想留下来。 此时秋菊恨不得找个缝躲起来。 她给小姐挑了两丫头,一个胆子小的比蚊子还不如,一个胆子大的犯傻,这可怎么办?她怎么就挑了这两丫头。 其实这也不能怪秋菊,太太身边就留了六个丫头,她当然把好的先给了太太,反正小姐都歇在太太屋里,这六个丫头也有小姐的份。 回头再挑,难免就有些不好了,白芍还好,样貌规矩都不错,这个甘草好在做事灵活,样貌差些也是没办法,本想着后面有机会看着合适的再换。 这才伺候几天,怎么就两个都。 秋菊整个儿人都不好了,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太没眼力了。 甘草还想表现一下,有些急切的抬了头盯着柳雅的眼睛,恳切的说道,“我是小姐的丫头,小姐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小姐不要放毒药在身边,奴带着毒药,奴可以寸步不离小姐的,如果要毒人,奴来毒,奴皮厚,不怕的。” 宋妈妈背着人望着院子里猴急的红叶翻了翻白眼。 有个傻冒的红叶就够奇葩了,如今又来一个,雅姐儿是有多招奇葩啊。 柳雅有些惊讶,就算再不守规矩的红叶也不会死盯着她的眼睛,这个甘草胆子倒是不小,竟然敢盯着她说这些。 柳雅一心要的就是胆大的丫头,胆大了留下,其他的可以再慢慢考校。 她点了点头,安慰道,“我知道了,你留下来吧。” “红叶姐姐,白芍麻烦你就遣出去吧,她单子太小,你帮我再挑个胆大的丫头。” 秋菊忙应了急步退了出去。 第四十七章:障目 那日处置白芍,柳雅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完全不想一个才五岁的小姑娘。 宋妈妈很是欣赏。 她也很爽快的答应下来教柳雅一些暗器手法和一些基本的吐纳功夫。女孩子练不出与人拼命的功夫,若是自保,暗器最是便利,到了性命攸关的一刻,出其不备也能救了自己性命。至于吐纳的功夫,不过是基本的养生功夫,能强健体魄。 柳雅为此开心了很久,还缠着陈氏将上午学帐的时间调后了一个时辰,挤了时间来练习摔筷子。 宋妈妈说暗器在于腕力和准星,若是要练就要好好的从基本功练起,因此弄了好些短竹筷给柳雅扔瓶。其实就有点像世家公子小姐们爱玩的投壶。 在地上立一个细口小瓶,用竹筷一根根的往里扔。 柳雅才五岁,完全摸不到门,每日练习就好像玩耍一般。好在有个天天被练的鬼嚎的红叶做样子,柳雅觉得她的暗器修行真的是不值一提。 秋菊禀了陈氏后打发了丫头白芍,又按照柳雅的要求,寻了好几日才寻了一个看着胆大的丫头给了柳雅。柳雅懒惰的继续给新丫头取名白芍。 因为柳雅在陈氏的屋里居住,平日大多使唤的都是陈氏屋里的丫头,柳雅便将自己的了两个新丫头丢给了宋妈妈,说是让宋妈妈教规矩,其实就是丢给宋妈妈练练。 两个丫头年纪大些,习武是不行,宋妈妈教了两人一套贴身的小功夫,两个丫头便每日跟着练练。 日子过得飞快。 中秋过去也有月余。 天气也渐渐冷了下来。 柳府里柳二爷终于寻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常管事还是跪在书房冷冰冰的地面上,面瘫的回着话。 “红叶寺那边仔细的查过,除了寺庙的僧人,寺里借住了一家人,据说已经住了多年,可就在中秋前突然搬了出去,如今的院子那家人还给钱租着,倒是一直没有人住。” “借住的人家姓陈,竟然是大爷的遗孀,陈氏。” 柳二爷仿若被狗咬了一口,腿疼的跳了起来,不敢相信的吼道。 “竟然是那个丧门星。” 常管事无语。 “那个扫把星,克父克夫,她竟然住在红叶寺。” 柳二爷言语里的恨意仿若滔天的巨浪,汹涌不绝,他骂了两句还想继续。 常管事实在是听不下去,他是服侍过柳家三代掌家人,其中第二代就是已经死去的长房大爷柳子诺,怎么都是旧主的遗孀,如今听到污言恶语实在是。 他清了清嗓子,干巴巴的咳嗽了两声。 柳二爷听见,停了口,紧闭着嘴不再说话。 常管事等了等,继续说道,“陈氏有一女,如今虚岁五岁,在陈氏一家离开前,寺里有人看到这个小姑娘和她的丫头一同去了红叶寺后山。” “寺里不曾有人看见两个女孩儿回寺,倒是离红叶寺有些距离的北面的一个山脚处有人看到过陌生的女孩儿和一男一女。听人说是被劫匪抢了,流落在那边住了一晚。” “后来红叶寺里有僧人看到陈氏的女儿和她的丫头还有奶娘和一个男仆从外回寺。” “算过脚力,推算了一下,红叶寺北面的那几人就是陈氏的女儿和丫头还有奶娘和男仆。那日刚好是京城来人出事失踪的日子。” “红叶寺那边应该是出了事,可事情久远,很多踪迹难查,这几人因为是住在那边,而且事情又有些异常,才让人查到了线索。” 常管事想了想,后面的话似乎同柳二爷要查的事没有太大关系,他咬着吞在肚里不再说话。 柳二爷想了又想,除了可疑这点消息外,其实常管事什么也没有查到。 他有些失望。 他担心被查,可如今好像是有可能查他的人已经出事,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哭。 若是这人在江南出事,江南哪里还能安宁? 龙座上的那位,不血洗江南,那也会让江南这边付出代价,这个代价会不会比被查更惨,他不知道,他只是一条小鱼,大鱼们的事情他参活不了。 他拼力全力向抓住一点自己的命运,可越是想抓,越是抓不住啊。他不得不承认,他没有抓住这命运的能力。 柳二爷有些心灰。 他突然想到柳家大房。这个陈氏? 他疑惑的问道,“陈氏还在红叶寺?” 常管事心里一跳,斟酌着答道,“已经搬了。” “我知道搬了,你刚不是已经说过,我是问,她搬哪里去了?” 常管事暗中撇了撇嘴,心道,早说过了,你听见了,你还问,明明心里有事问错了,还赖人。 他忍不住的就拿大老爷柳子诺同二老爷柳子城比较起来。 柳子诺年轻老成,持重,做事情滴水不漏,松紧有度,那份胸襟最是让他叹服;可二老爷,他觉得,二老爷支配给大老爷打打门帘,连给大老爷端水还不够格,若是论起来,他自己才能还好些,给大老爷端水的资格应该是有。 常管事走了神,半天没有答话。 柳二爷恼怒的抓起书桌上的一只毛笔扔了出去。 啪嗒,毛笔砸在了常管事的头上,蹦跳着又跌出老远。 常管事一机灵,忙回答道,“听说是陈家派人来接的,接走了就没有再回去。” 陈家。 柳二爷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 听到陈家,柳二爷第一个反应就是有阴谋。 这也不怪他,两家斗了一百多年了,这要是不斗都不知道要怎么活了。两家商场如战场的尔虞我诈的多年,在彼此眼中没有阴谋的事情,那也是阴谋。 柳二爷这次又遣了常管事去查陈氏。他这一派任务,倒是把前面寻找京城来人的事情给丢了开去。 柳家二爷找不到的人,此时正在红叶寺里住着,而且已经住了一月有多。 第四十八章:藏匿 红叶寺中柳雅原来住着的小院如今萧条一片。 院中一角堆着一叠叠的红叶,萧索的红叶在风里打着转往一丛枯败的残菊丛中纠缠不停。 萧索的的残阳从院子的西面照了进来,正好罩在屋檐下的一张泛着黄的竹摇椅上。摇椅上的人缓慢的抬手挡在了额头上,不耐烦的侧身往里。 残阳的光罩在了修长的男人的背上。 翻墙进来的男人轻轻的猫步到了屋前单膝跪地,轻声的禀报道,“主子,这几日寺里来了陌生人,拐着弯打听着院子的主人,我已经派人打发了人,可此处已经不安全,还请主子回京。” 摇椅上的人不耐烦的翻身而起,低声咆哮道,“回京,当然要回京,可怎么回?你倒是告诉我怎么回?” 人腾的跳下地,摇椅失去了质控,非快的摇晃起来,发出枯燥的叽呀声。 一身蓝色锦缎金丝盘绣的富贵锦绣直袍,黑色镶玉的腰带,玲珑玉珏的压袍挂坠,金玉满身的人飞开的在檐下烦躁的走来走去。 “远山,你说怎么回?难道我不想回去吗?我是逃出来的,我不能回去。而他更不能回去,他如今还不能下床,半条命都快没了,如何回去?” “那些人那么狠厉,这是要他的命。” “如今他的命还在,那些人怎会善罢甘休?路上危险重重啊。” “怎么办?” 跪着的被唤着远山的男人不敢说话。 他这个主子一向跋扈的狠,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如今竟然无措到这般。这是多大的事情?他不能问,也不敢问。 他害怕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走来走去的锦袍男子终于停下了步子,定定的问道,“我们还有多少人?除去必须留下来掩盖痕迹的和做样子引走敌人的人,能跟着上路的有多少?” 跪着的远山吐出了一口气,低声答道,“我们此次带了六十人离京,其中二十人佯装离开,如今在宣府城的有四十人,留下掩盖痕迹的需要十人,最终能跟着回京的只有三十人。” 锦袍男子咬了咬牙,狠狠的说道,“只有三十人如何能回京,你知道他这一路损了多少人,那是两百人,如今剩下的只有十五人,其余全部战死。若是亮明身份回京,恐怕还没有走出百里,我们就会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此地虽然危险,可是这就是灯下黑,越是危险的地方我们反而越安全。” “再等等,总能有机会。” 锦袍男子狠狠的说着最后一句话,仿若如此此话才能成真。 远山,不敢再想,刚才主子说的话,太过惊悚。 他们可是自小就在皇家暗卫中千挑万选的训练出来的精英,若是与人厮杀不说以一敌百,那也是以一抵十的人物,寻常的人物根本无法近的了他们的身。 什么样的人可以将他们全灭? 远山不敢想。 除非是超级了解他们,而且知道如何杀他们的人一次性的全部出击。 皇朝之中谁有这样的手段? 远山心中冒出了几个人名,他害怕的颤栗了起来,全身不受控制的起了鸡皮。 锦袍男子仿若知道自己说的太过吓人。 他弹了弹衣袍,安慰道,“你不需担心,这件事情总能解决,这世上想让他死的人很多,可有我,他死不了。我这样的人还不到死的时候,他更没到死的时候。还是按照以前的部署,让他们都藏在城里,该干嘛干嘛,不要引人注意,仔细打探消息。你过三日送东西和消息过来,我们不动,他们才会急,等他们急了,才回有破绽,有机会。” “你需要仔细小心,什么都不要做,不做才能藏的隐秘。” “行了,将东西放到后面厨房,离去吧。” 远山应了诺,起身去放置带来的吃食和药物。 第四十九章:痛哭 锦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柳二爷心心念念想找到的皇六子,秦符。 秦符打发走了远山,转身进了屋子。 昏暗的破陋的房中药味浓的让人窒息,秦符习惯的摸了摸袖中把玩的核桃,听着两只核桃轻微的撞击声,努力平复心中的寒意。 这个季节只是到了深秋,风里虽然带着冷冷的北方的寒意,可秦符自由习武,冬日里他也曾经穿着单衣在雪中舞剑。 秦符知道,他心中的寒意不是因为这深秋的冷,这寒意是因为他害怕了。 后生可畏,那是因为后生的心中有火,无畏无惧。秦符还是这后生可畏的年纪,更是富贵极致深的皇帝宠爱的皇子,他这一生还不曾害怕过。即便在京中闯下那滔天的大祸,让皇帝被朝臣们逼迫的只能将他赶出京城,他也不曾害怕过。 可此时,他真的害怕了。 秦符紧走了几步,侧身座在了床沿边,歪着脖子往床里看。 床上躺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面色惨白,浑身透着冰寒的死气。 秦符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虽然额头凉的像冰一般,至少没有再发烧了。若是再发烧,秦符觉得,这个少年恐怕只有死了,这都烧了多久了? 秦符为少年拉了拉被子,起身又走出了屋子。 院子中秦符长身玉立的站在枯败的秋菊旁,用心的数着成串的秋菊尖上仅剩的几多小黄菊。天色慢慢黑了下来,伺候少年的人进进出出了几次,又是端药,又是更衣的往复进出。 伺候的人很小心,轻的不敢发出一丝的声响,更不敢近秦符的身。 这个六爷如今就是一堆炮仗,无论什么都会成为那点燃炮仗的火星,谁近了身谁倒霉。 天色越来越暗,黑色的夜仿若浓墨粘稠了所有的事物,也粘稠了人。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溜了进来,匍匐跪在了秦符身前。 “可找到人?” 秦符动了动嘴,声音低的不能再低。 “回主子,人已经找到了,可带不出来。如今宣府城看着平静,可四周暗探极多,若是劫人,必定引敌。” “你确定是龚老头子?那个老不羞的可是狡猾的很” “属下确定,龚老爷子当年救过属下的命,属下在他身边呆过一月,定不会认错。” “你在何处碰见此人?” “属下奉命盯着宣府城中最大的药房,龚老爷子那日刚巧去了药房看药。” “看药?以他的医术,他要什么药不能得,还要亲自去看药?” “属下不知,此事很是严密,打探不道,不过那药房的东家倒是打探过了,正是江南巨贾陈家的药铺,陈家在江南开了许多的药房,这宣府城的药房就是总号。” “陈家?这院子以前的主人不就是陈家的姑奶奶?” “正是,属下仔细打探过,这陈家的姑奶奶如今回了陈府,这个小院的以前住的是陈氏的小女儿,如今五岁。爷住的隔壁的院子,就是陈氏的院子。” “同这陈家还真有些机缘。” 秦符的这句话,尖酸刻薄的语调让人头皮发麻。 地上跪着的人不敢再说话。 夜里的静寂让人恐慌。 秦符沉默了许久,继续问道,“龚老头的事情你再细说。” “是,龚老爷子如今住在陈家,对外说是陈家老太太的偏房兄弟。他如今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陈家大爷的小儿子,陈峰;一个是陈家姑奶奶陈氏的小女儿,柳雅。” 秦符嘴角飘扬,讽刺的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 “既然不能掠来,那就想办法送进去,你去安排人手,摸清路线,找机会尽快安排,直接将小公子送进陈府给那龚老头子。我就不信他敢把人再扔出来。他要敢,我就让整个陈家给他陪葬。这个死老头子如今既然收了徒弟,又认了亲戚,可不再是当年那个滑不溜的泥鳅,总是有了让人掐捏的地方。” 地上跪着的人低低应了诺,一晃闪了出去。 龚老头子的医术,秦家人早就见识过,若不是当年这个老滑头暗中摆了皇帝一道溜之大吉,如今宫里的御医的头把椅子还是这位坐着了。 当年他就不明白跑去问父皇,“一个这样冥顽不灵不惧天子威仪的御医,父皇为何要留他性命?” 秦符还记得父皇摸着他的小脑袋哈哈哈大笑后说道,“持才傲物的人天下间比比皆是,不惧天子威仪的人更是多如牛毛,这龚老儿虽然可恨,可他并不曾犯大错,更何况他还是个医者,天下间医者本就少,可称神医之人更少,杀了他于孤江山并无好处,不过是一个江湖人物,不入朝堂而已。放鱼归溪,将来说不定还有缘法。” 当年秦符太小,他不懂缘法何解。 如今想想,仿若一瞬醍醐灌顶,恍然了悟了这缘法二字。 这就是佛家所言的因果循环,善恶之报吗? 有了这龚老头子,定能解了暗毒,治好他吧?若是他不在了,父皇该何等伤心,当年大哥的事如今可不能再落在他的儿子身上。 秦符摸出袖中的核桃单手磨搓。 此时陈府里的龚老爷子还不知道天大的麻烦正往他这里来。 老爷子此时正眉飞色舞的喝着小酒,哼着小调,得意的望着桌上的寒冰玉盒。寒冰玉盒里装的是他刚得来的菟千丝。 这可是他想了快一辈子的药。 年少时他就知此药,当日他一心想寻了这药给大哥治病,总想着自己那玉树临风的大哥能再站起来,牵着他的小手给他摘那枝头挂着的枇杷果。 那枇杷果金黄的影子一直在他眼前晃。 为了这药他勤奋学医,多少年了,为了药他到皇宫里当御医翻遍了皇帝老儿的珍藏,为了这药,他浪迹江湖多年,找了多少地方,就是番外不化之地他都闯了不知道多少次。 为了这药,他丢了自己的家族,丢了自己的身份,丢了荣华富贵,丢了朋友亲眷。如今药终于找到了,想到他可以抱着这药回家,离家快四十年的人,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开始还只是小小的啜泣,如今酒意上了头,昏沉中也不记得别的,只想着自己心里悲伤的咸涩,头发发白的人竟然一骨碌滑到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哭就哭了一夜。 第五十章:威胁 龚老爷子哭的伤心,醉的厉害。 等第二日醒来,他腰酸背疼的厉害,好半天才回神想起自己喝醉了酒倒在地上,他揉了揉僵硬的腿,抓着桌腿慢慢起了身。 真是年纪大了,他心里不由得感叹一句老了,老了。 靠着桌腿又休息了好久,龚老爷子双腿才回了血,酸麻中慢慢的站了起来,慢慢的座回了桌边的凳子上。 老爷子那眼往桌上一扫,惊得立马站了起来。 寒冰玉盒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 老爷子吓得面无血色,一张脸白的像纸一般。 身后传来响动,龚老爷子闪身而上,快若闪电。 老爷子枯柴一般的手卡在了某人的脖子上。可被掐着的人淡定的仿佛没有龚老爷子的人,潇洒的抖了抖长直坠的袍子,一屁股座在了床沿上,平淡无奇的开口道,“您老这是不想要那药踩了?” “你看你醉了,我看了你倒在哪里一夜,怎么说也是对你不错,药材我替你先保存着,反正有了寒冰玉盒,无论多精贵的药材也能保存千年万年的,您老说是吧?” “当然了,要是您老觉得我的命比那药材精贵,您老要,那就拿去就是,只是拿了我的命,你们叶家大概也就完了。” “我同我老子挺像的,我就不信您老就真的认不出来,故人之子。” 老爷子的手颤抖的厉害,最后颓然的一松。 脖子上的压力陡然而释,少年公子吐出了一口长气。 他望了望老爷子,站起来一甩袍角噗通跪了下去。 他一改刚才轻松怡然的口吻,凌厉的说道,“求您老救救他。”话落,少年公子偏头望了望床上。 白纱白帐的床上躺着一个少年,面容俊秀,躺在那里仿若一具尸体,看不出一丝生气。 老爷子叹了口气,问道,“你是你家老爷第几子?你要我救的又是谁?要我救人就先拿出药来。” “我是家里第六子,床上的是我的侄儿,是我大哥唯一的儿子,请老爷子看在家父的面子上,救救我侄儿。” 少年说完这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我家老爷不知道这事,我两被人追杀,不敢回京,既要躲避仇人也要治病,求老爷子收留。” 顿了顿,少年继续说道,“救命之恩,他日有了机会,定当报答。” 少年言辞激烈,万般恳求,却只字不提归还药材之事。 老爷子心里长叹,秦家的人真是不好惹啊,老的小的都是狐狸,老狐狸,小狐狸,他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回一次次遇到这秦家的臭狐狸。 如今短肋在人家手里,就是想甩手走人,老爷子也是迈不开步子。 除了答应,他毫无办法。 “你让我医治的人可以留在这里,但是你和你手下的人必须走,既然是被人追杀,那撒了鹰的猎人定是不会空手而归,总要有人去做那带着鹰跑的兔子,我看你很合适。” 老爷子恶毒的望着面前的人。这个家伙虽然说的隐晦,实际上却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他的身份,不就是皇帝那个老不羞的六儿子吗?这小子出身的时候还多亏他在宫里,给那难产的小贵人扎了针才保住了这个小豆丁。 早知道会被这豆丁威胁,当时就该手抖扎错两针才是。 老爷子心里不甘。 反正要救人可以,不能被人盯上,追杀皇子的人那是什么人,若是因此连累了陈家,他如何能安心。 站在龚老爷子面前的的确就是皇六子,秦符。 秦符来的时候,确实想着不如就躲在陈府之中。毕竟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红叶寺如此危险,他们也躲了许久,陈府就更好了。 老爷子如今的一袭话,听起来好像就是存粹为了为难人,可实际上却是再对不过。 若是他能带着部下引开那些人? 他们断了回京的消息也有段日子,圣人多半已经生疑,若是能引得那些人闹点大的动静传回京城,圣人定能发觉,一旦圣人有了猜疑,定会再派人过来。 即便不能指望圣人知悉全部,可也能拖,只有拖,事情才有转机。 若是他离开,一个躺在床上的少年,那更能掩藏行迹。 虽然帮人的动机有些小人心态,可老爷子的话却不得不说说的没错。 秦符思绪千转,想明白这些也不过一刻,他立马站了起来,拍拍袍角到,“如此我就将我侄儿的性命交予老爷子手上,若有将来定当重谢。老爷子的药材我让人快马送回京城我的府中,等老爷子将人治好送回京城,以人换药,此法正好。” 啊。 龚老爷子心搅的一疼。 这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送回京城,谁什么什么,要去京城? 秦符心里暗爽,心道,你这糟老头,给脸不要脸,就这样了还想捞本,小爷我偏不让你如意。有这狡猾的老头在,皇侄定然无恙。 这个死老头,为了叶家的那个瘸子当年连他家老子的面子都敢撕,仗着自己功夫了得,溜烟的就闯出了京城。如今我就让你自己打自己的脸,你既然可以为了叶家瘸子离京,那今日你就必须为了叶家瘸子回京。 只要抓着那药材和叶家瘸子,还怕你不尽心替我办事。 秦符终于开心了一把,爽快的踏出了门。 龚老爷子气的胡子乱跳却也无可奈何。 第五十一章:宝馕 龚老爷子收了一个快病死的少年,还不能让人知道,他为此愁的几乎快把头发挠光。如今陈峰跟着他学文,医术已经几乎不沾,谁让他这个徒弟没学医的天分,当初都不知道为啥收了这么个傻徒弟。 没有学医的徒弟,他就有些犯愁。 有徒弟,总可以打量的从药房拿药过来,说是给徒弟练手。如今没了这个接口,如何从药房拿药? 这个病人中的毒可不是普通的毒,不是吃两幅药,扎两针就能解。 少年中毒太久,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大内高手硬是用外力将他的毒闭在了筋脉之中,困住毒不入五脏六腑。 此人用此法确实是高明,可这高明的办法如今却成了麻烦。 毒不入五脏就难解,就算老头子医术超群,可也无法用药驱毒。 毒不能用药驱,那就只能再用外力导。 如何导? 扎针引毒,可也要扶植以药引,药不入五脏六腑那就只能靠肌肤入药进筋脉之中。如此一来解毒就如蚂蚁搬家,细细而为,何时能解,就连老头子自己都说不明白。 药浴,天天熬药浴啊,这怎么能隐瞒的住? 老头子挠了半天头发,挠无可挠,又改为挠胡子,可怜他稀少的胡子,挠的好少好少好少好少。 晚上陈峰过来找老爷子上课时,望见往日仙风道骨的师傅如今凋零可怜的胡子,蓬松乱舞的乱发,眼珠子都掉到了地上。 这个师傅太太太惊悚。 老头子无心教学,打发徒弟道,“你自去温习,若有疑问再来,这几日也不用过来了,同教你的夫子多学几日。” 陈峰如今白日到族学里进学,晚上再回来到老头子这里开小灶,他忙的凌乱万分。如今师傅突然开恩说不用再来开这小灶,少年心情澎湃,心里念着多日未见的小表妹,开心的请辞道,“既然师傅有事那我近日就不来打扰,我这几日便去师妹处教习师妹辨习药草。” 陈峰想的挺好。 小表妹总是不待见他,他去青桂园中,十次有九次找不到小表妹。如今领了师傅的令,他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天天去青桂园,去了还能不走,反正师命大如天,小表妹也是小师妹啊,总不能不听师傅的话。 陈峰正飘飘然的想的开心。 老头子突然眼睛一亮。 他收了个小徒弟,教这个小徒弟习医,虽然不能用打量的药草,可也有个因由。而最大的好处是,小徒弟有病啊,上次就说要给她调养,可想着她年纪小,用药不宜太早,便拖了下来。 可如今,这正是个好借口。 老太太要救嫡亲的外孙女,那自然要什么给什么,而且还能杜绝口食,免了被人查探的风险。 老头子一跳而起,拍着陈峰的肩膀哈哈哈直笑,大声道,“不愧是我的好徒弟,好徒弟,真是师傅的宝囊啊。” 老头子无心之言,他却不知道莫名的给自家徒弟取了个响当当的名号,这当然是后话。 如今老头子开心,拉着陈峰就往青桂园奔。 柳雅最近过的很开心,陈氏和宋妈妈都很有耐心的教她,她想学的东西如今都日日的学起来。她虽然前世不曾学过什么,可三十多岁的人总有点底子在那里。等她将这点底子用在五岁的柳雅身上时,一切都变的不同,陈氏和宋妈妈都当她早慧。 如今教的人很有成就感的遇到好学生,被教的人也很开心的越学越来劲。 当老头子拉着陈峰冲进青桂园的时候,柳雅已经吃过晚膳在练字了。 陈氏出面拦住了往里冲的人,几人站在园中说起来了话来。 “哎呀,小姑娘,你不要拦着我呀,我这是来给小徒弟把脉的。都怪我啊,我竟然忘记小徒弟身子虚弱,有早夭之症。我忙忘了,如今好不容易记起来了,你让让。” 陈氏很想伸手打人。 早夭之症也能忘吗?当初她私下求见龚老爷子,询问此事,老爷子可是拍着胸脯说,这事不着急,他定会替柳雅好好调养身子。那时候一副不耐烦的赶人走,如今又一副我要拉人走。 这什么和什么嘛? 陈氏心烦,不想搭理,可女儿的身子事大,她又不敢不信这龚老头子的话。 龚老爷子不耐烦的将身后的陈峰拉出来,狠命的往前一推,推进了陈氏的怀里,大声道,“你同你姑姑解释。” 话落,人像泥鳅一般扭身就拐弯跑到了一边,蹿出老远翻过廊下的美人靠的椅背跳进了屋子,大声的嚷道,“小徒弟,快来拜见为师。” 院中动静太大,柳雅已经停笔,如今听见门口师傅的叫嚷,忙放了毛笔,爬下凳子往外寻来。 第五十二章:随意 柳雅刚到下凳子,龚老头子已经闯了进来,老人家哈哈哈哈大笑,伸手抱起柳雅转身就出了门。 陈氏听到声音回头的时候,龚老爷子已经闪到了园中,陈氏只看到老爷子一片衣角,还未开口询问,老爷子已经朗朗说道,“我带我徒弟去我院中闭关,尔等不可来扰。若有要事,让峰哥儿传话。” 话音一落,老爷子已经闪出了青桂园,几晃不见了影子。 陈氏惊讶的张着嘴,不知该她是要尖叫还是要唤柳雅。 峰哥儿满脸羞红,他知道他的师傅不靠谱,有时候正经的好像老古董,有时候又顽皮的似孩童,原来还在人前装装老成,只在他这个徒弟面前为老不尊,如今是越发的无法无天,到谁面前都这幅没脸没皮的样子,真是丢脸啊。 谁会想到,这世上也有师傅丢徒弟的脸面的。 峰哥儿很想哭上一哭。 陈氏半天没反应过来,倒是宋妈妈极快的从后院走了出来,听着秋菊说了几句,已经大概知道,雅姐儿被龚老爷子抢走了。 这还是秋菊顾着陈家的面子,委婉的说是抢走。 宋妈妈站在陈氏身旁镇定的说道,“夫人不用着急,龚老爷子既然是小姐的师傅,定然会好好教导小姐,若是夫人不放心小姐无人照顾起居,可以让红叶去服侍小姐,毕竟红叶小,脸皮也不薄,做事认理,让她去,她就算死也会要进去的。” 宋妈妈这话真是拐着弯的夸红叶,意思就是红叶脸皮厚,我们这些大人不好意思去死缠烂打的往龚老爷子身边凑,可红叶可以,红叶小,反正只要打不死,她就能混进去。 陈氏一听就明白了宋妈妈的意思。 她回神闭了嘴,心里一琢磨,也就这一个办法了,大丫头肯定送不进去,小丫头里面就只有红叶没脸没皮的一心为姜婉好,让她去再合适不过。 不过进门总要有敲门砖,陈氏忙伸手抓住了峰哥儿,直接说道,你带了你师傅来抢走了雅姐儿,你给我带个丫头去照看雅姐儿,不然就是去抢,我也要抢了我姐儿回来。 陈峰一听,头就变大,他想跑,可这是他姑姑,怎么跑啊。 宋妈妈一听立马转身去找红叶。 此时红叶正被宋妈妈逼着站桩。 这个丫头很有些学武的天份,性子又扭,能吃苦,也就短短时间已经能在离地半尺的高桩上站马步了。 宋妈妈去时,她正抓着头发,努力的想往前院望。 宋妈妈远远的叫道,“快下来,随峰少爷去龚老爷子那里伺候小姐去。好好去伺候,死都不准回来,小姐什么时候回,你什么时候回,小姐少一根头发,你就等着一顿竹板子。” 红叶欢呼一声跳了下来,边跑,边答道,“我这就去,我去伺候小姐。” 小丫头一听不用练武,欢快的跑的比兔子还快,到了前院,竟然忘记给陈氏见礼,拉着峰哥儿就往外冲,带着陈氏差点摔了一跤。 陈氏慌忙松手才没跌倒。 峰哥儿,踉踉跄跄的被红叶一把拉出了青桂院。 一出园子,红叶傻眼了,往哪里去啊? 她挠着头,东望西望,不知怎么办才好。 峰哥儿笑着摇了摇头,悄然抽出被抓住的衣袖,抖了抖袍角,迈步往前。 红叶屁颠屁颠的跟着问道,“少爷,是去小姐那里吗?我家小姐怎么了?为什么我家小姐会在龚老爷子那里?龚老爷子对我家小姐好不好?” 小丫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肯定的继续道,“肯定不好,如果好,妈妈就不会让我不练功去伺候小姐了。我是谁啊,不是到了非我不可,妈妈才不会让我这样耽搁进度去伺候小姐。” “你师傅对小姐肯定不好。” “坏老头,看我不揪了他的胡子,不,我要剃光他的头发,然后带小姐跑路。” “哈哈哈哈哈,没有头发,看他怎么出门。” 小丫头自己感动的无法言表,开心的不行了。 此时被龚老爷子抢走的柳雅已经被带了回去,老爷子啪唧将她丢在了矮榻上就不再理会她。 柳雅惊讶的自个儿爬下了矮榻,跟着龚老爷子往里屋去。 龚老爷子此时一脸严肃,正坐在床边搭着一个少年的脉。 床上的少年,面色惨白,清瘦的很。那伸出来的手腕仿若是包了一层皮的细竹竿,看的人心惊。 柳雅乖巧的走到床脚站着不再动。 少年很好看,柳雅看着努力想着她上一世有没有见过这个人,过去的记忆翻出来,一页一页,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个人的记忆。 柳雅有些奇怪,她是因为心中觉得仿若见过才想着是不是自己前世见过这人,可仔细想竟然没有? 龚老爷子,抬头对着柳雅说了一句,“去,倒杯水来。” 柳雅挪到外间,爬上凳子,从桌上的冷茶壶里倒了半杯冷水,慢慢的端着水又挪了回来。 龚老爷子接过水,胡乱的用手指沾了点,粗鲁的往少年的嘴唇上摸了两摸说道,“好了。” 柳雅看的一呆一呆,满眼的鄙视。 这个师傅真是。 这个少年也是病容满面,别如此对待竟然也不曾有一丝动容,这是病的不轻了。 龚老头看着少年有些烦躁,他站起来,转身去了落地罩旁的书房,站在书案前凝神想着药方。这个人是个麻烦,这个人中的毒更麻烦,如何解,如何参杂别的药草,如何将方子做的不被人察觉,暗中行事? 龚老头拿了笔一点一点的慢慢落笔开始写药方。 柳雅直接被凉在了一边。 好在她也不真是一个五岁小孩,她慢慢将水杯放回了桌上,又劳累的另倒了一杯,慢慢端着回了少年躺着的床前。 柳雅将水放在了矮凳上,望着少年已经干结脱皮的嘴唇发呆。 她本事想着给少年喂点水,可如今水端来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喂了,勺子?没有。别的?难道也用手摸? 想着龚老爷子那摸的随意,柳雅有点头疼。 第五十三章:师妹 柳雅站在一旁望着少年发呆。 此时陈峰带着红叶刚到了门口,陈峰抬手正要敲门,龚老爷子先发了话,“你这兔崽子带走了谁来?门外站着,不准进来。” 陈峰僵硬的收回手。 红叶不乐意了,嚷着嗓子喊,“小姐,小姐,我是红叶,我来照顾你,你好不好?” 龚老爷子的手一抖,好好的一撇硬写成了了一根棍子,毫无锋利。老爷子怒了。伸手团了纸团,啪嗒丢了出去。 红叶正巧推门进来,啪嗒,纸团刚好砸在红叶额头。 小姑娘觉得有风声袭来,本能的晃了一晃身形,可惜学艺不精,怎么也没躲过老爷子的暗器。 红叶抬手揉了揉额头,看见砸自己的是一团纸,心里一下乐了。小丫头欢快的问道,“龚老爷,你这纸团砸的还真准,你教教我,妈妈总是说我学暗器没天赋,你教我,教我。” 龚老爷子气的差点突出一口老血,这是哪里来的鬼丫头。 “滚。” 一声怒吼,陈峰忍不住的哆嗦。 红叶偏头看了看陈峰,又看了看老爷子,奇怪的问道,“是说让我滚吗?” 柳雅听到声音,慢慢走了出来,背着小手站在一边看戏。 红叶一扫眼,看见小姐,懒得理会龚老爷子,屁颠屁颠的跑过去问柳雅道,“小姐,小姐,你在就好了,你没事吧?我过来伺候你。” 柳雅安静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了话。 红叶一见,开心的不行,直接问道,“小姐,你吃过晚膳没?你要想吃什么?” 柳雅望了望一旁跳脚的龚老爷子。 这老爷子估计也不想让人知道他藏了个病恹恹的少年,不然也不会说只许师兄陈峰进院子。如今红叶闯了进来,红叶嘴不严,若是看到了什么,难免会说漏嘴。还得想个法子让红叶留下,可又不能到这屋里来。 柳雅心思转了一圈,轻声对红叶道,“你跟我来。” 话落,柳雅走到龚老爷子面前行礼说道,“师傅,红叶是我的小丫头,不如让她住到后厢,有她在,院子里的粗活,熬药,烧水也有个人,我会给她定规矩,不会让她乱跑。今日是红叶的错,我会罚她以后都不准进师傅的房。红叶伺候我很是忠心,若是她再犯错,我立刻遣她出院。” 龚老爷子望着文静淡雅的柳雅,心里惊讶。 这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儿? 这个徒弟,真的只是早慧?早慧只是年少聪明,今日的气度风仪又岂是只是聪明? 柳雅淡然一笑,乖巧的撒娇道,“师傅不说话,我就当师傅答应了,谢谢师傅。红叶还不赶快跪谢。” 红叶只听柳雅的话,如今柳雅发话,她立马噗通跪了下去,实实在在的狠狠磕了头,给龚老爷子道了谢。 等红叶抬头,小丫头的额头都红的发了光。 龚老爷子突然心里一松。 是他年纪大了着相了吧。 他一老爷子,虽然岁数在这里,又有师徒的名份,他与柳雅并不用避讳男女之防。可小姑娘总得有个人照顾,这个红叶虽然莽撞,可柳雅说的对,这丫头实在,忠心,只看那磕的发光的额头就可见一般。 龚老爷子疲惫的挥了挥手,算是默认了柳雅所说。 柳雅开心的拉了红叶起来,转身出了房门。 陈峰一脸尴尬窘迫的站在屋前的檐口下,心里七上八下的吊水桶。他看见柳雅和红叶无恙的出来,立马开心了起来,笑着同柳雅道,“小师妹,你这是要去哪?” 柳雅奇怪的看了看陈峰,这个表哥真是奇怪,总不愿意叫她表妹,非要叫小师妹,小师妹比表妹亲吗?还是他故意不想两人太亲? 陈峰这会儿开心坏了。他好久没见这个可爱的师妹,这会儿见到只想心肝肺的都掏了出来讨好她,哪里还有心思主意柳雅两眼里闪出的疑惑的光芒。 柳雅见了礼,轻声问道,“师兄可熟悉这院子,我的小丫头不知道住在后厢可方便?” 陈峰忙讨好的答道,“师傅院子里只有一个哑的哑婆婆撒扫,哑婆婆就住在后厢,红叶可以过去住,正好给婆婆作伴。” 柳雅一听,知道这事不难,她还记挂着床上的少年,想着如何给他喂水,如今正好托了陈峰去安置红叶,再,想到此处,柳雅又问道,“不知师兄可知哪里能拿到很小的勺子,最好是指头大小的。” 第五十四章:命运 陈峰惊讶的眨了眨眼睛,倒是没有多问,直接回道,“师傅的茶房里就有,是师傅用来勺蜂蜜的小银勺。” 柳雅一听,偏着头眨着双眼望着陈峰。 她的眼睛仿若会说话一般,闪闪的若黑夜里的星。 陈峰仿若读懂了,他灿烂一笑,轻语道,“师妹等我一下。” 话落,少年急急的跑了出去,一会儿就从旁边的屋子拿了一个小罐出来。 少年眼光皎洁若明月,带着清风的清爽,站在了柳雅面前,笑着道,“小师妹,这是蜜罐,里面放了勺子,你拿着,若是后面师傅给你吃药,你就调些蜂蜜水喝,可以压药味。” 少年伸出手,手心躺着一个小小的黑色陶罐,柳雅有些惊讶。 她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个清风朗月的温柔的少年怎么可能变成前世那个冷冷的冰霜满面的对她鄙夷不屑的男人? 陈峰望着有些呆的柳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将手中的陶罐塞到了柳雅的手中。 红叶站在一边看的发呆。 等到柳雅反应过来,点点头给陈峰道了谢,又托付陈峰帮忙安顿红叶,转了身进了屋子,红叶还没有回过神来。 陈峰也有些呆。 他望着柳雅进屋的背影,望着柳雅关上了房门。人看不见了,可他仿若还能闻到一阵馨香,很特别,很淡,可怎么也忘不了的萦绕不息的香。 陈峰呆了好久。 红叶也呆了好久。 柳雅进了屋子,也不去侧厢打扰龚老爷子,她轻步的进了里卧,到了床前。 柳雅扭了黑陶蜜罐的瓶塞,轻捞出了一个银勺。 小勺很小,刚巧就一个小指头大,勺子一勺下去,也就能勺两滴水的量。若是平日用来喝水,自是太小,拿点水就是润唇也是不够。可此时用来喂那一动不动的少年倒是挺合适。 柳雅轻勺了点蜂蜜在水中搅拌匀后,用勺点了水往少年嘴边送去。 少年昏迷不醒,嘴也闭的很紧,柳雅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将勺子伸进了嘴里,可一探进去,就狠狠的撞在了少年紧咬的牙齿上。 银勺碰上去,咯吱的清脆响声,听的柳雅心里一颤。 这少年是怎么了,昏迷之中竟然还如此警觉,竟然不肯入口一点东西。 水喂不进去,柳雅也没有失望,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她退而求其次的用水去润少年的唇,一点一点的水润了一遍一遍,直到少年泛白起褶子的唇又变得红润娇艳。 柳雅折腾一轮。 忙完她退身站在旁边望。 她心里突然有些内疚,她总觉得少年的唇不是因为水润湿而红润,好像是她用勺子硬压挤送水给用力弄得红润的。 柳雅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如此好心起来。 她重生后,对人对事,都不觉得冷漠了许多,就是对着前世她最心心念念,牵肠挂肚的陈氏和宋妈妈她都不曾如此热心热肺的担心莽撞。 柳雅疑惑的再看了看这个俊美的少年,心里怀疑自己前世是不是真的同这人没有瓜葛?可若有瓜葛,为何她不曾记得认识这个少年? “你对人倒是细心。”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柳雅惊讶的回头望去。 龚老爷子面色深沉站在一边,低声的继续说道,“你今日所见只能入你的眼,永不能从了你口中传出去,若是传出,陈家必有灭门之祸。” “你岁年岁还小,可难得的是气度不俗,你早慧,遇事又镇定,我所言你不必当装作不懂。” “以后这个屋子就你和哑婆能进来,你跟着哑婆照顾这个人,哑婆不方便的事情,都你来做。记住,这里只有你我,你只是替为师收拾屋子,为师只是给你调养身子。” “你身体有亏,若不能好好调理必定有碍命数,我给你调养必能保你身体无恙,长命百岁。” 龚老爷子话音低沉,说话紧催,几句话说完也不等柳雅回答,沉身转了出去。 柳雅慢慢的回头,低头望着床上的少年。 龚老爷子如此威胁,甚至说到了陈家会有灭门之祸,威胁,利诱。这个少年真的很重要啊。柳雅心里慢慢琢磨着这个少年的身份。 她慢慢的想从前世的记忆中找出点蛛丝马迹,可她前世,她前世什么都不知道,那时候的她还不过只是一个在红叶寺寄居的小小女童,她连红叶寺的寺门都不曾迈出过一步。 柳雅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若说以前她还大只知道她今世的命运在如何改变,她还能看到自己在改变命运的轨迹上调整了多少方向。 今日遇到这个少年,柳雅觉得,她的命运似乎已经不在她的手上,她隐隐感觉这个少年将将她的命运推向未知的地方。 第五十五章:喂药 柳雅自此住在了龚老爷子的院子里。 从那日开始,柳雅发现自己从一个小姐变成了丫头。 龚老爷子每日都要选药,磨药,烧汤,针灸,练字。 柳雅从此就成了龚老爷子选药时一旁端竹箩的药童;磨药的时候柳雅就是一旁那递药的;龚老爷子烧汤,那柳雅就是往汤里放药的那人;至于针灸,那是最容易最轻松的事情,只要柳雅站在一边给少年解衣穿衣;练字,柳雅就是此后的书童,磨墨。 这许多的粗重活计,红叶心疼柳雅原本是抢着喊着哭着要揽过去做,可龚老爷子就是不肯,直接出手狠揍了红叶一顿后,将这个小丫头丢给了哑婆婆管教。 柳雅也不知道哑婆婆用了什么手段,红叶自那日被哑婆婆带走后,白日就不曾再出现在柳雅面前,只是到了夜里,才回回来伺候柳雅泡药浴,为柳雅值夜。 柳雅心里好奇,很想问问,可她想着红叶的性子,总是关不住话,想来定会主动说起,因此也就忍着没问。 可这次红叶好像改了性子,竟然嘴上装了锁,每日都不言不语的默默伺候,竟然好像成了哑婆婆第二。 柳雅心里很是好奇。 柳雅心里好奇,可她面上却不动分毫。 她乖乖的跟着龚老爷子每日忙碌。 少年开始是一日沐浴一次,柳雅虽然小,可也还能应付着跟着龚老爷子备药。她唯一不习惯的是,每日都要看着这个少年裸身两次。沐浴一次,针灸一次。刚开始她还娇羞的红红脸,眼神里露出几丝不满,控诉的盯着龚老爷子的脸放箭。 可几次之后,看老爷子不曾有一丝的动容,柳雅也就放弃了这个无用的做法。 反正两世加起来她的年纪都可以做这少年的妈了,实在比不过,那就当这是她前世的哥儿,那个她从来不曾亲手洗过澡的孩子。 柳雅心里想的明白,许多事也就淡然着日复一日的过去。 倒是龚老爷子,日越久,他越是看不懂这五岁的小姑娘。他让小姑娘每日劳作,其实也是调理她身子的手法,只是他懒得多言,便任由小姑娘去猜疑。他还想着若是这小姑娘实在坚持不下去,他还需用些逼迫的手段逼一逼她。 可惜想好的法子手段,到最后都没有用上。 女孩儿乖巧的一日一日的坚持了下来,即便到后来,少年的沐浴从一天一次改成了一天两次,小姑娘每日累的倒床就睡,他也没有听到一丝抱怨。 这真的是一个五岁的小姑娘? 柳雅当然不是,她每日苦累的难受,为了坚持,她便日日偷师。龚老爷子如今一心扑在救治少年身上,每日停了峰哥儿的课业,日日让峰哥儿去药铺拿药,每日的药房还都不同,千变万化,几乎把药房里的药都用了一遍。 柳雅便每日跟着龚老爷子,峰哥儿点药,一遍一遍的练习认药。日日反复来去,到如今半月有多,柳雅几乎已经认全了药房里的成药。 陈氏半月不曾见到柳雅,她日日担心,只能是隔几日便找了峰哥儿去问柳雅的近况,托了峰哥儿给柳雅送些日常的东西和吃食。 只可惜这些好吃的送来,柳雅一口也没有吃到,都进了龚老爷子的肚子。龚老爷子倒是简单的一句话,调养身子要戒口,不可吃这些。 其实柳雅吃的也不是很差,就是日日吃斋。 哑婆婆管着她和红叶的吃食,每日熬粥水,然后就是各式青菜的素菜佐粥,不过好在粥是不断的,一日饿几次就能吃几次,有时候柳雅饿了也能一日吃四次粥水。 柳雅每日唯一难过的是要给少年喂粥。 少年总是咬紧牙关,第一次柳雅好心给他喂水,就差点没有累的直接趴下,那次还只是轻喂进了一点点水而已。 后来喂粥,柳雅恨的不能那个东西撑开了少年的嘴。 柳雅力气太小,要撬开少年紧咬的牙关真的难入登天。万般无赖之下,柳雅起了点小心思,她用手掐住少年的鼻子,就看着少年憋红了脸出不了气,好半日脸都快憋紫了,少年的嘴终于微微张开了一丝,柳雅忙伸手喂进一勺粥。 可她两手使劲,最后是粥撒了少年一脸,掐着鼻子的手也一划,在少年白皙的脸上狠狠的划了一丝血痕。 少年难受的皱了眉,仿佛极度的不满。 柳雅如此喂了一此粥水后长了记性。她问陈峰找了一个木头夹子,又用布细细的裹了夹子,以后喂粥的时候,她就用夹子夹着少年的鼻子。 如此往复喂了多日,到后来,柳雅发现只要她去喂粥,少年便乖巧的喂张了嘴,讨好似的对着她笑。 说是笑,其实是柳雅自己想的,少年满脸冷峻哪里会笑? 只是乖巧的不再要紧牙关,双唇不再紧抿罢了。 第五十六章:哑巴 少年的气色在龚老爷子的药浴和柳雅的细心照顾中慢慢的红润了起来,虽然还是越来越瘦,可他身上的淡然的死气却少了许多。 如今喂粥有了少年的配合,柳雅每日的时间便多了一些出来。 她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同哑婆婆一起将少年从那雕花的大木床上移到大迎窗旁的矮榻上,让少年也可以躺在矮榻上晒晒太阳。 秋末的阳光温暖舒服,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内裳的少年,清俊的让人痴迷。 柳雅趴在矮榻的一旁半支着头望着少年日光里闪着金光的睫毛,迷离的想从少年的脸上看出他长大后的模样。 真的没有见过? 真是奇怪。 不过也是,若是见过,肯定会记得的,这样英俊的人,怎么会不记得了? 柳雅微微大了个哈欠,她好不容易放松了精神,一时困倦来袭,她若小鸡啄米的磕了几下头,一时竟然睡了过去,她满头松软黑发的脑袋毫不客气地砸在了少年的心口,重重的一击。 少年吃疼,闷哼了一声。 柳雅实在太困,她狠狠砸下到肉垫上,竟然一点没觉出疼来,还舒服的蹭了蹭,囫囵着睡死了过去。 秦曦这几日虽然任然睁不开眼睛,可他已经慢慢恢复了知觉。 这几****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照顾自己的是谁,可他细心的感觉的出来,他的身边就只有三个人重复的出现。 有一个爱咋呼的老头,总是在一旁嚷着指手画脚。 “你这丫头,拿这个药,四分,知道四分是多少吗?真是笨。” “加水,这水这么凉,哪里有药效。” “给这小子把衣服扒了,真是的,他又不知道,你羞个啥?” “倒也是,这也不是第一次扒这小子衣服,你怎么可能害羞,你是想偷懒不成?医者父母心,你想学医,第一件事就是放下男女大防,放弃贵贱生死,你放不开这世俗之见,你就别跟着我学。” “我才不要你这样的笨徒弟,死笨。” “你还用那个小勺,你想偷懒慢慢喂这家伙,给你一刻钟,喂不完就不喂,反正饿不死这小子。” “记得给这小子翻身,不然长了褥疮臭的可是你。” “你还给这小子梳头,你这是闲的发慌不成,过来给我磨墨。” “去,赶紧的去,别花痴的望着这小子发呆。” “你还真看上了这小子啊,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可是我看你就别想了,他想许,你也受不起。” “话说,这小子还真是好看,将来定然是个祸害,啊,我怎么救了个祸害啊。” “好了,好了,你今天也该去药浴了,你自己也病着,不要太好心。” “你对这小子好,你也没好处,瞎热心。” “你就不好奇这小子是谁?你求我,我告诉你啊。” “死丫头,你给我喝冷茶,小心我将你逐出师门。” …… 秦曦在每日老头的吵嚷中,在心里慢慢的勾画这个花痴的小丫头。 小姑娘很小,因为她的手很小,那样小的手,连他的手腕都抓不住,每次给他扒衣针灸的时候,那姑娘要用两只小手才能将他的手腕抓全。 小姑娘还很香。 不是那种女孩子的脂粉香气,秦曦总能闻到这个香气在他的身边,可他就是闻不出来那是怎样的香。有点像橘子,又有些不像,带着淡淡的药味,还有点柑橘的刺鼻毛瑟。 暖暖香香,这就是女儿香吗? 秦曦小时候听奶嬷嬷说过,每个女儿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那就女儿香。就好像他总记得母妃的香气,很浓的带着奶味的香气,就好像浓浓的奶茶。嬷嬷说,那是母妃的女儿香,所以他自小一想母妃,就会求奶嬷嬷给他泡一杯浓的不能再浓的奶茶。 奶嬷嬷说,母妃的女儿香带着奶茶味,那是因为母妃是来自蒙古的姑娘,她们从小就喝牛奶,羊奶,因此天生的就会有股很浓很浓的奶香味。 母妃的奶香味是不同的,是奶香中带着茶味,很淡的茶味。 秦曦很喜欢闻这个小姑娘的女儿香,这个香气很淡很淡,如果不是因为小姑娘总是贴着他给他换衣,他一定闻不到这香味。他每次闻到这香味就莫名的心安,心里的烦躁与不安仿若就在这香味飘进鼻端的一刻,消失无踪。 秦曦此时心口传来阵痛,痛还没消失,一个带着香味的身体就靠了过来。 秦曦感觉到小姑娘的小脑袋在他的心口蹭了蹭,一阵酥麻在阵痛中升起。 小姑娘的身子很软,软软的带着阳光的温度,秦曦很舒服,舒服的想睡觉。可他睡不着,如今他每日的五感越来越强烈,他虽然睁不开眼睛,可他能感受到睁着眼睛感受不到的很多感觉,他心心念念这样的温暖,他惬意的不肯在白日睡觉,他总是煎熬着直到夜里身边没有一个人的时候才眯眼小睡一会儿。 秦曦自幼习武,身体感官强烈许多,他这几日已经有些担心。因为他隐隐的感觉到那个医治他的老头子内力不弱,这个老头似乎察觉到他已经有了知觉,这几日竟然少了许多话语。 想到这里,秦曦心里冒起了一阵遗憾。 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小不娘说话,小姑娘难道不会说话吗?就像那个哑婆婆一样?那个老爷子总是叫,哑婆婆,死丫头。 看来这两人都是这个老头子的奴婢。 秦曦突然升起一个念头,也许等他好了,他可以向这老头子要了这两个人过来,这两个人一老一小,都是哑巴,他可以给她们更好的一切,她们可以有个更高的身份,然后不用再伺候别人,只需要安心的住在他给她们置办的宅子里,过着主子的生活,被人伺候着,舒心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也许这一老一小就是一家了,大多数人家伺候的下人都是一家人。 第五十七章:哭泣 秦曦一日比一日清醒。 一个闲的除了睡和吃什么也不用做的人,闲到了极致,就只剩下漫天的胡思乱想。秦曦本以为自己会想着家国天下,可奇怪的是,他如今废人一个,家国天下突然一下变了味道。 怎么变了?一个从小就被当成天下的储君培养的人,一瞬之间仿佛一下从神坛掉落凡尘。他每日最在意的变成了吃喝拉撒,谁让他是人不是神了? 吃还好,反正那个小姑娘喂的很是细心,他可以慢慢的吞咽着享受着绕鼻的女儿香,偶尔还想一想这个姑娘该是圆脸还是瓜子脸,是漂亮还是只是乖巧的普通。 可撒这件事情,就实在尴尬,小姑娘没有这个力气,扶着他帮他起身,因此只是那个哑婆婆给他处理,开始的时候他没有知觉,自己什么时候大了小了,他都不知道,只是迷迷糊糊的被人折腾着换衣擦身。 可后来他慢慢的有了知觉,他便努力的控制,可无论怎么控制,有些事情都不能改变,好在他慢慢能根据周边的人的变换,知道时间,控制着只在哑婆婆过来照顾他的时候解决这个尴尬的事情。 他心里莫名的羞涩,不愿意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落在小姑娘的眼里。 秦曦的羞涩浅薄而淡然,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柳雅就更不可能知道。 可龚老爷子发现了。 他算了算日子,这个小子的毒已经解的差不多了,如今不能醒来,准确说是不能睁开眼睛,那不过是因为他耍了点小手段,给他扎了几个穴道罢了。 龚老爷子知道此事夜长梦多,不能久耗,他悄悄地去了松鹤园找老太太。 龚老爷子和老太太关着门说了许多。 几日后,秦曦被抬上了一辆平顶的马车,龚老爷子也跟着这辆马车离开了宣抚城。龚老爷子离开的低调,可是陈家的人,人人都知道家里的这个老爷子是回老家去了,据说龚老爷子的家在京城,老爷子的一个至亲孙子好像得了急症,龚老爷子要回去给他治病,为了治病,陈家还送了好多的药材,这些药材都跟着一起往京城送了去。 柳雅知道龚老爷子走的消息的时候,她还在龚老爷子的园子里清晒药草。 深秋过去,初冬的冷风慢慢的从北方吹来,柳雅觉得有些冷,她今日莫名的觉得有些孤寂,因为她起床后,就没有看到老爷子,哑婆婆,也没有看到那个总躺在床上的少年。 红叶古怪的一句话没说的伺候着柳雅吃过早膳,这丫头也莫名的不见了影子。 宽阔的园子,今日只有柳雅一个人,没有人骂她,也没有人需要她伺候,更没有人鬼一样的冒出来,在她身后拍她的肩膀。 几个月的相处,柳雅紧张的忙碌的被盯着做事,如今一下闲了下来,她静安不知道要做什么。 她只能习惯的做着她平日该做的事情。 冷风从一棵大树的顶端吹过,带着一阵枯黄的落叶到了地上,又滚了几滚卷过了柳雅的鞋面。 莫名的孤寂从心里肆意的生长起来,柳雅突然很想哭。 她好像一下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可她却察觉不到的东西,好难过。 陈峰进园子的时候,正好看见柳雅站在一丛枯败的秋菊旁一颗颗的掉金豆子。 他心里一疼,忙跑到柳雅身旁说道,“小师妹莫哭,师傅只是回京城,很快会回来的。以前他也时常出去游历,有时候也是半年半年的不见人,没什么的,乖不要哭。” 柳雅惊讶的抬头,泪珠还挂在她娇俏的脸上,映着阳光一闪一闪。 走了? 怎么就走了? 招呼都没有打一个,辞别的话也没有一句? 这是嫌弃了她吗? 都走了吗? 师傅? 哑婆婆? 还有那个俊美的让人迷恋的少年? 柳雅突然将身边的陈峰一推,迈开腿就往外跑。 几个月了,她都没有出过这个园子一步。 如今她急切的想出去,她要去问问,为什么不告诉她? 忙碌的脚步一路往外。 可柳雅只奔到了二门外,就再也出不去了。 守二门的婆子,固执的站在那里,死死的拉着柳雅的胳膊,低声哄道,“姐儿,再往前去,就是前院了,那可不是姐儿能随便去的地方,姐儿饶了老奴,求姐儿了,回去吧。” 柳雅倔强的想迈过二门的门槛,可无论她怎样,她始终睁不开婆子的手。 陈峰被推到,爬起来再追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暴怒的冲了过来,一把推开婆子,狂吼道,“姐儿也是你能碰的?” 婆子惊恐的噗通跪了下去。 柳雅贝陈峰一把抱进了怀里。 十几岁的少年,个子已经抽高,如今抱着柳雅轻巧的仿若抱只小猫。他紧紧的搂着女孩儿,拍着她的背哄道,“小师妹不哭,不哭,我带你去找师傅,我带你去,你不要哭。” 柳雅再也忍不住,她满腹的委屈仿若井喷,她哭的仿若要死去了一般,眼泪鼻涕口水不管不顾的使劲的蹭在了陈峰的胸口。 陈峰心疼的不得了。 这该怎么办啊,这么小的女孩儿,师傅也真是的,也不说一声,悄无声息的就跑了,这可怎么是好? 柳雅的哭声动静不小,不久陈氏就寻了过来。 她老远就听见了女儿的哭声,声音洪亮的可以掀了屋顶,真是大声啊,中气也很足。 陈氏听见女儿哭,本该伤心,可她已经几月不见女儿,如今得了消息,说龚老爷子走了,她开心的不行,这就可以见到女儿了多好。 如今因为这份开心,女儿的哭声也变得动听起来,多好啊。几个月都没见到,哪怕是见到女儿哭,那也是见到了啊。 陈氏快步走了过去,伸手从陈峰的怀里拉出了柳雅,一把抱进自己怀中,也不理会旁人,自己先笑开了花。 秋菊跟着陈氏过来,她抬眼看着自家太太那满脸笑得晃瞎人眼的笑容,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哪一出啊。小姐都快哭的把心肝肺都吐出来了,夫人这还笑。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夫人是小姐的后妈了。 秋菊忙上前帮忙,她掏出了手绢来,细心的替柳雅擦了脸。温柔的哄劝道,“小姐莫要再哭了,你再哭夫人也要哭了,小姐不要惹夫人伤心才是。” 陈峰刚巧站在一旁,听见这话,抬眼看向陈氏。 这,这丫头也太会说话了。 这笑脸盈盈的,哪里有哭的一丝,姑母也是,笑的这么开心干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她欺负了雅姐儿,自己正乐呵了。 柳雅哭了一阵,累的不行,她抱着陈氏的脖子,轻声哽咽,小小声声的啜泣。 陈氏忙拍了拍她的背,抱着她回了青桂园。 第五十八章:锦鲤 废话: 最近有点忙,突然从休息状态改变到繁忙的工作状态,还要坚持每天写,有些疲累的倦怠,可能这周会特别的艰难,因为连续上8天班,不过还是会尽量保持每日更新,只是字数上可能会少一些,请各位看官多担待。 小女子谢过各位。 陈氏抱着柳雅回了青桂园,柳雅哭累了啜泣的睡了过去。 陈氏看着睡熟的女儿心疼的不得了,小姑娘穿的一身棉布衣裳,洗的都有些掉了颜色,手肘处都泛了白,这是去治病养身,还是去做小乞丐了啊。陈氏想给柳雅换身衣裳,可看着小姑娘睡的红扑扑的小脸,又实在下不了手去折腾人,这一折腾不就醒了吗? 陈氏实在无聊,想起打扮女儿的事来,忙轻声唤了周妈妈和秋菊进来,商量着将柳雅的衣裳翻出来挑拣。旁边的矮榻上密密的铺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裳,看的人眼花缭乱。衣裳看完,陈氏还不过瘾,忙又开始翻首饰,各式的珠花一个个的摆在绣花的衣裙上,闪闪的耀的人眼花。 陈氏往日陪着柳雅生活并不曾觉得高兴,只是心里怜惜这个女儿,想着日日礼佛对女儿的不闻不问,心生内疚。因为这份内疚,陈氏对柳雅更是殷殷盼盼的希望将柳雅养成一个闺秀,仿若这个样子的女儿才能掩盖她这几年没有教养女儿的痕迹。 所以当柳雅想学这样,学那样的时候,陈氏多半会纵容她。 可今日,陈氏抱着柳雅突然十分高兴,那是真心的从心里往外冒得喜悦,是一种将这个女儿视若珍宝的珍惜喜爱。这也多亏了龚老爷子抢走了柳雅,让习惯有个女儿的陈氏日日不得见这个可爱的女儿,日久成嫉,最红终是勾出了陈氏心中深埋的母爱之情。 可惜龚老爷子不知道,若是知道,恐怕也不会理会,毕竟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如今他正奔着这最重要的事情而去,别的人别的事,都无法如他的眼,进他的心。 柳雅睡了一个饱饱的觉,醒来的时候,正巧看见陈氏的背影。 陈氏迎着大迎窗而站,窗外的暖阳顺着窗照了进来,闪闪的光将陈氏的身影勾勒的温暖而迷人。柳雅呆呆的望着。 对柳雅来说,这实在是好看。 她曾经梦过无数次,她慵懒的醒来,抬眼就看见母亲站在一边,贴心的为她张罗事情。 此时陈氏也确实在为柳雅张罗。 她温声的问周妈妈道,“你说雅姐儿的冬衣该怎么裁?我想给她做一身淡紫色的衣裙,深紫色的夹袄,我小时候就很想这样穿,可是母亲总不肯给我做这样的衣裳,总说我皮肤黑,若是再穿了紫色,那就真的黑成了碳。” “周妈妈,我小时候真的很黑吗?可我看雅姐儿很白啊。你不知道,雅姐儿以前还有些面色泛黄,可这次龚老爷子给她调理过身子后,她白皙了很多,皮肤好的不得了,我看着都想咬一口。” 似乎想到了有趣的事情,陈氏掩嘴轻声的笑了起来。 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愉悦,让听见的人忍不住的喜欢起来,却又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陈氏的笑很有感染力,柳雅不由的也笑弯了眉眼。 这样的母亲实在太美,柳雅真心的庆幸她重新活了过来。 陈氏似乎想起了什么,急急得吩咐秋菊道,“你去找定首饰的黄娘子来,若是给雅姐儿做紫色的衣裙,那定然是要再打一套首饰来配,可怎么配了?” 陈氏的话音带着卷停了下来。 “紫色的葡萄可好?颗颗圆润。” “不好不好,怎么能使葡萄了,这个给小姑娘戴太老气了,不如紫藤花?一串一串的坠着,刚好可以给雅姐儿做一对,双丫髻上带着肯定好看。” “对对对,就紫藤了,你先去同黄娘子说,让她想个紫藤的花样的首饰,描出来看看,若是有别的紫的首饰,到时候也一并带来。” 秋菊应了诺,转身出了房,自去办事。 陈氏还想着给柳雅做点别的衣裳,她兴致极高的继续说道,“周妈妈,你说,我们雅姐儿好看吧?我瞧着雅姐儿的样子只怕将来会太过艳色,如今乘着她还小,先让她多穿穿艳丽的颜色,等大了,容貌艳丽了,到时候反而不能穿这些艳色,那时候就要改穿素色了。” “你说,雅姐儿这样的艳色是不是因为她像子诺?子诺就很好看,真的好看,比我好看多了,应该说比太多的人好看多了。我也不知道雅姐儿像他是好事还是坏事。” “子诺若不是容貌瑰丽,也许也不会被逼去了边城,也不会死。” 陈氏的声音越来越低。 周妈妈心里越来越害怕。 陈氏从来不提她的夫君柳子诺,只因为,她太爱,爱的已经无法面对所爱之人的死。也因为如此,她才回丢弃女儿多年不闻不问。 这么多年,周妈妈伺候陈氏,从来不曾从她的口中再听到她提起柳子诺,可今日不知怎么了,先是开心的不得了的说着女儿,这会儿又伤心的好像要死去。 周妈妈害怕,害怕陈氏再变回去,变回那个活着还不如死了陈氏。 柳雅也害怕。 她咕噜爬了起来,蹦下床,几步奔了过去,狠狠的一头撞到陈氏怀中,带着急切道,“母亲,母亲,母亲。” 急切的呼唤,让陈氏一下回了身,她忙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抱起柳雅坐到了矮榻边。 “母亲不要伤心。” “母亲,我回来了,母亲,我回来了。” “母亲,我在。” “母亲,我在。” 柳雅一声急过一声的呼唤着陈氏。 陈氏的心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这是怎么了。 怎么就一下想起了以前,陈氏心里也焦灼不安。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她知道她不可以再丢开女儿。 她稳了稳心神,哄劝柳雅道,“我带雅姐儿去看鱼可好,花园子里养了一些锦鲤,很是漂亮,好多颜色,还喜欢哄抢吃食,比猪好不了多少,就像养在水里的猪。” “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后面这一句有点带着祈求的哀怨。 柳雅心里一痛。 这是陈氏想让她开心呢,忘记刚才的事。 母亲,这是她的母亲,无论是否亲生,在前世,今生,她都是她的母亲。 柳雅点了点头,拉着陈氏的衣襟说到,“我要去看,我要去,母亲我关在那园子里,我都变傻了。” 陈氏一呆,瞬时明白过来,这是女儿给自己撒娇了。 她立马起身,抱着柳雅就出了门。 第五十九章:失踪 陈氏带着柳雅逛了院子,也看了锦鲤,还很开心的荡了荡秋千。 微微寒冷的初冬,园子里的树已经只剩树干,没有绿色的院子萧索而单调,两人都不曾留意到园景的萧索。 等到了夜里,柳雅才想起红叶来,她悄悄地问了问伺候的丫头,连着问了两个竟然都没有人见过红叶。 柳雅的心揪了起来。 这几个月,红叶好像变了人,不再活泼好动,总是像哑婆婆一样的不说话,对柳雅也总是有些梳离。 柳雅一直不明了,红叶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就变的如此陌生。 如今龚老爷子和哑婆婆还有那俊秀的少年走了,怎么红叶也不见了?难道她跟着他们走了?可这个一心里想着小姐,念着宋妈妈的救命之恩的女孩儿,怎么说走就走,竟然连一声告别都不曾说起? 柳雅难过的躺在床上难以入睡。 她好不容易熬着睡过去,感觉还没有睡的感觉,她又醒了过来。 柳雅的人还是昏沉的厉害。 宋妈妈挑了帘子进了屋。 她侧身坐在了床边,细细的摸了摸柳雅的小手,轻声的问道,“可是睡的不好?眼睛浮肿的厉害。” 柳雅点了点头,艰难的说道,“红叶不见了,奶娘红叶真的不见了?” 宋妈妈点了点头,平静的说道,“红叶应该是跟着龚老爷子走了,只是不知道是偷着跟着走的,还是被带走的,她没有留信。” 柳雅有些迷茫,她忍不住问道,“是因为我待她不好吗?她为什么走?她老爹还在她怎么舍得走,她从山里出来,人都没有见过几个,怎么就走了?为了什么?” 宋妈妈摇了摇头,艰难的说道,“不知道。” 宋妈妈是真的不知道。她也想不明白,怎么就走了?这个女孩儿单纯的如同白纸,说什么就是什么,当初还因为救命之恩,心心念念的要留在这里,如今却又突然离开。她不相信红叶似个忘恩的孩子,可这太匪夷所思,这离开的太过决绝。 宋妈妈和柳雅都陷入了沉思。 柳雅则在伤心,她上一世身边就没有红叶,这一世,她好不容易改变了一点命运的轨迹,她身边的人也有了不同,可本不曾出现在她身边的红叶,如今突然一下走了,这件事情,让柳雅害怕。 难道她费力改变的事情到最后都要回到最终同上一世一样的结局吗?就好像本没有红叶,如今一切也回到了没有红叶的位置? 柳雅有点崩溃的想哭。 她是真的想哭。 此时的红叶确实已经离开了陈府,也离开了宣抚城。 她蜷缩着身子,努力的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动静,就好像冬眠的动物一般,安静的蜷缩在一个箱子里。 她心里很快乐,因为她觉得自己快乐。 无来由的快乐,快乐的让她想像小鸟一样的唱歌,可是她不敢,她怕被人发现,更怕被人赶走。这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唯一的机会,一切都不可以阻止她。 柳雅不知道红叶的快乐。 可她也并没有消沉太久,毕竟红叶还不曾真的在她的心里留下太深的烙印,她只是有些担心这个单纯的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就这样死了,或者被拐走卖掉。 红叶不见了,红叶的老爹倒是平静,他淡然的接受了这件事情,并没有大吵大闹,只是过了几天后,找到宋妈妈说要去找红叶。 他很坦然的同宋妈妈说,他如今卖身为奴,不能常年在外找人,可是若是东家给他点在外的事情做,他既可以给东家做事,也能找寻红叶,他想请宋妈妈替他给东家说说,求求东家。 宋妈妈点了头,回头同柳雅商量这件事情。 柳雅听了这事,心里想了想,去求了陈氏。 柳雅求了陈氏给了红叶老爹五十两银子,只说是生意的本钱,另外给了十俩说是给他的盘缠,之说让他自己想着寻了生意来做,若是到了外面少了钱财自管回来禀了再领。 柳雅本想着,这也就是做个善事,红叶老爹如何用这点银钱扫视无所谓。红叶能寻回来自然好,若是寻不回来,那也是尽了人事了。 这之后,柳雅又回复了往日同陈氏和宋妈妈一起的日子,半日学帐,半日习武练身,中间再抽空练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