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帝京之陌上伤》 第一章 淘女受戒 南齐武帝乾元四年，一个女孩呱呱坠地！ 传说她出生那天，天狼星突现西北。略懂天文的老人们都说，这是凶兆。天狼乃战星，此时出现恐怕不久国家将有大难。 但这个女婴并不知道这些，她粉嫩的小嘴一鼓一鼓，仿佛在述说着初见世界的新奇。 她父亲青州都督、武威将军司马南从乳母手中接过这个刚出生的女孩，心中没有半点喜欢。刚才他也看到了那颗不祥的星星，他虽不是迷信，但大战在即，这对拥有两百年基业的南朝来说，绝不是个好兆头。 他只瞟了那熟睡的女婴一眼，便离开了。那女婴小手含在嘴里，兀自睡得香甜。 司马南生性寡言少语，为人冷漠严肃，再加上常年征战在外，家人很少见到他和颜悦色的样子。 司马南有五个孩子，女儿司马青城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孩儿。作为父亲他并不喜欢自己女儿，因为青城出生那天正是前秦大局进攻南齐之时，他匆匆看了妻儿一眼后，就上了战场。 但因为前秦雇佣了北边的羌族铁骑，南齐大军吃了败仗。这对于常胜将军司马南来说，绝对是个耻辱。他一生中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虽然他不承认，但女儿出生时天狼星若隐若现，让他隐隐的将过错全推给了这个一无所知的婴孩。他觉得青城是个祸水，因为她的降生才让南齐元气大伤。 所以，他不喜欢青城，在她面前总是冷漠刻板，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但天真幼稚的青城并不知道这一切。她喜欢父亲，尽管父亲总是冷着脸，但她还是愿意与之亲近。 那时青城还很小，大概五六岁的样子。一天她拿着自己亲手做的风车去给父亲看。不知为何，司马南见到青城手里的风车大怒，竟然一把夺过来，将它撕了个粉碎。 “真是玩物丧志！”司马南大吼道。 小青城不知道父亲为何会突然大发雷霆，她只不过是想让父亲看看自己亲手做的东西而已。她委屈的哭了，觉得天瞬间失了颜色，她的世界也不再欢快。直到奶娘将她抱走，她还伤心的哭着。或许，那一刻她才彻底明白，父亲冷脸严肃的原因吧。 自此之后，青城一见到父亲就害怕，她在他面前不敢超过一刻钟。每当司马南对儿子女儿训完话，青城总是如遇大赦般的赶快溜走，也不管四个哥哥怎样嘲笑自己。 在懵懂的年岁，青城都不怎么快乐。唯一带给她快乐的就是四哥司马剑。司马剑为人热情开朗，对这个唯一的妹妹疼爱有加。但是，司马剑在十二岁的时候，就被父亲司马南送去军营磨练，从此兄妹俩很少见面。 青城的记忆中，除了四哥带给她温暖和快乐之外，似乎再没有人对她这般好，跟她这般贴心。 她有母亲，但司马夫人对青城同样不闻不问。司马夫人出生上虞名门谢家，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她从小熟读四书，传统观念很重。在她的脑海中，男儿是天，生来就比女儿高贵。女儿家手无缚鸡之力，除了婚后相夫教子之外，似乎没有一点用场。 所以，她对青城不过分关心，也不过分冷淡。在那样一个大家庭中，她觉得自己对女儿也算不薄了。几个儿子渐渐成年，司马夫人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佛堂中。一进佛堂，她就忘了世上的事，几乎从来不踏出房门半步。 当然她这也是一种逃避。少年懵懂，她就由姑母做主嫁给了不苟言笑的司马南。婚后夫妻关系虽然说不上坏，但常常是同床异梦。司马南为人冷淡寡言，刻板固执，司马夫人在尝试跟他沟通失败后，干脆闭上嘴巴，每次和他说话总是不超过三句，或者干脆用沉默对待。 生长在这样一个冷漠古板的家庭中，青城从来不知道父母关爱是什么。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孤零零的。当然这也不尽然，她还有一个带她长大的奶娘桂嫂。 桂嫂大手大脚，身体健壮，听下人们说，她才进府之前是个农家女子。后来，丈夫死后，无以为生，这才进司马府做了奶娘。她为人朴实，对青城关怀备至。但她并不懂青城，桂嫂以为穿暖吃好就是一种关心。 少了家人的关怀，青城整日如同一个野孩子，不是把时间消磨在后花园中，就是偷偷跑出去混玩儿。她少年淘气，常常把自己弄的脏兮兮的才回家来，或者浑身干脆青一块紫一块的回来。 这可吓坏了桂嫂：“小姐，跟人打架了？这怎么好，让老爷知道了，还不剥了你的皮！” 桂嫂眼泪汪汪的一边给青城上药，一边骂道。青城忍着疼，对这位唯一关心自己的人笑了。她知道，父亲不会发现，他已经好多年没回家了。而母亲更不会理会，即便她看见，也只会冷漠的看上一眼，吩咐桂嫂给上点药就罢了。 时光让小青城变得倔强、独立。她知道在这个家里，她没有父母兄长的支持，要想活下去，一切都得靠自己。 转眼间，青城到了读书的年纪。在那个年代，女子无才便是德。正经人家的女孩子也只不过读读女书、四书而已。像青城这样一个女孩子，家里兄长都投了军，母亲又不关心她，想念书恐怕只是个奢望。 但不知为何，有一天，司马南突然将她叫到了书房。刚开始，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是自己做错了事受父亲责罚。 果然，她一进门，就见父亲一脸严肃的盯着她。青城不由得两腿一抖，颤颤巍巍的给父亲请了安。 “多大了？”父亲威严的声音劈空传来。 “九，九岁！”青城小声答道。 “哼！”司马南嫌恶的哼了一声。 这一声如同晴天霹雳，青城吓得脸色煞白，半天不敢讲话。 过了片刻，只听司马南的声音有传来，似乎比先前温和许多。 “九岁！也该念书了。你哥哥们不在，但我们司马家是体面人家，将来女儿嫁出去，岂能让人家戳我脊梁骨，说司马家的女儿不学无术？所以，为父给你请了个先生，你明日就同他一同念书吧。” 青城不知念书为何物，但想来应该不错，不然为何和自己同龄的孩子都念书了？况且父亲发话了，她也不敢说什么，只恭敬的应了。她行了一礼，正准备出门。 突然司马南叫住了她：“你记着！读书切要用功，每日功课学了就拿来背给我听，切不可吊儿郎当，学那不学无术、败坏门风的败家子。可记住了！” “记住了！”青城侧身站了一会儿，见父亲再无别的话说，便退了出来。 念书对青城来说并不是什么高兴的事。那先生整天让她背诵文章，那文章佶屈聱牙，青城觉得自己的下巴都疼。有时候，她实在无聊，便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那先生见她如此不长进，气得胡子一撅，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司马南。 司马南听了大怒，立刻让人把青城叫到了书房。“让你背的书都背熟了？”司马南沉声问道。 青城听了心中一惊，她知道这是父亲将要发脾气的前兆，“都差不多了。”青城小心道。 “那好，把诸葛亮的《出师表》给我背一遍。”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此城存亡之秋也。。。”青城还没开始，便觉得脑袋一片空白，连先前背好的都忘了个一干而尽。 司马南大怒，指着鼻子骂道：“好畜生！我司马家虽是武将出生，但祖上好歹也是诗书传家。可你这样忤逆师道，不学好，真是丢我司马家列祖列宗的脸。来人，给我拿鞭子来，我就不信治不了这个顽劣的东西。” 家人见司马南要鞭打青城，有心劝阻。但见他剑眉倒竖、脸色铁青，知道不是好惹的，犹豫了半天，还是却取来了马鞭。司马南劈手夺过，怒喝青城跪下，旋即那手指粗细的鞭子便劈头盖脸朝青城而来。 青城是个倔脾气，此时她心中怒极，也不认错，硬着牙也不吭一声。司马南见女儿这副光景，越发生起气来，怒气添胸，也顾不得轻重越发下了狠手。 这顿打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等司马夫人闻讯赶来，青城早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你要把她打死才甘心吗？我知道你嫌她是个祸害，处处不喜欢她。可她到底是你的亲骨肉，虎毒还不食子呢。你就这么狠心。她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干脆我们娘儿俩一起去了，省的你看了糟心。”司马夫人见女儿人事不省，连哭带骂，伏在青城身上不起来。 司马南见女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着了慌，急忙派人去请大夫。 大夫来看过，开了药，说是没什么大碍，只是疼晕过去了，一会儿便醒。这下，司马夫妇才放了心。他们虽对这孩子不怎么喜爱，但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如今看她这样，心中也着实后悔。 喂过了药，看她睡得熟了，这才回房安寝。 第二章 虎口脱险 青城的伤渐渐痊愈，伤好后，她又回到书房跟那个老气横秋的夫子念书。 她虽心中极不情愿，但父亲鞭子的教训让她不寒而栗。这几个月军营无事，司马南几乎天天在家考问青城的功课。青城每日战战兢兢，深怕自己背诵出一丁点错误让父亲抓住。 不过，司马南虽对青城的表现不是太满意，但转念一想，女儿家读那么多书也确实没什么好处，所以有些地方就马马虎虎过去了。 十月中旬，朝廷宣司马南去金陵布置军务。司马南不敢怠慢，带了大儿子司马行连夜赶去了金陵。 父亲走后，青城如遇大赦，念书不再像以前那样积极。不是上课开小差睡觉，就是跑出去混玩儿。老夫子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但主人不在，没人管得了这个淘气的学生，他只有干生气的份儿。 青城如同被放出笼子里的鸟，整天不是飞到园中，就是落到街市上。眼看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出门办年货，街上人挤人，好不热闹。桂嫂得了司马夫人的吩咐要上街采买年货，青城涎皮赖脸求了半天，桂嫂没法子偷偷带了出去。 青城有一股子野性子，这下出了司马府，仿佛鱼归大海一般，到处乱窜。把个桂嫂急的不成样子，但她没青城跑得快，只得呼喝府里的小厮紧紧跟着。 谁知，街上人太多，小厮一个没留神，青城就钻进人堆里找不见了。小厮一看大事不好，涌进人群找了又找，但连个人影儿都没有。这下他着了急，急忙回头将青城不见之事告诉了桂嫂。 桂嫂一听登时两眼发昏，脚下踉跄，还在旁边有人及时扶住才不至于摔倒。 “你个没眼窝的混蛋！还不再去央人找去，如果小姐出了事，我看你人头还在不在腔子上。”桂嫂破口大骂道。 小厮急的脸色刷白，额头直冒冷汗，赶忙回身去府里央人寻找。桂嫂也顾不得许多，撇下东西，推开人群，沿街找去了。 府里管家一听丢了小姐，急忙回禀了夫人，又带几个下人去找。司马夫人当时正在佛堂，听了女儿走失的消息仿佛晴天霹雳，一下子跌倒了椅子里。她从没在乎过这个性子古怪的女儿，但每次青城总是能用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唤起她的母爱。 她支起了身子，一面叫人去唤军营中的小儿子司马剑，一边翻身跪在佛像前苦苦哀求，希望女儿不要出什么事。 将近天黑，司马剑才赶回家。听说妹妹走失，他已经带人沿街挨户的找了，可是却连个消息也没听到。他心中着慌，怕是遇到了拐子，急忙到衙门去报了案。衙门见他有些来头，立即派人寻找，但至今没下落。他怕母亲担心，便先安抚。 司马夫人坐在灯火通明的庵堂中，口中不住念佛，希望赶快找到青城。听见院中脚步轻响，她以为是找着了，急忙迎了出去。但儿子司马剑告诉他，青城仍旧没有下落，自己已经报了官。 “这可这么好啊！天这么黑，万一她遇上人贩子，不是完了吗？哎呦，我的儿呀！你怎么就这么不替你娘省心啊！”司马夫人连哭带喊，伏在儿子肩头抽泣着。 司马剑安抚了母亲，又转身出去找。 寒月悄悄爬上屋脊，青城坐在烂草堆里望着那轮明月，心头百感交集。 她一时贪玩，看见人家耍猴便跟了去。谁知，猴戏散后，她一回头发现桂嫂和小厮都没影儿了。她虽胆子大，但这时天色渐黑，街上没有半个人影儿，也不禁害怕起来。她赶快回身寻找，但耍猴人东窜西走，她早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青城心中发急，噙着眼泪，边哭边往前走。这时，不知从那条巷子里窜出一个人来，那人走的匆忙跟她撞了个满怀。 “哎！我说你这个没长眼。。。”那人见对方是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孩儿，便住了口。 “你是谁家的孩子？乌起码黑的不回家，在这里撞什么？”那人见她满眼泪，问道。 “你知道，司马府怎么走吗？”青城哽咽道。 也是，青城运气不好，那人偏巧是个拐子，见她一个小姑娘没着没落，又迷了路，立刻动了歪脑经。 那人圆眼滴溜一转，笑道：“小姑娘，想你是迷路了吧。你家住在司马府是吗？我正好去那里，不如你跟我走吧。” 青城一个小孩子，没什么心思，还以为遇到了好人，擦了擦泪，便跟着那人走了。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看天越来越黑，路好像也不是来时的路。青城是个伶俐人，她越发觉得事情不对，撒个谎撇了那人，急忙往前跑。那人见事情败露，两三步追过去，一把捂住青城的嘴、连拖带抱的扛走了。 青城跑了半天觉得疲乏，那人又捂着她的嘴，她便晕晕乎乎的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躺在一个烂草堆上，旁边还睡了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穿了一身绿衣，衣着朴素，看来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青城一时无措，知道自己遇到了歹人。看见房门，便过去叫人救命。但敲了半天都没人应声，这时她身后忽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你别敲了，那拐子喝了酒，兴许早睡了。” 青城一回头，见那绿衣女孩子睁着乌黑的大眼睛，正望着她。 “你是谁？怎么在这儿？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青城走近那女孩问道。 女孩儿摇摇头，“我和你一样也是被拐来的。” “那你家住在哪儿？”青城坐在女孩身边，同情的看着她。 “不知道。” “那你叫什么？” “舞儿！”那女孩小声道。 青城叹口气，伸了伸腿，忽然道：“我叫青城！你是怎么被拐来的？他们是什么人？会把我们怎么办？” 那女孩望了她一眼，说道：“我和爹娘去金陵寻亲，半路上遇到了抢劫的，爹娘叫我赶紧跑。我跑的迷了路，回头寻不着他们了。后来，过来了一个好心的大婶就将我带了来。那大娘对我很好，可是她家穷养不起我，就把我卖给了拐子。” 那女孩说完见青城盯着窗户不说话，又继续道：“他们一共有三个人。你刚才睡着，我听他们说，要把我们卖给什么烟花阁去。” 青城虽不知那烟花阁是个什么去处，但听说要被卖了，凉意爬满了全身。 她起身走到窗前，瞪着那足有她一人高的窗台，忽然问道：“舞儿，你想出去吗？” 舞儿点点头，也随着她的目光望窗台上看。青城一把将舞儿拉起，拍拍自己瘦弱的肩膀，说道：“踩着我，爬上去。” 舞儿好似没听懂，怔怔的望着青城。 “快点。”青城将身子蹲的低了些，“你不是想出去吗？你先上去，然后再拉我上去。” 舞儿看看窗户有看看青城，惊恐的往后缩了缩。她从没怕过这么高的地方，心中害怕极了。 “别怕！我在下面托着你。”青城看出了舞儿的恐惧，和蔼的拉着她，真诚的鼓励道。 舞儿犹豫了半瞬，终于点了点头，踩着青城试着往上爬。但她身子太矮，够不着窗台，心中一急差点摔了下来。没法子，只能换青城来爬。青城艰难的踩着舞儿的肩膀，伸手勾住了窗户上的木棍。 “高一点，再高一点。”舞儿吃力的踮起脚，小手用力的托举着。她满头大汗，后背湿了一片。 青城伸出另一只手，也勾了上去。她加下一用力，终于爬上了窗台。她探头往外瞧了瞧，见四下无人，又见窗台不是很高，便伸手拉舞儿。舞儿个子矮，青城一只手拉着窗格子，一只手拼命递了过去。两人试了几次，才将舞儿拉了上来。 谁知，两人正要往下跳。忽然，那拐子开门解手，正好看见两个孩子。他冲屋里大吼一声，边提鞋边大踏步朝柴房赶了过来。青城急忙拉舞儿跳下窗台，两人撒腿就往外跑。 天黑夜沉，两个女孩子辨不明路径，只埋头一个劲儿的往前逃。拐子和一个瘦高个儿的汉子在后面急追。青城和舞儿到底年纪小，脚力差，没一会儿功夫就没力气了。 眼看两个拐子赶来，青城急中生智，见道路两旁的树丛茂盛，急忙拉着舞儿钻了进去。拐子赶来不见两个孩子，举了火把四处照了照，又往前跑了。青城和舞儿不敢作声，一直趴在草丛里，不觉睡去。 等两人醒来，天已大亮了。青城叫醒舞儿，两个人查看了一阵儿，见没有两个拐子的影子，这才大胆的走了出来。两个女孩子一路跌得撞撞，约莫走了一个时辰才找到了大路。眼看快到晌午，两人又累又饿，走了半里路便再也撑不住了，倒在路边休息。 这时，忽然身后有一个人拉住了舞儿的胳膊，高叫道：“小贱种，看你们还往哪跑！” 青城一回头，见是昨日骗自己的那个人。那人一手拧住舞儿，另一只手便来擒青城。青城心头一慌，急忙跳开，在那人肚子上踢了一脚，伸手想把舞儿拉过来。但那人力气大，虽蹲在地上哭爹喊娘，但还不放手。这时，那拐子的帮手闻讯跑了过来。 青城见舞儿一时脱不了身，正没计较。忽然望见大路上来了一队人马。她快步朝那队人跑去求救。 她这一横冲直撞，反而惊了那队伍中的一匹马。那马抬起前蹄，仰天长嘶，马上的人险些摔了下来。几个长随打扮的人赶紧上前将那马勒住，那马这才安静下来。 “你是哪来的？怎敢惊我主子的马？”一个中年汉子厉声喝道。 那人长相奇怪，高鼻深目，说话也有些怪，青城不由得呆了一瞬。知道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这才反应过来，扑过来揽住那骑马的人喊道：“救命，快救救我们吧。他们是坏人，要拐我们去卖了。好心的大爷快救救我们吧。” 那马上的人听了一惊，给那长随使了个眼色。那长随劈面拦住伸手跟着青城而来的瘦拐子，“干什么？你们险些惊了我主人的马，作死吗？” 那瘦子见马上之人眉目清秀，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也不怕他。越发撒起泼来，“你们哪来的不长眼的？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咱潘三爷的名头可不是假的。识趣点把人交给我，否则要你知道我五岭双侠的手段。” 少年人微微一笑，下了马，扶起青城，问道：“你是哪里的？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青城用力点点头，指着那瘦子身后道：“你看那矮胖拐子还抓着我妹妹呢。我们都是好人家的女儿，因跟家人走散，才被他们骗来的。不信你瞧。”青城取下腰间的司南玉佩，“这是我们家传的宝物，骗你是小狗。” 少年先前瞧青城那样子，不像是在撒谎，又见她衣饰高贵，心中先信了一般。此刻，见她拿出家传玉佩，见上面刻着司马两个大字。他心中早有了计较，朗声问那拐子：“你说这女孩儿是你家的，你可知她姓甚名谁，又有什么证据？” 那瘦拐子一听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那矮胖拐子见同伙半天不回来，扭了舞儿寻了过来。问清了缘由，不由得大怒，抽出腰间亮闪闪的长刀，怒喝道：“哪里来的小白脸，敢来坏老子的好事。再敢废话，老子宰了你。” 那少年也不如何恼怒，定定的瞧着二人。突然，他一伸手，背后钻出了四五个身长八尺，横眉凶相的粗壮汉子。那些汉子手中各提着弯刀，目光如炬，冷冷的盯着二人。 两个拐子是见过世面的，一瞧这帮人说话怪异，满脸凶横，知道不是好惹的。丢了舞儿，拔腿就跑。 那些大汉要追，被先前那长随喝住了。 青城见那拐子跑了，心中大喜。拉着舞儿拜谢，那少年人温和的摆摆手说：“你们两个想来是青州的吧。我正好要进城，不如我送你们一程。” 青城和舞儿坐上后面的货车，一路安安稳稳进了青州城。 第三章 绿衣少年 青城和舞儿坐在后面的货车上，东张西望，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欣喜与满足。 她们不知道这个举止文雅、眉目俊朗的少年是谁，但她们都从第一眼见到他开始，便不由得开始信任相信他。 很多年后，青城再回想起路边乡间的田地，都不由得会想起这个少年人。寒冬腊月，麦地荒芜，但他身上那股柔和温暖的气息，让青城仿佛觉得到了一个艳阳高照的山坡上。山坡层层堆上去，看不见下面的河田，但却能闻到浮在空气中麦苗的香味。 青城盘着腿，好奇的打量着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少年，问身边走着的伙计，那人是谁。伙计似乎并未听见她说了什么，他疑惑而又奇怪的瞧了这个多话的女孩子一眼，便紧跟上了少年的步伐。 青城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脸上显出愠怒的神色。那少年想是听到了青城刚才的问话，特意让马缓下来跟在了车边。 “刚才你很勇敢啊！你叫什么？” 青城一时气恼，她狠狠的瞪了少年一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也不知你叫什么！” 少年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很有意思，他再次微笑了，他说他叫白棋。白棋青城？青城突然觉得这两个名字那么的有趣，她冲那少年笑了笑，一派天真烂漫。 车子很快来到了青州城，青城刚下车就看到了四哥司马剑。司马剑脸色看着有些憔悴，但整个人仍旧给人一种神采奕奕的感觉。 “那是我四哥！”青城转头对少年颇为自豪的说。 “唔！”少年一动不动的盯着街对面的英武少年，仿佛陷入了沉思。 青城冲司马剑摆了摆手，司马剑立刻朝她这里赶了过来。 司马剑忘了当时突然见到妹妹时的情形了，他只觉得自己当时很激动，以至于他很久之后才回忆起一个少年雪白的背影。妹妹告诉自己，是那个少年救了自己，可当他弄明白一切想要道谢时，只看到了那群远去的人，和那个让他无法忘怀的背影。 就这样，失踪了一天一夜的青城回了家，不过与跑丢时不同的是，她身边还多了一个叫舞儿的女孩子。 这世间有太多说不清楚的缘分，也许是舞儿命里跟司马家有某种缘分，司马夫人让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孩留在了这里。在此后漫长的岁月中，舞儿一直像一个影子一样伴在青城的身边。 这次的走失事件让司马夫人知道了青城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但那时光没有持续多久，青城再度成了孤家寡人。日子仍旧从指尖一丝丝的溜走，司马南对青城虽不那么严厉，但也并不宽容。 那年四月十八盂兰盆会，一个人的到来彻底改变了青城此后几十年的命运。只是她当时并不明白这一点。 那天，青州城家家户户都摆出了鲜花，佛祖释加牟尼的佛像披红挂彩，由相国寺的僧侣迎着去东国寺安放。 司马夫人笃信佛教，她天不亮就起来打点好一切，准备天一亮就到东国寺瞻仰佛体。曙光总是如约而至，司马夫人坐了车，不紧不慢的往佛寺而来，她身边还坐着女儿青城和青城的伴读舞儿。 青城对这每年都举行的佛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她之所以跟随母亲前来，也不是出去对佛祖的虔诚。只是，她喜欢热闹，如果能逃一天课，不用去面对老夫子的昏眼和父亲的严厉，那对她来说就是美的。 舞儿第一次看见这么盛大的佛会，她激动的叽叽喳喳，一直拉着青城说个不停。青城好似被舞儿的热情所感染，她不再打瞌睡，而是挑起帘子，和舞儿一同欣赏外面的盛会。 车子很快在东国寺门首停下，一进门，对面是五间器宇轩昂的大殿。大殿中站满了僧侣，显然是在做佛事。但司马夫人并未进入正殿，而是由一个小沙弥引导者穿过大殿进入一个栽满桃花的园子。 那时节，桃花正灼然盛放，整个院子被一种淡淡的香甜充满着。青城喜欢这种淡然的甜味，她随在母亲身后，将幼小的身子藏在树荫下，生平第一次懂的了安然恬淡的味道。 穿回廊，她们来到了一个掩映在海棠花后的小厅堂。那屋子说不上雅致，给人一种肃穆、了无生趣的感觉。那是本寺方丈的屋子，此刻方丈慧远大师还在前殿作佛事。 青瓷茶杯静静的摆放在乌木的几案上，天井中不时飘来几瓣海棠的雏瓣，熏炉一缕青烟随风散开，青城忽然觉得四周静的是那样的可怕。她惊异的看着母亲，她正在闭目念经，仿佛并不在乎眼前的一切。舞儿躲在她身后，惊慌的拉着她的手，看那样子，好像她也与青城有同样的感受。 时间是细碎久远的，当正午的光影开始移步，慧远方丈出现在了门口。他是个很瘦的人，皮肤蜡黄，眼珠浑浊，让人看了之后心中不由得发慌。 司马夫人和慧远按佛门常有的礼仪见过了礼，当老方丈转身的刹那，青城突然发现他身后竟然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纪大约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着一袭青衣，神色冷漠，眉目俊朗，头微微仰着，让人觉得高贵而骄傲。青城仔细盯着那少年，脑中细细思索着，但似乎她从未见过她。 司马夫人显然认识这个少年人，她很热情的拉少年坐在身边，问了许多话。然后，她转头告诉青城，这少年是她表哥慕容冲。 青城听到母亲的话只是愣了一瞬，很快她就明白，母亲此次是特地来接这个叫慕容冲的少年回家的。她不知道母亲为何这样做，但青城向来不是个刨根问底的孩子，况且她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冷漠的少年。 在青城的眼中，慕容冲是奇怪而难以接近的。他的表情似乎永远是冷漠的，也从不跟别的孩子说话。除了在书房读书的时候，青城似乎从未听过他的声音。 刚开始，青城还对这个不知来历的表哥有几分好奇，可是日子久了，她便习以为常了。她看不懂这个孤独冷漠的少年，所以干脆近而远之。 青城再次注意到这个像幽灵一样的少年，是在他进司马府的三个月后。 那时正值盛夏时节，屋子里热的让人发慌。青城带着舞儿偷偷溜到后花园的池塘边，打算在那里好好凉快一下。 她们绕过回廊，穿过拱桥，悄悄的来到了种满荷花的池塘边。那时正是午后，院子里没有半个人。青城悄悄褪去鞋子，翻身坐在栏杆边，将洁白修长的脚丫子伸进了水里。 这样做是危险的，舞儿提心吊胆的看着青城，生怕她一不留神滑进水中。但青城并不管这些，她喜欢这些清澈的池水，她觉得在水中荡漾着双脚，那水波一层层划开，让人觉得很美、很自在。 蝉声渐静、刚才还清朗的天空转瞬间已缀满了乌云。 一丝凉风夹杂着雨滴划过青城的脖颈，青城打了个寒颤，转过身摸索着自己挂在横栏上的云头鞋。可是，在她刚穿上一只，抬手勾另一只的时候，那只红色的鞋子却如一只游鱼一般滑进了池塘里。 “哎呀，小姐的鞋掉进水里了。”舞儿焦急的喊道。 青城抬头看去，那红鞋在水中只打了个漩儿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转头看了大惊小怪的舞儿一眼，”不怕。我下去找。你拉着我。“ 舞儿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小姐的鞋丢了，这事要是让桂嫂知道少不得得一顿骂。她犹豫了一瞬，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便颤抖着拉着青城。 青城小心翼翼的将一只脚伸进了池塘中，另一只脚在岸边撑着。她拿着一根长竹竿在水中划拉了多时，但仍没发现自己丢失的那只鞋子。 ”这可怎么办！桂嫂回去又要骂人了，还有夫人知道我们偷偷到这里来。。。“舞儿说不下去了，她十分害怕夫人。夫人虽然对下人并不苛刻，但不知为何，她对夫人侍从心底里敬畏的。她说不上那种感觉，在她心里，夫人就跟那端坐在佛堂上的佛爷是一个样子。它端庄肃穆，同时也不容侵犯。 青城被舞儿的哭泣声闹的有点气恼，她往池边靠了靠，甩开手将竹竿探入池心。池水被竹竿搅的哗哗响，突然竿子一沉。青城开心的差点欢呼起来，她转头告诉舞儿，那只鞋找到了。 舞儿开心极了，她真诚的夸赞着青城。青城让她再把自己放出一点，舞儿照做了。可是，青城脚下一滑却掉进了池塘里。当时正值夏季，水塘的水虽只有成人一般高，但对不会游泳的青城来说已经是致命的。 看着不停在水中扑腾的青城痛苦的表情，舞儿吓呆了。而后，她一边揩泪，一边飞也似的去叫人帮忙。 桂嫂一听这个可怕的消息，脸色比死灰还要可怕。她一面派人将这事报告夫人，一面叫人去救青城。当她和家人们往后院中跑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黑白无常。她不敢再看，只是本能的往前跑着，那一瞬间世间在她心中炸裂了。 好下人先后跳下水中去找青城，但是他们都没有找到小姐。他们纳闷惊疑，他们觉得小姐一定陷子某个地段的污泥中被埋住了。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的打在屋脊上，没有人有心情去避雨，众人的心跟此时的天一样灰暗。 司马夫人凄厉的哭喊声打破了死寂一般的池面，那哭喊声夹杂着雨滴声让人觉得生无可恋。 这时，一个青衣少年出现在后园的桃树下，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一身污泥的小姑娘。 池塘的水的冰冷而又滚烫的。青城在水中扑腾了一阵便觉得自己腿脚开始抽搐起来，她想往上浮，可身体仅剩的力气却一直压着她。脏水灌满了她的口腔和鼻腔，她呛的难受，意识也在渐渐涣散。 她多么渴望此刻有一道光出现把她带走啊。虽然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但生的欢愉还是让她不忍放弃。可就在这时，她真的见到了一团青光。那青光划过水面朝她这里游来。 青城惊讶、欣喜，开始以为一切只是幻觉。直到有人拉着她的身子往上浮，她才知道这不是做梦。她死死的拽住那个人的衣袍，好像这是她所有生命的重量，一旦放手就会消失。 她不知道救自己的人是谁，因为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她感觉到，那人身上有种冷漠淡然的气息，朦胧中她甚至偶然发现了那人嘴角划过的弧形。她知道他是谁了，青城嘴角上扬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躺在一棵茂盛的杨树下，身边逆光站着一个人。 ”你醒了！“那人直视着青城，简短的说。 ”慕容冲。。。“青城第一次喊出了这个遥远的让她感觉陌生的名字。 慕容冲淡淡的看着她，没有表情，没有语言，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出自面前这个冷漠的少年之口。 云层越积越厚，雨滴透过枝条打在慕容冲青色的衣领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湿漉漉，光润润。 慕容冲扶着满身污泥，失了一只鞋子的青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看见两个泥人出现在眼前，司马夫人瞬间觉得一阵眩晕。她难以置信的瞪着眼睛，还未从惊惧中醒来，直到青城叫了一声”娘“，她缓过神来。 司马夫人脆弱的心刚恢复，司马南就派人叫走了两个孩子。 青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近父亲那间阴暗的、发着霉味的书房的。她只记得，父亲严厉的盯着自己，仿佛一只从地狱里蹦出的怪兽那样可怕。与她一同并排站着的是那个叫慕容冲的少年，他落落大方、从容镇定的站在司马南面前，看不出一丝慌乱。 父亲横了青城一眼，青城脚下一软跪了下来。她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父亲不准她去后园玩耍，可她还是去了。青城不知道父亲会怎样惩罚她，但她从父亲严酷的眼眸深处已经看出了即将到来的风暴。 ”怎么回事？“司马南沉声问。 青城打了个磕巴，看了一旁肃立着的慕容冲，抖着嗓子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说完，青城一颗心都到了嗓子上，她已经准备好挨鞭子了。 ”唔。“司马南低低的说，听那声音好像并不如何生气。 ”去把《项羽本纪》给我抄一百遍。”过了半刻，司马南又补充道。 青城没想到这次竟是这般，她又惊又疑，以为自己听错了。司马南冷淡的盯了青城一眼，又把目光投向慕容冲。慕容冲没作声，只是淡淡的望着司马南。那眼光冷傲倔强，青城似乎觉得司马南轻轻颤了一下。 但那时间太过短暂，短的青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细碎的光影透过叶子斑斑驳驳的洒满一地，青城转头望着慕容冲远去的背影，竟突然觉得他是那么的亲切。 第四章 离殇 慕容冲的无心搭救，让青城从此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心生一丝好感。她总是找各种机会接近他，向他表达自己的好意。 但慕容冲似乎并不想接受这番突如其来的好意，还有这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对青城的热情，他往往视而不见，对青城的关心，让可以装作若无其事。 冷漠与热情总是形成鲜明的对比，这让青城十分困惑。他竟然那样讨厌自己，又为何会救她呢？她想不明白，让她更不解的是，一个人怎能离群独居而生活？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可慕容冲却正是一座拒人于千里的岛屿。 日子在光阴中一天天滑落，青城对慕容冲的冷淡习以为常。她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对方越是冷淡，她越是要靠近他。大概是青城太过热情，有一天慕容冲终于对她说：“你真是个让人讨厌的女孩子。” 他说这话时，语气温暖、眼神柔和，青城仰头盯着他说：“是啊，可我一点也不讨厌你。” 日光将慕容冲俊朗的轮廓隐没在半明半暗中，他生平第一次笑了，那笑容是那样的阳光、温暖，以至于很多年后青城还能回想起那个站在榆树下，浑身沐浴在光点中的少年。 不知何时，慕容冲惊讶的发现，自己在这个叫青城的女孩子面前渐渐放下了心防。他向她讲述他的家乡，告诉她自己到过的地方，走过的路，见过的人。 他说，自己的理想就是做一个走遍天下的旅人，心无挂碍，云游四方。他还告诉她，自己最喜欢的一个地方叫燕国。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那里有他的母亲、还有广袤的草原和戈壁。 青城完全被慕容冲描述的奇景所吸引了。她自小生在青州，从未离开过这里，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她真是一无所知。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她就会不由自主的回忆起慕容冲的家乡燕国。她觉得那里是一个广阔、神奇的所在。 和慕容冲在一起的时光是细碎、温馨的。但好日子总会到头的，这是桂嫂常挂在嘴边的话。 秋风刚扫落树上的叶子，司马府里就来了两个不速之客。那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是个瘸子，走路一瘸一拐，非得扶着手杖不可。那个矮一点的是个胖子，一张圆盘大脸上点缀着两只鼠眼，看着非常精明。 这两个人神秘人一来到司马府就钻进了司马南的书房，直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才出来。青城好奇的打量着这两张陌生的面孔，突然心开始突突的跳个不停。她伸出右手抚着胸腔，猜测着那两个人的来历。她说话时，慕容冲一直盯着司马南的书房，陷入了沉思。 不知为何，青城觉得慕容冲好似知道那两个人的来历。她问他是否认识，慕容冲沉默了一瞬，告诉他明天要带她去骑马。 青城惊讶的盯着他，说：“父亲，不许我们骑马。” 慕容冲微微笑说，他会说服姨夫的。他说这话时，表情冷淡而高傲，这更让青城觉得，父亲似乎害怕眼前这个沉默的少年。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慕容冲带着青城去了郊外，他们在那里骑了很长时间的马，青城开心极了。那是她第一次骑马，她手拉缰绳，迎风驰骋，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时光。 慕容冲静静的看着喜不自胜的青城，再一次明白了离别的滋味。他们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慕容冲一边编着花环，一边告诉青城，他要离开这里，去北方了。 听到这个消息，青城愣了一瞬，“什么？你要走了？” 慕容冲的手突然抖了一下，但青城并未发现，他告诉青城，他父亲回来了，要带自己去北方。 “你还会回来吗？”青城小声问，眼中闪着泪花。 慕容冲温柔的摸了摸青城耳边的碎发，没有回答。远处人家的炊烟在屋顶飘起，树上的老鸦拍拍翅膀往巢穴飞去。慕容冲将编好的花环给青城轻轻戴上，认真的说：“会的，你会等我的，对吗？” 青城摸了摸头上的花，点点头，忽然说道：“可是，你送了我花环，我还没送你礼物呢。“ 慕容冲听了一愣，随即微笑着拿出袍袖里的那只红鞋，说：”你愿意把它送给我吗？“ 青城没想到自己的那只不见的红鞋竟然在慕容冲那里，她怔怔的瞧了瞧红鞋和慕容冲，点了点头。慕容冲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但那光芒稍纵即逝。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告诉青城，他们该回去了。 隔天一早，慕容冲在一高一矮两个人的陪同下离开了司马府。他离去的太过匆忙，青城没有来得及和他告别，为此她哭了整整一天。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青城才知道，原来那只红鞋在那一年、那一天成了她与慕容冲的白首之约。可惜，当时她并不真正懂的慕容冲话里的含义。 此后的很多年，青城再也没有慕容冲的消息。她常常觉得，自己今生或许再也见不到这个孤傲深沉的少年了，但她还是常在梦中想起她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第五章 倾城火焰 武帝天佑五年，也就是在青城十七岁的时候，前秦国主帅五十万大军一路南下，逼近了南齐的屏障青州。 司马南为了家人的安全，将家眷都送去了金陵城。在青城的记忆中，这段时光是如此的灰暗，以至于她绝对不愿再想起。青城和母亲刚到金陵五天，就听前方传来战报说，青州城已经在他们动身第二日失守了。司马南带领的三十万大军此刻驻扎在绥远城。 青城知道绥远是进入金陵的门户，如果父亲那三十万大军抵不住前秦的铁骑，那么他们就都完了。 这几天，整个金陵到处人心惶惶。街上的铺子都关了门，街边到处是游手好闲，惊恐不安的百姓。他们三五一堆聚集着，焦急的互相打听着前方的战况。但衙门已经好久没有绥远的消息了，所以人们纷纷传说，金陵不久就要完了。街上的巡逻卫队抓了几个到处散播流言的人，但那只不过是在人们心头雪上加霜，他们更加坚信南齐就要完了。 那天夜里，青城正坐在屋子里和桂嫂说话，突然街上喊声大起。青城他们赶忙跑到院子里，只见南边御街的方向红光漫天，像是着了火。因为御街离青城他们住的地方很近，桂嫂便疑神疑鬼的觉得火一会定烧到他们这里来。 正在桂嫂吵吵闹闹的时候，司马剑回来了，他告诉叫桂嫂和青城赶快收拾东西，他们今夜就要离开金陵。 ”发生什么事了？“青城见四哥司马剑神色不对头，急忙问道。 ”街上到处传言父亲的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前秦今夜就会打过来。他们还说连咱们的国主都跑了，所以咱们还是暂且避一避吧。“ 桂嫂一听这话，更加确信末日来了，她赶紧跑回屋，吩咐舞儿赶紧收拾东西，他们全家要逃难了。 ”那父亲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吗？“青城问。 司马剑摇摇头，”已经三天了，恐怕。。。“司马剑说不下去了，他强忍着悲伤，嘱咐妹妹快去收拾东西，自己转身去了母亲那里。 司马剑进去时，司马夫人还在灯火通明的安堂里念经。听完儿子告诉她的消息，司马夫人显得异常的平静。她缓缓抬起头，望着肃穆的佛祖，只说了一句话：”冤孽啊！“ 此时的金陵城到处都是逃亡的人，有些人开始焚烧自己的铺子，另外一些人则开始趁乱抢劫。一时间，哭喊声、咒骂声、呼和声充满了整个金陵的上空。 青城他们坐上马车走上街上之时，街上已经被逃难的人围的水泄不通了。城门关闭着，守城的卫兵手提武器守在门边，不让出城。有几个人着了急，跑上前去和士兵理论，结果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士兵发了恨，手起刀落砍了好几个闹事的百姓。 霎时，乌黑的城门前被鲜血染红了，人们被卫兵挡在栅栏后面，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司马剑穿过人群，上前跟一个卫兵说了什么。那卫兵点了点头，将司马剑带入了城墙之上。 青城和母亲焦急的等司马剑回来，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司马剑出现在了马车里。他说，绥远已经失守，前秦大军马上就要攻入金陵城了，守城将领下了命令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城。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他们知道如果现在不走，等前秦军队一来，恐怕立刻就会变成俘虏或是尸体。人群再次沸腾起来，有些年轻力壮的再次冲上去要出城。 但一切都是徒劳，守城卫兵再次举起了屠刀，接着有更多的人死在了刀下。青城突然觉得，即便前秦不来，金陵也会毁在自己人手里。 天快亮的时候，人群渐渐散去，青城他们回了家。 司马剑一天都在外面打探消息，更希望说通守门将领放他们出城。但守城的陈将军严肃的告诉他，这是绝无可能的。他不可能为了几个百姓就丢了整个金陵。司马剑知道再多的言语都是徒劳，他垂头丧气的下了城楼。 正在这时，城外尘土大起，喊声震天。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前秦打过来了。“ 司马剑立刻跑上城头，他看见了前秦黑色的旌旗，还有气势雄壮的铁骑部队正朝金陵呼啸而来。 ”弓箭手准备！准备战斗！”守城将校一声令下，所有的士兵立刻在城楼集结，拉开弓箭、准备好炮石等待第一场攻击。 司马剑的心突然咯噔一下，他匆匆赶回家，告诉母亲和妹妹，自己要和金陵共存亡了。司马夫人含泪受了儿子磕的三个头，然后扑在青城的怀里泣不成声。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司马剑这一刻似乎突然明白了国家的意义，没有南齐，他们司马家如何自处呢？ 这场战争是异常惨烈的，前秦的军队太过骁勇，南齐在耗尽了最后一只弓箭后，眼睁睁看着前秦步军登上了城楼。南齐将士拔出腰间弯刀奋死抵抗，结果除了少部分被受伤被俘外，其余两千人全部战死。 司马剑离开家后立刻开始在城内组织民兵。他比别人都熟悉金陵城，他知道金陵城中密密麻麻的布满了街巷，前秦军队并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如果城门被攻陷，他至少还可以组织巷战，以此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但他并没有等到援军的到来，因为前秦国师上官云已经带领二十万大军截住了赶来救援的南齐援军。司马剑和前秦的这场战斗一直持续到深夜，看着身边的弟兄一个个倒下，他并未气馁。他在最后一个同伴倒下时，还坚持了半个时辰，结果精疲力竭，重伤倒地。 听到外面的喊杀声，青城呆了一瞬，她害怕。没有哥哥的保护，让她觉得自己如同一只没有翅膀的鸟儿，随时可能被宰杀。但惊恐中，她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四哥临走时跟她说的话。 他说，即便司马家所有的男人都战死了，你也要活下去，因为你还有母亲要照顾。 青城立刻跑去找母亲，她告诉母亲，前秦已然攻来，她们必须立刻动身逃走。司马夫人刚开始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女儿的话，等她终于回过神来，她只是非常慈爱的看着青城，点了点头。 青城叫桂嫂和舞儿拿了行李，匆匆移步到了后门。可是，在将要出门的那一刹那，司马夫人似乎改变了主意，她一把推出其余三人，从里面将门关上了。 青城不知道母亲要做什么，她在门外大声呼喊母亲，要她开门。但门后寂静无声，司马夫人已经不在了。青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撇了桂嫂和舞儿，朝大门跑去。她跑到母亲的卧室，可是里面没有半个人影。她一路哭喊着跑到了庵堂，可是庵堂里却冒起了冲天的火焰。 她不顾安危冲上去撞门，可是火势太大，她几次都给挡了回去。青城此刻已经失去理智了，她又哭又喊，使劲儿踹门，火窜上了她的发丝。 桂嫂急忙用包袱扑灭了火，和舞儿死死的抱住她，将青城拖离了火场。青城木然的盯着漫天的大火，头一次觉得生无可恋。 门外响起了重重的马蹄声，接着呼喊声在前院响起。有一小队羌族士兵已经进来了，桂嫂死命拖着青城往后门跑。但那些羌族士兵已经赶上了她们。桂嫂让舞儿拉着青城先走，自己去挡他们。 那些羌族士兵看到一个妇人拿着木棍向他们冲来，手起刀落，一刀就结果了桂嫂。当看到两个年轻女子时，他们立马围了过来。舞儿紧张的挡在失去理智的青城面前，试图保护小姐。 那些士兵轻蔑的看着舞儿，嘴里发出了可怕的狞笑。青城死死的盯着这帮魔鬼，推开舞儿一头撞了过去。她撞得太突然，士兵们都是一惊。青城撞开一个士兵，顺势抽出了他腰间的长刀，向周围的士兵疯了似的乱砍，直到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 司马府整个陷落在火海中，几个士兵马上载着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奔向了前秦的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