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苑》 第一章 噩梦 窗外杨树上那个用细树枝搭建的喜鹊窝，早已鸟去巢空。原本繁茂的叶子，在深秋的风中渐渐失去了往日的色彩，大多开始泛黄，并不时有一两枚慢悠悠随风飘落。仔细倾听，似乎能够听到落叶触地刹那间发出的轻响。 高大的杨树与院墙之间有一座足有两层楼高的配电室，最上面靠近水泥房檐的菱形窗子上的玻璃不知何时破碎了一片，此时正有一只，只是嘴巴下有一撮白毛，皮毛黝黑，体型硕大的猫探出大半个身子，不停“喵呜喵呜”地叫着。看那神态，似乎是想要跳下来，却又不敢的样子。 每天上午的第四节课总是最难熬的时间。尤其又是枯干黑瘦，面无表情，人称复读机，包玉龙包老师的世界历史课。那照本宣科的单一语调，听到姜靖耳朵里无疑成为了最佳的催眠之音。 自开学以来本就被同一个噩梦折磨，昨夜凌晨两点再次被惊醒后，眼睁睁盯着天花板直到天亮的姜靖，只感觉眼皮重若千钧，虽极力强撑着，眼前的景物还是变得渐渐模糊起来。而讲台上复读机包老师的声音，更像是来自遥远的时空，越来越缥缈，越来越缥缈，终于什么都听不到了。 …… 啪。 异常清脆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趴在课桌上的姜靖激灵一下就坐直了身子。抬手抹了一把下巴上的哈喇子，马上变成正襟危坐，专心听课的好学生。 虽然复读机的世界历史课没有几个学生愿意听，不过包老师这手掷粉笔头的本领，却是赢得了所有同学的敬畏。 第一次，仅有小指肚大小的粉笔头绝不会打到人身上。要么是桌面，要么是墙壁，要么是身边的玻璃窗上。第二次就不会如此客气了。 所以，今天的第一次只是打在窗子上以示警告。早就挨过几次的姜靖，可不想再去尝试被粉笔头击打在头顶上，与其说是疼痛，还不如说是被从睡梦中惊醒而心悸不已的滋味。 噗通噗通的心跳，总要经过几分钟才能平息下来。 叮铃铃，叮铃铃，……。 下课的铃声，宛如仙音一样传来时，复读机的讲课声也恰到好处地停下来，随即传来的那声“下课”，是整节课上最富有感情的两个音符。 俗话说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如今正值秋末冬初时节，早已养成午睡片刻的姜靖，即便没有午休了，还是匆匆填饱肚子后，倒身躺在床上，迅速睡了过去。 以至于，等姜靖醒来慌忙跑到教学楼，喘息着迅速爬上四楼，走到教室门口时，下午第二节课已是即将结束了。 “报告。”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郑建国连看都没看姜靖一眼，于是，姜靖不得不老老实实站在教室门口。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的前一刻，郑老师才淡淡地说了句：“进来吧。” 刚刚走到位子上坐下来，下课铃声便准时响了起来。 在同学们一阵哄笑声中，面红耳赤的姜靖只能低下头，假装在书洞里翻找东西。 “靖哥哥，夜里是不是又梦到蓉儿妹妹了？” “去，烦着呢。” 绝大部分同学都已走出教室，姜靖没有理会同桌苏启群的调笑，胳膊垫在桌面上，附身趴下来，脑海里不由再次想起那个困扰自己好久的噩梦。 明明教学楼只有四层，而自己所在的高一二班就在四层楼梯口尽头，右转右手的第一间，可每次夜里总是梦见自己出现在四楼楼梯口，面对的并非白天所见，对面写有“书籍是人类进步阶梯”的墙壁，而是另外一段根本不存在的楼梯。 梦见多出来一段楼梯并算不上是噩梦，可是那段本不存在于现实中的楼梯，长得没有尽头不说，中间还断开了长长的一段。而就是那断开处，总能让梦里的姜靖感到无比的恐惧，恍如那是一处噬人的深渊一样。 所以，每次都会被惊醒，而一旦醒来就再也难以入睡。 虽然没有仔细计算开学以来两个月内，总共梦见过几次那段本不存在的楼梯，不过有一点姜靖还是清楚的，那就是每个月绝不会少有六次。 更有甚者，今天中午小憩时，竟然也梦到了那个噩梦。 不同于夜里，一旦梦见那段没有尽头，感觉到中间断开处的幽深中传来巨大的恐惧就会醒来，今日午间小憩却恰恰相反，不仅没有被惊醒，反而还感觉那断开处有股巨大的吸力，试图要把自己吸进去。由此而来的恐惧要远远大于夜里，可自己却怎么都醒不了。 如果不是寝室走廊里传来巨大的怕打篮球的砰砰声响，姜靖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从梦中前所未有的恐惧中摆脱出来。 心有余悸的姜靖静静趴在课桌上，心里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睡午觉了。 接下来的两节课是体育课，姜靖差不多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走出教室，站在楼梯口转身看着对面的墙壁上“书籍是人类进步阶梯”九个大字，姜靖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因为上次体育课老师就说过，今天的体育课自由活动，所以当姜靖来到操场的时候，同学们早已热热闹闹玩了起来。 打篮球的，踢足球的，打排球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的。 姜靖刚想要走到操场一侧的树荫下，却被同寝室的程立国给喊住了。 “靖哥哥，今晚苗俊的生日，请大家到时候都去。” “几点，在哪里？” “江南春418，放学后就去吧。” 姜靖点点头，反正今天是周五，一个人留在宿舍里也没事干。 放学后，先是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里洗了洗头脸，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才走出校门，直奔隔了两条街道的江南春酒店。 只是让姜靖没有料到的是，今晚来参加苗俊生日宴的同学竟然如此之多。最让他惊讶的是，校花，高三三班的苗小雨也在其中。 “靖哥哥这边来。” 正站在巨大的418包间门前，面对满满三桌，足有三十多人的场景发愣的姜靖听到同桌苏启群的喊声，抬脚走了过去。 “校花怎么也来了？” “切，连这个都不知道。那是苗俊的堂姐，呆子。” 第二章 醉酒 姜靖坐下来没多久，菜就开始上了，而且还上了酒水和香烟。不仅有饮料，有啤酒，有葡萄酒，甚至每桌上还有两瓶白酒。 “怎么看着像结婚喜宴，哪里还是高中一年级新生的生日宴啊？” 姜靖十分不解地低声问了苏启群一句。 “别露怯，我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 “那你要不要喝酒？” “看情况再说。” 听苏启群的意思，一会若是其他同学喝，恐怕他也会喝。而姜靖却暗自决心，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喝酒，这才多大呀。 刚想到这里，对面的刘帅就把桌子上的香烟撕开来，并递给每位男生一支。他自己先点上，像模像样深吸了一口。随即缓缓吐出时，白色的烟雾又从鼻子里钻了回去。最后，还鼓起腮帮子吹了两个大大的烟圈。 刘帅这一番示范下来，好几个同学都好奇地点起了烟。虽然桌上也有两位女生，却没有谁在乎她们的感受。而姜靖仔细看贾怡君和蔡畅的表情，两人不仅不反感，反而一脸好奇地盯着吸烟的男生，看那样子似乎也很想试试香烟的味道。 “靖哥哥，来一口。” 这时旁边的苏启群也已经点着，还把吸过一口的香烟递到姜靖嘴边劝着。 一边摇头一边把脑袋后仰，以躲开苏启群送到嘴边的烟蒂。 “咳，咳，咳——。” 看到姜靖的样子，苏启群收回香烟猛力吸了一口的同时，又忍不住想笑，只是刚张嘴就被嘴里的烟给呛着了。一连串的咳嗽下来，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反倒是把女生贾怡君和蔡畅给逗得咯咯娇笑起来。 乱七八糟，乌烟瘴气。 姜靖转头看看另外的两桌，情形也都差不多。唯独校花，或者说今天的小寿星苗俊的堂姐坐在位子上，不言不笑的，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 苗小雨长得的确好看。不是那种妖娆，或者风情万种的美丽，而是清纯，甜美，大方得体而又耐看的俊俏。最吸引人的，恐怕还是苗小雨身上流露出的淡淡书卷之气。 似乎是感觉到了姜靖的目光，苗小雨秀目刚刚迎上来，姜靖不由自主慌忙躲闪开，故作看别处的样子。 这时，桌上的同学们正在争论着，要不要喝酒，以及应该先喝什么。姜靖收回目光，只听刘帅说： “当然是先喝白酒，然后是啤酒，然后是红酒，饮料只是用来解渴的。” 首先便是两位女生反对。 “我和蔡畅可不敢喝酒，只能喝饮料。” “不行，既然来了，白酒和啤酒你们可以不喝，不过红酒是一定要喝一点的。再说了，这种葡萄酒我喝过，一点酒味都没有，跟红糖水差不多。” 早就听说刘帅初中起就已经在社会上混得很开，如今看来一定是真的。 架不住刘帅的一再劝让，桌上所有男生的杯子里都倒上了半杯白酒，即便决心不喝酒的姜靖也没躲过去。而贾怡君和蔡畅身前的杯子中也倒满了红酒。 终于还是没能坚持住，等苗俊和堂姐苗小雨象征性前来敬酒时，根本无言抵挡刘帅说辞的姜靖早已半杯白酒下肚，并且又已经喝了一瓶啤酒了。 除了贾怡君和蔡畅两位女生外，桌上的男生都喝得一样多。第一次喝酒的姜靖，只觉得心脏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开始的时候，从嗓子眼到胃里都是热辣辣的。好在喝下一瓶啤酒之后，情况好很多了。 “来，大家站起来敬今天的寿星老一杯。” 又是刘帅带头，一口就把手中满满一杯啤酒罐了下去。随手又倒满一杯说道： “这一杯就祝我们的校花小雨同学青春永驻，美丽常在。” 姜靖都有些佩服起刘帅来了。不仅不怯场，而且说什么都是一套一套的。 苗小雨听到刘帅的话只是微微一笑，声音虽不大，却十分的清脆悦耳。 “谢谢各位同学前来参加苗俊的生日宴，以后还望大家在一起能相互帮助。谢谢大家。” 说完，象征性举杯轻轻抿了一口，便转身离开了。 如同苗小雨身上有磁铁一样，随着她的轻盈转身，把所有男生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尤其是刘帅，姜靖感觉他那双不算小的眼珠子，若是再用点力气，怕是要掉出来了。 白酒，啤酒，红酒，饮料，反正喝到最后，姜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桌上最先上来的酒水喝光之后，好像又拿了两次。 只记得离开江南春的时候是和苏启群勾肩搭背一起走出来的，可是到了街上，姜靖却不知苏启群去了哪里。 头晕眼花，脚步虚浮地找了一会，没有发现苏启群，也没有发现其他同学的姜靖，只好独自朝学校方向走去。 沿着江南春所在街道向西走到头，便是一个丁字路口。南行是闹市区，北去的街道比较冷清，而学校就在向北大概两里地左右的位置。 神情有些恍惚，晃晃悠悠地走在僻静的街道上，姜靖总感觉今晚的路灯也变得昏暗起来。 一千米左右的距离，平时并没感觉有多远，可是对于今晚的姜靖来说却变得格外漫长。越是想早点回宿舍躺到床上，就越感觉路在变长。 就在姜靖已经看到学校大门时，却意外发现身前不远处正有一个窈窕的身影，也在向学校方向走去。 怎么看走在前面的背影，怎么像苗俊的堂姐，校花苗小雨。 姜靖的心跳不由更加猛烈起来，脚步虽虚浮不稳，却不由自主快了起来，下意识想要追上去。连姜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想追上去确认到底是不是苗小雨，还是仅仅是想走近了多看对方一眼。 很快，两人几乎是一前一后走进了校门。 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甚至已经闻到身前空气中，苗小雨身上留下的好闻的味道。 当姜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跟随苗小雨来到了教学楼，而不是宿舍时，心中还自我安慰了一句： “本来人家又不住校。也好，反正回宿舍也睡不着，不如去教室看会书去。” 姜靖此时却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周末的时候教室都是要上锁的。 等姜靖爬到四楼时，才突然想起来前面的苗小雨去了哪里？怎么丝毫没有听到脚步声？明明高三的教室不是在这座教学楼中，苗小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干什么？ “不会，不会是遇到了鬼吧？” 自己吓自己，姜靖脑子一激灵，浑身一软，竟然张口吐了起来。 虽然知道不能在教学楼吐酒，可是姜靖哪里忍得住，不大会功夫就把四楼楼梯口处吐满了。 更加让姜靖想不到的是，越吐身子越软，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就更不要说下楼了。哪怕是扶着楼梯一侧的栏杆，双腿根本站不起来的姜靖连一个台阶都没能挪下去。最要命的是，脑袋现在晕得实在厉害。 不过，姜靖并没有彻底失去理智，心里一直担心，万一被学校保安发现，那可就遭了。 所以忍着剧烈的眩晕，姜靖跪趴在四楼楼梯口，想要爬到左侧左手的厕所里躲一会。还在心里打算着，等会恢复了力气，好把走廊里吐的污秽之物彻底清扫干净。 只是刚爬了没几步，姜靖突然被眼前的变化吓得酒意全无，虽然身体依然酸软无力，可是人却完全清醒了过来。冷汗顿时便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第三章 血色九宫图 姜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爬上了，总是出现在那个折磨自己达两月之久噩梦中的虚无台阶上！ 而且正是处于梦里台阶中间，带给自己无边恐惧之感的断裂部分！ 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姜靖希望自己又再做梦了，眼前的一切并不是真实的存在。可是吐酒后来自身体上酸软无力的感觉，以及嘴巴中苦涩的酒味，立刻打破了姜靖的幻想。 尽管努力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要忘下看，但是此时的身体似乎并不听从姜靖的指挥。当不由自主低下头去，看到的只是无尽的虚无，以及无边无际来自虚无中的恐惧。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感觉身体转瞬变成了一片置于真空中的羽毛，轻飘飘，却又异常迅疾地开始下降。 伴之而来的，是更加难以承受的，从小到大从未体会过的晕眩。 用力张开嘴巴想要高呼救命，可是无论如何都喊不出一丝声音。就如同睡梦中被魇住了一样，心中虽然明白，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助地承受，没来由的无边恐惧的困扰。 终于，几近崩溃的姜靖感到嗓子眼一热，张口接连吐出八口鲜血。 晕眩中，姜靖发现自己吐出的八口鲜血竟然没有坠入身下的虚无中，反而一口口，毫不重叠又井然有序地排列为一个圆圈。而自己的身体正好成为了八个血色红点围成的圆圈的圆心。 似乎是吐出八口鲜血的缘故，脑海里晕眩的感觉反而迅速得到减轻，胸口也不再如刚才那样恶心和不适。 虽然来自身下虚无中的恐惧依然存在，不过姜靖已经有余力进行思考了。 出身于一个信奉道教家庭的姜靖，自小便受到道家思想的影响，自然而然会接触到很多有关道教的经文，或者史实，以及故事传说等等。 所以面对围绕着身体，自己吐出的，井然有序的八个红色血点，姜靖脑海里突然蹦出“洛书”，后世也称之为九宫图的样子。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中央。 “如果红色的八点为一、二、三、四，六、七、八、九，那么自己的身体则成为了居于中央的‘五’。如此刚好构成一幅完美的九宫图。” 刚想到这里，原本感觉急速下坠的身体突然静止了下来。只见八个血色红点所在的平面，如同一张纸一样，缓缓卷了起来，最终却包裹到自己身上。同时，身下无尽的虚无也随之消失，两侧原本就不存在的楼梯同时无影无踪。随之姜靖发现自己依然跪趴在，正对四楼楼梯口的走廊中。 不再感觉到晕眩，心中的恐惧感也没有了，尝试站立的姜靖，竟然毫不费力就起来了。 抬头之间，透过四楼与三楼楼梯中间缓步平台处的窗口，姜靖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放亮了。甚至，楼下操场中也已传来晨起锻炼的人们弄出的响动，——跑步声，长啸声，以及使用公共健身器材发出的各种声音。 根本来不及惊讶刚才发生的难以置信的一切，姜靖急忙走到卫生间，找来墩布和笤帚，迅速把自己的呕吐物打扫干净。之后脱下身上沾染了呕吐物的外衣，蹬蹬蹬跑下楼，装作晨跑的样子，很快回到宿舍楼，回到空无一人的寝室中。 先把弄脏了的衣服全部放到脸盆中，并拿到洗手间泡起来，这才返回宿舍砰一下把身体往床上一扔，仔仔细细思索起夜里发生的一切。 那个把自己引到教学楼的影子真的是苗小雨吗？ 后来又去了哪里？ 为何从始至终没有听到脚步声？ 从醉酒回到学校爬上教学楼，直至清醒过来，感觉只是很短的时间，如何就过去了整整一夜呢？ 尤其是只存在于梦中的楼梯，刚才真的出现过吗，而自己真的吐血了吗？ 马上，姜靖一骨碌爬起来，迅速跑到洗手间从脸盆中拽出早已浸湿的衣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细找了一遍，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现。 明明亲眼所见那八个红色血点卷上了自己的身体，姜靖却没有从衣服上看到丝毫痕迹。 再次回到宿舍，姜靖干脆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下来，目力所及之处，都检查了一遍，依然没在一丝不挂的身体上看到任何异常之处。 诸如河出图洛出书，伏羲氏的先天八卦，周文王的后天八卦，甚至包括六壬之术，奇门遁甲，姜靖都曾经接触过。至于卜筮之学，姜靖也不陌生。 可是，姜靖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夜里醉酒后发生在身上的一切。 鬼神邪祟之说，姜靖是相信的。只是让姜靖难以理解的是，一个噩梦接连做了近两个月不说，甚至梦境中的景象会出现在现实之中。这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与之不同的是，小时候倒是经常听说，关于某人睡梦中读书，醒来后竟然真的能记的书中内容的故事。类似的事情也曾出现在《水浒传》中。 第四十二回《还道村受三卷天书宋公明遇九天玄女》就清清楚楚记载，宋江宋公明只是梦中得见九天玄女，并授之以三卷天书。醒来后，不仅天书在手，即便是梦里吃的枣核也在。而且，口中犹有所饮琼浆的余香。 想到《水浒传》中宋江在还道村梦遇九天玄女的经历，反倒提醒了姜靖。立刻盘腿坐好，以从小就习练的瓶式呼吸法，迅速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后，果然在自己的脑海里出现了八个不停缓缓旋转的红色血点。 而最为奇特的是，八个红色血点的中间竟然还跪趴着一个小人，看那神态和衣着样式，分明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姜靖。 难免吃惊的姜靖，再也无法继续保持物我两忘的境界，睁开眼睛后，脑海里由八个红色血点围绕中间一个缩小版自己构成的九宫图竟然没有再消失。 “洛书取象于龟，而自己却成为了洛书居中的‘五’，岂不是说自己变成了龟盖吗？龟盖就龟盖吧，只要自己不是乌龟就成。” 心中自嘲地一笑，并不感到困倦的姜靖，重新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走出宿舍楼，穿过操场，向操场东侧高三所在的教学楼走去。 姜靖想去看看，苗小雨在不在学校，究竟昨天夜里酒后回学校时，走在自己前面的影子是人是鬼。 第四章 芳魂何处 没有任何发现，找不到一点苗小雨曾经出现过的痕迹。心中有些惴惴的姜靖百无聊赖溜达一回，干脆走出了校门。 一个人的周末实在是无聊，好在现在有了脑海中，只要自己想看，就能看到的那个血色九宫图。所以，沿着街道信步来到西山公园，坐在小山顶上一棵老槐树下，姜靖又开始观察起脑海中的血色九宫图。 “咦，好像有些变化。” 八个缓缓旋转的红点还是那样，只是跪坐在中间，替代了九宫中央“5”的缩小版姜靖自己，现在已经由最初的跪坐姿势，变成了正坐。就如同汉唐时期，人们席地而坐时的样子一样。 这马上就引起了姜靖极大的好奇心，一直观察着，虽然意识不到小人的动作变化，但是每过一段时间，总会出现一丝姿势上的改变。到正午的时候，小人已经站起来了。 而且，而且让姜靖难以置信的是，小人身下竟然还有影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人的意识中又没有光线，哪里来的影子。 姜靖再一次利用瓶式呼吸法进入物我两忘之境后，终于得以看清，那不是缩小版自己的影子，而正是一个缩小版的苗小雨。 这一惊非同小可，姜靖自然又立刻回到了现实中。 “不应该啊，苗小雨，怎么会是苗小雨的样子呢？” 让姜靖想不明白的，还有，哪个影子的确是苗小雨的样貌错不了。可是，苗小雨是怎么进去的？不对，好像应该问那个长相与苗小雨一模一样的影子，或者说小人究竟与苗小雨有没有关系？ 一时间，姜靖是越想越迷糊。这一个周末，就在姜靖的疑惑，以及不时观察脑海中出现的血色九宫图的变化中度过了。 一个缩小版的自己，一个缩小版的“苗小雨”，从中午的站立，到傍晚再坐下来，到夜里并排躺下来，再到早晨的跪坐，简直让弄不清其中究竟有何含义的姜靖都快要想疯了。 之所以最初看到跪坐在中央的缩小版自己时，没有发现缩小版的“苗小雨”，姜靖现在总算明白了。是因为九宫图始终在旋转，而并排跪坐的两个小人，时不时会因为视角的关系，被挡住一个。可是，让姜靖惊讶的是，每次只能挡住“苗小雨”，却始终挡不住缩小版的自己。哪怕是缩小版的“苗小雨”在前面时，消失的一个依然是她。 艰难的两天终于熬过去了。周一吃过早饭，姜靖早早来到教学楼门前，他要亲眼见到苗小雨，希望能借此解开心中的疑惑。 很失望，直到再没有同学走向教学楼，直到上课的铃声响起来，姜靖才垂头丧气回到了四楼教室。 “靖哥哥，刚才站在教学楼入口处，鬼鬼祟祟地等谁呢？” 姜靖就知道自己即便躲在楼梯下，每当看到同班同学，就低下头假装系鞋带的动作是瞒不过比猴还精的苏启群的。 “你猜？” “不会是周五一见钟情，想再睹美丽校花的芳容吧？” “咦，在这方面你的确高人一等。” “且，少来，快点老实交代。” 本来姜靖是故意要引导苏启群谈起苗小雨，结果这丫竟然不信。 “是真的，昨夜我梦到她了。” “真的，有没有那个？” 听到这里，苏启群顿时来了兴趣。 “哪个？” “就是那个。” “苏启群，姜靖！” “到！” 被讲台上的语文老师，也就是他们高一二班的班主任翟小宁一声轻唤，两人机械般从座位上弹起来，并齐刷刷应答一声。 “八月风高秋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度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 老师根本就没有再理会他们，而是继续讲了下去。姜靖和苏启群也就清楚了，知道这一节课只能是站着听了。 终于下课之后，姜靖与苏启群自然成为了同学们取笑的对象。奇怪的是，一向喜欢打闹的苗俊竟然变成了好孩子，一个人坐在位子上，扭头看着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俊俊，怎么了？” 苏启群是绝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迅速蹦跳过去，低下头，用非常关心的语气问道。 “去，一边待着，烦着呢。” “看出来了，就是因为看出来你烦，所以哥们才过来抚慰抚慰俊俊。你怎么可以是这种态度，怎么又是一个白眼狼姜靖呢？” 苗俊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低声咕哝一句： “我姐姐周五天晚上回家就病倒了。” 不是吧？苗俊这句话的声音虽然低，还是被姜靖和不少同学都听到了。 “不是，俊俊。生日宴上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吗？再说，也不应该是食物上出了问题啊，大家都在吃呢。” “不是食物有问题，周六在市医院查了一天，没有查出任何问题，昨天转院去了省城，估计到今天下午就应该有结果传回来了。” 姜靖越听越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不由凑上前问苗俊： “什么都查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就是所有指标都正常，可人却始终无精打采，甚至都认不出人来了。” 姜靖的心跳顿时有些加快，努力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说道： “怎么听着像我们老家那里说的，人丢了魂的样子相似呢？” “就你们老家人迷信，怪不得到现在还是贫困县，还要吃国家救济。” 呃，不服不行，苏启群这家伙知道的东西就是多。 “我妈和伯母也说，看我姐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说不定真是丢了魂也说不定，所以想等省城的检查结果出来后，若是再没问题，就干脆请神婆招魂试试。” 听苗俊说的郑重，苏启群也不好再打击他了。 叮铃铃……。 十分钟的课间时间转瞬即逝，防止再被罚站，姜靖只好规规矩矩坐到位子上，认认真真思考心中的问题。 听苗俊的描述，苗小雨真的像是掉了魂的样子。那岂不是说，周五夜里自己看到苗小雨的一幕，既不是幻觉，也不是什么鬼怪，而正是苗小雨的魂魄吗？ 想到这里，姜靖不由再次看了一眼脑海中，依然在缓缓旋转的血色九宫图。两个小人依然并排坐在中央，尤其是缩小版的苗小雨，让姜靖不由不怀疑，那极有可能就是苗小雨丢失的魂魄。 第五章 招魂 转眼又是周五，头两节课照例还是语文课。 班主任语文老师翟小宁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还是他本人比较偏爱文言文，所以并没有按部就班，按照语文课本上的顺序讲，而是从开学第一天起，就由课文最后的古文部分讲起，今天刚好讲到屈原的《招魂》一文。 “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而未昧。主此盛德兮，牵于俗而芜秽。上无所考此盛德兮，长离殃而愁苦。帝告巫阳曰：‘有人在下，我欲辅之。魂魄离散，汝筮予之。’……。” 没心思去听讲台上翟小宁老师充满感情的朗读。一周来，姜靖始终被脑海里血色九宫图中缩小版的苗小雨，以及现实中连续缺课一周的真实苗小雨牵绊着。 记得周一的时候，苗俊曾经说过，若是省城大医院再查不出结果，就要给苗小雨招魂的话，之后却再也听不到动静了。 无论如何都放不下这件事的姜靖，于是提笔在一张纸上写到：、、、怎样了？ 写完，随手推到苏启群面前。 只见苏启群拿起笔在上面写到：招魂。 姜靖：真的？ 苏启群：今晚。aaaaa。 姜靖：明白！ 看来是真的要给苗小雨招魂了。那岂不是说，晚上要带苗小雨来学校，而且还要去江南春酒店吗？ 终于得知消息的姜靖，一整天里都在期盼着日头快快落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究竟是想见苗小雨，还是想弄清楚苗小雨与脑海中缩小版的小人之间的关系。反正，姜靖心中是充满了期待。 终于盼到下午放学，所有同学都陆续离开了，姜靖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来到学校门口等待着。只是左等右等，差不多都要八点了，还是没看到一个人影。心中不由暗想，会不会是被苏启群那家伙给骗了？ 不死心的姜靖，干脆抬脚朝江南春酒店走去。结果还没走到跟前，远远就看到酒店门前，纸灰乱飞，火光纷纷，显然是正有人在做法事。所谓法事，也不过是几个中年妇女，在酒店门前的街边摆放了不少祭品，并跪坐在祭品前，又是烧纸钱，又是磕头，还不时手舞足蹈的，弄出许多夸张的样子。 由两位女人搀扶着的苗小雨，就在那几位做法事的中年妇女身后。想必应该是苗小雨的母亲，和苗俊的母亲了。苗俊也站在旁边，不时左顾右盼，似乎怕见到熟人的样子。 姜靖自然不好走的太近，只能躲在街边的暗影中悄悄观察。 突然，姜靖看到被搀扶着的苗小雨正转头向这边望过来。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顿时也吸引了扶着她的两个女人的注意。而跪在地上的中年妇女也很快就发现了这一情况。显然苗小雨已经很久没有做出如此自主的动作了。 姜靖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感觉自己的目光先后与苗小雨、苗俊姐弟俩在空中碰了一下，虽然明知对方看不见，还是特意流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转身就要离开。 让姜靖想不到的是，他刚刚抬脚，酒店门前的苗小雨竟然也抬脚走了过来。 这可喜坏了她的母亲和伯母，以及一干做法事的女人。无不高兴地以为：招魂奏效了，苗小雨恢复正常了。 “小雨，咱们回家吧，从这边走。” “不。” “小雨，你是想去学校看看吗？” “嗯。” 虽然还是问一句答一句，而且都是非常简短的回答，可语气已经完全不是之前那无精打采的样子了。 只要从小乖巧懂事，上学以来一直是品学兼优的女儿能够恢复如初，别说现在想去学校看看，即便说连夜出发去旅游，家人也会毫不犹豫答应她。 对此，没再回头的姜靖并不知道。街上本就车水马龙，更不可能听到苗小雨几人的对话。 慢悠悠溜达着，心里难免会惦记苗小雨的招魂会不会奏效的姜靖，感觉已经走出很远，苗俊不可能再看到他时，才停下脚步，打算回头看一眼。 这一回头，差点让姜靖失声惊呼出来。苗小雨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身边还有刚才搀扶着她的女人，再后面则是苗俊，以及四位做法事，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中年妇女。 “姜靖。” 再想不到苗小雨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虽然只是叫了自己的名字一声，姜靖已经是受宠若惊。一时间，竟然只顾得上傻笑，连话都不会说了。 “姜靖，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溜达？” 苗俊显然是因为姐姐的病突然好转，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而忘记了刚才被姜靖看到招魂一幕时的尴尬。 “周末一个人在学校无聊，所以随便出来走走。” 绝口不提招魂的事，姜靖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苗俊和苗小雨打招呼说： “我要回去了，不然学校要关门了。你们慢慢玩吧。” 看着姜靖转身离开，苗小雨站在原地楞了一会。 “小雨，我们回家吧。” “好吧。” 很痛快地答应了母亲的劝告，苗小雨在众人的簇拥下转身朝来路走去。只是，看似恢复如初的苗小雨，刚刚走了没多远，估计与背道而行的姜靖之间不过十几二十来米的距离时，再次变得六神无主了。 这……，众人都是一愣。 “姜靖，等等。” 还是苗俊反应快，马上喊了一声即将消失在街边夜色中的姜靖。同时，一把拉住姐姐苗小雨的手朝闻声站下的姜靖走去。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苗小雨的面部表情。苗俊发现，越是靠近姜靖，姐姐脸上的表情越正常，等来到姜靖身边时，已是再次恢复如初了。 似乎根本就不记得刚才的见面，苗小雨再一次文文静静地叫了一声。 “姜靖。” “你好。” 这次姜靖终于很正常地应答了一句。 到这时，不仅是苗俊，就是其他人也已经隐隐感觉到苗小雨的异样了。只是谁都弄不清楚，为何见到，或者说来到这位叫姜靖的同学面前时，苗小雨才会恢复正常。 而苗俊此时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姜靖，直到把本就心虚的姜靖盯得都要坚持不住了，才突然开口说： “你是不是暗中对我姐姐做了什么手脚？” “啊？！” 说什么也没想到苗俊会问出这样一句话，这岂不是无妄之灾吗？ “小俊，你怎么说话呢？！” 这还是苗小雨在上个周五晚上回家病倒后，第一次一口气说出这么长一句话来。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妈，婶婶，你们在这里等会，我和姜靖说几句话。” 感觉女儿彻底恢复正常的苗母和婶婶，当然很爽快就答应了。 “小俊，你也不要跟过来。” 刚抬起脚的苗俊只好停下来，不过，并没忘记丢给姜靖一个满是警告意味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