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夏芙蓉》 【一】 承宜二年,风国宜王出猎意外暴毙。同年,宜王之庶弟风九夏即位,是为翊王,改元秦光,大赦天下。 民间传闻,宜王暴毙并非意外,为太妃靳氏谴人所为。风九夏实乃借太妃之势上位,二人早已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传闻,这一切仅为传闻。 ————【序】 翊王即位后,东边的殷国趁火打劫,连年来犯风国的边境,大小战争接连不断。风国虽有局部动荡,但不足以动摇根基。再者,新帝治国有方,百姓还算富足。 秦光三年,最轰动风国的事,无疑是风九夏娶了锦上坊的一位绣女为妃,白露,荣封为“秦霜夫人”。 始是初夏,午候。 王城江州繁华的大道上,充斥着各色各样的小贩商人以及来来往往的行人,店肆酒楼麟次栉比。 “老板,三块芙蓉糕。”一道清丽的女音在满街的嘈杂声中响起,显得格外好听,落入一个卖芙蓉糕的售摊前。 小贩被这动人的嗓音迷住了,抬头多看了两眼。对面的女子,着月白素色的上裳,笼着淡墨画氤氲的水裙,秀发齐腰,容颜端丽,午候明媚的光线下,好似一朵淡雅的出水芙蓉。 ”老板。”兰桡浅浅地笑着,见对方一副惊呆的样子,又喊了声。 小贩猛然反映过来,有点窘,又恢复了招牌式的笑脸,“好嘞,姑娘稍等。姑娘来得也凑巧,只剩三块了。” 自打宫里传出了翊王素爱芙蓉糕的消息后,王城里卖芙蓉糕的生意爆红。兰桡是寻了好久,才寻到了这未收摊的小贩。 “把全部的芙蓉糕包起来,我们公子要了!” 蓦地,一道极其尖细的声音打断了兰桡的沉思。 这声音着实怪异,不像正常男人发出来的。 兰桡循声望去,看见了声音的主人,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厮,颇有狗仗人势的架势。 果不其然,他身后站着一个男子,清冽、俊逸;锦衣华服,布料是上好的玄墨云锦丝绸。 她不禁暗忖,看这周身的尊贵与放肆,像是家世优越的候门子弟。 那男子邪邪地笑着,眉眼微弯,清俊的容颜煞是好看。“在下素爱芙蓉糕,愿以双倍的价格向姑娘买下,可好?” “不好。”兰桡淡淡地回以一笑,“恰巧我也极爱芙蓉糕。” 说罢,她看向摊主,“老板,我出四倍。”见她拒绝地如此干脆,男子似是愣了一下,饶有兴致:“十倍。”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兰桡没料到他较真了,原以为他只是学着那些王孙贵族一时跟风而已,或者会看不上这市井小摊,然而此时他的手笔令她费解。 “公子出手真是阔绰,民女效仿不起,请便。” 不想惹事,也罢,忍痛割爱一次。正欲转身离开,那男子叫住她,“姑娘,在下有个疑问,姑娘为何如此喜爱芙蓉糕?因为喜欢,嗯……亦或其他?” 他笑得,如冬日的暖阳。只是未入她的眼。 兰桡回过身,看着他的眼,语气突然有些冷然,“民女也有一个疑问,公子为何喜爱芙蓉糕,因为喜欢亦或其他?” 他的眼神骤然黯淡下来,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再抬首时,她蹁跹的身影,早已淹没在人海中。 日光愈暖。 …… 兰桡一路径直回到锦上坊,店铺里人流如织。门边的一块较为清净处,几位华服子弟围在一起。 只听见一位白袍公子道:“王城里新开张了一家艺馆,啧啧,那儿的美人儿真是如花似玉,要不,今晚一起瞧瞧去?” 几位哗然。一位公子明显叹了口气,“恕小弟不能奉陪了,你们也知,家妻……” 同行的无不同情。那公子端的是貌似潘安,眉清目秀,皱眉的模样更是我见犹怜。 这时,走来一位青衫男子,诡异地笑了笑,一双桃花眼不安分地定格在那公子身上,“公子如此惧内,未免有失夫纲,不如……” 公子抬眼看他。 那英俊男子轻摇折扇,身上自然流露出一股威严,磁性的声音带着诱惑,“不如公子跟了我吧。” 叶兰桡脚下一个酿跄,差点儿摔倒。待稳了稳心绪站定,从后堂后出来一个小丫鬟,走到她面前,恭声道:“姑娘,坊主请。” 瑾然是服侍在坊主身边的,兰桡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眼,见她面色无常,也不想打听什么,应了一声,遂跟着她穿过人群,进了后堂。 后堂大厅旁的房间内,除了坊主,此时还有一个人。那女子见兰桡进来,对她友好一笑。 兰桡和善地回她一眼,对着正兀自喝茶的女人轻声道:“坊主。” 白锦是白露的母亲,一人打理着不大不小的锦上坊。如今因着白露荣封“秦霜夫人”,身份尊贵,连带着锦上坊也成了王城第一的绣坊。 白锦又抿了口茶,放下茶杯,亲切地向她们招手,“来,阿兰,姻儿,你们过来些。” 兰桡和容姻纷纷走上前几步。 白锦上上下下看了两人好一会儿,笑着赞道:“你们俩啊,都是好孩子。坊里这么多姑娘,就数你们是最出色的。” “坊主说哪里的话。”容姻一贯是八面玲珑的,连忙讨好道:“露姐姐不论绣艺还是才貌,都是坊里独一无二的。” 白锦笑了笑,略作不在意扫了扫兰桡,“说起露儿啊,近日回信,言宫里甚是无趣,尤其思念坊里的姐妹。这不请了翊王的准,许带两名亲信过去。” 容姻微微变了脸色。 兰桡心里冷笑一声,不放心她们么,还是……不过,她乐见其成。 “阿兰十分想念露姐姐。” 白锦见她温顺的样子,满意点头,“露儿平常最亲近的便是你们两个。此番也说要接你们进宫,宫里可不比宫外,万事可要小心。” “坊主放心。” 听兰桡如此说,容姻无奈,只能展颜一笑。 白锦挥了挥手,“你们去收拾收拾,宫里明早会差人来。” 兰桡和容姻都退下了。 她们走后,一位丫鬟从屏风后内出来,面带担忧:“坊主,这番会不会给小姐带来麻烦?” 【二】 “放心。”白锦目光一闪,“如今锦上坊在城里水高船涨,她们若是在这里出了事,我们反会被人抓住把柄。把她们放在露儿身边,我相信露儿会有办法的。” 兰桡与容姻回房,两人一路无话。到了房间,容姻连忙关紧门窗,一脸愤然道:“阿兰,坊主真是太偏心了!说好听点是接去王宫,可还不是去给白露当婢女。” 兰桡笑:“难不成你想当陛下的后妃?” “呸,不稀罕。”容姻抬眼,哀怨看她,“你就別打趣我了,怎么一点也不害怕呢?真要去那个鬼地方?” 容姻本是罪臣之女,迫不得已到锦上坊卖身做绣娘,这几年与兰桡一样,靠着自己的努力,在这里学到精湛的绣艺。她本人身量略微高挑,眉宇间隐隐有一股英气,近年来大小姐脾气被磨得没了底,处事又有些圆滑,与其他绣娘关系不错。但骨子里仍旧心高气傲。 兰桡轻叹,“这可是秦霜夫人的旨意,我们别无她法。唯有进宫小心些,莫得罪了人。” 她称的是秦霜夫人,而不是白露。 容姻还是不甘,“亏你也忍得下!那明明就是你……她就不怕我们将此事抖出来么?” 兰桡连忙捂住她的嘴,“小声点。我们现在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她要是出了事,我们也活不了!别说我们,就是整个锦上坊,都是要遭殃的!” 当初宫里一道旨意下来,翊王选妃,不论平民贵族,不论绘画刺绣,要选出一副最好的莲花图。那日明明是阿兰的作品被选上了,可不知为何是白露的名字? 容姻知道是坊主她们母女俩从中作梗,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她也是深明大义的,“我又何尝不清楚,只是替你不值。我保证以后不再提了。” 兰桡定定看她,良久启唇轻语,“容姐姐,如果不进宫,你打算将来如何?“ “愿为天上燕。”容姻眼神坚定,掷地有声。 “……”兰桡感到说不出的疲惫。 “阿兰,你呢?” “我啊。”她突然俏皮一笑,“暂时进宫后,再出宫。” “阿兰!你真是我的好姐妹。” 兰桡待说什么,有人敲了敲门。打开门,是坊内的一个小厮,对兰桡道:“叶姑娘,方才有位公子说您的芙蓉糕落下了,特意派人给您送来了。” 兰桡接过,问:“他可说了什么?” “那侍从带话,他们公子说,千金难买一笑。” 更何况区区几两银子。 兰桡看着手里小巧可口的芙蓉糕,平静的眼波内婉转如水。 “阿兰,你好歹给那位公子赏个笑脸呗!”容姻在一旁掩嘴。 …… 第二日,一早便有女官过来领人。那女官见是秦霜夫人要的人,态度不差,恭恭敬敬领两人进了宫,教导了一系列事宜后,见到秦霜夫人时,已是晌午了。 一位秦霜殿的侍女青翠带她们进了白露的住处,其住所华贵高雅自不必细说。 兰桡与容姻进去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白露坐在梳妆台前,身后一个穿着橘色裙装的婢女,从妆奁匣里挑出一支垂玉流苏簪,别在她好看的发髻上。左右还立着两个小婢女。 刚才的侍女上前禀告:“夫人,两位姑娘领来了。” 白露透过铜镜看见身后的人儿,微微一笑,起身淡淡吩咐,“你们都退下吧,青翠,你也退下。” 一干人等有序退出。 白露见人都走光了,连忙开心地拉过她们俩,“你们可来了。来,別站着,快坐。” 兰桡慌乱退后一步,“夫人,侍婢不敢。” 容姻也惶恐推辞。 她们生疏,白露也不勉强:“罢了。以后在我身边服侍,我必不会拿你们当粗使丫鬟使唤的。” 说完,她看向兰桡,“阿兰,我知道你怨我。” “夫人多虑了。”兰桡不想解释太多。 因与容姻一同为新人,今日她们并没有服侍在白露左右。有女官带她们去熟悉了一下秦霜殿的住处,并秦霜殿的礼仪规矩,还有白露的喜好。 兰桡只一旁认真听,心里却不住嗤笑,白露的喜好,在这里,会有人比她与容姻更清楚? 夜风中透着一股骇人的寒气。 兰桡在屋里,隐隐感到了主殿的喧哗与热闹,出门寻了一侍女问道:“那边出了什么事么?” 侍女面露喜色:“阿兰,你刚来,不甚清楚,今晚陛下又来了秦霜殿呢。” 在风国,君王不在妃嫔宫里过夜,但也会在之前临幸一位宫妃。听得出白露很受宠,可是这与她何干?!兰桡不在乎。 陛下!风九夏么! 她忍住心里的恨意,跑过去,远远的,终是没看到那个传说中喜怒无常、脾气古怪的陛下。唯余秦霜殿里灯火辉煌。 次日,白露去见过风九夏,却是面色凝重地回来。 她们这里,不,应该是整个宫里,都萦绕在一股低沉的气息中。 果然容姻回来,也是一脸高深莫测。 “怎么了?”兰桡问。 “没想到才刚来,就遇到这样的事儿!”容姻低声道:“阿兰,陛下遇刺了!” “遇刺!怎么会?如何?严不严重?”兰桡皱眉,声音因激动而高了几分,丝毫未注意到自己握着容姻的手的力道也加重了。 “我问咱们殿里的小环,说是陛下今早在行宫遇刺,不过刺客都已经抓到了,陛下的伤无碍。只是伤了手臂,轻伤。” 兰桡有些失落。 “阿兰,你再不放手,手臂受伤的可要是我了。” 兰桡一愣,连忙放手。心里怪自己沉不住气。 容姻揉揉手,狐疑:“阿兰,一提到陛下,你比白露还激动,你不会是……”秦霜夫人这位置,本该是阿兰的。 兰桡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看来不只只有她要行动,已经有人下手了。风九夏,你的日子过得真精彩! 趁着风九夏养伤这几日,兰桡出去办事,或者偶尔陪着秦霜夫人外出,大抵将宫里的地形都摸透了。 风九夏的住所是上元殿,和白露的秦霜殿不是很近,中间有一段行程,还有一个宫殿,很清静,兰桡曾远远望过,据说那是风九夏的生母卫姬的寝宫,卫姬已故去多年。 【三】 这日,白露身体不适,兰桡奉命去送一碗桂圆莲子羹。 入至上元殿,陛下寝房前,几个侍卫守在门前,门旁立着一位贴身宫监。 那人看见兰桡,扫了一眼她手里的的食盒,问:“哪个宫的?” “侍婢是秦霜殿的。”兰桡一直低着头,以表恭敬。 听是秦霜殿,宫监立马换了态度,“原来是秦霜夫人派来的,进去吧。” 兰桡这才上前,经过时略微扫了那人一眼,刹那惊讶,这人看着,很眼熟。 风九夏的寝居宽大华贵,分内间与外间,用一个流苏荷叶帘子隔起来。兰桡不敢乱瞄,试图让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平稳下来。 一位妃嫔打扮的女子立于帘前。帘子被掀开,一个宫监朝她弯下腰:“齐月夫人,陛下不喝您的乌鸡汤,让您回去。” “什么?”女子一听,脸上露出几分委屈来。 乌鸡汤?兰桡嘴一抿,差点笑出声来。 女子看向帘内,声音透着一丝哭腔与希冀,“陛下想要吃什么?妾身亲自为您做。” 话音刚落,一室沉默。 良久,帘内传来轻轻的叹息,陛下的声音带着凉凉的哑意:“孤想吃的芙蓉糕,你做不来。齐月,退下罢。” 而后,那位宫人瞥见兰桡,兰桡镇定上前,“陛下圣体抱恙,秦霜夫人思念成疾,不能前来。夫人特命侍婢送来桂圆莲子羹。” 这声音温温婉婉的,似乎……帘内的人心里蓦然一动。 “林内侍。” 宫人会意,接过她的莲子羹,兰桡于是先告退了。 风九夏凌厉的眼一眯,只能看见殿外侍女的背影,绰绰约约的…… 兰桡出了上元殿,沿着宫道打算回秦霜殿。走至半路,忽见不远处池边姹紫嫣红,令人伤心悦目。其中一两朵木芙蓉含苞待放,红的,白的,娇俏地立于枝头。见四周无人注意到她,便欣喜地走过去。 刚走至假山前,听见假山对面的凉亭里传来人声,她连忙躲到假山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恍惚间听见一声严肃的男音:“公子,秦霜夫人那里……” 白露?!兰桡也是进坊不久得知锦上坊不简单,似乎是对付风九夏的,因而她一直留在坊里,锦上坊能帮到她,自然是好的。但锦上坊幕后的人隐藏得极深,一直未曾露面。 “让她见机行动。”低沉悦耳的嗓音。 那人……兰桡想探头看一眼。 “谁在那里!”假山后猛然传来厉喝。 兰桡一震。 有人正向这里走来,她的心跳得利害,略一思忖,狠狠地把膝盖往假山上一撞,吃痛地摔在地上。 “你是何人?”颈间一凉,被一把发亮的剑抵住。 兰桡瑟缩,不敢抬头,声音恐慌:“求求你们不要告诉陛下,我……侍婢只是想摘一朵芙蓉花与夫人,奈何一时心急,踩到了石子。” 拔剑侍卫的主人站在身前,细长的眼里透出几分探究,伸手把她拉了起来,问:“你家夫人是哪个宫的?” 兰桡闻言看他,明眸里深藏的震惊一闪而过。云轻屹! “侍婢是秦霜殿的。”她支支吾吾地低下头。 果然,听到秦霜殿,男子便命侍卫把剑放下。 “你家夫人不喜芙蓉。”他意有所指。 “嗯?”兰桡心底不知他为何如此说,面上嫣然:“夫人怎会不喜芙蓉,夫人绣的芙蓉,可谓巧夺天公。” 男子一笑,淡淡道:“快回去罢。你家夫人该等急了。” 兰桡一路心绪出离。六岁那年,漆黑的小巷,脏乱的猥亵,若不是他的马车于夜里翩然路过,她今日又该是如何的处境?。 白露幕后的人竟是云轻屹。他那样一个明朗尊贵的侯门公子,原也对王位醉心么? 兰桡不由困惑,方才那个地段,僻静荒凉,她明明从他身上感到了一丝杀意,却为何不下手呢? “公子。”侍卫轻轻提醒了一下正在沉思的主子。 男子目光深远,缓缓道:“她的眼睛,像一位故人。” 只是伊人已逝。 傍晚。兰桡随容姻服侍在白露身旁,白露看着镜中,突然幽幽问:“阿兰,你可知我喜欢什么花?” 兰桡的手一抖。 又一日,白露正欲传午膳,有位宫监进来行礼,道:“夫人,陛下正往这儿来。” 白露整了整仪容,准备接驾。 不一会儿,陛下驾临,白露盈盈上前行礼,“嫔妾见过陛下。” “参见陛下。”一干宫人也都跪下行礼,兰桡震惊,被身旁的容姻连忙拉了下来。 真是他! 与她抢芙蓉糕的那人! 风九夏此刻笑吟吟扶起身前的佳人,“秦霜,不必多礼。” 兰桡等也跟着站了起来。 “陛下近来身体可好些了?”白露面带忧虑。 “劳你费心了,已无大碍。”风九夏似只是随意一提,动了动手臂,“倒是秦霜,孤听闻你身子不适,可请了医官?” “嫔妾甚是挂念陛下,如今陛下圣体安康,妾也一下清爽了。” 时不时有宫人拿着眼往那边偷瞄,陛下真是英俊呐,难怪连太后都…… 兰桡也抬眼打量他,只见他今日换了一身玄色的华贵常服,上面是用金丝描绘的图腾案,他身形颀长,眉目英气,自是俊逸非凡。尤其是此刻和秦霜夫人说话时,带了股随意与漫不经心,散发着意味不明的暧昧气息。。 这厢风九夏正与夫人聊家常,突然抬眼瞅了秦霜夫人的右侧两眼,指了指兰桡与容姻,“孤听闻你在宫外找了两位姐妹回来,这两位看着面生,可是她们?” 白露娇笑:“这是阿兰与阿容,妾身在民间的姐妹。” 兰桡与容姻识趣上前,“见过陛下。” “哦?”风九夏突然起身,“秦霜的姐妹必然是好的,只是这位……” 兰桡的下巴猛不防被人扣了起来,对上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眼,那眼里还夹杂着一丝兴味。 “侍婢阿兰。”她镇定地看他。 “阿兰。”风九夏紧紧盯着她,歪唇笑了:“阿兰喜欢芙蓉糕么?” “侍婢惶恐。” 终于,脸上的手放开了。风九夏又走到容姻前面。 “近日朝中议论淮阳侯大胜而归,这位阿容姿态端庄,孤瞧着他会喜欢。” 【四】 白露一惊,“陛下,嫔妾的姐妹才来了几天,陛下可不许与嫔妾抢人啊。” 风九夏幽深的眼眸看着她,“孤说笑的。” 酉时,风九夏留在秦霜殿用晚膳,过后,一位宫监抱着一堆折子放在白露房间的书案上。 白露出了房间,命兰桡进去服侍,兰桡困惑。 风九夏原是在批阅折子。 兰桡站在后面候着已经一个时辰了,见他有时剑眉拧起,有时略微叹气,有时又一声冷笑。烛光摇晃,窗上竹影婆娑,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 兰桡恨恨地盯着他的侧脸,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若是此时自己行刺,能不能成功呢? 只是…… “过来研墨。” 兰桡一愣,发现四周并无他人,遂过去磨起墨来。 “叶兰桡?” “是。” “你为何喜欢芙蓉糕?” “不知。” 风九夏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挑了挑眉:“你怎么不似那日那般伶牙俐齿呢?” “侍婢不敢。” 他饶有兴致:“谁家的父母会为女儿起这样的闺名?兰桡,一叶兰桡,孤影无依么?” 哼……不是您害得么!兰桡垂眸,“父母以为贱名好养。再者,于陛下而言是孤影无依,于侍婢而言却是心安自在。” “孤瞧着你像前者。” “自然。论尊贵,天底下哪有人比得上陛下。” “你在暗讽孤。” “侍婢不敢。” “阿兰,你真放肆……” 兰桡不语。对着风九夏,她真的是拿不出好脸色。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若是不杀她,那么,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却暧昧地笑了,幽深的眼眸里熠熠闪光,“不过孤喜欢。” 兰桡真想拿眼瞪他。 风九夏前脚回了上元殿,白露后脚便唤了兰桡前去。 白露盯着她,缓缓道:“阿兰,你可知,我与陛下从未同过房。” 兰桡饶是再镇定,也惊异了。哪有后妃不承欢膝下的道理,更何况白露还如此受宠。 “我从未与你们说过,我有隐疾。陛下每晚都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但我们并未有过肌肤之亲。” “夫人切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兰桡字字诚恳。 隐疾?此话半真半假。 兰桡想起,白露每日夜里都要喝一碗补药,别人以为是补药,但却骗不了她。她闻过那个味道,那是一种致女子月事紊乱,不宜同房的秘药。 兰桡自小在药罐子里长大,六岁那年命悬一线,父母将她送往殷国一位老友家,那老友出生于医药世家,父母本也不敢轻易抱太大的希望,便对外发丧。外人都以为她去世了,但事实上她还活着。那时朝中局势动荡,党派纷争严重,父母许是察觉出了一些不寻常,并没有把她接回风国。 然而,当她有朝一日再回故国,亲人已无迹可寻,听闻的只是御史大人一家私通敌国,被灭满门的消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风九夏! 那个传闻中与靳太妃苟且的昏君! 哪来的私通敌国,她在殷国的事情根本无人知晓。分明是有心人欲铲除殷家,而父亲确有把柄在他人之手。父亲年少时与殷国的怀王是刎颈之交,当年救过怀王一命,怀王以玉相送,大有结亲之意。 不料梁王即位后,发生了一件事,致使两国势同水火。 “阿兰。”白露拉住她的手,“我把你献给陛下吧。我知道你怨我,如今我成全你。” “夫人!”兰桡骇然,“侍婢不愿。” “为什么?阿兰。你对陛下他……” “露姐姐,恕我最后一次这样唤你。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她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是一派的清明,“阿兰不喜欢陛下。” 兰桡不喜欢陛下。 白露一怔,被她的眼神震慑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寂静的房间,空无一人。有女子的哀叹轻轻响起:“我也不喜欢陛下呀。” 七月初。太妃邀宫中一众嫔妃赏莲,地点在太妃的莲华殿。 秦霜夫人到来时已有不少宫中嫔妃,兰桡只觉一片花花绿绿,好不惹眼。 太妃早已端坐上首,这时白露进来,那些与白露交好的后妃,也不敢有人上前来搭话。无疑,太妃才是这后宫之主。 靳敏倒没难为白露,只是睨了她一眼。 兰桡也是见到了传闻中的靳太妃。 传闻她一度手握朝权。 传闻她妖媚不守妇道。 传闻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此刻亲眼所见,也是为之一颤。她穿戴甚是高贵,处处彰显着贵气。翡翠步摇簪,红珊瑚耳珰,牡丹色曳地描花宫装,容颜姣好,体态丰腴。保养得很好,丝毫不见得是三十多岁的妇人。 “夫人身体有恙,也该多多劝谏陛下,以国事为重。”靳敏低首摆弄纤纤细指的蔻丹。 兰桡倒是听出了其中的韵味,还不是指秦霜切不可过了病气与陛下。 白露乖巧一笑:“谨记太妃教诲。朝堂之事,本不是嫔妾一个妇人所能沾染的,况陛下实乃明君,身边的忠义之臣必然不会少。妾身做好分内之事便可。” 太妃早年干涉朝政多年,又岂不会听出白露的言下之意,不悦地点了点头,也没有发难的意思。 一众嫔妃聚在一起谈些宫闱趣事,至于那莲花,本不过是个幌子,无人在意。 兰桡暗中观察了太妃几眼,已是盛夏,别个妃子盛装却也清爽;太妃盛装,打扮却似有意遮住身形,宽大的长袍,虽显气势,但……再看太妃对面前的吃食,一律兴致缺缺,只对九华梅干情有独钟,以一位医者的直觉再加上自身的敏感,兰桡疑虑,太妃莫不是…… 不出一会,风九夏领着几个随从过来了。他身上的朝服未换,明显是下了早朝就来的。 一众嫔妾心猿意马,又行了礼。 风九夏向来不沉溺于那些莺莺燕燕,只一眼便看见了兰桡。她安静地立于秦霜夫人的身后,普通的侍女装,碧簪斜坠,淡淡的似乎对什么都不敢兴趣,沉静的眼眸里却狡猾地酝酿着什么。 他低下头兀自弯了弯唇。 【五】 “陛下许久未来莲华殿了。”太妃启唇轻语,别有韵味。 风九夏殷切注视太妃,又瞥了眼满池的荷花,道:“太妃这儿的荷花开得甚好。” 兰桡不由看他,风九夏整个人没有帝王的凌然严肃,身量也不威猛雄壮,哪里值得靳太妃垂涎?倒与那些侯门子弟相同,身上的纨绔之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孤瞧着太妃脸色有些苍白,夏日炎凉,你们都回去罢,莫扰了太妃清净。” 众妃心生不满,好不容易见着陛下,又让太妃占了去。 风九夏似是嫌氛围不够热烈,“秦霜,孤晚些再陪你。” “嫔妾恭候陛下。” …… “阿兰,这儿!”兰桡正往膳房去,回头看见容姻在假山后朝她挥手。 惊喜地走过去,“容姐姐?” 容姻在宫里有一个炊事房的膳夫老乡,这回出宫,容姻便给了些银钱,托人捎点东西回来。 果见她从衣袖里掏出一袋东西,“给。” 兰桡接过,又听她道:“我的童子鸡在这里。” 低下头一看,果见她另一边的衣袖里露出的一角。 容姻这厢急着回宫。兰桡把芙蓉糕藏好在衣袖里,走路不免也喜滋滋,轻飘飘的。 这样想着,冷不防差点撞到了人。 来人黑色的靴子映入眼帘,兰桡一慌:“见过陛下。” “慌慌张张地作甚?”风九夏离她很近,近到他身上的龙涎香立时萦绕了她。 兰桡正色:“侍婢正要往炊膳房。” 他略微低低地应了一声。兰桡正要告退,风九夏眼尖:“你袖子里藏的是什么?” 兰桡的手一紧。他直勾勾看她,“孤怎么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儿……” 兰桡抿唇。无法,只能乖乖呈上东西。 风九夏的眼睛一亮,“芙蓉糕?” “孤正愁着如何到宫外弄进两块,还是阿兰有好主意,深得孤心。” 他说着,就捻起一块,身旁的侍卫连忙出列,欲试毒。他抬了抬手,示意不用。 兰桡虽是对侍卫的举动不悦,不过立马觉得不对劲,再看风九夏已经咬了几口,一股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涌入心底,“陛下!” “怎么……”风九夏不解看她,忽然脸色痛苦地捂住胸口。 “来人,快传医官!” “陛下!” 兰桡顾不得其他,到底是谁要害她…… 一日之间,天翻地覆。 翊王遭人毒害,秦霜殿一干人等全部被打入牢狱。 兰桡与容姻被关在一处,已经整整三天了。 容姻在事发的那一刻便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她的芙蓉糕经过她人之手。兰桡想了想,害她的人,她大概已经想到了。 午时,兰桡被带走了,蒙着一条黑色纱巾,迷迷糊糊跟着人走,门吱呀一声轻轻开了,耳边有人说,“进去吧。” 她连忙扯下纱巾,看见风九夏身边的贴身宫监,“叶姑娘,以后你就在这里服侍陛下吧。” 陛下?!兰桡看至内室,床上躺着人。宫监退下了,带了门。 这里不是陛下的寝宫,简朴雅致,兰桡走过去,风九夏似乎伤还没好,面色苍白,英气的脸上少了些倨傲,多了些柔和。 兰桡走过去,刚要探探他的脉,手蓦地被抓住,“阿兰。” 风九夏的声音很哑。 兰桡想抽回手,奈何他抓的死死的,冰凉的触觉立刻在手上蔓延开来,兰桡道:“陛下,请自重。” 他轻轻笑了声,“替孤倒杯水。” 兰桡只得倒了杯水,恭敬地立于一旁。 “你这是要喂孤喝么?” 风九夏戏谑地瞅着她。兰桡连忙放下瓷杯,上前扶了他起来。 看他这幅眉飞色舞的模样,她可不相信他起不来。 不知是不是动作有些无礼,他轻轻拧了拧眉,兰桡的心不由一软,想起容姻还在牢里关着,遂尽量温和地替他拿过靠枕,让他靠着。这才将那茶递给他。 他抿了一小口,道:“太凉了。” 兰桡无奈接过,这茶分明还冒着热气。又替他倒了杯,他这才静静地喝起来。 风九夏算是把她圈禁在了这里,不能出去。这儿的人极少,全是他的心腹。 兰桡心急如焚,但也能暗暗揣测到这是卫姬的寝宫。至于外间的说法,据是秦霜夫人欲谋害陛下,现已被废去妃嫔之位,关入牢中。 兰桡想了各种方法出逃,都无果而终。 风九夏既已允诺容姻的安全,她也只能等了。 如此过了数月。 黄昏,残阳似血。天边的云霞未消,大朵大朵地铺就开来,天地间都染上了一层绝美的红光。 今日的宫殿沉闷得出奇,兰桡依旧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隐隐察觉到不安。 推开门,更无平日里守候的侍卫,她不由更是疑窦万千。空气中隐约飘来血腥味,浅浅的,若有似无。兰桡顺着这腥甜的味道,一路沿着长廊,到了宫殿后一个荒废的偏殿,血腥味加重开来。 轻轻地走过去,贴着门,女子凄惨的叫声从门内传出来,兰桡捂住胸口,这声音像是最后的哀鸣,不过片刻便没了。 她听见了门内的声音。 “陛下,是个死胎。” “处理掉。”他的声音果断冷漠不带一丝感情。 门忽然开了。 她还来不及走。 那个宫监抱着一团裹住的东西,看到她也是一惊,从她身旁经过,顺手关了门。 兰桡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太妃那毫无生机的身体,鲜红的血留了一地,她强忍住胃里的翻涌和眼里的泪。 “风九夏,你疯了!那是你的骨血啊!你怎么能,怎么能……” 她第一次觉得他这般可怕。 “骨血?阿兰,你早知那是孤的孩子,你在可怜她?”风九夏望着她,平日里那璀璨的双眸里只有深深的黯然与落寞。 “你可知这几年,孤是怎么过来的?” “疯子……” “阿兰,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两个下场,一是死,一是……”他上前拥住她发颤的身体,覆在她耳边低声说:“孤不会让你死,所以,做孤的女人。” 他的目光沉寂,掩藏了太多东西,也有她看不见的缱绻深情。 兰桡用力推开他,力劲太大,一下倒在了地上。 【终】 “啊!” 血!是靳敏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裙。她哭着拼命擦拭,却只是越弄越多。她慌慌张张地想逃,下一秒双手却被他扣住了,重重地抵在墙上。 “别这样。阿兰,你为何这般厌弃孤,嗯?” 他紧紧地抱住她,身上清寒,似是要汲取她的温暖。 “放开我!”兰桡终是害怕,泪如雨下。 “风九夏你是个昏君。你知道因为你的继位,使得多少忠义之士枉死么?!” “哦?”他稍稍放开她,盯着她美丽的容颜,“那你又为了哪个无辜臣子伸冤?” 兰桡冷眼,不语。 “叶卿膝下只有一子,并无女儿,难道,你是他在外室养的女儿?” 兰桡冷笑,不去看他。 “阿兰……”他轻唤。 兰桡慌了,因为他埋首在她的颈间,留下了一个一个湿热的吻。她想要挣扎,奈何手被他抓住动弹不得。 “我会杀了你的!风九夏,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他吻上她,以一种决绝的姿态。 夜阑深静,月亮细密的光华照在昏暗的大殿上,素青色的窗上,树影迎着风摇曳…… 自那之后,风九夏似乎很忙,很少踏足这里。兰桡隐隐觉得是朝堂上起了风波,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所有人都以为她和秦霜夫人都被关押了起来。 是夜。兰桡时隔多日看见风九夏,还是那张英气逼人的脸,眉宇间是遮掩不住的疲惫与憔悴,他拥着他,靠在她身上,“阿兰,等事情过去,我便封你。再等等。” “只怕等不到陛下封赏的时候。” 依然讥诮的话语,软了几分的语气却也让动容万分。 “一定会的。”他惊喜异常,握住她的手。 那一夜,他讲了许多话。 他说他小时候特别贪玩,经常从一处无人知晓的狗洞爬出宫。 他说他特别喜爱民间各种稀奇古怪的糕点玩意儿。 他说他曾经遇到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 他说他的母妃被靳太妃害死了。 他说他后来失约了。 …… 可是他说了那么多,她只听进了第一条。 入冬后,冷气愈重。 兰桡站在淮阳侯府,身前是那个翩然惊鸿的男人,他看着手里她给他的虎符,这可值风国的半壁江山啊,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还你的救命之恩。” 兰桡不理他错愕的眼神,“条件是送我去见殷国的梁王,还有救容姻。” 云轻屹压下心里的万千情绪,轻轻说了句,“好。” 见到梁王不过数日。 精致的王宫内,裴颜上下打量她,“阿屹送来的人?” “是。”兰桡亦看他,心里闪过了然。那日的青衫男子么。难怪殷国传闻梁王有断袖之癖,不喜女人。 兰桡给他看了自己多年随身携带的玉佩,裴颜观察了许久,看着她道,“你是小芙?” 她点头。 他笑了笑,“原来你还活着。父王临终前让孤护你一世。你想要什么?” “风九夏的命,还有,陛下娶我。” 她毫不遮掩,态度这样淡然,裴颜微怒,“你说什么?” 兰桡面不改色,“陛下后宫悬虚,无一妃嫔,皆是您养的男宠。陛下可曾考虑过,您如今二十有四,却无一子嗣,朝中大臣难免不满。陛下若立我为后,我必然不会干涉您的私下生活,又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这样何乐而不为?” “最重要的是,陛下您不希望风九夏死么,不然怎会与淮阳侯合作?至于梁王的嘱托,陛下您也是做到了。” “孤难得有位目标一致的王后。”裴颜的语气里有些不屑与嘲讽,甩袖离去。 一个月后。梁王立后,普天同庆。 夜晚。兰桡穿着王后的朝服,端端正正地坐在华美的床沿,红烛袅袅于夜里绽放,映照着她沉鱼落雁的容貌。 裴颜只来看了一眼,便要离开寝宫。 兰桡拉住他的衣袖,“陛下,算是给妾一个脸面,把酒喝了?” 他站着不动,或许是怜惜,端起酒一饮而尽。 她低着头,烛光浮动看不清表情。 一杯酒下肚,裴颜立马察觉到异样,身上滚烫得惊人,血气上涌,他撑着摇摆不定的身体,“你……” 春宵良夜。有泪如倾。 第二日,裴颜醒后,盛怒。 “王后,你好大的胆子!” 他毫不怜香惜玉,兰桡被一巴掌打在地上,下意识地用手覆住小腹。 她轻轻啜泣,“妾乃一介孤女,在殷国举目无亲。陛下,妾只是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倚仗,哪怕陛下以后再也不来妾这宫里,妾也毫无怨言。” 裴颜有所松动,终是放开她,“愿你得偿所愿。” 兰桡又被禁足了,每日有陛下亲定的医官来把脉。裴颜再未踏足这里。 上天没有负她,殷国有名望的医官不是别人,正是幼年居住的师傅家里人,楚家人,也就是自己人。 不过多久,她被诊出有孕。许是关系到殷国君王后嗣,裴颜对她倒也好了许多。 殷国与风国交战,风国惨败。 淮阳侯继承了风九夏的位置。 风九夏败了,没有兵力,更抵挡不住裴颜与云轻屹的里应外合。 听说他当众被士兵打断了一条腿,不良于行。 堂堂的风国翊王,被押到殷国,现如今关在殷国牢里。 兰桡秘密看望他时,他已是狼狈不堪。被绑在受刑架上,伤痕累累,身上血迹斑斑。 “我说过会杀了你的,风九夏。”她轻轻的声音在阴森的牢狱里响起。 风九夏却是笑了,眼里透着欢喜。他凝视她,像是要永久将她的容颜烙印在心里。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低声道:“恭喜你。” 兰桡嗤笑,“同喜。” “孩子是我的。” “不是。”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阿兰,谢谢。” 她脸色微变。 他才言明了几句,似是累了,闭起眼睛。当她想要离开这湿气很重的牢狱时,她听到他不甚真切的声音,似乎来自遥远的年华。 他说:“阿兰,我很庆幸。不是因为曾经喜欢你而喜欢你,而是因为那么多年过去了,又遇上你的那一刻,还是愿意再喜欢你,甚至去爱。” 兰桡莫名想哭。 “阿兰,城西外的五谷铺,是个不错的地方。” 这是此生风九夏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裴颜与风九夏有什么深仇大恨,兰桡不清楚。在得知裴颜对风九夏的最后决断时,她还是忍不住一颤。 “孤不会让他死得那么快活。” 是的,他要让那些狱卒,好好招呼他。 只是当夜,殷国的大牢不知为何燃起大火,火势绵延不绝。 翊王薨逝。 翌日,兰桡回了裴颜,欲出宫看望容姻。裴颜本是不允,到底奈不住她拿龙嗣耍赖说事,派了一干暗处、明处的侍卫护着,一行人去了将军府。 容姻终是没有过上自由的生活,不久前嫁与大将军燕凌为妻,这样的日子却也幸福的多。 昔日姐妹一时相见,总有诉不完的事儿,绕到兰桡这里,她冲容姻神秘一笑:“请你去吃有趣的。” 要至城西十里路外方圆小巷的五谷铺,路中弯弯曲曲才寻到了巷尾的那户人家。茅草屋,小院子,老板是一个年迈的老人家,看见她们,热情招呼,“知道这儿的没有几人,客官想要来点什么?” “芙蓉糕。”兰桡淡淡吐出几个字,却一字一字,都异常清晰。 “阿兰,你……” 兰桡看了一眼容姻,轻轻摇头。 不多时,老板捧出一个蒸笼来,兰桡掀开盖子一看,寒冬中徐徐冒出的热气在空气中氤氲散开。 这儿的芙蓉糕果然不同,颜色与盛开的木芙蓉如出一辙,尝了一小口,清香甘甜的味道便在口中蔓延开来还带着一股浓浓的芙蓉香,久久不散,她心中一动,问道:“尝着不像莲子制作而成。” 老板笑了,有着老者的和蔼:“我们的芙蓉糕是取木芙蓉的花蜜酿造而成,不止外形像芙蓉,内里亦为芙蓉。曾经有位公子提议做的,亦经常来这里尝尝鲜。有一段时日没来了,怪冷清的。” 兰桡蓦地喉咙哽塞,,一滴泪顺着白皙的脸庞,落在糕面上,尝起来,异常苦涩。 她终是忆起了多年前那个明媚的午侯,阳光懒洋洋得舒适怡人。这些年她只记了云轻逸,却刻意遗忘了一个人。 她出生时父亲正携家带口赶往巴蜀的任上,任后娘亲产下她,据说那时的院中,芙蓉花开得异常灿烂。 她叫阴芙华。每每有官员见她,都说御史大人家的小姐生的好看,像含苞待放的芙蓉。 三岁随父回王城。她从小体弱多病,爱发脾气,父母经常拿外头的荷花酥哄她,后来又拿来了民间的莲子糕,一来二去,也吃得乏味了。 有一回她听闻民间有种芙蓉糕,嘴就馋了。偷偷溜出去,却什么也没寻到,一个人难过地坐在王城外的草地上。 “小妹妹,你一个人坐这儿做什么呢?”身前落下一片阴影,她抬头,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浓眉大眼,五官英俊,蓝色的锦衣,笑起来不是很温和,有些痞里痞气的。 “我想吃芙蓉糕,可是买不到。我想回家……” 他闻言夸张一笑,“芙蓉糕?我带你去吃。” 说罢,拉着她的手快速跑到一个小摊上。 她终于如愿吃上了芙蓉糕,味道很好,只是美中不足,不似她想象的那般,说道:“这里的芙蓉糕怎么没有木芙蓉的味道?” 小贩闻言一愣。 小男孩竟是哈哈一笑:“你怎么和我一样有趣呢。芙蓉糕只是长得像芙蓉花,遂名‘芙蓉糕’,并不是用水芙蓉或者木芙蓉做的。” 她闻言撇了撇嘴,明丽的眼里可怜兮兮的,“难道就没有用木芙蓉做的芙蓉糕吗?” “有的,肯定会有的。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样东西给你。” 她曾经小女孩般单纯地等过他,他没有出现。 那个男孩,是风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