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姝》 第一章 前因 大戚文景帝三年,深秋。 风声已有凛冽之势,透着寒意。京城的树叶几近变黄落尽,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朝灰蒙蒙的天空伸展,凭添了几分萧杀之意。 此时,人群正从四面八方朝着南城门的菜市场走去,议论声此起彼伏: “今天处决的是什么人,怎么这般热闹?” “你这位老兄想必是外地来的吧?今天被斩首的犯人名气可大了,一代国医圣手徐谷子的关门弟子,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妹子,怎么样,名头够响吧?” 当下便有几个人倒吸一口凉气:“皇后娘娘的亲妹子?不可能吧?皇后娘娘难道没有顾及姐妹之情,向皇上求情么?” “怎么没有?”当即有知情者道,“这皇后娘娘贤惠明德,当然十分注重这姐妹之情,但是新帝心意已决,任皇后娘娘挺着大肚子在御书房外跪了一整夜,也不过将腰斩之刑改成砍头罢了。” “腰斩?”这人刚说完,周边的吸气声更重。什么样的重罪,需用到腰斩极刑?自开国以来,大戚国就从来没有用过腰斩这样的重刑。 “杀兄轼父,迷惑圣心,罪名够重了吧?”知情长者得意道。 周边马上噤了声,就连沉重的吸气声都止住了。此等重罪,判十个腰斩之刑也不为过啊。 有一个好奇的,当下就问了:“长者说的可是惠仁帝四十三年发生的长兴岭之役?” 见长者颌首,那好奇之人又忍不住问道:“那场战役,我大戚十万大军葬身赤焰火海,长兴岭夷为一片平地,聂帅父子战死,但我怎么听说是聂帅通敌叛国招至的报应?” 长者斥道:“你懂什么!赤血丹心的聂帅怎会通敌叛国!那是小人陷害,而今新帝登基,这个事情不是已经昭雪了么?” 那人搔搔头,还是不明白:“那跟这位被砍头的聂七小姐有什么关系?”说到他,他猛然醒悟过来,“难道你说的是这位七小姐…..造孽啊!” “怎么不是呢?”长者摇头晃脑,也是一阵嘘唏,“这父女之间,怎么就有这么多的深仇大恨呢?” 马上就有人插话进来:“应该说,这个世间怎么会有这么蛇蝎心肠的女子呢?按我说,皇后娘娘就不应该为她求情!我还听说,一代医圣徐谷子早就已经与这个关门弟子断绝师徒之情了!” ……. 刑场上。 聂思芸微微垂着呆滞的脸,她的耳边嗡嗡直响,四周渲声鼎沸,数不清的烂菜叶以及臭鸡蛋砸向她,她无知无觉,心里面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声音在问自己:“怎么会这样,自己真的要死了么?” 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三姐在她的鼎力相助下,登上太子妃的宝座。就在她喜滋滋地沉浸在三姐给自己的许诺“让你做太子的藤妾”这一美好的愿景之中的时候,太子,哦不是,应该是新登基的皇上身边的梅花暗卫从天而降,不仅抄了她的家,还把她投入天牢。在天牢里一年半,案子就出了结果,她被冠上“杀兄轼父,迷惑圣心”的罪名,秋后问斩。 她不相信这是真的,甚至觉得十分的可笑。她是一代国手医圣徐谷子的关门弟子,得知徐谷子真传,医术登峰造极,医者可以救人于生命攸关之时,也可以杀人于无形。她可以在一眨眼间将一个人送上西天,也可以让一个人假死逃脱罪责,怎么就救不了自己的性命呢? “是啊,你在京城舞弄风云多年,怎么就救不了自己呢?”一个声音平白无故在她的头顶上响起,熟悉而又陌生。 她看到前面的地上是一双素净的布鞋,再往上,是玄色袍子,她记得京城的无色庵里的姑子们就穿这样的道袍。再往上,她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五姐?!”她很是吃惊,“你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的笑话的么?”尽管声音沙哑,还是略显高亢,这是多年来她与五姐聂思琴互掐时惯用的语调。 “悔了么?”聂思琴淡淡道,苦涩的笑容里透着悲凉,“你极力扶持的三姐,怎么没有替你把情求下来么?还有,你一向视作母亲的二伯母,怎么也不来送送你?” 她怔住。 是啊,这一生中,她视作亲人般,竭尽全力帮助的人,包括三姐,包括二伯母,还有二房的那些人,居然在她临死前,一个都没有来给她送行! 这是不是有点诡异? “难道你真的还不明白?”聂思琴再次淡淡道,“以你的能耐,不至于死在这里。” 她隐约明白了。 如果三姐,还有二伯母她们是真心对她好的,不至于在她被抓的那一刻还蒙在鼓里,至少会向她示警。以她的能耐,即便是假死遁匿,也是可以逃出生天的,不至于被人押到了这刑场上,真真辱没了她师父徐谷子的名望,同时也辱没了自己的名声。 “你那般恨我,为什么要来送我?”她缓声道,既然求生无望,她反而镇定下来,至少,在临死前,她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不至于等死了以后还是一个糊涂鬼。 她自作聪明的一生,到头来竟是一个笑话。她恨自己瞎了眼睛,所信非人,掉进一个为他人作嫁衣裳的阴谋里! 在这场阴谋里,伤得最深的,就是面前这个人。她使了手段,让面前这个人,失去了她最心爱的人,让太子妃这个桂冠,戴在了三姐的头上。而这个人,竟然在自己临死前,还替自己送行! 她觉得很是讽刺! 聂思琴依旧淡淡道:“恨你,我当然恨你。但是我更恨我自己,怎么就没有办法去阻止你,怎么就没有尽到一个长姐的责任,去爱护你,保护你?以至让你沦落到这样的境地,我有违娘的托付,无颜去见嫡母,你此行路上一定寂寞,我已在不远处的那株歪脖子树上挂上三尺白绫,待我替你收了尸,我会自行了断,陪你一起走。” 她苦笑:“你这是何苦?” 就在这时,监刑处传来三声鼓响,接着有人高声道:“午时三刻已到,闲人避让,行刑!” 郐子手高高举起刑刀,宽大厚重的刀刃在正午还算耀眼的阳光中闪着森森寒光。手起刀落,一杯鲜血溅到了旁边的刑柱上。 人群嘘唏着散去,一阵秋风刮过,浓重的血腥味中,透着一股沉重的悲凉。 第二章 重生 这里到底是哪里? 清醒过来的聂思芸拥着薄薄的蜀锦被面绣了缠枝牡丹的被褥坐在内厢房的梨木四方大榻上,张着吃惊的眼睛四处打量着。 这是一个粉红粉红的女孩子的房间,帐幔是粉红的,引枕是粉红的,床单被罩也是粉红的。窗户微启,满屋盈风,风鼓着窗帘一摆一摆的……竟然连这窗帘也是粉红的! 聂思芸记得,自她记事起,她就不喜欢粉红色。粉红色太暖,有母亲的温馨气息,代表着家人的亲情,这对于她这么一个幼年过早丧母,有父亲等同于没有父亲的人来说,无异于是一种嘲讽。 这不是她的风格。 她从不知道亲情是何物。换句话说,她从来就没有感受过亲情的照拂。 她的母亲邹氏,听人说生下她的时候还好好的,没过半个时辰,突然引发大量失血,听说当时血是止都止不住,整床的被褥都湿漉漉的,血还滴到了地上,好大的一滩。当时的接生婆子都吓傻了,瘫坐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幸好邹氏的陪房陈妈妈还算清醒,一脚踢醒接生婆子,让她去喊人。只是待大伯母与二伯母带着大夫赶过来的时候,邹氏已回天乏力,撒手去了! 而这个时候,她的父亲聂帅,正在西北线的长兴岭上与南羌军战事正甜,一向与南羌军实力不相上下的聂帅不知怎的,竟然用错军法,兵败如山倒,七万大军被打得溃不成军,退至三十里扎营,清点人数,居然发现所剩不足三万人。聂帅急得要自刎,幸而紧随他左右的林伯死死地抱住他,阻止了他自杀谢罪的念头。率领残部搬师回朝,自然难免受到朝廷中那些敌对派的责难弹骇,皇上震怒,剥夺了他西北线兵马大元帅的兵权,收回帅印,留驻京城,镇守城南外城防线,这虽是宽大处理,但已是很明显的贬官了。 深深受挫的聂帅垂头丧气回到家中,居然接到妻子邹氏难产而亡的消息,外受战事打击,内受丧妻打击的聂帅一下子疯了,把所有的怨气怒意,还有心中深深的痛全发泄在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婴的身上,竟然认为她是家里的灾星,她的降生既克了邹氏,也克了他,竟而连看都不看亲生女儿一眼,拂袖而去! 威宁侯府的老太太终究是看不过眼,怒意冲冲地赶过来,数落了聂帅一番,但聂帅心意不为所动,笃定不肯认这个刚出生的亲生女儿! 老太太并不是聂帅的生身母亲,聂帅是庶子,他的母亲是老侯爷的通房丫头,姓白,后来老太太嫁过来,抬了这个通房丫头为白姨娘,生下聂帅。只不过白姨娘福薄,还未享几年清福,就病死了。聂帅就寄养在老太太的名下,称老太太为“母亲”,但对于老太太的话未必肯听。 老太太见自己的话产生不了一丝效果,登时觉得很没面子,也气了,就向老侯爷告了状。老侯爷对于儿子的行径十分的恼怒,他也素知儿子倔强起来的时候跟头牛似的,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于是老侯爷也不跟他废话,索性把他拿到忠孝堂去,手中沉重的拐杖甩了不足二十下,聂帅就屈服在父亲大人的积威之下,被迫认下了这个女儿。 为了认下这个令他憎恶的女儿,聂帅付出的代价是:几乎被老父亲的拐杖打得吐血,在家养了近半个月的伤。 由此,他对于这个女儿更是憎恶。 但是,女儿终归是认下了,但管不管教,也就由不得老侯爷说话了。 最后,老侯爷还是看不过眼,只得让老太太出面妥善处置。老太太思量许久,只得命婆子把她抱回威宁侯府,交给二房抚养,于是,她自小就在二房那里长大,与二房的关系自然比与帅府这边来得亲厚。 聂思芸一直都很清楚,自己之所以得到老太太出声安置,并非是因为老太太对于她这么一个庶子所出的女儿有什么亲厚的感情,而是为了维护威宁侯府一直以来的名望,不想授人以话柄罢了。 只是,重生的她真的不记得自己曾经住过这么一个粉红粉红的房间了。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呢?是威宁侯府,还是聂帅帅府? 不,等等,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按理说,她是一名被砍了头的犯人,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她还看到了自己的鲜血泼向刑柱,把刑柱染得通红。如此想来,自己应该是死了才对! 可是,现在这种活着的感觉怎会如此真实? 早些年有一段时间,她爱听茶楼那些落魄的先生说书。珠帘后,她剥着松仁,听外面的那个说书先生口沫横飞地乱说一通。也有很多时候会讲鬼故事。说一个人被砍了头,若是魂魄不散的话,可以请高人作法,借尸还魂,只需用针线将砍下的头颅缝上,便可活过来。只不过这种活法叫做借尸还魂。由于是魂魄依附于死人之上,没有活人的生息,注定是活不了多久的,身体会一天一天腐烂下来,最终化成一滩血水。 想到这,她不安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那里光滑细腻,根本没有粗陋不堪的针线缝合的痕迹。 她于是否定了借尸还魂的想法。换句话说,自己前世作恶太多,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又有谁愿意帮自己施法呢? 就在她惊疑不定的时候,半开的窗台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其中一人声音颇有些高亢尖利,带着凌人的气势。 “小邹氏,你来这里作甚!我们夫人可交待得很清楚,闲杂人等都不能进去,特别是你!” 聂思芸听出来了,这是二伯母身边紫鹿的声音。 小邹氏的声音紧接着传了进来,声音里拘束不安,带着一丝卑谦:“我就是来看看七小姐的,她伤得这么重,也不知道这会子功夫醒过来没有?我想进去看看……” “小邹氏,这不正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么?凭什么还要到这里太惺惺作态,给谁看哪?”另一个丫环的声音扬起,说起话来可真的一点都不客气,“小邹氏,你主使你的儿子把七小姐推到假山下,摔死了,你不就除掉了阻碍你坐上继室位子的障碍了么?现在是老天有眼,不让你的诡计得逞!你倒好,见计划不成功,倒是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跑过来虚情假意地关心起七小姐来了!当七小姐眼瞎的么!” 这一次,说话的是二伯母身边的另一个一等丫环彩蝶。 屋子里,聂思芸的脑子“轰”的一下,不会动了! 她记得很清楚,三哥聂宇辰把她从假山推下摔破头的事情,是在她十二岁那年发生的…… 她低下头,猛然间看到自己缩小了的手与脚的时候,又一次惊呆了。 第三章 试探 外面又传来小邹氏的声音,这一次,说出的话带着哭音:“你们就让我进去看看七小姐吧,看看她醒过来没有,没有亲眼看她醒 “走吧走吧,别死皮赖脸的赖在这里了,待会夫人回来,见你还在这里,又要怪罪我们几个了。” 彩蝶不耐烦的声音又传了进来,接下来就是一阵稍显杂乱的脚步声,然后就听到“咕咚”一声,传来小邹氏“哎呀”一声的痛呼,显然是被紫鹿与彩蝶推搡得跌倒在地上。 聂思芸的脸上浮起往日习惯性的冷笑。 这是她对于小邹氏一贯的态度。 小邹氏,虽说也姓邹,但却不是她的母亲邹氏的嫡亲妹子,也不是庶生妹子,而是邹氏大族一个远得不能再远的没落旁支。 当年小邹氏的父亲,一个穷困潦倒的秀才,在赴京赶考途中病死,小邹氏扶着其父的棺木求到邹氏父亲的面前。邹氏的父亲心善,替她安葬了父亲,后来又将她安置在家中,做了邹氏的陪读,二人亲如姐妹。 后来,邹氏嫁与聂帅,几年下来无所出,邹家觉得这样不妥,于是便将小邹氏以妾室的名份嫁了过去。小邹氏很是争气,进门第二年就给聂帅添了一子一女双胞胎,同是也带着邹氏也怀了身孕,生下聂思芸。 只是好人不长命,邹氏虽说诞下聂思芸,却也因难产引发大量失血,当夜就撒手天宇。 事情也就如此凑巧,聂思芸出生当日,聂帅就吃了败仗,被贬了官,认定她是克父克母的命,她被抱到二房那边抚养长大。 渐渐长大的她陆续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对于母亲的死也产生了疑惑。最终,她认定就是小邹氏害死自己的母亲,目的就是为了让她的一双儿女成为嫡子嫡女,至此后,她对于小邹氏愈发不待见,不仅屡屡对小邹氏恶语相向,指责她害死自己的母亲,而且还在听到聂帅有意将小邹氏扶正的消息后,更以割脉自杀以示抗议,这个事情在威宁侯府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还是老侯爷为了平息事态,亲自下令,断了聂帅要将小邹氏扶正的念头。而这样的结果,使得聂帅对于这个女儿更是恨之入骨。 聂思芸看着自己左手手腕上一道细细的伤疤,不错,她是如此的痛恨小邹氏,不管小邹氏如何的对她示好关爱,她都认定,这是小邹氏在惺惺作态!对于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她是一点好感都没有的。 只不过,她觉得有一点疑惑的是,上一世的她醒得迟,并不知道小邹氏来过这回事。她记得很清楚,当年她磕破脑袋,伤痛之余自怜自艾,也希望能有个亲人来看看她。但是,紫鹿与彩蝶都笃定的告诉她,三房那边已经把她遗忘了,根本不可能有人来看望她。 这一世,她醒得早,竟意外地得知小邹氏居然过来看过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自她重生后,所有的事情都改变了,还是有人刻意要瞒住小邹氏来看过她这一事实? 死过一次的聂思芸心头疑云重重。但毕竟是有过前世生死历练,聂思芸并不着急,她想要的结果,会有人给她的。 她一边想着,一边微侧了一侧身子,额头处顿时传来一阵剧痛。 聂思芸咬咬牙,勉强支起身子,朝一旁的铜镜看去。 铜镜内,一个面容姣好的小姑娘花容惨白,额头上覆着一层纱布,洁白的纱布上血迹斑斑,显然伤得很重,血止了好久才止住。 “这个三愣子!”聂思芸以手扶额,恨声咒了一句,“还真下得去手!” “三愣子”是她给小邹氏所出的聂宇辰,也就是她的三哥起的外号。在她看来,她这个三哥性子急躁冒进,空有一身蛮力,根本成不了大事。 总而言之,就是没脑子。 聂思芸一向瞧不起没脑子的人,所以,她对于没脑子的人做出的事情,向来都是诅咒几句,不会放在心上。况且,她不是让那个三愣子受到应有的惩戒了么? 三愣子把她从高高的假山上推下来,差点摔死。而她的受伤,不也让三愣子备受捶笞,差点被聂帅打死么? 这样的结果,扯平了! 她侧耳细听,过了许久,外面才传出一些声响,是小邹氏身边的大丫环翠柳惴惴的声音:“姨娘,咱们回去吧。” 聂思芸扬了扬眉。这个翠柳,倒真是有趣,自家主子遭人欺负,做丫环的不忠心护主,反而不知退缩到哪里去了。这样的丫环,还能在一等大丫环的位置坐这么久,看起来这个小邹氏也不像传闻中那么精明啊。 又或者,是这个小邹氏为了推卸责任,故意使出来的苦肉计? 外面又静了下来,看起来小邹氏所求无果,自行折回去了。 支起身子的时间久了,聂思芸感到一阵的头晕目眩,一伸手,拨到旁边梅花小几的一个瓷瓶,“啪”的一声,瓷瓶落地,发出巨大的响声。 如她所料,紫鹿与彩蝶第一时间冲了进来。 两人的目光并非落在“刚刚”醒过来的聂思芸身上,而是齐齐落在碎了一地的瓷瓶上。 她们的眼里又惊又怒,甚至带着一丝愤恨的神情并没有逃过聂思芸的眼睛。 前世的她,自小与二房那边的姐妹们一块长大,特别与二房所出的三小姐聂思葶尤为交好。聂思亭心思深沉,惯会伪装,待她如亲生姐妹一般,轻而易举的就骗取了她的信任,她与三姐聂思亭走得越近,就对三房越是厌恶。在前世的她看来,二房什么都好,从主子到奴婢,没有一个不是待她好的,事事顺着她,让着她,骄纵着她,在二房这边,她住得心满意足。 如今人生再度重来,细细审视过往,她这才发觉,二房对她的好,总归是有限度的,一个人即便是伪装得再好,也有底线的,一旦触及这个底线,就会毫不犹豫地撕下伪善的面具。 前世的一切疑云重重,今世得以重生的她忽地想试试这个底线。 而这个时候,这个瓷瓶就那么巧地碎掉了。 她知道,那个瓷瓶是三姐聂思亭的心爱之物,一直放在三姐的闺房里,而她现在也想起来了,如今她所所住的这间粉红色的房间,就是三姐聂思葶的闺房。 三姐聂思葶心高气傲,有收藏古董的癖好。在她看来,古董不在于价格如何如何的昂贵,而在于有没有特别的意义。就好比她收集的这个瓷瓶,就是前朝自创了“秋风体”的张秋风的杰作。张秋风用秋风体誉写之后,请人拓印到瓷瓶上,这个世间,仅此一件。 而她选择打碎这个瓷瓶,不过是开启试探的第一步。 虽说有前世自己被砍头处决的深刻教训,但是毕竟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对于聂思葶,自己可是全心全意为她谋划,一心一意把她当成亲姐姐,助她登上太子妃的宝座的,她至今都有些不敢相信聂思葶竟会如此算计她。 打碎瓷瓶是个引子,她亲手引燃这个引子,接下来就要看各方反应了。 果然,首先在她面前原形毕露的,就是聂思葶跟前的这两个大丫环,往昔看起来要有多亲切就有多亲切的脸庞浮现出愤恨的神色,这愤恨,充满着要将聂思芸千刀万剐的毒辣。 第四章 点火 “你们,你们干嘛这般瞪着我?” 见紫鹿与彩蝶死死地瞪着自己,聂思芸撇撇嘴,满不在乎道:“不就是一只瓷瓶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回头我赔给你们便是了。这一个小小的瓷瓶还用得着跟我计较么?”末了还斜睨了二人一眼,加了一句,“真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谁给你们这样的权力了?竟然朝我瞪起眼睛来了!” 她记得,前世的她一贯就是这么骄横,今世突然不骄横了,会让人起疑心的。 索性装到底。 聂思芸的话彻底把紫鹿激怒了,近段时间她的家里出了点事情,手头正紧。此时又一时不察,没有看护住聂思芸,让她打碎了自家小姐心爱的瓷瓶。一想到自家小姐一定不会让面前这位七小姐赔瓷瓶,铁定要追她们二人的不察之责,指不定好几个月的月银又没了,想到这,她只觉得心口处怒火熊熊,压都压不住,一古脑的全发泄在面前这位肇事者身上。 她扬高声音,横着眉毛瞪着聂思芸,阴阳怪气道:“赔?七小姐,你扪心自问一下,你赔得起么?这可不是一般的瓷瓶,这可是我们小姐花了近一万两银子买回来的东西。而你不过是三房的弃女,蒙得老太太大发善心,抱到我们二房这里来抚养,吃我们二房的,用我们二房的,你不心怀感恩倒也罢了,竟然还打碎了我们小姐心爱的瓷瓶,更可恶的是竟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既然说到赔,你拿什么来赔?!” 终于原形毕露了,聂思芸对于这个试探结果又是震惊又是满意。表面却不显,下得榻来,气鼓鼓地瞪着紫鹿道:“你这个贱婢,你在说什么,谁是弃女,你这个贱婢给我说清楚!” 紫鹿被聂思芸一口一个“贱婢”彻底激怒,气得七窍生烟,顾不得看彩蝶频频朝她使的眼色,上前一步,指住聂思芸的鼻子道:“说的就是你,你就是三房的弃女!克父克母的命!” 聂思芸的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看起来贱婢还真是贱婢,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 窗外,已然响起脚步声。 只不过,紫鹿正在气头上,而彩蝶又正手忙脚乱的欲阻止紫鹿再说下去,所以二人都没有听到。 聂思芸飞速地转念想着:“既是重生,往事再现,这来的第一个人也应该与前世一样,错不了。” 她稳住心神,忍住额头处传来的阵阵晕眩,既是点了火,索性让火烧得再旺一些。她挺直了脊梁,用尽全身力气朝紫鹿掴了一掌! “啪!”的一声,把紫鹿打得措不及防,差点就摔在地上。 紫鹿掩着半张脸,聂思芸打得极重,她粉扑扑的杏脸半边都肿了,占着理还要被打,她心中的怒火冲垮理智,猛地出手,大力推搡着聂思芸,将她狠狠地推倒在地上。 聂思芸本来有伤,体力不支,哪能禁得住紫鹿这狠狠的一推?当即摔在地上,双手刚好撑在碎了一地的瓷瓶碎片上,十只手指登时渗出鲜血来。 “你们在干什么?!” 随着一声雷霆般的怒喝,紫鹿与彩蝶只觉得当头被人打了一棒般,肝胆俱裂,腿肚子一软,登时瘫倒在地上。 门口处,一个身形的魁梧的老者威风凛凛地站立着,面沉似水,目光锐利如鹰隼,声若洪钟,方才奴才竟然冒犯主子那一幕已全然落入他的眼中。 他很少动怒。 但现在的他已近暴怒。 威宁侯府的人自上而下,几乎每个人都见识过他的厉害。他在大老爷面前动怒,大老爷吓得哭嚎不止;他在二老爷面前动怒,二老爷在书房门口处长跪不起;他在三老爷聂帅面前动怒,一身铁骨,征战八方的聂帅禁不住他二十下铁拐杖,再强的汉子也要屈服于他的积威之下。 但是,他却是偌大的威宁侯府里,待聂思芸最好的一个人。 他就是威宁侯府的老侯爷,聂思芸的祖父,聂铮。 前世的聂思芸一直并不知道祖父对自己的好,在她短暂的一生中,祖父是一个高高在上,若有若无的存在。倘若不是在她赴刑就死的前一晚,林伯冒死前来劫狱救她,道出一切的话,她竟然都不知道,这个在她的一生中,只有淡漠色彩的祖父,竟然是最牵系她安危的一个人! 只可惜,前世的祖父死得太早了! 没有证据能够怀疑祖父的死是个意外,因为他死于一场山崩。 祖父死得太早,以至于聂思芸甚至记不清他的容貌。如今乍见,即便是怒发冲冠的样子她也觉得十分的亲切。 “祖父……”聂思芸哭了,感动于至亲之人死而复生,感动今生还可以有重来的机会,感动于自己还未走到崖悬边上,她牵系的亲人一个个都还在。重生后的惊惧、不安,还有巨大的欣喜顿时冲垮了她防备的底线,她哭得雨带梨花,声嘶力竭。 聂铮看着醒过来后的孙女哭得如此伤心,心思却想到了另一个方面去了。他想,这个孙女一直都是快快乐乐的样子,无忧无虑的,如今哭得如此伤心,不用说肯定被人欺负了,指不定这屋子的贱婢不仅推了她,还打了她。一想到这,聂铮的脸更黑了。 聂铮从来没有过的黑脸,使得屋子里的两个肇事丫环胆子都快吓破了,她们惶恐不安地看着老侯爷手上拄着的拐杖,那可是包了铁皮的,一棍子下去的话去了半条命那是常事,不被打死已是万幸,所以她们只得把求救的目光投到老侯爷身后的三小姐聂思葶。 聂思葶此时此刻真的恨不得自己是个隐形人。她精心挑选,精心培养的大丫环,竟然如此蠢笨无脑,她也知道这两个大丫环心中有些抱怨,但是私底下说说就好,怎么说到老侯爷面前去了,真真辱没了她多年来的苦心教导! 但是现在,这两名笨丫环把火都引到她身上了,她不出声说句话怕是不行了。 于是,她想了想,正要张口,就听到聂思芸尖利的嗓音横插了进来:“祖父,她们,她们二人说我是三房的弃女,我,我真的是没人要的弃女吗?” 聂铮锐利的目光很快投向聂思葶,里面包含对她疏于管教自己房里的丫环的责难,聂思亭没有想到这把火这么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登时哑口无言。 同时,她又觉得,面前的七妹妹聂思芸好像有些不同了。不同在于,好像反应太灵敏了吧?以往的聂思芸,也是这样争强好胜,不肯吃亏的性子,但是,她多年的精心布局,自信已经把这个七妹妹吃得死死的,要是以往,吃点小亏,这位七妹妹也不计较,今个儿是怎么了,她难道不知道紫鹿与彩蝶是自己身边得力的大丫头么?这么紧紧揪着着不放,倒是少有的事情。 她按捺住惊疑不定的心思,疑惑的目光不停地在聂思芸的身上扫来扫去。 聂思芸觉得眼前一阵阵的晕眩,天旋地转,这是要昏厥前的症兆,她的身子,实在是太虚弱了。 但是自己的虚弱,又何尝不是保护自己,打击对手的武器呢? 最厉害的告状,无异于身体力行。她虚弱的病态,她额头上渗出的血迹,还有她撑在地上被碎瓷片割伤鲜血淋淋的双手,都显示着自己正经历着的遭遇,甚过一切言语。 撑着最后一丝神智清明,她睁着雾蒙蒙的眼睛费劲地说道:“祖父,我不是弃女,我不是……” 意识模糊之际,她听到聂铮锵有力的一句话:“你们两个大胆的奴才,竟敢说我的乖孙女是弃女,那好,本侯爷就让你们成为弃婢!” 她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旋即堕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第五章 双赢 仿佛在黑暗中踽踽走了许久许久,聂思芸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 鼻冀处,钻入一股奇异的幽香,香气极为霸道浓烈,却不俗,这是名贵的犀牛角焚烧的香味,是小邹氏房里独有的。 犀牛角制香极其名贵,等同黄金,这日日焚烧黄金,只有小邹氏才用得起,只有聂帅才给得起。 由此可见,聂帅对小邹氏的宠爱程度。 前一世,聂思芸从未曾入过小邹氏的房间一步,因而不知道小邹氏独爱犀牛角香。可是世上传闻,焚犀牛角香可见鬼魂,小邹氏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她喜爱犀牛角香,她在思念谁,她心中一直念念不忘,要想见的是那个人又是谁?是自己早逝的母亲么? 即便是犀牛角香能现鬼魂,即便是小邹氏见了自己的母亲又如何?是来作忏悔的么?太迟了吧? 聂思芸的嘴角噙着冷漠的笑意。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本着对小邹氏也无好感,聂思芸索性装睡。 脚步很是急促,倾刻间就到了跟前,有一小段时间的沉默,然后,有冰凉的“水”滴落在聂思芸的脸上。 聂思芸丝毫不动,小邹氏与她隔着浩瀚如大海般的杀母仇恨,并非几滴惺惺作态的鳄鱼眼泪就可以释散得了的。 她感觉到小邹氏细腻嫩滑的双手捧着她的脸颊,轻轻滑过,带着无限的怜惜,同时悲悲切切的声音自她的耳际飘过:“芸儿,你可不能有事,你一定要好起来,如果不然的话,我怎么能够对得起你早逝的母亲啊。” 如果不是因为早就识破小邹氏精湛的演技,她甚至觉得,自己会被小邹氏的这一系列的举动所感动。 小邹氏哭泣了一会,大概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罢,便止了哭泣,移了锦凳,坐在聂思芸的床头,呆呆地看着聂思芸不说话。 接下来,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聂思芸听到一个久违的声音,尽管她觉得好像隔了一世,但是这个声音还是令得她瞬然睁开了眼睛。 是采芹的声音。 前一世的采芹与春柳都是她贴身的一等大丫环,是打小时候开始就由小邹氏安排在她的身边照顾她的生活起居的,后来由于她被三哥推下假山,摔破了头,二伯母替她主持公道,追究她们二人一个“看管不察”的责任,发配给了外院的小厮。至此后,数十年内,她再也没有见过她们二人。直至她铛锒入狱,林伯策划了劫狱,采芹与春柳作内应,不想功亏一匮,她们二人皆被乱刀砍死,那个时候,她才知道,这两个曾经的大丫环才是对她最忠心耿耿的人。 时隔一世,又再见到自己的忠仆,怎能令聂思芸不动容呢? 她看到采芹捧了茶给小邹氏,劝道:“夫人且莫太过悲伤,方才徐谷子徐大夫已经来看过小姐了,说是这伤看起来是重了些,但是好好养着的话,五六天之后就没有大碍了。” “那会不会留疤呢?”小邹氏急切地问道。 这话聂思芸却听出了另一番意思:这个小邹氏,她是希望自己留疤呢,还是不希望自己留疤呢? 留疤也不怕,她自有去除的法子。 前世的她,对于自己美丽的容颜甚是爱惜,曾经为了得到制香世家段家的冰肌膏的真传,不惜动用各种手段,千方百计搜集到段家的那些腌臜事情,然后威胁交出冰肌膏的秘方。重生的她,对于这副美丽的皮囊已经不那么爱惜了,如果以自己的美丽容颜可以试出人心的话,她倒是不妨一试的。 “夫人不用太担心,小姐应该没事的。”另一个声音自门口处响起,紧接着一个窕窈的身姿飘了进来。聂思芸心神俱震,差点就要坐起来。 竟然是春柳! 她的手揪紧被角,这一世,对她好的人,一个一个全活过来了! 春柳也发现了试图坐起来了聂思芸,怔住:“小姐,您醒了?” 小邹氏猛然回头,茶杯离手,掉落地上,发出“砰”的巨响,她却什么也顾不得了,猛然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奔至聂思芸的床头,一把揽住她哭了起来。 小邹氏情绪激动,把她抱得死死的,扼得她快喘不过气来。她心想,这个小邹氏,难道是要谋杀她么? “姨娘,你放开我,我快喘不过气来了。”聂思芸不得不出声道。 那些丫环们唤小邹氏为“夫人”,那是聂帅的意思,而在她的心目中,她从来就没有承认过小邹氏,所以她仍唤小邹氏为“姨娘”。 她的这句话终于把自己解脱出来,小邹氏这才感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放开她,用手绢揉揉哭得红肿的眼睛,不好意思道:“是姨娘不好,姨娘看到芸儿醒过来,实在是太,太高兴了。” “说话得体,再配上哭得肿得像个桃子的眼睛,演技真好。”聂思芸腹诽道,表面上却丝毫不显,“姨娘不用太担心,芸儿没事。” 她在瞬间改变了主意。 若论算计,小邹氏是绝计比不上二房的。二房的人可谓是隐藏极深,兼之心狠手辣,她需要付出极大的心血与之周旋,一步一步揭穿她们的丑恶嘴脸。而小邹氏这边呢,算计人的本事不及二房那边高明,她自信掌控她们游刃有余,待她斗败二房之后,再与小邹氏算账也不迟。 为免自己背腹受敌,当今之计,是暂时缓和与小邹氏的紧张关系,稳住小邹氏,全力对付二房。 她伸出手来,用小手拉拉小邹氏,对后者展开感激的笑容,就好像一只迷途的羔羊找到了回家的路:“姨娘,还是你对我最好了。方才在三姐姐房里,彩蝶与紫鹿都好可怕,她们推我,还打我……” 小邹氏捧着聂思芸因被碎瓷片割破而缠上了纱布的双手,又要哭了:“芸儿乖,芸儿不怕,那两个贱婢居然敢欺压到主子的头上,老侯爷已经将她们逐出府去,让牙婆子领走了,芸儿再也不怕了。” 聂思芸这才知道,彩蝶与紫鹿已经被震怒之下的老侯爷撵出府去了,算是断了三小姐聂思葶的左膀右臂。而自己身边的两个大丫环,也失而复得,重回自己的身边,自己这是双赢。 第六章 劝架之人 “有姨娘在,容儿什么都不怕了。”聂思芸朝小邹氏绽开大大的笑容,甜甜地笑着。 小邹氏一时之间怔住了。她没有料到的是,因了一场变故,自己与这嫡出七小姐的关系居然变好了,七小姐也一改往昔视她若仇人的态度,跟她亲妮起来。要放在往日,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她怔怔地想着:“自己是否要感谢三小姐房里的那两个丫头帮了自己的忙呢?” “姨娘,你在想什么呢?” 聂思芸的话打断小邹氏的思绪,小邹氏回过神来,用手帕擦擦眼睛道:“芸儿没事,姨娘就放心了。” 聂思芸在心里冷笑:“难不成你希望我有事?” 她恶心小邹氏这副嘴脸,也没有耐心再与小邹氏周旋下去,于是她换了一个话题,想尽快把小邹氏打发走:“姨娘,三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你去看过他了么?” 小邹氏怔了一下,脸色黯淡下来,目露忧色,过了好一会方才勉强笑了笑道:“你三哥哥应该没事的,他皮厚肉糙的,你爹那几下顶多让他吃点皮肉之苦,过几天就会好。” 这回轮到聂思芸怔住了,难道说,自出事之后,小邹氏就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差点被聂帅打死都没有去看望么? 鬼才相信呢! “姨娘你也知道,爹爹素来手重,哪一次打三哥哥不是打得皮开肉绽,没有躺半个月下不来床的?这一次雷霆震怒,也不知道罚三哥哥罚得怎么样了,姨娘还是过去看看吧。所幸芸儿这里也没什么大碍了,如果有事的话,芸儿会让人请姨娘过来的。” 聂思芸想尽快把小邹氏打发走,她知道小邹氏最紧张自己的儿子,所以尽拣些让小邹氏担心的话来说。 果然,小邹氏的脸色开始紧张起来,看看聂思芸,有些犹豫。聂思芸笑笑,还侧起身子来活动一下筋骨,示意自己没事。于是小邹氏便没有再耽搁,急匆匆地起身走出去了。 聂思芸看着小邹氏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姐,你怎么关心起三公子来了?”采芹对于聂思芸方才对小邹氏所说的话很是不解,“你不是最恨三公子的么?那个三公子,火爆脾气,老是与小姐您过不去,还把小姐从那么高的假山上推下来,依奴婢看,老爷把他打死才好呢,今后就没有人再欺负小姐了。” “住口!”聂思芸“豁”地坐直了身子,怒目圆睁,紧紧盯着采芹,声色俱厉道:“混帐东西,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采芹从来没有看到过聂思芸如此震怒的样子,当即吓得腿肚子一软,“扑通”就跪在地上,惴惴不安地望着聂思芸,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春柳也大为讶异。要在往日,这些话她们主仆之间常说,自家小姐也十分乐意听,今个儿这是怎么了? 她心思机敏,惯会揣测主子的心思,眼珠一转,便明白过来。看起来二房的事情对小姐打击很大,小姐开始觉得二房那边也不是那么可以信任的了。在探查事情原委的过程中,为免两头受敌,小姐一定是改变了战术,先与这边缓和关系,再全力查清二房那边的事情。 她心实,心里面只有聂思芸,聂思芸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于是劝道:“采芹,快给小姐道个歉,如今我们可是在三房这里,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言下之意是告戒采芹要懂得分寸。 采芹马上醒悟过来,低头道:“小姐不要生气,奴婢知错了。” 聂思芸并非真的要生气,她这样佯怒的目的,是要让她身边的两个大丫环晓得事情跟往昔不同了,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要掂量清楚,免得授人把柄。 她挥挥手,让采芹起来,想了想,再问道:“我记得当时爹爹不是陪着那些文人墨客游山玩水么,怎么一下子就知道了三哥哥把我推下假山的事情了?” 聂帅自兵败回京之后,便被剥夺了兵权,不再受到重用,只负责镇守城南外城防线,这对于聂帅来说,简直就是大材小用。聂帅也因此意志消沉,平日里除了操练兵马之外,就是养了一堆的文人墨客,时常外出游山玩水,以舒心中郁闷之气。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被三哥哥推下假山的那一天,正是聂帅领着他的那些门客食客到距京城四十多里的绿荷山庄避暑的时候。 至于身处郊外的聂帅如何能够第一时间得了消息,第一时间赶了回来拿三哥哥问罪,是谁迫不及待的通风报信,这就值得深究了。 采芹想了想道:“是大房那边的张瘸子亲自到绿荷山庄报的信,听说大夫人还因此赏了他一个铄金镯子呢。” “张瘸子?”聂思芸忍不住冷笑,一个瘸子都被派到几十里外的绿荷山庄去通风报信,可见大房那边是有多急。 此时的采芹再不敢对三房说些冷嘲热讽的话,只用平和的语调说道:“听说当时绿荷山庄那里,聂帅正带着一大帮的门客食客游湖,聂帅当时一听这事,说是府里的公子与小姐打起来了,当时脸都黑了,在船上狠狠地跺了几下脚,差点没把小船掀翻,吓得一干的门客食客脸都白了。回得来,直接拿了三公子到书房去了。” “没有人劝劝么?”聂思芸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按理说,花钱养那些食客,当然是来替主家分忧的。像聂帅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那些食客不管怎么样,也该出声劝一下怒发冲冠的聂帅,让聂帅消消火气才是。而这些人,明摆着作壁上观,一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模样,真不知道聂帅的眼睛长哪里去了,怎么把这种人招至自己的麾下。或许这些人皆极尽拍马屁之能事,所以聂帅听得受用,这才将这帮庸才招到门下的吧? 看起来,丧妻之痛与削职之责对心高气傲的聂帅来说,打击真的有点大。聂思芸暗自思忖。 采芹撇撇嘴道:“奴婢打听得清清楚楚,以聂帅的火爆脾气,哪个劝的话,那不是找死么?不过……” 她认真想了想:“倒真的有一个不怕死的,听说是军中刚来的掌书记,一介文弱书生,硬是用他那瘦得跟麻杆似的胳膊接住了聂帅的拳头,还对聂帅好说歹说了好一阵,聂帅当时那神情,可是又惊又怒,或许没有想到居然有人逆鳞相劝吧?” “军中刚来的掌书记?”聂思芸心念一动,“那人姓什么?” 采芹疑惑地看了聂思芸一眼,不明白她缘何对于军中之人如此感兴趣,但还是答道:“听说姓赵,单字卓,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 聂思芸的嘴角绽出一丝笑容。 原来是他呀。 第七章 五姐 采芹惊疑不止地看着聂思芸:“小姐识得此人?” 聂思芸有些懊恼自己,方才高兴有些过了头,露出破绽来了。不过她心思灵活,转得极快,马上道:“前段日子到翠玉轩听说书,正巧说到一个关于自不量力的故事,如今这故事倒应验了,军营中进了一个文弱书生,那不是把羊朝虎口里送么?这个姓赵的,想必是平日里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以至于被整到军营里来了。还有,这个赵卓也真的没有眼色,那么多的幕僚都不相劝,他倒是强出头,这下好了,被聂帅揍了吧?” 听着聂思芸调侃的语气,采芹摇了摇头:“小姐这回可猜错了,听说这个姓赵的是毛遂自荐要进军营的。还有,那天的事情,虽说他忏逆了聂帅,聂帅却一点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莫说是揍他了,反正,奴婢听说,这个赵卓是毫发未伤,全身而退的。” 聂思芸冷笑道:“文人墨客,凭的是三寸不烂之舌罢了。” 采芹忙点头附和:“小姐说得极是,奴婢也是这么想的。” 聂思芸冷眼看去,见采芹被自己方才对赵卓的一番挖苦讽刺消除了疑惑,这才放下心来。看起来,自己绝不能因为洞悉前世的一世就疏忽大意,一切都该小心冀冀才成。 她并不是不相信采芹的忠心,而是前世的记忆里,由于大房二房的诡计,令到她与采芹春柳的相处实在是太短,她一出事,采芹与春柳就被人使计急急地调离了她的身边,彼此之间的信任尚未完全建立起来。而后来采芹与春柳的拼死相救,也不过是忠于自己的母亲邹氏的表现罢了。 在这种情况下,聂思芸不想让身边的这两个忠仆太早知道自己的秘密,免得信任尚未建立,怀疑先起,那就坏了大事了。 至于寻找让两个丫环都信任她的契机,聂思芸一点都不担心。大房二房一心要剪除她身边的人,一计不成,定会有下一步的动作。至了那个时候,就是她获取身边两个大丫环信任的最好机会。 至于赵卓,这个人对她而言太重要了。前世的时候,如果他不是那么早死的话,或许结果会不一样的。至少,她与自己的生父聂帅之间,不会闹得如此水火不容的地步,聂帅不会提了剑要杀她,而她,也不会因要逞一时之快,而误将自己的父亲害死。 不管怎么样,都要保住赵卓的性命。 聂思芸的身子歪歪地靠在引枕上,闭目沉吟思索。采芹与春柳见状,也不敢打扰,沏了新送进来的茶叶,放在聂思芸旁边的小几上,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不多时,聂思芸就被外面传入的一阵吵嚷声逼得睁开眼睛。门口处,一袭红衣风风火火闯了进来,采芹与春柳伸出一半的手,想拦又不敢拦,偷着眼睛瞟着自己,一副惊恐又不知所措的样子。 她端直了身子,恍若隔世地看着那袭红衣的少女,过了好一会,才将记忆中的那个人与面前的这个人叠合起来,然后,嫣然一笑:“五姐姐,别来无恙?” 眼前这位红衣女子,正是聂思芸的五姐姐,小邹氏所出的女儿聂思琴。 前世的聂思琴,遗传了聂帅的一些特点,性子耿直急躁了些,但颇有将门虎女的风范,也学得一些武艺,府里的那些下人们还真的不太敢欺负她,所以,虽说是妾室所出,但由于聂帅对小邹氏的恩宠,聂思琴还是活得很风光,身份待遇跟嫡出大小姐一般无二。 前十年,聂帅爱自己的母亲邹氏,爱得死去活来,后十年,聂帅把小邹氏捧得跟心尖宝贝似的,聂思芸有些搞不懂聂帅了,她不道自己的这个父亲,心里面到底装着谁。 但是面前这位五姐姐,虽说她们不是一母同胞,但是却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不然的话,五姐姐也不会在她临死前,还来看她,并陪她同上黄泉路。 上一世,她欠这位五姐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此时的聂思琴被聂思芸方才那一笑弄糊涂了,疑惑地看向后者:“别来无恙?” 她们是有多久没见了?昨天不是还见着的么? 聂思芸目光凌厉地扫了采芹与春柳两个大丫环一眼:“怎么,我这屋子越发没规矩了,有人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采芹与春柳惶恐不安地跪下。 聂思琴有些看不过眼,她素知这位七妹妹极重规矩,手段又高,罚戒起下人来手下不容情。她生性纯良,不忍心看着别人替她受罪,于是出声道:“思芸,你别怪她们,是我硬闯进来的,我有话要对你说。” 聂思芸挥挥手,让两名大丫环站起来,然后命她们退下。这才指指旁边的锦凳:“五姐姐坐吧,有什么话拣重点说,我身子乏,没有那么好的精神头听你说话。” 聂思琴也不计较聂思芸语气里对她这位庶姐的不尊重,开门见山就质问道:“你想三哥哥死是不是?” 聂思芸扬了扬眉,瞬间明白了。看起来聂思琴把大房支使张瘸子到绿荷山庄告状的事情算到她的头上来了。 不过也是,前世里,那个三愣子每次身上的伤似乎都与她有关。她与三哥一定是上辈子是仇家,今世非得斗个你死我活的,三哥看她不顺眼,她也看三哥不顺眼,他捉弄她,她整蛊他,斗得水火不相容。每每在聂帅回府之际,她都会搜罗得三哥做过的一些坏事,然后通过各种渠道传入聂帅的耳朵里。每每听到书房里传来杖责的声音,三哥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她就觉得很开心,谁叫那个三愣子非得跟她过不去呢? 正因为了这么多年的积怨,这才有三哥狠下心肠将她自高高的假山上推下去的事件发生。 聂思芸眼皮一挑:“五姐好生奇怪,三哥做错了事情,难道不该挨打吗?你说三哥没错,那么就是父亲错了?” 一句话便堵住了聂思琴的嘴。 聂思琴无话可说,气得眼圈都红了,骂道:“你还真是铁石心肠啊,枉费我娘对你这么好,视如己出!” 聂思芸扬高声音,冷漠冰凉,寒气直透进人的骨髓里:“姨娘缘何对我这般好,你们心里自然很清楚,这其中的缘由,不用我多说了吧,若不是你母亲做了亏心事,又怎么会处处讨好我呢?想求得我的原谅?别做梦了!” 第八章 诳人与被诳 聂思琴“豁”的一下站了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怒意冲冲地盯着聂思芸道:“你是说我娘害死了你母亲?你胡说!” 聂思芸一阵冷笑:“谁胡说,你自己去问姨娘不就清楚了么?不过嘛……”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把盖在身上的锦被拉上一些,斜睨了聂思琴一眼:“你也不用去问姨娘了,反正她是不会承认的。但是这府里上上下下上百号人,多少双眼睛都是看着的,自我出事之后,你母亲是衣不解带的照顾着我,甚至我不让她进来,她非得闯进来,甚至连三哥都未来得及去瞧上一眼,你说,这不是心中有鬼,心中愧疚那是什么?!” 聂思琴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就是说不出话来。 聂思芸很有趣地看着她,把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真的很好,她甚是解气道:“怎么,辩驳不出来了吧?你们以为蒙得了我,可以蒙得了全府上上下下的悠悠众口么?” 说到这,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也罢,看在姨娘衣不解带地照顾我,你又来看我,还有你三哥差点被父亲打死的份上,这件事情就算揭过,我也不追究了。你回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你还是回去看看你三哥哥吧。” 聂思琴死死盯着聂思芸,眼泪冲上眼眶,流下两行清泪,她猛地站了起来,吸了吸鼻子,狠狠地跺跺脚,转身冲了出去。急得她身边的丫环紫茶一边追一边叫道:“小姐,你慢点,等等奴婢……” 聂思芸有些疲累地闭了闭眼睛。 聂思琴冲到门边,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三小姐聂思葶与八小姐聂思环。聂思环身边的一等大丫环蓝苏一个手肘顶过来,差点将聂思琴撞在地上,连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而蓝苏则顺势倒在了地上,扶着腰“哎呀哎呀”的直叫唤。 聂思环可不干了,冷着脸看着聂思琴道:“五姐姐,你今个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丢了魂似的,眼睛长哪去了,走路也不看路的,一来就把我的丫环撞倒了。现在人躺在地上都起不来身了,你说该怎么办?” 聂思葶也不出声,俨然一副公正的判官似的看着聂思琴,看她如何应对。 躺在地上的蓝苏叫唤得更起劲了,眼泪鼻涕的全出来了。 门口处发生的这一幕完完全全落到了聂思芸的眼睛里,她心里面惊奇极了。在上一世,她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位八小姐聂思环以及她身边的丫环有那么好的演技呢?上一世的聂思环由于长得一张婴儿肥的娃娃脸,看起来敦厚老实,让人生不起防备之心,她没有想到这看起来如良善的外表下竟然有如此狡诈的心思,看起来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啊”! 至于那个瑜木脑袋的聂思琴,她的性子还和上辈子一样,一点都没变啊。聂思芸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果然,聂思琴用手揉揉被撞疼的心口,看着叫痛叫得欲发起劲的蓝苏,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终于,她忘了是谁撞了自己,也忘了自己的心口被谁撞得隐隐作痛,看看蓝苏,好心好意地问道:“是我太莽撞了,那蓝苏你怎么样了,你还能站起来吗?”还伸出手来要去搀扶蓝苏。 聂思芸简直要叹气了。 一个堂堂的侯府小姐,即便是庶小姐,那也比那些婢女身份尊贵好不好?若换成是她,她的眼睛里可是掺不得沙子的,哪个婢女敢这样诳她,早一个巴掌狠狠挥过去了。 侯府这个地方,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人,什么心思都有,该立规矩的时候还是要立规矩的,该树威严的时候还是要竖威严的。当然,以仁治家是必须的,但也要先严后宽。从来就没有哪个皇帝以宽厚夺得天下吧? 这就是那个心肠阴险恶毒的小邹氏教出来的女儿么?似乎这个女儿连她母亲一分半点的精明都没有学到…… 聂思芸甚至要怀疑,生出这样低智商女儿的小邹氏,是如何用她那高智商的脑袋,诬陷自己的母亲的死是意外,是难产引发的大量失血,而且还得到了太医署首席太医钟太医的首肯,让自己的母亲“死于意外”成了盖棺定论,从而蒙混过关的? 这的确有点太不可思议。 见聂思琴放低姿态跟自己说话,还好言好语地赔礼道歉兼关切,蓝苏欲发得意起来。 蓝苏与聂思环的年纪相仿,不过十二三岁,但生得杏眼桃腮,纤纤弱弱的,但别有一番风流身段。如今装腔作势起来,双眼用力一挤,便有两行泪水流了下来,“哎哟哎哟”的一边叫唤一边扭着水蛇腰一边哭着道:“五小姐,您可要救救奴婢啊,奴婢的腰可能断了,奴婢以后可能再不能侍候八小姐了,那……那该怎么办哪?奴婢家里贫穷,上有七八十岁的老祖母,下有刚学走路的小弟……呜呜呜!” 聂思芸差点没忍住笑。扭成那个样子,还敢说“腰断了”?骗谁呢! 但蓝苏高超的演技真的把聂思琴骗到了,她看着蓝苏,尽管心中有所怀疑,但还是被她的眼泪骗过去了,歉疚地看着她,转头对身边的丫环紫茶道:“你快去把蓝苏扶起来,还有,拿我的帖子去寻个大夫给她瞧瞧,莫不是真的摔坏了吧?” 紫茶狠狠地瞪了蓝苏一眼,连她都看出来蓝苏是装的,怎么自家小姐就这么好骗呢,这么轻易就相信了她呢?自家小姐这性子呀,真是是要不得啊。 但是,自家小姐的命令她又不敢不听,只得上得前去,用力扶起蓝苏,恨声道:“走吧。” 蓝苏马上发出“哎哟”的惨叫声。 聂思琴忙斥道:“紫茶,你小心一点,没看到蓝苏受伤了么?” 紫茶委屈地应了声“是”,放缓力度把蓝苏扶了起来。 聂思琴看了看嘟着嘴,一脸不豫的聂思环,忙又道:“思环妹妹,你不用担心,蓝苏的伤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治好她的。等会我就去向娘禀报,在库房里支出五十两银子给蓝苏养伤,还有,再取三盒长白山野山参给蓝苏补补身子。妹妹你看这样可好?” 聂思环与聂思亭对望一眼,聂思环笑着说道:“五姐姐思虑周全,妹妹无话可说。再说了,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丫环罢了,还让五姐姐这般费心,我这个做妹妹的真是过意不去啊。” 说到这,对蓝苏道:“你这个鲁莽的丫头,还不快点谢过五小姐。” 蓝苏有气无力道:“谢过五小姐。”眼里,有掩饰不住眼里的笑意。 聂思芸直直坐起身子,春柳忙把一个泼墨引枕放在她的身后。 聂思芸觉得,对于五小姐聂思琴的愚蠢,自己真的再也看不下去了。如果再任由她这般蠢下去的话,只怕会累及到自己的名声了。毕竟自己怎么说,名义上也是三房的人,不是么? “好了,一大早的,就在我这屋里闹腾个不停,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聂思芸的语气颇冷,一下子就控制住了屋里的气氛。 第九章 索要 三小姐聂思亭适时出来打圆场:“事情圆满解决了,大家伙的也别都在这里杵着,影响七妹妹休息。我看这样好了,八妹妹的院子就在附近,紫茶,你且把蓝苏扶到八妹妹的屋里头去;红花……” 她转头叫唤身边的丫环红花。自彩蝶与紫鹿出事被撵出府之后,她身边的一等丫环的位置出现空缺,于是,就把二等丫环红花与绿盏提到了一等丫环的位置。 红花忙上前应了声。 聂思亭继续说道:“你跟五小姐一块过去吧,顺便把五小姐刚才所说的五十两银子,还有三盒长白山野山参一并拿过来吧。蓝苏现在受了伤,什么事情都做不得,银子得尽快拿给她的哥哥嫂嫂,免得让外人以为我们威宁侯府亏待下人。至于那些野山参,熬水给蓝苏补身子,让她尽快好起来。” 红花应了,跟着五小姐聂思琴走了出去。 聂思芸微拧了眉头看了一眼聂思亭,对于这位三姐姐,前世的时候倒不觉得什么,怎么今世却突然发现,此人竟如此贪得无厌,令人憎恶呢? 紫茶搀扶着蓝苏正要出去,聂思芸看了看道:“紫茶,你也别折腾了,蓝苏腰部受了伤,不且走动,依我看,就在我房里歇着吧,等好了些再回去。你也不用在这里侍候了,回去吧。” 紫茶此刻正巴不得马上走,见聂思芸如此出声说了,忙道:“多谢七小姐。”说完急急忙忙追赶自家小姐去了。 待紫茶出去后,聂思芸冷冷看了蓝苏一眼:“你这个死丫头,别装了!” 蓝苏一下子直起身子,健步如飞般来回走了几步,根本就没有一丝受伤的样子,她笑嘻嘻道:“五小姐还真是厉害,奴婢的这一点小伎俩根本就瞒不过您。不过,奴婢这样做,也是为您出气啊,您不是一直都恨三房那边的么,三房那边如此心狠手辣,把您害成这个样子,奴婢这样做,也是替您报仇啊。” 聂思芸点点头,伸出手去:“拿来!” 蓝苏莫名其妙,疑惑不解地看了看聂思芸,再看向八小姐聂思环。 聂思环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聂思芸要干什么,而聂思葶很快就明白过来,笑了笑道:“七妹妹莫急,既是要替七妹妹出气,当然少不了妹妹那一份。妹妹如今受了伤,正是需要补身子的时候,那三盒野山参就送一盒给妹妹吧。” 聂思环这个时候才明白面前这位七小姐的心思,心里嘀咕:“这个七小姐,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啊。”平日里早就听说这位七小姐是如何如何的不肯吃亏,今天她算是领教到了。 她想着自己辛辛苦苦演了一番,到头来却要匀一盒给聂思芸,心里面多少有些不舒服,略带幽怨地看了聂思芸一眼,一转头,接触到三小姐聂思葶投过来的警告的目光,不由得垂下头去。 聂思葶笑着说道:“这个事情,总而言之,是蓝苏替我们大家伙出了这一口恶气,蓝苏的功劳最大,这样好了,余下的那两盒野山参一并给了蓝苏吧。” 既是胞姐发话,聂思环素来与三姐同心,当然没意见,马上点头同意。 蓝苏本以为自己是替主人做嫁妆的,没想到还能分到两盒异常珍贵的野山参,当即大喜谢过,欢欢喜喜地把两盒野山参收下了。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银芍的声音:“七小姐在吗,我家夫人让奴婢给小姐送滋补汤过来了。” 银芍是小邹氏身边的二等丫环,专管小邹氏房里的茶水器皿的。 聂思芸微不可闻地拧了一下眉头。现在,二房的三小姐八小姐齐聚在她的房里,而小邹氏偏偏选在这个时候送滋补汤过来,是要特意在二房面前显示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爱么? 不过,这滋补汤嘛,倒是可以尝尝的,她失血过多,正需要尽快恢复体力,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呢。 至于那滋补汤里会不会下毒,她一点都不担心。她可是一代医圣徐谷子的高徒,在前世的时候,她也曾帮太子爷辨毒,手段凌厉地处死了一个想趁机置太子爷于死地的宫女。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想要毒害她聂思芸,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这个她被二房的丫环欺负,正在朝三房靠拢的节骨眼上,如果三房不识趣,还要通过下毒的方式把她朝外推,那真是蠢到家了。别忘了,自己可是小邹氏登上正室之位的最大绊脚石,若小邹氏想达成自己的心愿的话,最好的法子就是正视自己这块绊脚石,不放过任何一个对自己示好的机会,而不是下毒。 聂思芸脸上带着笑意,示意采芹把银芍带进来。 银芍手里捧着一个景德镇官窑彩绘汤盆,汤盆有些大,银芍一路捧过来,有些吃力,手臂微微朝下坠。汤盆上有盖子,但香气还是迅速地盈满了整间屋子。 蓝苏是最嘴最馋的,一闻到食物特有的香味,不由得巴咂了一下嘴巴。 说到厨艺,聂思芸还是很佩服小邹氏的,听说当年小邹氏扶棺到大富之家邹家的时候,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后来被邹家收养,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没想到,小邹氏对于平日里那些大户人家小姐不屑的厨艺却是十分感兴趣,几年之后,厨艺已在一众大家闺秀里小有名气。人常说,要想把握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要把握住他的胃,想必小邹氏就是凭着自己精湛的厨艺笼络住聂帅的心,从而将自己的母亲忘了的吧?从这一点上说,聂思芸认为小邹氏是狡诈的,极有手段的。 银芍把汤盆置于桌上,侧立一旁,等候吩咐。 聂思芸轻叹一声:“好香的汤啊,姨娘真是有心了。我一直听闻姨娘厨艺精湛,但却一直没有福份吃上姨娘煮的一口汤,没想到现在是因祸得福了。”她笑意盈盈地说着,语气里不见丝毫对三房的抱怨,听得聂思亭心头一紧。 难道因自己的那两个蠢笨的大丫环,就把面前这位七妹妹推到三房那边去了么?聂思亭暗恨自己的失察。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母亲可饶不了自己。自己二房这边打小把聂思芸抚养大,可是有着一番深远打算的。如今却因了一件小事,让聂思芸倒戈朝向三房那边,这不白白浪费二房这些年来挑拨离间的心血了么?不管怎么说,她都不甘心。 聂思葶的脑子飞速运转,想着应对之策。 第十章 滋补汤 聂思芸看了一眼侧立一旁的银芍:“银芍,这汤有些烫,我摊凉一些再喝,你也不用在这里候着了,回去吧。回去之后代我向姨娘表达谢意。还有这汤盆,我会差人送过去的。” 银芍的脸色很平静,丝毫没有因为聂思芸的不待见,而生出一丝怒意来,不亢不卑地应了,转身便出去了。 聂思芸心想,这个银芍,倒是比小邹氏身那个大丫环翠柳好多了。 聂思芸再笑意盈盈地看向蓝苏,朝她招了招手:“蓝苏,你过来。” 蓝苏不知所以然,依言走了过去。 聂思芸亲切道:“蓝苏,你替我出了一口气,又让我得了一盒野山参,这一次,你功不可没。方才你被聂思琴撞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摔到哪里没有。采芹,你拿一个碗来,盛一碗汤给蓝苏补补身子。” 蓝苏惊喜地看着聂思芸,聂思葶也暗暗松了口气。听这七妹妹的语气,对她们二房这边的丫环如此关心,好像跟以前没什么两样,看来她并没有倒向三房那边,这样一来,她就放心了。 采芹依言拿来一个锃亮的银碗。银碗盛汤,什么毒都试出来了。蓝苏感激地看了看聂思芸,坐在一旁,一小口一小口的把汤喝了。 聂思芸也喝了两碗,这汤真是好,大黑枣,红参,荀杞,当归……几乎所有的滋补药材都放进去了,果然是滋补的好汤料。 喝过汤之后,聂思芸的精神头很足,非得吵着要去戏园子听戏。 聂思环忙道:“七姐姐,你这头上的伤还未好,怎么出得门去?倒不如请个戏班子到府里来,热热闹闹的唱上两天,让老太太也热闹热闹。哦对了,老太太最喜欢看那个武松打虎了,就让吉祥戏班过来,唱上一出武松打虎如何?” 聂思芸若有所思地看了聂思环一眼。这个八小姐,倒还真是老太太最疼爱的乖孙女,挺会借花献佛的。只不过,她想献佛,而这花,自己还不一定借呢。 聂思芸皱眉道:“不可。” 聂思环怔了一下,忙问道:“为什么?” 聂思葶想了一想,很过就明白过来,不由瞪了自家妹妹一眼。 真是瑜木脑袋,现在三房正是多事之秋,聂帅多年来不受重用,如今女儿摔成重伤,儿子又被打个半死,威宁侯府却来这么一出,请戏班子来唱戏,此事传到聂帅耳朵里,聂帅会怎么想?只怕会误会二房在幸灾乐祸吧?要是因了这个事情惹怒老侯爷,非但二房这边讨不了好,只怕一向宠着二房的老太太也会受到老侯爷的责备,到时候埋怨二房这边连累了她,对二房不待见,那她们二房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这种吃力不讨好,而且还有可能惹祸上身的事情她才不会干。 聂思环被三姐聂思葶瞪了一眼,虽然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素来她的这个三姐心思灵活,她要阻止的事情自然有她的道理,于是便不再问,灰溜溜地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聂思葶笑着说道:“七妹妹说得是,如要看戏的话,还是待妹妹头上的伤好了之后再去吧。如今妹妹头上这伤也挺严重的,要是在外面吹了风,得了头痛症,可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聂思芸毫不在意道:“姐姐此言差矣,我头上这伤看起来好像挺严重的,其实则不然。如今将养了一整天,也好了许多。还有,给我看病的大夫可是有名的一代医圣徐谷子,听闻他以前在军中的时候,那些上了战场的士兵腿都断了,他都能接驳回来,不出一个星期,就已行动自如。我这头上的伤较之那些士兵的断腿,又算得了什么呢?一天下来都好大半了。” 聂思葶听得一阵的嫉妒。这就是有钱的好处啊。听闻那个徐谷子有了名气之后,性子却一点都没变,非常好财,非大富之家请不动他。威宁侯府可出不起那么大的价钱,所以请徐谷子来看病这个事情,一定是三房那边的娘家,邹府的主意,也是邹府出的银子。 邹府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庶大户,这些年来,生意渐渐转入京城,并在京城购置了房产,真正安定下来。 邹府自入了京城之后,渐渐收敛了以前的锋芒,尤其是当家人邹大老爷邹德安更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凡事多重考量,至于缘何邹府这么厚重的家底,居然在一夜之间倾覆,这个问题不管是前世的聂思芸,还是今世的聂思芸,都没有想明白。 聂思芸只知道,前世的邹府倾覆之后,她便彻底没了依靠。 今世的邹府还是好端端的,她还有时间去弄清楚这一切,救邹府于水火,让邹府成为自己身后一个坚实的依靠。 舅老爷虽然为人谨慎,但是在对待自己的问题上,还是乱了方寸,不然的话,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请了一代医圣徐谷子前来为自己诊治,这明摆着就是露财显摆的表现啊。 聂思芸暗暗叹气,心中更是感激舅老爷对自己的关爱。 邹氏只有一个哥哥,虽说聂思芸自打一出生,邹氏就已去世,她并没有感受到母爱的照拂,但是,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舅老爷的护犊之情。 这份恩情,她会永世铭记的。 她更希望,好人一生平安。 上一世,邹氏嫁与聂帅时,十里红妆,风光无限,单单嫁妆就足足六十四抬,抵得上王孙公主的品级,这在京城轰动一时。后来,邹氏生了她之后,难产而死。她把仇恨记在聂帅与小邹氏的头上,认为他们狼狈为奸,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多年来使尽手段,耍尽心机与聂帅相斗,终于被她逮到一个机会,陷聂帅与三哥于死地。 长兴岭一役,聂帅统领的大戚十万大军葬身赤焰火海,长兴岭夷为一片平地,聂帅父子战死。当时小邹氏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听闻噩耗后当即昏厥过去,当夜腹痛如绞,硬生生把一个已成形的男婴流了出来。 前世的自己,站在门外,听着屋里传来一阵紧接一阵凄惨的叫声,看着产婆慌慌张张的朝自己禀报:“血崩,大人孩子都保不住”的时候,面容森冷,有一种报复后的意气风发喷薄而出。 她终于报仇了,二房向她道贺,她沾沾自喜,殊不知,不久之后,自己却锒铛入狱,秋后问斩。那个时候的三房,死的死,出家的出家,入狱的入狱,丰厚的财产悉数落到了二房的手里面。 今世的她渐渐想明白了,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房的财产是蝉,自己报复三房,要把落入小邹氏手里的三房的丰厚财产拿过来,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自己是螳螂。而结果呢,三房的财产却悉数落到了二房的手里头,所以说,真正的黄雀是二房哪! 现在她回来了,三房的财产可全都是她早逝的母亲的嫁妆,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指染。 即便是那两盒野山参也不行。 第十一章 邀约看戏 聂思环眼珠一转:“既然七姐姐的身子大好了,而且脸色瞧着也不错,人常说,三分病七分养,这养嘛,当然要保持心情愉悦,这病才能好得快。我瞧着这两天的天气不错,这样好了,明天我们就到京城南边的天香戏园子听戏吧。听说那里有个名角,唤做楚寒湘,是个英俊小生,唱起戏来有模有样,老太太可喜欢他了,专程去了好几趟专门听他的戏呢。” “楚寒湘?”聂思芸微拧了一下眉头。 这个楚寒湘,的确是个模样俊美的小生,唱腔又好,就是架子大了些,以他的话说,他自小立了规矩,只在戏园子里唱戏,绝不过府唱戏,即便是皇天老子来了也一样不给面子。 即便如此,仍有很多的达官贵人,后宅太太夫人们争先恐后去听他的戏。 楚寒湘虽说是一个伶人,但也的确是一个很有功底的人,每一场戏都让人听得如痴如醉,赞不绝口。人常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足以证明,楚寒湘是下了苦功的。 聂思环是跟着老太太去听了几次戏,这才认识了楚寒湘。 并非只有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才会捧唱戏之人,闺阁小姐也会。 就像聂思环。 楚寒湘生得极为俊美,墨色的浓眉斜飞入鬓,鼻梁俊挺笔直,嘴唇薄如刀削,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似笑非笑,隐隐带着一抹邪气。眉宇之间有种优雅与冷漠相互混合的独特气质,这种冷淡而贵气的风情,把天下千万少女少妇迷得人神魂颠倒。 就连眼高于顶的聂思环也架不住三天两头朝戏园子跑,只为一睹美人芳容。 如今老太太也喜欢上听楚寒湘的戏,于是聂思环打着老太太的名号,朝天香戏园子跑得更勤了。 而且,为了博美人一笑,还不失时机地帮衬着楚寒湘,好让他对自己另眼相看。 聂思芸微不可闻地笑了笑,她倒是真想会会这个楚寒湘。 “既是八妹妹的大力举荐,那我们明天就到福祥戏园子听戏吧。只不过……”聂思芸看向聂思环,微拧了一下眉头,“我听说那个楚寒湘架子大得很,寻常人家可听不到他的戏。” 聂思环得意道:“这有什么,我们威宁侯府可不是寻常人家。再者,明天就是初五,我打听过了,那个楚寒湘每逢初一、初五、初十、十五必定会出来唱戏。我们明天直接把老太太的贴子递过去,准能占到一个好位置。” “那就有劳八妹妹了。”聂思芸朝聂思环感激地笑笑。 聂思环也在得意地笑着。 聂思葶看了一眼聂思芸。她总觉得有那么一些不对劲,至于哪个地方不对劲了,她一时半会的又说不上来。 面前的这位七妹妹,给她的感觉一会熟悉,一会陌生,一会极为亲近,一会又疏离得很。她要细细甄别一番,却又对上对方天真无邪兼依赖的笑容,把她的疑惑打散得一干二净。 就好比今天,七妹妹怎么无端端的想要去听戏呢?她记得这个七妹妹只爱听说书,在茶楼里一泡就是半天,而且规矩也很多,专辟一个楼阁,垂下珠帘,还有一应的茶水点心,伺候得很是周全,听得兴奋之余还会打赏,出手也阔绰,喜得那些说书人说得更带劲了。 她伸手拧了两边的太阳穴,头在隐隐作痛。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疑神疑鬼的,难不成是昨天夜里没睡好么? 她再度把目光投向聂思芸,后者嘻嘻笑着,目光里一片纯净无瑕,有的只是对明天看戏的向往,还有掩饰不住的对那位出名的戏,子楚寒湘的好奇。 看来是她多想了。 聂思葶看看天时,已是不早了。她此行的目的,就是来探探面前这位七妹妹的口风的。毕竟是自己身边的两个大丫头露了马脚,让聂思芸起了疑心,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对于她们二房的计划是大大的不利。所以,她带聂思环过来,一方面探虚实,另一方面授意聂思环,以听戏为由笼络聂思芸,稳住她的心。不曾想,聂思环完成得非常好,她手下的丫环也很出色,诓了三房三盒名贵的野山参,还顺理成章地请聂思芸去听戏。这样又有得玩又有得拿的,她就不相信这样的法子还收不了聂思芸的心。果然,一切如她所料,进行的异常顺利。 既是目的已经达到,聂思葶觉得自己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况且她自己的院子此刻正乱成一窝粥,她最得力的两个大丫环被撵出了府,无异于直直斩断了她的左臂右膀,她此刻心疼得要命,却又苦于无法说出口。 还有老侯爷那边,这个事情对于她的影响极为不利,毕竟是她屋子里的丫环出了问题,又被老侯爷抓了个正着,如今之计,不是极力为自己开脱洗白,而是勇于认错。老侯爷领兵打仗多年,眼中揉不下一粒沙子,反而对那些知错能改的人另眼相看。所以,聂思葶想好了,去认错,破釜沉舟重新赢得老侯爷对自己的信任。 她站起身来,对聂思芸道:“七妹妹,你本来身子骨弱,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如今方才好了些,不宜太过劳神。我看天时也不早了,这样吧,我与八妹妹先回去,明日再相约一起看戏去。” 聂思芸感激地朝聂思葶笑笑:“多谢姐姐与妹妹来看我,不然的话,我还以为自己真的是三房弃女,没人要了呢。幸好有你们二房,我就知道,在整个威宁侯府里,就数你们待我最好了。” 听得聂思芸如是说,聂思环很是受用,眼睛笑得眯眯的。聂思葶却在听得“弃女”这两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肌肉抽了一下,忙把话题岔开。 “七妹妹说的哪里话?我们是好姐妹啊。我们又是自小一块长大的,简直比亲姐妹还要亲上三分呢。”聂思葶笑得很是虚伪,还用手替聂思芸掖了掖被角,扶好引枕,让聂思芸靠得更舒服一些。这一系列动作显得关怀备至,让一旁的丫环们看得感动不已,原来我们的三小姐与七小姐的感情这么好啊。 聂思葶又说了些平日里的注意事项,然后拉着聂思环,带着身边的丫环走了。聂思芸看着她们消失的背影,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的消弥殆尽。 第十二章 滨州董郎 聂思葶出来之后,并没有与聂思环回各自的院子里去,姐妹二人直接去了二房夫人,也就是她们的母亲沈氏的院子里。 沈氏身着大红牡丹锦纱,下面是雪白荷叶花边褥裙,正坐在榻上翻阅着手中的一本帐册。一个长相俊丽的大丫环手里拿着一对金瓜,半跪在榻前,力度匀称地替二夫人捶着腿。 二夫人已不再年轻,年近四十的她眼角已有了细细的鱼尾纹,需打厚厚的粉底才能遮掩得住。即便如此,但由于二夫人的五官精致小巧,仍让人一时之间无法猜测出她的年纪。 见聂思葶聂思环姐妹俩过来了,沈氏把目光自帐册调了出来,示意姐妹俩坐下,然后又挥了一下手。屋里的丫头婆子便明白了,二夫人这是有体己的话要对姐妹俩说,于是皆垂了头,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金菊,你也下去吧。”二夫人朝仍半跪在榻前的金菊吩咐道,“还有,把门掩上。” 金菊微愣了一下。她是二夫人跟前最信任的大丫环,要在往常,二夫人可从来没有要她回避过的事情。想必今天要与两位小姐商量的,定是隐秘得不能再隐秘的事情。于是她低声应了,站起身来,把手中的金瓜放于榻的一侧,低着头退了下去。 聂思葶与聂思环各寻了锦凳,在榻前坐了下来。 二夫人轻抬眼眸,扫了两个女儿一眼:“那个聂思芸现在怎么样了?” “好着呢,能吃能睡的,就那大补汤,都喝下了整整两碗。”八小姐聂思环抢先答道,一想到方才她看到的那个情景,不由撇了撇嘴,“母亲,依女儿看来,似乎那个聂思芸是装的,如果她头上的伤真的有那么严重的话,会这个样子么?只怕是早就躺在榻上直哼唧了。” 二夫人微拧了眉头,看向三小姐聂思葶。 聂思葶也拧了眉尖。 方才她没有在意,现在经聂思环这么一提起,她真的觉得有些奇怪。难道说,那位什么一代医圣徐谷子并非浪得虚名,而是真的有那么一点本事? “葶儿,你认为呢?”二夫人开口征询道。 聂思葶点了一下头:“八妹妹观察得真仔细,这一点我这个做姐姐的倒是忽略了。不过,我倒是听得聂思芸提起,说她这头上的伤,请的是一代医圣徐谷子来看过。以那位徐谷子的名气,或许一治就奏效也说不定。” 这回轮到二夫人觉得奇怪了:“那位徐谷子真的有那么厉害的医术么?听说他常年在北疆行医,从不涉足京城。而且,性子十分执拗,从不替达官贵人治病及调理身子,这会子怎么了,居然替那丫头看起病来了?” 聂思环呶呶嘴,有些不服气道:“还不是聂思芸的舅老爷花了一大笔银子从北疆把人请过来的!说到她的那个舅老爷,对她还真是上心哪,这么难请的大夫都能请得来,肯定花了不少银子!” 一说到银子,二夫人的脸不由抽了一下。 在她的眼里,三房的所有财产都终将是她的,她谋划了那么多年,甚至不惜替三房抚养聂思芸,其目的不言而寓。虽说这其中,老侯爷那边也补贴了她不少,她并没有吃亏,反而赚了。但是,现在倒好,邹府那边拼命挥霍银子,出了天价请了个名医过来,用得着这样吗?再这样下去的话,邹府那边的财产肯定要被邹老爷挥霍完了,到时候,她打垮邹府又有什么用呢?拿到的只是个空架子而已。 不行,绝对不能再这样任着邹府胡闹下去了,她必须尽快部署,把邹府的财产拿到手才成! 一想到这,二夫人就觉得自信得很。她胸有成竹,为了邹府的财产她都谋划了好久了,准能一击成功。 不过…… 三房的那个聂思芸自小就古灵精怪的,聪颖过人,现在她们二房的丫环不争气,闹出些幺娥子来,就怕那个鬼丫头对她们二房生了芥蒂,起了疑心,到时就麻烦了。 二夫人的目光渐转凌厉:“你们两个可都听好了,给我死死盯住那鬼丫头,一有异动,立刻向我禀报,一刻也不许耽搁。” 这话听得姐妹俩一愣。 聂思葶试探地问道:“母亲在担心什么?” 二夫人缓缓吐了一口气:“葶儿,你要管束好你屋子里的丫环们,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还有,娘觉得这事发生得过于蹊跷,按那鬼丫头平日的性子,即便你的丫环有什么错处,看在往日的情份上,也会宽宥一二,怎么今个儿穷追猛打的,非得要置你的丫环于死地呢?” 聂思葶天资聪慧,经二夫人这么一点拨,马上醒悟过来:“莫非是鬼丫头身边的丫环春柳与采芹的故意挑拨?” 二夫人点点头:“不排除有这个可能。那两个丫环是邹氏生前的时候就安排好留在那鬼丫头身边的,毕竟不是我们的人。那鬼丫头使唤她们也使唤得顺手,我也不敢轻易换掉她们。今天看来,不换怕是不行了,得换,而且必须尽快换掉。” 聂思葶嫣然一笑:“母亲尽管放心,此事就交给葶儿好了,保证处理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二夫人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一些,欣赏地看着聂思葶。这个女儿是她亲手教出来的,跟她极为相似,能力方面绝对是信得过的。 “滨州那个董秀才,乡试考得如何?”二夫人又想起一事来。 聂思葶笑了起来:“母亲您真是有眼光,那位董秀才,果然是个读书的材料,人又上进,这一次的乡试,夺得了滨州头名,不日便会来京。董秀才还特地托人捎信来,多谢母亲的慷慨资助,日后定当犬马之劳,以报大恩。” 二夫人唇边噙笑:“你回头告诉他,报恩就不必了,只要他乖乖听话,日后自有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聂思葶笑着应道:“女儿知道,如今那送信的人还在等着我们的回话呢,我把母亲的意思传达于他便是。” 一旁的聂思环不悦地撅起嘴:“母亲这是怎么了,为何要花如此大的力气资助一个外人呢。那个董秀才,说到底还不是那鬼丫头的夫君?母亲这么慷慨大方,难不成真的把她当成自家女儿了?” 二夫人笑了起来:“看看环儿,吃醋了不是?”她瞅了聂思环一眼,打趣道,“是不是看到那鬼丫头订了亲,我的环儿也芳心萌动了呀?” 聂思环脸一红,见聂思葶在一旁掩口含笑看着自己,不由一跺脚,不依不饶道:“母亲偏心就是喜欢拿环儿取笑,三姐姐还没有订下亲事呢,怎么也轮不到我呀。”说到最后,女儿家的娇羞浮现在脸上,不由得垂下头去。 看到一向大大咧咧惯了的女儿一副深闺女儿的模样,二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好好,娘不偏心,娘会为你们姐妹二人好好谋划,给你们订一门风风光光的亲事的!” 第十三章 女诫这本书 娘仨又说了一会子话,看得二夫人有些倦了,聂思葶与聂思环姐妹便领着自己的丫环退了出来。 走在之字回廊的时候,聂思环一拉扯住聂思葶的衣袖,讨好道:“三姐姐,母亲一向夸你聪明能干,但对我却是一丝半毫的夸赞也不曾有。这样吧,你去忙采芹春柳那两个死丫头的事情,至于董秀才的事情嘛,就让我去办吧,也让我在母亲面前露露脸。” 聂思葶含笑看着面前的八妹妹,微侧了侧头,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聂思环一时之间没听明白聂思葶的话,直接道:“这还不简单?董秀才不是要赴京赶考吗?我派人去接应他,专请最有名的京城震远镖局的镖师,保管他身上一根毫毛都不会少。” 聂思葶冷笑一声:“八妹妹,你想得太简单了,难道你看不出母亲的心思?你以为母亲花了那么多的心血培养董秀才,就是为了要把他送与小七做夫君,让小七风光大嫁,成为状元夫人,替我们威宁侯府光耀门楣?” 聂思环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问道:“难道母亲的意思是,董秀才前途不可限量,绝不能成为小七的夫君,我们要在半道上杀了他?” 聂思葶不禁有些气结,用手指戳了一下聂思环的脑袋:“你这脑子,除了吃的,不可以想些其他的?母亲辛辛苦苦培养一个董秀才出来,他还未把我们威宁侯府的恩情还清呢,就要杀了他,你以为母亲会做这样的亏本买卖?” 聂思环忍不住摸一下脑袋,这个董秀才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母亲到底要三姐姐去干什么呢? 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抬起头来,嘻嘻笑道:“好姐姐,你知道我的脑子不好使,你就直说了吧,到底母亲你要去做什么?” 聂思葶看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家的,就不要问那么多了吧?反正这个事情我搞掂就是了。关于那个董秀才,你在聂思芸面前可绝不能透出半点口风来,要不然的话,母亲可饶不了你!” 说罢,径直带着丫环转身走了。 留下聂思环愣愣地站在原地。 站了半晌,聂思环狠狠地跺脚,嘟着嘴道:“三姐姐就是这个样子,什么事情都不跟我说。凭什么说我是小孩子啊,我都快十四了!” 蓝苏心疼地看着聂思环的鞋子:“小姐,你别再跺脚了,你再跺脚的话,这新换上的鞋子就不能再要了。” 聂思环大吃一惊,低头看去,果然看到自己绣了连理枝缀了珍珠的绣花鞋面脏污一片,东一块西一块尽是青苔的痕迹,想必方才她跺脚的时候没有看清楚,对着草丛就跺下去了。 “这么难看啊?”聂思环的嘴巴嘟得老高,跟自己生了一会闷气,然后抬起头,看了蓝苏一眼:“还不赶快帮我擦拭干净。” 蓝苏苦着脸,有些不想动。 聂思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蓝苏无奈,只好磨磨蹭蹭地掏出自己身上藏着的洁白的丝绢子,蹲了下来,替聂思环细细把绣花鞋面上沾着的绿油油的,看着十分恶心的青苔擦去。 鞋子擦得很是干净,由于是刚沾上去的,也比较容易擦拭,鞋面上只留下一点淡青色的痕迹,不认真看的话并不能看得出来。 聂思环露出满意的笑容。 蓝苏的神情却看着快哭了。 这条丝白的绢子还是她今年刚升上一等丫环,为犒劳自己而买的,花了好几两银子。当然,买这么贵重的绢子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在上面绣上自己的名字,给自己相中的情郎作见面礼。这下倒好,名字才刚绣上,还未见到情郎呢,这条绢子便不能用了。 一见蓝苏这神情,聂思环就来气,要不是方才这死妮子立了功,她早就把这个死妮子撵回屋里去了。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好了,不就是一条帕子的事情么?值得你这般像死了爹娘般的嚎丧?我屋里头的箱笼里就有十条八条这样的绢子,你回头去拿一条就好了!” 蓝苏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她小心冀冀地看了聂思环一眼:“小姐,要不,咱们回去吧。” “回去?”聂思环愣了一下,马上道,“不行,母亲要我盯实聂思芸,我这就过她的屋里去!” 其实她心里面想的是:今天实在是太倒霉了,跺一下脚都能跺到草丛里去,沾了一鞋面的青苔。不行,得把这霉运传给聂思芸才成! 她走得飞快,蓝苏在后面急赶慢赶,怎么都赶不上。 正在院子里忙乎的采芹一抬头,就看到聂思环冲将进来,她愕了一下:“八小姐?” 方才不是已经来过了么,怎么又来了? 她看到八小姐在院子四周乱走,还用力跺了好几次脚,脸上不由露出迷茫的神色来。 跺了几次脚之后,聂思环觉得甚是满意,这才进屋去了。 屋里,聂思芸正倚在床头,靠着半旧的泼墨引枕,翻看着一本《女戒》,精神头很好。 前世的聂思芸根本不走寻常路,对于《女戒》之类的书籍更是深恶痛绝。但是自打她对清河长公主的长子李誉一见钟情,念念不忘要嫁进公主府。为了能讨得长公主的欢心,她听说长公主最喜欢循规蹈矩的女孩子,于是不惜改头换面,改变自己,咬紧牙关,憋足了劲通读了《女诫》之类的书籍,甚至达到了倒背如流的程度,可惜,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今世的她,对于这本前世来说背得烂熟的书,说不上喜欢与厌恶,只是无聊,只是习惯使然罢了。 于是聂思环一进屋子,迎面便撞到聂思芸捧着《女诫》在阅读的样子,她不由惊奇地瞪大眼睛,发出一声惊讶的“啊?” 在她的记忆里,只有像三姐这样的京城名媛才看《女戒》这样的书籍,那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有家教的淑女应有的涵养。这话是她的母亲二夫人说的。 应着她的这声“啊”,聂思芸手中的书如抛物线般甩了出去,在转过头来的时候,配上惊喜的表情:“八妹妹,你来了!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一整天都傻乎乎的坐着,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都快闷死了!” 聂思环看着那本书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惊疑不定地把目光投向聂思芸。 聂思芸神色自若,招呼着聂思环:“八妹妹,快过来坐。春柳,挪****凳过来,摆近些,让我与八妹妹好好说上话。还有,把今天早上舅老爷捎过来的福建大红袍给八小姐泡上。” 春柳一一应了,搬了锦凳过来,请聂思环坐下,然后很快又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大红袍上来。 捧着茶杯,嗅着自茶水中散发出的诱人的茶香,聂思环妒忌地想着:这个聂思芸的舅老爷真是有钱,连这么名贵的茶叶都吃得起。看起来这个邹氏的外家果然底子殷实,难怪自己的母亲一直紧盯着她家不放。 转眼看着春柳拾起方才聂思芸抛落在地上的《女诫》,聂思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七姐,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看这书了?” 聂思芸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春柳身上。春柳马上会意,“哎哟”一声道:“八小姐真是爱说笑,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小姐的性子,哪能静得下心来看书呢?要不是摔破了头,大夫嘱咐切不可乱动,舅老爷才命人送书来束缚住小姐,小姐才不看这破劳什子书呢!” 聂思芸的眼中露出赞许,她对春柳是愈发欣赏了。 其实,春柳的话里还是有些真实成份的。就比如这书,真的是聂思芸的舅老爷邹德安连同名贵茶叶一块遣人送过来的,目的是借此管束住聂思芸的性子,让她收收心。 第十四章 杀人灭口 聂思环奇道:“舅老爷为啥要送这本书过来?” 聂思芸幽幽叹口气道:“舅老爷说我无人管束,性子野得跟男孩子似的,爬上假山扑蝶玩,爬到树上掏鸟窝,跳到塘里抓鱼等等,哪像是一个名门闺秀该做的事情?如今得了教训,得好好收收性子才成,这不,就给我送这破劳什子书来了!” 语气里尽是不屑。 聂思环微扬了一下唇角,笑容隐藏在嘴边。 把聂思芸养成野小子的样子,败坏她的闺誉,这是二夫人放养的手段,也是二夫人抚养聂思芸的终极目标。 只不过的是,二夫人有一点还是估算错了。她把聂思芸放养,连带自己的亲生女儿聂思环也一并放养了,如今的聂思环也跟聂思芸一般,根本就不喜欢《女诫》之类的如何做好一个名门淑媛的书,令到二夫人很是头疼。 聂思环再问:“舅老爷为啥要七姐成为名门闺秀,我们本来就是啊!” 聂思芸使劲点头:“对啊,我也是这么跟送书的人说的。那人说,舅老爷说了,我要成为另一种名门闺秀,这样的话,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劳什子未婚夫董秀才才会喜欢我……” “董秀才?”聂思环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着聂思芸。 方才,在自己母亲的屋子里,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起董秀才的事情。这才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聂思芸竟然向她提到了这个人……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聂思芸是随口说出,抬起头来看到聂思环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不由吓了一跳:“八妹妹,你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你识得那个姓董的?” “不不不,不认识。”聂思环慌忙否认,“我平日都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识得什么董秀才?只不过我一直以来都不知道七姐有个订亲的未婚夫,所以乍一听到吓了一跳,未免有些失礼了。” 聂思芸把身子往后靠,幽幽道:“我又何尝不是呢?当我乍一听到我有一个未婚夫,竟然还是个穷酸秀才,可把我吓死了。” 聂思环从聂思芸的话里头听出另一重意思:“七姐的意思是,你不喜欢姓董那个秀才?” 聂思芸冷笑一声:“八妹妹,你未免把我看低了,我不管怎么说,也是堂堂威宁侯府的正儿八经的小姐,在京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我下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酸秀才,倒不如杀了我来得痛快!” 这话聂思环听得很是受用,她熟识的聂思芸便是这样的人,心高气傲,根本就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要她下嫁,在众京城的姐妹面前失了面子,那真的比死还难受。 她暗暗高兴,聂思芸依然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聂思芸,并没有因为三姐丫环的变故而有一丁点的变化。还有,她更高兴的是,聂思芸不喜欢那个母亲口中前程无量的董秀才,如此一来,她就不用担心聂思芸嫁给董秀才,成了状元夫人,而将自己比下去了。 母亲应允过她,要给她许一门好亲事。这个好亲事是以聂思芸为参照物的,她嫁得好,就意味着聂思芸嫁得不好。在母亲的计划里,聂思芸只是一枚棋子,结局当然是有多惨整多惨。 聂思芸猛然坐了起来,像想了一个绝好的主意般,看着聂思环,眼睛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八妹妹,我有一个好的主意,要不我们差人将那个董秀才给……” 说到这,聂思芸不再说下去,而是比划了一下,做了一个“杀人灭口”的动作。 要换作别人,听到聂思芸只因“不喜欢喜未婚夫,就要将之杀掉”的这种惊世骇俗的想法,准会被吓个半死。但是聂思环不等同于其他普通人,她是与聂思芸“一个碗里吃饭,一个被窝里睡觉”这般亲密的关系下一起长大的,认知基本一致,当下听得聂思芸如此一说,马上拍桌子叫道:“好啊!” 再转念一想,忙急急收口:“不好!” 聂思芸尤自处于自己的小兴奋当中,被聂思环这么迎头棒喝,当即不开心起来,白了聂思环一眼:“有什么不好?” 聂思环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在方才,她与三姐聂思葶分开的时候,聂思葶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掺和董秀才的事情,如今她掺和进去的话,万一破坏了母亲的计划,那可如何是好? “为什么不好?”聂思芸再次提高嗓音,语气里颇有些同为姐妹却不同气连枝的埋怨。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聂思环,乌闪乌闪的眼睛里升腾起一股疑惑:“难不成你喜欢那个姓董的……” “怎么可能?!”聂思环吓了一大跳,忙矢口否认,“七姐,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喜欢上那个穷酸秀才呢?” 其实聂思环想说的是,你聂思芸都看不上的人,我如果看上的话,那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她表面上与聂思芸和睦相处,其实明里暗里都在与聂思芸较劲,反正,她绝对不能输给聂思芸就是了。 “果然是我的好姐妹,我不喜欢的你也不准喜欢!”聂思芸很霸道地一边说着,一边欺身过来,重重地抱了聂思环一下。 聂思环嘿嘿地笑着,心里想道:“谁与你是好姐妹了?这些年来母亲为了拉拢你,离间你与三房那边的关系,把我应得的宠爱都分了你一半。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到时侯必须全部还回来!” 呷了一口茶,聂思芸仍在皱着眉头嘟嘟囔囔:“为什么就不能把那个姓董的给做了呢,难不成我真的要嫁给那个穷酸小子?” 聂思环心念一动,陪笑道:“七姐莫急,既是七姐不喜欢,我待会就与母亲说去。虽说你是三房的人,但是毕竟三婶婶走得早,你又是我母亲一手抚养大的,对你的婚姻大事至少有一半的作主权吧。再说了,我母亲那么疼你,你不喜欢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强迫你的。” 聂思芸这才开心起来,极力怂恿聂思环快跟二夫人说去。 聂思环既然打探到了消息,正巴不得早些离开,于是便顺势起身告辞,赶去与二夫人商议去了。 直至聂思环彻底消失在院子外头,聂思芸这才慢慢敛去脸上的笑意,换上冷峻的神色。 在与聂思环的对话中,她挖了一个坑,就等着二房往里跳了。 而且,她相信,二房一定会跳到坑里去的,不然的话,后面的剧情没法演下去。 不过…… 她微微拧眉。方才她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倘若传出去的话,对她的闺誉是大大的不利。但是,为了能够彻查出前世所发生之事的来龙去脉,牺牲自己的闺誉也值了。 第十五章 邀功 聂思环领着蓝苏急匆匆地赶往二夫人的兰汀院。 一路上,聂思环步伐轻快,心花怒放。看起来她选择到聂思芸那里倒掉霉运,真的一点都没有选错地方,这不,才一会的功夫,就打听到这么些重磅的消息,是不是说明她转运了? 在兰汀院的门前,碰到刚好办完事赶回来向二夫人汇报的三小姐聂思葶。聂思葶见自己的亲妹妹走路一步蹦三跳,不由觉得好笑,忙唤住她:“环儿。” 聂思环停下脚步。 聂思葶循循善诱:“环儿,你都快十四的人了,是个大姑娘了,走路得稳重点,别像个小孩子似的蹦来跳去的,惹人笑话。” 若是平日里,聂思环对于这个姐姐的话还是言听计从的,但是方才她在聂思葶面前吃了瘪,好说歹说聂思葶都不让她知道母亲的计划,如今她得了好消息,正要赶去向母亲献宝,自信心膨爆得满满当当的,对聂思葶便有些爱理不理的:“三姐,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赶着告诉母亲去!” 说完,先一步聂思葶跨入院子里去了。 聂思葶微眯了一下眼睛。她素来知道这个妹妹有几斤几两,能打听到什么重磅消息她自是不信的,于是不在意的笑笑,跟在聂思环的后面进去了。 刚一进到屋里,就看到一脸兴奋的聂思环对着二夫人叽叽喳喳地说开了:“母亲,我方才去了聂思芸那里探了一下她的口风,您猜她怎么着?她居然一丁点都不喜欢那个董秀才,还说下嫁给一个穷酸秀才生生辱没她的大家闺秀名节什么的,还扬言要派人杀了董秀才呢!” 二夫人还未反应过来,聂思葶已抢先一步赶到聂思环面前,顾不得与二夫人打招呼,就急不可耐地问道:“环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目光炯炯地盯着聂思环,方才自这个她一向瞧不起的妹妹口中说出的消息,实在是令她太兴奋了。那个聂思芸想要杀了董秀才?真是太好了。 方才她还担心来着,怕这个三房的聂思芸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特别是她房里那两个蠢丫环办了坏事,令得她十分的担心聂思芸会倒向三房那一边,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她操心得多余了。 自作主张,任性妄为。这一直就是她所认识的聂思芸的真实写照。 也是她与二夫人多年来“辛劳”培养的结果。 聂思环不满地看向聂思葶:“三姐你干嘛啊?你要搞清楚,这个重磅消息可是我亲自从聂思芸的嘴里头听到的,你不许跟我抢功!” 聂思葶有些哭笑不得地望着面前这位少根筋的亲生妹妹。她得了重磅消息又怎样?不会利用的话,这个消息依旧是个没用的消息。但是换作她就不同了,她甚至可以利用这样一条消息逼死一个人。 二夫人从聂思葶的语气里听出一丝端倪,抬头看着聂思葶,示意她说下去。 聂思葶笑意盈盈道:“母亲,七妹妹的婚事,还是得仰仗你替她出头才成啊。七妹妹自小就寄养在我们这里,与我们姐妹几个一块长大,情比同胞,如今她婚路不畅,若不替她出头,一则显得我们无情,二则只怕以她那性子,真的会闯出什么大祸来。” 二夫人煞有介事般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是这般想呢?只是我不过是七丫头的养母,她的母亲虽说不在了,但是父亲健在,我没有越偕的道理吧?我自会寻个时机跟老太太,还有聂帅说明我的意思,至于他们肯不肯采纳我的意见,我就不知道了。” 聂思葶蹙眉侧头作沉思状,片刻之后忽地睁大眼睛道:“母亲,葶儿倒是想起一事来。前几天永宁侯夫人不是过府叙话么?话语中似乎提到清河公主府的世子爷今年将近二十了,尚未婚配,清河长公主似乎有些着急,托永宁侯夫人四下打听京城里哪个官宦世家有女儿待字闺中呢。” 经女儿一点拨,二夫人这才想起前几天的事情来,不由也笑了:“哦,我想起来了,永宁侯夫人过府来说话,的确提到过这件事情来着,我一时之间倒给忘了。当时我还对永宁侯夫人说,我近日身子倦怠,懒于出门,也不知道哪家有这样的姑娘呢……” 此时的聂思环,脸突然红了,低垂着头,危襟正坐,一副乖乖小姐的模样,心里却在一个劲的说:“看过来看过来,我就是这样的姑娘啊。” 只可惜她心里头的话并没有被二夫人与聂思葶读到。 二夫人含笑道:“这可是桩好姻缘。听闻那位世子长相俊美,与七丫头倒是登对。这样好了,我明天就寻个时机跟永宁侯夫人说去……” 聂思环终于忍无可忍,“豁”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二夫人,眼睛里蕴满泪水:“娘,你,你太偏心了!” 说完,不管不顾的跑出去了。 留下聂思葶与二夫人面面相觑。 二夫人指着聂思环消失的地方,惊愕不已道:“你的妹妹又在发什么神经,怎么如此没有礼数,怒意冲冲就冲出去了?” 聂思葶一副明了的样子,斯条慢理道:“母亲,你还是别理她了。她呀,就是被您给惯坏了,什么都想要最好的。这不,听说你把现今天下最有前途的青年才俊给聂思芸拉媒,她听不下去,所以就跑了。” 二夫人又气又好笑,跺脚道:“这丫头,就是少根筋!她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难不成我还会亏待她不成!” 聂思葶姿态优雅地拈起一枚密饯,放入口中,细细品味了一番,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才说道:“是啊,我这个妹妹啊,还真是令人头痛,怎么就没有遗传到母亲一丝一毫的精明呢?我们布下的这么大的一个局,她不明白倒也罢了,现在居然吃那个鬼丫头的醋!那个清河长公主家的世子岂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嫁的!那不是找死么!” 二夫人面露忧色:“难不成环儿那丫头,喜欢上清河长公主家的那位了?” 聂思葶不在意道:“母亲多虑了。若论这天底下姑娘们心中的青年才俊,莫过于平西王与清河长公主府的李誉世子了。虽说这平西王乃我大戚唯一的一位异姓王爷,手握重权,但其性情古怪,不说也罢。倒是这位李誉世子,长相俊美,兼之风流倜傥,那回眸一笑不知道勾去多少姑娘家的芳心呢。所以说,环儿仰慕他也属正常。” 二夫人大为紧张,斩钉截铁道:“环儿想嫁给那个李世子,我绝不答应!” 聂思葶笑笑:“母亲不必紧张,依我看哪,那位李世子未必看得上咱们家环儿。” 二夫人:“……” 的确,自己家的闺女的确没有那鬼丫头好看,但是人各有千秋,自己家的闺女虽说有些发胖,但那是有福气的表现啊,要是万一清河长公主家的那位世子爷好这一口怎么办? “反正我绝对不会答应的!”二夫人再次重复道。这一次,气势明显弱了下去。 聂思葶拍拍二夫人的手:“母亲,您就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好了,环儿那边我会看着的,保证绝对不会让她与那位李家世子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第十六章 嫁给太子 “那你是怎么想的?”二夫人转过头来,盯着聂思葶,问道。 她想知道面前这个女儿的想法,毕竟女儿在之前都说了:“若论这天底下姑娘们心中的青年才俊,莫过于平西王与清河长公主府的李誉世子……”她怕聂思葶有别的想法。 聂思葶笑笑道:“母亲,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对那个世子爷动心的。再说了,我终将要成为太子妃的,从此入主后宫,母仪天下,不是吗?” “你能这样想,那再好不过了。”二夫人看着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女儿,满意地笑了。 聂思葶却垂下头去,微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叹息。 是啊,她的命运是被安排了的,自小母亲就对她说太子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如何的位高权重,她嫁给太子会享受到如何如何的荣耀,她也一直生活在这个自己编织的美梦里,直到有一天…… 她见到了太子! 她至今仍然说不出,当时见到太子是如何的震惊与不敢相信。 小时候,她就听说太子爱吃,是个十足的吃货,是宫里所有皇子中长得最“壮硕”的,可真正见到了,她不禁要哀叹,这哪里是“壮硕”,分明就是一头猪嘛。 大戚女子以瘦为美,虽说对于男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限制,但是一般的眼光都是男子要身形均称,才有玉树临风之感。可对于太子来说,玉树临风这四个字简直与他无缘。太子坐在那里,令她第一个直觉就是,菜市场的屠夫把一坨肉平摊到案板上的场景。 那一次会面,一个时辰里,她时不时听到太子坐着的椅子发出的哀鸣,足足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她都在担心太子坐着的椅子突然塌了,太子从椅子上摔下来然后像一坨肉般铺在地上…… 幸好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不然的话,做椅子的工匠可能要被拉出去砍头了。 回来之后,她足足有三天三夜吃不下饭,一想到太子的那个模样她就觉得恶心。但是,她的母亲,二夫人却对太子赞不绝口,说一看长相就知道是个有福气的,往宫里跑得更勤了。 不久之后,皇宫里面便有消息传来,说是太子妃钦定在威宁侯宁,这是皇上与老侯爷曾经的约定。 可是结果却大大出二夫人的预料之外,钦定的太子妃人选居然是三房的聂思琴! 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同时感到一阵的失落。 但是,二夫人不依了,自己花钱疏通关系,让人在皇上面前吹枕边风,重提皇家与威宁侯府的亲事,又快快让自己的女儿与太子爷见了一面,还私底下买通太子爷身边的人,打探太子爷的态度,知道太子爷对自己的女儿很满意,于是二夫人的一颗心这才彻底放了下来。没想到,十拿九稳的事情,居然让三房占了便宜,二夫人哪里肯依呢? 二夫人跑到老太太面前大哭了一场,又极力嘲讽三房的五小姐聂思琴不过是继室所出,身份低微,哪里就配得上太子了? 老太太偏宠二房,于是在老侯爷跟前替二房说足了好话,不想老侯爷意志坚定,坚决不改初衷,还把老太太狠狠地骂了一顿,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哪能因了二房就冷落三房。老太太受了一肚子气回来,又把二夫人数落一顿,说二房不争气,害她在老侯爷面前没了面子。 二夫人见闹过之后没见成效,便狠下心来,咬牙切齿对她说道:“女儿,母亲这回是豁出去了,不管使什么法子,一定要让你登上太子妃的宝座!” 她以为这个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不曾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二夫人带她入宫会见太子的事情,不知怎的就传到了京城里的贵人圈子里,那些见不得她好的对头小姐们,便将此事大说特说,害得聂思葶大哭了一场。至此,便转了性子,你不想看到我好,我就活得风风光光给你看!于是她摈弃了对太子的鄙视心理,********对付起聂思琴来,誓要将太子妃的位置夺回来! 那个三房的聂思琴,算她运气好,平白无故捡了个太子妃的头衔,但是人要量力而为,如果没有那个能力,即便给你坐上了太子妃的位置,只怕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呢。 一想到这,聂思葶的嘴角便扬了起来,带着一丝鄙夷。三房的那个聂思琴,连八妹妹的丫环都对付不了,拿什么来对付她呢?只怕她用一个小指头就能把那个聂思琴撩倒! 她仿佛看到聂思琴向她跪地求饶的场景,一下子自信心满满,抬起头来,嘴角带了笑意,对二夫人道:“母亲,你且把心放到肚子里去,那个太子妃的位置我坐定了,别人想抢,门都没有!” “果然是我的好女儿!”二夫人赞许地拍拍聂思葶的手,“好样的,我们母女齐心协力,什么都阻挡不了我们!” 二夫人舒心地笑了,仿佛看到自家女儿嫁入皇家,而自己,就是未来皇帝的丈母娘了。 聂思葶也在静静地笑着,笑得有些嚣张。她不惜嫁给一个胖子,只要这个胖子握有实权,能给她荣耀的一生,这就是她的人生目标! 二夫人快速地从旁边取过置于一边的账本,迅速地翻着,然后,她的手指停在其中一页上,指着上面对聂思葶说道:“乖女儿,你好好干,等你挤兑掉三房那个琴丫头,这两株南宛国的血色珊瑚,就当作是你的嫁妆吧。” 聂思葶欣喜若狂。这两株南宛国的血色珊瑚可是稀世珍宝,足足五尺高,两尺长,天下罕见。平日里二夫人是舍不得让人碰一下的,没想到居然这么慷慨就赠送给自己了。 “多谢母亲。”聂思葶笑意盈盈地起身致谢。 “不过葶儿……”二夫人微拧了眉头,“老侯爷一向偏心三房,不待见我们。这一次你屋里的丫头也着实闹得过火了些,想必老侯爷对我们二房的印象更不好了。我担心日后他会插手我们二房的事情,所以葶儿,你择个日期,向老侯爷认个错吧。” 聂思葶盈润的红唇紧紧地抿着,目光中闪过一丝凌厉。 这个死老头,总是坏她的好事。上一次,非得把她的太子妃的宝座让与三房;现在,又撵走了她屋里的两个大丫环……聂思葶恨得牙痒痒的:总有一天,她一定要让那个死老头付出应有的代价! 二夫人见聂思葶一副神游他方的神情,不由拧紧眉头,不悦道:“葶儿,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聂思葶笑着说道:“母亲,你的话我全听到了,待会我就去跟老侯爷认个错,请求他老人家的原谅。” “你要怎么去请求老侯爷的原谅?”二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 “母亲,你别担心,我自有办法。”聂思葶得意地笑笑。 那个死老头子,吃软不吃硬的,她就来一出苦肉计,她就不相信,那个死老头子不承她的情! 第十七章 诉苦 聂思环一边哭泣着,一路飞奔,把身后的随身丫环蓝苏抛得远远的。待她停下脚步的时候,这才发觉自己来到一处稍显偏僻的院子面前,面前一张横匾,书写着三个大字“拾翠馆”。 聂思环怔了一下,这是七姐聂思芸的居所,她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宁静安祥的午后,清风徐徐吹动着七彩海棠,莹白花蕊不禁风折而微微颤抖着,似娇还羞地绽放。艳盛牡丹的春色,引蝶扑翅。之字形的回廊在花木的掩映下,曲向远方。廊柱上雕刻着珍奇异兽,每个弯转处悬挂着一个个做工精致的五彩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 威宁侯府七小姐的庭院,地理位置很是特殊,虽说是一个较为僻静的处所,但是这里正处于威宁侯府与聂帅帅府的连接中心。威宁侯府与聂帅帅府背对而建,大门开在不同的街区,如果从这边的正门走到那边的正门,需要不下一个时辰的时间。但是巧就巧在这两座宅子是背对而建的,里面是连通的,所以,威宁侯府的小姐们要到聂帅帅府这边游玩,只需过一条水桥即可。而小邹氏去给老太太老侯爷请安,路上的行程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聂思芸的院子就建在水桥的旁边,从地理上来看,还是属于聂帅帅府的地理范围。但是,由于聂思芸是自小就被抱到了二房那边抚养,从小就在威宁侯府那边戏耍,后来大了,姐妹们分了房,聂思芸这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但是,大多时候聂思芸都在老太太的屋里住着,对自己屋里头的摆设也没有那么讲究,因此,拾翠馆相对于府里其他小姐的居所,较为简朴一些。 八小姐聂思环与聂思芸自小交好,来去拾翠馆尤如走进自家院子一般随意。所以她方才一通乱跑,下意识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只是,她记得,聂思芸不是还在三姐聂思葶那里养伤吗?自己无端端的跑来这里作甚! 聂思环自嘲一下,正准备退出,紧闭的院门忽地敞开,采芹探出半个头来,看到聂思环,微微有些讶异:“八小姐?” 这个八小姐,一天三次来看自家小姐,姐妹之间的感情真的有这么好吗? 聂思环吃惊地看着采芹,有些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采芹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七姐姐不是在我三姐的房里休养么?” 春柳刚好外出办事回来,见聂思环在院子门口杵着,而采芹半开着院门,一副呆愣愣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忙把聂思环迎进来:“八小姐快进来坐吧,我们小姐啊,住不惯三小姐的房间,闹着要搬回来住。我们也没了奈何,只得顺了她的意,搬回自家院子来了。” “那当然是自家院子住得舒服一些。”聂思环点头赞同,这让春柳微微有些讶异,不由多看了聂思环一眼。 平日里这位八小姐就是三小姐的跟屁虫,应声虫,容不得别人说自己家姐的一句坏话,今个儿这是怎么了? 难道真被自家小姐说中了,八小姐与三小姐之间已产生隔阂了? 春柳不露声色把聂思环迎进屋里,看到聂思芸在正当面的榻上坐着,趁人不注意飞快地朝聂思芸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小姐,你交待的事情奴婢办妥了。 聂思芸会意地微微一笑,赶忙起身下榻,上前两步,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贵妃榻上坐下,仔细打量一番,惊讶道:“八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睛肿得跟桃似的,谁那么大的胆子,敢欺负我们的小福星?” 八小姐聂思环长得圆润,底下人为了巴结奉承她,便说她长得一副福相,是个小福星。至于眼睛肿的问题,那是因为八小姐本来就是单眼皮,眼睛又小,平日看起来都有点肿肿的,这一通哭下来,肿起来的程度就更不用说了。 聂思环果然紧张起来,一边让采芹拿镜子来照,一边捂住自己的眼睛,一副不想让别人看到的样子。 聂思芸笑着去掰她的手:“自家姐妹有什么好害羞的?你的窘样我又不是没见过!至于你的眼睛消肿问题,我倒是备有一些药水,涂抹之后能即刻消肿,你要不要试试?” 聂思环当然求之不得。一个名门闺秀肿着两只眼睛如何出去见人?何况近段时间京城小姐圈里的活动特别多,她顶着两只桃子如何见人? 当即便催着聂思芸去取药水来。 聂思芸笑着应了,吩咐春柳去取,然后拣了块蜜饯来吃,一边说道:“难不成环儿看到我有了未婚夫,心有戚戚然?” 若在往日,聂思环一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极力否认,不去泄露二夫人及三小姐的计划的。但是,今天的事情实在让她太伤心了,一时之间她把二夫人及三小姐平日里的叮咛全抛到了脑后,感觉到面前的聂思芸似乎比自己的母亲姐姐还要亲,于是便一古脑把自己心中的抱怨全部说了出来。 “我看哪,我的母亲就是偏心,虽说我与三姐是亲姐妹,人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我母亲却不这么认为,三姐在她的心里跟宝似的,事事为她细想周全。而我呢,就跟野草一般,理都懒得理我,让我自生自灭去。她对你,都比对我要好得多……” 聂思芸吓了一跳:“这话怎么说?”屋里的其他丫环也露出迷惑的神色来。 聂思环嘟着嘴道:“五姐,你别不承认,我母亲就是对你比我还要好,那个长公主府的世子爷,她要介绍给你,都不肯介绍给我…… 聂思芸惊愕得眼睛瞪得老大:“长公主府的世子爷,介绍给我?” 聂思环用力地点点头。 聂思芸压住心头巨震,板起脸,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冷笑道:“环儿拿我寻开心不是?” 聂思环愕然地抬起头来,望着聂思芸:“此话怎讲?” 聂思芸冷冷道:“环儿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有婚约的人,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我说推脱就能推脱得了的?只怕是我这退婚的言辞一说出来,这府里再无我的容身之所了。” 春柳一看气氛不对,忙过来打圆场:“八小姐,你莫怪我们小姐说话语气冲了点,小姐自打听说与董公子的婚约之后,心情很不好呢。” 聂思环沉默了一下。春柳所说的也是事实,七姐聂思芸对于她自己与那个穷酸秀才的婚事一直都十分的不满意,不然的话,也不会在她的面前说出要杀掉董秀才的话来。 可是,这样才让她觉得紧张啊。聂思芸不想嫁给董秀才,发誓都要灭了他,相比较之下,长公主府的世子爷可算是上上之选了,既然可以摆脱那门穷酸婚姻,又可以风光大嫁入长公主府,何乐而不为呢? 聂思环不相信一向不肯吃亏的聂思芸连这点心思都没有。 她看了聂思芸一眼,试探性道:“我可是听说清河长公主府里的世子爷乃当今青年才俊,一表人才,兼之文韬武略,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皇上也十分器重于他。” 若是皇上不看视他的话,也不至于把京畿卫副指挥使这么重要的职务任命于他。 京畿卫副指挥使,在发生宫变的时候封锁整个皇城,即便外面有百万援军,也难入皇城。被困在皇宫里面的皇帝也唯有禅位这一个无奈的决定了。 所以历朝历代,非皇上最信任之人,是不可能坐上京畿卫指挥使的位置的。 由此可见,那位世子爷在当朝有多么风光。 这样的风光无限的夫君哪个待字闺中的女子没有想法呢? 但是,聂思芸是一个例外。 前一世,她被这个薄情汉害得身败名裂,重来一世,若是还犯同一样的错误,她是不是太愚蠢了? 这一世,她宁愿自己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下,她把心头的震惊再往下压了一压,无所谓道:“他是皇上的红人又怎么样,只不过是一个京畿卫指挥使,一个尚未袭爵的世子爷罢了,要是像平西王那般,是位王爷那才好呢!” 聂思环惊愕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聂思芸:“你喜欢平西王?” 第十八章 三个未婚妻 聂思芸颇有些无奈地望着聂思环,这小妮子,这样的智商,她只不过是打个比喻好不好? 聂思环却大为紧张,说出来的话也着实为她考量:“七姐,你可千万不能喜欢那个平西王,虽说他位高权重,前程不可限量,但是那个人,的的确确嫁不得呀。” 聂思芸只好顺着她的意思问道:“如何嫁不得?” 聂思环打开话匣子,娓娓道来:“七姐你是不知道,这个人呀,是克妻的命!他前前后后总共有过三任未婚妻,结果呢,都是在未嫁进门就过世了,都是年芳二八的姑娘啊,不知怎的,好端端的就得病死掉了,你说,如果不是他命太硬,把未婚妻都克死了,还有其他什么好的解释呢?” 聂思芸点点头。 这些坊间传闻,对于她这么一个重活一世的人来说,也略有所闻。听说平西王真的与三位名门闺秀订过婚事,只不过他的婚姻之路的确太不顺了。 第一位未婚妻,是前相国梁相的二孙女,听说长得貌美如花,兼之性情又温柔体贴,两家都很满意。特别是梁相,简直是欣喜若狂,坊间传闻他那满头白发居然有一半变黑了。婚期很快就敲定下来,可就在新娘子上京成亲前一个月,意外发生了。好端端的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站在自己府里的池塘边赏月,居然掉到水里去了。等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气绝身亡。这个事情查了好几个月,把一批又一批的丫环撵出府去,终究没有查出个端倪来。好端端的孙女就这样没了,好端端的亲事也这样没了,梁相一时想不开,一病不起,一年后也随着他的孙女一块去了。 第二位未婚妻,是当今礼部楚尚书的三嫡女。原来的楚尚书还未做到这个位置,当时还是礼部侍郎。他家的三嫡女是京城出名的才女,虽说弱质纤纤,但一副风流身段,兼之品貌才识兼优,她也是很赞识平西王,所以同意了这门亲事。楚家为了防范上一任未婚妻的意外发生,在府里可是千防万防,意外倒没有发生。但是楚小姐却病了,偶感风寒罢了,但这个病却来势汹汹,几天下来,本来身子就稍弱的楚小姐,更是瘦得如纸片人一般,风一吹便倒。皇后娘娘大为着急,忙命太医前往看诊。只可惜为时已晚,楚小姐在一个阴郁惨淡的夜晚,突然大量呕血,最后在凌晨时分传出噩耗,香销玉殒。 在两个未婚妻相继死亡之后,一时之间,坊间传闻四起,有人说是平西王命太硬,是克妻的命;有人则说,那两位小姐福薄,承受不起平西王这样的大富大贵;还有人说,是平西王以前杀戮太多,那些鬼魂前来索命,平西王杀气太重,他们近不了身,所以找上了他的未婚妻…… 听到这样诸多的传闻,平西王只是淡淡一笑,不做理会。只在择妻这一方面的心思渐渐淡了。但是做为平西王的长姐的皇后娘娘可不依了,盛怒之下,把京城附近那几个饶舌的说书人抓来,入了大狱。 本来这种事情只是人们的猜测,随口说说,不理会的话,那些流言渐渐便会散了。皇后娘娘护弟心切,如此做法,反而激起舆论的强烈反弹,更坐实了平西王“命硬克妻”的传闻。 这样的事情过去约有一年之久,流言才渐渐平息下来。这个时候,一直在为弟弟的婚事操心的赵皇后终于又为平西王物色到一个未婚妻。说到这第三个未婚妻,出身并不太好,是个参赞的庶女。人长得圆润,一副福气相。但是赵皇后还不放心,专门请人给这位吴姑娘算过命,得知她也是命硬之人,谁也克不了她,赵皇后这才欣喜起来。着手筹备弟弟的婚事。 事情很是顺利,一直到成亲前两天,这位吴姑娘也一直好好的。而且,赵皇后怕前两次的事件再次发生,特地把吴姑娘接入宫中,命四名护卫寸步不离地跟着吴姑娘,并让太医每隔两三天过来给吴姑娘诊断。大家都在猜测,这回吴姑娘应该可以稳稳当当地嫁给平西王了吧? 不曾想,就在成亲前两天,皇宫里的制衣坊送来吴姑娘的喜服,吴小姐很是高兴,马上试穿,不知怎么弄的,在试穿过程中,居然把一根丝线给勾断了,好好的一幅精美的刺绣出现断层,变得不那么好看了。吴姑娘怕皇后娘娘怪罪,不敢告诉皇后娘娘。她打听到那个绣双面绣的喜娘就住在皇城后面的胡同里,便让身边的丫环假扮成自己的样子,引开侍卫,自己一个人偷偷溜了出去。 结果,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皇后娘娘焦虑万分,大批大批的侍卫派出去寻找,终于在早上天微明的时候,在护城河上找到了吴姑娘。哦不对,确切的说,是找到了吴姑娘的尸体。泡了一夜,吴姑娘已经面目全非了,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件喜服。 大理寺经过现场勘查,给出的结论是:那天晚上,吴姑娘去找那位绣娘缝补喜服,不巧的是,那位绣娘去赴人家的喜宴,于是吴姑娘便问了地址,去找那位绣娘。在经过护城河的时候,一不小心失足,掉到了河里去了。 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吴姑娘身上没有中毒迹象,于是大理寺断定:吴姑娘落水系意外。 这吴姑娘一死,全城的舆论又炸了。沉寂一年的关于平西王克妻的传闻又传得沸沸扬扬。而且,原先那些不相信平西王克妻的人,根据眼前的事实,也不得不相信了。 至此,平西王再没了娶妻之心,并且自动请求离开京城,驻守边关。这一守就是整整五年,再也没回来过。 京城里的姑娘们每每谈及此事,不由得心生遗憾,唏嘘不已。多好的王爷啊,十三岁上得战场,征战无数,所向披霏,建功无数,令得大戚周边的南羌,东离,西秦,北昭等小国闻风丧胆。兼之身形伟岸,仪表堂堂,既是皇后的亲弟弟,又是当朝唯一一位手握重权的异姓王爷,这可是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夫君啊!可惜的是,怎么就命硬克妻呢? 想到要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多少姑娘在这份诱人的荣华富贵面前望而却步。 第十九章 老太太过来了 聂思芸笑了笑,道:“多谢环儿的关心。不过,你方才都说了,这平西王可是克妻的命,我再怎么着,也不至于拿自己的小命来开玩笑吧?何况这世间这么多好玩的事情,我还没玩够呢。还有,这天底下,有那么多的青年才俊,总有一两个及得上平西王的吧?即使及不上也无所谓,人的一生嘛,最重要的就是平平安安活到老,这就是福份了,这富不富贵的,我也不作强求了。” 说到这,聂思芸似笑非笑地瞅向聂思环:“环儿,清河长公主府里头的那位世子爷,我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环儿有这份心思的话,可要抓紧了。要知道,这世子爷可是抢手货,听说每当这世子爷骑着高头大马巡街的时候,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珠子可都是一路粘着人家的袍子呢。” 一向大大咧咧的八小姐聂思环,这个时候突然呈现出小女儿家的娇羞之态来,嘻嘻地笑着,也不否认。 聂思芸心中有数,拍拍胸膛道:“环儿,你尽管放心,这个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定用尽所有办法,不惜一切帮你把世子爷抢到手的。” 这话说得一屋子的丫环都吃吃地笑了。 在她们眼中,七小姐聂思芸就是如此,说话口无遮拦,但对于自己的好朋友好姐妹,一向都是真心付出的。不然的话,七小姐也不会把皇太后赏赐的那件金丝软甲,眉头都不皱一下就送给了三小姐聂思葶,就是因为七小姐把二房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了嘛。 对于八小姐,不用说也就是当成自己的亲姐妹了。 聂思环傻笑一会,突然反应过来,忙摆手道:“七姐,你可别乱来,别吓着那位……那位世子爷啊。”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吓着那位世子爷?聂思芸暗暗冷笑,那位世子爷的胆子,可不是普通的大。 她看定聂思环,哈哈大笑:“怎么,这八字还未有一撇呢,就心疼起那位世子爷来了?” 聂思环的脸更红了,她不依不饶地站起身来,朝聂思芸伸出手去:“坏七姐,你竟然取笑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聂思芸忙起身躲,聂思环在后面追,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忽听得厅门口处传来九小姐格格的笑声。 “祖母,我都说七姐没事吧?您偏不信,非得亲自跑这一趟过来瞧瞧,现在看到了吧,七姐非但一点事情都没有,还活蹦乱跳的,与八妹嬉戏玩闹呢。” 说话间,走过来一老一少两个人,一位是威宁侯府九小姐聂思萋,另一位满头银发的,不用说就是威宁侯府的老太太了。 后面,还跟着神色惶恐的采芹与春柳。 本来,这二人一直守在门口,待有人来了也好快快进来禀报。只不过方才聂思芸与聂思环追打嬉戏,二人见自家小姐头上有伤,怕一不小心磕着碰着,所以眼睛一直紧张地看着自家小姐,连老太太与九小姐什么时候走进来的,她们竟然都不知道。 聂思芸微微皱起眉头,看向采芹春柳二人,后者齐齐垂下头去,脸上的神色更是惶恐。 聂思芸斥道:“你们二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连老太太过来了,也不晓得通报一声。现在是正午时分,这日头毒得很,老太太年纪大了,要是晒出个好歹来,那可怎么办?” 采芹春柳二人吓得脸色发白,慌忙跪了下来。 聂思环在一旁道:“哎呀七姐,你就别怪她们了。方才我们二人嬉戏逐闹,这两个丫环一直在旁边伺候,没留意到祖母过来了。”然后她转向老太太,笑嘻嘻道:“祖母,您常教导我们,不知者不罪,环儿这话说得对不对呢?” 聂思环长得圆圆润润的,一副福相,兼之嘴又甜,很讨老太太欢心。再加上看到自己钟爱的孙女聂思芸并没有什么大事,老太太心情很好,当下笑呵呵道:“不怪,不怪。” 她含笑看着聂思芸道:“芸儿,我知道你这里规矩大,这个事情,你也别责罚她们了。” 聂思芸摆摆手,让自己的丫环起来。然后朝前紧走几步,很自然地把老太太从九小姐聂思萋身边搀扶过来,小心冀冀地扶到了榻上坐下,神态恭敬孝顺。 老太太本姓蔡,是老侯爷的正室夫人,如今已年逾六十。别看老太太这副年岁,除却一头银发之外,可是眼不花,耳不聋,身板硬郎,精神好得很,连拐杖都不用。平日里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般的丫环也未必赶得上她。 这是聂思芸重生之后第一次看到老太太。看着老太太鬓边银白的头发,还有那隔了一世的亲切笑容,她只觉得心里头酸酸楚楚的,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或许,老太太当初把她从三房抱过来的时候,本意并非是真的宠她爱她,只是怕家丑外扬,落了威宁侯府的面子。但是这些年来她在老太太膝下承欢,与老太太朝夕相伴,久而久之,渐渐便有了一种祖孙般的亲情,谁也离不了谁。而她,能够健健康康的活到现在,衣食用度与正经大小姐一般无二,多半仰仗老太太的护佑。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老太太能够活得再长久一些,她与聂帅之间的矛盾也不至于那么深,那样的话,前世的她或许不会那么冲动的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其实,她的本意并不是要害父兄,只是她与父兄的积怨太深,又间夹着老太太的死因在内。她要替老太太报仇,她要给聂帅父子一个狠狠的教训,替护她一生的老太太出气。 她永远忘不了前世的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大风吹得她身上披着的斗蓬哗啦啦地响着。那个黑衣人就站在她的面前不远处的一株枯朽的梧桐树下,乍一看还以为是枯木的一段分枝。那个人蒙着面,笑声很怪异,在这寂静的夜晚仿似噪音。 “你要我帮你?!” 她擅算计,却不懂兵法,更不懂得运兵。内宅的算计对聂帅父子起不了任何作用,她决定以刚克刚,用兵法来对付他们。可是,有谁会帮她呢? 事情也真是“巧”得很,就在她为此事冥思苦想的时候,贵人来了。一枚小箭射落于她的窗台之上,有人约她三更时分鬼谷坡一见,当面说事。 当时的她仗着艺高胆大,孤身一人便去了。于是,便见到了那个黑衣人。再后来,她拿到了一张作战布局图。 可就是这张该死的作战图,害死了她的父亲与兄长! 这之后过了好久,她一直都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就是一幅胜券在握的作战图,她只不过收买了押粮官,延后一天发粮,让聂帅的大军饿上一整天。怎么这么好的作战图,竟然最终会使到聂帅兵败如山倒,父子双双遇难呢? 她一直都想不明白。 直到后来,她锒铛入狱,然后问斩。在临死前的那一刻,她才明白过来:那个黑衣人根本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 她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把那个居心叵测的黑衣人揪出来,并质问他究竟是谁要害她! 第二十章 意图 被冷落在一旁的九小姐聂思萋扬扬眉,心中暗道:“这个聂思芸,果然会讨老太太欢心。听说她受伤了,这么酷暑的天气,老太太都非得亲自过来看看她,可见老太太对她的偏爱程度。若是换成别的姐儿,老太太只怕是打发身边个把丫环去探望一下便罢了,哪能亲自前往呢?” 她很清楚的记得,年前的时候,她突发高热,烧得满面通红,神志不清,兼之上吐下泻,宛似疫疾的病症,情势十分的凶险。偌大的屋子冷冷清清的,底下的丫环婆子怕过了病气,都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只有傻头傻脑的莺儿在旁边侍候着。而老太太不仅不曾前来探视过,连一个丫环婆子也不曾派过来看望于她。幸好她命不该绝,好歹还是挺过来了。 一想到自己与面前这位聂七小姐在待遇方面的天壤之别,聂思萋的眼中一簇嫉恨的火苗一闪而过。 就在方才,她本来打算借着“七姐屋里的丫环没规没矩,怠慢老太太”这一籍口好好将聂思芸一军的,不想聂思芸的反应比她更快,迅速地斥责了那两个丫环,害得她一点把柄都抓不到。再加上聂思环那丫头又替聂思环说话,还让老太太亲口赫免,如果她再执意追究下去的话,非但讨不了好,还有可能惹得老太太不快,说自己小鸡肚肠什么的,她只好作罢。 不过,事情可不能这么算了,她此次过来,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的。 这边,聂思芸亲自捧过温热的桑菊茶,送到老太太手上。然后,吩咐二等丫环夏荷端来冰盆,放置在老太太的旁边,并亲手执起扇子,为老太太扇风。 拾翠馆本来就地处偏僻,又近河道,阳光晒不到,自然比别处凉爽一些。兼之屋里头又放置了冰盆,并不会很闷热。老太太看着面前的孙女乖巧伶俐,伤情似乎并不十分严重,一下子心情舒畅,也不觉得燥热,忙把聂思芸拉过来,也不让她扇风,只让她靠着自己坐着:“来,你头上有伤,也别忙活了,与祖母一块坐下来,咱祖孙俩好好说说话。” 九小姐聂思萋这个气呀,本来是她陪着老太太过来的,这下倒好,她倒成了空气了。她恨恨地想,老太太真是偏心,众多的孙女当中,心里面只有这个三房的弃女。 她环视了屋里一周,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采芹和春柳身上,她决定从这两个丫环身上做作文章。 她慢条斯理地开口:“听说七姐屋里规矩大,管教丫环婆子自有一套,可是今日一看,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呢?难不成七姐病了,底下的丫环便越发没规矩了?” 她的话音一落,便听到聂思环一阵嗤笑声:“九妹好生有趣,自己屋里头的丫环都管教不了,倒管教起别人屋里头的丫环来了!” 一听这话,聂思萋的脸“登”的红了。 她当然知道聂思环说的是哪件事情。 年前的时候,她病得神智不清,对底下的丫环也疏于管教。等她病好了,却传出她的贴身大丫环春蕾与外府的小厮私相收授的事情。本来她以为是别人的恶心中伤,拿了她身边的丫环做文章,直到有一天傍晚…… 那个阴郁的傍晚时分,大雨刚下过,胆大的春蕾以为地上滑,没人会出来,竟敢约了情郎在后门处私会。也不知怎么的,那一天她心情不太好,鬼使神差偏偏走到那里,抓了个正着。 这下气得她脸都紫了,把那名小厮逐了出去,并将春蕾拿了回去打了一顿,让其哥哥嫂嫂领走,对外只说春蕾得了会过人的病,不能再留在府里头。但毕竟纸包不住火,有人看到那名小厮抱着头出来,一问之下,便联系上了春蕾。这下好了,京城这么一传,威宁侯府的面子就不好看了,不仅如此,因了春蕾这个事情,连带九小姐的闺誉也受累不少。大夫人又气又急,怕因了九小姐累及府里头其他小姐的清白闺誉,硬是把她禁足了半年之久,直至进入夏季这才解了禁令,把她放了出来。 这位九小姐虽说是威宁侯府里的小姐,但其母是大夫人的陪嫁丫头玲珑。大夫人嫁过去后,一年后便让大老爷将玲珑收了房,提升为姨娘。说到底,九小姐是位庶小姐,在府里的地位要比聂思芸聂思环这些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低一些。 玲珑虽说提升为姨娘,但她是个极有眼力见的人,也极为聪明,知道自己所享受的荣华富贵都是大夫人施与的,没有大夫人的照拂,自己什么都不是。因此,她虽说升级为姨娘,也有了自己的院子,依旧天天到大夫人房里伺候着,风雨无阻。 而且,她还时常提醒自己的女儿:作为庶出,出身已不好,要想觅得一门好姻缘,必须事事迎合正房,入得正房的眼,让她们觉得你有用,如此一来,她们才会替你安排一份好姻缘。即便她们没有那个心思替你安排一份好姻缘,只要她们不阻碍你的好事,不把你许配给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就是最大的福份了。 因此,聂思萋谨记姨娘的教诲,事事以大房为先,在与二房三房的明争暗斗中,身先士卒,大有为了大房“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之意。 聂思芸在旁冷眼看着九小姐聂思萋受了抢白一副窘迫的样子,心里面不由涌起一丝同情。这就是为大房强出头的结果,其实,这个九小姐就好比前世的她一样,只不过是一枚被人利用的棋子,利用完了就成了弃子。自己前世的命运尚且如此,这位九小姐的结局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就在这时,聂思萋一咬牙,忽道:“八姐教训得极是,我连自己屋里头的丫环都管教不了,又有什么资格去管教别人屋里头的丫环呢?不过八姐,我真的是为七姐好。我已经受过教训了,我不想七姐也如我这般,因疏于对底下人的管教,而招至严重的后果,重蹈我的覆辙。” 她的这一通话说下来,在场的人都大感讶异。 按理说,只有别人去揭自己的短处,哪有自己揭自己短处的道理?九小姐这般自曝其短,真的是为聂思芸好么? 聂思芸目光一闪,已然明白九小姐聂思萋的意图。 第二十一章 送丫环 聂思萋再把目光落到春柳采芹的身上,二人垂了头,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一步。 聂思萋忽地伸出手来,指住春柳采芹二人,目光却迅速自二人身上收回,看向老太太:“祖母,您是最疼七姐的。七姐心慈,对下人宽宥,但是这二人疏于管教,连您的到来都如此轻慢,日后要是做出不端的什么事情来,累及七姐,这该怎么办呢?” 老太太眉头一皱,板起脸来,看向春柳采芹二人的目光渐渐透出严厉来。 聂思芸可是她自小就养在身边的,祖孙的感情自然不同一般。而且聂思芸十分的讨得她的欢心,在她心中的地位也日益加重。她这么疼爱的一个乖孙女,若是被那些行为不检的丫环们教坏了,这还了得! 当下老太太挥挥手,道:“萋儿,你说该怎么办?” 言下之意是把裁决权给了聂思萋。 聂思萋脸上一喜,目露得意之色。聂思芸柳眉微蹙,脸现凝重,看向聂思萋的目光若有所思。 聂思萋代表的是大房,难道是大房要拿她身边的丫环开刀了么? 春柳与采芹则暗暗交换了一下眼色,忐忑不安的神情溢于言表。 屋子一下寂静下来,所有的丫环婆子都噤若寒蝉,一声都不敢出。 唯有八小姐聂思环不屑地呶了呶嘴。 一直以来,大房与二房争斗不断,而她与九小姐聂思萋,天生就是死对头,不把对方弄死绝不罢休。 聂思萋环视了四周一圈,很满意自己把握了全局,她清清嗓子,大声而响亮道:“祖母,依萋儿看,七姐这屋里头的丫环,得换,换些懂规矩的来。” 此言一出,全屋皆惊。 按理说,院子是聂思芸的,这屋里的丫环如何安排,自是聂思芸自己作决定的事情,哪里轮得到聂思萋开口呢?但方才老太太的示意下,已经给了聂思萋生杀予夺的权力,这使得她一下子得意洋洋起来,合着这拾翠馆是她自家院子似的,颐使气使,全然不顾聂思芸的面子,连征询一下聂思芸的意见都没有。 “哼,还真的拿着鸡毛当令箭了。”聂思环不屑地冷哼出声,看向聂思萋,同样提高嗓音道,“九妹好大的口气,这屋里的人你说换人就换人啊?就拿春柳与采芹来说吧,你换了她们二人,到哪里找人去?” 说到底,威宁侯府没有闲着的下人,就拿三小姐聂思葶来说,她的两名大丫环被老侯爷下令撵出府去,只得把原来的两名二等丫环提上来,做了一等丫环,再把三等丫环提了一级,不管怎么样,还是出现了两个丫环的空缺,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人手顶上去。最后,二夫人心疼她,把自己屋里头的一名三等丫环拨到她的屋子里,这人员安排上才宽松了些。现在又要把聂思芸屋里的两个丫环撵走,这要到哪里找人去? 面对聂思环的抢白,聂思萋一点窘迫都没有,笑吟吟道:“八姐莫急,我这般说,自然有我的安排,不然的话,我还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说到这,她朝自己带过来的一等丫环月圆使了个眼色:“去,找外面站着的那两个带进来。” 然后,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在聂思环张大着嘴,几乎可以塞得下一枚鸡蛋的不可置信的表情下,月圆领着两名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丫环走了进来。 聂思环怒了:“聂思萋!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她看来,聂思芸自小就养在二房里,与她们二房的关系非同一般。即便是换个丫环婆子什么的,合该她们二房拿主意才对。什么时候轮到大房指手划脚了? 面对聂思环的责难,聂思萋丝毫不惧,笑意盈盈道:“八姐这话可说差了,大家同是姐妹,谁为七姐分忧那不是一样的么?八姐方才不是说,对此事无能为力么?那九妹我就勉为其难的代劳了。” 聂思环一下被抢白得哑口无言。 聂思芸微微拧了一下眉,朝聂思萋看去。 这位九小姐跟其母玲珑一样,杏眼桃腮,长得十分标致出众。肌肤莹白,一袭紫色轻纱,倒别有一番风流身段。只是,聂思芸不太记得了,原来这位九小姐竟也这般伶牙俐齿。 想必是玲珑姨娘教女有方。 聂思环一根筋的思想,又哪里是她的对手呢? 若换作别人,拥有这样的心机,聂思环会很是赞赏,但是今天这个人可是冲着她来的,她可赞赏不起来。 老太太不耐烦起来,她最憎恨底下的孙女们斗来斗去的,这样传出去的话,她威宁侯府的颜面何存? 于是,老太太重重咳嗽一声:“好了,既是都为了七姐儿好,那就不必再争了!这点小事都要争来争去的,传出去也不怕让外人笑话!” 二房在老太太面前很得脸,聂思环在老太太的跟前也算是半个红人,何曾受过老太太这般训斥?当下眼圈微红,低下头去,不敢再说什么。 聂思萋欲发得意了,像只取得胜利的小公鸡般居高临下地睨视了聂思环一眼,然后转过头来,上前一步,脸上笑嘻嘻道:“祖母莫气,孙女这回可真的是为七姐解忧来的。这不祖母您看,这两个丫头可好?” 一边说着,一边朝旁边的两个新丫头使了个眼色。 这两个新丫头很是乖巧,马上跪下来,给老太太行礼。 聂思芸举目看去,见这两个新丫头年纪不大,长得圆圆润润的,模样并不算十分的出众,但五官端正,一脸福相。 聂思芸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位九妹妹,倒真的会揣测老太太的心思。” 老太太是个随性的人,喜热闹,喜长得圆润的人,认为那是有福份的象征。而且,不喜那些长得太狐猸的,认为会败坏门庭。因此,管家的大夫人便揣测了老太太的心思,专给她屋里送来长相圆润,普通,安守本份的人。所以,尽管老太太一直偏袒二房,但对于大房还是客客气气,并没有过多的指责。 这位九小姐聂思萋可算是摸透了老太太的性子了,专门送些对得上老太太眼缘的人过来。可是,这到底是给她送丫头,还是给老太太送丫头? 只怕九小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第二十二章 塞丫环 在一旁站着的春柳与采芹再次对望一眼,脸上是满满的诧异,但并没有一丝惊慌迹象。 春柳暗暗呼出一口气,心中暗道:“小姐果然料事如神,幸好早做准备,如若不然的话,肯定会被九小姐打个措手不及。” 既然人家如此好心送丫环过来,自己总不好马上拒绝吧?聂思芸立起身,对老太太道:“祖母,既是九妹的一番好意,我且下去瞧瞧那两名小丫头,看合不合用。” 老太太含笑点点头,同时还顺便朝聂思萋颌首表示赞许:“九丫头,能为家姐着想,做得不错。”然后颇为感叹地又道了一句,“若是府里头的姐儿们个个如你这般,那祖母可就省心多了。” 九小姐何曾受过如此夸赞,当下笑靥如花:“多谢祖母夸赞。” 聂思芸下得榻来,直直走到那两名小丫环面前,摆摆手:“起来罢。” 那两名小丫环这才缓缓站了起来,仍然低垂着头,一副的乖巧懂礼数的模样儿,样子笃定得很,没有一丝的惊慌。 聂思芸心下一动,这两个丫头,年纪虽小,倒不像是第一次进大户人家的。 聂思环也走过来瞧,她心粗,看不出来什么,只觉得这两名丫环年纪太小,似乎不太好使唤,随口道:“九妹,你怎么千挑万拣的,弄了这么两个小丫头过来?她们年纪太小,考量自是不周全,怎么侍候七姐?” 九小姐聂思萋笑了笑道:“八姐,咱们府里哪个院子里的三等丫环有年纪大的?这清扫的活计给这些勤跑脚的做就成了。” 聂思环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这点倒真是她忘了。 威宁侯府有严明的规矩,三等丫环是不准入屋的,只在外头做清扫跑脚的活儿。正因了如此,这三等丫环的模样、灵动方面也就不那么强求,只要肯吃苦,听话就行了。 聂思芸心中暗想:“这位九小姐倒真的是好算计,怕一下子朝自己院子塞两个大丫环进来,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是非,于是就从最不起眼的三等丫环入手,待这两个三等丫环在自己屋里头站稳脚根之后,只怕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身边的二等丫环了。等把二等丫环整下去,这特意安排进来的三等丫环就自然而然的晋升为二等丫环,再到最后,升为自己身边的一等大丫环,自己的一切便全都被掌控了。总而言之,九小姐这一步棋真的走得妙极了。 不过,以她的性子,会让人平白无故的把自己的大丫环撵走,换些不知根底的人进来么? 聂思芸不动声色,只做些简单的询问:“你们二人多大了,分别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家里还有哪些人?” 其中一个唇边长了一颗美人痣的抢先答道:“回七小姐的话,奴婢叫做小红,家住京城乡下,家里有父母兄嫂,父母年纪大了,家里全靠兄长支撑着。不想上个月,兄长在给自家后院砌墙的时候,不慎摔下来,摔伤了腰,如今躺在家里动弹不得。嫂嫂一见兄长如此模样,下半辈子算是没了指望,索性扭头回了娘家,至今仍未回来。眼见家里日渐拮据,父母身子骨不好,仍要下田耕种,小侄子嗷嗷待哺,奴婢实在没了办法,才出来做丫环……” 说到这,这个唤做小红的小丫头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万般惹人同情与疼爱。 聂思芸不由得蹙紧了眉头。 这个唤做小红的,真的有这么惨么?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旁边站着的另一个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聂思芸正站在另一个小丫头的旁边,何曾想到她竟然会大声哭泣,不由吓了一大跳。 不仅是她,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包括老太太。 聂思芸的眼里已有几分不悦。 聂思萋一看,势头好像有些不对啊?不管怎么说,聂思芸才是正主儿,这两个小丫头也是要塞到她院子里去的。如果一开始就开罪了她的话,这接下来的戏该怎么唱? 聂思萋心里有些着急,忙上前两步,一把扯住犹在哭泣的小丫头,示意她适而可止。然后轻斥道:“怎么这么没规矩?七小姐问你话呢,哭什么哭!有什么为难的事情跟七小姐说,七小姐一定会替你做主的。” 聂思芸扬扬眉。 这位九小姐说话好生奇怪,这个丫头还不是她院子里的人呢,怎么一下子就要她负责上了?难不成这一次九小姐是决意要强塞给她了? 那名小丫头也觉得自己有些过火了,一下子就止住哭泣。抬起头来看着聂思芸,“扑通”就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说道:“七小姐,你菩萨心肠,就把奴婢收下吧,不然的话,奴婢真的没有活路了。” 她不待聂思芸有任何反应,紧接着就说了下去:“七小姐,奴婢唤做春谷,家住城东的布洛村,父母双亡,家里有一位年过六旬的瞎眼奶奶,我与奶奶祖孙二人相依为命,靠邻里的接济勉强度日。不曾想,就在这个月的月头,从来就没有往来的大嫂忽然找上门来,说是经过大哥的同意,给奴婢许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个跛足的七旬老头。奴婢自然是不肯,奶奶也急得不行,三番几次上门找大嫂理论,大嫂收了人家的聘礼,死活也要把奴婢送给那人做妾。奶奶没了办法,只得让我到大户人家里去,好有个栖身之所……” 聂思芸一听这话,怎么这般怪怪的?难不成把威宁侯府当成避难所,跑到她这里来避难来了? 连老太太也听得不舒畅,眉头拧得紧紧的。 聂思萋恨不得给这个叫做春谷的小丫头一个耳括子。来之前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了么,要拣老太太中听的说,现在说这话算是什么意思? 这个叫做春谷的倒也是会看眼色的,一见这屋里头的气氛不对,马上转口道:“老太太,你们不用担心,奴婢已与黄伢婆签了契约,把得到的银子给了嫂嫂,退了那个糟老头子的聘礼,奴婢答应嫂嫂,每个月会给家里银子,嫂嫂也就不再为难奴婢了。奴婢在这里一定会尽心尽力侍奉七不姐,绝不会有半点闪失的。” 她最后那半句还算中听,老太太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叹口气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的嫂嫂恁地这般狠心!也罢,你就在府里安心做事吧,做得好,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春谷一听大喜,忙对着老太太磕头,磕得“砰砰”响。 聂思环不乐意了。九小姐好口才,三言两语的就把老太太糊弄过去,然后就把这两个小丫头留下了?她可是与七姐聂思芸的关系最好的,这一天里头都要来回走动个三两次,天天撞见这两个大房塞进来的人儿,这算怎么回事? 她是个急性子,马上就要开口阻止,却见聂思芸一个眼色使过来,颇有些警告她“不要惹得老太太不快”的意味在内,她真的不敢惹老太太生气,只得闭上嘴,闷闷不乐的立于一旁。 老太太招手让聂思芸过去。 聂思芸走过去,自然而然偎依进老太太的怀里。 第二十三章 教导 老太太轻轻拍着聂思芸的背,眼里是满满的慈爱。在看到自己最疼爱的乖孙女的头上缠了一圈的白纱布,隐约仍有粉红的血迹痕迹,不由一阵心疼。待看到面前立着的两个“伶俐”的小丫头,心这才开了一些。 “芸儿的身世也是怪可怜的,自打一出生就没了娘,有爹等于没爹,虽说明聂帅帅府那边的人,却寄养在了威宁侯府这一边,真是可怜哪。”老太太一边想着,一边在心里头轻轻叹息着。 幸好这孩子自小好养活,没病没灾的,健健康康的活到了十二岁,像个开心果般,陪伴她这个老太婆十多年。再过个两三年,这七丫头也及笄了,到了出嫁的年龄,可不能再陪伴她这个老太婆罗。 一想到这,老太太心里面便涌起丝丝不舍。至少还有个三两年不是?老太太决定让聂思芸活得开开心心的,就拿这屋里头的丫环来说,绝不能让它空缺了。 “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了。”老太太挥挥手,算是对此事选三等丫环一事做了最终的定论,“九丫头你领过来的这两个小丫环看上去还挺顺眼的,懂分寸,识大体,就留在拾翠馆好了。” 顿了一下,老太太又给了九小姐聂思萋一番赞许:“九丫头,这个事情你做得很好。大房那边要是都跟你一般,懂事,顾全大局,姐妹和睦的话,也不致于弄出那么些个幺蛾子的事情出来了。” 老太太这话说得大家心中微微一凛。 老太太话里有话,指的自然是去年夏天发生在威宁侯府的事情。 去年盛夏的龙舟节,乘船游湖的时候,威宁侯府的大小姐聂思华相中一位五品知府家的谢二公子。二人携手游船,还私底下互赠信物,说不日前来提亲。不曾想这个事情不知怎么的,竟被二房的二小姐聂思琪知晓。 二房的这位二小姐,并非正室二夫人所出,而是二老爷的一个通房丫头喜鹊所出。按理说,这通房丫头是不能先于正室夫人生下孩子的,这传出去也不好听。但是这个喜鹊,鬼得很,她略懂一些医术,自己给自己诊脉,诊出自己怀了孩子。她知道即便日后升了姨娘,没有孩子的话,在威宁侯府里还是一样没有地位。于是她就将自己有了身子的事情偷偷瞒了下来。 那个时候正是秋天,天气凉得早,喜鹊假借自己身子弱,早早穿上了冬衣。在别人的眼中,她只不过比平日稍丰腴些,根本没人知道她怀了孩子。 不久之后,二夫人进门。第二年初春的时候,二夫人被诊出喜脉,而这个时候,喜鹊的身子已经瞒不住了。老太太怒极,命人熬了藏红花,要打掉喜鹊肚子里的孩子。最终还是二夫人求了情,说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祈福积德,不要让府里有血光之灾。老太太这才同意留喜鹊一条性命。 喜鹊生下二小姐之后,老太太片刻也没有耽搁,命人把正在坐月子的她送去了云浮寺,并让寺里的住持看住她,不准她离开寺庙一步,而二小姐则寄养在二夫人的名下。 后来,大房二房矛盾渐深。二小姐聂思琪充当二房的马前卒,与大房的大小姐聂思华斗得个你死我活。聂思华的嘴刻薄,常拿聂思琪的身世说事,说聂思琪其母喜鹊不知廉耻,是个擅长爬床的狐狸精,还说什么有其母必有其女,恨得聂思琪牙痒痒,四下寻找聂思华的把柄。 终于,被她抓到聂思华与谢二公子私相收授的事情。 于是,为了出自己心中的一口恶气,聂思琪在这个事情上大做文章,不仅把聂思华与谢二公子的事情大肆宣传,还将聂思华写给谢二公子的情书偷来,命人放大之后悬挂于飘香斋的正中央,与京城那些才子的诗赋摆在一起,一时之间,京城哗然。 聂思华受不了这样的侮辱,扯了白绫上吊自杀,幸好被身边的丫环及时发现,救了下来。但整个人痴痴傻傻的,不中用了。 而谢家,也深以此事为耻。他家是名门望族,宫里还有一位谢妃娘娘呢。听说谢老爷也是极为恼怒,把谢二公子大大训斥一顿,说他枉为名门子弟,不顾礼仪廉耻,最后还动了家法。至此,大小姐与谢二公子的亲事算是黄了。 为此,二小姐聂思琪得意了好一阵子。但是,她却忘了,上头还有一位老太太。 老太太最注重府第声誉,二小姐这么一闹,简直把威宁侯府的脸面全丢光了。老太太心下气恼,却不动声色,私底下为二小姐安排了一门亲事,待到成亲之日,命四个身强力壮的仆妇押着毫不知情的二小姐去了湖北,给一位丧妻的将军做继室。 二小姐至此便没了消息,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众人这才知道老太太的厉害手段,各房纷纷回去告诫自己的人,切莫再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免得落得像二小姐一般下场。 后来,大房二房即便如何的明争暗斗,也不敢闹到台面上来。 在老太太看来,九小姐聂思萋虽说是大房的人,但是却能顾及姐妹之情,亲自为聂思芸挑选丫环,较之之前二小姐的表现有大大的不同。老太太认为是自己上次处置二小姐事件的凌厉手段起了威慑效果,很是高兴。 聂思芸抬起头来,看向聂思萋,真诚道:“九妹,谢谢你。” 聂思萋笑意盈盈:“七姐的烦心事,自然由我们做妹妹的分担了,我们是好姐妹嘛,哪分你我呢?七姐客气了。” 聂思芸心道:“你是来帮我分担的,还是来给我添堵的,只怕是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吧。” 语气里却十分的诚挚,道:“九妹说得轻巧,谁都知道这挑丫头最是烦心,既要挑得好,又要合眼缘的,那真是难上加难,须得劳心劳力,没有三五天可办不下来,九妹一定花费了不少心思了吧?” 说到“心思”的时候,聂思芸特地加重语气,似笑非笑地望着聂思萋。 聂思萋没有听出聂思芸话里的意思,以为是夸赞自己的,于是便顺势下了:“说到这两个小丫头,我还真的花费了不少心思呢。年前的时候我就跟城西筒子巷的黄伢婆说了,帮我留意一下新丫头。这段时日我也常往黄伢婆那头跑,就怕好的丫头被别的府第抢了……” 聂思萋极力宣扬自己的辛苦,越说越兴奋,最后加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听得屋里众人一愣一愣的。 年头就开始物色丫环了?难不成这位九小姐有预知能力,知道府里以后会出事,早早准备了? 不过众人都知道,九小姐是个大嘴巴,说话也没个准数,她的话只能听一半,于是也都不太在意。 老太太挥挥手,阻止这个笨孙女再说下去:“好了,九丫头,你今天表现得很好,以后常来与七丫头玩,这各房之间嘛,就得团结友爱,这姐妹间相亲相爱的名声传出去的话,于你们每个人都是有好处的。” 老太太的询询诱导是有道理的。这京城里头,哪个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不想娶个端庄温柔的大家闺秀过门呢?平日里掩了大门如何的明争暗斗都无妨,但是闹到了外面,那就成家丑了,这样的姑娘谁又敢娶呢? 屋里众小姐们齐齐点头。 九小姐见占了先机,赶忙趁势打铁,转向聂思芸道:“七姐,这两个小丫环留在你院子在了,那两个大丫环你该如何处置呢?” 这话听得春柳与采芹心里面“格登”一下。 第二十四章 打起来 春柳的心情很是复杂,她看看一脸洋洋得意的九小姐聂思萋,再看看面前两个同样泛着得意神色的小丫头,她简直可以断定,自家小姐的判断是对的,这两个小丫头绝对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一想到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潜伏在自家小姐的身边,她就觉得不寒而栗,浑身竖起了鸡皮疙瘩。 她焦虑地时而看向门外,时而看向聂思芸。方才聂思芸让她办的事情,她已经去办了,怎么还没有反应呢,难道聂思芸算错了?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碰到聂思芸轻飘飘瞟过来的眼神。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家小姐的目光甚是冰凉,而恰是这股冷意,浇灭了她心头躁热的火,令得她一下子安静下来。 但接下来聂思芸说的话却令得她心头一紧。 聂思芸的目光瞟过她与采芹,凉凉道:“既然这二人护主不周,撵出去也算情有可原。不过我这二等丫环采青与采苹平日里都管些器皿及库房的事物,一时之间难以上手,就暂且留她们半日,做好交接手续再走吧。” 聂思芸说得合情合理,屋里的人纷纷点同赞同。聂思萋尽管心里着急,也不得不按捺住性子,笑着附和道:“七姐果然思虑周全,难怪这屋里什么事物都布置得井井有条的。” 顿了一下,她又道:“既然这两个小丫头七姐留下了,那总该安排个房间给她们吧?” 聂思芸毫不留情道:“那就住春柳与采芹的房间吧。采苹,你领她们二人过去。” 那两名小丫头一听,不由露出欢喜的神色来。 要知道威宁侯府里对于丫环们的居所是有讲究的。一等大丫环与三等丫环的居所相比较那可是宽敞得太多了,而且里面的东西很是齐全,不用大半夜找口水喝也要跑厨房。 采苹一脸的迷茫,不知道缘何自家小姐一下子就要把两个大丫环撵走。她又不敢出声相问,只好闷闷的领那两个小丫头出去了。 吩咐完毕,聂思芸转身去端了一杯桑菊茶给老太太解渴,根本没有再看春柳与采芹一眼。 春柳与采芹的眼里露出绝望的神色来。 就在这时,方才出去还没半盏茶功夫的采苹忽地折了回来,而且还是一路小跑过来的。一进屋子,就大叫一声:“老太太!”差点没把老太太含在口中的一口茶呛到嗓子里。 聂思芸急忙过去给老太太捶背,一边狠狠地瞪了采苹一眼:“怎地这么没规矩,慌什么!” 采苹这哪里是慌啊,她呼吸急促,那是急速奔跑的结果,而脸上却抑制不住的兴奋,还有明显挂在脸上的欣喜。 被聂思芸一喝斥,采苹这才稍微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不过她实在太兴奋了,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藏都藏不住。 她大大呼出一口气,这才说道:“老太太,小姐,那两个小丫环,在外面,在外面与城东的陈伢婆打起来了。” 众人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记得九小姐聂思萋方才还在说,这两名小丫环是自己这段时间以来辛辛苦苦跑城西筒子巷的黄伢婆那里淘来的,怎么这一转眼的功夫,这两名小姑娘竟然与城北的陈伢婆打起来了? 这是哪里跟哪里呢? 九小姐也是听得一头雾水,像只鹦鹉般机械地重复着采苹的话:“在外面,在外面与城东的陈伢婆打起来了?” 这怎么可能?! 人与人之间当然不可能无端端的打起来的,这只能说明那两个小丫头与陈伢婆有过节,这就奇怪了,明明是这两个小丫头是她自黄伢婆那里领回来的,怎么跟陈伢婆扯上关系了? 聂思萋有一种很明显的被坑了的感觉。 聂思芸很及时地露出迷茫的神色来:“祖母您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丫环怎么跟外面买卖丫环的婆子打起来了?” 聂思环也很及时的插话进来,她睁着亮晶晶的小眼睛看着聂思萋,眼里却尽是嘲讽:“九妹你倒是说说看,你给七姐带过来的这两个小丫环,究竟是属于黄伢婆的,还是陈伢婆的?难不成这黄伢婆抢了陈伢婆手底下的丫环,而今陈伢婆上门讨要来了?”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聂思萋窘得不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聂思芸的目光幽幽掠过聂思环。这个八小姐说话常常冲口而出,倒也有说对的时候。 “好了,都别吵了。”老太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众人马上静了下来,半空中只听得到老太太的声音,“九丫头,你去瞧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话说到后半截,已经冷了下来。 九小姐聂思萋听得心惊肉跳,她没有想到第一次拍聂思芸的马屁,居然拍到马脚上,好像,还惹得老太太不快……她忙诚惶诚恐道:“祖母尽管放心,孙女一定前去问个清楚明白。” 说完她不敢看老太太,转身就走。还未走出两步,只觉得胳膊一紧,有人紧紧挽住她的手臂。她转头一看,正对上聂思芸的目光,她不由十分讶异:“七姐……” 聂思芸一副关心的模样:“九妹,我跟你一块去吧,好歹如今这两个小丫环也是我屋里的人了。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总该知晓一二吧?” 聂思芸说得十分在理,这世上,做主子的居然不知道自己丫环的来历,那真的是糊涂主子了,所以聂思萋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是,聂思萋的脸上却现出焦虑的神色来。说实在的,她真的不想聂思芸去呀! 此次的突发事件,聂思萋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按她的想法,天大的事情,她也得先用银子压下来,让那两个小丫环顺顺当当地进了聂思芸的院子,安顿下来之后再说。 只要事情能办成,这花费的银子,自然有人帮她出。 所以,方才她想抢先一步到达现场,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速战速决,解决了这个事情。不曾想,聂思芸却走上前来,挽住她的手,非要跟她一起去,还说了一个让她想拒绝也拒绝不了的理由。 这个时候她的心里才升起一丝困惑:平日里七姐对于自家院子里头的那几个丫环也不是那么上心啊,平日里她往二房那边跑得勤,有时候还住在三姐聂思葶那里,任由别人的丫环伺候着,对自己院里里的丫环也只有呼来喝去的份…… 聂思萋凝聚心神,朝聂思芸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转眼看到旁边站着自己带过来的一等大丫环夏茉,忙朝她使了个眼色。 第二十五章 结束事端 夏茉会意,趁众人不注意,溜到门边,正要抬脚溜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迎面走来的采青。 采青大大咧咧的一把拉住夏茉,问道:“夏茉,这么着急去瞧热闹啊?不用瞧了,人我已经带过来了。” 夏茉急忙朝采青的后面看去,只见方才那两个丫环现在已是头发披散,有气无力地垂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被陈伢婆一边拖着一个,正朝着这边走过来。陈伢婆一边走,还一边大声说道:“看你这两个死妮子跑到哪里去!今天不管怎么说,我也要让你们威宁侯府给我一个公道!” 事已至此,夏茉也蔫了。 采青拖着夏茉,陈伢婆拖着两名小丫环,大家齐齐进了正厅。 屋里众人一看,都明白了陈伢婆的意思。平日里这些分配各房丫环的事情,都是由主持中馈的大夫人负责的,即便底下有什么纠葛,找大夫人便是,而今陈伢婆绕过大夫人,直直找上老太太跟前来,那就是存了心思要把事情闹大。 倘若细究的话,这事肯定与大夫人有关,不然的话,陈伢婆也不至于为了两个小丫头片子闹到老太太面前来。 只是这威宁侯府是个重规矩的地方,陈伢婆是如何进得来的? 果不其然,陈伢婆一见了老太太,当即撒起泼来,径直行至老太太面前,双膝一跪,就哭嚎起来:“老太太,你德高望众,一定得为我这个老婆子做主啊。” 老太太冷眼看去,见那两名小丫头也跪在一旁,但是低垂着头,不敢看人,脸上有着明显的惊慌失措,心里头便明白了几分。 “说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太太挥挥手,让陈伢婆拣重点的说。 于是陈伢婆一边指住那两名小丫环,一边咬牙切齿道:“这两个死妮子,亏我当初对她们那么好,原来她们是姓黄的派过来的,目的就是要搞垮我的营生。当初我看这两个小丫环说得凄惨兮兮的,一个说家庭困难,兄长又摔断了腰;另一个则说被逼婚,誓死不嫁那个糟老头子……” 陈伢婆说到这里的时候,屋里已经有人抑止不住笑出声来。 方才在这个正厅里面,好像那两个小丫环也是这么说来着…… 陈伢婆顿了一下,不知道缘何有人会发笑,但她仍然继续说下去:“我看这两个死妮子年纪那么小,不忍心让她们到大户人家那里做牛做马,就让她们协助我管理营生。不曾想来两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尽把我手底下的那些姑娘们教坏了。一个掇拨她们要学会爬床,另一个则教唆那些大户人家的正经小姐们去看俊俏的教书先生,教她们如何后园私会!你说,我这营生,还做得下去么?”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老太太的脸色更是黑得像锅底。 要知道威宁侯府在京城一直负有盛名,大老爷虽说是皇商,但做为嫡长子,日后袭位侯爵,时不时还能上朝甄见皇上呢。二老爷更是厉害,吏部尚书,主管吏部,每三年的官员调配,全经他的手,所以逢年过节,威宁侯府总是门庭若市,各地官员排着队送礼,大家都想在京城谋个好差使不是? 至于三老爷,虽说现在贬了官,降了级,但好歹也是一位战功累累的大元帅,不仅拥有自己的帅府,还掌握着一支军队,也很是风光。 试想想,如若没有这样的家底,又如何敢向皇上重提旧事,让太子妃的人选落主威宁侯府呢? 正因了这般的富贵滔天,所以老太太才格外的看重威宁侯府的声望。正所谓人心不足,在滔天富贵面前,老太太更希望锦上添花。 本来老太太也想学谢家,送一位姑娘入宫当贵妃的,但当老太太知道先帝对威宁侯府有过承诺之后,马上改变了主意。试想想,一位贵妃娘娘又如何能与太子妃相比呢?太子妃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至于太子妃的人选,老太太也是不满意的。但自受了老侯爷一顿训斥之后,老太太也想开了。好歹肥水没有流到外人田去,这太子妃还是自家的不是?虽说目前暂且委屈了三丫头,但是也可以走另一条捷径的,那就是让三丫头暂且做太子的侧妃,至于以后这两姐妹哪个本事,能够入主东宫,就看她们自己的了。 正因有了这样的“宏伟”目标,老太太对于众小姐们的闺誉可是抓得死死的,一点闪失都不能有。不仅对几位姑娘言传身教,还对底下的丫环婆子们严厉喝斥,不准她们教唆主子们做出些伤风败俗的事情来。 老太太没有料到,自己千防万防的,自己的九孙女却把这样的人给自己堂而皇之的送过来了,这算什么事? 当下老太太气得脸色发青,狠狠地瞪了九小姐聂思萋一眼。聂思萋没有想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还背了黑锅,当下像哑巴吃了黄莲,心里有苦说不出。 这里边最高兴的要数八小姐聂思环了,她们二房与大房相斗已久,常常是不分上下,为此,她们二房也吃了不少暗亏。不曾想,这一次,居然是大房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根本不用她们二房动一根小指头。当下开心得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斜眼瞅了瞅蔫了的九小姐聂思萋,一边指住底下瑟瑟发抖的两个小丫头,问道:“祖母,这二人还留得么?” “留不得,绝对留不得。”老太太恨得眼睛似要喷出火来。这两个祸人精留下来的话,她威宁侯府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把这两个给我打出去!”老太太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来。 马上有腰圆膀粗的仆妇过来,将两名小丫环提小鸡般提出去了。 两个“小骗子”被赶出去之后,屋里一下子寂静下来,众人不由自主把目光投向九小姐聂思萋,其中不乏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之人,大家都在看着这位若出事端的九小姐要如何收场。 聂思萋也不是笨的,她作为一枚庶女,在大房那边熬了这么些年,能站得住脚根,说明她是有一点本事的。 当下她眼珠一转,恍然大悟般地拍拍胸口,看向老太太,道:“方才真是吓死了我,没有想到这么纯朴可爱的小姑娘居然是两骗子,幸好祖母明察秋毫,才使得她们原形毕露,这下真是太好了!”话里头尽是恭维老太太之意。 老太太可不吃她这一套,冷冷地望了她一眼:“九丫头,以后做事长点心眼,别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老太太这话说得狠绝一些,明显就是说九小姐是傻的嘛。聂思环差点笑出声来,九小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低头告了罪,灰头土脸的走了。 第二十六章 扶芳饮 聂思环看着九小姐聂思萋吃瘪走了,很是开心,这才想起一事来:“七姐,方才我经过你的小厨房,闻到一股香味,煮了什么好吃的?” 聂思芸嗔怪道:“你呀,就是嘴馋,可这鼻子却比山上那些猎户人家篆养的猎狗还灵,一点事情都瞒不住你。”语气里没有责怪之意,全是调侃之词,外人听去还能听出一丝宠爱来。 聂思环可不管,她嚷道:“祖母你看,你的乖孙女要吃独食了。” 老太太呵呵地笑着,招呼聂思环坐在右边。一左一右地被两个自己疼爱的孙女拥簇着,老太太的心情甚好,瞅了一下聂思芸头上的伤,笑着对聂思环道:“八丫头,你七姐头上有伤呢,理应多进补才是,你这个丫头康康健健的,跟你七姐抢什么呢?” 聂思环马上绽开笑容道:“祖母就是偏心,整个府里都知道祖母最疼七姐了。不过,我也知道七姐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这不,今天早上的时候我就送了一盒野山参给七姐呢。” 一听这话,聂思芸暗地扬了扬眉。 聂思环这话也不是说的全是假话。今天上午在三小姐聂思萋的闺房时,这位八小姐就诳了五小姐聂思琴三盒野山参,然后转送她一盒,聂思环把这个功劳算在她自己的头上,也算是说得过去。 “好好好,还是八丫头乖巧懂事。”老太太一听,心里直乐,不住地夸赞聂思环,“姐妹间就该如此相亲相爱,日后待你们这两朵姐妹花及笄之后,祖母一定替你们觅个好夫婿。” 这话聂思芸听着倒没什么,聂思环不知怎的,居然一下子想到了清河长公主府里的那位玉树临风的世子爷,脸一下子蓦地红了。 这个时候,采芹拿了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三个雪白的瓷盅,有盖儿盖着,但扑鼻的香气还是散溢了出来。 聂思环鼻子果然名不虚传,只轻轻的一嗅之下,马上惊喜地叫道:“祖母,是扶芳饮哦。” 扶芳饮,正如其名,是用扶芳叶为主制作而成。此扶芳属蔓藤植物,叶圆而厚,夏日取其叶汁,慢火烹之,有独特的香气溢出,甚是解渴。是以大戚人常以此作是夏日最佳饮品。 但是,这个扶芳饮却又是最费心神的,火候掌控不好,烹得太过,则有苦涩之味渗出。如果火候不够的话,香气又不能完全散发出来。兼之其佐料也是极有讲究的,这是秘方,从不外传。 府里的人都知道,老太太与聂思环是最喜这扶芳饮,清香解渴,常常命小厮到外面去买,甚至一度把一位擅长秘制扶芳饮的娘子请到府里来。但是后来那位娘子因故走了,老太太与聂思环的嘴也养得刁钻起来,外面烹制的扶芳饮都能喝出苦涩味来。所以,有一段时日,她们二人很是沮丧,喝什么都没有味儿。 今天突然闻到了扶芳饮的香气,一下子勾起了她们肚子里的馋虫,毕竟是对扶芳饮有着独特的偏爱,因此,她们一闻到这个味儿,两眼马上放出光来,脸上现出欣喜来。 她们都是这方面的老行家了,一闻味道,就知道这个饮品做得地道不地道。而聂思芸细细观察了一下,见老太太与聂思环目露惊喜,知道自己押宝押对了。 前世的她,为了葆得青春永驻,曾满天下搜罗古方,当然不免使了些不法手段。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搜罗所得的古方就达三百多种,其中就包含了扶芳饮的古制秘方。她自己也曾命有经验的人依据古方炮制,溢得满屋的香气,只不过她不太喜欢这个味儿,至于那个古方的几种配料她还是记得的。于是便循着记忆写下来,写好水的比例,火候之类的,让采芹如法炮制。也不知道能不能够真的做出那个味儿,好歹博一博吧。 现在她看老太太与聂思环一脸的喜色,不由微微一笑,她的丫环能不能留下,就看这一碗扶芳饮的了。 “我来,我来。”聂思环果然是个标准的吃货,一看到好吃的东西马上两眼放光,连最后一丝官家小姐的矜持都不要了,跳下榻来伸手就接过采芹的托盘。 采芹很快退到一旁。 老太太无奈地摇头:“看看你这猴儿,怎恁地急成这个样子!就是再缓一会也不至于喝不到啊。” 聂思环笑嘻嘻道:“祖母这话可说差了,美食当前,不尝上一口怎么甘心呢,何况还是我们最爱的扶芳饮哦。” 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托盘,毕竟意识到自己这副猴急的样子不太好,何况在老太太面前,长幼有序。但始终禁不住肚子里的馋虫的作怪,转向老太太讪笑道:“祖母,这是我在七姐这边第一次吃到这扶芳饮呢,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待我先尝上一口,觉得好吃的话,我就告诉祖母……” 她这话说得屋里的丫环都低头笑了起来。整个府里谁不知道聂思环是个馋猫呢。她如是说,只不过为她的“馋”开脱而言。 见老太太并无异样,聂思环再也按捺不住,捧起一个瓷盅来,掀起盖子,大大地吸了一口香气,脸上表情甚是陶醉,大有醉倒之意。然后,连吹也来不及吹一下,就着冒着热气的茶饮往口里倒。 聂思芸着急道:“环儿,小心烫着!”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到聂思环呲牙咧嘴,伸出舌头重重地呼气,很明显是被烫着了。 聂思芸被聂思环的怪样子逗得笑弯了腰,就连老太太都呵呵的笑个不停。奇怪的是,被烫着的聂思环非但没有一丝恼意,反而满足地咂咂嘴,大呼过瘾:“祖母,这扶芳饮好喝,太好喝了!我还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这么纯正的扶芳饮呢。” 聂思环这番话成功勾起了老太太的食欲,老太太看向旁边雪白的瓷盅:“我也来尝尝。” 聂思芸很快起身下榻,把其中一个瓷盅捧到了老太太的面前。 采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第二十七章 护婢 聂思芸神色自若,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起伏波动。 她的动作轻柔而利落,小心冀冀的把瓷盅捧到老太太面前,掀开盖子,放置在榻上的小几上,再转身取来汤匙,一边搅动茶饮一边轻轻吹气。 聂思环看着这一幕,心里面发出一声叹息。 若是换作别人,难免有讨好拍马之嫌,不知怎的,这样的行为换作聂思芸来做,却明明白白的诠释了一个孙女应该如何孝敬老祖母的真正内涵。 或许是因为聂思芸打小就跟着老太太,二人感情非同一般,甚至超越了祖孙之情,所以由聂思芸来伺奉老太太,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仿佛做为一个孙女,天生就该如此。 聂思环不得不承认,不要说她自己,望眼全府的众姐妹们,没人能够做得来这些。毕竟祖母对她们而言,是父辈的上一辈,长辈的长辈,只有尊重与敬畏,再无其他。 老太太一看这茶汤,嘴边便咧出笑意来。这茶色清湛,放眼望去,这瓷盅犹如一汪碧泉,清香幽然,就连四周雪白的瓷盅壁边也被晕染上一层淡淡的绿意。 看着如此悦目的颜色,老太太心情甚好。接过聂思芸递过来的瓷盅,看着里面已经吹凉了一些的扶芳饮,执起汤匙,舀起一匙,慢慢送入口中。 采芹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太太看,脑子里却乱七八糟的想着事情。 她记得自从小姐醒过来之后,就发生了好多的事情。这还不算什么,明明在三小姐那儿住得好好的,小姐却非得闹着要搬回来。她寻思着小姐或许是住不惯人家的院子,于是早早回来收拾。不曾想小姐一回来,立即吩咐她什么事情都不用做,而是给了她一个方子,命她在一个时辰之内做出一碗扶芳饮出来。 她的心里面惊奇万分,也不敢多问。幸好她的家世代是卖糕点的,小时候家里穷,她也曾帮着过世的父母打下手,对于那些面啊,粉啊,糖啊什么的,份量还有火候的把握还是有一定基础的。所以,她依据方子做出来的扶芳饮,难得的令小姐露出笑意。 小姐素来独来独往,极有主见,心中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对她们这些底下的丫环说。所以这一次,她以为小姐又不知从哪里搞来这个方子,只为解解嘴馋,没想到竟然是……为老太太准备的! 采芹渐渐明白小姐所图的是什么了,心里面不知怎的,竟涌起一股感动来。 小姐似乎从来就没有这般对待过她们…… 而且,她们也一直安于自己是丫环的命运,而今天,情形好像有些不同了…… 她很清楚的记得,上一年的春头天里,四小姐聂思贞的贴身一等大丫环青菊就曾遭人陷害犯了错,四小姐可是一个字都不敢吱一声,直接就将青菊交给大夫人处置。后来青菊是直接发配给了外院的一名小厮。听说那名小厮脑子还不大灵光,是凭靠着关系进到威宁侯府里来的,经常动不动就打骂青菊,这可苦了青菊,一生就这么毁了。 采芹自知出身低微,从不敢奢求什么。而且丫环配小厮,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努力做事,只希望,不要重蹈青菊的覆辙,即便是配小厮,也看在她多年辛劳的份上,配个性情好一些的小厮给她。 方才九小姐声色俱厉地追责她与春柳,她自知难逃厄运,正心惊肉跳的想着自己会不会同样遭遇与青菊同等命运。不曾想,事情竟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陈伢婆非但搅黄了九小姐的计划,还彻底让九小姐在老太太面前没了脸。 陈伢婆的出现实在是太蹊跷了,她好像曾经看到过小姐把春柳招至跟前,耳语一阵,然后春柳就出去了。难道说,这是小姐的手笔?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小姐就真的是太厉害了! 采芹忽地觉得信心一下子全回来了,方才的惊惧恐慌瞬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小姐如此有办法,那她还担心什么呢? 她相信小姐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若是此次灾祸能够顺利过去,她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奉小姐,赴汤蹈火,尽一个丫环的本份! 果然,老太太尝了一口之后,再尝一口,再尝一口,然后把整个瓷盅的扶芳饮都喝下去了,这才满足的咂咂嘴,赞道:“这才是正宗的扶芳饮,没想到我这个年近花甲的老太婆还能喝到这么纯正的扶芳饮!” 聂思芸笑着接过老太太手里已经空了的瓷盅,交给采芹拿下去,这才说道:“芸儿素知祖母与环儿都喜欢这扶芳饮,一直以来,也派遣了好些人出去,寻那扶芳饮的真正秘方,只可惜一直未果。说来也巧,就在前不久,采芹的表嫂过府来看望她,顺便带过来一盅扶芳饮,我一喝,这个味儿,真是太纯正了。于是我回头询问采芹,这才知道,这是她家的秘方,传女不传男,采芹也会这一手。于是我就让采芹做了一小锅,让祖母与环儿来尝尝,鉴定一下,看纯不纯正,是不是扶芳饮的真正秘方,我也好打赏于她。” 老太太眼里目光一闪,还未出声,聂思环已经抢先说了:“七姐,这扶芳饮就应该是这个味儿,喝了你这里的扶芳饮,我觉得我这十几年来喝的扶芳饮都白喝了。” 说到这,聂思环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抢了先,于是讪笑着回头望着老太太:“祖母,你说,我讲得对不对啊?” 老太太看了聂思芸一眼,笑着应聂思环的话:“对对对,你这个小福星,你说什么都对。” 聂思环眼珠一转,笑着道:“祖母,你知道我最爱喝这扶芳饮的了,我屋里的丫环,我恨不得她们其中有一个会做这扶芳饮,也算是满足我的愿望了。可惜啊,一个都没有。如今七姐这里居然有这么一个人才,祖母我可不可以向七姐讨要一个人情,把采芹调到我的院子里去,专门给我炮制这扶芳饮,让好好喝个够?” 聂思芸微微一笑,不管是留在自己这里,还是留在聂思环那边,这采芹算是保住了。 老太太嗔怪道:“瞧瞧这八丫头,这好的没学到,这讨要丫环的本事,倒跟她母亲学了个十成十。这采芹本来就是你七姐院子里的大丫环,七丫头倚仗这采芹也倚仗惯了,怎好为了你这个小馋猫就调到你的院子里去?你与七丫头最是交好,要是哪天馋得慌,过来直接吩咐采芹炮制一大锅让你吃个够就成了,哪需费这么大的周章呢?” 聂思环笑嘻嘻道:“我就知道,祖母偏疼七姐。”话虽这么说,语气里没有一丝恼恨之意。 聂思芸朝聂思环投去感激之意。 这个聂思环,虽说是个被宠坏的小姐,但本质并不坏,有时候还有点小聪明,很是能帮她的忙。 不过,承了别人的情总归是要还的,看起来她要在聂思环与那位李世子之间多做功夫了。 至于老太太,她并不怕老太太看出自己的小心思。老太太在威宁侯府里这么多年,府里各房暗地里斗得个你死我活,却不敢摆到明面上来,证明老太太还是精明的。她这点小心思,老太太又如何看不出来呢?只是平日里老太太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就是,要顾及威宁侯府的名望,宽宥下人,不要让外头笑话。她这种护婢的做法,恰恰合了老太太的意。 第二十八章 过敏 老太太喝了一盅扶芳饮,又说了一会话,正觉得肚子有些饿呢,恰在这时,春柳又端上一碟桂花糖蒸榛子糕,老太太吃了两块,聂思环也吃了三块,倒是聂思芸,对这栗粉糕喜爱得紧,一口气竟吃了七八块。 老太太看在眼里,笑了笑。 春柳却看得心惊肉跳。 老太太离开的时候,终于说了句话:“七丫头,我看这采芹与春柳都挺乖巧懂事的,你一时半会的也离不了她们。况且你摔下假山受伤这个事情,主要责任也不在她们。这样好了,她们还是留在你身边,只是以后更要尽心伺候才是。” 采芹与春柳大喜过望,连声说了好几次“奴婢一定会竭尽全力,以小姐的周全为己任”,以表自己的忠心。 聂思芸舒心一笑。 她并不常笑。 前世的她,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后又遭到抛弃,聂帅提剑要杀她,不得已她躲入云浮寺,青灯古佛整三年。就是这三年里,她在暗处,帮着三小姐夺了五小姐的太子妃之位,把五小姐逼入无色庵,用一份战报把聂帅父子逼死在长兴岭,最后才出云浮寺,入宫,掌控整个尚宫局。这其中步步机关,步步为营,她何尝笑过? 她都快忘了笑为何物了。 在前世那种危机四伏的处境中,即便想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如今,重返十二岁的光阴年华,她才知道,原来笑也可以这么容易。 想必十二岁的她一定是个开心果,经常笑呵呵,不食人间愁滋味的吧? 聂思芸微微地笑着,静静地想着,浅浅笑意迷弥着整张脸庞,殊不知,她这样的模样惊呆了一旁的丫环们。 聂思芸本来长得极美,得自于邹氏的优异遗传。邹氏是江南第一美人,聂思芸长得简直跟其母一模一样,鲜嫩水灵得如同春日枝头的桃花灼灼,令人无法忽视了去。如今眉目间尽带笑意,整张脸如同出,水芙蓉般大放异彩,竟使人一时之间移不开眼睛。 老太太看着聂思芸,仿佛看到多年前的邹氏,心肠一下子柔软起来,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邹氏是江南商贾之女,家财万贯,陪嫁田产无数,是真正意义上的富家大小姐。但是她身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富家小姐的娇戾之气。她待人和善,与聂帅伉俪情深,对老太太尊重有加。即便是老太太不待见三房,但对于邹氏的印象,还是很好的。 可惜的是,天妨红颜,年纪轻轻便去了,只留下嗷嗷待哺的婴儿…… 老太太在心里伤感一阵,慈爱地在聂思芸的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然后领着丫环婆子走了。 聂思芸领着屋里的丫环们目送老太太离去,走过回廊,直至看不见身影。 春柳紧张地回过头来,见聂思芸脸色苍白,额头上已然渗出一层薄汗来。 “小姐!”她担忧地叫道,眼眶蓄了泪,“小姐伤势未愈,理应好好休养才是,何苦为了奴婢这些低微的……” “住口!”聂思芸厉声低斥,春柳不敢再说下去了。 聂思芸忍住身体的阵阵不适,冷声道:“你们若是连自己都看不起,那我这么做又有何意义?” 春柳羞愧得头都不敢抬:“小姐说得是,奴婢错了。” 聂思芸这才缓和语气,道:“过来,不要声张,赶紧的扶我到净房去。” 春柳不敢怠慢,忙奔过来扶着聂思芸的身躯,触碰之下,只觉得小姐颤抖得厉害,一身的冷汗,衣衫尽湿,不由得含得热泪叫了一声:“小姐!” “快去净房!”聂思芸哑着声音命令道。 进了净房,掩上门,聂思芸翻江倒海般大吐了一阵,直至差点连黄胆汁都吐了出来,这才罢休。 吐完之后,聂思芸觉得整个人舒坦不少,漱了口,整理好衣衫,这才走出来。 春柳候在门边,一脸的紧张:“小姐,您没事吧,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瞧瞧?” 大夫? 聂思芸扬了扬眉。自己不就是个大夫么?她可是一代国医圣手徐谷子的传人,放眼天下,谁的医术能及得上她的? 全府上下,只有春柳一个人知道她对榛子过敏,即便是老太太,也是不知道的。而偏偏春柳最拿手的就是做榛子酥。为了保住春柳,让老太太认为,她十分喜爱吃春柳做的榛子酥,她也只有拿自己的身子拼一回了。 不过,她是医者,比任何人更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是一丁点榛子也碰不得的,但说也奇怪,只要把吃下去的榛子全吐出来,就一点事情都没有了。 所以,她才有马上要去净房的意思。 虽然聂思芸这样说了,但春柳还是不太放心,仔仔细细地查看了聂思芸一番,见她脸色不似方才那么苍白,回复了一丝血色,呼吸也平缓下来,手也不抖了,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小姐,方才您真的差点吓死奴婢了。”春柳重重呼出一口气,道,“小姐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没事的,我命大,死不了。”聂思芸自嘲地笑笑,没想到前世遭遇砍头的命运,都能在今世活过来,她不相信自己的命硬都不行了。 上天大发慈悲,让她重生一回,不就是让她回到过去,修正以前的错误么?哪能这么快就把她的小命收了?这也太辜负上天的一番好意了吧? “春柳,我有此累了,扶我回房去吧。”聂思芸道。 她的确有些累了。 自假山上摔下,失血过多,这副身子本来就弱,方才吃了榛子酥,强迫自己吐出来,这一番折腾下来,聂思芸觉得自己有些头晕眼花的感觉。更何况今天一整天就没有消停过,处理了三小姐身边的那两个刁婢,打发走小邹氏,还要看三小姐与八小姐在她面前导演的一场戏,最后,九小姐还要跑到她跟前来塞给她两个丫环…… 一个正常人都不能承受这么多,何况她还是一个病人呢。 春柳一听,又着急起来,急忙搀扶着聂思芸朝里屋走。进得里屋,把聂思芸扶上梨木四方大榻,盖上薄薄的锦被,拉下轻纱隔断,再点上熏香,这才轻轻退了出去。 第二十九章 出击 躺在榻上,合上眼睛,聂思芸睡意全无。 重生第一日,犹如上战场般,干脆利落地解决掉自己面前的障碍,拔掉身边的钉子,但是,她却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记忆里,前世的版本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 前世里,因了她从假山摔下,摔伤头这个事情,她的两名大丫环,春柳与采芹,受到了大夫人的重重处罚,直接发配给了外院的小厮,从此不得步入内院半步。而当时的她,正与二房“感情深厚”,没有两个大丫环在身边,她反倒觉得清静,甚至还一度搬到三小姐的院子里住着,合用她的丫环。 好像过了约莫一个月的时间,大夫人这才遣人来给她塞丫环。这个事情让二房很是不爽,于是二夫人便使计找到陈伢婆,揭穿整个事情,让大房大大的没脸,二夫人又趁机换上自己安排好的丫环。 聂思芸方才的做法,也只不过循着前世的踪迹走,先得天机罢了。 只是经她这么一调动,大房朝她院子塞丫环的事情提前了。 她的篡改,历史的车轮已偏移了原来的方向,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聂思芸疲累地闭上眼睛。 她的确是太累了。 似乎自她重生之日起,她就没有好好休息过。何况这具躯体还带着伤呢,这样透支身体哪行呢,以后还有好多仗要打呢。 屋里梅骨叶竹半壁方眼铜炉里,轻烟袅袅幽幽升起,盈得一屋清幽雅香,正是她最钟爱的芍药百合香。 这是她出生至长大的地方,这是她的家,这是她的院子,重生以来一直紧紧绷着的弦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聂思芸这么一放松,顿觉困意滚滚而来,禁不住眼皮打架,随之堕入沉沉的梦乡。 聂思芸醒过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暮色沉沉而来,屋里,春柳已燃起一盏灯,淡淡的橘黄色盈满整间屋子,柔和而静谧。 春柳是个心细的,想必是怕她醒来怕黑,所以特地在屋子里留了一盏灯。 她自柔和的灯光中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不由得轻叹一声:她可是好久好久都没有睡过这么一个安稳觉了。 见轻纱帘动,春柳便知小姐醒了,忙走过来,换起轻纱,用帘钩钩好,见聂思芸精神头很足,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顾盼有神,不由笑着说道:“小姐的精神很好呢,可是睡踏实了?” 聂思芸点点头,有些歉然地笑笑。她记得春柳说过,自她从假山摔下来之后,昏迷了好几天,由于受到惊吓,经常在梦里尖叫哭泣,闹得整个拾翠馆都不得安宁。老太太心疼她,这才让人将她移至三姐的屋里,好让多些人照顾她。 春柳见她很是精神,先前苍白的脸庞也一点一点的恢复了平日的气色,不由十分高兴,忙让采苹端水进来伺候小姐洗漱。 采苹端了一铜盆清水进来,这是新接的泉水,清洌得很,正好醒神。她将毛巾在水里浸透,递给聂思芸,压低声音道:“小姐,三小姐往老侯爷的书房方向去了。” 采苹是个实心眼的丫环,忠诚地执行着聂思芸的指令,哪怕是春柳,也不曾告诉。 “哦?”聂思芸拿着毛巾的手顿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来,透过窗棂朝外望去。 外面,暮色深沉,华灯初上。 看来三小姐果然是行动派,这么快就去找老侯爷了。 时机也挑得很好,如今快到晚饭时分,老侯爷也该回来了。 不管怎么说,三小姐算计得真好。 聂思芸的眼睛微眯了一下,迅速漱口洗脸,然后让春柳帮自己挽了一个松松垮垮,很是休闲的髻,再让春柳取来一件家常衣衫,收拾妥当,转身迈开步子就出门。 外面开始狂风大作,大有暴雨倾盆的趋向。 见小姐一言不发起身就走,春柳与采苹面面相觑,待看到小姐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院子门口,春柳这才醒过来,忙拿了斗蓬,又让采苹去取油纸伞,自己则急急忙忙追出去:“小姐,等等奴婢。这天快要下雨了,小姐这是要到哪里去?” 聂思芸在院子门口处顿下脚步,门口处悬挂着的“气死风”灯笼发出白炽的光芒,映得她脸上一片冷峻。 这目光迸射的寒气让春柳生生顿住朝前俯冲的脚步。 打小春柳就畏惧小姐这样的目光,威严,有慑服力,让人不敢造次。 “春柳,你且先回去,就在屋里候着,不用跟着我了。”聂思芸的话气虽冷,但无一丝责备之意,“我去寻三姐,三姐不喜人多。” 春柳听得一头雾水,小姐这是要去哪儿?为什么说三小姐不喜人多呢?那到底是怎么一个场合? 威宁侯府素来注重规矩,拾翠馆更是规矩森严,即便是春柳心中有万个疑团,千个疑惑,也不敢问出口。 风很大,吹得窗户“哗啦啦”的响。即便是拾翠馆地处偏了一些,但仍能听到府里嘈杂声渐起,交杂的脚步声隐约可闻,想必是丫环们忙着关窗户,收衣衫吧? 一道闪电自半空中劈了下来,耀眼的电光闪亮了半个天空,紧接着,便是一阵轰隆的雷声,经久不息。 春柳被如此响亮的雷声一吓,整个人抖了一下,看向聂思芸一副快要哭了的神情:“小姐……您还是别去了,这么大的雷,你头上又有伤,万一要有个什么闪失……” 她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自知说的全是废话,小姐的性子她太了解了,小姐性子刚硬,从小到大,只要决定了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回头的打算。她也知道自己不管怎么说,都是没有用的,但是,她实在是太担心小姐了呀。 采芹也赶了过来,杵在原地,看看雷鸣电闪的天际,再看看执拗的小姐,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出来,只好木木的站着。 又一道闪电劈下,映得聂思芸的脸色更是苍白,而嘴角微抿,显出一派坚毅之色。 “回去!”聂思芸缓了缓语气,面对忠心耿耿,誓死相随的丫环,她任何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觉得心肠一下子软了下来。若换作前世,她何曾心软过? “好了,都回去吧,等我回来,乖。”她柔声道,像安慰自己的孩子,“守住院子,我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轰隆的雷声中,狂风夹着点点雨滴落下,聂思芸纤瘦的背影狂风细雨之中越行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第三十章 喂马 聂思芸对于威宁侯府太熟悉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散着着她熟悉的味道,即便行走在狂风骤雨之中,心中那股久违的感觉还是喷薄而出。 雨滴打在她的身上,她如一只海燕在暴风雨中穿行。雨水冲刷着她过往的一切,她尽情享受着大雨的洗礼,有一种重生的喜悦。 她专拣捷径穿行,大风大雨中各房的丫环婆子们慌乱地收着晾晒出去的衣衫等物件,根本无人顾及还有人喜欢在雨中漫步。当然,这不是漫步。 聂思芸很快来到一座矮墙前。 这是威宁侯府的西侧,那里有一个宽敞的马厩,饲养着全府最贵重的一匹马:追风。 追风是一匹千里马,在这个以马代步的时代,千里马已是稀奇,而它又偏偏是先帝所赠,感恩于老侯爷的救驾之功。而且,这马来自盛产名马的大宛,还是先帝最钟爱的坐骑…… 这马到了威宁侯府里,老侯爷哪里敢骑这匹具有贵重身份的马?每日里上好的饲料供着,还建了一个非常宽敞的马厩给它住着,就是免得落人口实。 有时候,皇家的馈赠,就是一个大麻烦。 聂思芸在矮墙前站了几秒钟,快速地目测了一下墙体的高度,然后,退后几步,不假思索地助跑,企图一跃而过。 很快,她发现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她像倒栽葱般自墙头摔下来,着地的时候又膝一屈,整个人重重跪到了地上,膝盖蹭在地上,顿时一阵剧烈的疼痛传递过来。 聂思芸咬咬牙,却是苦笑不已。面前这座矮墙不足半人高,换作其他同龄人早就轻轻松松跃过去了,何况自己作为聂帅的女儿,还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呢。 她真的被自己打败了。 不过,这也怨不得她。她忘了,自己前些日子从假山上被人推下来,失血过多,身子虚得很。平日里行走倒不觉得有什么,一到跳跃的时候就原形毕露了。 “看来这副身子骨得好好补补才行,不然的话,真的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聂思芸自嘲一笑,咬着牙努力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整理好衣衫,尽量不显露痕迹。然后,朝马厩走去。 前世的祖父,威严冷毅,不苟言笑,府里的他的孙女们都不敢跟他套近乎,聂思芸也是一样。老侯爷冷漠的面孔她每每看到,总是觉得心里发憷,远远的就绕道而走。 至于这个马厩,前世的她根本就没来过。 现在她才发现,这个给马居住的马厩,的确很是漂亮。 紫红色的琉璃瓦朝两旁蜿蜒,一大两小三间屋子互相贯穿,明亮宽敞,不要说一匹马,十匹马都住得下。 如今只给一匹马住了,足显这马的地位如何的尊贵显赫。 马厩十分的干爽通风,没有普通马厩特有的怪味。在这个雷鸣电闪的傍晚时分,风肆无忌惮的在马厩里盘旋,把马槽里的饲料都刮了起来。聂思芸定睛一看,是碧色的青草,估计是早上割的。 电闪雷鸣的夜晚,马儿也害怕了。但毕竟是千里名驹,即便是如何的害怕,也不会表现出来,只是倒退了两步,用警惕的眼睛盯着聂思芸,后两只蹄子微微作势要扬起,想必是想要给聂思芸来一个下马威。 聂思芸忍不住想笑:这马的心思太重了! 不过,不管它怎么警惕防范,遇到她,算它倒霉咯! 马厩的灯笼已经点亮,被狂风骤雨吹得摇来晃去,偏偏执著着不肯熄灭。想必是方才负责饲养成这名马的小厮刚刚还在,现在可能跑回家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吧? 借着摇摇晃晃的灯光,聂思芸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匹名贵的千里马,禁不住从心里哀叹一声。 实在太可惜了! 昔日矫健的千里马,经过这些年来的养尊处优,肥膘渐长,身形变样,一身的肉松松垮垮,眼神黯淡无光,没有丝毫千里马应有的神采。 这马算是废了! 时间紧迫,半道上跑出去做其他事情的管马小厮很快就会折回来,而且,这个时候,侯爷想必也在回家的路上了。聂思芸没有丝毫的犹豫,自袖袋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小瓷瓶子,从里面倒出一些粉末,洒在马槽里,然后混上一些早上割好的青草。 一阵风袭来,一股青草的幽香飘过。 聂思芸也不着急,静静地审视着那匹马。 那马初初的时候还是有着很高的警惕性,但终究抵不过马槽里青草的幽香,放开蹄子奔了过来,拼命啃食起马槽里的青草,吃得津津有味。 聂思芸伸出手来,抚措了一下它那油光闪亮的毛发,轻道一声:“马儿,对不住了。”转身,迅速离去。 她的前脚刚一离开马厩,那名小厮后脚便急匆匆的赶过来了。兴许是怕自己方才擅离职守被人发现,小厮也没有发现马厩有什么异常之处,从旁边的草垛里捋起一把干草,就扔进了马厩里。 聂思芸躲在暗处观察了一小会,确认自己的行动并没有被人发现,这才安心离去。 来到老侯爷居住的听涛轩,聂思芸浑身已被雨水打得湿透,挽起的发髻也被吹散,几绺湿漉漉的碎发贴在耳际,一滴一滴的朝下滴着水珠。 她果然看到了三小姐聂思葶的背影。 此时的聂思葶,背影没有往昔的窕窈动人,她虽然跪在老侯爷的书房前,但是她的样子更像是蜷缩在地上。因为,方才那一阵紧接一阵巨大的雷声都快把她吓傻了。 旁边,远远的,站着聂思葶的贴身丫环红花。她得了聂思葶的叮咛,要她在一旁远远的把风,若是看到侯爷过来了,咳嗽示警。 聂思葶频频回头看红花,红花不住地摇头,面色无奈。意思是说,小姐,老侯爷还未过来呢,你再撑一下。 聂思葶的脸上现出绝望的神色来,不由得暗暗懊悔此次的行动。 她估算错了。 在她之前,她的信心满满。因为,她打听到老侯爷已经在回府的路上,于是,她想起自己屋里头丫环犯错时老侯爷脸上不郁的神色,还有母亲的催促。她看看天色,灵活心思一转,来了个投机取巧。 天色渐暗,快到晚饭时点,而且,滂沱大雨很快就会到来。看到自己的亲孙女饿着肚子,冒着狂风骤雨在书房前跪着,老侯爷应该不会那么硬石心肠吧?何况她也不是犯了多大的错,顶多是用人不察罢了。 她暗暗为自己的算计得意,利用老侯爷的怜悯之心,开脱自己的罪责。最主要的是,就是在老侯爷的书房前跪上那么一小会,算不上吃苦。 但是现在,面对这种狂风暴雨的意外场景,她觉得自己的如意算盘好像打错了。 老侯爷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她都在这里跪了将近半个时辰了! 她是娇娇小姐,怎么吃得这般苦?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她已经觉得膝盖处如针扎般疼痛,再跪下去这双脚可能要废了啊。 此时的她再也不顾什么形象,跪一会坐一坐,妄顾红花在一旁拼命地提醒她。她实在受不了了啊。 就在此时,她猛然听到红花惊呼一声:“七,七小姐,您怎么过来了?” 第三十一章 一同请罚 三小姐聂思葶转头朝后看去,果然看到自己的身后,聂思芸披着一身风雨,脚步蹒跚地朝她走过来。 她的心底忽地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感动。只是片刻功夫,她的警惕心马上回来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聂思芸看,似乎想从后者的身上看出些端倪来。而且,止不住的惊疑像泡泡般自心底冒出来。 这个七妹怎么过来了?而且还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自己到老侯爷书房外请罪的事情,除了红花之外,其他人她可是一个都没有告诉。一则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二来自己有着自己的小算盘,知道的人多了,反而会坏事。 可是这位七妹妹是如何知晓自己在这里呢? 迎着聂思葶惊疑惑不止的目光,聂思芸来到她的身侧,“扑通”一下就跪到了她的身边,倒把聂思葶吓了一大跳:“芸儿,你这是做什么?” “来陪三姐呀。”聂思芸一头一脸的雨水,但能看到明显的愧疚之意,“三姐对我那么好,我却不懂事,把三姐屋里的两个大丫环给撵走了。我想了一整天,觉得自己做得真是太过份了,辜负了三姐这么些年来对我的疼爱。这些年来,三姐把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都给了我,连自己屋里头的丫环都供我差遣,像胞姐一般关心爱护着我,我却逞一时之能,把三姐最得力的丫环给赶跑了,我……我真是太不应该了!” 说到这里,聂思芸的眼睛里迅速蕴满了一层水汽。 聂思葶惊疑不定地看着聂思芸,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相信这位七妹妹的话。 “三姐,你就原谅我一次好不好?”聂思芸轻轻地扯着聂思葶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像往昔般撒娇,“三姐,你就原谅我,好么?许妈妈已经狠狠地说过我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许妈妈?聂思葶的心踏实了。 聂思芸暗暗观察了一下聂思葶的神色,继续说道:“三姐,其实你对我这么好,你屋里头的丫环一直把我当成她们的主子,我又怎么会这么不识趣,还要撵她们走呢?可是当时那个场景……”说到这,聂思芸咬了一下嘴唇,颇有些难为情道,“三姐你是知道我就是这个性子,最受不得人家激了……” 聂思葶说得情深意切,合情合理,聂思葶也不由得有些动摇了。 是啊,她的这位七妹妹,或许是因为自小就被聂帅不待见,性格特别的要强,最听不得的就是诸如一些“弃女”、“孤女”之类的字眼,记得几年前京城里一位七品官的小女儿,不知受了谁的挑拨怂恿,居然指着聂思芸的鼻子说“没人要的弃女”之类的话,结果,那个七品官的小女儿就掉到池塘里去了,偏偏又没人看到她是怎么掉下去的! 这个事情最后当然是不了了之,从此以后,那个七品官的小女儿再也不敢在京城贵女们的聚会里露脸了。再后来,那个七品官放了外任,举家去了外地,再也没回来过。 聂思葶初初也不知道是谁做的手脚,但她从聂思芸略带得意的目光里,隐约猜到了一些。 正因如此,多年来,她对于聂思芸灵活的脑袋瓜子,很是忌惮。 聂思芸又拉拉她,道:“三姐,身边没了紫鹿与彩蝶,一定很不习惯吧?要不然这样,我把身边的丫环拨两个给你,好不好?” 聂思葶彻底信了。她太了解这个七妹妹,素来就不肯吃亏,自己的丫环从来就不肯让与别人使用。如今她居然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足以证明她还是往昔的那个她,没有两样。 “说什么呢?”聂思葶伸手替她捋一下额前还在淌水的碎发,“你自个受了伤,这头上还缠着纱布呢,怎么胡乱跑出来了?许妈妈怎么不说说你!” 聂思芸心里冷笑一声。 这个许妈妈,果然是二房安插在她身边的钉子。前世的许妈妈,在她面前尽心尽职地扮演着奶妈妈的角色,却无时不刻不挑衅她与三房的是非。只恨当时的自己瞎了眼,如果能早日识破许妈妈的真正面目的话,也不至于一条路走到黑。 “这不明天就要去戏园听戏么?我寻思着自己这副模样出去,又会被人嚼舌根了。所以我就想着,找三姐要顶帽子戴戴。三姐的手艺好,做的帽子最是精致,比锦衣阁的那些绣娘做的都好,我最喜欢了……” 聂思芸似乎随口说出来的话,一下子打消了聂思葶的所有疑虑。原来她是寻我要帽子,这才发现我不在院子的。可是,她又如何寻到这里来的呢? 聂思芸似乎能勘存聂思葶的心思般,接着又说道:“三姐不在屋里,我正焦急呢,听得东门那个婆子过来说,方才隐约看到三姐往祖父的书房去了,所以我就一路寻过来了。” 原来如此! 聂思葶心结尽释,同时隐约有一点点的得意。看起来多年来对这位七妹妹使的捧杀手段还是很有效的,就目前的状态看来,这位七妹妹已经对她们二房死心塌地了。 “好好好,等回去之后我让红花寻一顶最漂亮的帽子给你戴戴。”聂思葶装出一副好姐姐的样子,皱着眉头道,“芸儿,你头上有伤,要是再淋出病来的话,那还了得!赶快回去吧。” 老侯爷都还没有见到,聂思芸才不会那么容易回去呢。 她仰起满是雨水的脸,坚定道:“我不回去。不管怎么说,姐姐屋里头出的事情,我也有一半的责任。如果祖父要责罚的话,应该连我也一并处罚才对,哪有所有罪责都由姐姐承担的道理!这个事情我是一定要向祖父解释清楚的!” 聂思葶心里面大急。 眼见这天电闪雷鸣的,雨是越下越大,她估算着这个时辰老侯爷也该回来了。到时候让老侯爷看到她们姐妹俩跪在一起,这算什么事! 只怕老侯爷不仅不会原谅她,更会不待见她了! 她在心里面狠狠道:“聂思芸,你到底在搞什么!” 第三十二章 淋雨 聂思芸似乎并没有看到聂思葶焦虑不安的神色,她关切地看着聂思葶:“三姐,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哦对了,一定是方才的雷声太大,把你吓坏了,你一直都害怕打雷的。不过现在不怕了,有我在呢,我会护得三姐周全的。” 聂思葶一听这话,本来就差的脸色更差了,她在心里狠狠骂道:“护你个头啊,我现在最烦的是你怎么还不快走开?” 当然,这话是绝对不可以说出口的。聂思葶咬咬牙,招手唤来红花。 红花会意,赶快奔了过来,道:“七小姐,您头上有伤,可不能再淋雨了,让奴婢扶您回去吧。” 口中说的是“扶”,暗地里却使了蛮劲要把聂思芸拽起来。 聂思芸当然不从,一边躲闪一边拍打她的手:“我说过了,我不回去,我要陪着三姐。” 红花毕竟是奴婢,再加上有先前紫鹿彩蝶事件,即便是她要真动手,也不敢太过。拉扯之间,非但没有把聂思芸拉起来,反而还挨了好几下。 聂思葶一看,怒斥道:“没用的东西!”她索性自己站了起来,去拉聂思芸。 就在这时,一声颇为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声若洪钟:“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一听到这威宁侯府里最威严的声音,红花一哆嗦,一下子坐到了地上,聂思葶则下意识地松开聂思芸,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副茫然失措的样子。 唯有聂思芸,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大声道:“祖父,孙女来替三姐向您请罪,恳求您原谅三姐的一时失察。三姐向来对下人都是严于教导,不循私情的。这一次,一定是三姐疏忽了。如今孙女的伤势已没什么大碍了,祖父就原谅三姐吧。” 聂思芸吐字清晰,声音响亮,态度谦和,而且还不畏地上的积水,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看得老侯爷的眉头都拧了起来。 “胡闹!”老侯爷低斥道,“你这丫头,头上还带着伤呢,偏偏要在这里淋雨!是嫌这伤好得不够快么?” 语气虽说带了斥责之意,但眼神里明显是带着欣赏之意的,看得聂思葶一阵的嫉妒。 在她看来,祖父整天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让人一看就觉得害怕,在他的面前不敢有任何的造次。其实在整个威宁侯府里,没有谁不怕祖父的,不仅大伯与自己的父亲害怕,就连久经沙场,征战无数的三叔,见了祖父也不敢大声说话。她就不明白了,缘何这位七妹妹见了祖父会一点都不害怕,而且祖父也似乎并没有生她的气? 聂思葶百思不得其解。 聂思芸并没有被老侯爷的斥责所吓倒,又俯身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道:“三姐一直对孙女很好,这一次,是她屋里的丫环出的事情,不关三姐的事情,祖父就请原谅三姐一回吧。” 老侯爷站了片刻,深深看了聂思芸一眼,转身大步进了正厅。 后面跟着的林伯看了看老侯爷的背影。老侯爷不发话,他一个做奴才当然没有说话的权利。他暗暗叹口气,心想,这两丫头怎么撞到枪口上了?今天老侯爷的心情不好,偏偏拣了这个日子过来,不是给老侯爷添堵么?见老侯爷已经进了屋里,他不敢怠慢,赶忙收了油纸伞跟了进去。 聂思葶愣在当场,好长时间缓不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 按理说,老侯爷虽然让人敬畏,但也不是不近人情的那种啊。今天早上的时候不是还为聂思芸出过头吗?怎么这会子功夫居然对她们这两个亲孙女不管不顾了? 这着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或者说,她的如意算盘好像打岔了。 现在她该怎么办? 这威宁侯府里人多嘴杂,她一个堂堂嫡出小姐,前往老侯爷书房请罪,却遭受冷落,凄风苦雨的罚站着,这要是传了出去,她的脸往哪搁?她今后在威宁侯府的地位还怎么保得住? 她素知这大宅子里的下人们喜欢捧高踩低,要是她落魄了,即便是嫡出小姐也跟路边的野草没什么区别。 聂思葶暗暗后悔此次的行动。 早知道就不来了。 或者,换个法子也是成的。 聂思葶焦虑地立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大雨哗哗地下着,将她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身上冷得一阵阵的发抖。她十分后悔今天出日没看黄历,才落得现在这般下场。 较之聂思葶,聂思芸则相对淡定得多了。她规规矩矩的跪着,小身板挺得直直的,微抿着嘴唇,目光坚毅地望着前方,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式。 林伯焦灼不安地来回好几次踱到窗边,看到的都是这样一副场景。他回头看看老侯爷,后者坐得纹丝不动,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外面有他的两个乖孙女在淋着雨这回事。他再看看一旁的沙漏,终于忍不住道:“侯爷,都过了半个时辰了,那两个小姑娘还在外面呢,如今这雨下得越发的大了,那两个小姑娘身子又娇弱,怎么受得了?只怕是会淋出病来。特别是七姑娘,这头上还有伤呢……” 老侯爷似乎并没有听到林伯的话,一边翻阅着手上的公文,一边问道:“追风现在怎么样了?” 林伯愣了好一会,这才想起老侯爷所说的“追风”乃是一匹马的名字,他忙应道:“回侯爷,听饲养追风的小厮说,那马可能是吃多了今天新割的青草,闹肚子,现在已经寻了兽医过来,也开了药,没什么大碍了。” 老侯爷点头道:“没事就好。这可是皇家的马,怎可如此疏忽?你且记下,回头跟老大媳妇说,扣那个小厮半个月的工钱,让他买个教训。” 林伯知道老侯爷一向赏罚分明,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于是忙应道:“奴才记下了。” 于是老侯爷不再说话,依旧看着他面前案桌上的公文。 林伯急得不行,站在屋里头,他都能清晰听到外面哗啦啦的雨声,还有隐约的雷声轰隆。还有,在方才那道闪电劈下的时候,他还听到外面传进来一声尖叫声。他实在忍不住了,硬着头皮来到老侯爷的书桌前:“侯爷您看,外面那两个小姑娘……” 第三十三章 流言 老侯爷这才把目光自公文里收回来,看了一眼外面,淡淡道:“外面那两个丫头还在吗?” 见老侯爷终于不再关心他的马,而转向关心他的孙女们了,林伯一阵欢喜,忙道:“是啊,两个都还在外面淋着雨呢。” 老侯爷接着再问:“两个都跪着吗?” 林伯摇摇头:“不是,七小姐仍在跪着,三小姐倒是没有……” 老侯爷猛然抬起头来:“阿林,你现在朝外面看,你能看出这两个丫头,到底哪一个才是来向我请罪的?” 老侯爷这话可把林伯给问住了,他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换作一个不知内情的人来看,见这两个小姑娘一个站着,一个跪着,当然会认为这跪着的犯了错,可事实却并不是这样的。 林伯也是极会做人的,他知道老太太素来偏向二房,这二房的小姐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免得得罪了二房,又得罪了老太太。于是,他斟酌了一下,道:“侯爷,这七小姐的性子,倒真是跟聂帅一个样,一样的执拗。” 老侯爷冷哼一声:“老三这牛脾气,连性子都跟他这般相似,还不肯认下这个女儿!”言语之中对聂帅多有不满。 林伯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顿了一下,老侯爷淡淡:“好了,你出去跟她们说,让她们回去吧。” 林伯真的捉摸不透老侯爷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按理说,早上发生的那个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件,顶多责怪三小姐对下人管束不严,这事就揭过了。何况现在,三小姐还亲自来陪罪了呢,大风大雨的站了一个多时辰,老侯爷什么气也该消了吧? 可老侯爷就这么一句淡淡的逐客令,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难道这气还未消? 林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赶忙退了出来,打发聂思葶与聂思环快走,并暗示她们,老侯爷正在气头上,这个时间不适宜,以后寻了时机再来。 还要另寻时机再过来?聂思葶的心里很是绝望。 她自小就聪明,尤其在二夫人的“循循善诱”之下,把二夫人的那一套学了个十足十,稚气未脱的脸上,已然显现出精明强干来。这些年来,她不管做什么事情,从未失过手,不想今天在老侯爷这里,却狠狠地栽了个大跟头。 似乎老侯爷愈发不待见她了。 聂思葶的心里很是懊恼。 在威宁侯府里,由大夫人主持中馈,老太太偶尔也管一下,但真正握有生杀大权的,却是老侯爷。 她如果想要替代五小姐聂思琴成为太子妃,老侯爷这一关必须得过。而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讨得老侯爷的欢心,她的计划才能实施下去。 而站在一旁的聂思芸可没有三小姐那么大的心思,她皱着一张脸,一副要哭的样子,可怜巴巴地恳求着林伯:“林伯,你快告诉我,祖父是不是真生气了?他到底原谅三姐没有?” 林伯对于这个有着可怜身世的三小姐一向颇有同情心,兼之这个小女娃又长得如此娇憨可爱,凡事都替三姐着想,比起府里其他房的姑娘互相争斗倾轧的举止真的好太多了。现在看着她哀哀欲泣的神色,软软哀求的话语,林伯的心都化了,哄她道:“七小姐,你先别急,这个事情也并没有你想像得那么严重。只不过你们来得不太巧,老侯爷的心情不好。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回头待老奴好好劝劝侯爷。” 聂思芸抹了一下泪,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于是,威宁侯府的众下人们便看到了这样一个场景:七小姐聂思芸在前面撑着油纸伞,后面的三小姐聂思葶被人架着,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而且,三小姐聂思葶一回来就病倒了,浑身发冷,额头却烫得要命,夜里还说胡话。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二小姐这一病竟然病了两个多月,大夫请了好几拨,病情却时好时坏,有一次连二老爷都怒了,当场踹倒了一个大夫。最后,才算是把病根去了。 相反的是,七小姐聂思芸虽说头上有伤,又在雨地里跪了好久,但回来之后非但疾病全无,反而活蹦乱跳的,还天天去看望三小姐,端茶递水的,熬药炖汤的,很是殷勤。府里下人对于七小姐自然是赞誉一片。 渐渐的,便有流言传了起来。说这三小姐的身体真的不行,太娇弱了,不过淋一场雨就病倒了,怕是个多病多灾的命。要是哪个大户人家娶了过门,只怕这开枝散叶,延绵子嗣也是个问题。 这样的流言初初只在坊间流传,不曾想愈传愈烈,不仅京城各大户人家都听到了这个传闻,就连皇宫大苑也传进去了。 这日,二夫人刚起床,梳洗完毕,早饭还未吃呢,老太太屋里的刘妈妈就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说老太太正生气呢,让二夫人过去一趟。 二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早饭也不敢吃,带着金菊就匆匆忙忙的赶过去了。 刚进了老太太的门,刘妈妈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老太太,二夫人……” “到了”这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就看到一个茶盏“嗖”的一声掷了出来,“啪”的一声在二夫人面前的地板上碎掉了,滚烫的茶水溅了二夫人一身,特别是脚上的绣花鞋面,全是茶水与茶渣。热乎乎的茶水烫得二夫人痛苦地弯下腰去,几乎要痛叫出声。 金菊吓得脸都白了,她从来就不曾见过老太太发过这么大的火。老太太是二夫人的姨母,人前总是处处维护着二夫人的,从来就没有这样不给脸的时候。 金菊抖着身子上前,扶住二夫人,硬着头皮往里进。 屋子里,正南临窗的位置摆着一张花梨木大榻,老太太一身家常衣裳打扮,脸上带着怨怒,坐于榻上。屋子四周,丫环婆子跪了一地,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看到二夫人进来了,老太太从鼻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来。 金菊忙扶着二夫人跪下,自己也跪在二夫人的身后,低垂着头,根本就不敢朝上看。 二夫人趁着下跪的功夫,偷偷瞄了老太太一眼,见老太太一张黑脸,她心里也觉得有些害怕。定定神,道:“老太太莫生气,媳妇来给你请罪来了。” 老太太怒极而笑:“老二媳妇,你说向我请罪,可知错在哪里?” 这一问倒把二夫人问哑了。 她哪里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一路之上,她也问过刘妈妈,可刘妈妈一问三不知,她也暗地里做过多种猜测,就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今见老太太在她一进门就扔茶杯,想必是自己犯了不知道的错,便乖巧的接了老太太的话,先行认个错,不曾想老太太倒认真了,还让她说错在哪里,可她又怎么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第三十四章 问罪 老太太本来就在气头上,如今见到二夫人一副茫然的样子,更是怒不可遏,重重的一拍桌子,登时桌子上的茶盏都惊跳起来,下面的人更是吓得肝胆俱裂,有些胆小的则直接瘫坐在地上。 二夫人也吓得脸色发白,愣愣地看着老太太。自小她就乖巧聪明,很得姨母的赏识,她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入威宁侯府,这其中也少不了姨母的功劳。这些年来,随着她的夫婿,二老爷的官职稳步上升,渐渐做到了吏部尚书,掌管着全国官员的升迁,每到三年一度的换任,来往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二夫人的身份也水涨船高,渐渐高过嫁给做皇商的大老爷的大夫人。 正因如此,这些年来,二夫人对于大夫人掌管着全府中馈很是不满,经常在老太太面前诉说自己的幽怨。老太太偏袒自己的外甥女,也曾多次在老侯爷面前说过,要把主持中馈的大权让与二夫人,但均遭到了老侯爷的回绝。在这个事情上,老太太觉得很对不住自己的外甥女,因此在很多事情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间接养成了二夫人目中无人,跋扈的性子。 二夫人受老太太娇宠惯了,哪里受过这般重的斥责,况且还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登时眼圈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愣是没有掉下来。她伏在地上,重重地磕头:“老太太息怒,媳妇不知犯了什么错,还望老太太明示。” 老太太气得差点栽倒。刘妈妈一看情势不对,忙上前几步,行至老太太的身边,一边替老太太顺气,一边低声劝道:“老太太且消消气,切莫急坏了身子。我们也是今天早上得的消息,二夫人这些天一直在府里照顾着三姐儿,不曾出门,又何来得知这样的消息呢?老太太莫不是错怪了她?” 老太太怒视着匐伏在地上的二夫人,半晌没有说话。刘妈妈说得倒是有些道理,但是这样的流言明显着冲着二房而来,而二房不要说防备,居然连这样的消息都不曾收到半分,合乎常理么? 刘妈妈还待要劝,老太太摆摆手。看着一屋子吓得半死的人,老太太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都起来吧。” 众丫环婆子齐声谢了老太太,低着头,躬着身子退了下去。金菊也赶忙搀扶着二夫人站了起来,二夫人不敢抬头,仍旧垂着头,在一旁站直了身子,听老太太的教训。 老太太算是给她留了面子,只在自家屋子的丫环婆子面前斥责她。若是连大夫人也到场的话,那还不知道要落得大房那头怎样的奚落嘲笑呢。 见屋子里再无外人,老太太这才缓了缓语气,道:“老二媳妇,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刘妈妈见二夫人仍旧一副茫然的神色,忙解释道:“今天早上传入的消息,是关于三小姐的,二夫人可能还没听到吧?传得可难听了,说什么三小姐身子太过虚弱,是个病秧子,风一吹就倒,是个命……” 刘妈妈本来是想说“命短的”,想想太难听了,于是转口道:“他们说三小姐是个福薄的,怕是经不住豪门世家的荣华富贵……” “胡说!” 刘妈妈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气得脸色发青的二夫人给打断了,二夫人连手都抖了。她没有想到,自家女儿大病一场,却无妄招至这样的谣言,说她女儿命短,说她女儿福薄,实在是太可笑了!她女儿的命很长好不好,她女儿还要当太子妃呢,怎么能说福薄?! 二夫人“扑通”就再度跪下了,悲悲切切道:“老太太,媳妇一直在后院照顾生病的女儿,不曾听得这些谣传,还望老太太恕罪。要说这些谣言,实在可恶之极!恶意中伤葶姐儿,目的何在?媳妇恳请老太太彻查此事,还葶儿一个清白名声!” 此言一出,老太太的眉头便皱紧了,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来。 二夫人这才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脸上不由一红,低头不语。 这些可是谣传,如何辟谣? 所谓的谣传,都是众口铄金,你越在意它,它就传得愈猛烈。你越想抹杀它,它往往是春风吹又生。更何况关于三小姐的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三小姐的的确确是病了,只不过淋了一场雨,居然病了,还病得相当的严重。即便你一叶障目,抵得住三小姐生病这个事情么?抵得住三小姐真真切切的病了两个多月,大夫请了一拨又一拨这一事实么? 二夫人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猛然想起一个人来:“难道是他?” 她看向老太太,急切道:“老太太,媳妇想起来了,想葶儿病重的时候,曾经请过一个大夫,那个大夫医术不精,胡乱开药,老爷一气之下,曾踹了他一脚。难道是他怀恨在心,欲报得我们威宁侯府,就故意把葶儿的病情夸大,然后四处散播,以报那一脚之仇?” 二夫人越说越心急:“想我们葶儿年纪小小的,哪里得罪过什么人,一定是他无疑了。媳妇马上去求老爷,使个名目把那名大夫下狱……” “胡闹!”老太太听不下去了,“你护女心切,我这个老太婆可以理解,但怎么可以以一己之私,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胡乱抓人呢,你这不是要毁了老二的前程么!” 二夫人一惊,忙辩解道:“媳妇没有……” “行了,你什么都不要说了!”老太太不耐烦地摆摆手,阻止二夫人说下去,“现在这个谣传中伤的不止是葶姐儿一个了,也殃及到了威宁侯府的其他姑娘们了,所以这个事,得从长计议才行。” 一旁的刘妈妈解释道:“二夫人,老太太说得没错,现在这个事情,已经不是萋姐儿,不是你二房的事情了,现在流言四起,竟说我们威宁侯府的闺女们,养在深闺,自幼体弱多病,却一直隐瞒着不让外界知道。还说到五小姐,说她即便是做了太子妃,只怕也是个短命的,这样的谣言愈演愈烈,大有要让皇上替换太子妃人选的意思……” “替换太子妃?”二夫人吓了一大跳,脸色更白了。 太子妃的名额能够花落威宁侯府,已是皇家对威宁侯府最大的恩赐,也让京城的那些大户羡慕到死。而今,如果皇上真的要换掉威宁侯府太子妃的人选,让煮熟的鸭子飞了,那她不成了威宁侯府的千古罪人了吗? 这样的罪责她如何担当得起? 一想到这,二夫人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老太太的决断 看到二夫人身子不住的抖,脸有愧意,老太太知她醒悟过来,脸上的神色也缓和起来,示意刘妈妈把二夫人扶到下首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语重心长道:“老二媳妇,我是你的姨母,这些年来,我这个做姨母的,哪一件事情没有偏袒你,甚至为了太子妃的位置,我替你们二房出头,与侯爷争执过几次,闹得不欢而散。” 二夫人哽咽着点头:“老太太对媳妇的好,媳妇都知道。” 老太太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小心眼,凡事不能从大局考虑。这威宁侯府的名声与个人的得失比起来,哪个更重要,你可要掂量清楚。” 二夫人听得一愣,就在她愣神的功夫,老太太的话像大锤般砸了下来:“从今往后,太子妃的事情你就别掺和了,该干嘛干嘛去。葶姐儿我会给她找个好人家的,绝对不会亏待了她。” 二夫人一听,如五雷轰顶。太子妃的事情上,老太太一惯是支持她的呀,如今没了老太太的支持,她的计划如何进行得下去?难道她的葶儿,注定与太子妃的王冠无缘了么? “老太太……”二夫人几乎要哭出声来,“求老太太开恩,葶儿生病的事情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葶儿,但葶儿并非体弱福薄之人,老太太可不能……” 老太太又挥了一下手,打断了她的哭嚎,毫不留情道:“行了,什么都别说了,不管葶姐儿是身体虚弱也好,还是你没照顾好她,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这个事情到此为止。你要知道,我可是这威宁侯府的一家之主,多少双眼睛都在看着我。这个事情即便不是葶姐儿的错,但它已经发生了,而且严重影响到了府里其他姐儿的闺誉,你倒说说看,我还怎么偏袒你们!” 二夫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一味的哭泣。 老太太又道:“这个事情府里其他人都还不知道,若是在府里传开了去,你想想大房那边能善罢甘休?这个把柄被大房那边牢牢抓着不放的话,你的日子能好过?若事情真的闹开了,只怕到时候连我这个做姨母的也帮不了你!” 老太太的话中有话,听得二夫人心里一惊。 老太太的意思很明显,如果自己在太子妃的名份上执迷不悟,纠缠不休的话,老太太可能会撒手不管自己。到时候,自己处处受到大房的排挤,地位可能不保。若是再遭到夫君的厌弃,被拉下正室的位置,自己该怎么办?自己的孩子们又该怎么办? 二夫人越想越心惊,冷汗浸透衣衫,这个时候她才知晓老太太的厉害。她咬咬牙,几乎是哭着说道:“媳妇听老太太的。” 老太太看看二夫人,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你看看你,葶姐儿一病,你整个人都落了形。如今葶姐儿也好了,你也不用操那么多的心了。我让刘妈妈到库房去,给你腾出些血燕窝来,你与葶儿好好补补。” 顿了一下,老太太又道:“你也该好好休息,别葶姐儿病一好,你就倒下了。今后一个月,这晨昏定省的,就免了罢。” 这算是老太太的恩典。 二夫人红着眼睛,一一应了,这才慢慢退了出去。 外面的丫环婆子们看到,二夫人一出了老太太的院子,便大声哭嚎起来,哭得声嘶力竭,路都不会走了,被两个丫环搀扶着,走了将近一刻钟才回到自家院子。 而且连晚饭也没有吃。 聂思芸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正在拾翠馆附近的池塘里采着莲蓬。 初夏的时候,三小姐就生病了,然后她在病榻前端茶递水,熬药制汤,事事亲为,力求妥贴。终于,在拘于三小姐病榻前两个多月之后,三小姐的病好了。而这个时候,夏天已过了大半,满池塘的莲蓬再不采摘的话,便只能白白浪费了。 池塘很大,由于引来活水,塘里的荷花开得比其他地方都好,大大的荷叶,粉红的荷花,饱满晶莹的莲子,这是夏末最后一道风景。 泛舟塘中,于荷叶下穿行,采芹负责采莲蓬,春柳负责剥莲蓬,聂思芸负责吃,主仆三人配合得很是默契。吃饱喝足,聂思芸便在舟中躺倒,摘一片荷叶覆于脸上假寐。 听到这则消息,聂思芸还是惊讶了一下,撑起身子,复又躺倒,覆于荷叶下的脸庞,一丝冷笑已缀在唇角。 这下,三小姐聂思葶该无缘问鼎太子妃宝座了吧? 她说过的,前世的自己,由于受到蒙蔽,夺走了五姐的太子妃的位置,今世的她,要拨乱反正,把太子妃的位置物归原主。 听到消息的采芹、春柳一脸的兴奋。自从聂思芸在三小姐的屋子里遭受到了她们那边的下人的欺负之后,她们对二房那边的看法来了一个大大的转弯。她们一致认为,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果不是二房那边对小姐积怨太深,何至于做出此等犯上的事情?她们甚至还得出这样的结论,二房那边如何的顺从着小姐,如何的对小姐“好”,肯定别有用心的。 她们都是邹氏生前经过精挑细选,才到了小姐屋里的人,换句话说,她们都是家生子,对于邹家忠心耿耿。先前她们见小姐与二房越走越近,急在心里,又不好明说。 后来发生了二房丫环欺负到小姐头上的事情,又有了大房那边塞丫环的事件之后,她们也看清了,这所谓的大宅院的和睦,都是假的,各房互相轧压才是真的。而在各房的轧压中,三房是最吃亏的,而小姐呢,身份特殊,却又是最最吃亏的。 看到小姐与二房渐渐的疏离起来,她们很是高兴。因为她们知道,以她们这些丫环都能看穿的事情,聪明绝顶的小姐又怎么会看不透呢? 小姐以前一个劲的跟在二房后面跑,只不过是被迷惑了。 小姐可不是吃素的,如果事情真的如她们所料的那般,小姐一定不会让大房与二房好过的。 二房已经开始不过好了,不是么? 第三十六章 衣衫破了 聂思芸躺了一会,待心中那股波动的心绪平复之后,这才摘了覆在脸上的青碧荷叶,直起身子,看看身上穿着的衣衫,淡淡道:“我这身衣衫穿了两季了,都旧了,该到锦衣坊寻张家娘子做套新衫了。” 春柳认真地打量了一会,点头道:“小姐,年头的时候奴婢都跟小姐说过了,这衣衫该换新的,不过小姐却说,这件衣衫是三小姐送的,情深意重,所以一直穿着。” 聂思芸垂下眼睑,浓蜜的睫毛覆下来,看不出一丝思绪。 这是前年前的事情了。 由于她与三小姐聂思葶交好,在聂思葶生辰的时候,她把邹氏留下来的传家之宝,一件金丝软甲送给聂思葶,为了答谢,聂思葶也在她生日的时候,亲自到她喜欢的锦衣坊里,寻张家娘子做了一套衣衫送于她。 现在想来,她是不是很蠢? 以前感情好的时候,聂思葶送的破布她也当成宝,而今,她与聂思葶之间有了嫌隙,聂思葶送的衣裳她恨不得马上脱下来,一刻也不想穿。 不过一旦穿上的衣衫,脱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吧? 而且,以三小姐聂思葶那多疑的性子…… 春柳也意识到这一点,斟酌道:“小姐,要不我们先把这件三小姐送的衣衫压压箱底,待来年……” 春柳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聂思芸打断:“不用。” 聂思芸话语简洁,人却迅速坐了起来。由于起身起得太急,也不知道这衣衫的哪根丝线勾到了船舷,只听得“咝”的一声,半幅裙摆扯了开来,分成两半,风一吹,晃晃荡荡的,很是惹眼。 采芹“啊”了一声,满脸是可惜之色。 这套衣裙很是漂亮,非常的出彩,霞金粉云涛裙,配上遍地团花簇锦宽袖袍,要有惊世容貌的人才压得住。而小姐偏偏就是这样的人。 威宁侯府出美人,小姐也不例外。其母邹氏为江南第一美人,小姐的容貌又能够差到哪里去?只不过小姐对人冷冰冰的,不似三小姐那般平易近人,这才给比了下去。 聂思芸很惋惜的连连叹气:“哎呀,真是太可惜了,我还打算留着再穿一季的呢。要不,你把这衣衫拿到针线坊去,让李大娘给我补一补?” 春柳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小姐真是太机智了,回头这件衣衫拿到府里的针线坊里,全府的人就知道小姐的衣衫破了。缝缝补补还要穿,众人一定会认为小姐对这件衣衫是多么的看重,对于三小姐的情谊是多么的珍惜,谁会怀疑小姐是故意而为之的呢? 再说了,威宁侯府也不至于落魄到如此地步,要小姐穿破掉的衣衫,只怕这个事情传到三小姐的耳朵里,三小姐就急急忙忙的送一套新的过来呢。 春柳忍住笑道:“是。待小姐回到拾翠馆,把衣衫换下来,奴婢就拿到针线坊里去。” 小船已靠岸,春柳取过甲板,搭到河岸,主仆一边说着一边朝拾翠馆行去,看样子真的是要把身上的这套破衣裙换下来,送到针线坊去。 采芹一时没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聂思芸破掉的裙摆:“小姐不打算找锦衣坊的张家娘子裁衣了?” 聂思芸头也不回道:“我想过了,还是不要浪费银子罢。” “不要浪费银子?”采芹一头雾水的站在原地,“这世上有裁衣不用银子的?” “有。”春柳很肯定地答道,跟在聂思芸的后面进了院子。 留下采芹站在院子门口处,倚着门框,半晌也没想明白。 聂思芸前脚刚进院子,许妈妈就从屋里头急匆匆的走了出来,脸上的神情焦虑且慌张,看到聂思芸回来了,似是松了口气,道:“小姐,你总算回来了,二夫人房里的金菊过来了,说二夫人想小姐了,让小姐过去说说话。” 她才出来这半天的功夫,二夫人就想她了?真是笑话! 她又不是二夫人的亲生女儿。 人常说,养育之恩大于亲养之恩,如果二夫人真的把她当成养女,细心呵护,或许她们之间还能产生出一些亲情来。可惜的是,她在二夫人的眼中,只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这些年,虽说名义上她养在二房,但更多的时候,她是与老太太生活在一起,她住在老太太院子里的时间比待在二房的时间还要多得多。这份亲情又从何谈起呢? 只怕是二夫人无时不刻都想着要把她拘在眼皮底下,她稍微走开一下,二夫人都能想岔了去。 聂思芸意味深长地看了许妈妈一眼。 许妈妈不由自主缩了一下,小姐这止光…… 似要把人看透。 春柳看到许妈妈退缩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许妈妈不用怕,小姐到池塘里采莲蓬的事,已经知会过二夫人了。小姐是个懂规矩的人,又怎会四处乱跑,惹二夫人担心呢?” 在春柳等人的眼中,许妈妈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做人处事都十分的懦弱,尤其是怕二房。所以但凡二房那边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许妈妈就显得很紧张。 胆小?聂思芸在心里冷笑。这个许妈妈,在前世可是蒙骗了她半辈子呢。 前世的许妈妈也是如此,在别人的眼中,她是这种懦弱的性子,但这样的性子,却处处制肘着聂思芸。前世的她,也曾对二房产生过怀疑,但许妈妈的一通眼泪,要死觅活的,便使她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前世的她之所以那么听许妈妈的话,那是因为许妈妈是奶妈,像她这样的身世,母亲早逝,父亲又不待见她,最亲的人也就是许妈妈了,所以,前世的她很是珍惜与许妈妈之间的感情,尽量不惹许妈妈生气。即便是她多么的不愿意,在许妈妈的眼泪攻击下,她也心软了。 许妈妈仍旧是一副担心得要命的样子,朝屋里看了看:“可是金菊姑娘已经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了。” 聂思芸看了过来,淡淡道:“许妈妈,金菊姐姐为人好着呢,对我又特别的好,我去二伯娘屋里的时候,她经常剥橘子给我吃呢,不至于多等我一会就怪罪我对二伯娘不恭敬吧?” 一番话说出来,许妈妈愣是说不出话来。 第三十七章 二夫人召见 聂思芸这番话说得清晰响亮,金菊在屋里自然听到了。略有薄怒的脸色黯了黯,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暗叹外面那位七小姐太会说话了。 说实在的,她等这半个时辰,等得她心焦,许妈妈看她的时候,两条腿都在发抖。 的确,她是二夫人跟前最得脸的丫环,还未有人能够让她等这么久的。 迁怒于拾翠馆,并非不可以,但那会毁了二夫人多年的经营,只怕自己这个罪魁祸首,会被二夫人卖到窑子里去。 二夫人素来是翻脸不认人,哪怕是伺候她多年的仆人。 她可不能出一时之气,害了自己。 思索间,聂思芸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正厅门口处,金菊的脸色一变,马上换上一副笑脸,迎了出去。 在正厅前的台阶下,二人相遇,相看的脸上都是盈盈笑意,一个眉梢含笑,一个眼睛里蕴满笑意,外人乍一看,还以为是多亲密的姐妹呢。 金菊含笑问:“七小姐,这是打哪儿回来啊?” 聂思芸也笑着说道:“采莲蓬去了啊,采了好多,足足有一箩筐呢。” 春柳:“……” 这二人说话根本不在一个调上啊,一个问的是从哪里回来的,另一个却答去做什么事情去了…… 即便这一问一答完全不搭,但这丝毫不影响两个人见面的热情,聂思芸亲热地拉起金菊的手:“金菊姐姐,走,到屋里去,我给你剥莲子吃。” 聂思芸力道大得出奇,金菊被动的被拉着走。 既然人家这么热情的请你吃莲子,还以府里尊贵的小姐身份替你剥莲子,没有一点反应这不太好吧? 于是金菊笑着说道:“那真的是太劳烦七小姐了。要说到这新鲜的莲子啊,夫人可是最爱吃了……” 二夫人? 聂思芸:“……” 春柳:“……” 谁不知道在威宁侯府,二夫人最讨厌的就是吃新鲜的莲子,说莲子有股青涩味。二夫人是府里头最挑剔的。 见聂思芸与春柳齐齐望过来,金菊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来。其实,她只不过是不太敢承聂思芸的情,所以把二夫人抬出来而已。没想到,这个马屁居然拍到了马腿上。 金菊噪得脸颊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聂思芸很适时的替她解围:“金菊姐姐说得对,既然二伯娘爱吃,那我就让春柳拿半筐过去,而且,环儿也挺喜欢吃呢。” 春柳应了声,出去分莲蓬去了。 聂思芸拉着金菊朝里屋走去,金菊偷偷望了聂思芸一眼,见后者的脸上丝毫没有取笑之意,这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心底一丝淡淡的感激之情升腾上来。 看来,这位七小姐倒是个大度的人。 方才久等的埋怨情绪也烟消云散了。 一直以来,金菊算是二夫人房里头拔尖的人物,口齿伶俐,讲起话来如珠落玉盘,脆生生的,深得二夫人的喜爱,一直是二夫人身边的红人,二夫人在很多事情都很倚重于她。 或许是因为红得发紫了吧,金菊的眼睛开始朝头顶上长,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别人恨不得抓她的把柄,好好杀杀她的锐气。可惜,金菊为人太谨慎了,一时半分的竟然抓不到她的半分把柄。 但从此之后,金菊更谨慎了。 正因为对自己要求过高,金菊绝不允许自己说错一个字,就是怕被人当成笑柄。如今却鬼使神差的,说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居然说二夫人喜欢吃莲子,这要传将出去的话,且不说二夫人何种反应,自己连主子的喜好都搞不清楚,真的不用在威宁侯府里混了。 金菊再偷偷瞄了聂思芸一眼,聂思芸的脸色平静,似乎方才的话她从未听到般。 金菊彻底放心了。 她知道府里头,七小姐是最重规矩的,她不发话,底下的丫环是根本不敢嚼舌头的。 幸好,八小姐是爱吃莲蓬的。 不一会的功夫,春柳就分好了半筐莲蓬,在屋外唤着聂思芸。聂思芸与金菊走出来,春柳一眼就看到小姐仍旧穿着那套破了裙幅的裙子,正待发话,却看到小姐飞快地朝她飞了一个眼色,春柳马上把就要出口的话又吞回到肚子里去。 许妈妈似乎也注意到了聂思芸裙子上的不妥,正待要说话,春柳一个转身,就拦住了她:“许妈妈,有我跟着小姐就行了,您老还是先回吧。小姐摘了一下午的莲蓬,在太阳下晒着,今天晚上怕是会犯头疼症,您帮着用夏枯草熬些水,给小姐败败火吧。” 许妈妈只得止步。 春柳利落的掩上院门,提着半筐莲蓬,追着聂思芸去了。 “是七姐到了么?”聂思芸还未进院子呢,聂思环的声音就从屋里头传了出来,接着,一个身影蹦蹦跳跳的蹦了出来,直冲聂思芸而去。 聂思芸有些失笑,这才多久没见?不过就是一天嘛,至于想自己想成这个样子么? 不过,她倒是挺喜欢聂思环这种没心没肺的样子。 虽说是二房出来的,但是这位八小姐并没有秉承到她的母亲与姐姐的阴险毒辣,性子活泼开朗爱笑,有什么说什么,绝对是个心无城府的傻姑娘。 在二房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能出像八小姐这样纯净的苗儿,着实不易。上次她诳三小姐,不过是小孩子心性,似乎三小姐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说到底,八小姐的心性还是不坏的。 聂思环一路蹦哒而来,却急坏了在后面紧赶慢赶追着聂思环的赵妈妈。 “我的小小姐,你别跑啊,小心磕着。”赵妈妈身躯略胖,追得一头的汗,护犊之心可见一斑。 赵妈妈是聂思环的奶妈,原是穷苦人家的媳妇,生有一个女儿,才半岁的光景,就生一场重病去世了。引见的人把她带到威宁侯府,二夫人一抱小聂思环出来,赵妈妈一看,就喜欢上了,而且还是喜欢得不得了的那种。 这些年来赵妈妈像老鹰护雏般护着聂思环,真的实实在在的把聂思环当成了自己的亲生闺女。 没有比较就没有发现。经过这么一对比,聂思芸发觉自己屋里头的那个许妈妈真的太不是东西了。即便是她偶尔贪玩一下下,忘了去给二夫人请安,许妈妈都要在她面前唠叨半天,一直在数落她,非逼得她向二夫人认错去。等她认错回来之后,厨房已经打烊了,剩下些残羹,这个时候许妈妈反倒不管了,抚着头说,自己头痛,还说是聂思芸给气出来的,自顾自的回房睡去了。 有时候,聂思芸真的要怀疑许妈妈是不是自己真的奶妈。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三两次之后,聂思芸也学得精乖,玩得太迟了,就到老太太屋里头蹭饭吃。不管多迟,老太太总能变戏法似的让小厨房的人弄出一桌她爱吃的菜来。她的嘴也甜,不停的哄着老太太,哄着老太太满心欢喜,不停地给她夹菜,每一次都是吃得肚饱肠饱的,这才打着饱嗝回来。 回到拾翠馆,许妈妈看到,也唯有干瞪眼睛的份儿。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 话说,胳膊还拧不过大,腿呢。何况,许妈妈只不过是一介下人而已。 第三十八章 讯息 聂思芸静静立于院子中央,如劲风中的一枝杜鹃,坚强,挺拔。 赵妈妈追赶聂思环追出一头的汗,猛一抬头,就看到聂思芸娴静的站在院子中央,虽说似柳扶风,但却隐隐透着一股坚韧劲儿。 赵妈妈怔了一下。 她一直认为,二夫人要八小姐与七小姐玩在一起,是别有目的的。七小姐打小就像个老人精,神情严肃,不苟言笑,浑身透着沉稳劲。但是八小姐就差远了,活泼跳脱,像匹脱缰的野马,管都管不了。 二夫人也只能寄望于沉稳的七小姐能影响到八小姐,好让八小姐的性子能有所收敛。但是,几年之后,众人就发现,这似乎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如众人所愿,这两位小姐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但是呢,七小姐依旧是那个沉稳的七小姐,八小姐依旧是那个跳脱的八小姐,谁也没被谁影响到。 为了这个事,二夫人长吁短叹了好久,最后,也只能由着八小姐去了。 聂思环很快就来到聂思芸面前,她眼尖,一下子就瞅中了春柳手里面提着的半筐莲蓬,马上欢呼一声:“七姐,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怎么知道这会子我正想着要吃莲子呢。” 赵妈妈的脸都黑了。 一路蹦着来,哪有一点京城贵女的模样?再来个嗓音高亮,这倒也罢了,最后这位八小姐还言语粗俗,说什么“肚子里的蛔虫”,呸呸呸,这是正经名门闺秀该说的话么? 聂思芸不由莞尔一笑。 这个聂思环,真是真性情,有什么说什么,比那些说话声调娇滴滴,说话藏头藏尾的侯门小姐们好太多了。 或许是前世的她算尽了机关,今世的她,反而喜欢性子透明直爽的人。 看到聂思环看到那些青碧色的莲蓬一脸的贪婪样,伸出两只爪子就要去抓,忙打掉她的手,嗔怪道:“真是只小馋猫,我特意带过来的,难不成会少了你的那一份?” 聂思环收回爪子,嘻嘻地望着聂思芸笑。 赵妈妈赶了过来,望着聂思芸笑道:“七小姐,你还真得管管八小姐,你看看,这浑身上下的,哪有一丁点京城贵女的模样?要是传到京城里那些青年才俊的耳朵里去,哪个还敢上门提亲哪!” 赵妈妈这样说是为了聂思环好,可聂思环是小孩子心性,哪里听得进去,当即一撇嘴道:“赵妈妈这话可说差了,我说过,此生不嫁,专门陪在母亲身边,永远做母亲的乖女儿!” 赵妈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着聂思芸道:“七小姐,你听听八小姐又说傻话了不是?我们乡下可有句老话,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等你大了,即便是夫人想留你也不敢哪!” 聂思环“哼”了一声,再也听不进去,拉起聂思芸的手:“七姐,咱们不听赵妈妈的唠叨,咱们进屋剥莲子吃。” 赵妈妈无奈地笑着。 聂思芸忽然觉得这样很好,身边有个人唠叨你,处处为你设想,为你好,这样的幸福哪里找? 聂思环拉住聂思芸进了屋,春柳则提着半筐莲蓬到小厨房去剥莲子。 屋里,靠南墙的位置摆着一张花梨木雕花大榻,前面有屏风隔着,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喧哗声,里面的人已经坐了起来。 “二伯娘,你好些没有?可曾吃得下饭了?”转过屏风,聂思芸与聂思环各寻了一****杌在二夫人的面前坐了下来。 二夫人出身京兆,却有着苏杭女子的温婉,身量娇小,五官秀美,别有一番风姿。难怪在美女如云的梅园里,二老爷一眼就相中了她。 当然,这其中自然有老太太的推波助澜。 二夫人乃老太太本家的一个远房外甥女,自小就寄养在老太太本家里,读书识字,与老太太的感情很好。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的想法,老太太便花了心思,要把自己最疼爱的外甥女招进府里来,配给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于是,便有了二老爷应邀到梅园与二夫人相看的事情。 所以说,因着二夫人与老太太的这一层渊源,老太太自二夫人入府以来,一直罩着二房那边,这令得大房那边怨怼丛生,但老太太的确偏心,愣是充耳不闻。 正因如此,二夫人从未受过老太太这么狠厉的斥责,一下子经受不住,病倒了。 说到底,还是心病。 并非天下所有的美人生起病来,都是一副病容,不堪入目,二夫人就不同。她的五官本来就十分的精致,这一场病下来,下巴更尖,眼睛更大,别有一番楚动人的韵味在内。 聂思芸暗中嗅了一下,空气中果然有淡淡的药材的味道,而且,还是贵重药材的那种。不用说,肯定是二老爷又不知从何处寻来偏方,替二夫人补身子。 二老爷的痴情,全府皆知。 虽然二房这里也是莺莺燕燕一片,但是二老爷对待二夫人,还是与其他姨娘有着明显区别的。 因为二夫人有一个其他姨娘没有的大将军兄长。 聂思芸记得很清楚,三小姐聂思葶之所以能够登上太子妃的宝座,除了自己出谋划策之外,这位舅老爷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历朝历代的宫变,都需要一位顶天立地的将军,不是么? 二夫人坐了起来,一旁侍立的银芍忙走过来,把一个泼墨引枕放在她的身后,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二夫人温柔地看着面前坐着的姐妹俩人,目光亲切柔和,像在看自己的亲生女儿。 换做旁人,一定会迷醉在二夫人的目光攻势里,但聂思芸再也不会了。 “好多了。”二夫人的目光看向聂思芸,她在回答后者方才的提问,“下午喝过一碗熬得软糯的碧玉梗米粥,又睡了一个时辰,现在觉得没有什么大碍了。” 聂思芸看了一下二夫人的气色,虽说比往日苍白了些,但是现在院子里的小厨房里不是正在熬着滋补药材么?想来不是什么大事。 但她还是说了:“二伯娘,这生病可大可小,治得不彻底的话会落下病根的,依芸儿看,还是请我那位师父过来给二伯娘看看吧。” 聂思环马上拍手赞同:“七姐,你跟我想一块去了,方才我还跟母亲说着这件事呢。” 二夫人嗔怪地看了聂思环一眼:“你这丫头,又来给我添堵了不是?哪个人没个小病小灾的,这点小事情都要劳烦神医的话,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又该说我们小题大做了。” 聂思环想想也是,只得住嘴。 二夫人把身子朝后面的引枕靠去,幽幽道:“芸儿,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素来稳重,这一点二伯娘很是放心。过些日子老太太会带着府里的小姐们到万寿山去进香,环儿心性不定,你这个做姐姐的,可要看顾她多一些。” 万寿山? 聂思芸一怔,很快接下二夫人的话:“二伯娘请放心,芸儿一定会好好看着环儿,不让她到处乱跑的。” 一旁的聂思环可不依了,粗着脖子嚷道:“母亲好偏心,什么叫做我心性不定啊,什么叫做我会到处乱跑,我不是小孩子了好不好?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聂思芸忍住笑道:“好好好,我们的环儿最乖最懂事了,又会照顾自己,那我就在山下等你好了。” 府里头谁不知道八小姐聂思环是个方向白,痴,去了陌生的地方,转上两圈,人就晕乎乎的,连怎么来的都不知道了。聂思芸这话,分明就是取笑她的。 聂思环哪里肯依?走过来呵肢聂思芸,姐妹俩闹成一团。 一旁的赵妈妈感慨道:“夫人您看,这姐妹俩多好啊,要是日后芸姐儿嫁了,环姐儿可要寂寞死了。” 二夫人抿了抿嘴,抿出一丝冷笑:她的环儿怎么能与三房的弃女相提并论? 第三十九章 挑拨 姐妹俩闹了一阵,聂思芸看了一眼二夫人,忙制止住聂思环,规规矩矩的坐好。她年纪虽小,却坐得有板有眼,无端端的发散出大家闺秀特有的稳重来。 二夫人有些讶然,心道:“这小妮子转性了?” 先前她夸赞聂思芸“素来稳重”,那是捧杀的话,谁都知道,在这个府里头,最不稳重,最不像大家闺秀的有两个,一个是聂思芸,一个就是聂思环。 一想到自己的女儿也变成这个样子,二夫人就觉得心疼。在她的心中,自家女儿不用说也是最好的,最乖巧,最伶俐懂事的,最可恶的是被三房这个弃女教坏了。 所以,她处心积虑的要整垮三房,把聂思芸弄出去,一方面为了邹氏的丰厚嫁妆,另一方面,也想尽快把女儿“解救”出来,免得她整日跟三房那个讨厌鬼混在一起,学坏了。 看着面前堵心堵肺的聂思芸,却偏偏还能做出一副慈母的胸怀,二夫人的定力无人能比:“芸儿长大了,二伯娘觉得特别的欣慰,二伯娘这些年的付出也值得了。只是你三姐……” 说到这,二夫人起身寻了条帕子,开始抹起眼泪来。 二夫人果然是水做的,说哭就哭,而且这哭相也十分的好看,哭起来雨带梨花的,即便是心肠再硬的人也被软化了。 看着二夫人,聂思芸忽地想起小邹氏来。不知道是不是纤弱的女子特别能讨得男人的欢心,即便是像聂帅那样的钢铁汉子,也禁不住小邹氏的眼泪攻势,马上败下阵来。 要是没有一点手段,怎么会让聂帅痴迷了这么些年,屋里再无其他姨娘呢? 但是现在看到二夫人,聂思芸只能说,她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了。 小邹氏的哭,是能让男子心软的哭,而二夫人的哭,那是连女人都会心软的。 见母亲哭了,一旁的聂思环也跟着哭了起来。 只有聂思芸不为所动。 二夫人哭了一会,见聂思芸没有一丝动静,觉得有些意外,便不再哭了,抹着眼泪道:“芸儿,你去看过你三姐没?” 聂思芸摇摇头:“没有,我方自池塘采摘莲蓬回来,听说二婶想念芸儿了,便赶着过来了。” 二夫人“哦”了一声,又道:“你三姐心性高,这个事情对你三姐的打击太大了,听她屋里头的红花说,你三姐一听了这个事情,当即晚上都不吃了,躺了整整一天,粒米未进,也不知道现今如何了。” 说着,二夫人又抹起眼泪来。 此时,聂思环插话进来:“七姐,我方才去看过三姐了。三姐就一直躺着,昏昏沉沉的睡着,也不理我,我好担心哪!” 聂思芸知道,聂思环是个心无城府的,看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但是,她去看的那个人可不一般哪,那可是极会伪装的主儿。再加上这些话又是自二夫人的嘴里说出来的,可信度又有几分呢? 聂思芸拧着眉头,冥思苦想,好像真的为三小姐聂思葶忧心不已一般:“要不,我去看看三姐吧。我师承一代医圣徐谷子,近段时间跟他学了些如何给人舒怀、解郁的方子,我去给三姐把把脉,再跟我师父说说,让他老人家开个方子,兴许三姐就好了呢。” 一听到聂思芸提及师父名号,二夫人似乎有些忌惮,忙道:“你师父也挺忙的,就不用劳烦他老人家了,我已让邹大夫过来看过了,也开了方子,服上三帖,应该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那我就放心了。”聂思芸拍拍胸口,还大大的呼出一口气来,似乎真的放下心来,“三姐一定要好好的,可不能出事。” 二夫人的眼里“慈爱”更深:“二伯娘知道芸儿一向最关心你三姐了,也不枉二伯娘疼了你这么些年。只不过你三姐的性子如此要强,受此打击,只怕以后不得安生了!” 说罢连连叹气。 聂思芸怎会听不出来?自打她到了二房这里,见了二夫人,二夫人句句话都朝着“那件事”的方向引,看起来,如果她不迎合二夫人一下的话,只怕会被怀疑了。 于是她紧皱着眉头,咬牙道:“二伯娘,关于三姐生病的谣传,究竟是谁干的?如果被我知晓得话,我定要狠狠的揍他们一顿!” 咬牙切齿,握紧拳头,细看真有几分聂帅的风范。 二夫人很满意聂思芸的“俗不可耐”,这就是她纵养的结果。这个七小姐就是在她的糖衣炮弹下,在甜言蜜语中,养得无法无天,借以一步一步败坏她的闺誉,让京城的名门世家都不敢迎娶她,从而达到自己设定的目的。 心下很是高兴,表面却不露半分,反而幽幽叹了口气:“我也不晓得,这只能说是你三姐命苦了,尚在病中都有人要败坏她的名声。” 聂思芸正色道:“二伯娘不是常说,不能信命么,怎么这会子自己先信了呢。依我看,三姐这个事情不简单,肯定有人在背后搞鬼。” 她支起脑袋思索一阵:“不会是三姐以前得罪过什么人吧?” 二夫人惊跳了一下。她倒并不是因为三小姐得罪了什么人,而是因为二老爷,二老爷在三小姐病中的时候,真的还得罪过一个人,曾经气急之下,踹过一个大夫一脚,那个大夫真的不经打,只一脚,肋骨就断了,当场就吐了血。 聂思芸忽地像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道:“二伯娘,我倒是记起一件事来……”她一边说着,一边朝四周看了看。 二夫人明白她的意思,当即摈退屋里的丫头婆子,道:“芸儿,现在屋里没有其他什么人了,就我们娘仨,你说,到底是什么事情?” 聂思环也很是着急:“七姐,你快说,什么事呀?” 聂思芸有些犹豫:“我是在一个夜里看到的,看得也不太真,兴许弄错了也不一定……” 聂思环急了:“七姐,甭管是对是错,你且先说说看。” 聂思芸咬咬牙道:“我可说了啊,当时天好黑,如说弄错的话,可不能怨我啊。” 聂思环不耐烦了:“说吧,不会怪你的。” 一旁的二夫人也坐直了身子。 聂思芸想了一阵,方小心谨慎道:“那天夜里,天黑黑的,我自大房那边经过,在南门的矮墙处,好像看到了大伯娘屋里头的翠竹在与一个人说话,那个人隐在暗处,看不清楚面相。只听得他们在说什么,什么要把这个事情传将出去,闹得越大越好之类的话。我还想再听清楚一些,又不敢靠得太近,再后来他们就分开走了。我认真看了一下,那人是直接从南后门出去的,应该不是府里头的人。” 大房指使人搞的鬼! 二夫人几乎银牙咬碎,目光里似要喷出火来。大房一向与她们二房过不去,这一次竟拿她女儿的闺誉做文章,把她女儿念念不忘的太子妃的头衔给弄没了,这个仇她一定会报的,她绝对不会放过大房的! 第四十章 阻拦 聂思芸又与二夫人说了一会子的话,见二夫人的神色有些倦了,便让春柳把剥好的莲子留下,便退了出来。 走出兰汀院,迎面居然看到红花扶着三小姐聂思葶走了过来。 威宁侯府是一座五跨院的府第,第一跨院为前院,前院很大,分成两个大门作为入口,供大老爷与二老爷各自办事专用,互不干扰。第二跨院是府里各房公子哥们的住所。第三跨院至第五跨院就是后宅了。由垂花门隔着,还有婆子把守着,就是防着外人擅入。后宅是个整体,全部由垂花门进入。三跨院自然是老夫人、还有大老爷及大夫人居住,四跨院不用说,是二老爷与二夫人的居所。剩下五跨院就是各房小姐们居住的地方。 聂思葶居住的倚月轩在五跨院,二夫人住在四跨院,自五跨院走到四跨院,不用一刻钟,饶是如此,聂思葶仍是任由红花搀扶着,整个人几乎倚在了红花的身上,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春柳低声“咦”了一下,她记得,方才在二夫人屋里头的时候,二夫人还说三小姐因心事米粒未进,这会子功夫怎么还有力气出来? 聂思芸已经快步上前,亲热地叫了声:“三姐!”然后颇为关切道,“三姐病体虚弱,本应好好躺着休养生息才对。有什么事情吩咐下人去办就好了,何必劳心劳力的,亲自动手呢?” 聂思葶的脸色虽然很苍白,下巴也瘦瘦尖尖的,但是眼睛里却有燃烧着一团不肯认输的火焰,看得聂思芸一怔。 “我躺了这么久,觉得精神好了很多,便想着去给母亲请个安,尽尽女儿的孝道。”聂思葶有气无力的说着。 若是旁人,听了聂思葶的话,一定会感动:这是一位多么孝顺的女儿啊。 但对于聂思芸这么一个重活一世的人来说,聂思葶的什么丑恶嘴脸她见多了,已练就百毒不侵之躯,对于聂思葶的表现只不过是看笑话而已。 表面上还是一副关怀的样子:“三姐怎么可以如此不爱惜身体呢,本来身子才刚刚好,这会子又病了,却偏偏还要逞能出来走,那怎么行呢?” 然后,她板起脸,喝斥红花:“你这个丫环是怎么伺候三姐的?难道你不知道三姐的病刚刚好么?你难道不知道为了治好三姐这病,二伯是大夫请了一拨又一拨,几乎把全京城的有名望的大夫都请遍了,这才让三姐转危为险,算是从阎王爷的手里抢回一条命来的么!这会子冒冒失失的出来,帽子也不戴,斗蓬也不披一件,要是受寒受凉了,这不是让三姐再遭一回罪么?外面的人若是知晓的话,又不知道会传得如何难听了!”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三小姐的眼睛瞬时睁大,瞪着聂思芸。外界的传闻可是她的心病,现在聂思芸的话无异于朝她的伤口上洒盐。 但是,聂思芸的话明明听起来就是一副万分关切她的意思…… 面对斥责,红花十分的委屈,抿抿嘴道:“七小姐,你莫骂我。方才在屋里头的时候,奴婢也是这样劝着小姐来着,可小姐偏偏不听,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这个红花原本是三小姐屋里奉茶管器皿的丫环,最近因彩蝶紫鹿二人出事被撵出府去之后,才升到大丫环的位置的。由于是最近才跟的聂思葶,对于后者的心思并没有完全把握透,应该还处于与聂思葶的磨合阶段,不像先前的彩蝶紫鹿,聂思葶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她们就能猜测到聂思葶要做什么了。 所以,红花对于此次聂思葶病刚好,却非得要出院子来,是十分不理解,也猜不透的。而聂思葶因了某些原因,不方便对红花细说,只由她自己猜去。红花这猜来猜去猜不透,只好聂思葶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聂思芸马上变了脸色,瞪着红花,斥道:“枉你还是三姐屋里的大丫环,你就这么伺候三姐的!三姐由着性子做事,你也由着她胡来!这吹了风,又受了寒,又来一场重病的话,你是不是打算拿你这条命来抵?” 红花被聂思芸一顿狂风暴雨般的斥责打击得蒙了头,呆呆傻傻地望着后者,完全没了反应。 聂思芸怒到了极点,转身要走:“你这死妮子,真是不让人省心,我看你也不用伺候三姐了,我这就告诉二伯娘,哦不,我去告诉二伯去,看他听了之后,怎么发落你这个缺心眼的丫环!” 红花吓得“扑通”一下就跪下来,死命去拽聂思芸的裙角:“七小姐息怒,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就开开恩,千万不要去告诉二老爷!” 二老爷乃当朝吏部尚书,官做到这个位置,脾气也是有的。因了二小姐的病,他在气急之下,可是把其中一位大夫的肋骨都给踢断了。如果被他知晓他花了大把银子,请了无数大夫才救回的女儿,却因了她这个卑贱的丫环又重新大病一场的话,只怕自己的小命堪忧啊! 聂思葶歪歪地斜靠在春柳身上,头昏昏沉沉的,连睁睛都懒得睁一下。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聂小七怎么莫名其妙就发脾气呢,好像小七好久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了…… 她大病初愈,身子虚得很。又被老太太的话打击到,一整天没进过一粒米,头晕眼花,站都站不稳。方才喝了药,觉得好像好了一些,这才想起关于自己生病的流言,有着诸多的疑点,于是强撑着身子,让红花搀扶自己过去,就是想和二夫人讨个主意。不想在这里撞到了聂思芸。也不知道这个聂小七撞了什么邪,居然发落起她的丫环来了。 她心有不满,刚想开口。不想聂思芸根本就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三姐,我知道你菩萨心肠,最是体恤下人,但是三姐,这体恤也该有个度才是,不能是非对错不分全偏袒了不是?今天我替三姐教训这死妮子,也是免得三姐以后受她们所累。三姐即便是不顾及我这两个月来不分昼夜榻前伺候,也该想想你病重的时候,二伯娘夜夜哭泣,还有二伯为担心你的身体心急如焚吧?” 一番话堵得聂思葶说不出话来。 聂思芸搬出她的父亲母亲来,她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所以啊,但凡天塌下来,三姐也该把身子养好才是,免得二伯二伯娘愁坏身子。”聂思芸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的走到一边,和春柳一起搀扶住聂思葶。 “三姐,你听话,我这就送你回去。” 聂思葶头晕得厉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方才喝的大夫开的药,本来就有宁神嗜睡的功效,此时更觉得眼皮上下打架,任由聂思芸搀扶着自己回到屋里,倒在榻上,便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红花也紧跟着回来,却在屋外站着,不敢进屋去。 聂思芸唤红花进来,交待道:“三姐睡着的时候,你们谁也不要去打扰她。把大夫开的药熬好分成几份,三姐一醒来就喂她喝下去,这病会好得快。再有,三姐的身子虚成这个样子,你们可千万不能怠慢,看好三姐,别让她逞强出去吹风了。如若不然的话,二伯怪罪下来,别说我没有提点你们!” 屋里的丫环只知道聂思芸与自家三小姐是最为要好的,聂思芸的话她们又怎敢不听呢,忙唯唯嚅嚅地应了。 一走出来,聂思芸马上命春柳看住三小姐,若有什么情况立刻向自己汇报。而她自己,则快步朝外走去。 稳住三小姐,让二夫人断了与她的联系。而二夫人在听了自己的话之后,一定会有所行动。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第四十一章 抓药 聂思芸吩咐完春柳,便急冲冲的往外走。她走得又急又快,裙幅四下飘散,掠过花径,一下子就消失了。 威宁侯府近年来,由于二老爷的官是越做越大,老太太对于内眷的要求也愈发严格,不管怎么样,就是不能丢了威宁侯府的脸面。特别是各房小姐们,要求做到行不摆裙,笑不露齿,坐姿端方有仪,要尽显大家闺秀的淑女之态。 一群丫环扒在窗台看聂思芸消失的背影。 “七小姐走得好急啊。”有丫环低咕道。 “小姐心系三小姐的病情,当然心急了。”春柳道,“你们难道没看到,前段时间三小姐病重,我们小姐有多忧心吗?一天到晚伺候汤药,底下人去做,她都不放心,非得亲力亲为。夜里还怕下人伺候不周到,小姐就在三不姐的床,榻正点打了地铺,三梁上君子且有什么动静,小姐是第一个知道,第一个冲过去察看的。” 春柳的脸上一副心疼的模样:“好不容易等到三小姐的病痊愈了,我们小姐倒是瘦了整整一大圈,还差点病倒了……” 众人听得纷纷点头。其中,一个小丫环挺会说话:“其实奴婢倒是觉得,七小姐是天底下最好心肠的人,三老爷是掌控军队的大元帅,三小姐自有一股将门虎女的风范……” 春柳笑着戳了一下那个小丫头的脑袋:“小翠,你的嘴巴真的愈发甜了,回头春柳姐姐出府的时候,给你带串冰糖葫芦回来。” 一听到有冰糖葫芦吃,十一岁的小丫头马上咧开嘴笑了起来。 小翠是三小姐聂思葶院里的三等丫环,做些浇花浇树提水扫地之类的粗杂活儿,在院里头的地位不高。其他丫头除了指使她做事之外,基本不会跟她多说一句话。只有春柳看得起她,平日里时而逗逗她,给她买些零嘴小玩意什么的,久而久之,小翠跟春柳愈发走得近,关系竟比同院的其他丫环都要好。 “散了,都散了。小姐去拿药方,给三小姐抓药去。”春柳一边说一边赶那些大小丫头们回屋里去。再看下去,可要露馅了。 驱散了丫环们,春柳想起自己方才的说辞,很是自得了一下。她的话并没有说错,众人的眼睛都看着呢,小姐伺候起三小姐来,那绝对是尽心尽力,连喂三小姐喝汤药都不假下人之手。这份细心,这份耐力,看得屋里的丫头婆子眼泪哗哗的,就连三小姐的奶妈都说:“七小姐对咱三小姐真的是太好了。” 可谁以何尝想到呢,这只不过是小姐使出的障眼法罢了。 三小姐的病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往往在眼看着快要好转之际,却又复发了,好几次还出现大凶之兆,一屋子的大夫束手无策,但说也奇怪,等到了第二天,病情又自动好转了。 而这个时候,细心的春柳发现,在自家后院的药圃里,时不时会少上那么一两株药草,那些药草她说不上名字,也不知道作效用,但她知道,这一定与三小姐的病情反复有着莫大的关系。 忠心的春柳,在小姐不惜以身犯险,把她留在院子里的时候,她就暗暗发过誓:“此生追随小姐,不离不弃,即便付出性命也甘之若饴,无怨无悔。” 聪明如春柳,机智如春柳,已经懂得如何为小姐掩饰了。她去向大夫人禀告,说在后院发现有蛇,并讨了些硫黄回来驱蛇。此言一出,府里的其他小姐们便不敢再往拾翠馆跑了。 而今,她见小姐走得如此的快,想必一定有很紧急的事情等着小姐去做。而她,也隐约猜出小姐把她留在三小姐这里的目的,除了拖延时间,必要时,还可以想法子挡住二夫人与三小姐见面。 至于小姐想去做什么,小姐不说,她不会问,她只知道,自己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聂思芸径直来到后院的马棚。 威宁侯府后院的马棚里,地方很是宽绰,足以停得下五六辆豪华马车。但是威宁侯府近年来提倡勤俭持家,主要是怕这过于殷实的家道会招至别人眼红,以致招来无端灾祸。所以,年初的时候,大夫人在征得老太太同意之后,就把六辆豪华马车中的其余五辆都卖了,只留下一辆套着双骑的马车,那是专给老太太乘坐的。然后,再买进五辆中等价格的马车,供府里的老爷夫人小姐们乘坐。 此举遭到二夫人的强烈反对,但大夫人不为所动,直接到老侯爷那里讨了口信来,二夫人也就不敢出声了。 不过,二夫人居然还有后招。她天天到老太太面前哀声叹气,说新买的马车如何如何的难坐,磕得腰板生疼,还说葶儿的身子娇弱,如何受得了这般苦? 老太太偏袒二夫人这个外甥女,也心疼聂思葶这个孙女,于是,便同意让二夫人借用自己专用的双骑马车。 这下二夫人可威风了,坐在老太太的马车招摇过市,明显的压过持家的大夫人一头。大夫人鼻子都差点气歪了,却也无可奈何。 今天的后院甚是冷清,除了老太太的那辆双骑马车之外,只剩下一辆普通马车孤零零地摆在那里。 赶车的小厮说,大老爷赶着要去看货,用了一辆马车;二老爷今天休沐,约了好几个好友去郊外,用了三辆马车,所以只剩这一辆了。 聂思芸想也没想就上了马车,然后吩咐小厮驾车。行至东后门。 东后门值守的婆子夫家姓黄,黄婆子探了探头,马上就走过去打开了后门。 这两个月来,聂思芸不间断的出府替三小姐抓药,黄婆子看见她比看见自己的丈夫的机会还多。只要她一扬手中的药方,那个婆子连问都懒得多问一句,当即开了后门,把她放出府去。 赶车的小厮也是载惯聂思芸的,见她手里执着一张药方,便知她是要去给三小姐抓药,一扬手中的马鞭,马车便快速朝着东大街驶去。 这最后一张药方开出的药甚是刁钻,说要什么无根之水三钱,冬天结的玉米的须四钱,五只风干的乌龟王八蛋……等等。二老爷托人找遍全京城,真的在东大街的济世堂药铺找到这几味药。 此后,这个药铺就成了聂思芸经常光顾之所。 第四十二章 拦路 赶车的小厮是个熟手,把马车驾驭得又快又稳。为了减少颠簸,让坐车的人更舒一些,马车的车厢四周都镶了柔软的褥子,色彩鲜艳夺目,既养眼又舒适。聂思芸斜斜靠着,思绪却在飞快地转动着。 方才在二夫人的院子里,二夫人一个劲的向她诉苦,说三小姐有多惨有多惨,就是想怂恿她出头,到老太太的跟前给三小姐说情去。前世的她如扯线木偶一般,被二夫人牵着鼻子走,二夫人一激将,她马上性子就上来了,冲到老太太面前,说二房如何如何的好,大房如何如何的坏,听得久了,老太太对于她老是掺和大房二房的事情很是不满,其自己却浑然不觉,以至最后老太太最终对自己失了望,放手再不管自己。 老太太一放手,她就真正成了威宁侯府的弃女,在二夫人步步为营的计划里,她被推到了悬崖边,最终堕入崖底,万劫不复。 这一世,她不会再做别人手中的扯线木偶了,她要把那根线紧紧的握在自己的手中,努力做到不让老太太失望,不让老太太对自己放手。 一想到老太太,聂思芸马上就想到二夫人还跟她透露了另一条重磅消息。 万寿山…… 老太太不日将率府里众女着到万寿山进香! 老太太这个时候提出去万寿山进香,肯定与这段时间关于威宁侯府的不利传闻有关。 传闻说,三小姐的身子如此不济,淋上一场雨,便病得七萦八素,整整两个月才好转。继而波及到府里的各房小姐的健康状况,只怕再任这股谣言发展下去的话,府里头哥儿的身体也该受到牵连了。 所以这个时候,老太太当机立断,做了一个英明的决策:到万寿山进香! 万寿山,乃京城,以至于整个大戚第一险峻高山,山顶长年积雪,即便强烈的阳光照射也不融化。半山腰有一座寺庙,名唤光华寺,是一所有着百年悠长历史的寺庙,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曾拨重金修缮寺庙,给里面供奉着的佛像重塑金身,是以这座百年老寺至今仍然以一副崭新的面孔矗立于半山腰上。 愈是险峻的地方,物产愈是丰富。万寿山上,风景秀丽,空气清爽,绝对是避暑的大好去处。兼之四处奇花异草,珍禽走兽,应有尽有。 但是,要从山脚下爬上半山腰,到达寺庙,并非一件易事。单单从山脚下仰头去看那似乎悬浮于云雾之中的光华寺,就令人头晕目眩,何况这山路十八弯,环山而建,一层一层皆是石阶,马车根本就上不去。 想上山,绝对是对人的体力与耐力的极大考验。 或许考虑到了上山的艰难,修建山道的人很是心细,在几个转弯处修筑了亭子,供人休憩,补充些干粮什么的。 即便如此,这此险峻的山势还是令到很多人望而却步。 前朝有名女子,自小受到继母迫害,对外谣传她身子孱弱,连大门都出不了,以至及笄之年无媒人上门说亲,一直拖到将近二十。一日,这名女子突然灵感大发,广邀天下人做见证,说自己要登上万寿山山顶。女子登山那天,万寿山下来了近万人,见证了这名女子登山的壮举,至此,谣言不攻自破,女子由此收获了美满幸福的婚姻。 自那以后,万寿山成了破除谣言的一个有力的佐证,名声愈发显赫。 正所谓谣言,无非是以讹传讹,并没有事实佐证,你愈是想扑灭它,反而愈描愈黑。而击溃它最有力的手段,就是让事实说话。 在这一点上,聂思芸很佩服老太太的英明决断。 她早就料到老太太会有此一着。 早在两个月前,她就致力于强身健体。在伺候三小姐的同时,她还跟林伯请教了一些拳脚之术。 在大戚,文官与武官对子女的施教方式有着天壤之别。 威宁侯府这边,注重把女儿们培养成京城的名门淑媛,端坐有方有仪,行路如弱柳扶风,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琴棋书画,须得样样精通。至于那些刀啊枪啊什么的,是不允许女儿们碰的,说什么弄刀弄枪的,有失淑女的身份。 但聂帅这边,观念却完全不同。聂帅是久居军队之人,行军打仗,勇猛之师,士兵们的身体健康最是重要。在家里,聂帅也是这般要求,儿女们自小要习武,练好身体,不要像根豆芽菜般,让人不喜。所以三公子聂宇辰与五小姐聂思琴,自小就有意识的习武。 至于聂思芸,由于养在威宁侯府那一头,琴棋书画倒是学了个精透,就是不会武。而今她去向林伯讨教,众人知她是聂帅的女儿,倒也不觉得如何的奇怪。 两个月的勤学苦练,她也学得了一些皮毛,虽说不能与真正的军士较量,但对于一些小毛贼自是不成问题。 至于登山,那更不在话下。 聂思芸正想得入神的时候,忽地马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她一时没有抓稳,差点就把她颠出马车外。 她极力稳住身形,掀开帘子,正想问个究竟,就看到车夫一脸茫然的转过头来,望着她,为难道:“七小姐,有个人挡在马车前,点名道姓的非得要见你……咱们要不要冲过去?” 聂思芸被这名车夫的话吓了一大跳:“冲过去?”这是要出人命么? 车夫苦着脸道:“这个看起来像个疯子……” 上段时间,一个疯子拦住伯爵府的十三小姐的马车,马车被迫停在路中央,马夫一不留神,那个疯子居然一下子蹿上马车,直接把十三小姐吓晕过去。当时车里还坐着十三小姐的大丫环,吓得当即跳了车,把一只脚骨给跳断了。至此之后,朝廷命顺天府派出衙役,将京城各大街小巷的叫花子,疯子等统统驱赶出京城去,还口授下面,如果再遇到此等事情,为了保全各府小姐们的闺誉,允许马车直接冲过去。 正因如此,车夫才有此一问。 第四十三章 疯子师父 聂思芸犹豫片刻,此时此刻,自己正赶着去办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耽搁了也是要出人命的。 她把帘子再掀高一些,认真看了一下挡在马车前的那个“疯子”。 这个疯子身形倒还魁梧壮实,看样子已过半百,披头散发,半张脸被头发遮住,头发乱成一团一团的,打着结,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洗头了。再看身上,披着一件棉布袍子,但袍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一块黑一块灰一块白的,还破了好几个大洞。 这个疯子,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怪味,令路人纷纷捂着鼻子闪避不及。赶车的小厮在空气中挥了几下鞭子,鞭声划破空气,发出“嗖嗖”的凌厉之声,但那名疯子仍旧一动不动。 难道这个人不仅疯了,还是个聋子? 聂思芸放下帘子,颇为同情的叹息一声。 “小祝,从这个人的身边绕过去吧,小心些,不要撞到他。”聂思芸如是吩咐道。 赶车的小厮名唤“小祝”,听后马上响亮应了,心想:“这位聂七小姐还真是心善。” 见马车绕道而行,“疯子”不由有些急了,手舞足蹈的跑过来,又拦在了马车前,嘴里着急的嚷着:“哎哟哟,芸儿小徒,你怎么见着为师就跑啊?难不成不认你师父了?” 这个疯子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声音跟打雷似的,轰隆隆一阵响,从大街的这一头传到那一头去。 聂思芸当然不可能听不见。 “师父?”聂思芸大吃一惊。什么时候一代医圣徐谷子成了“疯子”了? “小祝,快把马车停下。”聂思芸忙道。 小祝猛地一拉缰绳,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街道正中央。 聂思芸下了马车,认真地打量了那个“疯子”一番,登时傻眼了。 真是她的师父徐谷子! 聂思芸瞪着本来就够大的眼睛,一脸的不敢相信:“师父,你不是去云游了么,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徐谷子一瞪眼睛:“小徒儿,你不是安排为师云游四方么,可这盘缠……你得给足我呀。你看看把师父害成什么样子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差点在半道上回不来了,幸好我机智,扮成叫花子,一路靠着路人的施舍,历经千辛万苦,这才回到京城,你要是多给些银子我的话,为师我何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 “打住!”聂思芸听不下去了,“师父,你知道当时我给了你多少银子?” “不就二百两银子嘛,这一点点够用吗?”徐谷子瞪着眼睛反问她。 聂思芸彻底无语:“师父,你不要这么败家好不好?你可知道,这乡下人家一年下来的开销才不过十两银子,你这二百两银子够用人家半辈子了……” 见徐谷子又露出童叟无欺的笑容的时候,聂思芸马上醒悟过来,瞪圆了眼睛道:“你又去给那些漂亮的小老太婆送银子了是不是?” 徐谷子这个人有个怪癖,就是特别容易对那些漂亮的小老太婆心软。也不是说他对于那些小老太婆们有什么过份的想法,只是他一旦看到那些从乡下出来,拖儿带女的,沿街乞讨的小老太婆们,他整个人就不会动了,移不开步子了,非得把身上的最后一块碎银子都奉献出来,他才感到舒服。 所以,即便是他在苗疆行医多年,也算是闯出了名堂,但因了这个致命的怪癖,依旧是一贫如洗,一锭银子都拿不出来。 据他自己说,他当年到聂帅帅府应聘,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生计。 至于另一半原因,他坚决不说,聂思芸也无从知道。 当年的聂思芸,也不过是八岁的小丫头,看着外面医馆的医女姐姐装束甚是好看,吵着也要做女医,老太太自是不允。这个事情不知怎的,传到了小邹氏的耳朵里,小邹氏就张贴出告示,说府里要招收一名医者。说来也巧,告示刚贴出一天,就把穷困潦倒的徐谷子给招来了,成就了他与聂思芸的一段师徒缘份。 徐谷子“嘿嘿”笑了两声,不笑了,同样瞪着眼睛,压低声音,恶狠狠道:“芸儿小徒,是你要为师云游四方两个月的,你这才给了师父一个月的盘缠,这叫师父怎么够用?你不知道这两个月来,为师流浪在外有多惨,还是家里好啊,有那么舒服的软榻,有徒儿你亲手做的香喷喷的糯米鸡、锅贴乌鱼,还有桂圆莲子粥……” 说到这,徐谷子明显听到自己肚子里“咕咕咕”的叫声,他讨好地看向聂思芸,“好徒儿,咱们回家行不?我要吃你做的文思豆腐羹……” 这个时候,一个卖货郎挑着两个大竹筐晃晃荡荡的自他们身边经过,卖货郎一边走一边吆喝着:“水密桃啊,甜到心里头的水密桃啊,包你吃了一个想两个,吃了两个想四个。还有新鲜的江西大红枣……” 徐谷子立马转身,两只眼睛粘在人家红通通的水密桃上一动也不动:“乖徒儿,为师要吃水密桃。” 聂思芸无奈,自己尚有事情要办,得先把这个难缠的师父打发了。 于是她走到卖货郎跟前:“给我趁两斤桃子。” 徐谷子脸上的神情立马笑眯眯。 “小姑娘,我这江西大枣也是很甜的,不信你尝尝……”卖货郎是个会做生意的,马上又向聂思芸推介他另一个竹筐的大枣。 “我不要,我不要吃枣。”徐谷子大声抗议。 聂思芸心中一动,伸手就抓了一把出来。 “我都说了,我不爱吃枣。”徐谷子见方才抗议无效,又来一次强烈抗议。 “不是给你的。”聂思芸毫不客气道。付给卖货郎一些碎银子,结了水果的账。然后,取出一条帕子来,把枣放在上面,再从徐谷子的手里拿走一个桃子,一齐包好,放入袖袋之中。 她转头吩咐:“小祝,你把马车驶到路边,看着老爷子,别让他乱跑。” 徐谷子低咕一句:“我又不是小孩子。”终究抵不过手里头的水密桃发出的阵阵袭人的香味,坐到了路边的地面上,自顾自的大吃特吃起来。 聂思芸迅速穿过街道,朝对面的济世堂药铺走去。 远远的,济世堂药铺的伙计们就看到聂思芸走过来了,脸上一下子露出欢喜的神色。 其中一个掌柜模样的,冲着后堂就喊道:“王老六,今天早上让你弄的乌龟王八蛋,弄好没有?” 后堂马上有人响亮地应了。 掌柜再转头,看向另一个五短身材的伙计:“顾大郎,无根之水呢?” 顾大郎嘻嘻笑道:“早弄好了,拿琉璃瓶子装着呢,上个月下雨的时候接的,接了满满一瓶呢。” 掌柜的这才回过头来,一边似模似样的拨着面前的算盘珠子,一边想:“京城的大户人家就是奇怪,乌龟蛋就乌龟蛋呗,偏偏要说成乌龟王八蛋,那不是骂人的话么?还有那个什么无根之水,说白了就是天下落下的雨水嘛。这些大户人家真是病得不轻哪!” 第四十四章 算卦 那名掌柜的等了许久,觉得有些奇怪:“怎么没有动静呢?要在往日,这位聂府七小姐早就嚷着进店里头来了。” 他抬起头来一看,咦?面前空空无人,哪里还有聂七小姐的影子? 此时此刻,聂思芸正坐在一个当街摆摊子替人算命的算命先生面前。 算命先生是个年约四十岁的男子,留着几绺山羊胡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贼得很。他的摊档前竖着一枚很大的旗,上面绣着的“胡”字迎风飞舞。 这几年,这位胡姓大师的名气窜得很快,甚至盖过了街尾的梁姓大师。由于有了些名气,收起钱来也狠了些,饶是如此,来找他算命的人还是没有断过。 不过,今天,他的生意好像不太好。 聂思芸放眼看去,不见平日十五六个人排着队等这位胡姓大师算命的热闹场景,只有零零丁丁的一个人来找他。 首先是一位身材略显丰腴的约莫三十岁的妇人,身上穿着浅紫色缂金化蝶文褙子,头上梳着堕马髻,插着一对金簪。细瞧之下,便能看出她身上的衣裳是半旧的,金簪也是往年的款式。她神情有些恍惚,有些紧张,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胡姓大师说得有头有道:“左手看先天,右手看后天,这位夫人,请把你的左手让我看看。” 三旬妇人很快把左手伸到他的面前。 胡姓大师摇头晃脑道:“你中指饱满,光明如镜,这是大富之手相。但是不平不直有些弯曲,这说明你六亲不靠,二十五岁之前父母中必失一人。况且,你手中的十字纹一直连到中指尽头,说明你此次前来算卦,是想算一下钱财方面的官司。” 说到这,胡姓师父抬起头来,看着三旬妇人:“我算得对与不对?” 那妇人大张着嘴巴,眼睛定定地看着胡姓师父,如着魔一般,脸上却满是疑惑。 聂思芸心想:“这妇人的表情好生奇怪,她到底是觉得这位胡姓大师算对了呢,还是算错了呢?” 胡姓师父不急不躁,拿着他特有的一双小眼睛瞅着三旬妇人。果然,妇人一把抓着他的手,激动道:“师父,你真是神了,这都能算得出来。” 胡姓大师翻翻白眼,心里暗道:“好歹我也研究了一世的《周易》,你以为我这名头是骗出来的?” “那要怎么破解?”三旬妇人急切道。 胡姓大师接着便让三旬妇人以抛铜板的形式为摇卦,抛了六次之后,开始排卦。排卦则由下往上,第一次为初爻,画在卦的最下面,依次上升,第六次为第六爻,画在最上边。胡姓大师排得认真,三旬妇人看得认真,在聂思芸看来,无异于浪费时间。 再这样磨蹭下去,可要出人命的! 这个时候,又过来一个人,佝偻着身子,一步三喘,兼之咳个不停。聂思芸一看这人的脸色,眉头便拧了起来。 那人也是来算卦的,算的还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卦,非得算自己什么时候可以金榜题名,从此平步青云,官运亨通。 他见胡姓大师正忙着,聂思芸正好站在一旁,他以为聂思芸是胡姓大师的小徒弟,非缠着聂思芸要给他算一算。 聂思芸不客气道:“你印堂发黑,必有厄运,恐怕命不久矣。别想那么多了,回家好好渡余生吧。这一卦算我送你的,不收钱。” 那人哭着走了。 这个时候,胡姓大师也打发走那位三旬妇人,正把一锭银子放入袖袋之中,就听到了聂思芸说的最后一句话,不由得讶然道:“为何不收钱?” 聂思芸反问他:“你不怕折寿?” 胡姓大师想了想道:“我们算命行里的规矩,有三类命的钱是不能收的,一是阳寿将尽者不收,二是大祸临身不可避者不收,三是再无好运者不收……” 他猛然醒悟过来,“你是说他阳寿将尽?” 聂思芸冷哼一声:“你以为他能活过三天?” 胡姓大师讶然地看着聂思芸,终于仰天长叹一声:“徐谷子那老儿的眼睛还真是毒,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徒儿的?看来他即便是明天死了,也不用担心他的衣钵没人继承了。倒是我的命苦,至今连个小徒弟也没收到……” 聂思芸不理会他的自艾自怨,把手中拎着的包裹拿出来,解开帕子,把里面的东西一古脑的全倒在桌子上:“胡师父,我请你吃东西。我师父还在街的那头等着我呢,我得回去伺候他老人家了。” 胡大师瞪大眼睛。这别人家的小徒弟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摆着寒碜他么? 他咬牙切齿道:“小娃娃,你告诉你师父去,回头我也收个徒儿,看他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显摆!” 聂思芸没有理他,转身自顾自走了,连帕子也忘了拿。 后面,传来胡大师的叫唤声:“徐老头的小徒弟,你怎么不给我带醉香楼的醉鸭,四角楼的豆腐鸡块,还有油闷大虾来……你给我带的都是什么呀,枣啊桃的,你明明知道我最不喜欢吃的就是枣桃了……” 枣桃? 早逃? 胡大师不出声了,脸色变了一变。他看看四周,很快收拾了桌椅,撤了旗帜,背着他吃饭的家当,潜入幽幽深巷之中,瞬时不见了。 临走时还不忘重重叹一口气:“遇人不淑啊,交友不慎啊,帮了人家一个忙,自己的老窝要给别人端了。” 说得自己有多委屈似的。 但脸上的笑容怎么憋都憋不住,都快溢出来了。 因为,他的手里面正抓着一张汇通钱庄的银票。 方才,那张银票就静静的躺在帕子的下方。 威宁侯府。 何妈妈脚步不停,急匆匆地转入兰汀院。正斜靠着引枕闭目养神的二夫人,听到脚步声,马上睁开了眼睛。 “怎么样,打听到什么没有?”二夫人急切地问道,“聂小七的话可信么?” 何妈妈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啪!” 随着一声巨响,梅花小几上的茶壶茶盏皆遭了殃,全被扫落在地上,茶水溅了一地。 “大房竟然如此害我的葶儿,我一定要他们好看!”二夫人咬牙切齿道。 第四十五章 不甘心 何妈妈也是一脸的怨怼:“这大房,是要整死我们的葶姐儿啊。” 想到聂思葶平日的乖巧听话的模样,何妈妈觉得心尖都在疼:“外面的传闻实在可恶,说什么咱们葶姐儿淋了一场小雨,就病成这个样子,想必是平日里一步三喘,连二门都出不了的。今后要是哪家娶了她,就是娶了个,娶了个……” 见二夫人拿着眼睛瞪她,何妈妈咽了一下口水,硬生生把未说出口的话吞到肚子里去。因为,接下来的话实在是太,太难听了。 “说我的葶儿是个短命鬼,是不是?说喜事办完接着就要办丧事,是不是?”二夫人气得脸色发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真是可恶透顶!” 何妈妈一筹莫展地望着二夫人。 流言这种东西,不管你使什么法子,都是阻止不了的。老太太都已经做出决断了,并明明白白的当面警告过二夫人,不准她再掺和这个事情。她们能有什么办法呢,唯有在这里干生气而已。 “我咽不下这口气!”二夫人恨声道,她下得榻来,在屋子里焦急地踱着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心中的怒火驱散一些。 她自小娇小惯养,有个大将军哥哥,夫君也嫁得好,生了一双儿女。屋里头即便是姨娘有好几个,但一些无所出,一些能生的只能生女儿,没有庶子堵心堵肺的。再加上二老爷不花心,对她特别的好,一个月几乎有大半个月都宿在她的屋子里,正可谓一生顺遂,正是风光无限好的时候。却偏偏来了这么一个事情,她的宝贝女儿被人中伤了,而且还是那种致命的中伤,可能一生就这么废了,这叫她如何心甘? “可老太太不许夫人轻举妄动!”何妈妈跟在二夫人后面提醒道。二夫人在屋子里不停的转圈子,都快把她的头给转晕了。 “她说得对我得听,她说得不对的,难不成我也要听么?”二夫人猛地顿住脚步,一回头,差点与迎面而来的何妈妈撞个满怀。 何妈妈看着二夫人在自己面前放大的脸,吓了一大跳,忙退后一步,道:“奴婢冒犯了。” 此时的二夫人哪里还有心情去追究何妈妈冒犯不冒犯的事情,她直接道:“何妈妈,你说说看,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何妈妈眼珠一转,道:“夫人,虽说老太太有过明示,不许您再掺和这个事情,也就是说,老太太存心要偏袒大房那一边,这样对我们二房实在太不公平了。我们不能对大房怎么样,但是肇事者我们总该追究吧?” 二夫人眼睛一亮:“对,背后主使之人最为可恶,可这拿人财钱,替人诬蔑中伤他人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何妈妈道:“方才奴婢到南后门,找曹婆子问了,她记得很清楚,那天自南后门进来,以及出去的是一位算命先生。她当时还奇怪来着,怎么好端端的引一位算命先生进来。当时翠竹说了,说是大夫人见老太太这两天心神不宁的,似乎有些心事,于是便请个算命先生过来,给老太太算算。” 二夫人冷哼一声:“大房那边倒真是勤快,打着为老太太分忧的名号,堂而皇之的把算命的引进府里来。如此说来,那个算命先生真的到老太太屋里头去了?” “去了。”何妈妈答道,听说还留下吃了中饭。” “然后就这么走了?”二夫人冷笑着问道。 “当然没有。”何妈妈忙道,“听说算命先生自老太太那里出来之后,大房那边还邀他过去坐了会,然后翠竹这才送他出去。” 二夫人恨声道:“这便是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大房难道会假人之口么?当然是引得算命先生进来,面授机宜,合力对付我的葶儿!” 一想到自己那个自小就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女儿,就这样被算命先生的几句轻轻巧巧的话给毁了,二夫人就觉得一股怒火“蹭蹭蹭”的往上蹿,恨不得立即将那算命的抓来,千刀万剐,好一泄自己心头之恨。 “老爷什么时候回来?”二夫人猛然问出一句来。 何妈妈马上就慌了:“夫人,你可不能意气用事。这种事情,即便是要跟老爷说,也不能这样怒意冲冲的。老爷在朝为官,公务繁忙的,你再这样让他烦心,只怕其他几个屋里的那些个狐狸精可就要……” 说到这,何妈妈还特地透过窗棂朝那些妾室的院子望了一眼。 这些年来,做为二夫人的贴身忠仆,她谨记老夫人的嘱咐,事事如是叮咛着二夫人。幸喜二夫人也肯听她的话,所以才能牢牢的把二老爷的心完完全全的把控住,令得二老爷对于其他屋里头的姨娘们都不肯多看一眼。 “何妈妈尽管放心,我自有分寸。”二夫人点头道。 入夜,华灯初上。 二老爷聂远铭一入府,就在垂花门处看到早就候在那里的金菊。金菊道:“老爷,夫人吩咐奴婢在这里候着老爷,说晚膳已备好,就等老爷入席了。” 聂远铭随即便想到了二夫人那娇艳的容颜,一天下来的疲累似乎已消散大半,会心一笑,点头道:“好,前头带路。” 今夜的二夫人穿着外套背子的大袖襦,头梳凤髻,发髻左右各插着一枚伽楠香嵌金丝镂空花卉蝙蝠簪。这簪子可是当年二老爷在梅园遇到二夫人的时候,送与她的定情之物。 二老爷看得眼前一亮,只觉得灯下的二夫人比屋里摆着的盛放的牡丹花还要娇艳百倍。 上汤,布菜,盛饭,这回是何妈妈亲自动手。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吃得二老爷心花怒放,心里想着明天到尚书房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那个厨师给辞退掉,烧的都是些什么菜嘛,如同嚼蜡似的。 吃过晚饭,金菊早早就按往常的惯例把文房四宝摆好了。二老爷有个经年雷打不动的习惯,吃过饭后,总要练一会字。 打发金菊下去,二夫人点了合欢香,亲自研墨。二老爷一执笔,便闻到一股幽香自砚盘传来,妒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砚,怎么这般香?” 二夫人笑着说道:“这是洮砚,名曰水月观音。是大哥自洮河处搜寻而得,听得老爷喜爱此物,便让奴家代为转赠。” 二老爷大喜,他自幼酷爱书法,对文房四宝之一的砚台情有独钟,自小就有收集各种名贵砚台的癖好,升官至吏部尚书之后,底下那些官员为了谋个好前程,迎其所好,也时不时送上几个砚台。但是像水月观音这样的洮砚,那是不仅在市面上,甚至在全天下都几乎绝迹了的,极为难得。 “谢过夫人,夫人有心了。” 二夫人掩口而笑:“夫君何必如此客气?” 此时的烛火愈发明亮,映得二夫人肤若凝脂,体态万方。二老爷只觉得口干舌躁,心猿意马起来。 二夫人的声音软软的飘过来:“方才的菜色可是奴家亲自动手为夫君做的,夫君可曾吃饱?” “吃饱了,啊不,还没呢……”这个时候的二老爷哪里还记得方才的晚膳里吃过什么东西,他只觉得眼前秀色可餐,好想再大吃一顿…… “夫君来啊。”二夫人轻笑着朝内室而去。 “啪”的一声,二老爷手中的毛笔跌落在纸上,他哈哈一笑,大步而入。 内室,春色满园。 第四十六章 差事 温存过后,二夫人忽地嘤嘤地哭了起来。 二夫人本来就长得水嫩柔美,这一哭整张脸犹如雨带梨花般,把二老爷的整颗心都揉碎了。他扳过二夫人的肩,柔声问道:“怎么了?” 二夫人用帕子抹抹眼睛,低声道:“没什么。老太太今天唤奴家过去教训,说老爷公务繁忙,奴家应做好自己的本份,不能老拿一些琐事去烦老爷您……” 二夫人愈是这样说,二老爷愈是起疑。她愈是不让二老爷知道,二老爷硬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何况,能引得自己疼爱的夫人哭成这个样子,能是琐事么? 二老爷拧紧眉头,道:“不管什么事情,你只管向为夫道来。” 二夫人睁着泪眼怔怔地望着二老爷。 二老爷佯怒道:“说啊,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若再这样的话,为夫可是要生气了。” 二夫人慌忙用手去抚平二老爷紧锁的眉头,低声道:“老爷别生气,奴家说便是。” 于是她便将算命先生陷害她的女儿聂思葶的事情跟二老爷复述了一遍。至于大房与算命先生私下勾结,共同谋害二房的这一段,她想起老太太的胁迫,咬咬牙,硬是咽了回去。 “岂有此理!”二老爷果然怒极,“一个算命先生居然敢放出谣言,恶意中伤我的宝贝女儿,着实可恶!不过……” 大怒之中的二老爷总算还有点理智,想了想,疑惑道:“夫人,那位算命先生与我们威宁侯府无缘无仇的,他缘何会害葶儿?” 二夫人吃了一惊,这才发现她方才说的话里的确有漏洞。她只顾着隐去大房的那一段,殊不知,这样的纂改令得她的说辞漏洞百出。她的夫君是谁,那可是二品大员吏部尚书啊,蔫能听不出她话里的疑点? 二夫人眼珠一转,道:“夫君,本来我也是这么认为,我们与那算命先生并无过节,他凭什么这样做呢?我于是命人打探一番,这才把事情的原委弄清楚。” 二老爷道:“到底因了何事?” 二夫人又哭了起来:“老爷,奴家本不想说的。其实,奴家知道,老爷也是心急,心疼葶儿,所以才一怒之下踢断,啊不,踢了那人一脚,不想那人居然这般记仇,恨不得置我们的葶儿于死地……” 二老爷这下总算明白了,原来,闹了半天,祸事的源头在自己啊。 “我当时是气晕了头,一个好端端的大家闺秀被他治得半死不活的,换作谁家的父母不生气?我踢他一脚又怎么样了?此人还反了不成?” 二老爷入朝为官久了,又身居高位,这说话难免打着官腔。当然,官家的权威岂容一个民间大夫来挑战? 当下二老爷就说道:“一个小小的大夫,居然好大的胆子,居然中伤到我威宁侯府来了,我明天一大早就上朝去,先在朝房里知会顺天府尹,让他把那个胆大妄为的大夫给抓起来,投到牢里去,让他吃几天牢饭,反省反省……” 二夫人一听,不由吓了一大跳。这是她慌乱之下,把那名大夫挑拣出来背黑锅的,没想到老爷居然还当真了!这如何是好?如果真的把那名大夫抓进牢里,只要一提审,自己的谎言不就穿帮了么? 二夫人急中生智,忙道:“老爷千万莫生气,气坏了身子,奴家如何担当得起?且不说那名大夫使坏报复咱们,就老爷那一脚,也够他受的了。听说人抬回家,躺到现在,已经形同废人。如果此时老爷再拿他下狱,只怕会遭人诟病……” 二夫人说得在理,二老爷紧蹙眉头不语。 这个事情自己是太冲动了,下脚太重,一下去直接就把人家的胁骨踢断,当场吐了血,这个事情自己的确有责任。现在那人伤得那么重,还要让他吃牢狱之苦,只怕他会吃不消,若是弄出人命来,于自己的名声有损哪! “夫人,难不成这件事情就算了,那葶儿所受的委屈……” 二夫人一听,知道二老爷的心已经被她说动了,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眼珠一转,道:“老爷,虽说那名大夫重伤在身,我们不能动他。但是,最可恶的还是那位算命先生,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根本就不管是非对错,颠倒黑白,这种人才委实可怕。” 二老爷一听,更气了,一个小小的街头卖弄手艺的人,居然也敢挑战他的官威,挑战威宁侯府的声望,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明天就让顺天府尹把那个算命的给抓起来,给他冠一个故弄悬虚的罪名!看他还能蹦哒到几时!”二老爷恨声道。 二夫人眼珠又是一转:“老爷,抓个算命非得惊动顺天府尹么?” 二老爷也觉得有些小题大做,既然二夫人提了出来,于是二老爷就顺势而下:“那夫人的意思,此事由谁来做比较好呢?” 二夫人佯作思索的样子,却不直接回答二老爷的问题,只说了一句:“武儿在巡房营也有些日子了吧?” 二夫人口中的武儿,就是她的亲姐姐,也就是聂思葶口中的姨奶奶的儿子,唤作霍武的。年前的时候来京,带着姨奶奶的书信,托二老爷在京城替她的儿子寻个好差事。年前的时候正值官员考核完毕,各官员的位置已有定数。再说了,那个霍武一介白丁,根本不可能把一个官职拨给他。但是这亲戚间不帮点忙,以后还怎么往来? 于是二老爷想了一下,写了张贴子,让人带出府去。不久之后,霍武就进了巡房营,虽说是个当差的,好歹入了门,只要做得好,再加上二老爷手中的职权,升迁还是不难的。 升迁需要有表现,有业绩,于是,二夫人马上想到自己的这个外甥。一则可以替自己出气,二则有助于这个外甥的前程,可谓是两全齐美的好事。 二老爷一听,马上笑了起来:“夫人是怕武儿在巡房营闲得发慌吧?” 二夫人抿嘴一笑:“正是呢,昨天武儿来见我,说是巡房营那里无事可做,主要是这太平盛世能出什么事情,他在那里都快闷出病来了!” “好好好,这个事情就交给武儿去办,让他去历练历练!”二老爷笑着说道。 “多谢夫君!”二夫人大喜。既然二老爷给了她这么大的一个恩惠,她当然要更加努力地伺候二老爷了。 屋外,一直站在窗台外偷听的何妈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二夫人经她多年的教导,真是愈发有长进了。她看看四周,悄悄转身,隐没于黑暗之中。 第四十七章 算卦 这一天,天气晴朗,万里碧空无云,夏末的天气有些微风吹拂,身上凉爽通透,很是舒服。 一大早的,城东的卜老头收拾妥当,拿了他的相书,还有那杆新做的旗帜,关好门窗,锁好大门,直奔他平日摆摊的老地方---城东北门从左数过去第二个档口而去。 风中,他把那面旗摇得哗啦啦的响,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他还侧着个头,看着那面旗子,满脸的陶醉。 终于,旁边走过来村头的胖婆娘,孙二家的媳妇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瞅了卜老头好一会,终于看不过眼,忍不住开口道:“卜老头,你一个劲地瞅,瞅,瞅你那面旗子干嘛啊,难不成这旗子上面镶了金子不成?” 卜老头笑呵呵道:“不是不是,不过这面旗子可比镶了金子还贵重呢。” “怎么说?”胖婆娘好奇地转着旗子转了一圈,“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啊。” “你铁定猜不到的。”卜老头像个孩子般嘻嘻笑着,指着上面的“卜”字,自豪地说道,“看到了吧,徐家三娘替我绣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胖婆娘很配合地笑着,“那真的是要恭喜卜老头了。” 卜老头口中所说的徐家三娘是个寡妇,生得有几分姿色,嫁了个做小本生意的货郎,也算是夫唱妇随。不想天有不测风云,三年前丈夫到外地收租,那个时节雨水非常多,有一次竟然下了三天三夜,连桥都给淹没了。但是那个货郎惦记着家里的妻子,想赶回来给妻子过生辰,强行涉水,结果掉到河里淹死了,留下她,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日子过得如何的艰难自不必说。 人常言,寡妇门前是非多。徐家三娘原也是本份之人,但是由于长得好看,村里头有些人便开始不安份起来,常在她的屋前屋后走动着,令她不甚其烦。 说来也巧,不知道是谁给她出了一个主意,让她到卜老头那里算上一卦,说卜老头的卦挺灵的。于是她便去了,卜老头很是同情她的遭遇,知道她目前的烦恼,便给她出了一个主意。她回去之后,依计而行,果然,那些寻事的人便不再来了。 她心中感激卜老头,时不时给他做件衣裳什么的,而卜老头其实也是个鳏夫,前几年妻子病死,一直未续弦。收了她亲手做的衣裳,卜老头也经常去她家帮她挑水,如此一来二往的,二人渐渐有了感情。 村子里一下子风言风语又多了起来。 这回,徐家三娘变得坚强,根本不理会那些流言。她是正当之人,又读过几年书,既然跟定了卜老头,就再不会三心两意。这一点令得卜老头很是感动。卜老头决定了,今天再摆一日摊,算命不收钱,算是多谢街坊邻里这些年来的帮衬。今日过后,他会带着徐家娘子离开京城,到老家通州去,给孩子上族谱,真正安定下来。 卜老头一看天:“哟,这都日上三竿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着去摆摊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胖婆娘作揖告辞,然后急匆匆地走了。 他来到自己的档口,摆出桌子凳子,然后,摊开一张纸,拿出笔墨纸砚,写下“家有喜事,算命不要钱”九个大字,张贴到外头去。 这一带的人与他混得很熟,见了字,都过来恭喜他,顺便算算命。如此打发走一波又一波的人之后,已临近中午。 卜老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正打算收摊回家。这个时候,不远处,一伙人大摇大摆的朝着他的算命摊走过来。 “老头,算命!” 那伙人很快就来到跟前,卜老头一看:“哟,各位官爷,你们也是来算命的?” 这些人清一色皂色服饰,是京城巡房营的人。既是官差,他一介平民哪得罪得起?于是卜老头忙迎了过来,陪着笑道:“各位官爷,里面请,里面请。” 卜老头说的是客套话,他的算命摊派子并不大,哪里容得下这十一二个人哪!他的意思只不过是请为首的那个年轻人自己进来罢了。 那个双十年华的年轻人,应该是那伙人的头儿。 这十一个巡房营的人,都穿着着巡房营特有的服饰,唯有这个年轻人,与众不同。 且不说这年轻人身形如何的魁梧,就拿他身上的袍子来说,也是那些身着皂衣的人穿不起的。 一袭深紫色箭袖短装,胸口领口纹浅色大团花,两臂及袖角处是彩金大团花,配白玉腰带。这一身华贵的衣着,显示着他的身份非富极贵。 他家里的确很有钱,至于“贵”嘛,在京城这个贵人遍地,一块砖头抛下去,都能砸中几个贵人的地方来说,他的那个身份实在不够份量提起。 霍武这段时间很是郁闷,本以为来到京城,去找当吏部尚书的姨丈大人,至少能轻轻松松谋个一官半职。不想那个姨丈大人居然如此铁面无私,非但不给他优待,还让他到巡房营去,说年轻人要多多历练,要从底层做起。 “我去!”他在心底咬牙切齿一阵之后,还是去了巡房营,每天巡视大街小巷,如此熬了半年,就在他决定放弃的时候,姨母找到他,说让他办一件差事。说办得好的话,大大的有赏。还神秘地告诉他,这赏赐可是姨丈大人给的。 他顿时兴奋起来,率领一帮弟兄就出来了。扫荡了城北、城南、城西,最后剩下的就是这城东四门了。 第一站,就是卜老头所在的城东北门。 听得卜老头这么一说,这伙人也不客气,齐齐拥进卜老头的卦摊里,把一个小小的卦摊挤了个水泄不通。 卜老头看看周围,自己在中央,周边都是巡房营的人,满脸横肉,手按在腰刀上。卜老头忽然有一种被围捕的感觉,心里有些发毛。 “这老头像不像?”霍武问旁边一个弟兄。 那个弟兄的眼神似乎不太好,靠近前来,瞅了卜老头好一会,不确定摇头还是点头。 “头儿,那幅画像属下落在城东西门那里了,要不,属下这就去取过来?”那位兄弟道。 霍武一摆手:“不用。这算命之人最是奸诈,岂会以真面目示人?一定经过乔装改扮,待我先问问他。” 一边说着,他径直在卜老头的对面坐了下来:“老头,替我算一卦。” 第四十八章 少年郎 卜老头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这里面的意思……明显对自己不利啊。 他暗暗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收摊,这伙人他得罪不起,但他逃得起呀。 现在,唯有硬着头发跟这些人周旋了。 卜老头陪着笑,小心冀冀地看了面前这位凶神恶煞的官爷一眼:“这位爷,你想要算哪方面的?问前程,还是问姻缘?还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霍武打断:“你就跟爷算算,我今天晚上去找小桃红,她肯见我么?” 卜老头一听,怔了一下,眉头便拧了起来。 这个叫做小桃红的,一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再说这样的卦,他是不算的。 “这位官爷,这个……”他为难地望着霍武。 “不想算?”霍武微眯了眼睛,“你这老头是算不准呢,还是不想替我算?” 卜老头的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霍武也并非真的算卦,他不过是寻个借口滋事而已。见卜老头固执地沉默着,他不由烦躁起来。猛然间,他一转头,瞅见档口前贴着的一张纸,忽然就恼怒起来,一把掀了算命的桌子,一脚把卜老头踹翻在地。 卜老头被踢得正中心口,嘴角溢血。 “你这死老头,你想咒我啊?”霍武双目圆睁,几下重拳下去,击在卜老头瘦弱的小身板上,“砰砰”直响。卜老头哪里经受得住?顿时一口接着一口的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像秋风中的黄叶般,抖个不停。 “这位官爷,你冤枉小的了。”卜老头不停地咳着,但是尚存的理智告诉他,他可不能背莫须有的罪名,就算是死,也要问个清楚。 “我冤枉你?”霍武猛然直起身子,指住那张纸,喝道,“你这死老头,还敢说不是在诅咒爷?” 卜老头张口又吐出几口血来,他睁大眼睛,才勉强看清霍武手指所向处,是他早上贴出来的写着:“家有喜事,算命不要钱”的那张纸。 他茫然望着霍武,不明白缘何一张纸会令得面前这位官爷勃然大怒。 霍武冷笑道:“你这死老头,死到临头居然还不自知!这样吧,爷我就发发慈悲,让你做个明白鬼!” 说到这,他走过去,一把把那张纸扯下来,拿到卜老头面前:“老头,别欺负我不懂你们算命的规矩,你们不是有三种情况不收钱的么?” 卜老头一听,这汗就下来了,他慌乱地摆手:“这位官爷,您误会了。我们算命的是有三种情况不收钱,但是现在不是这样的呀,我明明在纸上写着……” “少废话!”霍武怒道,“我管你写着什么,你们算命的三不收钱,一是命不久的人,一是没有运势的人,再一个就是大难将至避解不了的人不算,你不收钱,不是咒我死得是啊还是其他什么!” 旁边一个人道:“武哥,别跟他废话!竟然敢这般诅咒我们武哥,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兄弟们,上!” 这伙巡房营的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早把打人视为家常便饭。在他们眼中看来,打人不过是一种游戏而已,练练拳脚。于是卜老头再一次成了他们的靶子。一阵拳打脚踢之后,传来清脆的骨裂声,而卜老头,蜷缩成一个大虾,从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显示着他受了极重的内伤。 时值正午,路上行人不多,即便是有那么一两个,也吓得远远的避开去。 这些官爷,他们得罪不起。 “住手!” 随着一声斥喝,一个白袍少年从天而降。 卜老头被打得七窍流血,血水蒙住了他的眼睛。他只看到面前红蒙蒙的一片中,一位丰神俊朗的少年郎像尊天神般威风凛凛的飘落下来,衣袂飘飞,宛若谪仙。 卜老头的心中升腾起一丝希望,他拼尽全身力气大喊,其实在旁人听来,他的声音有如蚊吟:“公子救我,我是被冤枉的,我……” 卜老头不省人事地昏厥过去。 那伙巡房营的人抬起的脚停在空气中,那人声音颇有威严,无形之中隐隐有一股威慑力,即便是他们横行市井惯了,也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把就要踹到卜老头身上的脚放了下来,退后一步。 待他们看清来人,不由愣了一下,来者居然是一个翩翩少年公子。 可那声音,分明是得势多年才能形成的这样的威慑力…… 见对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比自己的年纪还小呢,霍武这个小霸王当即露出不屑的神情来。 而且,面前这位少年除了长得好看一点罢了,其他的呢?身上穿着的不过是纹饰简单的阔袖长袍,脚踩细结底陈桥鞋,手摇墨竹纸扇。与自己一身重锦,脚上的鹿皮靴子差远了。他怎么看,都觉得面前这位少年不过是文弱的书生罢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也来凑热闹,霍武一度认为这个文弱书生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他晃晃自己碗口般大的拳头,扯扯嘴角,得意一笑,斜睨了那名书生一眼,对着他的那些手下的兄弟大声道:“你们说,如果这一拳下去,不知道那个书生的脑袋开花不?” 他的狂妄的语气驱散了那些人心里刚刚浮上来的恐惧,见自己的头儿都这样说了,他们纷纷狞笑着附和:“老大说得对,依兄弟们看,这个书生明摆着就是来找死的,老大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尝尝强出头的滋味。” “依兄弟我看哪,这个书生如此弱不禁风,老大你也不用出多大的力,轻轻一个指头点过去,这书生就呜呼哀哉了。” “对对对,我们老大英明神武……” 这些个酒囊饭袋,什么事不会,偏偏对于阿姨奉承极尽之能事,把霍武吹嘘得快要飘到天下去。 “好,我这就叫他领教一下我的这个霍字是怎么写的。”霍武一边说着,一边冲到了那名少年的面前。 霍武自恃跟过镖师学过几年系统的拳脚功夫,自然不比外头那些花拳绣腿。在整个巡房营里,他也算是佼佼者,一个跟几个对打还能占着上风,一下子就做了巡房营的头儿。 那名少年纹丝不动,只把手中的墨竹纸扇一甩,纸扇张开,带出一丝凌厉的风。 “咦,你这面扇子不错!” 霍武也是个识货的,马上看出这面扇子的不同之处来。 第四十九章 斩手 扇子倒是市面上普通的样式,是“花中君子”兰花的图案,廖廖几笔,便将这兰花勾勒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那清脆欲滴的叶子,似乎风一吹拂便会摆动一般。 墨竹作骨,其实墨竹也不过比其他竹扇多几两银子,也不算得上是什么贵重之物。 霍武看上的,是那扇子挂着的扇坠。 一只小猫。 扇坠上,一只如羊油般润泽白腻毫无瑕疵的小猫静静卧着,样子憨厚可掬。雕刻者功力深厚,寥寥数笔,就将一只小猫咪的憨态淋淳尽致的表现出来,令人爱不释手。 上好的和田玉,加上名满天下的雕刻匠师的手艺,这雕刻出来的东西便价值倍涨,甚至超过这玉本身的数十倍,数百倍。 况且,这个雕刻匠师是个极其吝啬之人,对于自己的手艺很是珍惜,所出作品不过十之二十件。而且此人生性孤傲,眼高于顶,能被他看得上的,才能够得到他的作品。否则,任你是天皇老子他也照样不买你的账。因此,此人的作品可谓是一件难求。 所以,当看到这位大师的作品竟然被一个文弱书生悬挂于一把普通扇子之上的时候,霍武顿时两眼迸出光芒来。 “书呆,子,你过来,老子我不打你。”霍武向那名少年招手。 少年站着没动。 霍武甚是无趣,面前这个文弱少年软硬不吃,使得他在那帮兄弟面前面子顿失。为了挽回面子,当然主要是为了那枚价值连城的扇坠,他猛地蹿了上去,打算一拳将这名少年制服,一手抢夺扇坠。 他自认一拳下去,这书生一定化成肉泥,可是待他真正打出这一拳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那一拳犹如石沉大海,自己反而因用力过度,身子惯性朝前俯冲,差点摔倒在地。 而那位少年,方才不过是低头捡东西,堪堪避过他这一击而已。 霍武愣住了,他似乎听到了后面传来兄弟们的嘲笑声,他犹如被人掴了一巴掌般,脸不由得火辣辣的红了起来。 “你找死!”恼羞成怒的霍武什么也不顾了,拔刀出鞘,就朝那个少年砍去。 把那少年砍了,还愁得不到那枚扇坠? 那个少年纹丝不动,任由那枚钢刀从自己的头顶落下。霍武大喜,狞笑道:“你要死,老子成全……” “你”还未出口,霍武就已脸色大变。形势突转,不知何时那名少年收了墨竹扇,合拢起来的扇柄犹如铁柱般朝他的手扫来,又快又狠。 霍武慌忙松手弃了钢刀,心想,再不撒手这手可能要废了。 他没有想到,被他弃掉的钢刀竟被少年用扇柄捞起;他更没有想到,这把自己的刀,转眼间到了别人的手中,又再度朝自己砍过来。 他再度愣住。 他怎会料到,这文弱少年,竟然会武功!他更没有想到,这个少年使刀,竟然比他使得还要好。 情急之下,他想也没想,便用手去挡,同时暗道一声:“我命休矣!” 一阵剧痛传来,他的左手的尾指与无名指被齐齐斩断,血流如注,而断指跌落尘埃,掩埋在土里。 十指连心。 霍武惨叫一声,抱着左手在地上打滚。 后面巡房营的那帮他的兄弟吓得面无血色。他们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位少年,仿佛看着鬼魅。 他们巡房营向来实力不弱,每个成员都到军队受训过。特别是他们的头儿霍武,他们几个兄弟与之对打,丝毫占不到便宜。而今呢,他们引以为傲的头儿居然在那少年的手下走不过一招,就败下阵来,连手指也被削掉了。而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们甚至看不清那少年到底使的是什么招数! 一想到此,他们只觉得遍体汗津。 这位少年难道是鬼魅不成? 那个少年弃了滴血的腰刀,冷冷地扫了那伙人一眼。那些人只觉得面前寒刃袭来,脊背生出阵阵寒意来。 “滚!”少年只说了一个字。 那些人如获大赫般,连滚带爬地跑远了。其中有一个猛然想起他们的头儿仍在地上打滚呢,又连滚连爬地回来,拖起霍武,跌跌撞撞地走掉了。 少年的唇边噙了一丝冷笑,又打开手中的墨竹纸扇,那扇坠上的玉猫,愈发的憨厚可掬了。 “我说公子,你好好的正道不走,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夫人正四处寻你呢。”小石子一路小跑,跑得气喘吁吁的,终于看到了公子,便大呼小叫起来。 “别吵!”少年不耐烦的低斥道。 小石子乖乖的闭嘴,他十分的善于察言观色,一下子主看出公子心情不好。这个时候不闭嘴,更待何时,难道讨打啊? 不过小石子可不是闲得住的,他灵动的眼睛东瞟西瞟,一下子就瞟到了尘土里的血迹,再看到半埋于尘土里的两根手指,当即“啊|”的一声大叫起来。 少年没好气地敲了一下他的头:“叫什么叫!” 小石子摸了一下脑袋上被打疼的地方,不敢再叫唤,只是小心冀冀地问道:“公子,你又闯祸了?要是被夫人知道,可不许你再出门了!” 少年公子瞪了小石子一眼,指指不远处:“你难道就没有猜到本公子是在积德行善么?” “积德行善?”小石子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咳了几声,方哑着声音道,“公子,你没事吧,不是烧糊涂了吧?” 他自小跟着公子,似乎就没有看到过公子做过什么善事。公子从不逛街,因此从来就没有试过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公子从不近女色,因此也没有什么“英雄救美,然后美人以身相许”的事情。他只记得公子只喜到军营去,他手段严厉,底下的人都怕他,在他面前站着,那些将士们的腿都在打颤。 这样的人,能做善事? “说什么呢?”少年公子再用扇柄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指着不远处,“那边躺着一个人,看样子还未断气,你送他去最近的医馆,给他治伤。若是本小爷头次回京,就撞到死人,那真是太晦气了。” 小石子撇撇嘴,心道,也不知道那人死没死?如果半道上死了的话,要他抬个死人,那不是更晦气么? 不过,这样的话他可不敢当着爷的面说。 第五十章 回来 “爷啊!”小石子眼珠一转,道:“爷您看啊,地上这人死沉死沉的,再看看我,小胳膊细腿的,哪里搬得动这个人哪。再说了,方才我已经察看过了,这里是集市,没有什么大的医馆,药堂倒是有几间,但那些小药堂的根本上不了台面不是?我看这人半死不活,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拖到这药堂去,人家也不敢给看哪。”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的废话,见少年公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不由心里有些发毛,忙陪笑道:“爷,您看这样好不好,我让小路子过来,他五大三粗的,有的是力气,即便是背个人走上三五里地,也不带喘气的……”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少年公子打断:“小路子在给夫人驾车呢。嫌这活儿苦是不是?那这样好了,你去驾车,我让小路子过来抬人!” 他的话音刚一落,小石子忙摆手道:“爷,爷,那就不用劳烦小路子,我抬,我抬就是了。” 谁不知道他小石子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怎么也学不会驾马车。他天生与那些拉车的马不对付,好好的马车他都能驶到田里去。所以,要他去给夫人驾车,那不是去找死么? “我还治不了你了。”少年公子冷哼一声,看向街对面,“那个地方停有一辆马车,你去租用一下,把这人抬上车,这样脚程会快一些。”说罢,少年公子自顾自牵来方才栓在街旁一棵树上的马,飞身上马朝另一条道飞驶而去。 小石子搔搔脑袋。别看公子平日里总是一副刀子嘴的样子,其实心肠还是不错的。就像方才吧,如果不是关心他,何至于一并把对面有马车的事情都交待清楚呢?公子啊,就是外冷内热的一个人。 小石子依照吩咐,跑到街对面,很快与拉车的车夫说好价钱,然后把卜老头搬上车,朝最近的医馆驶去。 再说少年公子,拣了条稍为僻静的小道路飞驶,很快就到了京城外围的“好运来”客栈。 这家客栈位于京城出口处,占地颇大,足足有七千多方,一幢阁楼连着一幢阁楼,南来北往的客商大多在这里歇息一晚,养精蓄锐,以便第二天好赶路,是以经常客满为患。 这些阁楼皆是四层,最下面的一层自然是通铺,再往上,分别是人字号,地字号,最上层,也就是第四层,不用说就是天字号房了。越是往上越讲究,不仅这端水端茶送饭菜,而且这房里的床铺被褥,与一般的富豪之家无异。此外,还有一个空中花园,供居住天字号房的贵客们出来赏花看风景。当然,价格也如芝麻开花,节节攀升的。 如今,这“好运来”客栈里,独独有一幢阁楼被清理出来。门口处,有银枪亮甲的侍卫把守,进出的皆是穿着下人服饰的丫环婆子,其他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换句话说,这幢阁楼被人重金包了下来。 若要猜测此人的身份,看后院的马车的华盖的装饰就可以了。 华盖上珠翠琳琅满目,可见这乘坐之人地位的尊贵。 少年公子自月形拱门进来,就有一名侍卫走上前来,低声道:“世子爷,你可总算回来了。王妃久寻你不着,正在屋里头生闷气呢。” 少年公子点点头:“我知道了。”挥手让侍卫退下。 少年公子略一思索,决定大摇大摆而入。他加重脚步,一边上楼,一边故意把楼板踏得“咚咚”直响,表示自己回来了。 里屋正中央的梨木四方大榻上,端坐着一位年过三旬的中年妇人。这位妇人头梳凤髻,发髻当中是一只造型繁复的金飞天面花,左边簪了一只镂空穿枝梅花钗,右边则是一只丹凤朝阳的垂珠金步摇,装扮十分华丽,很是打眼。 这位妇人容貌出众,愈是华丽的装扮,越能烘托出她雍荣华贵的气质。 此时的她,独坐一隅,手中的茶杯执起,又放下,心绪不宁的在等着她此生最关切的那个人。 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自楼梯处传了过来,她身边的一位婆子徐妈妈马上惊喜道:“夫人,少爷回来了。” 夫人的脸上马上掠过欢喜的神色来,只一瞬间,喜色隐去,怒意充斥着整张美艳的脸。旁边的徐妈妈一看,暗道:“糟了,这下小少爷可要遭殃了。” 徐妈妈是自小看着小少爷长大的,当然见不得小少爷吃亏。她存心要出去提点一下小少爷,于是道:“夫人,奴婢出去看看,看是不是小少爷回来了。” 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夫人怎么会看不透徐妈妈的心思?当即喝道:“站住!” 她怒不可遏道:“看看,看看,都是你们这些人纵坏了他,现在他越来越无法无天了,闷声不响的就溜了出去,整整一个下午不见踪影,害得我担心到现在!你们说说,我该不该好好罚他?” 一屋子的丫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出声,都低下了头。 说实在的,虽说小少爷平日里高冷得很,但对她们这些下人向来都是温文有礼的,从来没有打骂过她们,赏钱也给得多。正所谓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她们不能说小少爷的不好,就只能沉默了。 徐妈妈一看情形不对,忙劝道:“夫人且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小少爷不过十四五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龄,您又如何拘得住他?再说,小少爷从来就没有到过京城,这初次入京,显然是要逛一逛这繁华的京城大街的。夫人您尽管放心,以小少爷的机警聪明,一定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再说了,不是还有小石子跟着他么?” 夫人叹口气道:“徐妈妈你是不知道,正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到过京城,我才担心哪!他一个小孩子,最喜热闹,哪里热闹朝哪钻,但是他又怎么知道这出门在外,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呢?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这辈子还过得下去么?” 徐妈妈知道夫人一生仅此一子,爱若珍宝,像对待自己的眼珠子一般倍加呵护。但是夫人所说的,其中有一句话她并不赞同。 怎么可以说小少爷是小孩子呢?小少爷虽说年纪不大,好歹已是十五岁了。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侯爷已经身披铠甲,追随在老侯爷的身后上阵杀敌了! 要她看哪,这小少爷就是被夫人给惯坏的! 第五十一章 辩解 少年公子一走进来,就看到徐妈妈拼命朝自己使眼色,他微微一笑,对夫人铁青的脸色视而不见,朗声道:“孩子拜见母亲。” 待他行完礼,正准备站起来,夫人一拍桌子:“谁让你站起来了?” 少年公子索性坐在了地上。 夫人气得七窍生烟,指着他对徐妈妈道:“你看看这孩子,我管不了他了不是?明明自己胡闹,偷偷跑出去,害我担心了大半天,回来了却连个错也不认,反而跟我呕起气来了!好好好,待回头我告诉侯爷去,看他父亲怎么治他!” 少年公子扁扁嘴,只得规规矩矩跪好。 徐妈妈看着这一对母子相斗,有些哭笑不得。 小少爷诡计多端,每次夫人与之争执,总是败下阵来,于是不得不抬出侯爷来,这才挽回一点面子。而侯爷乃行军打仗之人,眼睛里揉不得一粒沙子,讲话不喜兜圈子,任小少爷舌灿莲花,在侯爷那里根本不管用。只要侯爷的威严摆出来了,小少爷就得吃亏。 徐妈妈劝道:“夫人,这小少爷不也回来了么?您就消消气,不要再骂小少爷了,若是把小少爷骂走了,他再不回来了,您不得心疼死啊?” “他敢?!”夫人回过头来,怒视着少年公子。 少年公子颇为无奈地望向徐妈妈:“徐妈妈,你老人家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行不行?本少爷还在跪着呢。” 徐妈妈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奴婢糊涂了,奴婢多嘴,该打!” 她看了一眼小少爷,见小少爷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与往昔那个胡搅蛮缠的府里小霸王判若两人,心便一下子疼了起来。 她是小少爷的奶妈,把小少爷视若己出。当小少爷胡闹得无法无天的时候,她恨不得侯爷罚他,等侯爷真罚他了,她又心疼得要死,拼了老命也要去救他。 不管怎么样,她是看不得小少爷受一丁点委屈的,就像现在,她看着小少爷,心又揪了起来。 忽然,她看到小少爷朝她眨了两下眼睛,然后指了指自己腰间悬挂着的玉佩。她怔了一下,想起来京前小少爷说过的事情,马上就明白过来。 “夫人,您这回可冤枉小少爷了。”徐妈妈心中有了主意,说话的底气也足了起来。 “我冤枉他?”夫人仍在气头上,怒意不降反升,“我怎么冤枉他了,难不成是我让他一声不吭跑出去的?” 徐妈妈笑着说道:“夫人,虽说不是您亲口让小少爷跑出去的,可这小少爷出去,可都是为了您哪!” 夫人怔了一下:“这话怎么说?”她问的是徐妈妈,眼睛却瞟向自己的儿子。 小少爷很乖巧的自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来,恭恭敬敬的双手呈递给夫人,咬咬嘴唇,委屈道:“下个月就是母亲生辰,孩儿寻思着今年母亲的生辰在京城过,手头一定要有个像样的礼物送与母亲作贺礼。于是孩儿便到集市去,寻思着替母亲寻一件别致的玩意儿,这就忘了时辰……让母亲担心了。” 上了儿子无数次当的夫人,本不想相信儿子的话,但是这个装饰精美的锦盒摆在面前,里面有儿子对她这个做母亲的满满的敬意,她没忍住,还是接了过来。 打开一看,夫人愣了一下。 这的确是一件上好的岫岩玉佩,用湖水绿岫岩玉雕刻成流云百福图。这种玉质不多见,一般的金银玉器铺子不一定有得卖,正可谓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如果她的儿子因贪玩而偷偷溜出去,却又不忘替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淘这么一件宝贝做礼物,足见他的孝心。 夫人的怒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善于察言观色的小少爷知道夫人的气消了,当然,他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当下又道:“母亲这下总该相信孩儿了吧?孩儿记挂母亲生辰,哪会去胡闹!只是孩儿对京城不甚熟悉,这一进了集市,便分不清楚方向,绕了无数个圈子这才绕了出来,不巧又摔了一跤,现在膝盖还疼得紧呢。” 膝盖都摔伤了还要罚跪啊,徐妈妈心疼得要命,什么都不管了,一把把小少爷拉起来,硬是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来,还非得亲自给他上药。 “徐妈妈你就饶了我吧。”小少爷可怜巴巴道,“方才小石子已经给我上过药了,现在好多了。”一边说着,一边又朝徐妈妈眨了一下眼睛。 徐妈妈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是,她只能帮着面前这个顽皮的小少爷把谎圆下去。 “夫人您看小少爷都这个样子了……”徐妈妈看向夫人,下半句她没说,意思是:夫人您就放过小少爷吧。 果然,夫人的神情大为紧张,担忧的神色表露无遗,终于,她叹了口气:“这个孽障,前世一定是我欠了他的……罢了罢了,回房歇着去吧。” “多谢母亲既往不究。”小少爷响亮地应道。 然后,他站起身来,行至夫人跟前,拉着夫人的手,撒娇道:“母亲,孩儿保证,以后一定乖乖的,不惹母亲生气。还有,母亲一定要记住,以后再不要生气了,要知道,这爱生气的人是很容易长皱纹的,您想想,爹爹屋里头的那些年轻貌美的莺莺燕燕……” 女人都是爱美的,尤其是像夫人这样的美人。果然,夫人紧张道:“我又长皱纹了么?”一边说着,一边吩咐徐妈妈取镜子过来。 小少爷忙道:“母亲,孩儿只是提醒母亲,并非说母亲真的长了皱纹。哦对了,孩子在逛集市的时候,顺便到段氏那里买了一盒段氏玉容膏,母亲您看好用不?” 他一边说着,一边变戏法般自袖袋里取出一个玉罐子,放到了夫人的手里。 看到玉容膏,夫人的脸上现出欣喜的神色来。 这个段氏玉容膏,自古就是大戚女子的美容圣物,段氏秘方,永葆青春。但这个段氏家族极为高傲,也十分自负。每天只售三百瓶,宁缺勿滥。致使这段氏玉容膏供不应求,即便是散尽千金也不一定能够买得到。 夫人拿着这个白玉罐子,连儿子也不顾了,径直坐到镜子前,一边大声喊春兰过来伺候。 徐妈妈暗中摆手,让小少爷退出去。 小少爷得意一笑,悄悄退了出去。他心想,原来对付母亲,这招更管用啊,下次他一定要多多使用。 第五十二章 消息 少年公子出到外面,还未进到自己的屋子里,就看到小石子哭丧着脸走了过来。 他索性在楼梯拐角处候着。 小石子哪里会想到少年公子会在上面等着他?他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那个丫头长得水灵水灵的,像朵白莲花般可爱,怎么就这么凶巴巴的呢?还有她的主子,倒是个美人,可惜是个冰美人。唉……” 他一边叹气一边登上楼梯的最后一级台阶,就在这时,少年公子闪身而出,出手如电,用墨竹扇柄敲了他的头一下:“好端端的叹什么气!把爷的好心情都叹没了!” 小石头吓了一大跳,吃痛的捂住脑袋,待看清是少年公子的时候,不由得呼出一口气来:“爷,你这是要吓死小的呀?” 少年公子收回扇柄,懒得理他,一边走一边道:“你有这么胆小么?” 小石子忙跟上,道:“爷,您是不知道,您让小的办的这个差事,可把小的整惨了。您是不知道,那个老头死沉死沉的,小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弄上马车,等到了医馆,又要再费九二虎之力把他弄下马……” 少年公子看他一眼,不耐烦道:“说重点。” 小石子偷偷看了少年公子的脸色,心道:“爷心情不好呢。” 他不敢再胡言乱语,正正经经道:“爷,您不是让我把那老头给送到医馆去吗?我就找了一个看起来挺热闹的医馆,这人刚一抬进去,那个冰美人一看,脸色就变了,也不问个清楚,就说我妄顾人命,把人打成这个样子,非得把我扭送到衙门去,幸亏我跑得快呀,如若不然的话……” 他“嘿嘿”地笑了两声,凑近少年公子,低声道:“爷,你初次来京,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要是被侯爷知道,还不得罚你呀?所以为了不拖累爷,我得跑呀,然后就把钱袋子落那里了。” 少年公子冷哼一声,忽地问道:“什么冰美人?” 小石子顿时泄,了气。合着方才他说了那么多,比如自己为爷跑腿挨了打,替爷办事破了财,这些爷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呀。 “冰美人就是长得特别好看的姑娘呗。”小石子不情不愿地答道,一想到那个冰美人犹如寒芒一般的眼神,他不由打了一个冷颤,“但特别不好接近,眼神冷得可以杀死人。” 一说到冰美人,小石子马上想到站在冰美人身边的那朵白莲花,又漂亮又可爱,他一见到她,就有一种冲上前去采撷的冲动…… 这话似乎终于引起了少年公子的一点兴趣,他随口道“那好,改天我去会会她,给你报仇去。” 去会会她? 小石子看着少年公子,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他追随爷多年,在他的印象里,他从不近女色,他曾一度认为爷是不是有断袖之癖。但是,经过他多年来的观察,爷又好像也不近男色。这不近女色又不近男色的,小石子只好认为,爷一定是堕入空门了。 今天,为了他,爷竟然打算“近女色”了? 他感动得快哭了。 ****** 拾翠馆,午后。 采芹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聂思芸正坐在靠着南窗的榻上看书。她半个身子倚着榻上的梅花小几,纤纤素手捧着本《易地志》,看得正入神。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点点碎金般落在她的脸上,勾勒出灵秀姣好的面庞。两弯微蹙的烟眉入鬓,乌发蝉鬓,长长的睫毛如微微颤动的黑色蝶翅,四周静谧无声,她犹如仕女图上走下来的女子般,娴静而美好。 一时之间,采芹不由看呆了。 她从来没有发觉,小姐竟然这么美。 “在看什么呢?”春柳跟在后面也走了进来,见采芹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不由问了一句。 采芹一把拉过春柳,低声道:“春柳,你有没有发现,小姐长得真美。” 春柳伸出手来,戳了一下她的脑袋:“你现在才发现啊,我早说过,小姐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以后一定跟夫人一样,是个大美人。” 一提到夫人,两人的神色都黯淡了一下。 很快,采芹抬起头来,望了春柳一眼:“你怎么也过来了?” 她记得春柳方才告了假,说是她的母亲病了,要回去探望。 春柳这才记起自己进屋的目的,不由得抚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自嘲道:“瞧我这记性。” 她快步走到聂思芸的面前,叫了声:“小姐。” 聂思芸自书中抬起头来,有些讶然地望着她。 春柳道:“小姐,奴婢方才刚出府门,就听说,二夫人那头的大姨奶奶的儿子,也就是在巡房营办差的霍武,在京城各个街口四处抓算命先生,听说抓了几十个人,全关到大牢里去了。一切,都如小姐所料。” 聂思芸露出笑容来。 春柳想了想,又道:“奴婢还听说了另外一个重大消息,说是霍武在城北抓最后一名算命先生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路上突然来了一个路见不平的,霍武欺负对方是个文弱书生,想一拳撂倒人家。不相人家竟是会武的,深藏不露,一下子就把霍武的两根手指齐齐砍掉了,当时霍武是疼得在地上打滚。” “削掉两根手指?”聂思芸这回才是真正的吃惊,“对方是什么人物,竟敢动霍武?” 要说这个霍武,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其大舅乃镇守边关的大将军,姨丈又是当朝二品大员,而他自己又在巡房营当差,也算是吃皇粮的人,怎么就有人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对他动手呢? 她想不明白。 “那人究竟什么来头,打听得到么?”聂思芸沉吟片刻,问道。 春柳摇摇头。 聂思芸合上书本,陷入沉思。这个霍武,前世虽说霸道,但生性狡诈,左右缝源,所以吃得很开。官职也是节节上升,并没有听说过被人削掉手指的事情呀。 难道,自她重生之后,有些事情改变了? 还有那个敢于把霍武的手指削掉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背景,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于冒犯这个霍武? 第五十三章 登徒子 采芹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小姐,您就甭操心了。俗语说得好,恶人自有上天收。这个表少爷啊,平时胡作非为,上天也看不过眼了,所以就派个人下凡来给他一个教训。奴婢觉得啊,这个能教训表少爷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 聂思芸淡淡道:“能教训霍武的人,当然不是等闲之辈。不过,心怀正义是好的,但凡事也不能只凭一股冲动。要知道霍武也不是等闲之辈,牵之一而引发全身……” 春柳听出聂思芸话里的不寻常意思,疑惑问道:“小姐,你是认为,动了霍武,会后患无穷?” 聂思芸摇摇头,她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别看霍武只是一个小小的巡房营的人,除了上述的关系之外,还有一个暂时还未定的,那就是霍武的妹妹。 前世霍武的妹妹可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不容小觑。 她以秀女的身份入选,凭着精湛的舞姿,入了皇上的眼,从此平步青云,成了皇宫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如果前世的轨迹不变的话,这位霍三小姐,此时应该在家中待选吧? 居然凭着一时冲动,就削掉了霍武的两根手指,与未来贵妃娘娘的大舅子结下梁子…… 聂思芸摇摇头,她唯有希望这位“热血侠士”自求多福了。 心里面虽然这么说,但她的脑子里依然飞快地转动着,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是正义之举,不能让天下侠士寒心。 随后,她想到了一个地方:“钦天监”。 是了,要救那个侠士,至少得把这股风雷之势的矛头引开,在这一方面,钦天监可以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火势好像还不够大…… 聂思芸合上书本,暗暗沉吟。 采芹见小姐没有说话,双手托腮,目光落在不知名的某处,知道小姐又陷入了沉思。她看看小姐,又看看手中的物件,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倒是春柳眼尖,发现了她手中的东西,不由疑惑道:“采芹,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这才拉聂思芸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举目望去,果然见采芹手里攥着一个钱袋子,呈暗灰色,有暗纹,一看便是男人所用之物。她马上拧了眉头。 春柳也看到了,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马上伸出手来,用力拧了采芹一把,低斥道:“你作死啊,把这个东西带到内院来,你想害死小姐啊?” 采芹吃痛,“哎呀”叫了一声,抬头委屈地瞪了春柳一眼:“这又不是我的。” 春柳十分的紧张,忙四处关窗闭户,这才折回来,压低声音道:“你倒是快说,这钱袋子从何而来?” 聂思芸也把探询的目光落在采芹身上。 采芹揉揉胳膊被拧痛的地方,委屈道:“这个钱袋子本来就不是我的嘛,是上午来仁和堂的那个小厮掉落下来的。” 春柳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你怎么不早说?” 她还以为采芹一时之间昏了头,跟外面的小厮私相收授呢。 “拿来与我瞧瞧。”聂思芸道。 这个时候采芹倒犹豫了,紧紧的攥着那个钱袋子,看看聂思芸,又看看春柳,脸上的神色似乎很是为难。 春柳不明所以:“又怎么了?” 采芹看看手中的钱袋子,期期艾艾:“小姐,您……您还是不要看了吧?”说到这,她的脸居然红了起来。 春柳不由急了,一把扯过采芹手中的钱袋子:“干嘛这么神神秘秘的,让小姐看看,小姐自有定夺。” 一边说着,一边将抢过来的钱袋子递到聂思芸的手里面。 采芹忐忑不安的伸长脖子,紧张兮兮看着聂思芸把钱袋子的扎口打开,然后往梅花茶几一倒,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 不过是一些小物件,花梨木锦鲤型的木梳,两只八分的银锞子,还有一些火珊瑚珠,尽是一些女子的物品,而且,里面还有一个绣功精湛的荷包。 春柳溜了那个荷包一眼,这一看之下,红得脸快滴出,血来,恨不得转身掐死采芹。 荷包并不大,但是由于绣功太好了,上面的图案栩栩如生。 竟是一幅“春”“宫”图! 图案上,一男一女相互偎依着,姿态撩人,让人看得眼红心跳。 聂思芸看得很认真,甚至还伸手拈了过来,仔仔细细地看着,看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她并不是第一次看这样的图。前世的时候,为了能让三小姐成为太子妃,她什么事情都为三小姐打点,甚至包括“春”“宫”图这样隐秘的事情。说到底,她为他人做嫁衣裳都做到了这个份上,但是,她得到了什么? 身首异处,一杯鲜血,兼之遗臭万年。 采芹小心冀冀地看着聂思芸的脸色,道:“小姐,上午的时候,奴婢还有些同情那个小厮,觉得我们冤枉他了。现在看起来,他那是活该!指不定啊,此人就是登徒子一名,流连于花街柳巷,整天寻花问柳。而且,指不定啊,他看上人家老伯的姑娘了,人家姑娘不从,他就将人打成重伤,为了逃避责任,才把人朝仁和堂送……” 说到最后,采芹简直是咬牙切齿了。 聂思芸纤细的手指翻转着这个精致的荷包,回想着上午的事情。 在仁和堂,她经不住她的那个老顽童师父的死缠滥打,只得亲自下厨,作了两个菜给他解解馋,顺道表示一下自己把他流放在外两个月的愧疚。 就在这个时候,那名小厮拖着一个遍体鳞伤的老头进来了,那个老头被打成猪头,面目都肿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她当即就怒了,训斥了那名小厮,还让采芹将那人赶出仁和堂。 其实,对于采芹的推测,她并不是很赞同。那名小厮一看就是跑腿的,这打人者不用说只能是他的主子了。 狡诈的主子不露面,让个小厮替他跑腿,这是京城那些浪荡公子哥的通常做法。 从这一点上说,那个小厮的主子才是真正的登徒子,再加上这钱袋里女子用的东西,还有这个绣了“春”“宫”图的荷包,便是最有力的佐证了。 第五十四章 兴师问罪 京城西北角,祥云戏班。 一大早的,戏班的洪班主就吆喝大伙起来:“赶快收拾收拾,要回湖州了,动作快点,脚力都套好了,争取明天回家暖暖热炕头!” 这个祥云戏班,是湖州颇为有名的戏班子。前些日子接到京城一些大富人家的帖子相邀,到这些大富人家的府第唱戏祝寿,这银子是赚得盆满钵满的。然后,又歇了两天,把京城一些好玩好吃的统统买了一些回去哄自家婆娘与孩子。这不,今天行当也收拾好了,马车也套上了,准备打道回府。 此时,一个跟班模样的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个长相异常清秀的少年郎。 “班主!”跟班的叫道,“有人找您。” 洪班主有些为难地拧紧眉头。 他一看来人,便知道这人不是寻常之辈,衣着光鲜,眉清目秀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厮。而且,手里面还拎着个钱袋子,摇来摆去的,他明白这人来的目的了。 “这位小爷,真的不好意思啊。”洪班主迎了上去,不等这位少年开口,他就双手抱拳,歉然道,“我们这个祥云戏班今天就要回去了,不接单。” 少年看看四周,点点头:“是要回湖州么?” 洪班主丝毫也没有惊讶,他们打出来的旗帜明确写明是“湖州祥云戏班”,想必这位少年方才路过的时候瞟了一眼旗帜。 “那正好。”少年又点了一下头。 “正好?”洪班主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小爷,难道你不是来下单的?” 少年看了他一眼:“我如果不是来下单的,我跑你这里来做甚么?” 洪班主有些茫然:“哦是啊,你如果不是来下单的,当然不可能来我们戏班,可是我们戏班今天就要回湖州了,接不了单啊。” 少年差点被洪班主的绕口令给绕晕,他摆摆手道:“好了,且听我说。今天我来到你们洪家戏班,当然是来下单的。但是,你们接单之后,并不是在这里唱戏。” 洪班主更是茫然:“那您打算让我们到哪里去唱?” 少年很快说出了目的地:“湖州。” 洪班头大喜,这与他们今天此行不谋而合啊。但是…… “这位小爷,你是京城人士,为何要下单让我们回到湖州才唱戏呢?”洪班头不懂。 一直以来,只有各地戏班受邀到京城唱戏,受邀回到本地唱戏倒是第一次听说。 少年似是看出洪班主的疑惑般,道:“这位班主,你有所不知,我家公子赴京考取功名,几年没有回家,家中老夫人甚是挂念。当初公子离家时,由于老夫人特别喜欢看戏,于是便与家人约定,以戏传讯,通过戏把京城的趣事唱与她老人家听,顺便报个平安。” 洪班主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真是难为你家公子一片孝心了。” 少年大大方方地把钱袋子放在洪班主的手上,道“不知道班主可否愿意帮这个忙?” 手上传来银子的沉甸感,洪班主当即脸上笑成一朵花,满口应允下来。 少年又叮咛他,回到湖州,在七星湖畔搭个戏台子,唱上三天三夜,就专唱京城最近发生的趣事,就好比“无名侠士路见不平,京城小霸王被削指败走”之类的。 只要有银子,洪班子是什么都唱的,当即一边看着银子,一边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少年看事情办妥了,也不多做停留,很快就离开了祥云戏班,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关于霍武被削断手指的事情,很快在威宁侯府引起轩然大,波。 霍武被手下兄弟送到威宁侯府的时候,整个人已痛得几近昏迷。他脸色苍白,捂住断指处,虽说用布捂住伤口,但鲜血还是汩,汩不断地涌了出来,滴了一路。 二夫人匆匆走了出来,一看到霍武的惨状,吓得差点没有昏厥过去。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本来想好好的给这个外甥一个立功的机会,好好表现一番的,谁曾想,功还未立,这手指就没了两根……这要如何向大姐交待?! 一想到她那个强悍的大姐,她就不由得心里发怵。 她的这位大姐,颇有其母的风范,生性泼辣,做事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小小年纪就掌管整个家族在湖州的生意,硬是把偌大的一个家族料理得井井有条,就连兄长,如今的镇北大将军也不得不听她的话。 所以,当这位大姨奶奶把一封以命令语气写的书信递送给二夫人的时候,二夫人哪敢不从?马上与二老爷商议,直接把霍武送到巡房营去,还给了一个小头目给他做,算是给大姨奶奶有一个交待。 可是现在呢,人都出事了,她要如何交待? 偏偏大姨奶奶又只生了这么一个独子…… 霍武捂着手指,十指连心,痛不欲生,只哀哀地哭道:“二姨母救我,二姨母要替我报仇啊。” 二夫人慌得手抖个不停,根本不敢去触碰霍武受伤的手,一个劲地朝外头大喊:“来人,快来人啊,快拿我的帖子去,请宫里的麦太医过来!” 下人哗啦啦的就有三两个跑出去了。 “好武儿,别怕,二姨母在这呢,没事的,麦太医很快就过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二夫人只能这么安慰他。 麦太医很快就提着药箱赶过来了,替霍武清理好创口,包扎好,又开了内服外敷的药,说好每天过来换药,这才离开。 被疼痛折磨得筋疲力尽的霍武沉沉睡了过去。 二夫人守着霍武,捱到了天黑,本想等二老爷回来讨个主意,偏偏这个时候二老爷又外出公干去了,要两三天才能回来。她不敢惊动老太太,提心吊胆过了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日头偏西的时候,她最不期望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傍晚,残阳似血。 好几辆马车停在了威宁侯府的府门门口处,这些马匹,以及马车的车厢均风尘仆仆,连赶马车的马夫都似披着一身灰尘,灰扑扑的。 这些马车一停下来,马夫们马上从车辕上跳下来,快速取下矮凳,最前面的一辆马车的车门的帘子掀开,两个丫环小心冀冀的扶着一位年约四十岁上下,身形略显发福的妇人走下马车来。 这位妇人满头珠翠环绕,身上穿蓝底团花红边的大袖连裳,双臂挽着红色的披帛,长长的拖垂到地上,一看就知道来自富贵之家。 后面的马车陆续有人下来,然后齐齐涌到妇人的周边站定,丫环婆子竟有数十人之多。 她们在威宁侯府面前一字排开,那阵势,明显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妇人站在正中央,虽说脸上有疲惫之意,但是眼睛里明显有怒火,她也不多话,只呶了一下嘴,马上就有一个仆妇上前,把角门上的铜环拍得震天响。 值守角门的黄老头被惊醒了,连滚带爬出来开门,一看到面前的阵势,不由吓了一大跳。 似乎从来就没有人敢在威宁侯府门前撒野…… “去,告诉你们二夫人去,就说她湖州的大姐来了,要见她!”妇人硬绷绷道。 黄老头虽然不明白这位湖州来人与二夫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见来才不善,只怕多说自己就要吃亏,所以黄老头不敢再问,好声好气的说了句:“各位稍等。”就一溜烟的跑进去通报了。 不多门,角门大开,黄老头恭恭敬敬的把来人迎了进来。 妇人带着身边一帮的丫环仆妇,随着引路的丫环,过了垂花门,到了二夫人的院子里。 二夫人早早的让人掌了灯,亲自立于正厅门前的石阶下迎候着。 第五十五章 相胁 妇人如一只骄傲的母鸡般,昂首阔步,傲然而入。此时,一向在府里威风八面的二夫人,似乎失却了往昔的威仪,陪尽笑脸,一直把妇人迎入自己的屋里头。 妇人直直走到首位,坐了下来,手一摆,跟随在她身边的一群丫环仆妇分开两列,站在下首处。 二夫人忙不迭地让丫环上茶,摆点心,这才陪着笑脸,小心冀冀道:“大姐,是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姨奶奶从鼻孔里重重地冷哼一声,斜睨了二夫人一眼:“我前天夜里做了个梦,梦到武儿不好了,吓得我出了一身的冷汗,再也睡不着。所以就急着上京来,看看我的武儿。” 二夫人当然不相信这托梦的事情,她恨得暗暗咬牙:“大房真是会落井下石啊。” “大姐你不用担心,武儿没事。”二夫人笑得极不自然,尽力避开姨奶奶咄咄逼人的眼神。 “是吗?”姨奶奶冷着脸,“可是我怎么听说我的武儿被人当街羞辱,还被人削掉了两根手指呢?” 二夫人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洒出一半,烫着手背,她吃痛一哆嗦,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姨奶奶:“大姐,你如何得知?” 此言一出,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不明摆着应同姨奶奶的话,等于告诉姨奶奶,自己承认霍武出事了么? “武儿在哪里?我要去看看他。”姨奶奶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起身。 二夫人自知瞒不过了,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跟姨奶奶说了。 “我的武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做?”姨奶奶知道事情的整个经过,人反倒坐了下来。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失去了两根手指,这是铁定的事实,怎么去安慰他,也不会令得断指再长出新的手指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抓到“残害”她儿子的凶手,替她儿子报仇。 “这个……”二夫人有些犹豫。本来这个事情她是打算等二老爷回来再商讨个对策的,没有料想到的是,姨奶奶居然风雷电掣的从湖州杀了过来,把她打个措手不及。现在直直逼到她的面前来,问她怎么办,她要怎么应对呢? 见二夫人一副犹豫不决的神情,火爆性子的大姨奶奶登时就怒了,“豁”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大声道:“合着不是你的儿子,你就当成外人不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十月怀胎苦不堪言,生他的时候还差点把命给丢了。如今武儿就是我的命,根子,他有事,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替他出这个头,还有谁替他出头?” 大姨奶奶这话说得绝,言下之意就是说,枉费自己有这么多高官厚禄,手握重权的亲戚,居然连替自己儿子出头的人都没有,这亲戚情份还要不要了? 二夫人被抢白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忙起身亲自替大姨奶奶斟茶,陪笑道:“大姐,您别生气,您把武儿交到我的手里,他有一丁点的闪失,我也是有责任的,武儿的事情我一定会追查到底的。您看哪,夫君他这两天有公干,外出去了,明天晚上就能回来,到时候我再……” “明天晚上?”大姨奶奶一瞪眼,“还要等到明天晚上?只怕那凶手早就逍遥法外了,你们到哪里抓他回来?” 二夫人一时语塞。 是啊,那个凶手有这么笨么,等着让你抓?指不定啊,现在就已经出了城,逃之夭夭了。 “那大姐的意思是……”二夫人知道大姨奶奶肯定有自己的主张,于是她看看后者,陪着小心问道。 大姨奶奶显得胸有成竹:“画出那人的画像,下发海捕文书,全城搜捕,但凡窝藏逃犯的,视为同犯,一并抓起来!” 大姨奶奶这番话说得气吞山河,二夫人却大大的吓了一大跳。她很是佩服大姨奶奶的魄力,但是有一点,大姨奶奶忘记了,这里可是京城,可不是她所在的湖州! 大姨奶奶的夫君,乃湖州刺史,在湖州,大姨奶奶就跟太上皇一般,施发号令,无人敢不从。但是在京城,一块砖头砸下来,都能砸死一个带官阶的。一个四品官秩的刺史在京城里,实在是不算什么。 二夫人眼珠一转,轻声道:“大姐,发下海捕公文,全城搜捕,这并不是一件小事情。您看这样好不好?您就先在我这里住下,顺道宽慰一下武儿,我们先寻画师,让武儿口述,让画师画出行凶之人的面相,等琛德回来,我们再好好商量一番,您看可好?” 琛德是二老爷的字,二夫人这个时候说出二老爷的字来,是向大姨奶奶暗示,二老爷很疼自己,她们夫妻关系很好,她的事情二老爷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大姨奶奶此时心也平静了一些,自己方才的提议的确过火了些,毕竟这里是京城。不过…… 大姨奶奶心思微转,看定门口处摆放着的一株约莫五尺高,长约两尺的珊瑚,沉吟片刻,方道:“三妹,那个顺天府尹可是琛德的门生?” 二夫人并没有料到大姨奶奶有此一问,茫然道:“是啊。” 大姨奶奶转过头来,望向二夫人,笑得有些神秘莫测:“那两株血色珊瑚真是漂亮,这样的珊瑚天下罕见,只怕价值不菲吧。” 二夫人怔怔地望着大姨奶奶,待明白过来之后,她不由在心里面大骂大姨奶奶太过狡诈了! 这两株血色珊瑚,足足有五尺高,两尺长,天下少见。即便是皇宫里皇上御书房里摆放的,也不足两尺长。 而这样少有的血色珊瑚,正是顺天府尹何天明所赠。 当年何天明应试科考,拜在二老爷的门下。二老爷见此人心思灵活,又收受了他一些礼金,便帮了他一下。后来何天明官拜顺天府尹,为表达对二老爷的谢意,便特意命人千里迢迢去了南宛国,从一个贵族手里重金购得,再送于二老爷。 而今,大姨奶奶看着那两株血色珊瑚,对二夫人提起顺天府尹,证明她是为备而来,二夫人不答应她,怕是不行了。 第五十六章 来人 京城,顺天府。 顺天府尹何天明正在新纳的小妾梅姨娘的房里,替梅姨娘描眉。 何天明乃风流才子,尤其喜欢替女子描眉,越是柳叶眉,愈是喜爱。他还收集了各地名贵的眉墨,专替各房姨娘们描眉。 梅姨娘年方二八,长得娇小可人,兼之一双柳叶眉如裁剪过一般,深得何天明的喜爱,所以何天明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是宿在梅姨娘的房里头。 今日,何天明休沐,吃过早饭后,在梅姨娘房里听曲儿。梅姨娘曾受教于乐赋高人,弹得一手好曲。曲罢,何天明痴迷地望着梅姨娘的一对柳叶眉,忍不住技痒,去了书房拿了黛碳条过来,亲手替她描当下最时兴的款式之一:“倒晕眉”。 何天明初学的这个画法,手法还不熟悉,画画停停。梅姨娘也不急,静静地享受着夫君的宠爱,心里面想着,只怕院子的另一头,那位正室夫人也没有享受过像她这样的待遇吧? 梅姨娘正美美的想着,忽地从门口处传来一声大叫:“老爷,奴婢可找着您了!” 声音之大,犹如惊雷。 何在明被惊得手一抖,黛碳条直接顺着梅姨娘的眉骨划了下去。梅姨娘吃痛,忙闪避开去。待再抬起头来时,目光看向来人似要杀人一般。 此人是正室房里的人,唤作雷婆子,真是人如其名,声音好似打雷一般。 看着梅姨娘现时的模样,就好比一幅好好的画沾上墨迹,全毁了。何天明的怒气也很大,“啪”的一声就扔了画笔,转头阴沉地看向雷妈妈:“你来作甚!” 雷妈妈看到老爷发怒了,忙后退一步,然后陪着笑脸道:“老爷,夫人寻你好久了,遍寻不着,便想着可能在梅姨娘这里,过来一看,果然在。” “夫人找我做什么?”何天明忍了忍,粗声粗气质问道。 何天明的正室夫人周氏,人长得不怎么样,小眼睛小鼻梁大嘴巴黎,特别是一笑起来,眼睛几乎看不到,就像没长出来似的。何天明未入仕的时候,对这位正室夫人还算客客气气,但做了顺天府尹这肥差,银子多了,看得美色多了,心也大了起来,愈发看周氏不顺眼起来。 但是,若要真的当面递给周氏一封休书,休她回娘家,他又没有那个胆。原因是他的这个官,腰缠万贯的周老太爷出了一半的力。 如若不然的话,何天明哪来的重金买来那两株红珊瑚呢? 当然,自他坐上顺天府尹的位置之后,周家也从他的身上捞到了不少的好处,赚得盆满钵满。如今算算,这笔债也该两清了吧? 接下来,何天明开始纳妾。 两年之内,他纳了三个妾室。目的只有一个,让周氏主动接受被休的事实,主动请出回娘家。 但是,周氏不为所动,不仅笑脸把这些妾室们一个一个迎进府里来,还虚寒问暖的,感激姐妹们替她分忧。兼之她为人勤快,对于何氏的高堂老母晨昏定省,深得何老太太的欢心。在何天明打算纳第四房妾室的时候,何老太太出声阻止了。 对于这么一个挑不出错处的媳妇,何天明也没了办法,唯有天天与梅姨娘厮混,指望梅姨娘替他生下一个儿子之后再做打算。 此时,他正与梅姨娘游乐甚欢,你浓我浓的时候,被这么一个冒冒失失的雷婆子给打断了,何天明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雷妈妈一看,心道:“哟,老爷的心情不好呢。”不过,她要说的这个事情,可不是因了老爷心情不好就可以避开去的。 她同样粗声粗气道:“老爷,夫人说了,让您赶快到她那里去一趟,说有急事要与您相商。” “急事?”何天明冷哼一声,“她能有什么急事?” 一旁的梅姨娘一听,忽地灵机一动。 说实在的,她垂涎正室的位置很久了,苦于找不到机会。如今机会来了。 她决定拖住老爷,不让他离开,借以激怒正室,如此一来,正室必定会找她理论,到时候,她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坐实正室善妒的罪名了,从而让老爷更加的厌弃她。 把周氏拉下正室的位置,是她多年来的目标。 趁人不备,她偷偷自鬓发上拔下一枝银簪来,再偷偷朝自己的手臂一戳。她心情紧张,用力过猛,没有把握好分寸,顿时一阵剧痛传了过来。她痛得弯下腰去。 “怎么了?”何天明发觉她的异样,忙伸手过来扶她,果然是风流才子,一眼就看出梅姨娘的不适,“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梅姨娘忍住手臂上传来的疼痛,顺势倒在何天明的怀里,紧蹙着柳叶眉,道:“我突然觉得心口好疼。” 何天明马上紧张起来,把梅姨娘抱起来,放到榻上,紧握住她的手:“现在好点没有?” 梅姨娘心中禁不住的得意,表面丝毫不露,仍紧蹙着眉头道:“好一些了,但还是疼。” 雷妈妈可不管这些。 她虽说是正室周氏屋里的人,但并不是周氏的家生子,而是何府的家生子,常年在何老太太身边侍候。何老太太心疼周氏的孝顺,同时也看不过眼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所以把雷妈妈拨给周氏,也算是对周氏的一种关照。雷妈妈对老太太十分忠心,在府里头也只听老太太一个人的。所以,何老太太很是器重于她,府里的人,即便是何天明也不敢给她脸色看。 雷妈妈等得不耐烦了,嚷道:“老爷,您给回个话,威宁侯府来的人您到底是见还是不见?若是不见的话,奴婢也好尽早打发她走。” 何天明一听,愣了一下:“威宁侯府来了人?” 雷妈妈重重地点头。 何天明一下子把握着梅姨娘的手松开了。 梅姨娘那个气呀,心中恨道:“这周氏还真是狡诈,什么人不派,偏偏派了个雷妈妈过来。这个雷妈妈老爷都要敬她三分,看来计划要黄了。” 她心里一着急,便“哎哟哎哟的”的低声叫了起来。 但是,她的叫唤声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何天明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她的身上。 对于一个官吏来说,仕途上的事情永远比后院这些莺莺燕燕来得实在。 何天明在房里踱起步来,才踱了两三步,便拿定主意:“雷妈妈,前头带路,我要见见威宁侯府的人。” 径直随雷妈妈去了。 第五十七章 书信 梅姨娘怔怔地看着何天明远去的身影,张了张嘴,怔在了那里。 就这么走了? 她还病着呢。 不是一天到晚都说自己是他的心头肉,是他的宝贝么? 可是现在,她究竟算什么! 那一簪子白扎了? 梅姨娘又羞又气,想到如果这个事情传出去的话,在何府里她还有脸混下去么? 梅姨娘嘤嘤哭了起来,越想越伤心,继而啕啕大哭起来。 曹妈妈急忙上前,轻拍着梅姨娘的背,着急劝道:“小姐,别哭了,被人听了去,又要多生事端了。” 的确,如今的梅姨娘深得何天明的宠爱,大半个月霸占着何天明,令得其他院子的姨娘们妒忌得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她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一准被那些人唱得满天飞。 想到后果,梅姨娘马上止住了哭声,但肩膀一抽一抽的,泪珠仍止不住往下掉。 曹妈妈依然沿用梅姨娘未出阁时的称呼:“小姐,现在老爷心中有事,你可千万不能给他添乱,让他徒生厌。要是他真的厌弃了你,看都不来看你一眼的话,这不正好给老太太抓了把柄么?” 梅姨娘马上肩膀也不抽了,心里一股气冒了上来。那个老太太,眼中只有周氏,若她真的落了魄,老太太还不趁机落井下石啊? “曹妈妈,你现在到周氏那边去,看看能不能探出些什么情况来。” 恢复常态之后的梅姨娘变得异常冷静,说到底,在后宅的这些年,她也不是白混的。 见梅姨娘终于露出往日的精明与犀利,曹妈妈心也定了,马上走出去打探消息去了。 周氏正院。 周氏今天穿了件天青色的牡丹缠枝褙子,外套一件宝蓝色的比甲,头上很素淡,只简单的插了几枚珠钗,显得落落大方。 她端坐一隅,神色娴静。虽说她的样子并不十分讨喜,模样也很不出众,但是现在她静静端坐着,眉宇间却显出一派大家闺秀的气质来。 何天明走进来的时候,看到周氏这副模样便怔了一下。 他生性喜欢热闹,梅姨娘又极会揣测他的心思,经常弄些好玩的事情出来,所以他在梅姨娘那里,从来不会寂寞,看着梅姨娘的美颜,他的周围喧闹一片,他很是享受。 可是,到了周氏这边,他忽然感到一种渴望的宁静。是啊,梅姨娘那里实在太吵了,梅姨娘又一天到晚粘住他不放,其实他也需要有静下来的时候,不是么? 他觉得看着周氏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 “老爷您来了?”周氏直身,脸含笑意,语意轻柔。她命丫环晴儿泡了长白山眉尖进来,亲手捧到何天明的面前。 何天明接了。 茶是今年的新茶,幽香扑鼻。何天明知道,他的正妻的娘家是当地大富豪,这样的香茶对于他们来说,只怕是喝惯喝厌了。 呷了一口茶,闻着八方鼎炉燃着的百合香,何天明觉得通体舒畅,就连方才听到威宁侯府来人时的一点紧张思绪也平定下来。 “威宁侯府来的人呢?”何天明四周巡了一眼,没有看到陌生人。 “奴家把她打发走了。”周氏道。 “你……”何天明怒意上来了,“你这妇道人家,怎可自作主张?难道不知此事非同小可么?” 周氏暗笑,自家老爷便是如此,一遇到威宁侯府的事情,就沉不住气。其实……威宁侯府也不过是替何天明搭了一条通向光明仕途的甲板而已,而且这些年来,何天明也孝敬了威宁侯府不少好东西,但自家老爷就是怕。 “老爷,你先别紧张。”周氏不急不缓道,倒令得何天明焦躁的心定了一些。 “老爷,方才您不是一直在梅姨娘那里么?”周氏提醒一句。这话听得何天明有些理亏。 的确,方才他是在梅姨娘的房里,而且雷妈妈过来催促的时候,是他赖在那里不肯过来的…… 周氏并没有死揪住何天明的错处不放,而是柔声说道:“那位妈妈等得有些不耐烦,奴家心想她来得匆忙,兴许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就把她打发走了。不过这人虽走了,这事情奴家也记下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桌子上拿起一封牛皮纸封面,蜜蜡封口的书信来,递到何天明的手上。 何天明接过信的同时,看了周氏一眼。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一向看不起的周氏,居然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丝毫没有给人留下话柄。 如此一想,便觉得面前的周氏顺眼多了。 拆了信,何天明一看,便不由得拧紧了眉头,起身踱起步来。 周氏出声相询:“夫君可是遇到烦心事了?” 若在往日,何天明是不屑与周氏有什么交流的,但今天不知怎的,周氏这么一问,他竟然答了下去:“是啊,这威宁侯府的信里写的,果然不是什么寻常事啊。” 周氏轻声问道:“信中所说的,可是尚书大人的外甥,巡房营副统领霍武被削手的事情?” 何天明猛然回过头来,讶然地望着周氏:“你也知道这个事?” 周氏笑着说道:“奴家虽为妇道人家,掌管这后院之事。但是威宁侯府的尚书大人乃是夫君的恩师,他府上发生的事情,奴家又怎能不关心呢?不过夫君也无需忧心,至于尚书大人那头,奴家早早就让人携了礼品前去探望,据回报,尚书大人也将礼品收下了。” 这话说得何天明心一下子宽了。 吏部尚书大人是他的恩师,况且,他仕途上的事情还得这位恩师多多提携。若是往昔,威宁侯府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必定是第一个知道。近几年,他娶了梅姨娘这个美娇,娘,一直停留在她房里嬉戏游玩,倒把正事给忘了。 幸好,有周氏帮他张罗打点。 “这就好。”何天明看了周氏一眼,还是说了句,“你想得倒挺周全的。” 这话对于周氏来说,算是赞誉了。 周氏掩口轻笑:“夫君的事情就是奴家的事情。”很快,她话锋一转:“对于霍副统领的事情,信上怎么说?” 何天明锁着眉头:“这事真的有些棘手。书信是尚书夫人托人送过来的,她只有一个要求,要我封锁京城四门,严查疑犯,一定要将这个凶徒抓捕归案。” 周氏“啊”了一声。 现在都过了两天了,那个“凶徒”难道会在京城的街道上溜达,等着衙役来抓他归案么?只怕是早早出了京城,有多远跑多远了。 第五十八章 字条 “那夫君打算怎么做?”周氏再问道。 “尽力而为吧。” 何天明沉吟片刻,方道:“如今已过了两日,这疑犯怕是逃了。现在尚书夫人的意思是,抓不到主犯,抓从犯,自从犯的嘴里将那个主凶揪出来。看来这次尚书夫人是下定决心要替她的外甥报仇的了。” 周氏蹙眉:“从犯,难道是那些算命的?” 何天明点点头:“这个事情,本来就是那些算命的引起的。那些算命的不胡言乱语的话,何至于败坏聂三小姐的名声,何至于引得尚书夫人勃然大怒?所以,那些算命先生真是该死!” 周氏忙道:“夫君切不可这般想。” 何天明讶然道:“为什么?” 周氏道:“夫君可能有所不知,你看这街上算命的,不尽然全是挣两个钱养家糊口的,有的还能钦天监扯上一些关系呢。” 何天明一听来了兴趣,忙问道:“何以见得?” 周氏道:“夫君执行公务,无可厚非,但是,城北米行街的那个算命档口,写有买一算一的,夫君切记要避了开去。” 何天明听出周氏的提点之意:“如此说来,那个算命的与钦天监有渊源?” 周氏点点头。 何天明一下子觉得轻松起来。他没有想到,周氏居然所有都帮他打听好了,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呢? 现在在他看来,就连周氏的小眼睛他都觉得很可爱。 “那为夫去忙了。”何天明起身,周氏亲自送出门去。 曹妈妈飞快的赶回梅姨娘的院子,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 听到声音,梅姨娘马上迎了出来,她才不在乎曹妈妈喘不喘得过气来,劈头就问:“打听出些什么来了么?” 曹妈妈一边喘气一边点头,气息稍稍平稳,就说道:“奴婢不负所望,打听出来了。原来啊,这信是老爷的恩师吏部尚书那头送过来的,奴婢一早就猜出来了,就是为了聂三小姐的事情。” 梅姨娘想了想:“为了聂三小姐的事情?那这个时候送信给老爷,是让老爷抓人?” 曹妈妈拍掌道:“小姐猜得极是。您想啊,那些臭算命的,把三小姐好端端的闺誉给败坏了,尚书大人能饶过他们么?奴婢真的想不到呀,一个小小的算命的,也敢算计威宁侯府!” 梅姨娘猛地转头看定曹妈妈。 曹妈妈吓了一大跳,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语气不定的问道:“小姐,你在看什么?” 梅妈妈定定地看着她:“曹妈妈,你是不是有一个侄子在衙门做捕头?” 曹妈妈点点头,这才醒悟过来,忙道:“对啊,小姐你若是不提醒的话,奴婢都快忘了呢。” 曹妈妈的大侄子常军,生得三大五粗,孔武有力。于是曹妈妈就在梅姨娘面前说了一下,然后,梅姨娘在何天明的耳朵边吹了一阵枕边风,再然后,曹妈妈的大侄子就进了衙门,还成了捕头,手下还有几个捕快兄弟。 “让你的大侄子办事勤快些,把那些臭算命的统统的给我抓起来!”梅姨娘狠狠地说道。 “奴婢这就去办。”曹妈妈难道又捞到一个帮自家侄子出头的机会,当即乐颠颠地去通知她的大侄子去了。 梅姨娘看向正室周氏那边的院子,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周氏,我就是要让你看看,到底在老爷的心里面,谁的份量更重。 曹妈妈跑到衙门里,找到常军,把梅姨娘的大致意思说了,常军也不含糊,当即拍胸膛道:“婶子,您让姨娘尽管放心,这个事情包在俺身上。即便他能藏到地底下去,我也能掘地三尺,把他给挖出来。” 然后,二人又细细商讨个一番。考虑到先前霍武把京城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都兜了一圈,那些算命的自然不可能再到街上算命了,于是二人商定,决定深挖,深入乡间村里,冲到那些该死的算命先生家里,还怕他们逃了不成? 果然,曹妈妈走后,何天明就到衙门里来,把常军召集过来,细细叮嘱一番,还把注意事项说了,也就是什么人家都可以动,就是不能动城北米行街的那个算命档口,常军应下,带着众衙役出发了。 一时之间,京城里各大街小巷,乡里村里,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周氏对着镜子,别上最后一枝发钗,弄了好一会,这才满意地笑了。 今天下午,是老爷第二次踏入她的院子,这是一个好兆头。 她已经吩咐李妈妈,把门前的盆栽全换了,换成老爷喜欢的七星海棠。她还亲自到门口处看过,确信老爷一踏入院子,就能看到这两株漂亮的海棠花,她这才放心。 接下来,当然是好好的装扮自己,因为,李妈妈又带回一个好消息,老爷要跟她共用晚膳。 她早就把老爷喜欢的菜色列成一个食谱,吩咐小厨房去做了。如今,小厨房的香味都飘到她屋里头来了,就等着老爷回来,就开饭。 这个时候,李妈妈匆匆而入,神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李妈妈?”周氏看了李妈妈一眼,后者似乎有心事…… 李妈妈一进来,直直走向周氏,附在周氏的耳朵低语几句。周氏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挥手让屋里的丫环们退下,掩了门窗,这才问道:“李妈妈,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李妈妈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来,看了周氏一眼,递了过去。 周氏仔细一瞧,只见上面写着数行字: 周氏,可想夺回正室之荣耀?想的话,可在常军身上下手。注意,城北米行街的“买一算一”,得动,得尽快动。 这些话看似没头没脑的,李妈妈看不明白,可周氏一看之下,脸色就变了。 周氏看向李妈妈:“李妈妈,这字条从何处得来?” 李妈妈的神色有些茫然:“小姐,关于这个,奴婢的确不太清楚。奴婢只记得,小姐说老爷喜欢吃红烧狮子头,然后奴婢就出了府去买,走着的时候一个小乞丐撞了过来,差点把奴婢撞倒,然后这个小乞丐一溜烟跑了,奴婢也没在意。在回来的途中,奴婢觉得有些不对劲,在身上一摸,就摸出这张这条来。” 想到这,李妈妈紧张起来:“小姐,传字条的到底是什么人,会不会是害小姐的?” 周氏摇摇头。能一语窥破她心思的,绝不是等闲之辈,但是,那字条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五十九章 探听 “常军现在在哪里?”周氏问道。 李妈妈想了想道:“常军是梅姨娘的人,确切来说,他是梅姨娘身边的曹妈妈的大侄子,在衙门做事,是个捕头。” 周氏点点头:“所以说,老爷的任务,交给他去办了?” 李妈妈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这就解释得通了。”周氏看向李妈妈,“李妈妈,你可还记得我跟老爷说过的话?” 李妈妈点点头:“奴婢记得,夫人曾提醒老爷,切不可动城北米行街的那个算命的,不然会惹祸上身。” 周氏叹了口气:“现在不动怕是不行了。” 李妈妈愕了一愕。 周氏马上吩咐:“李妈妈,你寻几个可靠的人,尽快赶到城北米行街…??” 说到这,她招手让李妈妈走近前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李妈妈愕然的睁大眼睛:“小姐,你不是才刚对老爷说过,不动城北那家的么?” “今时不同往日。”周氏冷静道,“我是说过那样的话,但那是以前。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李妈妈有些茫然地看着周氏。 周氏道:“周妈妈,我们翻身的机会来了。” 李妈妈一阵欣喜:“小姐,真的么?” 随后,她皱眉看着周氏:“小姐,你是在说笑吗?” 周氏催促道:“李妈妈,还不快去!迟些就来不及了。” 李妈妈忙道:“好的好的,奴婢马上就去办。” 三更天,城北。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外面传了进来,城北米行街的算命档口的门板被拍得震天响,把里面的人全吵醒了。 “来了来了!”里面有人叫道。 再然后,一个胖子模样的人披了件衣衫,趿了一双鞋子摸了出来。 “这三更半夜的,到底是什么人,吵死了!”何三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骂骂咧咧,把门板卸了下来。 就在门板卸下来的那一刻,一伙黑衣人冲了进来,毫无预兆的,何三就被打翻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何三胖胖的脸被打成猪头,脸青鼻肿,根本就分辨不出原来的样子。这还不算,那伙人还狠命的朝着何三的肚子踢上好几脚,当场踢得何三吐了好几口血,这些人这才扬长而去。 过了许久,何三的婆娘才颤抖着从墙角处走了出来,抱着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何三大哭起来。这一场响动惊醒了不少已进入梦乡的街坊邻里,纷纷亮了灯。 第二天,何三被打的消息顷刻传遍全京城。 由于何三的身份背景特殊,就在全京城的人一边猜测打人者是谁,同时又一边看何三的笑话的时候,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传了出来:钦天监状告顺天府尹滥用私刑,任意妄为,目无法纪,弄得满城人心惶惶,请求大理寺追究顺天府的渎职之罪。 威宁侯府。 聂思芸立于书房内的青松石书案边,旁边放着油彩,她微挽了衣袖,正在给前几天画好的寒梅图上色。 就在这时,春柳闪身而入,行至她的身边,低声道:“小姐,二老爷上朝回来了。” 聂思芸“哦”了一声,手中沾了油墨的画笔却不停,上过色后的寒梅愈发栩栩如生。 “打听到什么了么?” 春柳道:“二老爷上朝回来,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朝服也没换,就直接奔老太太的屋里去了。” 聂思芸笑了笑。 这个事情是威宁侯府起的头,如今事情居然演变成这个样子,二老爷不着急才怪呢。 春柳继续说道:“奴婢去打听了,听说被打的那个何三是钦天监监正何东的小舅子,何三被打的那个夜晚,他的婆娘连夜去了这个监正何东的府邸,第二天,何东具书陈奏,状告顺天府尹无凭无据,目无王法,滥用私刑,致使其小舅子被打至残。” 聂思芸心想,周氏果然是个识实务的,非常擅长把握机会,想不让她翻身都难,只不过这人嘛,教训几下就行了,还把人打伤至残,手段未免狠辣了些。 聂思芸问道:“确定是顺天府派出的衙役打的?” 春柳道:“听说大理寺讯问了顺天府的衙役们,不过那天夜里,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那些人也就看着门匾上写的是算命的,就冲进去抓人,也说不准到底去了哪家,打了哪些人了。” 聂思芸再问:“这个事情后来是如何处置的?” 春柳道:“听说朝堂上争执得挺激烈的,那个钦天监的监正何东一心要为他的小舅子出头,死咬着顺天府尹不放,顺天府尹也不肯承认,大理寺断不了这无头公案,便请皇上定夺。皇上最终还是追究了顺天府一个办事不力,没有完全保证京畿安全之责,扣了半年俸禄,还要担负赔偿何三的损失。” 聂思芸终于把手头的画弄好,搁了画笔,这才说道:“皇上的处置听起来还是不错的。毕竟这打人事件发生在京城,顺天府有失职之嫌。只不过,二老爷可能要破财消灾罗。” 春柳不明白:“小姐此话何意?皇上判定的是顺天府尹承担全责,要破财也是顺天府才对呀。” 聂思芸只是笑笑:“我随口说说而已。” 春柳半信半疑的望着聂思芸,没有再问下去。 又过了一天,春柳兴冲冲的跑了进来,一看到聂思芸就说道:“小姐,你难道会算命,怎么算得这么准啊?” “什么算得准?”聂思芸随口道,她正在看昨天裱好的寒梅图,看哪个地方有瑕疵。 “小姐别看了,奴婢在跟你说正事呢。”春柳笑呵呵的替她收好画,然后将她按在椅子上,就叽叽喳喳的说开了。 “奴婢听得府里的那些婆子们碎嘴,说昨天夜里,二房那里片刻都没安宁过,二老爷没有歇在二夫人的屋子里,而是去了陈姨娘那头。二夫人哭了一整夜,今天落霞街过半的二夫人名下的铺子,都贴出了转让告示,好像说二夫人的娘家出了点事,急需要钱。” 说到这,春柳压低声音道:“小姐,初初奴婢听到这里的时候,还以为是真的。后来转念想到小姐说过的话,奴婢便不信了。” 聂思芸笑笑,再问道:“那大姨奶奶呢?我记得她好像要在府里头住上一段时间,方便照顾霍武表哥的。” 春柳不屑道:“她哪里还有脸住啊,听说二老爷没有给她好脸色看,见面也不理不睬的。大姨奶奶觉得甚是无趣,今天一大早的就返回湖州去了。” 聂思芸心想,事情因霍武无德引发,然后大姨奶奶上门兴师问罪,再然后二老爷与顺天府都被牵扯了进去。如今顺天府受罚,二老爷要破很大的一笔财,那个大姨奶奶倒成了害人精了,她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呢? “那个削了霍武手指的侠义人士呢,打探到没有?”聂思芸再问道。 第六十章 军校场 春柳摇摇头。 聂思芸沉吟:“不可能啊,怎么会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呢?难道那人凭空消失了不成?” 她转念一想:“不对呀,那个人既然能够如此明目张胆的削去霍武的手指,证明他是一个狂妄的人,根本就不会把霍武放在眼里,那他又怎么会逃走呢?他是不屑于逃走的,或许,他的所在我们还没有找到罢了。” 猛然间,她想到一个地方:“春柳,你去京城郊外的客栈打听一下,看最近有没有些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在那里暂且住着的?” 春柳马上道:“奴婢这就去打探。” 聂思芸点点头,挥手让春柳出去。 她之所以如此急切的要打探出那个人,因为她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对于她的计划有没有威胁。在重活的这一世里,她不想再算错任何一个环节。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喧杂声,有人“咚咚咚”的跑进了院子,接着,聂思芸听到有丫环的声音响起:“春柳,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是八小姐聂思环屋里蓝苏的声音。 接着是春柳的应答:“是八小姐过呀,快进来,奴婢通报小姐去。” 接着春柳的声音便在院子里响了起来:“快去通报小姐,就说八小姐来了。” 聂思芸笑了笑,以八小姐的性子,会等到通报吗? 果然,就在这时,五福祥云的门帘一动,被人迅速掀了开去,首先冲进来的是八小姐聂思环,可见她是有多惶急。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么?”聂思芸蹙眉,她分明看到聂思环脸上挂着一行泪珠。 “七姐!”八小姐伏在她的怀里大哭起来。 一屋的丫头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唯有蓝苏尴尬地站在那里。 “好了好了,不哭了啊,有什么事情跟七姐说,七姐帮你出主意啊。”聂思芸轻拍着八小姐的后背,安抚着她。同时,朝春柳使了个眼色,春柳很快把屋里的丫环们都遣了出去,包括蓝苏。 “好了,再哭的话,外头的丫环婆子们该看笑话了。”聂思芸一把把八小姐拉起来,用帕子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看看你,这三天两头哭哭啼啼的,都不像你了,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八妹妹是个爱哭鬼啊。” 一番话终于把八小姐逗笑了,她不好意思地抹着眼泪笑了:“七姐又在笑话我。” 此时,春柳奉了茶上来,聂思芸亲自捧了一杯茶递给八小姐:“环儿,这是莲子清心茶,你先把茶喝了,定定神,好好跟七姐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八小姐喝了茶,聂思芸又让丫环伺候她洗漱一番,重新补了妆,这才静静地听她说。 八小姐一副又要哭的样子,忍了几下,将眼泪忍回去,这才说道:“七姐,我们二房的铺子没了。” “没了?”聂思芸没听懂。 “七姐,我们二房的铺子,一夜之间全没了。母亲说,要把所有的铺子都卖了,因为我们要还钱,要还很多很多的钱。” 聂思芸马上明白了。 看起来这一次的事件,重创了二房,铺子变卖,二房没有了房产支撑,必定衰败,这样,相当于暗中削弱了二房在威宁侯府的话语权。 聂思芸细细合计了一下,那个何三不是好惹的,如今被打至残,有钦天监监正和皇上撑腰,二老爷至少得赔上七八个铺子,才能抵消人家的损失,所以这一次,二房一定是元气大伤。 二房有权有势,有田地有房产,在威宁侯府虽说并不主持中馈,却一直咄咄逼人,明里暗里逼着大房交出主持中馈的大权。如今好了,过半的房产没了,这下该哑了吧? 如今重创二房,想必二房这段时日不会蹦达得那么欢了,接下来就要看看大房那边有什么举动了。 聂思芸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 她轻轻拍着八小姐的手道:“好环儿,不哭了啊,不过就是房产田产铺子什么的,你忘了,我是三房的人啊,我母亲遗留下来的财产可多了,你要的话,我去要一些给你。” 八小姐当然知道聂思芸所说的那些房产田产铺子什么的,现在都在三房那位小邹氏手里握着呢。作为三房弃女的聂思芸怎么可能有这些东西?不过听了这样的话,她还是很感动。 “七姐,谢谢你安慰我。” 聂思芸摇摇头:“你我可是姐妹,客气什么呀。” 她转头看看窗外:“环儿,外面的阳光多好啊,不出去溜达一下是不是太可惜了呀?” 聂思环想着自己的眼睛肿着呢,摇摇头表示不想去。 聂思芸道:“你真的不想去呀,我告诉你,我要去的这个地方,可不是这边的威宁侯府,而是那边的聂帅帅府,听说那里有一场比武,要不要去看看?” 八小姐生性活泼,喜欢热闹。听得聂思芸如是说,哪有不去的道理?于是拉着聂思芸就出了院子,直奔另一侧的聂帅帅府而去。 从聂思芸的住所到聂帅帅府那边,非常的方便,过了一个池塘,再过一条桥,不需一刻钟就能抵达。 聂帅帅府的布局与威宁侯府这边大不相同。军校场占了很大的空地,西北角处的院落里,矗立着一座二层阁楼,供女眷们居住。 此时,军校场上正在演兵,刀剑霍霍声传遍上空。八小姐最喜看热闹,一听这声音,她一下子就像活过来心的,拉着聂思芸飞快的朝军校场奔去。 军校场上,聂帅威风凛凛的站在点将台上,台下,士兵们分成两队操练。聂思芸很惊奇地看到了三公子,也就是她口中那个“三愣子”的身影。 聂帅手下的将士果然很是勇猛,一招一式都体现出久经沙场的干练与勇敢,果然是一出征就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聂家军。 看着这一切,聂思芸的心里涌起一股自豪感。 不过,好像三愣子聂宇辰有些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她看到,聂帅走下点将台,走向三公子聂宇辰。 第六十一章 药渣 三公子聂宇辰对阵聂帅,其狼狈可想而知。 聂帅久经沙场,一杆银枪舞得出神入化,聂宇辰只有招架之力,居然毫无还手之力,被逼得连连后退。最后,聂帅一枪敲在聂宇辰的手背上,聂宇辰吃痛,手中的银枪脱手坠下。 再抬头时,一杆银枪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聂思环拍手称快。 聂思芸却微微蹙起眉头。 要在以前,这种事情她也是非常乐见的。前世的她与三公子聂宇辰就好像有宿世仇怨似的,他看不得她好,她也见不得他好,斗得那叫一个你死我活。但是今世呢,她反而希望他不要这么笨,起码聪明一些。 聪明一些的话,至少不会死得那么快吧? “七姐,怎么,不好看么,怎么不鼓掌?”八小姐回过头来,看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有些奇怪。 她笑笑,也随着八小姐一起鼓起掌来。 “废物!”聂帅冷冷道了一句,扔下一脸颓废的聂宇辰,径自走了。 聂宇辰一拳击在旁边一棵大树的树杆上,懊悔异常。 聂思芸觉得有些奇怪:今天的聂宇辰怎么发挥得这么失常?平常还能在聂帅手下走上十几二十招,现在呢,好像连十招都走不到。 她记得,这个三愣子虽说不爱读书,但对于习武却是痴迷的,但凡有什么新的招式,总是最快上手的。所以,教过他的师傅都说,这个三愣子绝对是练武的好材料。 只是,现在这块好材料怎么废了? 哪里出了问题? 她正沉吟间,旁边的聂思环伸手拉她:“七姐,你不是说过,这聂帅帅府里有很大的一个花园么?反正现在热闹也看完了,我们采集露珠去吧。” 聂思环说得没错,聂帅帅府的确有一个很大的花园,里面种着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说到底,还是邹氏在世的时候种的。邹氏生前,酷爱花草,为此,在聂帅帅府选了一块地,开垦种上花花草草,还请了几个园丁料理。邹氏去世之后,聂帅怀念邹氏,也没有荒废了这块芳草地,依然继续聘请园丁打理,是以这个花园依然繁茂非常。威宁侯府这边的各房小姐们想要亲手制作脂胭什么的,也经常过来就地取材。 聂思芸很是惊讶地看着聂思环。 她惊讶的不是聂思环居然会注意到聂帅这边有一个百花园,她惊奇的是,像聂思环这么一个大大咧咧的小姑娘,居然会学其他的闺阁小姐,居然那么有闲情逸致的要去采集什么露珠。 聂思环被聂思芸看得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她跺跺脚,索性说了:“七姐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难道我就不能够来采集露珠么?人家天香戏园子的楚寒湘可说了,这花瓣上的露珠用来制作胭脂水粉最好不过了。而且,就算什么都不做,这样洒在脸上,也有护肤的功效的!” “原来是这样啊。”聂思芸不由笑了。看起来爱美真的是天下所有姑娘的本性啊,即便是像聂思环这样的,也知道要如何装扮自己了。 “我来带路吧。”聂思芸道,“我经常往这头跑,这里我很熟悉。” 聂思芸带着聂思环,尽拣花间小径走,不多时,就来到了百花园子里。 看到那一片花海,聂思环嘴巴都合不拢了,心里暗暗后悔,要知道这里如此漂亮,早该来了。 “七姐,我去了。”聂思环急不可耐地扔下一句话,手里攥着个采集露珠的小绿瓶,转身就钻入了花海里。 聂思芸不由觉得好笑,想到这个采集露珠的过程十分费时,自己还是坐在旁边慢慢等吧。 于是,她寻了张石凳,拂去上面飘落的叶子,坐了下来。 不远处,似乎有什么响动声,悉悉索索的,像挖土的声音。 聂思芸的好奇心顿起,放眼这一大,片的花田,难不成这里之前有人埋了宝贝,所以现在要挖出来? 循声而去,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个穿着三等服饰的小丫环。那个小丫环背对着自己,头垂得低低的,手里拿着一把小锄头,好像在挖一个坑。她挖得很是慌张,一边挖还一边东张西望的,那副神情,跟做贼差不了多少。 聂思芸站在她的身后,她并没有朝后看,所以没有发现后面站着有人。 她胡乱的挖着,有好几次锄头都掉到了地上了,又捡起来,继续挖。聂思芸看得分明,这小丫环只怕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吧,手都是抖的。 看到那个小丫环抖成那个样子,挖了老半天,连个坑都挖不好。聂思芸有些不忍心,于是出声道:“你这小丫环,你到底在做什么?” 为了避免吓着这名小丫环,她特地把声音放得平缓一些,不要显得那么突兀,免得把这个小丫环给吓死。 但是,那个小丫环还是被吓到了。 她何曾想到,自己的背后居然还站着一个人。她猛然回过头来,愣愣地看着聂思芸,嘴巴大张着,眼睛瞪得老大,手中的锄头“啪”的一下掉到了地上。这个小丫环仿佛被定住了般,一动不动。 聂思芸心想:“这小丫环的胆子如此之小,不会吓傻了吧?” 她决定走上前去看个究竟。 还没等她走出两步,那个小丫环突然醒了,看着聂思芸,像看到鬼一般,“啊”的大叫一声,撒腿跑了。 聂思芸摇摇头,这个小丫环这样的反应,分明就是心虚的表现。只是,她觉得好奇的是,挖一个坑有什么好心虚的? 不过,那个小丫环好像有点面熟…… 待她走近那个坑的时候,她这才明白那个小丫环为何吓跑了。 问题不是出在这个挖到一半的坑上,而是坑旁边的一个药煲。 这是府里常用的药煲,专门订制,上面印有“威宁侯府”的字样。聂帅帅府与威宁侯府虽说分属两座府第,但是管家的是大夫人,所以这药煲也是统一采购,分给各房而已。 聂思容的脸色有些凝重。 这药煲能装什么呢,当然是药汁与药渣。大户人家都是有规矩的,一般来说,这煎药煎好之后,倒在碗里摊凉,这药渣就跟厨房的厨余一样,倒在一个特殊的桶里,自然会有人来收,拉到外面去处理。 而这个小丫环好生奇怪,这药渣不倒掉,居然拿来埋掉,这是何道理? 聂思芸根本不用思索,就能推断出这药肯定有问题,派个小丫环埋掉药渣,分明就是想掩盖事情的真,相。 现在的问题是,这药是谁喝的呢? 就在这时,她想起来了,方才那个看起来有些面熟的小丫环,不就是三愣子院子里的那个三等丫环小红么? 第六十二章 药的秘密 既然是三愣子院子里的丫环,那表示这药就是三愣子吃的罗?好端端的药渣倒到外头就好了,干嘛要这么遮遮掩掩的,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聂思芸看看四周,四周没人。再看看面前这个药煲,拿起来嗅了一嗅,她的脸色就变了。 聂思芸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八小姐聂思环正好也走了出来。她一看聂思环那心满意足的样子,再看看那个小绿瓶,笑道:“哟,我的环儿,你好厉害啊,这么一转眼的功夫,你就采了满满一瓶的露珠回来了?” 聂思环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呃……是啊,这园子大,种的花多,所以这花瓣上的露珠也多,嗯对,就是这样的,所以我一下子就把瓶子装满了。” “原来是这样啊。”聂思芸抬头看天,这日上三竿,那些花瓣上的露珠还没有被晒干,这还真是一个奇迹。 聂思环见聂思芸抬头看头顶上的太阳,便知道自己的谎言要被拆穿了,脸不由得红了,一跺脚,羞恼道:“七姐真坏,一点都不让着我!”说完一溜烟跑了。 聂思芸笑笑。她知道这小妮子就是这个性子,谎言被拆穿的时候,总是脚底抹油,一溜了之。 不过,她也没打算计较。 而且,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聂思环在场,不太方便。 聂思芸虽不在聂帅帅府这边住,但并不代表她对这里的一切不熟悉。但见她钻进一条林间小道,再转了两个弯,就来到一个稍为宽敞的空地里。 这块空地在后院,也就是家眷住的地方里。其实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花园,四周有花有草,还有亭子,细听之下还能听到不远处的泉水的“叮咚”声。 她记得,前世的时候,聂帅最爱在这个地方练武。 她也曾听得府里以前的老人们说过,自己的母亲在世的时候,每每聂帅到这里练剑,邹氏必定相随。在亭子里摆一把弦琴,琴音随剑声而动,夫唱妇随,惬意不已。 只是好景不长。 聂思芸果然在空地的另一侧,发现一个武器架子,上面挂有银枪,也有宝剑,各有三四把之多。 看起来聂帅的心真大,练个功都要这么多的枪与宝剑。 她摘下最小的,看起来应该不会太重的一把青锋宝剑,抚摸着剑鞘上的纹路。 她在等一个人。 那个人每个月有三次要到聂帅帅府给小邹氏看诊,分别是月头、月中和月底。今天,正好是月中时候。 那个人姓郑,是个大夫。 这个大夫并非小邹氏所请,小邹氏曾请过一个大夫,姓杨的。听说年前的时候犯了事,逃了。所以大夫人便安排这位郑大夫过来替小邹氏定期看诊。 果然,还没等聂思芸研出一个新招势出来,那个郑大夫就晃晃悠悠的走过来了。 聂思芸笑了笑,这是出府的必经之路,郑大夫不走这条道,难不成他要翻墙出去? 郑大夫一路哼着小曲,根本没有看到前面还有个人,待聂思芸唤他一声:“郑大夫”的时候,这位郑大夫十足的吓了一大跳。 聂思芸皱眉:这位郑大夫,胆子也太小了吧?一声呼唤都能吓成这个样子,那个事情他又怎么敢去做的呢? 郑大夫惊魂未定地看着面前这位犹如鬼魅般冒出来的小姑娘,心道:“幸好这位小姑娘没有穿白色的,不然的话,自己真的会以为白天撞鬼了。” 就在这时,面前这位小姑娘开口了:“我说郑大夫,有必要吓成这个样子么,难道我是鬼不成?” 郑大夫擦了一把额头上吓出的冷汗,认真地看了面前的小姑娘一眼,板着脸道:“去去去,小丫头片子,在这里吓唬谁呢?快到一边玩去!” 聂思芸道:“郑大夫,我是这个府里的人,但是我并不住在这个府上,我住在威宁侯府里,我排行第七。” 郑大夫十分吃惊地看着聂思芸。他还以为是哪个下人的女儿呢,方才还要撵她走…… 一想到这,郑大夫的心漏跳了一拍,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他得罪的是谁,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威宁侯府七小姐啊。 威宁侯府七小姐,行,事乖张,不循章法,鬼点子又多。他记得自己进府来的时候,大夫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避着这位七小姐走,免得露出破绽来。 他马上道:“七小姐,老朽是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七小姐在此,老朽给您陪罪。嗯,老朽还有事,就此别过。” 说完,郑大夫快步要走。 就在他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最好可以插上两只翅膀飞出府去的时候,背后响起聂思芸幽幽的声音:“我说郑大夫,别着急着走啊,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郑大夫只得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勉强挤出一点笑意,道:“七小姐请讲。” 聂思芸继续看着手中的剑鞘,真是一把好剑,连剑鞘的纹饰都那么好看,繁复多变,不可多得。 “今年黄莲的收购价如何?”聂思芸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来。 郑大夫怔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聂思芸。敢情对方要卖黄莲? 郑大夫想了想,老老实实的答道:“回七小姐的话,这黄莲在世面上,也就值那么几十文钱……” 只听得隐隐的剑吟之声,三尺青锋宝剑出鞘,直逼郑大夫的眉心:“大胆郑公明,你既知黄莲如此便宜,还在我三哥的药中放那么多黄莲作甚!” 郑大夫郑公明听得聂思芸直呼其名,又说出三公子的药方的秘密,早就吓得慌了神。再看到那寒光闪闪的剑刃逼将过来,定定的指着自己,当即吓得腿一软,竟然跪到了地上。 聂思芸收了宝剑,见郑公明在地上跪着,身子抖个不停。她故作诧异道:“郑大夫,你这是在做什么?” 郑公明苦着脸,看着聂思芸:“七小姐,老朽求求您,您就别装糊涂了,您再装下去的话,老朽只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第六十三章 献计 聂思芸嫣然一笑:“郑大夫,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她亲手去扶郑公明起来:“郑大夫,快起来,地上凉。都是自家人嘛,何必这么多虚礼呢?” 郑公明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惊疑不止地看着聂思芸。 聂思芸笑了笑:“家师徐谷子,想必郑大夫听过吧?” 郑公明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再无疑虑。他还能说什么呢,能输给一代国医圣手徐谷子的小徒弟,他也觉得非常有面子啊。 难怪这个七小姐能一语道破他药方中的秘密,原来人家也是高手啊。 他甚至还庆幸面前的这位七小姐没有告发他,不然的话,被聂帅知道,自己在他儿子的汤药里做手脚,怕是死无葬身之地吧? 一想到这,他的态度马上变得殷勤起来,笑呵呵道:“真是名师出高徒啊,老朽有眼无珠,还望七小姐不要见怪。” 聂思芸抿嘴一笑:“郑大夫哪里的话!你这样做,也是替我出头嘛。” 郑公明拧着眉头看着聂思芸,表示不明白。 聂思芸笑了笑,拂开额前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来。那里,靠近发鬓线处,有一个不是十分明显的伤疤。 “哦,这个是……”郑公明似乎有些明白了。 女子爱美,尤其是漂亮的女子。像聂思芸这样小小年纪,容貌尚未完全长开,就是美人儿一个了,却在额前留了疤,就好像一件精美的瓷器有了瑕疵般,连郑公明都觉得有些可惜。 “这是聂三公子上段时间把我推下假山,摔破头留下来的。”聂思芸淡淡道,“所以……” 聂思芸看向郑公明:“所以,大伯娘为我出头,我很是感激。” 郑公明心中疑虑尽散,他如释重负重,呵呵一笑:“原来都是自己人哪!” 聂思芸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威宁侯府的家丑,让郑大夫见笑了。” 郑公明呵呵一笑:“七小姐说哪里的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大夫人还是很疼七小姐的嘛。” 聂思芸感慨道:“是啊,我中说是三房的人,却自幼生长于二房里,平日里大房那边也是对我极好的。偏偏就是这三房,恨不得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聂思芸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面相略显狰狞。 郑公明听出聂思芸的意思,他看看四周,靠近前两步,低声道:“七小姐,你想让老朽怎么做?” 聂思芸想了想,皱眉道:“黄莲就不要再放了。” 郑公明一愣:“不放黄莲了?” 他疑惑地看着聂思芸,好像大夫人不是这样说的呀,大夫人的意思是不但要放,而且要加重份量的放,让三公子吃了疗伤的汤药,又吐出来,根本治不了病,也就是拖延他的病情,让他好不了。以使得聂帅认为他的儿子装病躲懒,以至对他生厌。现在这位七小姐居然说不放黄莲了,难不成这位七小姐……想帮三公子? 聂思芸岂能看不出郑公明的心思?她眼珠一转,招招手,让郑公明近前来。 郑公明依言上前。 聂思芸悄声道:“你以为我不恨三公子么?你以为我会放过他?不过目前这样的情势,再用黄莲这个法子怕是不行了,会露馅的。” 郑公明皱了一下眉头,他还是没听明白。 聂思芸道:“关于威宁侯府的传闻难道你没听到么?把我家二姐说得有多难听,再任由这股谣言发展下去的话,只怕是下一步就要传言聂三公子的身体不济了。” 郑公明点了点头。这个事情,好像与自己有关。 聂思芸继续道:“现在外头的传闻让老太太烦忧不已,老太太已打算近日到万寿山进香,破除谣言。你想啊,现在这风头火势,你如果不让三公子的身体尽快好起来的话,那不是坐实谣言了么?这不是与老太太对着干么?到时候,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情的话,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哦。” 郑公明的脸上掠过一丝紧张的神色。 他当然知道,威宁侯府里,还是老太太说了算。如果得罪了老太太,自己会落个什么样的后果,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 “那……”郑公明看向聂思芸,“七小姐,我们又该怎么做呢,难不成就这样放过三公子么?大夫人的意思可不是……” “谁说放过他了?当然不能放。”聂思芸斩草除根道,“别人肯放,我还不肯呢。” 郑公明抬起头来,目露欣喜:“七小姐,您的意思是……” 他是收了大夫人的银两的人,如果就这么放过聂三公子的话,大夫人那里也不好交差呀。 聂思芸正要说,眼角一瞥,忽见之字回廊转角处人影一闪。 于是,她抬高声音道:“郑大夫,你说这人一直窝在自家院子里养伤,哪里都去不了,是不是很无聊郁闷?心情郁结,不利于养伤。我想看点书倒是不错的,有助于舒缓心情。三哥哥习武之人,看兵书最好不过了。” 郑公明经常来府走动,素闻三公子最不喜爱书,于是他认定,这一定是这位七小姐报复三公子之举,于是朗声应道:“七小姐的话,老朽记下了,待见了聂帅,一定向他提此建议。” 聂思芸含笑道:“那就多谢邹大夫了。” 人影很快不见了,想必是去向三哥禀告了,她垂下眼眸,微微一笑。然后向郑公明告辞,飘然而去。 郑公明看着聂思芸远去的背影,抹了抹额角的冷汗,不仅如此,他觉得衣裳似乎都湿透了,出了一身的冷汗。 说实在的,他常在府里走动,觉得聂元帅所出的三个儿女中,五小姐毕竟是闺阁中弱质纤纤的小姐,三公子又是娇纵坏了的贵公子一个,唯有这个七小姐,真让他觉得有聂帅的凌厉之风骨,特别是方才拔剑指向他的那一瞬间,真是像极了聂帅。他有些不明白,这个女儿明明那么像他,怎么聂帅最不喜欢的,偏偏就是这个女儿呢? 第六十四章 相戈 聂思芸缓步行于花间小径。 这一带种植的全是茉莉花,清雅的花香飘浮在空气中,令人神清气爽。 聂思芸十分的清醒。 她知道三公子聂宇辰性子急,这是被小邹氏惯坏的结果。 前世的三公子,虽有练武的天赋,却性子急躁,贪玩爱闹,看不进兵书,需要好好的磨磨性子。奈何被小邹氏宠着,舍不得放到军营里去煅炼,没有聂帅管着,练功偷懒懈怠,打架倒是少不了。聂帅要考较他的功课,老是被小邹氏阻拦,虽说后来长大了,进了军营,没有出众的武艺,服不了众,被人叫着少帅,但信服者不多。 特别是长兴岭再次一役,聂帅遇到老对手,夜秦的诸耶宇文,想让三公子来救,无奈武功智慧不及,有勇无谋,难力挽狂澜,被乱箭射死,终被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身败名裂,满门抄斩。 其实,前世的自己,不过是设了一个小小的阱陷而已,如果三公子稍为能读懂一些兵书的话,不难看出这其中的破绽。 很多事情,不能怪别人给你设了阱陷,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 聂思芸不想要这样的三哥。她知道,只要任由三哥这般胸无大志的发展下去,终有一天别人会利用他的双手毁了威宁侯府上上下下一百多条鲜活的生命。 而且,面对强大的大房与二房,现在的三房实在是太弱了。她需要一个同样强大的三房,来对付大房与二房。所以,她必须从三哥身上下手,把三房武装起来。 她正兀自想得出神,冷不丁有个声音突兀地响起:“你给我站住!” 她下意识收住脚步,微蹙了柳眉,抬头朝前望去。 前面不远处,是一座人工筑成的小池塘,池塘正中央,是一座由东湖石砌成的假山,引了泉水,自假山上倾泻下来,水声潺,潺,喷溅入池,兼之池里锦鲤成群,倒也能勾起观赏的兴趣。 此时,不知道从哪里转出两个人来,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一个是公子模样,身材修长挺拔,长眉入鬓嘴唇丰润,虽说是美男子一个,但眼睛里却杀气腾腾。 另一个是书僮模样,长得也不赖,眉清目秀的,尤其是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露出一丝机灵。 见她望了过来,随众锦墨扯了扯身边的公子:“公子,你看,就是这个人给那个郑大夫出的馊主意。” 明明是同一房的人,她怎么就成了陌生的“那个人”了?看起来三房对她的积怨颇深哪! “三哥哥,近来可好?”聂思芸笑意盈盈,含笑打了声招呼。 这样的笑意在三公子聂宇辰看来,仿佛就是一种嘲讽,聂宇辰的脸上怒意骤现。 “臭丫头,你怂恿郑大夫做什么了?”聂宇辰怒意冲冲道。 聂思芸侧头想了一下,然后看向锦墨:“你原来还不知道呀?但是方才我在向郑大夫面授机宜的时候,明明就看到了锦墨了呀。” “臭丫头,你找死!”聂宇辰握拳冲上来,似要来擒拿聂思芸。 只是他扑了个空。 聂思芸趁着他步法踉跄之际,猛地发力,用力一推他。聂宇辰的身子失去了平衡,撞到了不远处的一株柳树上,背上的旧伤被剧烈撞击,一股剧痛从后背传来,聂宇辰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痛晕过去。 锦墨吓了一大跳,赶忙去扶三公子:“公子,你怎么样了?” 聂思芸冷眼看着三公子。 林伯只教她这两下子。林伯还说了,会这两招就行,不用太多,对付外头的浪荡登徒子绰绰有余。 今天她就在三公子身上小试牛刀。 说到底,她还是存了侥幸的。方才在校场的时候,她就看出三公子力不从心,是被背上的旧患所累。若是平日里,若是真的打起来,她又哪里会是三公子的对手呢? 想到三公子背上的旧患,她不由有些唏嘘,暗道:“这都过去两个月了,这鞭伤还不好,这大房,还真是狠。” 三公子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被锦墨搀扶起来,竟然摩拳擦掌的,还要与聂思芸一决高下。 “慢着!”聂思芸喝住他,“三哥哥,你这一身的蛮力,不用到战场上杀敌,却使到自家妹子身上,你是想让其他人看三房的笑话么?” 聂宇辰怔了一下,紧拧着眉头,但他不得不承认,聂思芸说得有些道理。他这样一想,攥着的手便不由自主垂了下来。 旁边的锦墨不依了:“公子,你就这么放过她啊?要知道她可是三番五次害你的人哪!现在又推了你,你可是她哥啊,真是太没规矩了,你要给她一个教训才是,不然的话,她都骑到你的头上来了。” 这名小厮说得很急,仿佛恨不得天下大乱似的。聂思芸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聂思芸不记得前世在三公子的身边,还有这号人物。不过她倒是记得,前世三公子身边有个叫做阿通的,是大厨房管事房大娘家的儿子,长得圆头圆脑,很是讨喜,说话也实诚,不像这位锦墨。 聂思芸想到小邹氏身边的翠柳,再看看面前这个锦墨,不禁摇头。看起来三房那里尽是各房安插的暗桩,而要想拔除这些暗桩,可得好好的想出个对策才行。 聂思芸不想再激怒三公子,转身就走。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公子,她要走了!”后面,锦墨焦急的声音传入聂思芸的耳朵里,“公子,你就这般放过她么?要知道,你这一身的伤,都是拜她所赐呢。” 聂思芸的脚步滞了一下。 就在这时,她听到聂宇辰粗声粗气道:“说什么呢,没有规矩!好男不跟女斗,难不成你想全京城的人看我的笑话!” 锦墨马上不敢再出声。 聂思芸笑了笑,继续朝前走。 三哥果然是三哥,关键时刻还是能够明辨是非。单冲这一点,她就觉得,虽然她很讨厌这位三哥哥,但是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很大的气度,颇有大将军的风范,是位可塑之材。 第六十五章 进去 聂思芸走出老远,直到看不见三公子他们二人了,这才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来。 三公子聂宇辰当然不会追过来,但是那名唤作锦墨的可不一定。 她心下疑惑:“怎么三房里的尽是些牛鬼蛇神之类的人呢?是谁偷偷把人给塞过来的呢?” 看来前世的她,真的忽略掉很多的事情。 由此也可以推断,三房那么快灭亡也就情有可原了。 她心里唏嘘,不一会的功夫就来到了小邹氏居住的华宁阁。 华宁阁是一座独立的院子,三层阁楼,装饰华丽。由于聂帅帅府后眷并不多,所以后宅里的阁楼只有那么几座,一座华宁阁,供小邹氏与聂帅居住;一座听涛阁;是三公子聂宇辰的居所;至于五小姐聂思琴,则居住在落霞轩。三座楼阁中,要数小邹氏居住的面积最大。 当然,还有一个地方面积更大,那就是以前邹氏居住的逸云阁,但由于邹氏难产而亡,为了避免晦气,逸云阁常年锁着,经过了这么些年,只怕是早就荒废了。 此时的华宁阁菲门紧掩,聂思芸抬头看去,只见乌瓦鸦鸦连天,檐上一角蹲坐风兽,爪覆青石球,大嘴张獠牙。檐下的矮墙,伸出蔷薇数枝,枝头上已结了花,苞,有些已经绽放,鲜艳漂亮,十分好看。 聂思芸站在门前,略微踌躇了一下。 这个院子里头,住的可是她的死对头,害死她母亲的仇人小邹氏。现在她却要上门来,向小邹氏主动示好,她不知道九泉下的母亲,能否原谅她这样的行为。 她犹豫了一下,很快就打定主意,执起院门上的铜环来。 “啪——啪——”门上铜环齐震,很快把院里的一个丫环给惊动过来。 “谁呀,这么没规没矩的,出门前也不看看时间,专挑人家的饭点来!”那个丫环骂骂咧咧,不情不愿的跑过来开门。 在打开门的一瞬间,看到竟然是七小姐聂思芸站在门口处,这个唤作银杏的丫环当时就呆掉了。 聂思芸环抱着手臂,依在门边,饶有兴趣地欣赏着银杏惊惶失措的神情,再看看她手指捏着的一张叶子牌,问道:“在吃饭呢?” 银杏机械地答了一句:“不是。”猛然醒悟过来,忙道:“是啊,我们大家伙的都在吃饭呢。”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牌悄悄藏于身后。 聂思芸也不说破,只道:“前头带路,我要见姨娘。” 银杏忙应了,走到前头给聂思芸引见。 在经过一处石桌的时候,聂思芸似是无意的瞥了一眼,见桌子上的叶子牌散落得到处都是,而人呢,却一个也不见了。 银杏也朝石桌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她的肺都快气炸了。那些人还真是精啊,看到情形不对,居然一言不发全跑了,害得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收拾残局。 为了不让聂思芸看到,她一步都不敢停歇,直直把人领到了后院。 后院的一处空地,早早支起一把遮阳伞,小邹氏正在来来回回的忙碌着,在她的旁边,有一辆三层的餐车,上面摆满了宴请宾客的各种食物,飘散着阵阵诱人的香气。小邹氏正一盘一盘的端起来,往桌上摆放,看起来像是宴请重要的宾客。 而在餐车旁边,翠柳闲闲的晃着两只手,无所事事的东张西望着,那架式仿佛她才是主子一般。 看到这里,聂思芸的眉头微拧了一下。她是极重规矩的人,要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老太太没有立下这些规矩的话,偌大的威宁侯府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呢。但是现在她却看到了另一番情形,那就是“主子不像主子,下人不像下人”的场面,她只能说,这位小邹氏,对下人太宽宥了。 但是,有时候,宽宥是会害死人的。 聂思芸远远的就叫了一声:“姨娘。” 翠柳正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听到叫声,猛然吃了一惊,待看到是聂思芸的时候,又吃了一惊。见后者的神色不豫,她马上意识到了,于是赶紧道:“七小姐您别误会,奴婢方才还要帮着姨娘摆桌子来着,但是姨娘嫌奴婢笨,不让奴婢帮忙。” 说完之后,她看了聂思芸一眼,脸上马上做出委屈的模样。 聂思芸觉得,面前的这位翠柳,不仅不笨,而且还相当的聪明。 小邹氏一听,也帮着翠柳说话:“容儿,你就别骂她们了,是我觉得自己来摆放心一些。毕竟只有我一个人最了解聂帅,这人多手杂的,也不好摆布。” 小邹氏一边说着,一边摆着,脸上还带着笑意,显然对于亲手布菜这个活儿,她很是享受。 “这是远山坐的位置,他最喜欢吃红烧狮子头了……”小邹氏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手上那道菜摆在了特定的位置。 翠柳嘴角微扬,带了些得意的笑容。她看着聂思芸,心里说:“七小姐,你都看到了吧?不是奴婢不得力,而是姨娘她要亲自来,奴婢也没办法呀。” 聂思芸看着餐车上的菜,眉头都快皱成一团了,这么多的菜,以小邹氏如此细腻的性子,要摆到什么时候啊?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小邹氏说呢。 于是,她脸一板,看定小邹氏,加重语气道:“姨娘,我回来的时候,撞见了三哥哥。我也没说什么啊,三哥哥竟然挥拳要打我。” 小邹氏吓了一大跳,马上停下手头上的活计,果然是儿子的事情大过这布菜。她懊悔道:“这混小子,尽让人不省心!” 然后,用餐桌上的布擦了擦手,走前两步,拉过聂思芸,从头到脚,再从脚看到头,紧张道:“芸儿,宇儿那孩子真是的,凡事都经思索一下,动不动就挥拳头,活该他爹老揍他……” 把自己的儿子埋怨了一遍之后,小邹氏这才把话题转入正题,问道:“芸儿,宇儿不懂事,他伤到你了没有?你别怕,等他回来之后,我一定好好的教训他!” 聂思芸苦着脸,用手揉了一下膝盖的位置:“方才躲三哥哥的拳头,好像把脚崴了。” 第六十六章 下套 小邹氏大为紧张,脸色都变了,吩咐道:“翠柳,你快扶七小姐到那边坐会,七小姐的脚受了伤,可不能久站。” 翠柳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聂思芸嫌弃地躲开她,对着小邹氏撒娇道:“我要姨娘扶我,给我上药。” 翠柳那个气呀。不过对方可是连老侯爷都护着的人,她也不敢轻易得罪,不然的话,可真的要步二房紫鹿与彩蝶的后尘了。于是,她站着不动,只拿眼睛去看小邹氏。 小邹氏真是好相与的人,面对聂思芸近似“为难”般的要求,竟然一句怨言也没有,当即就说道:“那样的话,我来吧。翠柳,你过来,帮我把这餐车上的菜全布了吧。记住我说的话没,这布菜是有规矩的,可不能弄乱了。” 翠柳“啊”了一声,看看小邹氏,再看看那一餐车的菜,方才她在想自己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听到小邹氏在说什么,现在要她来布菜,她茫然了。 小邹氏看了她一眼,眼中明显有疑惑:“你方才没听我说的话?我方才每布一个菜,都在说着这布菜的规矩,你居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小邹氏的语气明显严厉起来。 翠柳大吃一惊,抬头看着小邹氏,脸上惊慌顿现。她在小邹氏身边这么些年,她太了解小邹氏了,别看小邹氏平日里就像后宅那些蠢笨的贵妇一般,每天只知道琴棋书画,钻研菜谱什么的,一味的讨好老爷,只想与自己的夫君风花雪月,一副浪漫的小女人情怀。但是,这种人偏偏却是最执拗的,犯了她的忌,这脾气一上来,可是劝都劝不住的。 现在,小邹氏的脾气明显上来了。 “夫人,我,我……”翠柳惊慌失措,连自称“奴婢”也忘了,直接说“我”了。 聂思芸笑了笑,顿时有了一个主意。她觉得,虽然自己不屑做些添柴加火的事情,但是偶尔做做,也不一定是坏事呢。 于是,她看着翠柳,笑了笑。 翠柳正慌着呢,看到聂思芸对着自己笑着,笑得意味深长。她下意识道:“七小姐,你在笑什么?” 聂思芸侧了侧头,道:“我在想,翠柳你方才走神,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翠柳机械地重复着聂思芸的话,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你这是要我说出来吗?”聂思芸微眯了一下眼睛,像一只狡黠的狐狸,“那好,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我就说了哦,说出来之后你可不许生气。” 小邹氏的心里“格登”一下,蹙紧柳眉,疑惑的目光先看看聂思芸,最后落到翠柳的身上。 翠柳忽地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七,七小姐,你这是,是什么意思?” 聂思芸垂眸,从眼角的余光中,她看到小邹氏一脸惊疑地看着翠柳。 于是她笑了笑:“翠柳姐姐,其实呢,这种事情,我做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但是,即便我不说,全府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还是看到了你常往大房那边跑,去会阿山哥啊。” 此言一出,翠柳的脸色大变,就连小邹氏的脸色也白了。 聂思芸口中的“阿山哥”,是威宁侯府外院管事张裕的小儿子,也在府里做事。张裕是大老爷身边的人,这阿山哥,不用说也就是大房那边的人了。 前世的翠柳虽说是小邹氏身边的人,却没有受到聂帅“通敌叛国”罪名的波及,她真的嫁给了大房的阿山,夫唱妇随,很是恩家。由此,聂思芸推断,翠柳只怕早就与大房的阿山串通一气,而把自己与聂三公子争吵,以至被推下假山之事,想必也是翠柳通报给大房的。 说到底,翠柳是大房派过来装在三房的钉子,这是铁定的事实。 以上皆为推断,并没有真凭实据,于是聂思芸决定试她一试,以辨真伪。等她把话说出来之后,看到翠柳大变的脸色,她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七,七小姐,你可不,不能血口喷人,加害奴婢啊。”翠柳的身子不由自主抖了起来,竟连说话都在颤抖。 聂思芸可没有打算要放过她的意思,她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翠柳:“翠柳姐姐,你很冷么,怎么说话牙齿都在打架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掠过小邹氏。她发现,后者的脸已经完全阴沉下来。 “我,我哪有?”翠柳极力不让自己发抖,但是心里面的恐惧又如何控制得住呢? 聂思芸“好心”道:“翠柳姐姐如果觉得冷的话,那就进屋加件衣衫吧。” 翠柳心想,如果她真的进屋加衣了,那岂不是坐实她与阿山的私情么?她当然不会上当。于是她咬牙道:“七小姐,你在说什么呢,你怎么在夫人面前胡说呢,奴婢可受不得七小姐您这样的玩笑话啊。” “哦,这样啊。”聂思芸无所谓道,“翠柳姐姐,我方才真的在说笑,你也别往心里去。其实吧,我也是听下人们说的,说你经常去见大房的阿山哥,正所谓无风不起浪,这空穴来风,肯定有因。所以我就想,翠柳姐姐经常到大房那里去,会不会不是去见阿山哥的,而是去见大伯娘房里的翠竹的,向她讨教针线活计……” 众所周知,大房屋里的翠竹,针线最是了得,府里的其他丫环都喜欢与她亲近,向她讨教针线活上的技术问题。 翠柳惊惶失措间,哪里还顾得上去细究聂思芸话里头的意思?见有台阶下,马上就下了:“是啊是啊,我到大房那里去,就是向翠竹讨教针法的……” 话说到一半,她猛然察觉到什么,赶紧闭上嘴。但是聂思芸已经露出会心的笑容来,而小邹氏,脸色已阴沉得如锅底般。 此时此刻,翠柳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别人下了套让自己往里钻,自己怎么就那么大意,就钻进去了呢? 她抬起头来,看着聂思芸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那如朝霞般灿烂的笑容里,她突兀地感到一阵寒意,这股寒意顷刻间漫游全身,使她有一种如堕冰窑的感觉。 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但是怎么偏偏会有如此深的城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