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里山河》
1. 花街游行
“劼崖,快醒醒!”
白色的光圈随着睁开的眼缝突然就刺进了大脑,整个后脑勺都有“嗡嗡”的声响在转动。(.无弹窗广告)
耳膜像是有热气在往外冲,疼得劼崖忍不住伸进一根手指使劲地挠了挠。
“喂,小个子,快醒醒!”
他的脸正放在一块桌面上,朝下的那边被压得都快没感觉了。
一块比巴掌还厚的东西“嗙”地一下砸在了他的头顶,所有的瞌睡瞬间都碎了。
猛地抬头,一本写着《教徒修律》的书刚好落在了脚边,而远处穿着浅黄色亚麻长袍的男孩正使劲地往外跑,还回头对着自己做出了鬼脸。
劼崖抬手捂住了头上的包,这个位置的痛感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另一只手撑着桌面想要站起来,可是,不太对劲。
他把两只手伸在眼前来回的比对,比平常看上去小了几圈,桌子离地面不高,可是却不偏不倚地刚好到自己的胸前。
他往旁边跨了一步,正巧踩住了拖地的衣角,一个趔趄栽倒在坚硬的石子路面上。
他就这么直愣愣地爬在那里,伸出一根手指拨开了那本书的封面,内页的右下角写着“劼崖”两个字,既潦草又丑陋。
好痛!手道拐传回了锥心的疼痛,加上胃里天旋地转的那种恶心,这到底是回忆,还是梦?
劼崖的一双眼睛慢慢回了神,记得这个日子,是七年以前,昨晚刚下过一场雷雨,早上的时候天空有非常难得一见的多色的云,低低地挂在天空,横跨了半个借流川,只要随手推开窗户的人,都能看见。
这一天是神谕选出下一届圣女的日子,所以这样的景观,自然被说成了祥兆。
只是没想到,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居然落到了半里城。
所以快临近中午的时候,神庙那边人声鼎沸,锣鼓的敲打隔得那么远都在撩拨着人心。
念书堂的课刚上了几页,授课的供奉人便再也受不了整间屋子的叽叽喳喳,把书卷朝身后一扔,甩手就出了门。
所有人蜂拥而上挤到窗户边想看清楚些。
只见那个供奉人摇摇摆摆地出了念书堂,顺着通往神庙的路很快没了影。
整间屋子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呼喊,男孩们“乒零乓啷”地冲出了门,却依旧没有吵醒整晚没睡的劼崖。
昨夜的那一场大雨,他和子兮蜷缩在小店的阁楼里,说了一夜的悄悄话。
“你说,要是我被选上了,你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劼崖自然是拿了张嬉笑的脸把真心话连带着给说了出去。
此时他爬在念书堂的地面上,外边已经爆发出了第一阵惊呼。
根据记忆,圣女的人选已经有了,游行的队伍会举着鲜花缠绕的架子,再抬着白纱装点的轿辇从神庙那边出发,歌声像诵经一样听不清楚。
队伍的最前端有一个蒙着眼的女孩一直高喊着:“神谕……”
旁边是来自剩都的供奉人一路搀扶着她。
那个供奉人满头的白发,脖子上挂着长长的鱼钩以彰显自己的地位,鱼钩的另一头牵在女孩的手上。
然后是抬着竖琴和风笛的花车,演奏人的双眼都缠绕着统一的白纱。
不断有人向空中抛洒着一些碎纸,捡起来,零碎的文字能辨认出是来自《圣教义典》中关于圣女筛选的章节。[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轿辇被三只羊拉着,羊蹄被尖钉事先刺穿,每往前走,一地的血迹流成长长的线。
羊嘴里塞着浆果以防止它们发出哀鸣,轿辇的后边坐着几个头戴藤蔓的少女,往地上不断泼洒着清水。
然后是长长的执政团,所有人的长枪上缠绕着黑布,高举起来指向了天。
劼崖还记得自己曾经站在人群中看见这只队伍沿着水道一路过去。
那一瓢水高高地溅落下来,满地的羊血被“唰啦”一声冲到了人群里,所有人的鞋袜都会被打湿,但没人敢弯腰去提自己的裤子。
他们就这么看着队伍过去,满心的喜悦和骄傲,再兴冲冲地跟在队伍的后面,就像是加入了盛大的庆典。
于是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猛地从地面上爬起来,拖着极不协调的四肢冲出了念书堂。
这一侧的街道已经空无一人,他看着熟悉的景象,只是七年前的个头所以角度显得很不正常。
这一次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欢喜地跑去游行的那一边,不安的感觉逐渐占据着整个人。
如果这不是梦,那岂不是可以改变一切?
劼崖握紧了自己颤抖的双手,他的心异常清楚地在对自己说:“这一次,你绝不能再像曾经那样袖手旁观!”
对了!往常散学有一条近道可以很快地到达那里,不用经过水道,只要从拥挤的集市穿过去。
好在今天那里也是空荡荡的,算上最后一条巷口被人用箱子给塞住所以绕道的时间,他依旧很快地推开了那家小店的门。
店里没有人,桌面摊开了一尺藏青色底的花布,一端被裁减了一半。
架子上是成卷的布料,桌子后面的小门过去是摆放着染缸的庭院。
那里有棵老树,树的一半挂着他做的绳梯,从那里爬上去,是子兮的屋顶小花园。
他遵照记忆在这里找到了那个身影,子兮的右手还提着水壶,水在地上洒了出来都没有察觉。
因为隔着花园的栏杆,刚好可以看到游行的队伍在街道的尽头出现。
“喂!别傻站着,快跟我走!”
劼崖冲上去拉了她的手,从小店后门很快地奔了出来。
“干嘛!”
“你不是说不想被选中吗?我带你走……”
劼崖带着她站在街口听着不断接近的歌声,要是往相反的方向跑,就不会被抓到了。
于是这两人绕过熟悉的水道往神庙的那头一路飞奔。
一路上都是以前游戏时无数次途径的路线,按照规则,只要避开所有的抓捕快速地登上神庙的台阶,再大喊一声:“回家!”就可以取得这一局的胜利。
劼崖可是这个游戏的老手,就连只玩了一次的子兮,也在他的带领下成为了最后逃脱的人。
这两个人都是极小的个子,可以从废弃的水道中钻过去。
再加把劲!
快到了,只要过了这里。
劼崖扑在地上用胳膊肘一路前行,子兮在他的前面,狭小的空间里全是两人的心跳声。
这是一条埋藏在神庙前的管道,刚好一个人的大小,一头在干枯的水道里,曲曲折折拐了又拐,全程都很黑,连动物都不敢进来。
只要十分钟,就能看到另一头的光点。
出口被子兮用家里偷出来的破布给蒙上了,布的一半埋在土里,颜色又脏,很不起眼。
从破布的窟窿眼里钻出来,要不了两三步,就可以跳上台阶。
“快!别怕,直接出去!”
他在后面呼哧带喘地催促道。
等到子兮先从窟窿眼里钻出了地面,他再手脚并用地跟在后边,还没等站稳脚跟,两人已经被眼前团团包围的人群给吓傻了眼。
这些人都用白纱蒙着眼,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而且一句话都没有。
零碎的纸片依旧漫天地掉落下来,就连那三只流血的山羊都仿佛凝固住了。
子兮在身侧转过头来看着他,双手把他的胳膊抱在怀里,身子往后边一个劲地躲,一张脸都被吓青了。
为首的那个女孩在供奉人的搀扶下来回转了转头,然后笔直地伸出一只手,指着她高喊了一声:“神谕!”
供奉人随即把脖子上长长的鱼钩取了下来,冲着子兮所在的方向抛了出去。
轿辇背后立马窜出了几个人,两三下就从劼崖手里一把将人给夺走。
人群一波接一波地围上来爆发出呼喊,那阵眩晕的歌声又开始了,混杂着清脆的乐器。
他跪行了几步扑上前去想要抓住子兮的腿,却因为这具只到常人胸前的身体,就像是以卵击石。
眼看着子兮的大半个身子已经被塞进了轿辇,还奋力地甩开束缚回过头来冲着他大喊:“劼崖!你要记得你答应我的!”
人群重叠过来将他挡在了外边。
没过多久,山羊一路远去。
纷乱的人群也随即远去,只留下劼崖一个人还站在那里。
他整个人还在止不住地发抖,嘴里却依旧喃喃地念叨着:“我答应你,我一直都在……你要我仗剑,要我打伞,我全都依你……”
只不过,这个地方,这场回忆,这个奇怪的时间点,连他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像这样举起手来,用尽全力,却也只是徒劳地抗击。
也难怪,无论再怎么重来,七年前的自己,都只是比书桌高了那么一丁点而已。
而在那之后,劼崖被赶出了念书堂,只听说山羊被人挖空了双眼,依据神谕的指示,它们会自己找到通往剩都的路,一直这样流血然后冲洗着地面。
据说等到攀上神庙的那一刻,山羊会跪倒在地断了气,而轿辇中的人,也就成为了圣女。
所以她再也没有了消息。
劼崖苦涩地摇了摇头,眼前无比熟悉的半里城,开始在视线里慢慢化为了灰烬。
看来长夜将去,这一场奔跑仍然没有带来任何意义。
而天光重新亮起之后,他又会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床上苏醒,然后浑浑噩噩地独自生活下去。
只是这一次,所有人都不知道,今后的半里城将不会再有人入梦,更何况他还蒙在鼓里。
直到有一个人在他的耳边轻声地说:“劼崖……快醒醒!”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一个人影正俯在他的床前,脸色和外边的黑夜一样的难看。
这个人看着他醒来不禁露出了一丝松懈的笑,随即又皱紧了原本就很凝重的眉头:“是我!明彻!快起来,有人从黑烟那边过来了!”
劼崖跟着他迷迷糊糊地翻下了床,抓起一身衣服就奔到了门外。
此时半里城的夜晚,正像往常一样闪烁着零碎的星光。
只是宁静里透露出一丝不寻常。
劼崖刚转过了身,一个老妇人就从门前飞速地跑过。
她的身上还穿着夜里的衣服,抬起头来四处看了看,一脸惊慌的表情。
这个人劼崖认识,就住在这条街的另一头。
他赶紧一把扯住了那个叫明彻的人:“怎么回事?”
明彻抬手指了指半里城的西南角,那里,天幕间正露出了一丝清澈的湛蓝。
没想到半空中翻滚了上百年的黑烟,如今竟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劼崖不敢相信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明彻在边上猛地拍了他一掌:“别傻站着,所有人都要疏散到地道里,跟我来……先到神庙前集合!”
他赶紧踉跄了几步,跟在明彻的身后跑入了人流。
就这样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劼崖被人伸手一指,分派到了一只二十人的小队之中。
他前后回头看了看,神庙前聚集的,大多都是像他这样的青壮年纪。而队伍里从石阶上开始,已经有神庙的供奉人,一手提着框子,在沿途分发着一些铁镐之类的东西。
明彻被分在了另一只队伍,和其他人一样,他的脸上全是悲壮甚至还有一丝亢奋的表情。
劼崖忍不住笑了笑,像这种乌合之众,心里多少都会有点看戏的情绪,更何况平时在念书堂里人都读傻了,今晚要是真上了战场,头脑里一片空白,只怕连死是什么感觉都来不及细致地想一想。
正巧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人高喊了一句:“你不信是不是?你给我等着……谁跑谁是孙子!”
说到底,这种事情在大多数人心里甚至就是一场游戏。
于是他只能沉默地退了一步,和这群吵闹的人站在一起,跟随着神庙的指示投入了最初的抵抗。
只不过劼崖猜想的也没有错,半里城在天亮之前就被攻破了。
但是今晚似乎注定是个扭转命数的日子,陆东人站在半里城入口的时候,整个城镇也已经空无一人。
其中的蹊跷当然也只有后人才知道。
据说这一晚,双方势力根本就没有正面碰过头。
就在劼崖压低了身姿,远远注视着这群人的时候,有两个漆黑的身影,正从半里城后边的山石小道中一路飞奔而来。
等天亮过后这两个人离开,整个半里城,居然再也没有剩下一个活口。
除了被这场征战所选中的劼崖。
而当时他只是不小心回过了身,就在南方的入海口看到了她。
女孩看上去跟分别时差不多一样的年纪,发髻上还戴着他亲手采摘的花。
她站在那里掌着灯,像是在等他。
很多年前,劼崖满脸无赖地拽着女孩的手,身旁的人嘻嘻哈哈地调笑着,而他的眼里,却只有女孩的一双眼睛,就像不久前恍然在山花丛中看到的那样,清澈透底,写满了他的心。
他抬起一只笨拙的手,指尖上是他刚摘回来的花。
漫山遍野一个下午的奔跑,只为了摘到一朵最美的花。
他把它别在女孩的发髻间,然后一别就是好多年。
而此时夜色尚早,关于这场相遇,还是让我们先从入侵的时候开始说起吧。
2. 半里黑烟
虽说是城,在陆东人的眼里,不过是个长宽约半里地的渔村。(.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就座落在入海口,城内曲曲折折的巷子,沿着水路两岸修得低矮严密的房屋。
昨夜打捞的鱼沿着房檐挂了一排,小队领头的男人伸手掐了掐依旧软嫩的鱼肉,转身看着空无一人的渔村。
士兵们以十人为数,乘坐的小船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半里城的水道。
虽然气氛无比的压抑,可这群人脸上,分明写着难以抑制的狂喜。就像是什么东西马上要从嘴里喷薄而出,连脸颊的肌肉都情不自禁地跳动起来。
趁夜来袭的,是青牙军的云台前军,越老将军此番派了越跋出征,刚过地界,他便下令扎营,只命负责突袭的前锋队进城勘察。
这只队不过几百人,裹着黑色的长袍,衣襟用金丝勾烫的花烙写着一个“青”字,怀里抱着长约五尺,浑身漆黑的长刀。
陆东玄巳王朝的黑牙军卫,分为“赤、青、荼、银”四军,除去“赤牙”外,其余三军均由三位将军分别统领。
而黑牙刀作为军卫的专用佩刀,如同这世袭的将军位置一样,也是代代传入后人手中。
玄巳王朝在陆东,与陆西刚好是两块对角相连的大陆。
半里城位于陆西的南方入海口,一半在水中,是两地接壤的唯一出口。
两地之间虽是相连,却隔着深不见底的峡谷,峡谷上空终日弥漫着一道黑烟。
对陆东人来说,这道黑烟守护的是对岸的领地,却更像是一个诅咒。
偶尔有从自由城邦流传过来的一些精巧物件,自称历经生死跨越远海到大陆彼端的商人,坐在屋檐下吆喝着自己的商品,嘴里吹嘘着从黑烟后边把它带回来的冒险故事。
传说半里城是通往陆西的捷径,只要穿过黑烟,就能踏足安宁祥和的土地。
所以在祖辈中曾有多少人,怀着对未知的好奇,和从未触碰过的渴望,试图从峡谷穿越过去。而敢于做勇士的人,无一例外,全都离奇地消失了踪影,连尸体都没有。
只听临阵脱逃的人说,就连半里城的外墙,都被笼罩在长达天幕的黑暗之中,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一步之外便是黑夜,对岸什么都看不见,只隐隐约约地能辨识出远处的高墙,墙后面有什么,没有人知道。
那些人就这样踏入了翻滚的黑烟,也许他们过去了,只是再也回不来。
也许他们一直在路上,只是永远到不了对岸。
就这样,陆东人望着那片连接天地的黑烟,内心的好奇逐渐被恐惧所笼罩,再没有人敢踏足那片天地,而这之前的种种,被满脸疤痕的商人拿在了手里,更在岁月的流逝中传颂为一个个唬人的故事。
每一个陆东人都有听说,在年少的时候,在被母亲呵斥要听话的时候。
再后来,占有的野心深深地打入了陆东统治者的心。
于是岁月真在这么一天,逆转了方向流淌,保护了陆西成千上百年的峡谷,突然倒转了矛头,仅仅是在一夜间,黑幕消失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青牙军受令前去勘探,而正是因为一个人突如其来再往前一步的决定,敲开了这新世界的大门。
这个人就站在房檐下,身边站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人。
山羊胡子的半边脸被砍了一刀,只剩下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机智地笑了笑:“队长,这……没人啊,要不让兄弟们四处看看?”
领队人点点头,又一把抓起山羊胡子的衣领:“你回去,禀报越将军,就说咱们前锋队,此次立了大功了!”
“是是……”山羊胡子点头哈腰地安排了两个人,“你们两个跟我回去……”又朝其他人喊道,“其他人,四处搜!”
像是野兽等待已久后的出笼,如今这一代的士兵,就算是听着神话长大,也毫无畏惧之心。
领队人抬头望着天色约摸估算了下时辰,还没到午夜,大部队赶到之前,怎么也能搜到点什么东西。
于是他拉过一个倒扣的鱼篓,眯着眼在房檐下将就着坐了下来,开始心安理得地喝着收缴回来的米酒,这香甜软糯的感觉,最适合解乏了,他心里面这么想着,要是能再有个年轻姑娘,力道正好能捏一捏我这僵硬的老腰……那滋味,简直不同凡响。
陆东人向来不擅长划船,老旧的船身在细长的水巷子里来回碰撞,小心的提醒和彼此的咒骂声交错不停。不一会儿的功夫,火把照亮了整座小城。
此时正有一支五人的小队来到了半里城深处,伸手推开了一家农户的门。
这家是起居一体的摆设格局,床边便是餐桌,炉灶在房间的一角,一眼便望到了头。
“吹得那么神……来了才知道,根本没啥好稀罕的!”
“我说,这搞不好是鬼城吧?第几户了,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的确,桌上的油灯还亮着,门窗也没关上,地面没有尘土,壶里的酒似乎刚暖好了,灶边杀了一半的鱼都还有最后一口气,有力无力地甩着尾,连筷子都放在正好是手边的位置,只是人不见了。
“依我看,这地方和正常的村寨差不多……你看这锅、这碗、这床上的被子……”
正说话这人看上去最年长,被叫做袁叔,他边说边随意拿起手边的东西,殊不知这几句话,把余下的四个人吓得不轻。
“是差不多……那人咋消失了?”
“对对,搞不好是在做梦……”
“这是第几户了?门没上锁,饭菜也还在桌上……”
“闹鬼了吧?”
一句提问让所有人没了声,斜眼看着四周各类生活物品,空气中虽然弥漫着鱼虾的恶臭,但整个小城似乎颇为整洁。
袁叔半个人在床上,正从被窝里掏出一双袜子,在自己脚上这么一比:“看,女人的东西。”
“你别乱动啊大哥!万一是个女鬼!”
有人突然嚷了一声。
风是时候地摇了摇窗户,“吱啦”一声吓得几个人大气也不敢出,只相互抱了脖子,碎碎念着:“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梦。”
袁叔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随意揪过一人:“章小二,你给我数数,你家吃饭几口人啊?”
章小二早就没了魂,哆哆嗦嗦地应着:“我爹,我娘,和我,我没娶媳妇儿……”
袁叔再一指桌上的碗筷:“这几双碗筷啊?”
“一……二……”
“你要是做梦,怎么少了一双啊?”
章小二听到这里,突然一把挣开袁叔的拉扯,手中的刀顺势落在地上,一双眼睛使劲瞪着,:“难不成!是我死了?对对……一定是我走进了黑烟,一定是!我们都死了,这不是真的,所以一个人都没有!我们都死了!”
离章小二最近的一个人,突然面对着他换上了无比惊悚的表情,用手越过他的肩指着身后的门,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鬼啊!有鬼啊……来了,来了!在你背上!”
章小二张大了嘴想往后看看,也不知是谁在旁边突然推了一把。
“啊……”
他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一瞬间屋里的灯全黑了,其余人就这么静默地站着,一动不动。
章小二一边惨叫着一边连滚带爬地出了门,扑通一声便落进了水里。
很短的功夫。
“你们说……他不会淹死吧?”
“淹死最好!”有人立马接过话,“简直就是你妈个废物!来来……先把灯点上,黑不啦叽的怪吓人。”
四个人摸出火石七手八脚地点上灯,围着桌边坐了下来。
还是刚才那人:“这次多谢哥几个,我杨三算是报了仇了。”
“我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了!手脚不干净,上次趁我喝醉直接伸手进我兜里摸东西,只不过和杨三哥比起也算不得什么!”
“他居然想毒死我……”杨三说起这事仍旧是咬紧了牙,“赌不起就不要赌,为了那么点儿钱。”
“他那是谋财害命,我们装神弄鬼吓吓他,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袁叔依旧忍不住笑着:“这小子还真胆小,几句话就吓成这样,跟个小娘儿们似的,要是真了上战场,还不得尿自己一身。”
“袁叔!”
杨三煞有介事地拉过桌上的油灯,往地上这么一照,招呼着几个人过来看。
只见章小二的刀留在地上,旁边的确是湿了一滩。
这四个人抬头相互看了看,都笑得直不了身。
半里城的各处,青牙军的人无非也都像这样,嬉笑打闹说着下三滥的段子,可无论街上还是被推开的房门,始终没有其他多余的人。
临近午夜,偷懒的人都已找好了地方,用四处搜刮来的衣被往身上一裹,就这么七歪八倒地睡在了地上。
如果都睡着了那还好,今晚说不定还是个太平夜。
一开始是一个秃顶的中年人,离了队,一个人歪歪斜斜地走了一阵,无奈半里城虽然小巧,可大多靠的是水路,没了船,就像是没了毛的鸭子。
他围着几座房子前后这么走了一圈儿,又走了一圈儿,突然感觉到这样没头没脑地瞎转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便在一块“染房”招牌下停了下来。
他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拽着黑牙刀,把灯向四周极尽可能地伸了出去,无奈油灯照出去的距离远不足一米,什么也看不到。
“算了”,他自言自语着,“找个地方躺会儿……”
说着便准备去推身后的门,这户是个大户,有个四四方方铺着石路的小院,墙面刷得平整,墙头还有几树白花探出了头,风一吹,一阵奇香就落了下来。
他一路唱着不知是哪处的春色小曲来到了门前,伸手这么一推。
“诶?”
别处都是没有上锁的门,这一手推出去却还合得死死的。
秃头的睡意突然就醒了,心里反复盘算着有多少种可能。
怎么会有人?不对,刚才进去看过……难道是其他哪队的先占了屋子?
有了这个盘算以后怒火就开始烧灼着整个人。
“妈的,老子先来的!”他边骂着边扯开衣领准备踹门,“趁老子不注意溜进去,还敢锁了门!”
一脚出去,“嘭”的一声,门栓还在门上,门板却从框里齐刷刷地断裂开,厚沉的门板往院里这么一拍,一地的白花扬成了粉。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又像是被谁伸手捂住了一半,炸得耳朵出奇地疼。
他望出去只见一头一脸的白花,再远什么都看不见。
“珠儿!”一个女人的声音,“快……快跑!”
“诶?女人……”
秃头突然来了精神,正准备抬脚迈过门槛,却听见石板路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高不及腰的身影向他跑来,他两手不得空去抓,那小孩一猫腰便出了门。
不过话说回来,他本来就没打算把这小孩怎么样。
秃头转身往院子里照了照,压低了嗓音喊道:“有人吗?”
就算是隔得再远,也能听出这一声里极尽的饥渴之情。
谁人不好色?更何况是打了大半辈子光棍的人。
俗话说,只要是个女人,年不过半百,脸上没有麻子,手脚都健在,都能入了他的私囊,这可是青牙军里共知的事。
此刻秃头脸上沟沟道道里的渴望,就像是嘴边的口水,一滋啦便能流到地上。
走过石路小院,他已经来到了门前,门内黑漆漆一片,他反手把刀立在院门外,对着屋内有模有样地行了礼,毕恭毕敬地说道:“多有打扰……我们途径这里,想不到天黑了,我手脚慢,就落在了后面,能不能打扰一晚?”
一席话说完,门内没有回音,他脚步不停地已经进了门,举着油灯在屋内上上下下的搜找,一反之前的困倦,一双眼睛闪着精明的光,像是趁夜捕食的野兽。
“那个……刚才多有冒犯,希望没有吓到你,明早天亮了,我会负责修好院门……”
“哐当”一声,一只水壶被扔在了脚边,他心里一紧,顺势便低头去查看。
可就在这个空挡,一个人影手拿着一支扫帚便向他的后颈袭来。
只可惜力道太小,他只是这么摇了一摇,立即站稳了脚,一个反手便拦腰抱住了企图跑出门外的身影。
3. 白花深处
也不心急,就这么站着,他把人制服在怀里,随着怀里人的挣扎,发丝前后撩动着他的脸,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最令人期待了。(.$>>>棉、花‘糖’小‘說’)
“好香啊……”
他把脸埋在女人的颈窝中,一嘴参差的黄牙散发着浓浓的酸味。
他张口便咬住了女人的脖子,伸出湿滑的舌头上下游动,再顺势用头抵住她的肩胛。
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等这小娘子挣扎够了,到时候筋疲力尽全身酥软,又易制服又惹人怜,就像是拎兔子一样。
果然是等到女人哭闹了大半个时辰,再也没了劲,只不甘心的扳动着他的手腕,连哭喊的声音都快耗没了。
“求求你……放、放过我吧……求求你了!让我走……”
“放过你呀?”
女人一听他终于说了话,像是瞬间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仿佛这么久的僵持终于打动了他:“是!求求你放了我………你一定是个好人!”
“我是个好人?哈哈哈……我是个好人!”
“你是好人!求求你,你让我走吧,我的孩子……”
女人说到这,又扯着嗓子哭了起来,眼泪噼里啪啦地直往下落,让秃头的半截手臂又湿又凉,十分凄惨。
“哎呀……我又不会要你的命!不要哭了!”
秃头尝试着哄了一句。
女人瞬间知趣地止了声,只断断续续地说道:“好……我知道了,你放我走吧……”
“听话!”秃头见这女人开始有了驯服之意,便再也按耐不住,“先让我看看你到底长了一张多俊的脸,嘿嘿!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
他说着一蹲身,拦腰扛起了女人,不远处便是一张四方的桌子,他隔空把人朝桌上这么一扔。
那女人狠狠地落在桌面上,再也出不了声,一副涣散了神智的表情。
秃头男人赶紧上前,一手便给她翻转过来,再刻意把油灯放在女人的脸侧。
“来来,”他伸出一只手抓起她的下颔,“让我看看,是个怎样的美人……”
这不看没关系,一看,可让他彻底失了魂。
那女人脸骨狭窄,细嫩的肌肤就像是紧绷在绣架上的一副锦缎。
眉眼含泪,朱唇只有一丁点大,这可是在有钱人家的绣品上才会出现的标志人。
再加上之前挣扎了一小会儿,脸底透着绯红,发髻也都松散了,小巧的鼻尖微微冒着汗,再这么叮铃一滚,便随着泪水落到了衣衫深处。
这秃头虽说也是阅女无数,给不给银子或强不强人所难的都不在少数,可这么美的人物,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哎呀……赚到了!我第一次看见这么美的……我看看……简直听都没有听说过呀……”
他爬在那里胡乱说了一阵也不敢动,只喘着粗气,一张嘴口水尽数挂在牙缝里,整个眼里全是桌上的这个女人。
此刻女人无论怎样的哭喊和咒骂仿佛都与他无关,可这震惊也就是一小会儿,最终还是色心上了胆,一把撕开了女人胸前的衣衫。
“嗞啦”一声,暴露在他眼里的,那可是从未见识过的美好江山。
再也不顾别的,他一埋头,便彻头彻尾地扎了下去。
油灯里的火光依旧零星的跳跃着,可眼看就要烧到了灯底,或许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没一会儿,女人便没了挣扎,只断断续续地抽泣了几声,紧接着,连生气都没了。
他很快结束了动作,赖在原地就这么趴着,只感觉到身下的肌肤突然一凉,就像是一夜袭来的冷风。
他疑惑地回过头,就着快要熄灭的油灯拍打着女人的脸。
“诶……醒醒?”
女人的脸毫无生气,嘴张得大大的,双眼一点一点地凸陷出来,一开始像是极力瞪着什么人,却慢慢地越睁越大。
眼睑随着眼珠子的外翻上下拉成了一根线,然后“嘶”的一声,从两侧一路豁开了一道口,又在发际线深处没了影。
那口子像是一张正在笑的嘴,里面粉嫩的肉突突地跳动着,慢慢渗出血珠。
而那双眼睛,仿佛快要脱离整张脸。
“啊……”
随着凄厉的惨叫,“哔啵”一声,女人的脑门炸开了一个血窟窿。
油灯倏地熄灭了。
秃头翻身坐倒在地,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自己脸上又腥又黏,还不时往下滴落着什么。
伸手全是看不清的黑。
然后“吱嘎”一声,那是桌子声音,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女人坐了起来。
——————————
白花盛开的墙头站着两个身影,其中一人朝院里伸出一节白璧的手,只见有什么东西远远飞了过来,速度极快,在她手腕间前后游走了一阵,便钻入了长袍深处。
身旁的男人依旧看着院内,零星的油灯闪烁了一阵,便永远地黑了下去。
“哎……”他轻轻地叹着气,“术清,你也不该杀了她。”
“难道要看着她受苦吗?”术清冷冷地反驳了一句,转头看了看天色,“反正离虫已经放出去了,天亮之前,所有人都会死,谁是母体,又有什么区别?”
“想不到黑烟才散去,这些人来的这么快,北火明明才刚开始熄灭。”
“北火已经保护不了我们了,这里最多拖延到明天,但愿来得及……”
两人从墙头轻轻地跃下,洒满地面的花瓣一动不动,仿佛禁止了时间。
其中一人蹲了下来,抚开一地的白花查看着地板:“这里!地道的入口被封死了,难怪她没有逃进去……”
“逃进去又怎样?这些人注定都要死……”
“术清……”
“好了!我们顾不了那么多了,回去吧,北冥神还在等着我们。”
两人正要转身,墙角一只小小的身影静静地动了一下,冒出头来看着烛火熄灭的方向。
“娘……”
她奶声奶气地叫唤了一声,又带出几句哭音。
术清:“哪来的小丫头?”
另一人上前朝她招了招手:“小丫头,你过来……”
“方若欺,你疯了吗?她肯定看见了!”
术清说着正准备上前,却被男人伸手挡下。
方若欺蹲下身,一把抱起扑向怀里的小丫头,一手将她护在胸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珠儿……”
“珠儿,刚才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怀中的小人眨巴着眼睛,又怔怔地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头:“娘叫我快跑……”
“带回去吧……”方若欺换了副表情看着术清,“她已经是一个人了。”
“不行!要是出什么乱子……”
“我负责就是!”
方若欺将珠儿包裹在外袍里,再也没有了之前柔软的神情。
风吹来,白花又开始随风远去,两人随着花瓣渐渐腾空,在水道间轻轻一掠,便彻底消失了踪影。
——————————
水道也就两人宽,陈年的沟壑爬满了岁月的青色,水道里虽然没有其他的杂质,但水色并不清亮。
也许是因为夜色的关系,袁叔也就这么想。
此刻这四人正在一处码头前,虽说是码头,却是个水道里常见的样式,木板铺就,几级台阶,身前与水路相连,身后是几户小院,四四方方的台子,或是一条狭长的巷子依靠着水道两岸。
路面比水路高不了多少,要是遇到涨潮,肯定会淹及房屋,所以码头四周全是隔着空的木板。
既是泄洪的要道,也是藏人的去处。
这几人踩着长年被潮水侵蚀得松软的木板路,丝毫没有觉得异样。
想必其他人浑噩地转了一个晚上,也都是如此。
一个男人隔着木板稀落的缝看着这几人在头顶来回瞎晃:“真是一群蠢货……”
他身后是一条黑暗的地下通道,墙面在潮水的反复冲刷下变得光滑潮湿,沁骨的冷风一直从海边的泄洪口一路吹到这里,每走一步,都会因为长年的湿滑而感到艰难不已。
这条通道遍布整个半里城,大多依就水路两侧,每隔一定的距离便设有封路的机关,在重要的五个路口,甚至设有推倒墙面合并水道的闸门。
闸门一开,整个半里城会响起地陷般的轰鸣,地道将在数秒间抬升至地面,整个城内又会是另一幅景象。
暗道里的男人来回看了看,身后不远处有个人影正攀爬过半掩的机关门,向他一路飞奔而来。
头顶上袁叔手里的油灯晃了晃,正巧照在男人的脸上,他及时做了噤声的手势。
两人便隔着很近的距离,一起抬头看着上面的这群人。
“水晶肘子,切成这么大,上水蒸熟,旁边热一壶酒,然后下一碟蜜饯果子……”
“得了!越说越饿。”
一直没开腔的那人是个瘦小型身材,风吹得再大些,连人带着手里的灯都在一个劲地摇晃。
他一直在水道边来来回回的举着灯查看,也不搭身后的话。
“杨三,听说你新养了个小姑娘?”
“什么小姑娘,都二十好几了。”
“哟……原来我们杨三哥喜欢熟点儿的!”
三个人稀稀落落地笑了一阵,又回头看着离水路最近的瘦子。
“白福,”袁叔叫住了他,“怎么样?”
白福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身,看着一脸睡意上了头的三个人:“没船……奇怪了,这么多船也不见过来。”
暗道里的男人听到这里,回头看了看身边的人,朦胧中只见对方点了点头,模糊的嘴型说着:“办妥了!”
突然间“吱嘎”一声,所有人都是一惊。
这四人站在码头前,回头望着动静响起的地方,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响声来自之前这几人呆过的小屋,此刻那边已经是昏黑一片。
这四人正屏住了呼吸听着远处的动静,油灯探出去,仅能照亮身前不远处的木板路。
“肯定是风吹的,看把你们吓的……”
杨三尝试性地解释了一句。
“嘘!”袁叔飞快地打断了他,“听……”
又是一声“吱嘎”,分明是有人踩上了木板,正脚步不停地向着他们走来。
“不对啊……真的有鬼……”
几个人说话间相互推搡着往水道边退。
那脚步声起落,离得是越来越近,木板时而经受不住重量,发出一两声脆弱的声响。
不对劲,这脚步声听起来分明只有一个人,可是为什么感觉这么整齐?
袁叔转头看着离他最近的杨三,杨三一脸的诧异,也同样看着他,似乎是想等他说点什么。
这每一步起落的时长,踩踏木板的力量,听起来并不像常人那样错落有致,而是近乎一模一样,更何况是在黑暗之中,人心不可能这么笃定,丝毫没有慌张或是恐惧。
就像是在完成一个动作,一次,又一次,毫无差错。
不可能有人办得到,就算是有,也绝对不可能是个活人。
回神间,模糊的身影已经进入了油灯的照射范围。
远远看去,似乎还有点儿熟悉。
四个人伸长了脖子眯着眼努力地辨认,像是在哪见过,手里还拿着黑牙刀,可这人看上去怎么怪怪的,头低低地埋着,像是不看路,上肢也不摆动,仅是一双脚在走。
“这不是……”杨三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来人的头,“章小二嘛!”
“妈的,吓死老子了,这小子装神弄鬼,还有脸回来!”
一群人瞬间松了口气,只有袁叔依旧凝神听着黑暗里的脚步声,一只手从刀鞘里扣出了黑牙。
杨三已经走上了前,还专门把油灯举到章小二差不多脸的位置:“怎么?还有脸回来啊,你看看你!还好落水里了,倒看不出来……哟!不错,还专门去把刀捡回来了,是条好狗!”
章小二走到杨三跟前便停住了脚,却依旧是埋着头,整张脸都尽数贴在了前胸上,就像是后颈断了根骨头,出奇地让人觉得难受。
“妈的!”杨三又骂了一声,伸手便往他脸上抽去,“把头抬起来!”
这一巴掌还没下去,所有人都吓软了腿。
只见章小二的脑袋就这么动了动,贴着自己的前胸一路滚上了左侧的肩膀,然后软绵绵地搭在上面。
一只眼睛透过湿漉漉的头发看着杨三,眼神却毫无生气,像是隔着一层灰蒙蒙的白,尽力地从眼眶里往外凸着。
倒是这双眼睛旁边的脸,开了很大的一道口子,一直连接着发际线,两道血路子干在了脸上。
就在这时,“突”地一声,一只红色的眼睛从章小二的脑袋里翻滚下来,稳稳地落在了那道口子里。
这只眼睛自己开了个口,看着身前的几个人。
杨三根本来不及尖叫,一撒手丢掉了所有东西,油灯刚好碎在了那两人的头顶。
这两人在暗道里就着火光看清了外面的景象。
只见那杨三双脚都离了地,脚尖前后摆了摆。
一根长长的肉藤从章小二的额头上伸了出来,缠住杨三的脖子,再强性灌入他的嘴中。
一时间,肉藤攀爬过喉咙,空气中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声。
“你看人家的脖子!”一个女孩的声音从章小二的嘴里响起,“是掉在水里的时候摔断的呢!嘻嘻嘻……”
看到此处,暗道里的两人再也不顾头顶的屠杀,转身奔向了不远处的机关门。
不知是哪儿,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裙的女孩坐在一面湖水间,长长的头发顺着肩身落在了水里,脚上一串玉石随着她愉悦的笑声时而响起清脆的声音。
她的一双眼睛像是隔成一层灰白不知看向了何处:“嘻嘻……这还有一个……”
4. 倾覆
随着机关石的落下,那撕心裂肺的惨叫也被格挡在了石门外面。[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两人在黑暗里站了一小会儿,其中一个率先摸出了火石。
火光照亮了两张惊魂未定的脸。
“彻大哥……怎么会这样?那是什么!”
另一个人略微思索了一阵,依旧止不住地哆嗦:“所有人都下来了吗?”
“还有劼大哥,他去偷最后几艘船,还留下来点火。”
“什么?”男人听到这里,转身便向暗道的另一头奔去,“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外面!我去救他……”
另一个人赶紧伸手去拦:“你疯了吗?要是出去,你绝对会没命的!”
男人没有要听的意思,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在暗道里穿行。
直到找到了离得最近的出口,男人一伸手攀上了墙面的空槽,几步一跃便来到了出口前。
他熟练地前后摸索了一阵,拉开了暗锁,随着木板的推动,一股新鲜的冷风倒灌进来。
男人迟疑着回过头,又嘱咐道:“你要尽快通知所有人,清点人数,再封闭好出口……”
“我知道了!彻大哥,你要小心,我在这等你回来……”
“一刻钟……要是过了还没见着我,就不要再等了。”
男人跃上地面,向黑夜中走去,顺着水道两岸的阴暗极其熟练地穿梭,一路小心避开尚未察觉任何事态的青牙军。(.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尽管是这样的速度,却仍未赶上入海口一侧突然漫起的弥天大火。
一时间,青牙军卫纷纷转头,望着冲天的红光逐渐醒了神。
船没了,所有人被分散困在了城内,整个半里城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南方入海口却突然起了大火,被海风带回来的分明就是木料的气味。
这一切就像是神助,可细想之下却又是人为。
领头人在房檐下还没有咽下最后一口米酒,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卡住了喉。
他挣扎起身子朝身后摇摇晃晃地招手,却没有人上前搭理,恼羞之余转过头,“突”的一声,一根长长的肉藤突然在他的嘴上开了一个窟窿,一路蜿蜒前行,一头扎进酒水温暖的胃里前后搅动着。
领头人尚有知觉的眼睛看着身后的一切。
拖曳着肉藤噬咬着活人的怪物,尽数穿着青牙军卫的服饰。
被吞噬一空的人就像是翻倒干净的皮囊,刚咽下气没多久,便又摇晃起身子,呕吐出另一根长藤。
根本没有人来得及呼喊,这瘟疫一般的局势像是乘上了风的速度,趁着夜色极快地清洗了整个城区。
所有人都没有听见异常的响动,可这火光一起,没有一点响动却恰恰是令人匪夷所思的。
劼崖扔掉了手里最后一支油桶,转身看着半里城。
太安静了,难道没有人发觉?
他的身后响起清脆的噼啪声,远处半里城的黑,就像是此刻的静一样,浓烈得让人倍感压抑。
海风撩起一阵火花向岸上滚去,却在半路倏地熄灭了光亮,就像是黑暗中突遇了过冷的空气,就像是前面有着什么邪恶的东西。
强烈的风势微微卷回一丝血腥,劼崖的心里突然一紧:“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地回转过头,身后不远处便是半里城地道的泄洪口,掩藏在张牙舞爪的礁石之中,那里不久前还是浓墨一样的夜色,此刻却亮起了零星闪碎的火光。
有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那里,她掩着嘴角轻轻地笑着,然后冲着劼崖招手。
就算是那么多年不见,劼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望着地道的入口,那个女孩看上去跟分别时差不多一样的年纪,发髻上还戴着他亲手采摘的花。
她站在那里掌着灯,像是在等他,然后她突然大喊了一声,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却被海风吹散在了半空。
“子兮!不可能……你为什么在这里!回答我!你为什么在这里……”
劼崖一路狂奔着穿过尖锐刺人的礁石。
山石的另一头,却再也没有人回答。
很多年前,那个浑噩小鬼满脸无赖地拽着女孩的手。
身旁的人嘻嘻哈哈地调笑着,而他的眼里,却只有女孩的一双眼睛,就像不久前恍然在山花丛中看到的那样,清澈透底,写满了他的心。
他抬起一只笨拙的手,指尖上是他刚摘回来的花。
漫山遍野一个下午的奔跑,只为了摘到一朵最美的花。
他把它别在女孩的发髻间:“子兮,这是汀兰,遇到你的那天,满山都是汀兰……我要跟你在一起,从今天起,不管多长时间,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可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呼唤被冷冽的风声吹断了线,无论再怎么声嘶力竭,都没有人回答。
漆黑冰冷的地道前,什么也没有。
破晓很快就要来临,半里城却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劼崖一个人站在这里,看着半夜里涨上来的水势渐渐地退了下去。
无论是来找他的人,亦或是他要找的人,全都没有了踪影。
都死了,全城只留下支离破碎的尸体。
太阳在海面一路升起,刚刺穿了云,就揭开了夜色里的惨剧。
劼崖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入海口,低头一看,腰间的海水竟是红色,顺着水道一路飘荡而下。
孩童的尸体,只有半截脑袋,刚好能从入海的闸口里通过,被海浪一推就这么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茫然地回头,只见无数的残肢顺着退潮的方向涌了过来,然后尽数卡在了闸口。
“怎么会这样……”他哆哆嗦嗦地叨念着,转身开始在人堆里疯狂地翻找,“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他一手拨拉开一具具面目不全极难辨认的尸体,却再也没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海风顺着衣衫吹出一阵一阵的凉。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活下去……”
脑海中的话语突然响起。
“可是,我一个人,你我要怎么活下去?”
5. 执手的交付【上】
山岚间亮起了最后一盏灯,从城边的花田,一直到入海的地方。[.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男孩和同伴悄悄地在花田里穿梭,一边弯腰留意着远处神庙边上的人群,一边渴望着再更近一步。
“好了好了,不能再往前了……劼崖,你回来!”
男孩故意不理会同伴的制止,就像是进入了一场伟大的冒险。
他埋头钻进了花丛,只寻着一个方向一路往前,汀兰的花朵被他折断了无数,一时间,清甜的花香越来越浓。
女孩站在人群的最后端,原本在祝祷声里发着呆的她,听到了不断靠近的声响,悉悉簌簌,就像是一只个头不小的野兽。
女孩抬头看了看身旁的女人,见没有人留意到自己,便小心翼翼地转过了身。
一时间,劼崖从花丛里冒出了半个脑袋,正好对上了女孩诧异的眼神。
居然可以这么近!
劼崖的脸上沾满了汀兰的花粉,女孩看着他闪动的眼睛,还有嘴边止不住的骄傲神情,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劼崖急忙伸手按住了女孩的嘴,慌乱中顺势拉了她的手,将她拖进了花丛。
“你干什么!放手!”
女孩也怕惊动了其他人,只能压低了声音恼怒地骂了一声。
劼崖傻乎乎地拽着她的手,女孩似乎比他还高出了半个头,两人就这么肩靠着肩,这么近的距离,连女孩忽闪的睫毛都能数得清。
他完全是愣住了,这可是自己见到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就像是在梦里。[.超多好看小说]
“喂!你是傻瓜吗?”女孩挣脱出自己的手臂,看着眼前的这个野小子憋红了一张脸,又不禁笑了起来,“你不能到这里来,要是被发现,你就惨了!”
女孩隔着花枝朝外望了望,劼崖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
“新娘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他顺着女孩的方向慌乱地看了看,却也只是前后交错的人群。
在半里城,新婚的祈祷从日出的时候开始,一直持续到日落。
所有的女人会聚集在新娘的身边,唱着长长的祝祷歌,为宁静和幸福而祈祷着。
男人当然不允许加入,甚至连看一眼都不行。
直到大地的明灯亮起,新郎才能带着欢呼的人群迎出新娘,一夜的歌声和美酒,婚礼这才算是真正的开始。
“有什么好看的,还偷偷摸摸地跑进来,真搞不懂……我都快累死了!”
女孩较真地抱怨着,无论是皱在一起的眉,还是微微跳动的双眼,都激发了男孩心底无限的勇气。
他伸手将女孩再次握在了手里:“来!”
他朝身后点了点头,夜晚的风从海上吹过来,甚至还带回了海鸟的声音。
女孩看着他轻轻浮动的发丝,还有远处逐渐暗下去的花丛,隐约的灯光和男孩眼里的神色似乎是一样的。
祈祷声快到最后一段了,思考的时间似乎不多,眼前这张意气风发的脸是从没有见过的,无论是父母的管教还是日夜熟读的书本。
就像是一直在期待的事情,就像是,在梦里。
女孩松开手掌顺应地拉起男孩温热的手,两人就这样消失在了花丛中。
直到祈祷的歌声结束,迎亲的喧闹不断靠近,同伴还呆呆地趴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先逃。
劼崖带着女孩突然就窜了出来。
“看!”
他紧紧地拉着女孩的手,把它举过头顶,脸上有着胜利者的笑容。
“你也太酷了!”
三个小小的人影在花丛里狂奔起来,再也抑制不住的兴奋变成一声声喜悦的叫喊。
头顶的星光渐渐变得灿烂,三个人就这么向前跑着,花田没有尽头,而梦里的人,似乎永远都离不开这个夜晚。
就这么向前跑着,也不知道要去到哪里,只是再也不要停下来。
“我叫子兮,我们会再见面的……”
“好香……这是什么花?”
“温柔的力量,说不定可以改变世界!”
“我才不想被选中!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记忆如此真实,也可以在某一天轻而易举地变成梦境。
同样的夜晚,劼崖却不知道黑夜已经来临。
他回到了半里城的暗道里,一待就是好几日,哪里还看得见日升月落的轨迹。
他很快找到了记忆中的这个地方,身前的石板,往上一共是三十二块,在第九块的右上角,那里,刻着歪歪斜斜的两个字。
“子兮。”
曾经那个敢于冒险的男孩,在花田里遇见了那双星星一样的眼睛,然后不顾教义的约束,独自一人来到了这个地方,把所有的想法都刻在了墙上。
“你离开了这么久,谁都知道不可能再见,一定是我看错了……”
劼崖自言自语了一阵终于顺着墙角颓丧地卧倒在地。
没有一丁点光,也不知道天色是明是暗,如果就这样死在这里,说不定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在心里嘲笑着自己。
明明知道是幻觉,却依然执着了这么久。
她不会回来了,就算真的回来,也不该是那副样子。
的确,如果就这样下去,眼睛会在黑暗里逐渐枯萎,变得什么也看不清。
然后身体开始不着地,整个人像是慢慢浮了起来,但心里的感觉却是真实的,一种想要求死的挣扎感,有力地撞击着自己的胸腔。
那种细微的力道,在耳畔被放大,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人走近的声响。
“嘀嗒……嘀嗒……”
空旷的暗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裙角拂过墙面,甚至是耳边碰撞的珠子。
劼崖觉察到了远处的响动,却再也没有力气,连抬头都不行。
他就这么听着这个人走近,濒死的感官告诉他这是真实的,但内心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这是个自己所熟知的人,眼神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从黑暗里走来,脚步坚定,仿佛是能看清他所在的地方。
遥远而期盼的距离,这个人终于在身边停了下来,弯下身,一张脸,刚好落在可以看见的角度。
“你来了……”
虽然不再是小女孩的模样,但劼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这是自己心里的话。
“是……”子兮像是听到了,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别动!没关系,你心里想说什么,我已经听到了……”
6. 执手的交付【下】
劼崖突然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眼前的这一切再好不过了,就算是幻觉,至少眼前的这个人,看起来是真实的。(.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子兮弯腰拉起裙角,把头软软地靠在劼崖的肩上,刚好藏住了脸上的表情,“我在那边过得很好,你不必担心,院子里有株白色的梨花,而且……比汀兰还要美。”
“那就好……”
“你不能陪我,我并不会怨你,我离开了这么久,你也该安下心……劼崖,你可以一个人活下去。”
劼崖的那颗心突然就沉默了,一个人活下去,确实有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可是,一个人,又谈何容易。
地道的深处传来流水的滴落声。
“滴答滴答……”
在石板上用力地撞击,劼崖的念头和他的人,就像是被劈成了两半,身体的某一部分想要说:“好啊,那我就放心了……”
可是疲惫的感觉却在无限地抗拒。
分明是想求生,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心跳的频率在不断地加快,最终还是放弃的念头占了上风。
嘴上说不出来,心里却在一个劲地大喊:“没错,你当然可以这么想!反正这辈子不可能再见面了……你让我怎么办?整个半里城死了那么多人!你还叫我好好活着,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快让我死了吧!让我死!”
“死了就好了吗?”子兮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他的胸口,“要是死了,所有的一切,就从你的心里消失了,你难道不怕忘了我?”
“忘了又怎样!我不要一个人活着……所有人都死了,我一个人,你让我怎么办?不要让我一个人,求求你……带我走吧!”
“看来这招对你不起作用……”
子兮冷不丁地坐起身来,一改之前温婉的模样,用那双大眼睛看着他,温顺的手贴在他的胸前:“不如……这样好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那只手非常冰冷,顺着劼崖的衣领滑落进去,劼崖的心被它牢牢握住,突然就停止了跳动。
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掐住喉咙的野兽,连死都需要去哀求。
这种耻辱有多可笑,悲痛加杂着屈辱一起袭击着他的理智。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不见了,子兮低头看着蜷缩在墙角的这个人。
胡子拉碴,衣衫破烂,浑身散发着腥臭,泪水在布满淤泥的脸上流出两道清晰的纹路,眼睛里除了恐惧就只剩下绝望,这哪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样子。
“怎么偏偏选到你了,瞧你那模样,一点儿用都没有!”
她迷迷糊糊地嘀咕了一句,指尖微微用了力。
突如其来的疼痛告诉他这一切不再是幻觉。
他开始歇斯底里地吼叫,整个人都在颤抖:“你不是她!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滚!快放开我!”
“闭嘴!”
眼前的这张脸开始变得冰冷,这样的神色是在年少的记忆里从未有过的。
她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满脸的喜悦,仿佛对这个游戏格外的痴迷。
“让我听听……什么?不可能再见了,它不想一个人活着?呀!好单纯的感情,还真是个小孩子!你以为小时候说好的事情能当真?只不过牵了一回手,也不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不过,还真是痴情呢……嘻嘻,我才不会同意呢!”
“闭嘴……你给我闭嘴!”
心底所有的秘密被窥探得一清二楚,还任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出来,这么随意的口气,像是在讨论着什么琐碎的事。
珍视的一切被践踏到了如此的地步,劼崖猛地抽动着自己的手指。
他想要掐死她,用尽最后一口气,一点一点地撕破她的皮囊,再看看到底是谁,可以用那张嘴,一再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嘻嘻……没想到那么懦弱的人也会发脾气呢……”
子兮留意到了他的反应,发出了小女孩才有的笑声。
她把脸凑得更近了些,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咦?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好奇怪……怎么办才好呢?”
她开始露出惊慌失色的神情,伸出一根手指慢慢地咬在嘴里。
劼崖的心被她握在手中,整个人像是被死死地抵在了墙上,根本没有动弹的余地。
“怪物!你这个怪物……快放开我!”
那颗心开始冲她咆哮,她也没有发火,反倒是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真奇怪,那么久没见,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我这个样子……况且,你不是想再见到她?那你为什么会害怕呀?”
“我会害怕?开什么玩笑!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哈哈哈……撒谎!你骗不了我!”
眼前的这个人立马较真地吼叫着,加上奇怪的嗓音,十足是个被人夺走了玩具的小孩。
她愤怒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仿佛这样就可以掐灭他所有的心气。
“你放我走吧……求求你!”
这颗心依旧喃喃地念叨着。
“我偏不!”她突然又变得很调皮,幽幽的声音在暗道里发出了回音,“既然你那么想死,我偏要让你生不如死。”
她握住心脏的那只手,再往下探了一两寸,找到了一块凹凸有致的地方,紧紧地拽住了。
然后突然往回一抽,那颗心“噗”地一声,就这么从胸膛里被拉了出来。
就像是所有的绝望和难过都被抽走了。
劼崖低头看着自己的心,静静地躺在她的手上。
什么都没有了,情绪,或者是盼头,被空白迅速占领,只是作为一个人,只是存在着,只剩下这一种感觉。
“我想要活下去,而不是像一条狗,就这么烂在这里。”
劼崖听到自己的嘴里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既然所有的感情都被拿走了,那就没有了痛苦。
一时间,鲜活的感知又回来了,听到了遥远的风声,还能触摸到眼前这个温暖的人。
“好孩子!”
子兮再次回到了那副温婉的样子,把那颗心拿在手里细致地把玩,直到劼崖逐渐恢复了生气:“这颗心我带走了,在今后的日子里,无论遇到什么,它的伤痛,只会被一点点地抹平,直到你不会再有触动,你就有可能遇见她……记住这句话,然后活下去。”
“我会再遇见她?”
“只要你帮我做好一件事,我就可以让你再遇见她。”
“什么事……”
“找到一个人,一个女孩,她的身体里会有转世的北火。”
“我怎么知道她是你想要的那个人?”
“北火是神灵的泉眼,你会得到提示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这么做?我又能得到什么……”
“把她带回剩都的神庙去,那里有通往神域的大门,把她交给我,你自然会得到你想要的……找到她之前,你都不能死了。”
“我不能死?”
“你也不会死,你会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劼崖,答应我,就算是为了我,好吗?”
黑暗里,子兮把自己埋向劼崖的臂腕,就像是无数个从前,在这双手臂里寻求着温暖。
岁月会开始流逝,这个男人的容貌不会有任何改变,只是,他再也不会有任何感情,去用这双手,把爱的人留在怀中。
“行了!”
劼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石板,既然如此,这个地方,就让它连同记忆一起消失吧!
此时的他哪里会知道,从这个夜晚临近的时候开始,所有人都已经被锁在了命数的牢底,只是岁月的门需要慢慢打开,但这双控制的手,早晚会让人在黑暗里相遇。
无论是被迫向世人下跪的供奉者。
还是冻青城里惊雷一般一闪而过的公子哥。
再或者,那个女孩的名字,叫做明茉。
7. 神的时间
“找到了……能够带我们找回北火的人。”
湖水间大红衣裙的小人突然睁开了兴趣盎然的眼睛,她在琉璃盅里跳转了身,一面晃动着脚边的玉石,一面转过头来看着四周围坐的人。
白袍老者把手中的琉璃盅倒转了方向,看着盅内只有寸高的小人正在挥舞着四肢:“北冥神,半里城已经失守……”
北冥神嬉笑着上下浮游了一会儿,又伸出一根手指搅动着自己的发丝:“没关系,反正已经争取到了想要的时间……至于北火……”
她在人群中寻找到一位白发的男人:“一旦熄灭,神境的大门就会关闭,所有的力量将从世上彻底消失,直到转世之人出现的那一刻起。”
白发男人叫做南戈。
“是……”他起身弯了腰,“空响堂一定不负众望……”
空响堂是一间长宽百丈的石头房子,因为空无一物,细微的响声都能传回震耳欲聋的回音,所以被叫做空响堂。
在常人眼里,守护安宁的空响堂,以及里面技艺精湛,抬手就能唤来风雨的人,不过是孩童时期的一种传说罢了。
没人知道空响堂的确是存在的,就像陆西人淳朴善良的信仰,和世代信奉的北冥神一样。
空响堂在哪儿?
只怕所有的孩子都曾跪倒在神庙前,提出过这样的疑问。
陆西是一个被称为借流川的地方,这里自然储备丰富,传统的神灵供奉不仅带来了五谷的岁岁丰登,更是带来了人数的繁增。
因为神的眷顾,陆西人在漫长的岁月中练就了喜好安逸的性情,靠日升月落细算着岁月的流逝,邻里间总是相安无事,只求晨起耕作,花落煮茶。
所以当战争的铁骑踏来的时候,除了像羔羊一样跪地求饶,陆西人也没有了其他的办法。
毕竟,是逆来顺受惯了罢!
在陆西的信仰中,女孩会被神谕所选出,送入神庙的高塔日夜修行,直到上一辈的供奉人退下来,女孩会作为新的圣女,承袭神在世间留下的位置,将世人的祈求传达到北冥神的耳畔,又将神谕带回人间。
消灾治病,问卜寻事,在年年岁岁愈加平和的日子里,被世代传承为了一种习以为常的事情。
此时头顶暗淡的星空正闪烁着细碎的亮光,偶尔有成群的鱼,摇动着五彩的身姿从那里掠过去,却没有水的踪迹。
远处是依着山势修葺的阁楼,阁顶闪烁着昏暗的长灯。
那盏灯亮了多久,好像是起始于传说的开头,长久的年岁里它静默地站在那里,仿佛是一位失语已久的老人,半眼昏瞎,内心却清明地注视着四周。
阁楼底端是一道长长的水流,奔泻了一半,却在落地前消失在了半空。
除了北冥神偶尔的笑声,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声响。
鱼群游至身侧,所有人交错地坐在一条枯船的甲板上。
长长的桅杆上停着鸟,被此刻的沉默一惊,振翅飞走。
怀中托着琉璃盅的老者,只看着鸟儿在山间盘旋,终于归于自己的族群,又回过头来:“术清和方若欺还没回来?”
过了半晌,一头白发的南戈终于出了声。
“慕馋子……”他在黑暗中唤出一人,“你去看看吧!”
慕馋子一身灰质的衣衫,半张绘满图腾的脸藏在夜色里,唯独能看到一只眼睛,透露出精亮的神色。
他走到人群中微微弯了腰背,转身消散在了夜色之中。
“从今往后,神域的大门将会关闭,世人的声音再也到不了这里,自然……也不会再有神谕。”
这话,老者是说给旁边的老妇人听的。
掌管供奉之源的高山寺,为首者被称之为掌者,不过却无人知晓其真实面目。
而此时怀托着琉璃盅说话的老人,正是日夜供奉北冥神的次掌者,虽身着简陋的衣衫,却有着红润慈爱的面容。
一旁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是上一届的圣女,她明显是吃了一惊,长时间没有理出想要问的话来。
次掌者留意到她的神情:“午姥,按照常人的算法,您今年已经九十三了吧?”
午姥恭敬地应了一声,再抬起头来已经恢复了常态:“这么说来,百岁的人生,我算是走到头了。”
“黑烟突散,北火也熄了,借流川的人,是由圣女将祈求传达到这里,如今神迹消失,也该回到原本的命数中来。”
“是!”午姥不免再次有了担心,“只是……今夜过后,人们得知这个消息,难免会引起慌乱。”
“这你放心,岁月流转原本就不被世人所察觉,只要时间在流逝,有些事情,早晚会过去……”
“正好,”次掌者站起了身,“陆东人此番趁机来袭,我们舍弃了半里城,安排好了北火出生……只是,谁也说不准会是多少个年头,午姥,这恐怕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了。”
“不用多长时间,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遗忘,我是看不到那个时候了,除了空响堂的各位,还有被选中的人。”
午姥看了看身旁的南戈,以及在他身后的人。
在场的除了她自己,都是空响堂的人。
南戈原本话就不多,此时也只是沉默地站着。
“空响堂是今后唯一能使用神力的地方……”次掌者对他挥了挥手,低头看着怀里的琉璃盅,“北冥神已选好了人,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南戈听到这里,正要带着人离开,琉璃盅里的小人却奋力攀上了盅口,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你呀……”她又晃动着脚踝的玉石,“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8. 山石小道
穿过头顶的天幕,众人回到了陆地,午姥从神龛前端起一杯清水,等着最后一个人从井口跃出,便把杯里的水倒了下去。[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然而枯竭的井口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涌出清澈的泉水,午姥回头看了看神龛上的泉眼,北火已经熄灭,神境的大门彻底关闭了。
最后出来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午姥,又看了看身侧的南戈。
这间房四周只挂着浅白的帐子,房里有一株老树,根深深地埋在地里,盘曲在众人脚下的深处。
窗外的城镇开始亮起零星的火光,午姥透过格子窗看着神庙下边的广场,洁白的硬石子路,在天色昏黑中依旧显得很光亮。
此时远处的山河间正跃起了第一缕晨光,空响堂的人心知来年再也见不到这位老人。
“若心……”南戈把少女叫到跟前,“你入堂之前,是由午姥带大的,你就留下吧!”
少女欣喜地拜了拜,像她这般年纪,所有的喜怒都是藏不住的。
如同往常一样宁静的一夜,星辰在短时间内便换了轨迹,长久以来被祝福的命数,如今像是揭开了惨痛的面纱。
人的一生,同样是年稚到迟暮,除了清醒着的人,除了这位被叫做午姥的供奉人,没有人会有丝毫察觉。
当然,当众人离世,唯有你永生的滋味,又是另一般的不同。
“若心……泉水只剩这么多了,来,帮我把最后一道神谕传下去,”午姥回头强打起精神,把手中的杯盏递到少女跟前,又指了指不远处的神龛,“还记得怎么做吧?跟从前一样。[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
另一端,离半里城不远的地方,方若欺正哄骗了怀里的珠儿再多睡一会儿,术清则揉了揉手里的纸片,突然一阵火光闪起,纸片被烧得没了踪影。
“呀!”本是睡意不多的珠儿立马有了精神:“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方若欺一副宠爱的模样,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前额,却连忙问着:“信上怎么说?”
“北冥神选好了人,要我们找到他,把他带回去。”
“谁?”
“半里城里唯一活下来的人……”
珠儿机灵的眼神一闪,以为是说到了自己,她来回看了看两人,转头把脸藏在了方若欺的怀里。
“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
她奶声奶气地问着。
方若欺顺势拉紧了外袍:“好啦……不要吵,要是乖乖听话,我就再变戏法给你看好不好?”
不远处可以看到半里城的外墙,而顺着厄支河流往北,最近的,则是一条人口密集的峡湾。
方若欺:“唯一活下来的人?我倒是有个主意。”
“正好,我也有个主意……”术清把收捡好的行囊甩到肩上,指了指通往峡湾的小路,“听说前面不远处有道低谷,是到峡湾最近的路,每年只有天冷的几天能过去,现在好像不是时候。”
“人要是活出来了,自然是不会回去的,再难走的地方,既然是逃命,总得去试一试。”
方若欺仿佛没有说出心底的话,术清忍不住又问他:“所以你准备怎么处置这个小丫头,带着她一路过去?”
“老老实实到前边去看看吧!如今神迹消失,一切都要多加小心,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方若欺只顾一手抱起珠儿,朝着低谷前的小路慢慢走去,还不忙嘀咕着,“这天好,有风,挺凉爽的。”
“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该让她死在城里。”
回头看见术清站在之前的地方一动不动。
清澈的阳光正离开海面逐渐攀高,术清的脸却依旧陷在阴暗里,而半只脚已经踏进了第二天的光明。
方若欺的心里自然感觉很无奈,这么多年来,术清的脸似乎一直是这样,没有笑容,尖锐的眼神,从不愿意将正脸转过来看人,就像是把自己全部藏了起来。
“走吧……”
他转身继续向前走去,珠儿在怀里悄悄挪动了一下,这鬼机灵自然是没有睡着的。
她半张脸埋在方若欺的胸前,透过衣袖起伏的臂腕,看见术清只在原地站了那么一小会儿,便还是跟了上来。
她伸手抓紧方若欺的衣领晃了晃:“诶诶,走慢点儿……”
方若欺抬头看了看远处绿色渐浓的小路:“是是……”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半里城出来,山势渐高,走了大半个白天,风里逐渐感觉潮湿。
顺着山石小道,两旁的植物低到了头顶,相互错落着把日头挡在了外面,脚下一深一浅的全是泥。
三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着,耳边除了枝叶婆娑就是枯枝碎裂的声音。
术清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裙沾满了泥点,虽然不易察觉,但方若欺还是听到了她压低着喉咙叹着气。
“珠儿,把我兜里的东西拿出来。”
怀里的小人依言低头在他腰间摸索了一阵,术清在不远处看着这两人,心底的火气更盛了。
只见珠儿从衣袋里抽出一张白巾,那小丫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眼睛一闪,机灵瞬间挂满了整张脸。
不等有人再说什么,也不抬头看这白巾的主人,珠儿越过方若欺的肩头,将白巾朝术清递了过去。
术清冷不丁地一愣,却又极快地收住了神色,看着眼前这个极力朝自己伸直了手臂的小人,阳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浅细碎的光亮,像是雨天里掉落在绿叶的露珠。
“再忍耐一会儿吧!”
方若欺回过头来看着她,用他一贯温柔的嗓音说着话。
“自作主张你倒是挺在行的。”
“别对小朋友说这种话……”
“怎么,这么快就认定我说的是她不是你?”
方若欺微微挑高了嘴角的弧度,将珠儿在空中挥动的手揽回到了怀中:“那么,是我失礼了!”
他转身不再说什么,术清看着他逐渐远去再也没有停下来的背影,心中的诧异一览无余。
这家伙是真生气了,因为一个半路捡回来的小丫头,方若欺再也没有了之前温柔和煦的样子。
9. 山岗钟声【上】
太阳越过午时,天色暗得似乎很快,脚下的淤泥也越发的深了,道路两旁因为树枝的关系,变得更加狭窄,密密麻麻地伸出来充斥着四周。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珠儿被固定在方若欺的怀里,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只能扬起半个脑袋四处张望着。
明晃晃的阳光就在头顶,却因为隔着厚厚的树枝变得柔和。
像是戴着一顶大大的帽子,高温和刺眼都被隔绝在了外头。
珠儿瞪圆了眼睛看了看方若欺的身后,来时的路窄得像条缝一样,远处早已黑得不见五指,只有一点细微的光斑,从遥远的那头,一直被一道光牵引着,越过头顶,到了那头。
风夹杂着落叶在方若欺的肩背后边打着旋,却怎么都到不了身前来。
她抬头看着方若欺表情僵持的脸:“呐!姐姐没有跟上来。”
方若欺没有出声,眉头倒是拧得更紧了,脚下的淤泥开始变得冰冷刺骨。
泥土十分松软,像是长久没有人像这样走过,以至于一脚下去,整个深陷在地里,湿气透过鞋袜,再提起来,鞋里便是厚厚的一层水。
“呐……”珠儿伸手板正了他的脸庞,用那双打转的大眼睛瞪着他,“姐姐不见了……”
“小丫头,要是再这么多话,我就让你下来自个儿走。”
珠儿被方若欺严肃的样子吓得一怔,歪着嘴想哭又不敢哭出来。
方若欺一直留心听着身后的动静,那家伙真的没有跟上来,要知道,那人若是不在身边,自己便什么也不是,更何况夜色降至,前面有什么东西,谁也说不清。[]
方若欺低头看了看怀里一脸委屈的珠儿,心里展开了盘算。
――――――――――
目兹峡湾是距离半里城最近的人口聚集地,湾前有道绿色的低谷,谷中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沼泽。
虽然是最近的路,却只有在每年大雪来临,封冻结冰的时候才能通行。
而正是因为如此,这道低谷将峡湾护在了身后,有关于昨夜的任何消息,都被挡在了山谷的外头。
就连山谷前日夜矗立的岗哨,都对这一切不得而知。
峡湾的这一天过得并不平静,早起的人们像往常一样开始劳作,打开锅灶,升起炊烟。
山岗前的神庙静谧了一夜,虽然时候尚早,但前来求药问事的人,却在庙门外再也按捺不住了。
胆大的人上前反复拍了拍庙门,嘴里嚷嚷着救人,若是换在平时,庙门早就打开了,供奉人会尖着嗓子骂上一两句,再让外边排好了队进去。
一般来说天亮前最后一更钟出门,来神庙前站定,等拿好了药,刚好可以回家吃上热腾腾的早点。
人群中顿时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大多都是:“怎么还不开门?”
“我锅里还上着火,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一整晚没睡着,翻来覆去地喊疼……”
直到山岗深处传来悠长的钟声,整个峡湾的人都安静下来,细细地数着时辰。
沉闷的钟声在此刻听起来就像是天空中翻滚而过的惊雷,不寻常的滋味一瞬间四散开来。
对于一辈子平静的目兹峡湾来说,无论如何都会开的神庙门,在这样一个大好的日子还紧闭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直到那个胆大的人冲出了人群,一路连滚带爬地登上神庙的石阶。
他大哭着跪坐在地上,疯狂地捶打着那扇门。
人群最前端有一个头戴兜帽的少女,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少女慌乱地收揽着怀里落地的东西,满脸恼怒地回过头,却被那人的哭喊吓得一愣。
“救命啊!开门……救救我的儿子!他快不行了,开门啊……”
少女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披散着头发,半张脸被打得淤青,左侧的膝盖上全是血,却不管不顾地跪坐在地上,整个人倾尽了上半身的力量,疯狂地敲打着紧闭的庙门。
“怎么了?”
少女愣愣地问了一句,却被身后的老妇人一把拽了回来。
“诶!小心点,这人昨天夜里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老妇人在少女耳边夸张地嘀咕着,“你看你这张脸蛋生得这么好,还是离远点,免得留下点什么……”
一时间人群都炸开了锅,纷纷往这边凑着。
老妇人回头嗔了一句,马上就有人问了:“咋回事,你快说说看啊?”
老妇人拿起自己的袖口捂住了半张嘴:“他就住我隔壁,今天天还没亮的时候,我正从床上起来,想着得早点过来,谁知听见一阵敲门板的声音,我到窗口一看啊……没人!”
“哎呀,你别在这吓人啊……”
“尽瞎扯!”
“谁瞎扯了!我跟你说……我就在那看着,结果敲的不是我家的门,是他家的!”
老妇人被问得急了,再也不压低自己的声音,狠狠地伸出手来指着地上跪着的男人。
“别人家半夜敲门就不正常了?”
“这女人神经病吧!”
人群哄笑了几声,老妇人又提高了嗓门嚷嚷了几句,所有人都没有了兴趣。
她只能又拉过身旁的少女:“诶,我跟你说……这大半夜的,你见过谁用头敲门的吗?”
少女被吓得直往后缩,又被老妇人拽紧了手臂往回拉扯了几步。
她说到这里停下来,斜眼瞟了瞟身后人的反应,又说道:“这人的儿子,中邪了!整个人就站在门外,一个劲地对着门板朝自家里走,拿头撞着门,那声音啊,嘣嘣的响……吓死我了!”
“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能跑哪里去?”
“可不是嘛!然后我看见他出来开门,他儿子跟疯了一样,又哭又笑地拽都拽不住啊!肯定是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
人群毫不忌讳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相互推搡着想离得更远一些。
少女被老妇人拽在手里,心里怕得不行,又觉得那人可怜,大着胆子回过头来看。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庙门开了。
10. 山岗钟声【下】
所有人抬起头,只见这座神庙的供奉人稀稀拉拉地走了出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供奉人的后颈上都有鱼钩一样的图腾,为首的那人却也只是个青年模样。
他的脸上残留着青色的胡茬,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眼眶凹陷了下去,嘴唇上边裂开了无数道翻白的口子。
两旁的人都转头看着他,似乎在等他宣布什么东西。
直到离得最近的人再也按耐不住了,伸手碰了碰他的后腰:“伯玎,时候不早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颓丧地摇了摇头:“……黑烟消失了,从今往后,北冥神不再庇护我们……昨天夜里,半里城被黑烟那边来的人攻破了,没有人活下来……整个半里城,居然没人活下来……大家都逃吧!快逃吧!”
话一说完,身边的供奉人瞬间散了一半。
他刚准备转身,十几双手“唰”地伸上来前后拽着他的衣衫。
人群里全是汹涌的质疑声,还有哀求的哭喊。
他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挨个去看这些人的脸。
这些人的脸上全是惊恐或者疑惑的表情,几步跨上来前后交错地跪在他的脚边。
他只能扶起最近的几个,然后快速地提高了自己的嗓门:“听我说……这是最后一道神谕,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是我们惹怒了北冥神,搞不好……正是因为我们太贪得无厌了,神要降罪于我们!”
“怎么可能?”说这话的正是之前拍门的那个人,他奋力从人群中直起身子,“大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子,我知道你有办法,他快没命了!”
伯玎低头看了看这个人,却又闪躲地挪开了自己的视线:“神都没办法了,我能有什么办法?神龛上的水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一时间,所有人撕心力竭地问着自己的问题,而伯玎也只是站在那里任人拉扯,直到山岗的钟声再一次响起。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一下,又一下,在目兹的深山里来回穿行。
“铛……铛……”
人群突然安静,伯玎抬起头来,想要在高远的天空里看到一丁点有关于钟声的痕迹。
所有人沉默地在嘴边默数着这越发震耳的钟声,直到耳畔全是轰鸣。
伯玎回过头来看着发愣的人群:“这将是……最后一次敲钟,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了,你们快逃吧!”
一句话像是点燃了火山口,神庙前终于爆发出了骇人的恐惧。
人们相互推搡和扭打,迫切地想要登上最后一阶台阶。
“不可能!不可能!”
“我们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我还不想死啊!”
所有人对着伯玎所在的地方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他被眼前的这副景象吓得一怔,又不敢往庙门里退,只能一个劲地说道:“逃命去吧,大家快逃命去吧……”
“往哪逃啊?”
“对啊,往哪逃啊!”
“这天底下,还有能躲的地方吗?”
“……我要回家……”
“逃命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大人!你告诉我们,我们到底该去哪!”
“去哪?”伯玎一脚踩住了自己的外袍,又被身边的人一把抓了起来,他的声音抖得几乎听不请,整个人哆嗦着直往地里钻,后背瞬间就湿了一半,“去哪……这个!逃……我想想……往哪逃?剩都……对,去剩都吧!那里肯定最安全。”
抓住衣衫的手纷纷松开了,伯玎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来回打着颤,根本无法站立。
这时候,离得最近的两个人赶快凑上前来,一个瘦小的身影一把搀住了他。
他只觉两眼一黑,整个人重重地摔进了那人的怀里,恍惚了好一会儿,只听一个女声一直叫她:“伯玎哥哥,醒一醒……”
一口气在喉咙里卡了挺久,伯玎甚至觉得头脑里开始发白。
少女伸手狠狠地在他腰间拍了两下,呼吸终于缓了出来。
回过神,台阶下边的人已经熙熙攘攘的没剩下几个了。
而那个头戴兜帽的少女,正把自己整个揽在她瘦小的怀里。
少女的身边蹲坐着之前拍门的男人,低头看着他的脸一直念叨着:“对了对了,拍几下就对了……”
伯玎慢慢支撑起自身的重量,他看着身旁的少女,一双眼睛逐渐恢复了清晰,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明茉……”他突然伸手抓紧少女的衣衫,“半里城没了!你哥哥……明彻已经死了!快逃吧!快……那群人很快就会到这里来的!”
“不行!”明茉立马回绝,“我不能丢下我爷爷,他还在等着我给他拿药回去!”
“药?哪还有什么药啊!剩都那边把所有供给都给断了,快逃吧……我对不起你们!”
伯玎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捶顿着双腿嚎啕大哭起来。
明茉和身旁的男人突然就傻了眼,他俩谁也没有见过供奉人如此失态,毕竟神庙是什么地方,是被所有人寄予了希望。
在世人心里,神庙的供奉人是学识和信仰的化身,他们怀揣着慈悲之心,用自己的智慧,在所有人的心里开了一盏明灯。
就在这时,拍门的男人哆哆嗦嗦地起了身,还不忙再嘱咐着明茉:“你快回家吧,一个人在外边,家里人也该担心了……”
明茉跟着他茫然地站了起来,看着他拖着半只腿从台阶上艰难地迈下去。
“就算救不了了,我也得赶回去……”
他咬着牙又再说了一句。
整个峡湾回荡着人们的呼喊,神庙遮挡了头顶的太阳将台阶上的三人笼罩在阴影之中。
而那长长的阶梯下面,被日光晒得发烫的地方,正是现在所能看得到的人间。
这个世间所有的人,曾经淳朴善良,但却同样盲目狭隘。
所有人整日整夜安稳于神的幻象之中,而一旦神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又开始像低等的动物那样闭着眼在黑暗里乱转。
没人给出方向,他们便不再会有方向。
你听他们的呼喊,他们在想什么?除了逃,就是逃。
11. 高阶之上
“明茉……”
伯玎把少女从茫然中叫了回来。.
她回头看着台阶上跌坐的供奉人,他是这片土地神力的代表,更是信仰和权威。
而如今他衣衫不整,颓靡地卧倒在地上,狼狈的样子让人无法再正眼去看。
“其实被神抛弃的,应该是我……”他缓缓地向明茉伸出一只手,“我一直以来信以为真的东西全塌了,我在书里那么多年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我以为我找到了,明茉……你快看看我,我还能做什么?我还算是个人吗?”
明茉低头看着伸向自己的手,他的指尖害怕得一直颤抖,无力地蜷缩着,就像是要最后抓住点什么。
明茉忍不住握紧了它,心里的冲动就像是在说,如果你不握住这只手,那它落下去的时候,一定会感到绝望的。
还好,伯玎的掌心一直是暖的,就跟从前一样。
她伸出一根手指顺着伯玎的手腕微微绕了一圈:“别担心,这是护身符,今后……就让它保护你吧!”
伯玎看着眼前依旧笑脸盈盈的明茉,心底就像是突然沸腾起了清凉的火花,再多的骄躁与绝望都被它给浇灭了。
明茉卯足了劲把他从地上一把拉了起来,然后突然指着身后遥远的地方:“你看,到大雪来临的日子还早着呢!快振作起来!”
远处的天空蓝得清澈,鸟群正顺着海风吹来的方向,一路展翅去到这片大陆的深处。
伯玎的视线被带上了迁徙的高空,追随着鸟的啼鸣消失在北方的尽头。
“对!你说的没错,除非大雪封山,谁也不可能活着走出低谷的沼泽!”伯玎终于勉强挤出了轻松的神色,“明茉,你这个小鬼,不简单呐……跟你哥哥说的一样……我看,这几天你就先跟着我吧!”
伯玎越过她的肩头寻找着之前的那个男人:“先去那人家里看看,我记得好像是在那边,虽然我现在也没了办法,不过……先看看再说吧!”
“我不去!我要回家!”明茉埋头在怀里摸索着,“我把东西都带来了,只要你再帮我一次……”
“明茉……”
“……诶?我的东西呢?怎么没有了!我的东西不见了,刚才都还在的!”
伯玎看着明茉在自己身上来回地翻找,急得憋红了脸。[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伯玎哥哥,不见了!明明刚才还在的,怎么办,我回不去了!怎么办?伯玎哥哥……”
明茉突然开始抹着眼泪,伯玎看她那副样子,也只能说:“不见了就算了,幸好你已经在这了,回去也不安全……”
“不行!”她伸手摇晃着伯玎的衣袖,“不如,你再帮我做一个吧?求求你了,我要回家,爷爷还在等着我……”
“明茉,你听我说,就算那个东西还在,我也帮不了你了……”
明茉瞬间就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他:“怎么会,你那么厉害……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对不起……”
“可是,他们连发生了什么都还不知道呀!哥哥已经回不来了,我一定要回去,要不他们该怎么办……我不能这样!我不能丢下他们,我要回去!”
明茉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伯玎一把拽住。
一时间,明茉只能在原地挣扎着嚎啕大哭,嘴里发了疯地嚷嚷着要自己走回去。
无论是卯足了劲的拳头,还是狠狠的脚踢,伯玎一直低着头,咬着自己的牙关,直到她哭闹得再也使不出逃跑的力气。
“你是不想活了?”
“什么?”
“走回去,怎么走?”伯玎的态度突然变得异常坚决,奋力地甩开了明茉的纠缠,“我看,你不是想回去,倒是急着去送死!给我好好动动你的脑袋……如果这就是沼泽,你能往前走上几步?”
明茉是个聪明的人,被伯玎这么一说,马上开始冷静地思索着这番道理。
没有了伯玎给自己的东西,她是不可能活着走出沼泽的,而如今的情况来看,就算东西找回来了,伯玎没有了附魔的能力,自己也是回不去的。
还真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你是在找这个东西?”
神庙门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女人,所有人吃惊地回过头,只见她的手里拿着一只十分袖珍的人偶:“我刚才,意外找到的。”
女人的眼神穿过明茉一直落在了伯玎的脸上。
伯玎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摸自己腰间的衣袋,却又极力忍住了。
“你站那儿多久了?”
他马上反问道。
“我听见你们在找这个,”女人漫不经心地抬手,把人偶朝着伯玎递了过去,“好像是你弄掉的……”
“那个,这是我的东西……谢谢你!”
明茉在一旁怯怯地回答着,又不敢直视女人的眼睛。
这个女人把自己藏在黑色的长袍里,额前的头发很长,斜斜地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
她的瞳孔没有神采,或者说,是一种很暗淡的灰色。
可每当这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你心底的一切,仿佛都暴露了。
这个女人看上去有一种沉静的力量,让人相信,但又使人畏惧。
“是你的?”女人歪着脑袋打量着明茉,“一个小姑娘,居然有这种东西?”
“这只是个人偶!”伯玎一直警觉地看着她,此时突然上前,极快地将人偶夺了过去,“小姑娘喜欢这种东西,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
女人突然露出了笑容,整张脸一扫之前的阴暗,伯玎甚至被这突如其来的美貌吓了一跳。
“既然是你的,就还给你好了,”她缓慢地从两人中间穿过,又压低了嗓音凑到明茉的耳边,“不过现在……它倒真是个人偶了。”
女人并不着急地往台阶下走,而明茉则从伯玎那里接过了人偶。
无论怎么看来,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小物件。
约莫三寸长的木块被随意雕出了人形,全身涂刷着黑金,整颗脑袋都被淘空了,只有五官所在的地方开出了几道歪歪扭扭的小口。
小人的背脊上有一道又一道的刀痕,这是附魔的痕迹。
而正是伯玎做出了这个看似奇怪的东西,保护了明茉一次又一次穿过低谷的沼泽,回到了位于哨岗边上的家。
不过伯玎也只是一般寻常的供奉人,能力有限,人偶每每使用一次就得进行新的附魔。
更何况这也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在教义里更是明文禁止的邪术。
所以伯玎才趁着明茉不备,把它藏进了自己的兜里,就算是为了那点私心。
此时明茉正用手紧紧攥住这只小人。
这个小玩意自从到了她的手里从不离身,就算看上去十分丑陋甚至不像是女孩家的东西,可她依旧是爱惜不已。
如今失而复得,反倒真的变成一只人偶了。
12. 独眼山羊
“走吧,时候不早了!”
伯玎害怕明茉又哭闹起来,连忙再三催促着。(.棉、花‘糖’小‘说’)
明茉正拉开了衣襟,想要把人偶收进兜里。
突然,手心里的人偶轻轻地弹跳了一下。
她急忙握紧双手,就像是抓到了扑闪着翅膀的蝴蝶,生怕放走了。
谁知它攒动得越来越快,一下,又一下,温度也热了起来。
明茉忍不住重新摊开手心,只见之前那只毫无生气的人偶,头腔里燃烧起黑色的火焰,正舒展着四肢,缓缓地在她手心里站起身来。
“呀!”
木头小人尖叫了一声,“咕隆”一下转动着脑袋四处看了看,又飞快地从明茉手里跳了出去,一路追着黑衣服的女人去了。
“天呐!它说话了!”明茉被得不轻,“你看到了吗?他说话了!”
“是附魔,它被重新附魔了!是那个女人!”
伯玎不由得心里一震,这明明不可能,神谕上说的很清楚,所有与神力相关的东西都随着黑烟消失了。
明茉一听也是张大了嘴,远处的小人正尖叫着跑下了神庙的阶梯。
“喂!等等!”
她没有再多想,拔腿就朝女人离开的方向冲了上去。
“明茉!”
“伯玎哥哥,附魔要主人同意才能使用对吧?她一定有办法让我回去的!”
“这个疯丫头!”
伯玎也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只能一路跟在了明茉的身后。[.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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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半里城外不远的地方,青牙云台前军的年轻将领越跋将军,正和余下的人等,在山羊胡子的带领下,跨进了半里城。
一道密报伴随着青牙军的震惊传回了陆东的都城,当然,云台的损失也有了另一种说法,而既然半里城已被攻破,乘胜追击,则是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所以军令又从都城以极快地速度传了回来。
不过军队进了城之后立马歇着,因为没仗可打,越跋派出几只小队出城搜寻了几次,但又偷偷地回来了。
说是出城之后一路向北,最近的地方是一座废弃多年的哨岗,稀稀拉拉地住着几户人家。
再往前则要穿过一道满是沼泽的峡谷,目前已经折损了不少人,根本就过不去。
越跋详细地问了问,被带队的亲卫附在耳边细细地形容了一番,结果他一脸的震惊压都压不住,自己在帐里来回踱了一整天,只得又传下军令,原地驻扎,不可擅自行动。
所以这样一只多年不见真刀的部队,如此也得了好,各自抱团玩了起来。
好在什么人也没见着,奸淫掳掠那等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多少也没有发生。
以至于后来都说,这是越跋将军治军极严的关系。
攻破半里城的,是云台的前锋队,队长丧命,而因为报信侥幸活下来的,则是长了山羊胡子的独眼副队长。
此刻他正大了胆子向越跋进言:“信函里可是让我们趁胜追击呀!将军……眼下是夺功的大好机会。”
越跋卸了衣甲躺在软椅上,眉头都锁成了一根线,也没听见山羊胡子的话,这可让山羊胡子好生哆嗦了一番。
他剩下的那只眼睛在眼眶里前后滴溜地转着,又伸手让小兵上了茶,再亲自送到越跋手里,一副以死再谏的忠诚模样:“将军……咱们可是从没开过这么大的功啊,现在突然停下来,下边的兄弟,会怎么想?”
越跋不过二十出头,这自然也是第一次领兵出征,自小兵书读得倒是通了,但毕竟是没有实战过的,又在越老将军那里得不上宠,加上性子不太好,冷峻易怒,治兵颇严,军中早就有了不少非议。
一道军令下来,下边经常有人不作为,更有依仗入军较早的人,煽动旁人反其道而行,再拉拢上下欺瞒过天,所以云台在外并无好名声,只是那越跋傻不拉几的不知道罢了。
此番虽说是西征,但青牙只给他派了云台一个番号,也是摆明了敷衍笑话的,谁知还真的传回了捷报。
帐内就这么僵持了一小会儿,越跋终于是极慢地转头看向了他,山羊胡子今日是涨了脾气的人,也不像往常那样点头哈了腰,而是伸直了脑袋用他那一只仅剩的贼眼极力地和越跋对视着。
“你是前锋队的副领?”
越跋突然问了一句。
“是!我爹死得早,我娘跟人跑了,还是队长收留了我……”
“我听说,你那只眼睛……”越跋打断他的话,招手让他再上前些,又仔细看了看他那道横跨半边脸的刀疤,“这道疤……是跟人赌输了钱,又被追了大半日,最后被前锋领队亲自绑了送去,让人随意处置?”
“这个……是……队长说了,欠人钱要还,不能牵扯青牙军的名声,人家也是卖了队长的脸面,只要了我一只眼睛。”
“你很好,会说话。”
越跋随意的一句,倒是让山羊胡子立马笑开了,那张残缺的脸就这么更加凑上前来,殷勤地给越跋换了茶。
越跋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盒子,示意山羊胡子打开来看看。
那一指宽的小盒子里放着一封书信,山羊胡子抬头看了看越跋:“将军,我……我哪像会认字啊……”
“这是自然,”越跋此刻也是有了笑意,“否则你也不必请人代书,想要坐上前锋领队的位置。”
山羊胡子听到这里,很明显浑身一怔,立马站不住了,照地顺势滚了下去,一时也不知道嘴里在胡乱说些什么。
越跋捡起遗落在地上的信纸,用手指慢慢展开,他紧锁的眉头往上挑了一些,只看着那一页的空白,不慌不忙地想了想:“前锋队战死过半,队长亦在其中,余下我等望在副领的统领下重整威名……你说说,你们前锋队还剩下多少人?”
“……这个……十一……”
13. 洗牌
“好!”
越跋立即起身穿过军帐,吩咐将前锋队仅剩的人等悉数招至帐前。[]
一时间,地上前后跪了这么几个人,都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
越跋来回走了几步,虽然是因为年少治军不得人心,但毕竟是越家的人,威严还是十足的惊人。
“前锋队是青牙的喉舌所在,长河之战的故事,我可是从小就听过的,比如……”越跋停下来看着其中一人,他歪垂着脑袋,肩身瘦弱却有着一张肥硕的脸,“……工家人,在长河把消息及时传了出去,扭转了整个局势。”
脚边这人叫做工沉,越跋突然提到祖上的故事,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还是跟着瞒混了下去:“将军居然认得我,可不敢这么说,都是些陈年老事了,而且,现在工家也只剩下我了……”
“是吗?那你不必留在前锋队了。”
工沉一听十分震惊,心想要再问明白些,越跋却转身招呼上了自己的亲卫,前前后后几十人,迅速而沉默地将众人围在了中央。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再出声,只斜了眼睛留意着越跋的动静。
亲卫中有一个人上了前,弯腰在越跋身边听着吩咐,最后简练地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此时正是日中天,所有人在太阳底下晒着,心里都是一阵委屈。
越跋让人抬上了一张椅子,自己在凉处坐着,眉毛依旧跟一条线似的。
大概有了半个时辰,人群后边才突然有了动静,所有人不禁转身,只见远处密密麻麻近百人,被越跋的那名亲卫带着,穿过军营,向中帐走来。[.超多好看小说]
此时地上跪着的正有一人,他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人,仿佛是在继续着什么话题:“老二,我这下看清了,嘿嘿……长得还真像个娘们。”
老二猛地抬头,见越跋并没有留意到这边,又回头瞟了眼逐渐走近的那名亲卫,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你看他屁股,你看!”
这名亲卫看上去不过十多岁,只是身材修长,加上一脸的白净,又长年在越跋身边走动,甚至是夜不离身,军中由上至下可是流传了不少故事。
那少年带着人走至帐前,一瞬间所有人都噤了声,只等着帐前的举动。
只见少年弯腰回复了几句,便又回到了越跋身后。
越跋随即站起身来,叫山羊胡子跨到帐前,再刻意转了个身,面对着下边乌泱泱的一群人。
“这是前锋队的副领……”越跋指了指身后,“这次更是立了大功,之前到我帐中来,跟我说了说最近军中的一些非议。上边的命令大家都是知道的,违反了会怎样,想必大家都很清楚……所以副领忠心耿耿,更是为下边的兄弟们着想,今日特地到我跟前来,要我跟大家通个实情。”
越跋说这番话的时候,所有人纷纷抬头看着山羊胡子一脸的铁青,有人虽然能听出其中的蹊跷,但却摸不准越跋为何突然兴师动众地来上这么一套。
“副领,要不由你跟大家说说?”
越跋一副信任的模样,把山羊胡子极力超前推。
山羊胡子自知是着了道,哪里还敢乱说话,只能附和了几句听凭吩咐,再把之前赔笑的嘴脸又好好地来上了一遍。
越跋也不再搭理他,只冲身后招了招手:“轻逻,你来说……”
亲卫队中的那名少年立马应声上前,他虽然年纪尚小,此刻往前一站,却也有了格外压制的气势:“这几天,前去探路的人马死了不少,回来了几个,对前方的描述也不清楚,只知道如果贸然行军,必定是有去无回……”
一句话说完,底下立马响起了议论声,鄙夷和蔑视都是有的,毕竟云台军中老人居多,听一个愣头白脸的小子这么说,像是被几巴掌打在了脸上。
越跋提高了声音随即接了下去:“所以前锋队副领以攻城之功向我自荐,要替死去的领队,带领手下的兄弟们,为我军继续开路。既然副领有心重振前锋队,那么,就遂他所愿吧!”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到了山羊胡子的身上。
他呆滞地伸出脑袋,又不敢转回来往这边看,半张好脸无法抑制的抖动,另一半的表情和那一脸的疤一样难看。
越跋坐回软凳中去,暗中观察那十一个人的神情,又仿佛是突然起了玩耍的心,他用上了极具撒泼的声音:“不过,我也很为难……前锋队目前只剩下了这几个,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所以我把大家叫来,也是新队长提的议,在场各位从今天起,就都留在前锋队中,继续为新领队效力……新队长,你看如何?”
山羊胡子一听,站也站不直,更不能跪下去,哆嗦了半天最后点了个头,轻逻还趁机玩笑了几句,引得下边的人想笑又不敢笑出声。
越跋随即让他立即带人出营,转身回帐之前,又叫住了那个叫工沉的人:“……前锋队中年长或是无兄弟的人,就不必留在里边了,这也是为各位考虑的意思,以后……都留在我跟前吧!”
工沉和其余两个年龄稍大的人,连忙上前把忠心效力的老话说了一遍。
待越跋走了,才晃晃悠悠地来到山羊胡子身边,挨个说了声恭喜,眼里却像藏了刀子似的,好好在他身上上下游走了一遍。
山羊胡子本来就是个没脑子的人,嬉笑着顺着越跋的话再夸耀了一番。
今后的日子到底是好与不好,他自然是想不明白的。
就这样过了大半日,山羊胡子才整理好了队伍,又听轻逻吩咐了下路线,却始终咬紧了大牙,半晌没开口说话。
轻逻只是斜眼看着他,心里猜想他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鬼算盘。
果不其然,等领着军队出了半里城,山羊胡子马上把大多数人马留在了离城不远的地方,只叫上了之前熟识的那几个,
“别听那小子瞎扯,爷杀人的时候,他娘的还在喝奶呢!”
“队长,兄弟们几个可都听说了……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这陆西的女人啊……漂亮得不得了!”
“现在您老当了队长,以后咱几个不就好过了?诶你们说……越跋把那几个老没牙的弄走,啥意思?难不成,是摆明了想让哥几个快活?”
“有你乐的就悄悄地乐,管上边的干嘛?就你这脑袋都能想明白了?我看你啊……就是怂!”
众人也不着急,嬉笑着放慢了速度。
独眼的山羊胡子就这么带着这几个人,一路向着山间小道走去。
14. 看不见的人
这一天并没有结束。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明茉不耐烦地把脚边的长袍再一次提起来,嘴里一个劲地喊着“让一让……”
伯玎则是遮住了大半边脸,甚至不得不把供奉的长袍脱下来,免得再被人纠缠。
两个人就这样在慌乱的人流里来回地穿梭,小心地避让着抢占了食物或是寻找着家人的路人。
目兹峡湾从没有过这样的景象。
念书堂前的门被彻底地推倒,无数人上前拉起孩童的手,而那些天真的笑脸还一个劲地问着:“我真的可以回家了吗?不用再念书了吗?”
邻里间相互抱成了团,打通两户间的墙壁,再把界限重新砌在了院门外。
女人念叨叨地点算着粮食够不够过冬,有人开始不安分地凝视着窗外,山岗上的钟声真的没有再响过,而神庙下来的供奉人,一边找寻着伯玎的踪迹,一边挨家挨户地敲开门,劝说着人们往剩都的方向逃去。
从挂着红布的染房左转,可以看到一条很窄的小巷。
黑衣服的女人在那里转了弯,明茉这会看得真切,连忙大喘了粗气,准备一股脑地追上去。
谁知刚跑上几步,一阵铜铃的声响伴随着止不住的吆喝把她撞倒在路边。
抬头看,长长的车队刚走了一半,厚脚掌的马拉着今早刚上市集的木头车,满满的水果,切得边角整齐的羊肉,密封在透明瓶子里的美酒,还有干净柔软的稻草,和略微抖动就能看见绒毛的枕头。
人们纷纷把能收拣的东西重叠在车上,安静地跟在车队的两旁,领头的人不时抬头往前看看,身后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就这样一路出了峡湾,往更北的方向走。
明茉站在原地只等了一小会儿,便寻了个间隙,一溜烟地从车轮前闪了过去。
伯玎看着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顺着左转的台阶一路没了影。[.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等他挤过了车队,早已找不到明茉的踪迹。
顺着台阶一路往下,弯腰走过头顶的拱桥,再从一家被打翻了各种颜色的酱料店里穿过,尽头是一条仅够两人来回的小道。
田路的两旁有低矮的房屋,用长长的杆子支撑着房梁,整块木板被歪歪扭扭地扣在了门洞里,树根一半长在地里,一半长在各家的墙上。
这是峡湾的贫民地,居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些地里忙碌的农户。
黑衣女人站在其中的一扇门前,明茉生怕她再逃走,只敢不吭声地一路追了上来。
“怎么,就你一个人?”
黑衣女人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转过头来问。
明茉此时才发觉没了伯玎的踪影,身后来的方向安静得要命。
“算了……”黑衣女人又自顾地看着跟前半开的房门,“本来也是个没用的东西。”
这么随口的一句让明茉多少有些不高兴,却也不敢开口违逆了这个女人。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站着,明茉看了半晌,也忍不住留意着门里的动静。
那里边窸窸窣窣地传来几句说话声,夹杂着奇怪的呻吟,不知道为什么,明茉意识到肯定有不好的东西,那种后背发凉的感觉一路顺到了脚底心,吓得她不由自主地直往后退。
突然“嘣”的一声,一个肥胖的身影从隔壁的屋子里推门窜了出来。
是之前在神庙外边见过的老妇人,她怀里抱了一个囤圆的小胖子,正往腰包里塞着一些东西,一副要逃的模样。
谁知一抬头,她发现明茉傻楞楞地站在自家门前,也是吓了一跳。
“哎哟……是你!你这小姑娘,一个人站这干嘛?还不快点回家去!”
老妇人刚喘顺了气,也不再着急,依旧好着心思对着明茉啰嗦:“听大娘一句劝!别一个人在外边,等那些人过来,小心扒了你的皮!”
明茉怯怯地低下头,往黑衣女人那边瞟了瞟,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是来,找这位姐姐,问点事儿……”
老妇人听她这么一说,张大了嘴倒抽了一口冷气,顺着明茉眼神所指的方向偷偷看了看,顿时黑了脸:“妈呀,居然是个疯丫头……”
她一把将小胖子按回自己的肩头,像是受到了不小惊吓,连踩着自己的裙角向远处逃走。
明茉这才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转身看着黑衣服的女人,她依旧是冷着一张脸。
明茉指了指老妇人逃走的方向:“那个大娘,她看不见你?”
“怎么,害怕了?”
黑衣女人明显是有嘲笑的意思。
“我才不怕!”明茉一咬牙,盘算着不能再这么耗下去,“我是想要回我的东西……虽然……那个!你能不能还给我?”
黑衣女人看着她不怕死地朝自己伸出了手,手臂举得老高,心想这小丫头果然是胆大,此时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嗓门也比之前大了不少。
“你叫明茉?”
她一边问着,一边拿出了之前那只小人偶。
原本活蹦乱跳的小人,此刻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脑袋里的火花也熄灭了,手脚柔软地扭在了一起。
明茉的一双眼睛透漏着心底的坚定,脸颊上也微微红了些,嘴角的弧度明显可以看出她咬紧了牙:“它好像……不太一样了。”
“我对它重新附了魔,自然是不太一样,而且……这个附魔,是永不失效的。”
明茉认真地盯着女人的手心,就是这么一小块不起眼的木头,她之前一直带在身边,它的胳膊和身体,自己应该是无比熟悉,但此刻这个黑金色的小东西,却突然给了她无限的距离感,就像是,不认识了。
“拿去……”
黑衣女人把东西递了过来。
“你要把它给我?”
“你不是说,这是你的东西?”
“别骗人了!”明茉突然抬起头,一扫之前柔弱的姿态狠狠地反击,“我很清楚,这种东西只属于附魔的人,其他人根本就用不了,除非你是真心想要给我……如果你只是想要拿我寻开心的话……我觉得,还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一瞬间,这一天的事情突然就涌了上来,哥哥的死讯,自己还没来得及感到悲伤。
然后是爷爷日益加重的病情,而且,就算是真的能回去,离开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要把这一年的药都拿回来,好让爷爷不用再等,而现在呢?现在是一丁点都没看到。
明茉倔强地背转过身,眼泪开始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搞得她慌乱地卷起衣袖胡乱地擦拭着,却也被尽数看在了眼里。
黑衣女人明显地开始感到不耐烦,这种没事只会哭的小丫头,的确也是不多见了,她生硬了口气再重复了一次:“我说了,给你!”
“什么?真的吗?你为什么……”
“只要你帮我做件事……”
明茉虽然下意识地觉得为什么会是自己,但嘴上已经按耐不住地连连答应。
“拿着它,马上回哨岗去,今晚你会看到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女孩,你只要告诉他,说我已经安排好,让他把人藏在你的家里。”
明茉接过小人,眼神却始终停留在女人的脸上,就算她那双灰色的眼睛好像不断地在自己的心底问着话,明茉也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你认识我吗?”
“我说了!快回去!”
黑衣女人说完,转头注视着之前半掩的木门。
明茉在一旁想要转身,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那扇门里早已没了动静,黑漆漆的洞口,阳光在门板上穿过,却仿佛走不进去。
“那里面有什么?”
“里面?”女人再一次温和地露出了笑容,“是一个挖空心思想要找到我的人……“
“那个……谢谢你,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我要是你,我就会想法设法地活下去……”
15. 逃避的夜
夕阳沉去,夜晚快来临的时候,明茉坐着摇晃的小船,在低谷的沼泽地里穿行。(.无弹窗广告)
船下深不见底,随着越来越深的夜色,不知有什么东西,趁着黑暗的阴影逐渐靠近。
光亮越收敛一分,它的胆子就更大了一分。
僵硬的肢体不断敲打着脚下的船,整只船体都发出了阵阵嗡鸣。
只是它没办法用力冲撞过来,因为船头坐着那只木头雕成的小人,那是它唯一惧怕的东西,在夜色中散发出更加危险的气息。
木头小人一路“咯咯”地笑着,转动着带火的头颅东看西看,好像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感到好奇。
船尾驶过的方向响起鱼尾沸腾的声音,浓浓的腥味弄得明茉一个劲地反胃,但只要一张嘴,喉咙里倒灌进来的冷风便是刀割一样的疼。
“别回头,要记住……不能回头!千万不能回头……”
她一直反反复复地叨念着,这是伯玎第一次把人偶交给她时千叮万嘱的话。
可是为什么不能回头?伯玎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转过去之后,你的脑袋就会被后面的东西给迷住,再也转不回来了。
这条路上的来来回回,通常只有明茉一个人,以前没觉得有什么好害怕的,大不了歌再唱得大声一些,或者是骂骂心里边不爽的那个人。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小人坐在船头,她坐在船尾,摇摇晃晃地一会儿也就到了。
可是今天,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塞满了整个人,每一处细小的风吹草动,都让她咬紧了自己的牙关。
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是船下的那个,也不是黑暗里靠近的那个,而是船头正发了疯玩耍的那一个。
木头小人“唰”地把头转回来,用它那双刀刻的眼睛看着她。
头颅深处正燃烧着黑色的火花,而那双眼睛,此刻更像是一个来自黑暗深处的幽灵。
火光不断加深了这种阴森,就像是在说:“你看你看,我的眼睛,里边全是吓人的想法!”
它感觉到明茉一直在盯着自己,突然开口用它那诡异的声音问道:“你想干嘛!”
明茉终于意识到木头小人是真的能跟自己说话了,不像之前,虽然附了魔,除了脑袋晃一晃,手脚仍然是瘫在边上。
甚至是随便往什么地方一扔,你若不去捡,就真的只是个木头娃娃。
它在那头也不等明茉回答,像极了老朋友那般,自己找话聊了起来:“之前不觉得,刚才我自己伸手摸了一下,那么多道疤,能不疼吗?你看你看,乱七八糟的什么样的都有……“
它煞有介事地转过身来,一只手背转过去,却根本碰不到自己。
“呀!”
木头小人突然惊吼了一声。
吓得明茉顺着它所指的地方极快地转过了身。
船尾行驶过的地方,无数的人头正在跃出水面。
他们把下巴高高地抬起来,嘴巴撅成一个圆,薄薄的脸皮甚至可以看到嘴里凹凸的牙圈,整个四肢紧紧地缠绕着躯干,就像是鱼那样,从水里翻滚着跳起,又摇晃着落下去,就这样一路追赶着小船驶过的地方。
“……那个人,不是住在你家隔壁的那个吗?”木头小人攀爬上明茉的肩头,在她耳后边悄悄地问,“他怎么会在这儿?不过……咯咯,就算没穿衣服,我还是认识呢!”
明茉整个人都动不了了,随着小人咯咯的笑声,那些人就像是突然发现了这边,齐刷刷的把脸放下来看着她。
真的就是鱼,整个脸扁平,眼睛都长在了鼻子两边,嘴巴被故意弄成了整齐的圆圈,头腔里一直发出“呼哧呼哧”这样的声音。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跳着,光溜溜的身体时不时地撞在一起,“乒零乓啷”的响个不停,又笨重地向旁边倒去。
这样的景象僵持了大半夜,船不会停,后面的东西也一直在追。
直到船头轻轻靠上了岸,所有的东西便一头扎进了黑暗里消失了踪影,月亮才重新散发出光亮来。
明茉的双腿依旧软的不行,木头小人趁着她挣扎起身的时候,咕噜咕噜地钻进了她的衣袖里。
眼前是沉默的哨岗,高高的黑塔,遮挡住了后面的小村庄。
这个哨塔传说是上个年代的东西,那时候这里修满了黑漆漆的兵工厂,一直绵延到半里城的外墙。
直到某一场战争还是天灾夷平了这个地方,黑塔上的灯就再也没有亮过了。
然后世世代代的推倒与重建,这里如今就住了这么几户人。
而黑塔虽然留了下来,但一把锁就像是锁住了历史中的鬼,没有人再进去过了。
“走快点!”木头小人在衣袖里鼓起一个包,闷声闷气地催促着,“你就不担心出什么事吗?”
怎么不担心!但明茉也是个怪脾气,就像听到哥哥的死一样,越是难以承受和想象的东西,她就越发假装的不在意。
要是看不见想不起来,反正就跟没发生一样,等到真的逃不了的时候,那就再说吧!
16. 黑翅鸟【上】
安静的夜里,连指路的标牌都不一定能看清。[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站在井口上的黑翅鸟,正用它那双蓝色的瞳孔,一直定睛看着走近的明茉。
井边的树枝上长满了沉甸甸的的果实,稍微往下压弯了腰,便“扑通”一声落进了水里。
黑翅鸟原本就是极其专注的动物,这么大的动静也只是让它稍微歪了歪头。
这个蹲在黑夜里的影子,沉默并且安定,没有人会注意到窥视的存在,这也是它们成为了信使的原因。
明茉跌跌撞撞地从井口边上绕了过去,木头做的小人匍匐在她的衣袖里,远远地注意到了井台上的东西。
黑翅鸟那双蓝色的眼睛转来转去,最后落在了袖口的小鼓包上面,又缓缓地移向了别处。
隔着一小块花田,就能看见自家的窗户,此时这里是整个深夜里唯一的光亮。
老妇人在窗前的台子上忙活,老头子则坐在廊下,手里握着平日里防身用的长杆,眼睛一直盯着花田里的动静。
“爷爷……”
她喃喃地唤了一句,又把哽咽憋了回去,换了副欢快的嗓音,朝着家的方向一路跑去。
黑翅鸟看着明茉的动静,展翅前先点了点头,随后一个安静的腾空,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那双蓝色的眼睛,不时向下俯瞰着这片大地,就像是夜空中划过去的光点,快速平稳,有着极其流畅的途径。
它一路飞过了沼泽,回到山那边的目兹峡湾,在山岗间来回盘旋,一次比一次低,以试图寻找目标的踪迹。
此时夜色已深,平日里万家灯火的山岚,早已经被黑暗吞蚀干净。
大地翻腾起一阵阵浓雾,被月光轻轻一晒,变成了黯淡的幽蓝色。
一阵风过,展开的双翅被顺势抬高,雾色被风这么一搅,浓厚的覆盖瞬间调转了方向。
远处那一角零星的光亮犹如信号一样,黑翅鸟借着风势收敛了翅膀,向着目标快速地接近。
狭窄的小巷,漏水的拱桥,这只黑色的身影在矮屋里穿梭,翅膀有力地抖动,落在了那一户的房顶上。
盘结交错的树根顺着院墙从房梁里一直生长而出,黑翅鸟往后挪动了两步,把自己藏在阴暗的树枝里,就像是一只鸟该有的那样。
透过悉数铺就的砖瓦,它看到一位瘸腿的男人,从桌边端起一只白碗,哆哆嗦嗦地回头去看身后的床。
床上蜷缩着一个伸展不开的人影,背靠着墙,两只手垂在胸前,腿朝着腹腔蜷缩,整张脸背转到枕头里,发出沉闷的呻吟。
瘸腿的男人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看着他,上下嘴唇哆嗦得不行,既担忧又害怕的神情全在脸上,只能低头看了看手里抓得紧实的白碗,自己先喝了一口。
这时,一个黑衣女人突然出现在床边,树枝上偷看的鸟明显被吓了一跳,赶紧朝身后打开了双翅长大了嘴,发出了“咕噜咕噜”嘶哑的声音。
而那个瘸腿的男人就像是没有意识到女人的存在一样,依旧自顾地想要往桌边靠过去。
房顶的黑翅鸟看着床上的人影,原本平整的皮肤突然凹凸起紫色的肉瘤,从耳后的方向开始,一根长长的线埋在肉里,从上至下来来回回地游窜。
黑衣女人靠近床边,从外袍里伸出一只白璧的手,探过去摸了摸那个人的后背。
一瞬间,随着那人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瘸腿男人手里的碗,被吓得“嗙”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黑人女人赶紧把手收回来,退回到了屋角。
床上的男人开始嘶吼,一边奋力地蹬起双腿,一边想要背过去用手抓自己的后背:“别碰我……滚啊,滚!”
“好好好,我不碰你,我不碰你!”
瘸腿的男人始终站在几步开外,却连忙摆着双手卖力地解释。
只见那个回来挣扎的人影,终于把手伸到了颈后,“嘶啦”一声撕下了一块一面白一面红的皮肉。
一时间,他从散乱的床铺里抬起头,一双眼睛透满了血丝,怔怔地瞪着前方,嘴角却起了一个满是舒心的笑容,喉头上下窜动了两下,发出了气息通畅却又像是在笑的声响。
黑衣女人站在墙角,咬牙摇了摇头,细心留意着男人手中紧握的皮肉,红白之间扎着一根细小的绣花针,被男人这样撕下来,正来来回回的穿刺,却始终找不到可以躲的地方。
没多久,随着一声叹息,床上的男人终于咽了气,而他瘸腿的父亲依旧哆哆嗦嗦地站在桌边,犹豫着要不要给他端上这碗水。
一旁的黑衣女人摇了摇头,顺着墙角退出了房门。
院门外,月光刚好可以照到的地方,另一个妖艳的女人正在等着她。
仿佛是刚好站在这个可以看清一切的地方,她转过头来,一双媚气的眼睛尽是撒娇的意味,细长的嘴角轻轻地笑了笑。
只见她撩了撩颈边的碎发,用松软的声音说道:“术清,人家终于找到你了呢!”
术清的眼里满是不加掩饰的鄙夷,朝身后的房子微微扬了扬眉角:“手段真狠,你出来找东西吃,能饱也就对了,还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哟……”女人摇摇摆摆的腰肢朝着术清靠了过来,被奋力的一档,只能又慢吞吞地嗔了一句,“人家是为了让你现身嘛!谁让你那么大本事,想让谁看见,谁才能看见?”
“这么说,是你主人的意思?也难怪,居然放你一个人在外面。”
女人的眉眼弯成了一条缝,就像是提到什么害羞的事情,她卷起衣袖笑了半晌:“你说慕馋子呀?天天腻在一起,多招人闷呀!只不过……你不是也一个人嘛!”
术清细心听着房顶上细微的动静,却也加大了嗓音说道:“方若欺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用,难道还用得着你这个低下的玩意来过问?”
这句话让这个妖媚的女人立马窜起了火,原本诱人的面容一瞬间变得狰狞,眼角细细的吊在眉尾,硕大的瞳孔落在狭长的眼眶里,嘴抿成了一根线,像是做好了一切反击。
可就算是真把自己的指关节全部掐碎,她也是不敢对术清有半点无礼的。
毕竟她可是空响堂里能数上名号的人,而她手里的方若欺,就如同众人所说的那样,是唯一一个找不到半点破绽的。
除此之外,就像是她这一类,虽然说真正的缺陷只有主人才知晓,却也在私下流传成了相互制约的事情。
相反,术清的方若欺,完美得真的像是一个人。
“哦,对了!”术清用她那双灰色的眼睛,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个女人满心满脑的心思,又再多说了一句,“红豆,回去告诉你的主人,有什么要紧事,让他自己来说,派个尸鬼出来传话,像什么样子?”
17. 黑翅鸟【下】
黑塔边上被叫做哨岗的小村庄,隔壁的几户都没了影,按照老妇人的说法,半里城的方向突然过来了身份不明的人,所以他们才相互拉拢在一起,想要在这个季节从沼泽上边自己逃过去。[.超多好看小说]
当然,他们显然是不知道沼泽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只是大着胆子违背了上一代人流传下来的训诫――“只能在冬日的冰雪里过去。”
老两口之所以坚持没走,是因为明茉还没回来。
所以当明茉被拉着询问有没有看到那几家人的时候,她也只能傻傻地笑着:“是啊……他们现在和伯玎哥哥在一起,往北边去了。”
这句话说完就后悔了,毕竟,自己千辛万苦地回来,就是想带着老两口一块儿逃走。
可要是真到了沼泽,看到了水里的人脸,或者是到了神庙前,目兹峡湾却连个人影都没有了,又该怎么去撒这个谎呢!
这间低矮的小屋里燃着细小的烛光,却给了夜晚无限的力量。
明茉终于忍不住俯在老人的膝上,把哥哥的死讯说了个清楚。
“我们快逃吧!”
她还是说了出来,毕竟没到跟前的事情,急也没有用,最重要的是先离开这儿:“我们一起逃,伯玎哥哥说了,让我们一路向北走,到剩都去,那里最安全……”
老头子坐在摇椅里,笑着说了声:“好……明茉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老妇人担忧地看了看这两个人。(.无弹窗广告)
明茉知道她担心爷爷的身体,的确,那么远的路,仅靠双脚,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没事!”老爷子却在这个时候伸手拍了拍明茉沮丧的头,“我们坐船过去,把能带的东西都带上,去了目兹换匹好马,这一路啊,肯定有能落脚的地方……爷爷的身体你不用担心,我们一块儿走!就当是出远门看看,你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呢!”
明茉点点头,两位老人慈爱地把她拥在怀里,让她看不到眼角闪烁的泪光,只一个劲地说:“明天天一亮,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就这样过了半晌,老妇人终于忍不住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又起身拉着明茉一路进了门。
“有一个人,说是从半里城过来的。”
转了一圈来到堆放谷物的仓房,那里,方若欺正安抚好了入眠的珠儿,回过头来看着她。
“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孩……”
黑衣女人的话突然回到了脑海中,她缓缓地在方若欺身边坐了下来,谁知没等他开口,方若欺便先一步问道:“你就是明茉?”
“结果你认识我……”
“什么意思?”
珠儿在睡梦中喃喃地翻了个身,小小的额头朝方若欺所在的地方极力靠了靠,一副依赖的模样。
明茉看着她只感觉到说不出来的压抑。
为什么这么小的人活出来了,而自己的哥哥,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却什么都没有剩下。
这一刻,巨大的冷静挤掉了内心的悲伤,整个人仿佛松掉了一样,虽然泪迹在脸上还没能干透,但眼睛里,确实是什么也没有了。
“有一个女人,穿黑色的衣服,她让我给你带句话……”
方若欺的神色突然严峻,眉头都快搭在了一起。
他很清楚地看到了女孩此刻的变化,就像是一根黑色的针,落了下来,而眼前的这个人没有丝毫躲避。
虽然不足以造成任何影响,但一个人的心,也许就是从这一刻起,变得不一样了。
“她说什么?”
“她呀!”明茉抿着嘴笑了笑,显然没有被方若欺的样子给吓到,“……半里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活出来了,就只有你们……”
故事的真相并不像人猜想的那样,尽管依旧无法相信空响堂的存在,更不相信半里城的人尽数死在了一只虫的手里。
而且眼前的这个人,还有那个叫做术清的黑衣女人,是他们一手造成了目前的结局,而不是陆东过来的人。
相反,那群为人所惧怕的被叫做军队的人,居然什么也没有做。
“为什么……为什么?”
明茉依旧不死心地问着。
“我都说了,你哥哥的死我很抱歉,你想知道的我也已经告诉你了,其余的部分,对不起,你没有知晓的权利。”
“那你们凭什么!”
明茉愤然起身,一巴掌甩到了方若欺的脸上。
随后她倒是愣住了,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这么强,又跟传说中的空响堂有关系,不可能避不过去,除非他没想过要躲。
“就当还你了……”他冷冷地回过头来看着她,“我从不做没有必要的事情,所以,你若是再敢问,别怪我不客气!”
随后方若欺便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装,依照术清的吩咐把珠儿留在了明茉家的仓房里,只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老妇人已经收拾好了家当,趁着晨光推开了谷仓的门。
明茉一个人哭闹了一晚,最后累倒在了厚厚的稻草垫上。
老妇人上前摇了摇她的胳膊,看着她逐渐清醒过来的脸:“怎么就你一个人?”
明茉这才坐起身来,只见之前珠儿睡着的地方,稻草被手脚踢成了整齐的弧度。
而那个不管外界争吵只管酣然入梦的孩子,早就没有了身影。
“难不成,那个人回来,又给带走了?”
明茉只是这么问了一句。
然后老妇人开始像平日里一样,动手给明茉梳理着蓬乱的发丝,她倒是安静地坐着,吱牙咧嘴地盘算着自己的心事。
的确,管它的,反正我们都快逃了,谁还有心去照料一个小孩子,就当是那个叫做方若欺的男人,又回来了一次。
“走吧,爷爷在外边等我们。”
这两人收拾完毕,刚从仓房里出来,就看到老头子慌里慌张地奔进了门。
他在两人跟前双脚一软,却十分有力地抓住明茉的胳膊。
“快!”他把人朝房里猛地一推,“把孩子藏起来!”
18. 绝望之情【上】
青牙军前锋队的独眼新队长,带了零星的几个人,出了半里城顺着山间的小道一路晃悠。(.$>>>棉、花‘糖’小‘說’)
此时来到一处矮屋前,私自搬了椅子坐下,脚边跪着一对老两口,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他的身后围着一群堆笑的人,有人敲背有人打扇,稀稀拉拉地说些恭维的话。
“老头你过来,”山羊胡子朝地上一挥手,那老头子也不敢上前,只是半坐起身子,山羊胡子问道,“你看你们这地方,就几户人,别人都跑了,你们为啥不跑?”
老头子紧张的不行,转脸回去看旁边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很是使了个脸色,却突然呵斥了一句:“怎么那么笨,问你话呐……去!赶紧把房里那坛好酒抱出来,孝敬几位军爷。”
“不用!”
山羊胡子想都没有想,立马打断了老头子的动作,他指着那老妇人说道:“还是有劳夫人去吧,我和这老头还有话要说。”
老妇人听到这,不得不磨蹭着站起身。
山羊胡子身边的一人,机灵地看了看他的脸色,跟在老妇人身后便进了屋子。
那老头子见状再也压不住惊慌,张嘴就要喊起来,却被人一脚踢在了脸上,正好踢歪了半张嘴,一口牙混着血喷了一地,又被山羊胡子招呼的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诶……把头给留出来,别被你这身肉给憋死了。”
“憋死?你知道他那身裤子多久没换了?换你下去闻闻?”
“得了吧,就你天天洗,像个小姑娘似的。”
一群人嬉笑着,内心却十分期待着屋里的情况。[]
突然,一声柔弱的尖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那老头子被人坐在地上,也开始支支吾吾地大声叫嚷起来。
“什么?”山羊胡子装模作样地听着老头子的话,“哦!你小孙女……多大了?”
“队长,你看!”
少女一手被人提着,半拖半拉地来到了众人中间。
一时间,所有人都忍不住吃惊的神色。
一路上听说陆西的女人生得美丽动人,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这丫头虽然看着是小了些,个子身材都还没能长开,却有着一张极其俏丽的脸。
抓着她的那人早已经兴奋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队长……您简直料事如神啊!”他把人往前又拖了几步,“这小丫头藏在柜子里,那老太婆趁机想要放走,被我逮个正着,嘿嘿……看,酒也在这儿。”
说着那坛酒装腔作势地在几个人手里传来传去,最后被递到了山羊胡子身边。
“队长,前锋队这次立功,都是您的功劳啊……没啥好东西,这酒啊,就当咱们孝敬您的!”
“哟,不错!”
山羊胡子仅剩的那一只眼睛转过来看了看众人,一副又吓人又好笑的模样,他把酒坛掀开来闻了闻,又朝那人甩了甩手:“我不好酒,你们几个随意分了吧!”
所有人懂事地笑了起来,把那名少女扭送到山羊胡子的脚边。
少女早就吓得连哭声都没了,哆哆嗦嗦地看着山羊胡子那只独眼在自己身上四处打量。
山羊胡子换了一副慈爱的表情:“多大了?”
她自然是不敢回答,山羊胡子又更加怜爱地问了一声。
谁知她却是个倔强脾气,居然伸直了脖子直愣愣地看着他。
山羊胡子的脸突然没了表情,只用一根手指上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这样吧,”他想了想然后兴趣盎然地说道,“既然不肯说,那就扒了你的衣服,我自己来看看。”
四周响起了刺耳的笑声,几个人上前,伸手就想去扯少女的衣衫。
只听她一声声凄厉地尖叫着,像极了求生的动物,老头子被人坐在下面,突然哀嚎地大喊了一声:“都给我住手!”
所有人瞬间停下了动作,仿佛老头粗哑的嗓音很是破坏了眼下的气氛。
山羊胡子马上撇了撇嘴,转头看了看那小丫头,又满脸笑意地打量着地上的老头:“扫兴!真是扫兴……难得今天出来,爷的兴致都被你给败光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他已经从旁边人的手里接过了黑牙刀,又让人将那小丫头在地上摁倒。
“对对,把脸留出来,让她好好看着,一会儿我还得问问,爷今天表现得如何……”
“队长……这么玩不太好吧?”
“没事!”山羊胡子又砸吧了几下嘴,一手抬起了老爷子的半边脑袋,另一只手举起黑牙刀就冲着鼻梁砸了下去,“反正越跋那小鬼又管不了我!”
刀身陷进皮肉发出了伐木一般沉闷的声响。
一下又一下,伴随着痛苦的嘶喊,老爷子的脸仿佛瞬间凹了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顺着脊梁一点一点地流走,那少女被人摁在一旁,慢慢地收敛了哭喊,只愣愣地睁着双眼,眼泪都干在了脸上。
最后少女的爷爷还是断了气,她隔着人影侧过头来一直在看。
那是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爷爷,牙齿还紧紧地咬着,有点儿绝望,又有点儿不甘心,两只眼睛全是血,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表情看着自己。
“明茉,你看,这是爷爷做的,只要一按这里呀……听!像不像是风的声音?”
“明茉,快回家,菜都凉了。”
“没事……别哭了!只要有我,没人敢欺负我家闺女!”
“来,到爷爷这儿来……”
好奇怪,明茉的脑袋里突然响起了很多话,断断续续,像是隔了好多年的样子。
最后,明茉终于被放了下来。
一群人伸展着腰身准备离开。
明茉一直看着爷爷那双全是血的眼睛,也没有什么念头,心里空空荡荡的,可正是因为如此,一旦有一丁点黑影,就会变得异常清晰。
那种感觉越来越大,很快就填充了她所有的感知。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站住!”她突然摇晃着自己站了起来,“不如,带我回去吧!”
山羊胡子立马转过了头,惊讶得合不拢嘴。
有意思!当然,这无非是个异想天开的说法,大家哄笑了一阵,马上有人提醒着:“队长,这恐怕不妥,要是被人知道了……”
“那是自然,越将军治下,要是有今天这等事情,咱们哥几个可都得自己砍脑袋,”山羊胡子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把衣服脱下来,让那小丫头穿上……大家可都看到了,我没同意带她回去!”
明茉出奇懂事地给自己套上了青牙军的军装,那衣摆太长,都垂到了膝盖下面,她细心地把衣角卷好,内心却犹如一面墙,牢牢地刻下了此刻的一切。
19. 绝望之情【下】
夜幕完全降下来的时候,一群人刚好回到了半里城外临时驻扎的军营。
山羊胡子得意洋洋地活着回来了,让所有人都起身站在了营帐前。
等到进了营,他转头看了看混在人群里的明茉。
“你!”他叫过一个人,“把她藏到后房去,别让其他人发现了,叫人看着点……”
明茉又像之前那样被人提在了手里,在军营里来回走了有一段时间。
黑暗中却突然有了一道黑影,远远地一路跟着。
在一间堆放着油米的仓房里,终于只剩她一个人了。
因为仓门被关得死死的,所以除了四周的粗布顶棚偶尔透下零星的光,明茉几乎是站在了黑暗里。
她又拉了拉齐膝的衣服,直到这时候,她才慢慢感觉到自己的双腿。
那双腿上全是伤,四肢还有凝结成块的疤。
既然没办法坐下去,那就站着吧!
明茉很快有了这种奇怪的想法,却一点也没有被自己吓到。
她蜷在那件大大的衣服里,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前。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真好,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伤害很容易让人变得坚强,也有更多的理由活下去。这么简单的道理,大家都能明白。
正那么想着,角落里响起了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
黑金色的小人果然还是追了上来,明茉低头看了看它,只见它站在原地,离自己有几步的距离便不再上前。
“怎么?”明茉先问道。
“你好像不一样了。”
“那么你呢?”她弯腰从地上捡起这只小人,“你去哪了?”
“我呀?我不是一直都在吗?”
明茉突然一手扯下了小人的头,一边还问着:“那你为什么不救救他?”
木头小人的手脚瞬间没了动静,只剩下那颗脑袋在明茉的手心里哈哈地笑着:“因为我不想啊!”
漆黑的仓房里重复着人偶的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夹杂着吱嘎吱嘎的笑声。
“因为我不想啊……因为我不想……因为!不想!”
突然,人偶的声音变得异常沉闷,像是被整个塞进了密闭的盒子里。
仓房的门刚好在这时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那道人影终于跟了上来,极快地撬开了这道密闭的锁。
明茉捂着自己的嘴回头望着他,半张脸全在黑暗里,只等那道人影往前走了两步。
她终于缓缓抬头咽了一口气,把手放了下来。
劼崖站在仓房的门口,脚边歪斜地倒着两个看守的人。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青牙的军装,只是少了每人仅有一把的黑牙刀。
混入人群中,倒也十分相似。
明茉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着他,缓缓张嘴问道:“你是谁?你是来救我的吗?”
这个女孩半张脸都看不清,只有那开合的唇齿,里面腾烧着黑色的火花。
“跟我走!”劼崖上前抓住明茉的手,而她也顺势一声不响地跟在了身后。
两人就这样趁着夜色出了军营。
刚走了没几步,半里城方向一支数十人的骑兵,正以极快的速度逐渐靠近。
此时身后的营地也起了躁动的声音,显然是发现死了几个人。
劼崖带着明茉夹杂在两者中间,只能选择往低谷的那头走去。
谁知道刚准备转身,明茉一把拉住了他。
劼崖看着这个已经恢复了常态的女孩,压低了声音怒斥着:“站着是想找死吗?”
“那你准备去哪儿?”
“我不是他们的人,要是被发现,我俩谁都别想活命。”
“你是说?”明茉细细地打量着这个混进青牙军里的男人,“你也不是?”
劼崖看上去也就是个青年模样,眉目清晰,是极为容易记住的容貌。
高鼻梁,嘴角略微向上,和大多数陆西人一样,脸骨极窄,大概比自己高出了整个头,后背稍稍有点蜷缩,不言语的时候,就是一个心事重重的人。
她恍然若悟地点点头:“你是怎么到这来的?”
“那你呢?你又是从哪儿来?据我所知,半里城没有其他活人了。”
这句话,让明茉在极短的时间内转了无数个心思。
据那个叫做方若欺的男人所说,空响堂放出离虫杀死了城里的所有人,是为了某种不得已的原因。
而眼前的这个人,既然知道其中蹊跷,加上看到自己出现在那里也没有觉得可疑,说不定与空响堂有不可推脱的关系。
如果就这么跟着他,说不定可以弄个明白。
明茉想到这里随即埋下了头,换了副可怜的模样:“我家在前面的哨岗,是去目兹峡湾的必经之路,他们杀了我家里人,把我抓到这来的……”
“真的?”
“你不信!你自己到前边去看看……”
明茉激动地伸手狠狠地指着身后的小路,内心被突如其来的悲伤淹没了。
爷爷死之前的样子,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因为说不出话,所以全在眼里。
就算此刻是故意想好要这么说,但她还是忍不住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天从早的喜悦到最后的悲伤,自己那么拼命才回到的家,说好要一起往北边走,爷爷居然为了救自己变成了那副样子,明茉的确再也找不到躲避的理由,感情是忍耐不住的,所以眼泪才会停不下来。
直到劼崖看着她真实难过的样子,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把她揽在了自己的怀中。
他说:“不要难过了……”
这个人的声音就在自己的耳朵后面,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人说这样的话。
明茉赶紧忍住了,又听着远方不断接近的人群,她快速地挣开了劼崖的手:“你走吧,谢谢你救了我……不过我还是得回去。”
“你要回去?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也看到了,”她转身顺着来时的路准备再潜回去,“我像是个容易死的人吗?”
劼崖看着她蹲在夜色里,之前那个哭泣的女孩瞬间不见了,只剩下仓房里那一个半张脸都看不清表情的人。
她冷笑了一声,稀奇古怪地说了句:“那些该死的人,我要让他死才行……”
随即飞快地朝着营地的方向没了踪影。
直到明茉来到了离人群不远的地方,木头小人的声音在她的身体里突然响起,却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听清:“刚才那个男人,他知道半里城的事,你难道不想弄明白?”
“你放心,他自己会跟过来的。”
说完她弯腰混入了人群的后端。
此时越跋正好带着自己的亲卫队,行马来到了营地前。
20. 尺寸人心【上】
越跋的亲卫并不隶属于青牙,从衣装上就能看得出来,青牙军统一是黑色的烫金长袍,而他们则是斜开襟的长衫,质地也较柔软。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这十几个人紧跟着越跋进了前锋队在半里城外临时驻扎的军营,将所有的营火尽数点上。
等到山羊胡子从床上拉扯着衣衫滚落到跟前,整个前锋队几百号人,已经黑压压地列好了队,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山羊胡子进了队伍中间,又停下来快速地套好了衣服,也来不及整理好上下的扣眼,就换了副讨好的笑脸奔到了越跋跟前。
越跋看着他一路跑来,瞄准了下颔就是一脚,他整个人被踢得朝后一翻,想叫都出不了声,只能用手捂着自己的下巴,只有一只眼睛的脸看上去更扭曲了。
“……早上才上的任,出了城门就敢违抗军令。”
越跋这一句话下来,队里连忙滚出了一人,正是之前陪着山羊胡子去寻乐的一个,他上前几步说道:“将军,咱们队长哪敢违抗军令呀?没这么大的胆子……”
“我这顶将军的帽子,只怕也是看在我父亲的脸面上……不过谁要是得罪了我,让我觉得心里边不舒服了,我也可以帮你把头摘下来!”
越跋说这话的时候,字句咬得很是随意,却连最后边的人听在耳朵里,都不免得心头一震。
一句话说完,整场鸦雀无声,这位年轻将领一直以来都是说一不二,所有人心里都像开了一面明镜似的,准备好好看看今晚的风往哪条路上在吹。(.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越跋也就这么站着盯着下边的人,山羊胡子倒是感到了十分的压力,缓缓埋下了头,又拿剩下的那只独眼瞟了瞟之前为自己说话的人。
不知从哪个方向起,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誓死效忠越跋将军!”
这一嗓音在夜空中远远传了出去。
营地中央这群身着黑衣的年轻人,听到这一声喊,都不敢挪动着向左右言语上半句,只能齐刷刷地望着越跋所在的地方,却见他毫无反应。
随后,另一声从不同的位置再次响起。
“誓死效忠越跋将军……”
渐渐地越来越快,随后越来越齐。
整个营地开始爆发出惊人的呼喊,每一个人都跟随着取下腰间的黑牙刀高举过了头顶。
这一字一句的呐喊声像利箭一样同时离弓,然后整齐落地。
越跋一面抬手,一面留意着山羊胡子的动静,只见他擅作主张地起了身,反倒在前方挥动着双手鼓舞着众人。
所有人看到越跋的手势后随即归于平静,越跋也正好向他问道:“队长都听到了,兄弟们都很愿意上阵杀敌。”
山羊胡子眼珠一转,刚想给自己分辩两句,却被旁边那人再次抢了先:“将军,咱们队长是考虑到这些年轻后生,而且轻逻队长也说了,前面很是凶险,所以才带了我们这些个老人,先去探探路嘛。”
说完再转头看了看山羊胡子,一副你快附和的样子。
而他的确也是没脑子,叽里呱啦地顺着这个意思又说了一次。
队伍里随即又出来了几个人,都点着头愿意作证。
人群里再次响起了议论声。
之前那个名叫工沉的,也算好了时间赶在这个点,从越跋身后走了出来。
他此时已经换上了亲卫的软袍,只见他走到山羊胡子跟前,也没个好脸色:“大家有所不知,咱们前锋的领队一向是出了名的厉害,攻破半里城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而且就这件事来说,之前轻逻大人多次带人前去探路,损失确实是不小……而你居然毫发无损的回来了,想必是已经找到了过沼泽的方法!”
出了队伍的几个人听到这些话都不敢再吱声。
越跋也不心急,专心等着山羊胡子非要来接这个话。
等沉默得久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自然也全都落在了他身上。
山羊胡子左右看了看,见的确是再没人敢替自己出头,心知也是躲不过了,只能硬着头皮支吾了一句:“我确实是往沼泽那边去了……”
这么小的一声众人可都是听清楚了,轻逻也顺势再接道:“那是,你可是一路唱着歌上的前线!”
“这么说来……”越跋此时已经是另外一副样子,“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侧过半张脸朝身后点了点头,亲卫队的人立马上前,将山羊胡子两手拖了起来。
他双腿往上一缩,凭空乱蹬着,慌乱间也开始口无遮拦:“将军!这几个人胡扯你也相信!轻逻……这小子!谁不知道他在你跟前干了什么……卑鄙小人!”
“那倒是,谁不知道我干了什么?”
山羊胡子很快被人捂住了嘴,轻逻已经从腰间把黑牙刀抽了出来,将刀身两手捧上,转身看着越跋的意思。
只见越跋咧嘴笑了笑,准备转身进帐:“延误军机,那就切了喂狗吧!”
轻逻点了点头,举着黑牙就向山羊胡子劈了过去。
突然,银光乍起的瞬间,刀口刚落了一半,远处有人高喊了一声:“住手!”
所有人惊奇地回头。
只见人流分散,一个个子极小的人走了出来。
正是明茉。
所有人不免得一怔,军中居然藏了一个女人。
只见她裹着青牙军的袍子,从远处不紧不慢地上前。
所经之处能看清的人,无疑不是发出了惊叹。
等走得近了,越跋这才发觉,这个女人有着不同于陆东人的样貌。
身量小巧,下颔很窄,眼窝却很深,那一张脸,甚至可以说是毫不费力地让人记下了,而且是印象中从未见过的秀丽。
她来到军前,也不向人行礼,依旧站直了腰来回看了看。
侥幸还活着的山羊胡子看到明茉就这么冒了出来,也是吓慌了神,正想直起身来再说上点什么,却被身旁的亲卫一手捂了回去,挣扎了几下也只能浑身松软地瘫倒在地。
越跋当然知道他带了个人回来,却没有料到居然敢自己站了出来:“不错,还省得我花功夫找你……”
明茉只顾着回头看了看,军中有一个人影极快地往前窜了几步,却丝毫没能引人注意,顿时心知那个男人果真是跟了上来,又笑盈盈地回过头去,“那个沼泽,我倒是知道要怎么过去……”
21. 尺寸人心【下】
山羊胡子自从这个女人出现起的所有反应,都被越跋尽数看在了眼底。[.超多好看小说]
他低声提醒着轻逻多加注意,又问道:“你什么意思?”
明茉伸手指了指山羊胡子所在的地方:“我想做个交易……”
“我怎么知道你真的能过去?”
“就算不能!”她扬起头,一双眼睛闪着精亮的光,“你未必还怕我不成!”
“就算可以,你怎么知道我会放过你?”
“那倒不用,我只想跟你要这个人,既然都要喂狗……你自然不会有什么损失,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明茉既然敢出来,除了一定要把人弄到手,也是算准那个男人不会对自己见死不救。
她慢吞吞地看着越跋思考周全了,朝她点了点头。
谁知刚上前几步,就被越跋一把抓起了前襟拖到跟前:“就算都如你所说,我如果还是不想做这个交易……”
“那你岂不是个蠢货……”
轻逻在近旁听得很是清楚,被明茉的言语激得恼怒,正要转身骂上几句,却被越跋伸手挡了回去。
他低头紧盯着这个被自己抓在手心里的小丫头,一双眼睛闪着澄澈的光,嘴角隐隐带着笑,没有一点儿畏惧的样子。
而明茉也刚好懂得越跋对自己正有了兴趣,她懒洋洋地用手指挑开挡住前额的发丝,缓缓地说道:“怎么,怕了?”
越跋手一松便把她扔了下来,同时换了一副忍不住笑的表情:“从没有人敢跟我做买卖,你既然不怕死,那好……不过要是有我不如意的地方……”他朝山羊胡子所在的地方偏了偏头。(.无弹窗广告)
“要是成了,他就随我处置!”
越跋心里只说了句:“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
却又觉得这个小丫头未必不知道自己的打算,他上下又再打量了一番,吩咐了明天一早出发,便遣散了左右,带着轻逻回到了营帐中来。
才进了帐门,轻逻一脸的担忧尽数显露出来,他接过越跋递过手来的外袍,一边又再劝道:“将军,这个小丫头实在是太可疑,那沼泽明明是有去无回,说不定,她就是个奸细!故意想引我们上钩……”
“是可疑,不过却刚好当着大家的面,解释了咱们这一局。”
“将军今天总算是收服了人心……果然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今天的事是你安排得好,兄弟们都很配合,至于那个小丫头……我们目前对这个地方了解甚少,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完全超出了你我的认知。”
轻逻低了头,快速思考着之前在沼泽所遇到的情形。
这个地方绝不一般,搞不好,真的存在牛鬼邪神之类的东西。
“我今晚就跟着她,好好打探一番。”
“我正是这个意思,轻逻,无论这个小丫头说的是真是假,我们都处于被动不利的局面,一定要多加留心……”
轻逻随即点了点头,从营帐中退了出来。
夜色中,他极快地寻找到了明茉的身影。
轻逻虽然不过十多岁的年纪,却是自小培养出了超越常人的技艺,就算是在人数众多的陆东,也是能轻而易举稳坐顶尖的位置。
况且模样和能力同样都是一等一的难忘,尤其是他那张年轻的脸,很容易让人轻敌,这是得天独厚的优势,再加上十足的冷静与机警,让越跋一眼便从人海中选了出来。
他从身后的包里取出一张棱镜制成的面具,往脸上这么一戴,把外袍裹紧,就彻底消失在了黑夜里。
明茉来到了关押着山羊胡子的笼子前,他正隔着栏杆一脸谄媚地求着跟前的几个人:“行行好吧……就给一口,就一口!你还记不记得我救过你一命……”
她远远地停在了营火照不见的地方,看着山羊胡子伸手够着别人手中的水壶,而那几个人正有意无意地,在他跟前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工大人,上边的话都下来了,今后您就是咱们前锋队的队长啦!”
“这次办得不错,以后都少不了大家的,还望各位尽心效力才是……”
一群人叽叽嘎嘎地笑着,明茉体内的小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它朝身后看了看,然后在她的心里说道:“有人一直盯着咱们。”
“也好,”明茉从营火边上退开,缓缓地朝营门外走去,“既然有人不放心,我就带他去瞧瞧。”
明茉顺着夜色在山间小道一路前行,她跑得很快,脚底踩着湿软的泥土深陷出一个个脚印。
而轻逻则踮起脚尖,一步一个脚印地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又轻又稳,若是还有人在后面,定是丝毫不能发现他的存在。
树枝交错的道路越来越窄,头顶的星光被遮挡在了外头,而这两个在黑暗中奔跑或是追赶的人,就像是历来蛰伏于夜晚的动物,黑夜中的一切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轻逻从一截折断的树桩上面避让开来,脚边的袍子发出“嗞啦”的声音,听在耳朵里格外清脆。
他猛地抬起头,明茉似乎并没有注意,瘦弱的身影逐渐远去,使得他不得不收回了神,再次铆足全力继续追赶。
他来过这个地方,潮滑的小路,每一步都深陷在泥里,也让行动听起来格外安静。
再往前不远便是那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庄,村后面有座废弃的黑塔,然后就是沼泽。
明茉在尽头飞快地转身,消失在了村庄的边缘。
轻逻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他猛地大喘了一口,把气息都强行压了下去,心里盘算着明茉果真是跟这个地方有关,加上在黑夜里行动的力量如此惊人,自己甚至不得不拼尽了全力,的确也不容小觑。
“他跟上来了……”
明茉独自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着木头小人的话。
她的眼睛正被一种怪异的黑色所包裹着,随着瞳孔的晃动,一阵短小的黑烟从眼眶里散发出来,又快速的消散在了空气当中。
她在脚边摸索了一阵,捡起一根干燥的树枝,再往家的方向走了两步,原本正想着如何用来引火,却被远处的景象吓得一动不动。
而就在那间屋子前,那个还躺着两具尸体的地方,一阵隐约的火光带着翻滚的白烟映入了明茉的眼帘。
有人已经先到了一步,而且,不是身后伪装进黑夜,一路跟着的那一个。
22. 制墙【上】
“难道他们还活着?”
明茉下意识地问道。(.无弹窗广告)
“哈哈哈……你希望呢?是活着,还是死了?说不定我可以帮帮你呢……”
木头小人被明茉逗得忍不住地笑。
而明茉听到这样的回答,则是瞬间换了一张脸。
她一边向前走一边捏紧了自己的指关节,牙都要咬碎了一般:“早晚我要找到办法收拾你!”
木头小人在明茉的身体里咯咯的笑个不停,又说了些更难听的话,明茉只能用一只手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只听“哎呀”的一声,总算是安静了。
她手里依旧攥着捡来的那根树枝,衣服的边角全都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沙沙”声。
走得近了,房屋的背后,离火光很近的地方,传来一阵泥土的松动。
直到明茉看清了远处的景象,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解。
她猛地闭上双眼按压住自己的异常,又换了副假装呆滞的神情挪动双脚来到了屋前。
只见这里燃烧着明亮的篝火,而之前那个假冒青牙军的男人,正就着亮光挖好了一人深的坑洞,把老两口的遗体放了下去。
“你来了……”他停下来转身看了看明茉,“要过来吗?”
“你为什么在这儿?”
“来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话……”劼崖把手中的长铲递到明茉跟前,“剩下的你自己来吧!”
明茉沉默地接过铲子,把坑洞边上的土往里边推了推。[]
她的后颈一直低低地埋着,整个人开始止不住地发抖,脸上的表情快速地僵硬下来。
至始至终,她都不敢抬头往洞口里看一看。
“我不行……”她突然把铲子往边上一推,“我做不到,我没办法再见他们……”
只要一闭上双眼,爷爷那双被血沁得通红的眼睛就会浮现在眼前,他那副即痛苦又不舍的样子,就像是把额头抵了过来,无时无刻地在盯着自己。
劼崖极快地上前接下了铲子,往前一跨便挡在了明茉的身前。
他宽阔的背影刚好把她遮挡在了火光照不见的地方。
明茉就这么看着他,把坑洞逐渐填平。
铲子带起泥土安静地落下去,手臂负担着沉重而扎实的力量,把一个人在这个世上的痕迹一点点的抹去。
整个过程非常的快,然后他转过头来沉默地看着她,明茉这才发现自己满脸的泪水。
“谢谢……”
她缓缓拉扯出一个笑容,眉角微微地弯在一起,还和以前一个样子。
劼崖心里的防备这才有所放下,但联想到她之前在军中对峙的样子,又忍不住问道:“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你知道从沼泽过去的方法?”
明茉坚定地看着他的脸,眼神缓缓地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了那个新砌的土堆上:“我没有骗你……”
“那好,你一个小丫头,到底有什么本事?”劼崖的语气突然异常强硬,他朝明茉所在的地方迈了一步,整个人带着从上至下的压迫感,“或者说,是被你藏起来的那个东西……”
明茉下意识地开始往后退,却被劼崖极快地捉住了右手,整个人的力量都被控在了那只手腕,使再大的力气都动弹不了。
“说!”
他压制了嗓音再问了一次。
“是人偶……”她慌乱中立马哭了起来,“我爷爷身体不好,我哥长期在半里城里给别人干活,所以伯玎……就是目兹的供奉人,做了这个人偶给我……你说的力量,其实是附魔!”
远处,黑夜中有一小块地方,大约肩宽的距离,不经意地晃动了一下。
树枝与树枝相接的画面突然发生了重叠,像是被篝火的热气所带起的光晕,又快速地恢复了原状。
劼崖的眼睛并没有转动,却也感知到了刚才的不同。
明茉的右手被他牢牢地握住,不断吃痛的瞬间心里的委屈又再一次淹没上来,她扭动着腰身想要从劼崖的控制里挣脱。
极短的瞬间,劼崖平稳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
空气中像是有水纹就这样荡漾开去。
夜色中,这一道波纹以人眼看不见的速度,悄无声息地从一个点,扩散成直径半里的圆。
而劼崖就站在这个圆的中心,站在这个被他所隔绝出来的世界当中。
半里以内,所有的草木都已静止,昆虫的翅膀凝固在挥动的瞬间,绿叶刚好在被风带起的那个姿势,明茉的心也恰好跳起来,正正地停在了胸腔正中的位置。
劼崖缓缓松开抓着她的手,看着她刚好是要放声大哭的表情,脸颊的肌肉抽搐在一起,形成一个僵硬的弧度,上牙轻轻地抵在下唇的中间,下一秒,她应该是要说——“放开我”。
明茉的一只手举在肩膀的附近,柔软的衣袖被以一个甩动的起伏僵化在空中。
几根发丝黏贴在距离耳朵几寸的位置,眼泪刚脱离眼眶的边缘,身上的衣服同样是青牙军的着装,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她体内的深处,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
劼崖静静地注视着她身体里的那双眼睛,它藏在黑暗里,此刻正用凶恶而惊恐的样子瞪着自己。
不同的是它被静止在了这一刻,除了对劼崖这个人的存在感到莫名的畏惧,它恐怕看不穿这短于一秒所发生的情形。
这双眼睛正在不断吞噬着明茉,它看上去既贪婪,又冷漠无情。
劼崖伸出一根手指抬起明茉的下巴,原本十分单纯的孩子,她万分痛苦的表情,应该是在这短短的一两天内造就的。
随后,他转身朝着黑夜里的某一点走去。
那里正好在火光的另一侧,旁边歪倒着三只木桶,桶里金黄的食物洒满了一地。
后面是低矮的灌木,距离地面差不多一人高的地方,空气与空气的衔接点,只要稍微留心,就能看到明显的一根线。
他跨过翻腾的火花朝那一副静止的风景走去,零星的炭火穿过外袍,却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他很快便来到木桶前,那不寻常的景象越发明显,黑暗中像是有什么东西,不偏不倚地刚好被停了在那一个位置。
23. 制墙【下】
劼崖低头看了看,脚下踩的是细碎的荞麦面粉。[.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他脚一扬瞄准那根线便踢了过去,“噗”的一声,漫天的荞麦粉落下来。
齐地的衣衫,腰间突兀着刀剑的前柄,刚好是一个人的形状,从黑暗中整整齐齐地凸显出来。
只是他的脸,藏在一个长长的匣子后面。
劼崖留心查看着这张面具,虽然看上去只是前方的灌木丛,但身后的火花却在上边折射出了细微的光。
原来是棱镜,比普通的镜子光泽度低上了很多,能透视出身后的景象,若不极力观察,很难看出破绽。
劼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游走在越跋身侧的少年,眼前这人的身形看上去如出一辙。
自从地道里出来,再混入云台前军,这个少年日夜跟守在越跋身边,自然也是深入他的记忆。
看上去也就是个刚见世面的年纪,如今却又这般跟上来,若不是刚才露出了破绽,自己还真是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
劼崖伸手猛地将他推向了身后的灌木丛,稀里哗啦一阵滚落的声响,已经超出了能够再度偷听的范围。
待会要是回过神来,这少年也该是吓个半死,况且一瞬间换了地方这种疯话,更别提回报军中了,本人都是不敢相信的吧!
劼崖又回到了明茉跟前,抓住了她那只递在半空中的手,微微使足了劲。
眨眼间,明茉猛地从他手中挣脱开来,一面还撕心力竭地吼着那一句:“放开我!”
空气中响起“突”的一声,所有的动静都回来了,飞速的从一个圆收聚到一个点。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各种声音伴随着下一秒的动作像隔了很久的回音,撞击了他所制造的墙,又反弹回来侵入了他的身体。
“你哥哥也在半里城?他叫什么?”
他不动神色地稳住了自己的重心。
原本哭个不停的明茉听到这句话,突然忍不住停下来抬头看着他:“什么?你也是半里城的人……不可能!明明没有人活下来……”
“……他叫什么?”
“他叫明彻!你们认识吗?”
劼崖看着明茉的样子皱起了眉,半晌间,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柔和。
他伸手摸了摸明茉的头:“果然是有点相似。”
明茉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手掌的重量停留在自己的头顶出奇的温暖,像是隔了很久但心里早已经熟知的事情。
只是,半里城的人都死了,至少那个叫方若欺的人是这么说的,一时间,明茉虽然是信了,却又被疑惑充斥着。
“我叫劼崖,你哥哥很勇敢,我们一起抵抗了入侵……”
当然,后面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毕竟所有人都死了,而自己还活着。
明茉也没有再问,她自然是知道那一晚发生了什么,总得来说,应该比眼前这个当事人还要清楚。
“我叫明茉……”
“你在目兹还有认识的人吗?”
明茉侧过头看着远处的黑塔,夜晚觅食的鸟群正盘旋着回到了高塔的顶端。
她摇了摇头,这世间确实也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那个叫伯玎的人,你说他是目兹的供奉人?”
“是,我们后来走散了……就是他告诉了所有人半里城的事,还叫我们都往剩都去。”
劼崖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心里暗自有了决定,他指了指明茉家的屋子:“去换身衣服吧!你穿这个简直不成样子。”
明茉羞愧地拉了拉重叠的衣襟,想要把自己盖得更深,只是她的头埋得更低,把所有的不自然极好地藏了起来。
爷爷被害的事情,这件衣服下边遮挡的坏心思,他是不知道的,当然也不能让他知道。
于是她温顺地转身朝家那边走去,又怯怯地回过头来:“以后,我该怎么办呢?”
“我送你从沼泽过去,你接着往北边走,找到那个叫伯玎的人,至少,他给你的那个人偶,还有附魔,都不是好东西……让他拿下来,这样你才能过正常人的日子。”
是啊,过正常人的日子,跟从前一样,这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
劼崖温柔的话语流淌进明茉的心里,渐渐燃起了欣喜的火光,却突然烧着了心底的木头小人。
它睁开双眼丧心病狂地笑了起来:“怎么?不告诉他,说不定他可以替你报仇啊!如果他要是问你你就告诉他呀……你怎么藏在军营里,你怎么穿成这样,你怎么看起来像个破烂货一样?你居然指望他会喜欢你?哈哈哈……没人要的破烂,他怎么会看得上你……痴心妄想的破烂东西!”
明茉猛地抬手抹干了泪水,转身就朝家门跑去,另一只手却狠狠地按压着自己的肚子,就像是捂住了木头小人的嘴。
她那一瞬间面目无比的狰狞,所有的仇恨和报复感在心里窜成了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之前美好的憧憬。
只是这本应该属于她一个人的事情,她一个人才能听到的小心思,被劼崖尽数看在了眼里。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明茉身体里回过头来与他大胆对视的木头小人。
它像是抓到了十足的把柄,高兴地举过头顶大肆地炫耀。
只要有这样东西,它就不再对明茉有所畏惧。
只怕再这么下去,时间越长,明茉这个人消失得越发干净。
天亮前,劼崖用泥土浇熄了篝火,而明茉则引燃了昨天夜里捡回来的树枝。
她缓缓推开谷仓的门,把那只火炬扔了进去。
随着渐渐浓密的黑烟,不多时,火光吞噬了整个哨岗,只剩那一座原本就从火焰中无数次复生,再加以见证的黑塔。
“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别留着……”
她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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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越跋正惊恐地跌回到自己的坐榻里,身侧的轻逻手里还拿着那面棱镜,一身的荞麦粉,微微一动便腾了空,来回地打着旋儿。
“这么说,军中果然有了奸细……”
“将军,那人简直深不可测!”
“附魔……供奉人……还有你一瞬间变换了位置?”
“没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粉尘,“没想到他轻而易举地发现了我的存在,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把我换了个位置!我居然毫无察觉!”
“怎么可能?”
“全部都是一瞬间的事情,上一秒还说着话,他抓着那个小丫头,那小丫头说了附魔之类奇怪的东西,然后下一秒,我已经躺在极远的树丛里了!”
越跋来回审视着轻逻的样子,虽然有点语无伦次,但以他的所知与少年的忠心,轻逻绝不可能欺骗自己,更何况是这种常人耳里危言耸听的鬼话。
“别轻举妄动,更别走漏了风声,”他在桌下边握紧了拳,紧张和无知所带来的畏惧却被他当成了躁动的快感,想要征服的欲望尽数写在了脸上,“做两件事,弄清楚山羊胡子和这丫头的关系……还有,等她带我们过沼泽的时候……看看到底能抓住多少东西!”
24. 食物【上】
轻逻根据越跋的吩咐,带领了亲卫队的数十人,整理行装,准备跟着明茉穿越沼泽。
越跋则返回了云台所在的军营,他一面跟陆东上书即将继续西征,一面暗中调配了军力,将收服的前锋队与后备军力尽数安插在了哨岗附近,只等着轻逻发回指令。
于是这一天快要临近中午的时候,所有人在日头下晒着,等着渴得半死不活的山羊胡子,被人拿着绳索从笼子里套出来,再一路拖行到军前。
轻逻眯着眼睛在四周来来回回地寻找着劼崖的身影,却毫无发现。
他的手肘在衣袍间调整了黑牙刀的距离,随时保持着机警。
明茉很快发现了他的防备,刻意凑到跟前来:“要是怕的话,不如就算了,回去跟你们将军求求情,说不定饶你一命。”
轻逻满是鄙夷地看了看她,冷笑着回骂道:“就凭你也敢在我这儿胡说?下作东西!”
她倒是不生气,歪着脑袋笑盈盈地眨了眨眼,也是让轻逻看得心里一怔,不过他很快又恼红了脸让人把山羊胡子拉了过来:“既然将军都答应你了,不如就由你亲自牵着吧!”
明茉大方地接过山羊胡子脖子上的绳索,顺手系在了自己纤细的手腕上。
这一举动倒是让轻逻由衷地佩服,毕竟是陆东从未见过的姑娘,擅自混进军营里就不说了,还敢拿人做交易。
那山羊胡子哭喊了一夜已经没了力气,整个人像晒干的脆萝卜,嘴上的皮因为脱水一咂巴就能掉下一大块来,绳子这么一扯,他就在后边一步一崴地跟着。
于是由明茉带着路,这几十号人慢悠悠地走在山间的小路。(.$>>>棉、花‘糖’小‘說’)
劼崖暗自潜伏在队伍的后端,湿软的泥地稀里糊涂地踩踏出凌乱的脚印,早已没有了昨晚夜里的痕迹。
等到了夜里很深的时候,远处的天空甚至有了发亮,这群人终于站在了哨岗前。
这片土地散发着焦苦的气息,大火过后,松脆的木质房屋被烧成了一堆炭渣,只有那座漆黑的高塔,仿佛火光来到它的脚下,却始终不能把它给点燃。
于是等烧光了四周可吞噬的物体,也就尽数熄灭了,所以它跨越了时间一直站在这里,只是这一次,不知会看见怎样的历史变化。
轻逻一眼就辨认出昨晚摔下去的地方,他刻意留在石头上的记号,细长的刀痕,刀口极其光泽而圆滑,前后都是一样的深与宽,只有黑牙刀的硬刚才能留下这样的痕迹。
终于到了这里,越跋也会部署好军力,只等自己掌握过去的方法。
趁着晨光能看得清了,轻逻马上让人在沼泽边上着手布船。
跟一开始进半里城水道的船相似,这种船船体厚实,两头的舷较高,每艘大致能坐上十余人的样子。
轻逻看了看远处的明茉,又不动神色地回头。
昨夜篝火燃起的地方早已是一片焦黑,就连自己滚下去的矮树丛,都是一点也没能剩下。
转眼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虽然也是自小长在军中,但也不免让他觉得后怕。
后颈的汗毛突然就起了层层冷疙瘩,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极近的地方盯着自己。
那个穿着青牙军装的男人,他手中没有随身佩戴的黑牙刀,眼前就这么几十号人,照理说如果他混在里面,是一眼就能找到的。
回神间,轻逻发现远处的明茉不动神色地一直看着自己,那双透亮的眼睛藏着复杂的笑意,她就这样一直盯着,嘴角弯得越来越高。
直到沼泽边上的人把几艘船尽数推下了水,一路跑过来回报。
明茉立即拉了拉手中的绳子,带着山羊胡子上了其中的一艘,轻逻赶忙几步跟了上去。
等攀上了船舷,周围的人也悉数坐了下来,再伸腿一脚蹬开了岸边,她这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把眼睛都蒙起来吧……还有耳朵,都堵上,只要看不见听不着,就没什么事啦!”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着轻逻,等着他下一步的指示。
这时船已经飘飘荡荡地离开了陆地,水色越来越黑,一眼看不到底。
远处有巨大的物体在水中翻了个身,渐渐地越来越近。
就这么走了一会儿,所有人都不敢吱声,心里边却发起了毛,挨个伸直了脖子等着轻逻的意思。
只见他坐在明茉身边,不敢相信地眯了眯眼:“这就是你的办法?”
“要不然呢,你还有更好的主意?”
“你到底想搞什么花样!”
“我说……水里有什么,你是知道的吧?你听听!”
什么东西摇摆着身体靠了过来,把水花搅得哗啦直响,就像是沸腾的开水里直接下了一条活鱼,难闻的气味也越来越重,有人开始忍不住拍起了胸口,捂着嘴一个劲地干呕。
明茉把手指拿在嘴边摇了摇:“千万别回头哟……”
轻逻头上的汗就这么一路滚到了后背,听着身后的东西逐渐逼近,他也只能飞快地扬了扬手。
一时间,亲卫队的人纷纷忙着解下腰带蒙上了自己的双眼,再找细软的东西把耳洞堵上。
明茉看着他们各自慌乱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木头小人在身体里“哎呀”了一声,她转身踢了踢脚边被绑好的山羊胡子。
“还剩一个呢!”
木头小人对她说道。
“这一个自然是多余的,就不必蒙了。”
山羊胡子惊恐地看着明茉突然跟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吱呀”的一声,速度很快,有什么东西从水里一跃而出,齐刷刷地扫过了木质的船身。
伴随着木头被拧碎的声响,周围接连响起了惨烈的呼喊。
快得什么都没看清,但山羊胡子也忍不住扯起了嗓门,爆发出一声声嘶哑的尖叫。
明茉听得烦了,一脚迈出去正正地踏在他的嘴上。
“哈哈哈哈……”她高兴得拍起了手,“真好玩!”
山羊胡子直接被踩断了两根牙,随着他呼噜呼噜地几声,牙齿混着血水顺着喉咙直接滚了下去。
一瞬间,整个水面只剩下这一艘船。
那些水底的东西摇摇摆摆地围住沉船的地方,一阵巨大的咀嚼声传来,还有浓浓的血腥味。
船就这么从冒着血泡的水中慢慢地游过。
劼崖坐在船尾埋头看着下边的东西分食着落水的人。
而这艘船上的人,大多都是蒙着眼睛堵住了耳朵,一动不动地窝在船舱里,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只有明茉身旁不远的地方,没有塞上耳洞的轻逻早已汗湿了整个后背。
他全身都在颤抖,牙齿也禁不住发出“咯吱”的碰撞声。
突然,身边的人猛地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手腕,让他忍不住一怔。
“别动!”
越跋的声音在他耳边急促地呵斥了一声。
25. 食物【下】
叫做剩都的城镇,位于陆西的中央,是神权所在的地方,厄支河流从城南经过,这里自然成了富饶之地。(.无弹窗广告)
这一天,神庙的广场已经密密麻麻跪满了从各地赶来的陆西人,祝祷的声音响彻天地,来往的飞鸟在城镇上空盘旋了几日始终不敢落下来。
神庙里的人在原地转了几个时辰,不时透过狭小的格子窗望着下面蚂蚁般跪地的人们,乌压压的一片,甚至越来越多。
这几个人不得不扯着嗓子喊话,才能在唱祝声里彼此听见说了什么。
“怎么还不出来,会不会有什么事?”
“这神谕怕是请不到了……”
“啊?你说什么?”
“把那边窗再关上点,根本听不见!”
“我说这都第几天了!你看外边的人,都跪不下了!”
“对了……我听上深堂的人说啊,午姥都进去好多天了!”
“午姥?怎么会是午姥?现任的圣女呢?”
“怎么,你不知道?高塔那边儿的灯熄了好长时间了,听说……圣女失踪了!”
“就是就是!侍奉的几个丫头全都被挖了眼睛,现在还挂在房梁上呢!”
“怎么可能!别胡说!”
“哎呦我哪敢呀!上一道神谕的事情你没听说吗?就是因为圣女不见了,所以才让午姥临时顶上的……”
“诶!说是午姥下来就说了好多奇怪的话,什么黑烟……北火,神迹消失了!”
“这简直就是亵渎!”
“依我看,北冥神多半是犯了怒,降罪于我们!”
“完了完了……十长老也不想个法子,是不是跑了?”
“不可能啊,映大人不还在上边吗?”
“他懂什么!自求多福吧!”
谣言最开始是从这里起的,怎么传了出去就不知道了,人群在无助的时候最容易信以为真。(.)不到两个时辰,神庙下的广场就传出了隐约的哭喊声。
不过在这间屋子的上边,是一间格外富丽的堂屋,映大人,十长老之首,是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他正从少女捧至身前的金盘里,来回翻找着样貌可人的坚果。
纱帐隔绝了这几日火辣的日头,也阻挡了层层交错的祝祷之声。
不一会儿,门后转出一位神情严峻的老妇,她招呼着少女退下,一面弯腰问着:“大人,今天这些,可还满意?”
映大人从宽大的长桌里抬头,满脸的油渍顺着衣领流了进去,他嘿嘿地笑着,又稀里呼噜地从碗里大嘬了一口:“不错!午姥,还是你最会办事,知道我喜欢新鲜的。”
“只怕今后,我无法为您效力了……”
映大人吃惊地停下了嘴,只听她说了一句:“大人不如回去告诉长老会的各位,就说午姥无能为力了。”
映大人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又继续在桌边寻找着吃食,只等他啃下了大半只鸡腿,才说道:“怎么?换个法子来要挟我?你真以为,外面这群蝼蚁磕磕头,你就真把自己当神了?要不是长老会大把银子把你们供着,你以为你是个什么玩意儿?给我回去好好跪着,想办法把神谕请出来,要不我就亲自扒了你这身衣服,让你在城门上晒着!”
“不过你不想干了也可以,”映大人突然又接了一句,“反正谁都可以,我看刚才那女孩就挺好,明儿个把圣女的帽子往她头上一戴,就你没什么事了。”
午姥像往前一样顺势着附和了几句,又说道:“我在这好多年了,每一代的会长,都会在这间屋子里,和百姓们一起祈祷,毕竟神谕也只是一句话,能不能传达下去,很多时候,还得靠各位长老。我懂得不多,看得却也不少,敌军目前已经过了哨岗,很快就会到达目兹,对了,你难道没听说,北火已经没了?”
映大人听到这里,突然收敛了笑容,午姥则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根碎骨向他抛了过去:“快逃吧,趁现在天还热,否则就你这身肉,只怕落在了所有人的后头。”
随后她便从屋里退了出去。
映大人一个人坐在桌边,窗外的人正齐声呼喊着什么,他侧过半张脸看到头顶的窗户被震得哐哐直响。
而远处蓝色的天空里是一群接一群来回盘旋的鸟,其中有一只锐利的身影,正展开双翅,划过所有重叠的鸟群,朝着神庙笔直地飞来。
越来越低,映大人赶忙起身,把手里的半根鸡腿朝桌上这么一扔,在腰边上胡乱擦了擦手,转身推开那扇圆形的窗户。
那只黑翅鸟精准地在窗台上收了羽翼,一双蓝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嘴里发生嘶哑的咕噜声。
它在呼唤着映大人向它靠近,随后它低了低头,朝着映大人递过来的手臂砸吧着嘴撕咬了一口。
那只手臂跟其他的四肢极不相同,不仅到处都是被扯掉了皮肉的伤口,还出奇地肥壮。
映大人就这么站在窗前,挽起一只袖子喂养着自己的鸟,还一面回头注意着门那边的动静。
等它咕噜咕噜地吃了个饱,映大人才一手捉起它的翅膀:“你个贪吃的畜生!带了什么消息回来?”
就这样半个时辰后,映大人的随身护卫,一个身材高大,模样丑陋的中年男人进了这间堂屋。
映大人正把鸟放回到架子上面,然后一边冲他招手:“山鹰,他们找到那个人了……把话传下去,请十长老的各位,到我的早餐桌上来……”
26. 白离之刃
沼泽中飘荡着这艘船,所有人都静默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有被捆绑了上身的山羊胡子,因为被吓得半死,不时发出了奇怪的声响。[]
明茉坐在船头,心里盘算着各种心思。
劼崖隔着这几个人的距离就这么看着她。
她身上那个邪恶的东西,似乎是出于对劼崖的忌惮,已经安静了很长时间。
除非那个小人作祟,谁都没办法看穿一个正常人的想法。
此时炎炎的日头渐渐走进了乌云里,原本黑沉的水面一时间变得更加黯淡。
一阵凉风从峡湾的那头推着云层突然吹来,所有人都忍不住一个激灵。
“看样子,是要变天了。”
明茉木讷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耐着性子地说道:“半里城在海边,所以不会下雪,每年冬天的风从剩都那边过来,雪只到哨岗前的位置,所以我听说,剩都的夏天,只有短短的十几天呢!”
劼崖却只是不吭声,明茉知道自己讨了没趣,只能用手挑了耳边的发丝,又支吾着唱起了一首不着调的歌。
而混在人群中的越跋和轻逻,正一边极力探听着周围的一切,一边强忍着不显露出来。
这个女孩在跟谁说话?轻逻忍不住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如果没猜错的话,一定是之前出现在哨岗的那个男人。
消瘦的身影,眼神像蛰伏在夜里的动物,时刻装满了戒备与怀疑。
这时呼噜呼噜的几声,趁着日头看不清楚,山羊胡子从鼻子里喘着粗气,居然抖了抖双腿摇晃着站了起来。
明茉和劼崖都错愕地看着他。
这个人也是彻底没了心智,摇摇摆摆地倒转过身去,“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船舷上,半个身子搭在外边,脸都快贴进了水里。
他嘿嘿地笑了笑,朝着水中小心翼翼地说道:“喂,老头!找我是吧?去那边?好好!你让开点,你让开……对!我这就下来……”
劼崖的心中顿时闪过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果然短瞬之间,山羊胡子突然双腿一蹬,“扑通”一声扎进了水里。
明茉的一只手还系在那根绳子上面,被巨大的力量一拽,像拔草一样跟着滚下了船。
劼崖随即往前一跃,极快地闪过了整条船上的所有人。
只觉得风一样的速度扫过了脸侧,然后一阵银白的光落了下来。
越跋和轻逻都忍不住浑身一怔。
这人居然一直坐在身后,而他穿越整条船的速度,连身旁的衣角都没有带动,更不用说是触到了什么人。
等明茉回过神,她已经被劼崖一把提起扔回了船仓。
手上的绳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削断了根,顺着斩开的位置一路碎成了粉尘。
她错愕地瞪大了眼睛,摸着手腕来回看了看,耳边还回荡着“噌”的一声,像金属一样剧烈的回音。
而劼崖站在她的身前,低头看着她的脸,右手正把一道银白色的光推回到了自己的背里。
“那是什么!”
她惊奇地伸手指了指劼崖的身后。
劼崖见她没事,独自转过身去没有回答。
明茉跟着支撑起身体,往前几步仔细打量着劼崖的后背。
什么都没有,平平整整,而且完好无损。
她忍不住想伸手碰一碰,嘴里说道:“你把它藏哪儿去了?”
心里的小人却在惊叫着:“是骨刀!他居然有这种东西!”
“什么?”
她立马忍不住脱口而出,又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劼崖站在那边一动不动,却把这一问一答听得很是清楚。
木头小人像是受到了十足的惊吓,在明茉的身体里上下翻了个身,努力寻找着可以躲藏的地方。
她一时间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了这股强烈的恐惧,捂在脸上的双手抖个不停,眼眶里瞬间沁满了泪水,腿一软就整个瘫倒在地。
直到这种冲撞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随即而去的还有明茉的不安与悲伤。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刚才还怕得要死,就像是站在了死亡的上一秒,此刻这种情绪突然就不见了,只剩下一阵莫名其妙的空虚感。
就像是,终于有了自己该有的那一种感觉。
不对,完全不对!
她立马转身扑到船边上朝着水里来来回回地寻找,此时的山羊胡子可是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说好要自己动手的,说好一定不能放过他,为什么让他这么轻易就死了!
明茉忿恨地哭喊了一声,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支撑的那根骨架。
还好劼崖从身后过来一把拉起了她,又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没事了”他指了指明茉的肚子,“那个坏东西,暂时睡着了。”
“什么?睡着……那它还会再醒过来?”
“你如果和我待在一起,应该就不会了。”
“你是说,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明茉不禁期待地回过头,一双眼睛轻轻地眨了眨,泪水在睫毛间微微地颤抖,她在等着劼崖回答这句话。
原本不忍心用生硬的语言伤害这个心智单纯人,但劼崖不知道怎么了,麻木地张开嘴,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误会了,等到了目兹,你就没我的事了。”
明茉听到这里突然就怔住了,嘴角逐渐耷拉下来,眼神里的光一点点地退了下去。
她摇了摇头,又缓缓地笑了笑,继续强咬着牙:“原来如此……谢谢你肯救我,对不起,都是我痴心妄想了。”
“行了!等过了这个地方,找到那个叫伯玎的人,你就可以安心了。”
说完这些话,劼崖自己也有了疑问。
原本有温婉而不伤人的方式,但不知道怎么了,这些拒人之外的语言,就像是拉不回弓的利箭,不受控制地刺穿了别人。
其实他只是想让明茉知道,如果待在自己身边,指不定会有多危险,毕竟这个女孩对幸福期待的那种眼神,任凭谁多看了一眼,都不忍心忘怀。
这时不远的地方已经能看到岸边。
劼崖拉紧了自己的外袍,而明茉则在他身后压抑不住地呜咽了一声。
他侧回半张脸,却又对这一切始终无动于衷,和自己被掏空的胸腔一样,现如今都长满了荒草,哪里还有知觉可言。
远处是被低谷所庇护的目兹峡湾,原本只有每年冬天的雪下过来,才能沿着结冰的沼泽一路走进去。
所以目兹的冬天也是格外的热闹。
半里城的花酒,被卖成一箩筐金币,又从中央大道的商贩手中换成各式的美食和丝绸。
每当这样的节日,每家每户总会从天凉的时候开始筹备起今年的货物,再赶着第一场雪出门。
目兹山岗后边的彩灯总是早早地亮了起来,明茉站在哨岗前面都能看得见。
这时所有人都知道,清宵节就要来了,可以走出家门,放肆地买这一整年都盼望的东西,不顾教义的束缚和心爱的人说着话,大家一起欢笑着喝酒,夜不归宿,或是做些没人计较的事情。
凉风如期而至,而明茉却提前到达了目兹峡湾。
山岗那边原本该在今晚点亮的彩灯,如今抬头依旧是漆黑一片。
连整个峡湾都是,早已没有了多少人烟。
劼崖先跳上了岸,又回过身来叫她。
等两人都站在了陆地上,船里的人早已开始感到不安,又不敢随意动弹。
除了全程没有堵上耳洞,格外关注的轻逻和越跋。
明茉半晌不敢开腔,怯怯地看了看劼崖。
“这些人留着也是后患!”
说完他扶住船弦大力一推,船身又摇晃着回到了水中。
眼看这艘船快要走远,越跋专心等着这两人离开了河岸,急忙摘下了自己脸上的腰带,和轻逻一道快速地解开了其余的几个人,从船上翻身下来,顺着水流安静地摸上了岸。
此时的越跋哪里知道,虽然不动神色地潜入了脚下的这片土地,虽然即将摸清各种令他疑惑的东西,但冬夜之后,他将被当作诚意十足的筹码,抬上两军阵前供人交易。
若是岁月回转,他定不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27. 初遇
和之前预想的一样,目兹峡湾已经没剩多少人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山雨欲来的那一刻,这两个人就像是走进了一座空城。
树叶从枝头上摔下来,一瞬间就颓败了颜色,劼崖随便推开了一户人家的门,“吱呀”的一声,除了腐坏在锅里的汤羹,根本找不到新鲜的食物。
他从衣橱里胡乱捡了一身干净合身的衣服,又找到了明茉能穿下的,等她洗漱干净再换上了身,窗外的大雨已经落了下来。
黑沉的天空里一道闪电劈过,山岗那边被照得发白,半个挂钟的影子在山林间凸显出来,沉重的钟面一动不动,就这样静默地看着整个峡湾。
明茉在炉子里升了火,温暖的感觉开始充斥着整个不大的房屋。
她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条毯子,就这么裹着自己躺在了火炉前的地板上。
外面的雨正噼里啪啦地打着地面,耳廓都是轰隆隆的回音。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虽然很饿,但那个木头小人一直端正地躺在自己的胃里,感觉什么也吃不下去。
劼崖拉好了门窗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他把双脚挪动着朝着火炉的地方放了放,半个身子依靠在桌面上。
手边刚好有一只杯子,里面剩了一些干枯的茶渣,整个杯底都是枯黄的颜色,却被火光一闪,折射出了清澈的蓝光。[.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劼崖的头脑很快随着疲惫的身体晃出了神,他朦胧地看着这块蓝色的暗光,一闪,又一闪,手指无力地抽动了一下,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就这么不发一语,在逐渐到来的黑暗中进入了第一个梦乡。
手伸出去,旁边的墙异常的冰冷,这座墙非常的高,上端都被雾水给遮住了,手指一用力,湿润的泥土连着冰渣一起掉了下来,半个手臂都没有了知觉。
劼崖站在这扇墙的下面,右侧是弧形的墙面,一直往前延伸,左侧是漫天的大雾,直觉告诉他一定要远离那边。
身后传来大雨的声音,雨点打在地面上传回了剧烈的响声。
他茫然地抬头看了看天空,白茫茫的一片,这种感觉很奇妙,站在干燥的气候里,却能听到别处的雨声。
于是他开始沿着墙面朝前走,一手扶着冰冷的墙,石块与石块相连的纹路给了他清晰的触摸感。
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感觉像是在漫长的时光里穿梭了很久,双脚沉重地快要陷进了大地。
他觉得自己开始衰老,头顶的头发顺着肩膀一直掉落下来,脸上的肌肉承受不起表情的变动,直到他僵硬的指关节,逐渐传回了一丝丝温暖的感觉。
他慢慢地低下头来看了看,石缝中间散发着温暖的风,而那一场大雨,听起来好像是突然到了前面。
雨水下个不停,疯狂地击打着大地。
那场雨在呼唤着他继续向前,于是他开始顽强地挪动着双腿,想要到前方去看看。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继续,不要停,只要这么一直走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的下一秒,他的右手突然触摸到了柔软的青草,带着春天过后的热气。
墙依旧是弧形,一直向远方延伸,左侧的大雾看不清一步以外的任何东西,而他扶着的石板,被绿色的青草所覆盖,蓝色的花朵夹杂在其中,散发着零星点点的光。
看上去像是整片山岗被侧立在了天与地之间。
他原本空洞的内心突然传回了真实的心跳,那种紧张与期盼的感觉,包括他想要的所有情绪。
远处能看到一道从上而下的雨帘,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每走近一步,震耳欲聋的声音也愈发的强烈,耳骨开始嗡嗡地疼,他却一刻也无法停下来,急切地想要奔进那场雨里。
就这么从上一个冬天走进下一个季节,眼看着还有一步的距离,一个女人的声音却附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叹了气,听上去像是子兮在说:“快醒一醒!”
劼崖猛地从凳子上起身,手边的杯盏被碰得“哐当”一声,他急忙伸手去接。
明茉在地板上发出轻轻的喘息,又回到了梦里。
炉火里只剩下一些暗红色的灰烬,夜色从窗外透进来,雨已经停了。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又把手里的杯盏翻转过来看了看。
还是干枯的茶渣,一半倒在了桌上,而临睡之前看到的蓝色光点,多半也是幻觉。
此时的目兹峡湾已经陷入了完全的安静,连月色都躲进了云里。
大雨过后的天空比之前清冷上了许多,植被上的水珠堆积不下,一个劲地往下落着。
很远的地方都能闻到草木的味道,屋檐下偶尔有翅膀的煽动,还有咕叽咕叽的呻吟。
从窗户看出去恰好是座拱桥,右侧是绵延的田地,左侧是盘踞在一起的房屋。
劼崖正好想要继续坐下,窗外的桥头却突然窜起了一个人影。
看上去是个男人,个子很高,他一脚踩踏在桥头的石阶上,整个人从地面弹开大约十尺的距离,“嗖”地消失在了很远的地方。
随后才传来男人兴奋地呼喊,那一声在空中荡漾开去全是回音,引得今晚所有未眠的人都抬头去看。
在此时推开窗户追出去的,不止劼崖一个人。
同一时间,身穿黑袍的人影突然出现在那个男人身后不远的街道。
每当男人在屋后跃起,再往前消失一段距离,他都能像一个鬼影一样精准地跟在同样的轨迹。
劼崖刚从一个挂着彩色布条的商铺边上转过了身,抬头间,男人已经消失在了西南方向,而黑云一卷,连着声音都被吹散在了风里。
四下回头看了看,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弯曲爬升的小路。
想要从这里过去,看来只能顺着坡道一路绕行。
28. 接头地
男人从空中跃过,轻巧地落在一块牌匾上,他蹲在那里用双手支撑着自己,弯下身来看牌匾上的字。.
这块牌匾立在一座两层高的屋子前,上端恰好是一人宽的距离,下端是一个单膝跪行的人像。
它一只手搭在身后,另一只手高举过头顶,整块石匾刚好被它托举在手心,像是一本书一样。
男人倒挂在上边,看着碑面上写着“念书堂”三个大字。
他跟着喃喃地念了一遍,然后说:“看来是这里。”
随后他站起身来,用手在眼前这么一搭开始来回地张望。
石像边上出现了一个人,朝他点了点头,随后这个男人双脚一蹬跳了下去,正巧落在那个人身前。
“时间刚好……”
男人抖了抖腿脚,跟着这个人朝屋里走去。
引路的是个上身精壮的中年人,他走在前边,后颈有一个类似鱼钩的图腾。
男人往前佝偻了上半身仔细地看了看:“原来你是个供奉人。”
“没错……”他的嗓音出奇的沙哑,靠喉头的滑动发出沉闷的声音,“往这边!”
念书堂的大门整齐地躺在了地上,这两个人从门上跨过去,一进门厅,厚厚的书卷洒满了整个地面,踩上去几乎听不出动静。
往右走是一条长廊,这头立了一个外形扭曲的木头桩子。
引路的供奉人停下来,伸手敲了敲这块木头的某个地方,整条走廊的顶端突然亮起了火光,把藏在房梁里的油线烧着,照亮了脚下的路。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走廊的尽头原本是条死胡同,火线顺着两端过去,在尽头勾勒出了一道门的形状。
供奉人转身瞥了一眼身边的男人,朝门那边偏了偏头。
“我自己过去?”
“要我把你踢过去也成。”
“等等!”他摆了摆手,然后狠狠地戳了戳供奉人的肩膀,“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万一我不是你要等的人……”
“怎么,还有人不认识你?况且有哪个疯子能在半夜三更爬这么高?”
男人跟着冷笑了一下,倒是很认同他说的这番话。
然后他独自一人摇摇摆摆地往门那边走,又压低了嗓门接了一句:“真不知道谁教的,这么没规矩!”
“下次要来别选别人睡觉的时候!”供奉人看着他进了走廊,扯足了嗓门在后边喊,“要找我上边的人很容易,他就在门后边等你!”
等男人跨到了门前,在门锁上凭空来回地画了画。
石头砌成的墙面快速地向后落下,供奉人马上“唰”地掐断了身后的灯,还忍不住再骂了一句:“大半夜的……神经病!所有人都没得睡!”
石墙后面和外边的天色一样的暗,门洞边上已经迎来了一个人,个头只到男人的胸前。
这小个子扑上来热情地弯腰行礼,胡子都拖到了地上:“大人,您终于来了……”
来访的男人也不等他说完,抬手按住他的脑袋,往后这么一推。
那人“咕隆”一下没站稳,一屁股坐倒在地,男人刚好从他让开的位置进了屋。
这间屋子整个就是个圆形,没有屋顶,往上越来越小,藤蔓从高空垂下来,挂在四周的墙上。
屋子中间放着几块石头,男人走过去挑了一块直接躺了下来。
小个子从地上翻起身,蹦蹦哒哒地蹭到跟前:“大人,您这么晚来,有啥要紧事吩咐?”
“我约了人,借你们的地方用用……”
“那我让人去门外接一下?”
“不用!”男人朝外边看了看,“出去……”
小个子茫然地瞪大了眼睛,胡须在嘴唇边上轻轻地跳动。
“怎么?没听明白?”
他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
小个子不敢违逆了这个男人,急忙悻悻地退了两步。
“把门给我带上,还有!那个神庙来的蠢货,去告诉他,赶紧给我滚蛋!”
小个子又狠狠地弯了腰,双手提着胡子往门后边退,期间还绊了一下,一脸搞不明白的样子。
等合上了门,男人才站起身来,抖了抖肩上的雾水,又顺好了自己的头发,脸上也有了平和的表情。
他朝角落里看了看,伸直手臂朝自己身边划了一圈:“过来坐吧!”
黑暗中,一个女人缓缓地走了出来,她把头上的兜帽轻轻地取下,一张脸在天光之下依旧泛着白。
男人看着她温柔地笑了笑:“终于又见到你了。”
女人把额前的长发抚到了耳后,一双眼睛也一直停留在男人的脸上。
那双眼睛或许正是让人着迷的原因,只要看上一眼,就深深地陷了进去,再也无法自拔。
“耍什么花招?”
“要不是搞这么大动静,你肯出来见我?”他上前一步死皮赖脸地抓起了女人的袖口,“术清姐姐,要见你真是太难了,要不,你还是跟了我吧!”
术清只到他肩头的位置,虽然已经是这么近的距离,但她依旧直视着男人的眼睛,也不往后退上一两步。
男人见她这副样子,再也忍不住埋下头,在她的耳后嗅了嗅,然后用低沉地嗓音轻轻地说道:“就是这个味道,你虽然不肯现身,我也知道你在这里。”
术清从他的手中缓缓地抽出了自己的袖子,灰色的瞳孔瞬间有了一丝杀意。
男人倒也不怕她,却还是乖乖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一面又像个无赖一样歪了嘴:“我一知道方若欺没跟在你后边,就立马赶了过来,好不容易能单独跟你说上话……”
“你倒是挺清楚。”
“当然!”他说到这里收敛了脸上的笑,严肃的眼神开始像刀子一样落下来,看得人心里发疼,“你不肯出现,要掌握那小子的行踪,反倒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情!”
之前嬉笑的模样没了踪影,他突然也有了几分威严。
术清本是一个能轻易看穿他人心思的人,知道这个男人只不过随意嬉笑两句,眼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29. 施舍
她从身侧绕了过去,仔细看了看这间屋子:“没想到还有这种地方。[.超多好看小说]”
“暗会的接头地!”男人展开双手,隆重地转了个身,“世上有无数个入口,都能进到这间屋子……这次是专程想带姐姐来看看。”
“目兹的入口在念书堂里?”
“没错!为了今晚,我还专程让人知会了神庙里的人,把半里城的消息放了出去,”他自豪地扬起了下巴,迫不及待地想向术清邀功,“怎么样,做得不错吧?瞬间就没了人。”
“那个叫伯玎的,是你的人?”
“伯玎?”男人皱着眉头,很是回想了一阵,直到脑海中出现那个木讷的身影,“他呀,就是个没脑子的,我让人在边上劝了两句,说百姓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果真是一五一十地全招了。”
“……那边怎么样了?”
“这就是我来的原因,慕馋子带着那个小丫头,很快就会回到剩都,映大人也已经传召了长老会,时间正好……”他温柔地笑了笑,停下来看着术清,“这次多亏有你!”
术清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戴上兜帽,转身就要往门那边走:“北冥神选中的那个人,我会继续去找……”
“等等!”男人立即在身后叫住了她,等着她停下了脚步,“以前在空响堂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早晚都会是我的,所以这么长时间了,你终于肯加入暗会,你说……也算是跟了我,对吧?”
“哦,是吗?”她只回头看了一眼,又说了句,“那你叫什么名字?”
便彻底消失了踪影。
男人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静,最后只是很小声地回答着:“我呀,我叫傲赴……”
然后他抬头望着那一块圆形的天空,嗓音里有着说不出来的苦涩:“你果然是不记得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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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书堂再往前走,就是目兹的神庙,术清行走在旁人看不见的夜色中,劼崖却突然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两个人一时间都停下了脚步,相互确认着对方是否看到了自己。
劼崖只知道这个女人不同于一般人,她的身体快要融进了周围的景色,与其说是一个活人,不如说是鬼魂。
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空气里都像是氤氲了一场大雾,她就站在那团白色的后边,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于是他立马背过手去,按住了自己腰间的刀刃,然后把头埋了下来,缓缓地朝前迈步。
术清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他,等待着这个男人抬起自己的脸。
两个人越来越近,从十步到快要咫尺的距离,劼崖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自己,随时准备拔出那把银白色的刀。
而随着他的逐渐逼近,术清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内心的猜忌与提防在不断地加深,先发制人或是保持不动的想法也在不断地更替,直到劼崖与她擦肩而过,两人都暗自发了力,准备着向对方出手一击。
突然之间,就在这个时候,远处高阶之上的神庙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两个人影出现在那里,其中一个老者把另一个人送了出去,转眼就看到了台阶下边的劼崖。
他奋力地招了招手,大声地喊着:“喂!还能走吗?伤得重不重!”
劼崖忍不住一愣,腰间的手缓缓地放了下来。
术清趁机退了两步,彻底卸下了心中的防备。
等到他再回过头时,那个白色的人影早就没有了踪迹。
“快上来吧!还剩了些东西,都可以拿去……”
那老者在上边挥了挥手,劼崖只能一路攀爬上台阶,跟着他进了空荡荡地神庙。
“伯玎那臭小子,一天到晚不干好事,所有人都往剩都那边去了,剩下的都是我们这种腿不好的。”
老者一边唠叨一边带着他穿过了大厅。
里面是一块方正的空地,尽头竖立着一尊神像,端正地跪卧在地上,双手扶着膝间的石盆,脸上一半是笑,一半是悲伤的表情,合在一起有一种说不清的肃穆感。
“你看吧!”他指了指神像手中的石盆,“泉眼没了,听说其他各地的神庙都被封了,不准人进去,搞得人心惶惶的。”
“那你怎么还放我进来?”
“白天不敢啊!不过整个目兹都快没人了,也没人看见不是?”老者说着伸手拍了拍劼崖的后腰,“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药,还有些吃的,都是伯玎走之前留下的。”
随后老者塞了两大包东西在他手上,又无奈地笑了笑:“年轻人,快往北走吧!过了今天,还指不定是什么样子呢……天快凉了,再不找到歇脚的地方,就不好过咯!”
劼崖看着他无奈地叹了气,忍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那些人快过来了,你打算一直留在这儿?”
“我这么大年纪,就不去了,况且我也舍不得这个地方……走吧!”
劼崖被推了一把,快速地解开手中的东西,只拿了两块干硬的饼,剩下的尽数推回到了老者的怀中,他说了一声“保重”,没等老者回过神来,就已经转身出了神庙的门。
老者呆立在原地,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地念叨着:“我为什么要走?前边的人要是看见这些,只怕恨不得都抢了去。”
他转头望着那尊神像,神一直静默地跪在那里。
随后劼崖赶回之前栖身的地方叫醒了明茉,随意整理了行装,一路趁着夜色爬上了目兹后边的山岗。
天光大亮的时候,两人正好站在了眺望山谷的制高点。
往下望是借流川富饶的北中轴平原,从这里开始,是宽阔的中央大道,笔直地贯穿了这一侧的大陆。
以剩都为尽头,与中间的冻青城刚好组成了三点一线。
圆形的中立之墙共有五个大门,把剩都环绕在了其中。
厄支河流从剩都的南端经过,冻青城刚好位于这条河的下流,也就是南境大门的起点。
云层投下一片耀眼的光幕,两人站在山谷上边望着脚下的大陆,它像一块质地柔和的彩缎绣着无规律的花色,被风一吹晃动出晶莹的光。
明茉的心底彻底发出了惊叹,这是她第一次到达这么远的地方。
“剩下的路,你自己多加小心……”
劼崖站在中央大道的起点上准备继续北行。
“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我还有要紧事,既然都是同一个方向,迟早会再遇见的。”
他说完这一句,转身消失在了明茉的视线之中。
明茉留在原地满脸都是苦涩的表情:“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但愿如此吧!”
30. 窃窃私语
这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剩都神庙广场的祷告声终于变成了无望的哭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人堆里不时传出各种奇怪的消息,关于冻青城外蜂拥而至的难民,或是头顶上的高塔。
所有人都跪在这里,企图抓住这最后的一根稻草,希望能像往常看病消灾一样,仅凭一道神谕,就能化解了所有的问题。
“可是圣女失踪了!”
谣言也突然越来越真,不过人群中总有虔诚而清醒的人,他们挺身而出劝导着他人不要出言不逊,以免污蔑了北冥神。
周而复始的冲突然后短暂地平息下去。
劼崖就在这种情况下抵达了剩都,有关圣女的谣言一直吸引着他继续深入。
所以临近傍晚的时候他也顺利地混进了神庙广场,隐藏在了麻木的人群之中。
长时间地跪立,生硬的石子被压在膝盖下面,不挪动的那几块,只怕早就镶进了肉里。
不过他根本没有心思管这些,因为就算是低着头,透过一尘不染甚至反射着精光的石子路面,他的眼神,依旧死死地盯着那座高塔的倒影。
冷风顺着人群的脊背爬过去,人与人仅是肩靠的距离,有时候想舒展一下腰身都开始变得很艰难。
蒸腾的热气混杂着各种人身上的气味,不断有人晕倒,然后身旁的人就会往前一步缩短距离,最后逐渐变成了推挤。
直到一个老头的尸体被推搡到了自己的怀里,劼崖这才醒过神来。
回过头,身边的人不断拨拉着四周,混乱正在极速上升。
此时,黑夜将至,有人在耳边小声地哀嚎,就像之前那样,人群里慢慢地聒噪然后不断爆发出难听的叫骂。
随着情绪的高涨,四周突然举起了无数双手,然后某个方向有几个人在不断地拉拢着众人。[]
原本疲惫不堪的人们很快振作起精神,每个人都觉得这会是最后一击,随后广场的上空开始回荡着齐声的呼喊。
这时候,劼崖的耳畔只剩下一波接一波的轰鸣,他咬了半边牙想尽力去听清楚些,没想到“吱呀”的一声,所有人都安静了。
远处神庙的大门就这样打开,一个腰背佝偻的老妇人带着一群少女出现在那里。
这群少女全是差不多的身型,穿着统一的灰色麻布衫,头上戴着树藤编制的花冠。
为首的老妇人叫做穆津,她们来自圣女所在的上深堂,也就是高塔所在的地方。
平日里也是差不多日落的时候,会有供奉人出来,一手提着装满面饼的框子,一手提着水壶,然后沿着人群一排排地分发,象征性地说几句宽慰的话。
只是今天这项工作突然落到了上深堂的手中。
穆津站在台阶上低声地跟前边的人说了些什么,所有人都在朝前问着有没有听清。
然后看见她在上边很快地点了点头,又回到了神庙里。
剩下那群灰衣服的少女,把食物分发到众人的手中,而那些心安的话,自然随着一排排交头接耳的动作又传了下去。
劼崖仰着脖子望着前面的人头,然后他看到了远处的高塔,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抬起头来看着它,那里漆黑一片。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阴暗的身影,在塔中央的窗户前一闪而过。
他眯着眼想去捕捉清楚,一个人影却走过来遮挡在他的眼前。
“拿着……”
少女把面饼递到手边。
劼崖斜眼看了看少女挎在手腕上的篮子,一个箭步上前飞速地夺了下来,再朝着身后一扔。
一时间,人群追着那只篮子爆发出了哄抢,少女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劼崖一手捉住,拖到了不被人注意的地方。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哪还用得着找什么北火,不如直接闯进去,谣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亲眼看一看就知道了。
劼崖一边快速地移动,一边暗自盘算着目前的局势,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但他依旧克制地弯下了身。
在什么都没弄清楚之前,一定不能露出了马脚。
神庙的门再一次打开,灰衣服的少女排成了一队缓缓地朝里边走去。
劼崖已经套上了刚才扒下来的同色衣衫,还拿了半张破布遮挡住了自己的脸,原本就很瘦弱的身型,再刻意弯着点,趁着天黑,几乎瞧不出破绽。
人群的最前端是手持长枪维护秩序的执政团,他混在队伍的最后边,每通过一个人,便往前挪动一步。
很快就轮到了自己,身前的那个人刚经过执政团审视的目光,几个男人提着手里的灯笼立马围了过来。
为首的那个从头到脚地照了一遍,旁边的那人立即指着他的脸:“取下来看看!”
劼崖一动不动,暗地里把手背转过去。
“叫你取下来!”
那人说着伸手把他脸上的布扯下了一半。
劼崖死命地按住了,只露出了鼻子的上半部分,只见他左眼附近被人抓了几道口子,还不断地冒着血。
他故意直直地看着这个人,眼神没有分毫躲闪,嘴角却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
“行了行了!让他过去,抓紧时间!”
还不等劼崖有什么动作,为首的那人却突然打消了疑虑。
于是他就这样弯腰上了台阶,进到了神庙的里边。
队伍顺着最右的石阶上了第二层,他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转身打开了门厅尽头的柜子。
柜子里堆放着快到胸前的书卷,伸手一抹,全是翻滚的灰尘。
“这次多亏你帮忙!”
一个男人说着话正在不断地接近。
劼崖回头一望,走廊的尽头随着移动的火光映照出两个人影。
他抬脚一跨藏进了柜子里。
刚好掩上柜门的那一刻,穆津领着一个秃顶的男人出现在了走廊的另一头。
“肖大人,你简直太客气了,若不是你负责发放粮食,还有望舒的执政团在外边,只怕早就乱套了。”
穆津走得极慢,说话却是精神气十足。
这个秃顶的肖大人看起来满脸严肃,他清了清嗓子:“要是真乱了,对我们谁都不利。”
“放心吧,要不了多久,这些人都会回去的。”
肖大人侧头看着穆津的表情,显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谁知她并不多做解释,只是一脸平静地继续向前走。
“粮库里的东西撑不了多久,冻青城的需求更大,要是再没有个办法,我看……后果不堪设想啊!”
他说到最后两人都停了下来,那里恰好是两条岔路,一条路劼崖认识,是自己刚才进来的大门方向。
“肖大人,明天要是还需要我,提前告诉我一声。”
穆津朝他点了点头。
“上深堂肯露面再好不过了,希望穆大人能再多说几句。”
“要是动动嘴皮能起作用,我一定效劳,不过请肖大人给望舒带个话,让他再多派几个人过来……以防万一。”
穆津说完自顾自地回头走进了其中的一条路。
肖大人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没了影,才重重地叹了口气,侧着头听了听神庙外边的动静,又顺着劼崖进来的那一侧走出了大门。
31. 神庙走廊
劼崖一直躲在柜子里,直到外边陷入了完全的黑暗。[.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他猛地从身上扯掉那身别扭的衣衫,柜子一直“吱嘎吱嘎”地叫唤,好不容易收拾完毕,他从书卷上推门跳了出来,又把手里的那件灰色衣衫扔了回去,再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柜门。
前边不远是刚才少女们上去的二楼,那里也是一点光都没有。
风从看不见的地方一路吹来,缓缓消失在了楼道的尽头。
二楼是一条阔气的长廊,梁很高,脚下是大块的木地板,稍不注意就会踩出动静。
两侧有着一扇接一扇紧闭的门,门缝下边没有光透出来,安静得要命。
他就这样顺着长廊一直向前走,谁知尽头是条死路,调转回来也是死路,除了刚才上来的楼梯,路的两头都是封闭的石墙。
他只能尝试着去推旁边的门,结果从里面锁得死死的,连条缝都没有。
就这样顺着右手推到差不多第五扇的时候,门居然“吱呀”一声就开了,一阵大风卷过在走廊里发出“呼呼”地回响,又带着门板猛地弹了回来。
眼看就要关上了,他往前一步把手卡在了门框边,“嘣”地一下,他突然感知到某个方向有人在看着自己。
正常的反应应该是什么样子,不管怎么样都要做到万无一失。
这是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的构想,他顺其自然地跺着脚,把拳头塞进了嘴里,仿佛真的很疼。
等到用肩膀抵开了门钻进去,那双眼睛果然悄无声息地又更近了一步。
几个人在尽头一闪而过,远远传来女孩嘻嘻哈哈地笑声。[.超多好看小说]
他胡乱地扯出半根布条包住了手,循着有声响的地方一路摸过去。
“玥姐姐,我还是不去了……”
“哎呀你看你,颓丧着脸,好不容易没人盯着咱们,一起去放松一下!”
“早点回来就是了,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跟我们说说呗……”
劼崖在墙角稍微探出了半个头。
远处一个样貌纤瘦的少女被围在中间,细长的眉眼垂下来,两根手指来回拉扯着自己的衣角。
她咬了咬嘴唇:“我还是不去了,我妹妹还在里边……实在是放心不下。”
“秋儿,你别这样,穆大人都说了,这只是暂时的,你看外面那么多人……”
几个少女前后附和着,劼崖表面上正听得认真,心里却暗自留意着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
耳边突然“噼叭”地一声,那个人点亮了自己手里的半根蜡烛。
他猛地回头退了一步。
是一个老妇人,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皱褶,一只枯瘦的手伸过来抓住他的衣襟,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的苍老,但神色里却透露出机警。
不是这个人!刚才那双眼睛,分明不是眼前的这个人。
劼崖只能不动神色,等着这个老妇人先说话。
“你怎么进来的!”
她干瘪地嗓音同样让人不舒服。
劼崖装作不知道怎么回答,那几个少女听到动静都围了过来,一个个恭敬地收敛了姿态,一面叫着“午姥”一面向她屈了屈身子。
一时间所有人都用防备的眼神打量着他,午姥那只抓着衣襟的手又使了几分力:“你要是再不说,我就叫执政团的人进来了。”
“别别!午姥,都是个误会……”他赶忙苦着脸笑了笑,“我来替肖大人传话,结果找不到路了。”
午姥微微一愣,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劼崖看着她免为其难地点点头,知道她并没有被自己的话所骗到,却不知怎么还是十足地配合了下去:“原来是这样,肖大人可还满意?”
劼崖摆出一副认同的样子抓了抓自己的脑袋,顺着之前的话继续说了下去:“肖大人说,多亏穆大人肯帮忙,上深堂能露面再好不过了,希望明天穆大人能再多说几句,他也会让望舒再派些人过来,以保障大家的安全。”
午姥哆哆嗦嗦地又点了点头:“肖大人为民着想,我们也应当尽力,我会把话传给穆大人……秋儿,你送他出去,上深堂里边可不能乱走……还有你几个,都给我回去!”
这几个少女等午姥转身没了踪影,才嘟囔了几句悻悻地离开,剩下那个叫秋儿的和劼崖站在原地。
她依旧埋着头,一脸胆小的样子,往前迈了一步又朝门那边伸出了手:“请跟我来!”
“我说,你死活不跟大家去玩,是想一个人溜到里面去看看吧?”
秋儿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吓得合不拢嘴,一脸的震惊没过多久就变成了委屈。
她摇摇晃晃地跺了跺脚,开始带着哭音地求他:“别告诉穆大人,求求你!她会杀了我的……我都看见了,上次溜进去的那个人,被拖出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
劼崖看着她呜咽的样子,故意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肩:“你都胆小成这样了,还想着溜进去?”
她抹了抹脸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我……我妹妹还在里面,肯定是出事了!要不……要不,怎么会封起来!都这么长时间了,根本没人出来!”
“我听说里面死人了……”
“你也听说了!”
她一脸惊惧的表情,双手紧紧地掐住自己的脸,指尖都快陷进了肉里,泪水不断地往外滚,没过多久就是五条整齐的手印,还带着乌青。
“这样吧,我也很好奇里面发生了什么,要是你肯帮我……”
她立马猜到了劼崖想干什么,一个劲地摇起了脑袋:“不行!不行!午姥让我把你送出去,你休想耍出什么花招来!”
“那好!”他突然从秋儿身边跨了过去,大步朝着午姥离去的方向,“我还是跟上面说一声吧!”
秋儿随即哭得更厉害了,一个跟头扑上去抱住了劼崖的腿,也不管有没有人听见,断断续续地喊着“求求你了……”
劼崖看着她抽着气连话都说不好的样子,也不再忍心继续逗她,只能弯下腰来跟着坐到了地上,一边帮忙拍着背,一边说道:“你要是把我带过去,我就帮你找找你的妹妹。”
她也没支声,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全是怀疑。
劼崖进一步地劝说着:“你也不用进去,要是我被发现了,你只管说已经把我送出去了,你看如何?”
秋儿迟疑了好一阵子,终于开口问道:“你为什么非要进去?”
“我要找一个人,所以也是非去不可。”
秋儿看着劼崖格外郑重的样子,咬着嘴唇下定了决心,然后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我妹妹和我长得有些相似,嘴角有一颗黑痣,很好认……你跟我来!”
两个人前后左转进了旁边的路,劼崖一直留心着站在远处黑暗里的人。
那道身影一直搭着手扶着旁边的午姥,恭顺地等着她发话。
午姥抬手指了指劼崖离开的方向:“去吧!万事小心……”
32. 微笑的羔羊
岩石港的夜晚会更长一些,陆西的北端是连绵不断的山崖,太阳从东侧的远海升起,等着阳光沿着海岸从这些陡峭的岩石上攀过,才会从窗前照射进来。[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剩都的神庙广场,映大人正从自己的床上滑落下来,他胡乱地梳洗了一下,就披上了昨天的那身衣服,来到了位于神庙下边三十米深的地窖中。
供奉人的后颈都有类似鱼钩一样的标记,此刻正来回穿梭地忙着布置中间那一张宽阔的长桌。
桌子后方正对的墙上有一扇假窗户,上边挂着一副巨型的地图。
映大人从停下来向他行礼的人身边经过,山鹰正站在那里等着他。
他艰难地迈步爬上了窗台,抬头看了看这张羊皮拼接的地图。
山鹰在手边递过来一根精巧的藤杖,他举起来,用雕刻着微笑的羊羔的那一头,指了指图上的最北端。
“从这,到北境大门,需要多长时间?”
映大人一边提问,一边用藤杖在羊皮上画出了一根线。
“不算穿越荒原的话,至少不低于三个月,当然也得看天气。”
“这个地方可是他们的老巢,”他指着东北边的顶角,“一边临海,一边是过不去的山崖,暗会的余党长年盘踞在那里,而且人数不少,就因为隔着荒原,所以我们的人过不去。”
山鹰并不觉得奇怪,相反一副很安心的样子:“那边的人想要过来,也同样不容易……”
“那张图纸不见了,”映大人神情严峻地退了一步,用藤杖稳住自己的重心,“暗会的势力已经渗透开,趁着今年的风雪,只怕会有更多的人,我们要保持万分的警惕……”
山鹰遵从地点了点头。
映大人专注地审视着这个人:“除了你,我恐怕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
――――――――――
苦水巷子修的都是阔气的宅子,巷口有专职的人把手,日夜巡视。(.)
整条巷子铺的是整齐划一的石板,每天早晚刷洗两次,光鉴得能照出人影来。
这里是剩都有名的地标,得名于巷尾那口苦涩的井水。
这里居住着最高的权利,还有世阀和各式的富人。
小雪球是今天起得最早的人之一,她跟在擦洗的人群后面,把摘回来的花藏在衣兜里,然后细致地整理,再放进木筒中养着。
这会她已经把花摆在了主人的餐桌上,还有烫晒好的那件袍子,然后一头扎进了松软的床。
“起床啦!懒鬼!你要迟了……”
她从被子里拉出一只男人的胳膊,那个人半晌没有动静。
她只能用脚随意抵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后腰的地方,又蛮力地拨拉开那人蒙在头上的被子,一手上前就抓起了头发。
“起来!你要是赶不上,我就死定了!”
她一边卯足了劲地忙活,一边声嘶力竭地叫喊。
床上的男人“唰”地抽回自己的手,小雪球受不住力,“咕隆”一下滚下了床。
那人仿佛预先知道一样,顺势朝外一挡,赶在落地前把她抓了起来。
然后他又睡着了。
小雪球此时才是真的上了火,转身端起身后的水壶,朝着床上就泼了过去。
那人猛地坐了起来,茶水顺着发丝一个劲地往下落。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张嘴正要开骂,谁知小雪球更厉害,她手一挥扯足了嗓门:“别说话!我还生气呢!你父亲付钱让我照顾你,可没有叫你起床这么麻烦!”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我不管!”她嘴上虽然不饶人,手里还是拿了东西盖在男人的头上胡乱地擦了起来,“你偷跑出去差点被发现,我差点就没命了!”
男人伸手抓住了小雪球的脑袋,往后一推,也顺道借了个力站起身来。
这人有着修长的四肢,眼角细长,瞳孔是极深的黑色,随时挂着一副没心肺的笑容,嘴角上弯,看起来痞气十足,正是不久前出现在目兹,那个名叫傲赴的年轻人。
他一手抄起桌上的袍子,顺着头套了进去。
这件袍子由白色的细线织就而成,衣领附近是灰色的项带,再往外则是同色的披肩。
每次穿这件衣服,傲赴都觉得发自心底的难看。
小雪球在一旁看着想上来帮忙,他挡开她伸过来的手:“你要是敢把我的事情说出去,我就把你给卖了!”
“你要是敢威胁我,我就马上告诉你父亲!”
小雪球咬牙咧齿地还着嘴。
“小布点,”他停下来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是不是怕我深夜会姑娘,回来就不要你了?”
小雪球的脸立马藏不住地红到了脖子下面,支吾了半晌没说出个能听懂的词。
傲赴满脸得意地凑上来,故意诱惑地挑了挑眉毛,还把嗓音再往下压低了些:“你放心,就算我真有了姑娘,你也是敢叫醒我的唯一一个。”
说完他留下这个小布点在原地捂住了脸一个劲地跺脚。
屋外正是一个起风的天气,傲赴笔直地穿过了人满为患的神庙广场。
所有人注视着他那身惹眼的白袍一边避让,一边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
然而他并不忌讳人群里的沸腾,只顾顺着让开的道路不紧不慢地一路向前。
直到有人不顾一切地站起了身:“大人!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吗?”
他缓缓地停下脚步,环视了一圈攒动的人头。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凝固的神情里透露出对答案的关注。
“传言?”他反问了一句,没人敢回答,他只能笑了笑自己说了下去,“什么传言?”
一句话出去前后的人爆发出了震惊地呼喊,远处传来质疑和怒骂,四周的空间在快速地收缩,所有人都冲他叫嚷着想要一个合适的说法。
他倒也不退缩,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什么传言一会儿我进去问个清楚!”
说完转身拨开了脚边的人就要走。
“大人!”依然有人不肯放弃,“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接下来?你们之前在做什么,还要我教你吗?”
他是这么说的。
人群一直推搡着直到傲赴走进了执政团的包围。
好不容易摆脱了混乱挤上了前端的台阶,山鹰一直站在神庙边上看着他,然后拉开了神庙的大门,侧过半边身子把他让了进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直到在地窖的门前站定。
傲赴瞥了瞥边上的山鹰,见他也没个反映,只能自己伸手上去拉门,山鹰却突然一巴掌拍在了门板上。
傲赴赶紧顺势退了一步,做了一个先请的姿势。
山鹰凶恶地上下打量着他,缓缓地问道:“您的东西呢?否则我不敢让您进去。”
“那正好,”他马上调转了头,“你就进去跟里边的人说,我今天没带,先回去了!”
随后他果真沿着来时的路准备离开。
一个中年男人却突然推开了地窖的门,身上是与傲赴一致的白袍灰边,瞳孔也是相似的黑,只是稍微矮了半个头。
他冷冷地盯着门外的两人,山鹰恭顺地往边上退了一步,连傲赴也识趣地返回了身。
两人极近的距离抬眼对视,中年男人率先开了口:“你迟到了……”
傲赴绕过他的头顶朝地窖里望了望:“我好像不是最后一个,昭大人!”
昭大人的右手戴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扳指,上面的图案是一只微笑的羊羔。
他用食指在扳指面上来回地摩挲:“一个失踪,一个死在了自己的床上……你迟到了!”
33. 早餐会【上】
傲赴跟着昭大人进了地窖,其余六个人正围坐在正中央那张宽大的餐桌上。[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其中五个是与他一致的灰领白袍,为首的映大人则是红领的黑袍。
傲赴在落坐前规矩地向映大人弯了腰身行礼,映大人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你来啦,我们还没开始……”
“既然是一起吃早餐,我起了床马上就过来了。”
他右手边是那个叫穆津的老妇人,她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昭大人的公子好大的排场,来晚就不说了,别人都是避着来的,他还正正地穿过了整个广场。”
“广场难道不是最近的路,穆大人还嫌等得不够?”
傲赴抓起最近的汤碗喝了一口,头也不抬地反驳了一句。
这几个人原本十分正经地围坐在桌边,一桌的食物都没动上一口,傲赴这一口汤下去,所有人的脸更加难看了。昭大人的上嘴唇抖了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声“放肆”。
“昭大人,”他用胳膊支起自己的上半身,从这几个人的脸上挨个地看了过去,“既然是长老会,我与在座各位可是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谁对长幼之分有质疑吗?”
一时间所有人都没支声,那头的映大人率先抬了手,给自己满上了一杯热茶,其余几人这才相继吃了起来。
长老会从建制起一直都是如此,负责选送的长老将优秀之人推举进来,长幼皆有,更不限制出身,草民与富贵共同坐在一张桌子上,商定与管理民间世俗。(.无弹窗广告)
每当圣女取得神谕,通过负责宗教事宜的穆津传达至长老会手中。
而每一项决议则需要有六位以上共同赞成才可执行,当然召集会议的权力,仅属于会长一个人。
映大人用藤杖隔着窗台指了指身后的地图:“我得到消息,大批暗会的余党,在荒原外聚集,陆西各处潜伏的异教份子也已经趁机而动。”
他停下来留意着这几个人的反应,又说道:“有人已经混进了剩都……”
长老会如今还剩下八个人,傲赴的手边坐着唯一的女性穆津,另一边则是望舒和秃了半个脑袋的肖衡,尽头的两个人则倚靠在自己的椅背上,各自怀揣着心事。
穆津对这件事各外在意:“难道圣女失踪的事情?”
映大人摆了摆手:“泄露出去是早晚的问题,我们得防范他们下一步的动作。”
“怎么防范?”叫作肖衡的人出生平民,一脸的严峻,“中立之墙外边已经聚集了大批难民,每一刻钟都有更多的人涌进剩都来,我已经在各处都设立了放粮点,根本撑不了几日,再这么下去……”
“我认为当下更紧急的事情……”坐他对面的昭大人拨拉着手边的杯子,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立即打断了肖衡的话,“陆东人入侵,很快就会垮过目兹峡湾,一旦雪下过来,长驱直入,我们只有坐以待毙。”
几个人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肖衡再次说道:“调动护教军的事情,我想再提一次。”
映大人马上转头看着穆津,只见她点了点头:“护教军团是专程为了教会而设立,但抗击外敌这一点,教义并没有相关记载。”
叫做望舒的那个只比傲赴年长了些许,他坐在肖衡的左手,此刻则是满脸的疑虑。
的确,护教军团人数不多,就算算上望舒管理的执政团,只怕上了战场,也是一群乌合之众。
他从其它几个人的脸上也读出了同样的东西,于是缓缓地直立起自己的腰背,把话题转向了别处:“四下里流传着北火熄灭的传言,如果再不想办法给盖过去,这堵墙外边的人,只怕早晚会掀了神庙的屋顶……“
穆津立马表示认同:“高塔上面的人虽然都已经撤下来了,但上深堂里,很多人对此都有了议论……”
“映大人,”她碰了碰他的胳膊:“午姥那里,好像已经起了疑心。”
映大人心里早就有了数,他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东西:“圣女已经找到了……”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穆津。
一桌子的人都抬起了头,映大人却不再对此多言。
肖衡不明就里地眨巴了眼睛:“找到了,然后呢?我们是顺着这个意思跟外边解释?”
自然是不行,可毕竟没有个更讨巧的途径。
一时间所有人都想听听对方的意思。
另一头,傲赴本来找准时机想插上两句,却还是被他的父亲昭大人抢了先:“民众不愿意相信的事情,自然是不存在的。”
一句话让这八个人的心里都画了一个圈。
映大人缓缓地敲了敲桌面:“流言是怎么过来的?”
他转头等着傲赴的回话。
“目兹是最先开始撤逃的地方,据我的人了解,有一个叫伯玎的供奉人,煽动了所有人北上……”
他暗自藏下了嘴角的笑容,斜眼看见昭大人一直紧紧地盯着自己。
映大人接着问道:“这个人和暗会有什么关系?”
傲赴趁机转过去直面着昭大人的注视,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关系随时都能有,只是看昭大人那里,如何判定这个人的罪行……”
心领神会往往就这么简单,映大人再絮叨了一些尽快安抚民众返乡的话。
适逢换茶的时间,一个身穿窄袖布袄的年轻人被山鹰带了进来。
世上不乏这样的人,盘踞在各行各业之间,出没于最不起眼的角落,像一只随身携带的耳朵,囊括了所有背地里的秘密与流传的讯息。
这些人有可能是马夫,不出门的老弱,或是走街串巷的小贩,有人相信善良,有人则把金钱当作唯一的正义,而傲赴总能精准地找出这样的人,再给予合理的报酬或暴力,这张织满情报的网,被称作灰底联盟。
这个年轻人附在傲赴的耳边一阵低语,然后点点头,便退了下去。
所有人都看着傲赴等着他发话,他倒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有人穿过了沼泽,在目兹上了岸。”
34. 早餐会【下】
“是陆东的人?”
“人数不多,既然映大人强调了暗会的事,倒是谁都有可能。(.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这倒好,连依据也有了……”
早餐会到这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新换的茶在手边直接冷了下去,肖衡盯着一桌的食物,最终忍不住笑出了声:“冻青城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挨饿!”
望舒隔着人头看了看映大人的眼色,山鹰在此时又退了下去。
“所以调动护教军的事情……”
肖衡依旧是不依不饶。
“我不同意!”
这次立马有人出声制止。
说这话的,是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支声的苓息。
他从黑暗里往前伸出了半个头,额前是一个难看的刺青,乍看之下像是一串古怪的字符,后脑留着长长的辫子,面容十分凶狠。
苓息正是护教军的负责人,骑士团之首。
他这么一说,肖衡也不敢再提,一口恶气却涌了上来,涨得脸通红。
穆津也顺势附和了一句:“苓大人的顾虑也没错,毕竟是由他负责骑士团的统领,若是随意调离了位置,岂不是给暗会开好了口子?”
昭大人第一个点头,傲赴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肖衡慌乱中指了旁边的望舒:“执政团总可以吧?”
望舒自然是笑个不停:“我手里才多少人,送上去添堵?”
肖衡瞪圆了眼睛来回看着这一桌子的人,一只手悬在半空不停地发抖,面部肌肉僵硬在一个迟缓而质疑的表情。
映大人快速地拿眼角瞧了瞧望舒。
他得到指示,随即正而八经地清了清嗓子:“黎明预案虽然只有过一次先例,但我认为是眼下最有效的途径。[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肖衡听到这里立即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所有的杯碗被震得“嗙”地一声:“不行!中立之墙的门要是关上,有多少人会死在外面!”
望舒不冷不热地跟着嘲讽道:“不关也好,不如肖大人自己上阵抗敌?”
肖衡一脚踢倒了椅子便站了起来,一手就要去抓望舒的衣领,却被傲赴反拧了手臂,整个人一把便拽了回来。
映大人在桌边郑重地站起身,所有人回头看着他。
他用藤杖稳住自己的重心,缓缓地问道:“同意执行黎明预案的长老,请举手示意。”
望舒,苓息,穆津,昭大人,然后是傲赴,最后映大人抬起了自己的手,然后用藤杖“咚”地一声敲击着地面:“六人赞成,肖衡和辰逸冥两位大人持反对,长老会通过黎明预案的执行提议,请各位长老依照教义行使自己的权力。”
肖衡在一旁睁眼看着这一切发生,挣扎着挥舞了双臂叫嚷着不敢相信,映大人却淡淡地说了声:“请注意自己的言行……“
他大喘了气还是平复了下去,却一个劲地冷笑着,步履踉跄地去扶旁边的桌子,低头就看到了手边的托盘。
那只盘子雕刻繁复,质地轻而透亮,上面摆满了精心烹制的食物。
虽然已经凉了,但依旧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它们连被放进盘子里的方式都这么刻意,而那些背井离乡的人,如今却连一口热汤都喝不上。
肖衡伸出手去把盘子端离了桌面,克制住指尖的发抖把它牢牢地握在手心,然后转身高举过头顶奋力地砸向了地板。
一桌人在这一声巨响里冷漠地看着他涨红了双眼,就这样摔门离去。
几个供奉人随即上来爬在下边来回地收拾,又绕过来问映大人要不要再加点什么。
他摇了摇头,招手让山鹰上前。
山鹰从一边端上了另一只托盘,看着映大人的吩咐放在了桌子的正中心。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转了过去,只见那只托盘里躺着半只折断的木头汤匙,下端没了,上端全是干枯的血渍,手柄的位置雕刻着一只微笑的羊羔。
“季大人在自己的床上被发现,”就像之前并没有出现争吵,山鹰根据指示用手边的软布拨弄了一下那根汤匙,“这东西的下半截,还插在他的脖子上。”
“不仅如此,负责人事推选的墨大人,目前也是下落不明……”
映大人示意众人说下自己的看法,望舒率先开了口:“执政团查到季大人身边有一个叫晚书的女人,季大人死后,她就不见了。”
映大人:“查清楚了吗?”
望舒:“这个女人是他两天前从外边带回来的,来历自然也是不明。”
“那很简单,”,昭大人立马接下了话,“季大人的行事大家都很清楚,这次遇到个烈性的女人,被捅死在了床上。”
望舒满是鄙夷地冷笑着:“看来还是个有眼力的女人,专门挑了有纹饰的汤匙做凶器,或者就跟昭大人一样,这东西早晚都不离身。”
昭大人下意识地抬手握住了手上的扳指。
望舒则是把矛头快速地转到了傲赴身上:“这个女人你应该很清楚……”
昭大人的嘴角都快抿成了一根线,左眼弹跳了两下,食指在扳指上揉搓得更快了。
傲赴不以为然地推了手:“怎么?连我好色这种事情,你也有所耳闻?”
穆津忍不住咳了两声,所有人停下来等着她先说:“傲大人,切记注意自己的言行。”
“是吗?那望大人若是有不规矩的地方,是不是也该收敛一下自己的行为?”
傲赴反而用手直指了望舒,满是讽刺意味的眼神一直紧盯着他的脸。
望舒在桌下握紧了拳,在座的都知道,不久前他的人跟在傲赴的身后被逮了个正着,大清早地被扒了个精光又扔回到了自家的院门外。
只是碍于望舒与映大人私下里的关系,所有人都没敢接这个茬。
结果还是昭大人对望舒开了口:“你什么意思?”
望舒在那头狠狠地啐了一下,握拳的那只手猛地敲击着桌面:“那女人几天前刚好跟他的人碰了面……”
“原来是这样,”傲赴拍掌笑了笑,“你派人跟了我好几天,得出的结论是我杀害了季大人,却没有提前制止,什么原因?”
“刚和你的人喝完酒,然后季大人就暴毙在了床上,什么原因!”
傲赴正要继续回骂,倒是映大人出面结了围:“灰底的人原本就是鱼龙混杂……”
他转脸看了看穆津,得到她认可的点头:“况且人数众多,强盗流匪都不少,会不会只是巧合?”
“巧合?如果不是巧合,”望舒一步不让地接了下去,“那这件事的实情,还有墨大人的行踪,就劳烦傲大人费心了!”
“如此甚好,”映大人明显是想制止这一题,“望舒你也是,从今日起与他一道,傲赴毕竟年轻,这事光落在他一人身上,我也不大放心。长老的位置不能长缺,而推选的事宜必须得由墨大人经手,得尽快找到他才行,各位觉得如何?”
一时间所有人都没异议,只有昭大人的心悬在了半空,嘴里却只能顺着说了下去:“傲赴的言行一向不成样子,有望舒跟着,我倒是放心。”
就这样,所有人依次离开了早餐会的桌子。赶在昭大人反应过来之前,傲赴已经没了踪影。
35. 黑暗吊桥
秋儿领着劼崖在神庙里一路转悠,此时正值深夜,所有人都紧闭了房门。[.超多好看小说]
依照教义,寻常人等不得在上深堂里擅自游荡,况且最近不太平,还是躲远一些比较好。
好在的确没有遇到什么人,连那几个不守规矩的都被午姥给抓了回去,如此顺利,也是秋儿万万没有想到的。
神庙的二楼和下边的规模一致,一半是少女们的居所,一半被隔成了大小不一的屋子。不是堆满了各种书籍就是一些看不出用途的器皿。劼崖混进来的那边,正巧位于居所的尽头。
转来转去没看到往上的路,劼崖一边观察着身后的动静一边问道:“神庙从外边看那么高,难道只有这两层?”
“不是呀……”
无数个走廊串着另一个走廊,两边的门看起来都一样。
秋儿一边来回地数数,一边回答道:“就像你刚才上来的地方,每道楼梯都藏在一间屋子里,每一层的入口都不在一个地方。”
“难怪你找不到路。”
两人所处的位置的确和之前走过的都没啥区别,大块的木地板,头顶吊着摇晃的灯盏,昏暗间只能看到几步之内的距离,墙面是由坚硬的石块堆砌而成,偶尔有一两扇狭小的格子窗,窗上挂着厚厚的帷幔,晃眼看去好像是暗红色的。
走了几步钻过其中的一扇门,门后边还是走廊,不同的是尽头跪立着两只山羊,眼睛被什么东西给挖掉了,半张脸戴着一张漆黑的面具。
这东西好像在哪儿见过,劼崖忍不住用手碰了碰,山羊的身体没有毛发,却是十分软糯的触感,被按下去的地方快速地回弹起来,跟真的一样。[]
他按耐不住心底的恶心往后退了一步。
秋儿埋头仔细看了看山羊的脖子,那里有块皮肉隐隐发青,她说:“这里我只来过一次而已。”
“你不是上深堂的人吗?”
“上深堂有上一堂和下一堂,我们在的地方是下一堂,下面那层是普通供奉人和长老活动的场所,再往上就是别的地方了,我们只能待在自己的范围……而那里面,圣女和侍奉她的人所在的地方,才是上一堂。”
“也就是高塔上边?”
她点了点头,马上皱起了眉:“我妹妹被选进去的那一天,我偷偷地跟进来看了看。”
随后她带着劼崖顺着脖子有块青斑的那只山羊左转,长廊里依旧是无法分辨的门。
只见秋儿蹲下来顺着门框一扇接一扇地查看。
“是这里!”她冲着劼崖招了招手,指着地上的一道细小的裂缝,然后呵呵地一笑:“我以前留下的记号,看来没人发现呢!”
劼崖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本想暗自记下来回的路,却发现根本不起作用。
正想着该怎么忽悠这个女孩带自己出去,秋儿却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精巧的匕首,插在门缝里使劲转了转。
一阵热烟升起,门锁边快速腾空消散了一个扭曲的符文。
“果然管用!”
她说着伸手去推。
黑暗中一架摇晃的吊桥从脚下伸出去凭空消失在了远方。
往下望是一间硕大的房间,隐隐约约能辨认出一张阔气的桌子,旁边围绕着十把软椅,一扇假窗户正正地处于自己所在的这面墙下边,地面闪烁着零星的火光。
从这么远的距离望过去,仿佛是一幅山岚起伏的地形。
抬头向上居然能看到辽远的星空,但那团星云却和真实的景象有所不同。劼崖再次往下低了头,闪烁的星辰是与地面一致的图案。
两侧的墙笔直地上去像是刀切的山崖,山与山之间没有风,吊桥却依旧来回地晃动。
他不由地感到了一丝惊讶,秋儿顺着吊桥指了指漆黑的对岸:“那里!往前走就能看到入口。”
“那边就是高塔?”
“没错!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她看了看身侧的门,”明天一早穆大人就会发现禁区被人打开,你一定要抓紧时间。”
劼崖点了点头转身凝视着对岸,秋儿在旁边支吾了几声又叫住了他。
“给你……”她把那支匕首塞在了他的手中,“这是我借来的,看来是很厉害的东西,你带着防身吧!”
他查看着接过来的匕首,刀身很薄,摸上去像块冰一样,隐隐还泛着蓝光。
微微转动手腕,整只匕首就会像流水一样晃动起细碎的波纹。快接近刀柄的地方能看到几个米点大的小字,劼崖把刀刃举起来。
“空如许……”
他跟着念了一次,如同琥玻一样镶嵌在里边。
“这东西这么宝贝,一会儿等我出来得还给你才行。”
话是这么说,等劼崖放下手中的匕首,秋儿早就没了踪影。
黑暗中只剩下劼崖一个人,还有远处那个躲藏在夜色里的身影。
他果然是跟上来了,此刻就这么站在原地。
劼崖表面上一直和秋儿说着话,暗地里却不得不对他保持着警惕。
这么看来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劼崖从这里一路过去。
好戏就要开始了,他嘴角一抬轻轻地冷笑出声:“既然中了我的下怀,那就姑且将计就计,也好把那人引出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小声地呜咽了一下,劼崖不动声色地回过头去。
吊桥消失的方向,传来一阵湿哒哒的声响,有什么东西蛰伏在那里,牙床底下发出了沉重的喘息,不断地****着自己的爪牙。
劼崖把手里的匕首朝着那个方向探了出去,一阵幽暗的光亮刚好足以照亮脚下。
就在这时,那头安静了。
他缓缓地往前迈了一步,吊桥受重发出“吱嘎”的叫唤。
长年累月的损耗,让绳索的某些部分都毛了边。
他小心地避让开有可能断掉的那一侧,再远一些,桥面的木板都快看不清了,几根麻绳就这么垂直地伸了出去,像是那头有一个人始终拉在手里,你越往前走,他越是满心欢喜地晃动起手里的弧度。
劼崖握紧了手里的匕首,一手拨拉开湿气浓重的空气,向着对岸小心翼翼地前行。
“十五、二十、二十五……”
每走上五步默数一个数,脚底的木板只有两根笔杆那么宽,每块板子还有手指那么粗的缝隙,无法往下看,往前又是无比骇人的黑。
劼崖在“五十五”的时候停了下来,回头望连来时的墙沿也不见了,此时已经无法分辨是处于桥的正中还是快要到了。
腿肚子的肌肉突突地跳着,一个猛烈的抽动就软了下去。
桥板随着他跪地的动作猛地荡起了一个弧,半只脚板就这么正正卡在了缝隙里,手里照亮的匕首眼看就要甩了出去,他弯腰去接,一个回抓的动作牢牢地拽了回来,此时半个肩膀都从绳索间够了出去。
36. 黑纱遮眼
整只吊桥还在一左一右地来回晃,劼崖用空着的那只手抱着绳索打了个圈,同边的脚死死地陷在缝里。(.$>>>棉、花‘糖’小‘說’)
他把重量缓缓地倾向了固定牢靠地这一边,然后顺着桥身的弧度轻轻地顺应着自己的重心。
等到恢复了平静,他刚想拔出那只麻木的腿,一块黑纱却从额前落了下来,正正地蒙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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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快过来!”
一个女孩的声音。
四周突然就有了光亮,劼崖睁眼发现自己站在一整片花田之中,远处有一个女孩正在高高低低地招着手。
“看呐,好美啊!”她一边沿着色彩斑斓的花丛奔跑一边回过了头,“你快过来呀!”
劼崖忍不住迈开脚步想靠得更近些,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动,低头一看,一只脚居然被粗壮的藤蔓死死地咬住,正在往泥土里拖拽。
他瞬间就慌了神,远处的人影已经越来越远,他赶紧又大喊了一声:“喂!别跑……等等我……”
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已经被拉进了地里,铺天盖地的窒息感瞬间冲撞过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他一瞬间还想再说些什么,张嘴却发生全是泥。
然后那阵被黑纱遮眼的幻想突然就从眼前退开,劼崖蜷在吊桥的中央,一只手固定着绳索,一只脚卡在木板里没有了知觉。
他整个人抱成一团止不住地发抖,看着脚下的桥面变得出奇的平稳,而眼睛也在重新适应这里的黑。
随后他用了差不多相同的时间攀上了吊桥的另一面,只是脑海中一直翻来覆去地旋转个不停。
这时安静的四周又传来一阵湿哒哒的声音,那只匕首的顶端都快被他捏出了汗,拿在手里滑溜溜的,所以只能把包着手的布条又拆了下来,一头缠在刀柄上面,像是提着一盏灯。
他深出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收回了心神,然后故意停在了这里。
不出所料,远处的那个人一步不落地跟了上来,
前面可以看到潮湿的山岩,头顶斜着几根钟乳石,晶亮剔透地映照出影子。有水滴顺着岩石的表面“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劼崖边走边用手掌支撑着自己的重心,却摸到一个硕大的鼻尖。
墙面上正正地雕刻着一张模糊的人脸,一个眼洞里刚好有流水干枯的痕迹,长时间地冲刷,让那半张脸有着衰老和下坠的错觉。
而另外半张脸却无比的干燥,用手一碰飞起一阵粉尘。
不知道是不是工匠突然下歪了刀,嘴角在这边脸颊微微上弯,一走过鼻尖的位置,那半个落泪的人立马看不见了,只剩下这张和蔼微笑的脸。
从洞的另一头出来,劼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石块搭就的平台上。
四周是一个类似长方形状的崖壁,零星的水滴就是从上边来的,脚底的石板下面似乎是一个洞,积水长期从四周沁下去,地面有漩涡下陷的痕迹。
出来的地方是其中一面较短的墙,正对着的崖壁凿着歪歪斜斜的槽,顺着这些槽爬上去,就能到达崖壁的顶端。
劼崖把匕首横过来叼在嘴里,又用那根布条缠住双手开始向上攀爬。
石缝间又湿又滑,只能加倍注意,等爬到一半的时候,他无意间看到了悬挂在半空,那个用于上下运输的奇怪装置。
几节铁链吊在那里,头顶上方能看到一个可以转动的巨型轮盘,他顺着铁链往下看了看,底端用于摇动的那一节被人用刀砍碎了,地面散落着几块断木。
黑暗中的那个身影显然是停在了门洞的死角,他一直紧盯着劼崖的动静,却反而被劼崖快速地锁定了所处的位置。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在上面发出沉重地喘息。
劼崖猛地回头,一个鲜血淋漓的影子在上方一闪而过。
他立即卯足了劲一路攀爬,快到顶端的时候,发现一座高高的神像矗立在那里。
神像正歪斜着自己怀里的圆盆,往这个崖洞里做出倾倒的动作。
只是水源干涸,那盆边还剩下一滩黑色的积水,一直连绵不断地往下滴落。
劼崖正要爬上最后的石槽,突然间,一个人影披散着长发从盆底蹿了出来,嘴一张竟然有脸的一半,上眼皮和眉毛缝在了一起,身上到处都是血迹。
她爪子一挥朝着劼崖所在的地方扑了过来,劼崖瞬间收了眼神,干脆一松手,直接从崖壁的顶端摔了下来。
下坠很快,然后是猛烈撞击的声音。
就着匕首黯淡的光,能看到他仰面躺在平台上。
后脑碎了一个硕大的窟窿,里面的东西溅了一地,脊椎也许是摔断了,人的下半截和上半截明显是错了位,两根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眼都合不上了。
37. 生死更迭
门洞那边急忙走出一个少女,她摸了摸劼崖的脖子,又把双手捧在嘴边轻轻地呵了一口气,然后举起来凌空撒了出去。
一阵飞絮一样的光点落了下来,无形之中有一双手,快速地摆放着劼崖瘫倒在地的四肢,又把脑颅里的东西给塞了回去,缓缓地缝合出本该有的样子。
少女一直留意着劼崖残留的呼吸,还不放心地拍了拍胸前的位置。
等到整个人都复原了,她赶紧拉着劼崖翻起了身,才说道:“还好还好,你要是突然断气,就没得救了!”
劼崖不明就里地上下看了看,又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女。
长相倒是挺普通的,一双杏仁一样的大眼睛,鼻尖很小,笑起来的时候能看到两个浅浅的梨涡,身上穿的不像是上深堂统一的服饰,白底的长裙外面罩着浅绿色的衫子,隐约露出一条边,袖口是细线绣成的图案。
不知道她做了什么,那种动弹不了的疼痛确实没有了,虽然一早盘算了各种可能性,但眼下的这种情况,显然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你救了我……”
他决定继续假装下去。[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她点了点头,捡起了地上的匕首:“果然!这东西丢了好多天了,原来是你拿了!”
劼崖摆了手:“这不是秋儿借来的吗?”
“秋儿是谁?”
“那你又是谁?”
劼崖忍不住加重了语气,话一出口却担心被她识破,赶紧松懈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谁知少女果然没有多想,老实地介绍着自己:“我叫若心,我看见你拿着这把匕首过了吊桥,才一路跟进来的!”
“等等,”劼崖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你不是上深堂的人?”
若心只顾着把匕首收好:“你快出去吧!这里太危险了……”
“上深堂的人都知道这里不能进来,除非……你是故意想让秋儿替你打开禁区的门!谁知道她那么胆小,要不是今天碰巧遇到了我……”
劼崖停下来留意着若心的神色,就算被一一猜中,她也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只撇了撇嘴:“那你为什么非要进来?”
“我要找一个人?”
“谁?”
“不关你的事……”
若心瞪大了眼睛查看着劼崖说这话时的反应,又抬手试了试他的额头:“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不起来了?”
劼崖猛地打掉了她的手,心中突然有了怒火:“你什么意思!”
若心的手搭在肩膀上指了指门洞后边:“你不觉得那座桥,有点古怪吗?”
现在回想起来,劼崖也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过现在轮到若心开始疑虑了,她尝试着解说道:“那座桥叫做‘问心’,凡是从上边经过的人,都会看到一些奇怪东西,等过了桥,有一部分的记忆就会没有了……”
她眨巴着眼睛:“你……还记得看到了什么吗?”
劼崖愣了一下,所有的回忆在脑海里清晰地涌现出来,然后他下意识地觉得这肯定是个玩笑,但若心一直较劲地看着他。
劼崖只能跟着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脸:“啊!我记得,我不是说要找一个人吗?她就在这上面。”
若心依旧没有退步,抱着手整个人都很严肃。
劼崖只能反问道:“那你说,你又看到了什么?”
“我的记忆早就没了,自从上次来过这里……”
“哦!怪不得,还真是有意思!”
然后他站了起来,低头审视着这个神秘的少女:“那么,你到底是什么人?既然不属于上深堂,怎么可以随便进出这个地方?还有……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你怎么会有那种力量?”
“空响堂……听说过吗?”
她幽幽地回答着。
“开什么玩笑!”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事到如今,很多眼见为实的东西让劼崖不得不信。
“空响堂是戍守神域的地方,既然不能公开,就被世人说成了童谣,”若心扯着他的袖子几步跨到了槽梯前,“你说你要找人,你是跟我一块上去?还是自己先出去?”
“一块上去?上面是什么东西,你难道没看清?”
若心拍了拍自己的腰,那里鼓鼓囊囊地装着那把匕首。
正好,劼崖点了点头,这个人既然敢说跟空响堂有关系,看来也不必自己费心。
这时若心已经率先爬上了崖壁,劼崖故意隔了几步的距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沉默了很长时间,若心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望着他:“你怎么不好奇我为什么非要上去?”
劼崖的心思都停在了之前:“你刚才说的问心桥的事,都是真的?”
“你不信就不信吧!”
若心随便回答了一句继续回转过身去。
一时间谁也不想再多说上半句,等好不容易在崖壁边冒出了头,劼崖在后边跟着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她整个人一动不动地挂在那里。
眼前的神像很高,攀上岩石站在下边,人差不多只有一截树桩的大小。
若心把匕首重新抽了出来,劼崖连比带画地指了指盆底,两人就着匕首的光往那边探了探脑袋。
只见盆底像一个石洞一样的大小,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与神像膝盖相接的部分挂着一小块灰色的麻布。
若心让劼崖待在原地,独自一人钻了进去很快又钻了出来。
她手里拿着那片布料,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这种颜色,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那块破布上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血,有些地方还没能干透。
这是上深堂的人所穿的那种外袍,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对视了一眼,若心便带着他绕到了神像的背后。
高高的门梁架在神像的后腰上,门框刷成了暗红色,石块相接的路一直延伸到神像的身体里边。
走进去感觉是一间硕大的礼堂,抬头看,整个空间是一个类似圆锥的形状,密密麻麻的浮雕盘踞在四周,连贯地看过去好像是在描述一些事情。
一架圆梯从正中间一直垂直地挂在了遥远的顶端,若心指了指头顶,意思是要爬上去。
“我……先……上……去……”
就这么说了一句,声音发出来被拉得很长很长,像是泡在了水里,所有的反应都变得迟缓了。
劼崖不舒服地甩了甩头,却被若心一把推着走上了台阶。
一层又一层的浮雕就这么看着他们。
两人仿佛在岁月的河流里长途跋涉,身侧是远古的征战或者几百年前的传教,古老的故事随着攀爬的动作在四周缓缓下坠。
没有人想说话,巨大的沉重感压在心里,四肢的疲惫不断加深,劼崖不得已只能闭上了眼睛,以克制心里翻涌而来的眩晕感。
感觉像是年复了一年,两个人终于跨上了最后的一道台阶,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所有的筋骨好像都被抽走了,半晌站不起身来。
38. 往事成谜
大口大口地喘气,汗水把头发都弄湿了,劼崖拉扯着自己的衣领希望能再凉快些,眼睛才刚睁了一半,若心在旁边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他俩正平整地躺在地板上,脑袋隔了不超过一尺的距离。
若心一个紧张用指甲在木地板上划出了“吱”地一声,头顶的东西都跟着轻微地颤了一下。
劼崖伸手轻轻地碰了她,两人很快噤了声,各自打滚坐了起来。
这个地方正正地位于神像的脑门,巨型的圆形窗洞刚好是神像的眼睛,眼仁的位置镶嵌着一整块黑色的岩石,不知道含了什么物质,这东西不光有无数个棱角,还散发着精透的光。
地面是一个接一个的圆,像是一排排座位那样,看不出打磨的痕迹。
正中央的地方要略低一些,一只山羊卧在那里,双眼被白纱蒙住了,嘴里衔着一只倾斜的天平。
它像是一张软塌,半只爪子按住地上的书卷。
那长长的书卷在身侧垒得很高,越靠近下边的地方越陈旧,又黄又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东西。
羊的身上有暗红色的血点,看来这里曾经有过一场厮杀。
劼崖朝着那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若心跟在后边,不时抬起头来担忧地看着天花板。
那里挂着十几个人,统一穿着灰色的麻布长衫,头发被拧起来系在了房梁上,脚尖垂直地指着地面。
这两人从下边穿过,那些东西的眼皮被缝在了眉骨上面,都这么翻着白眼一路盯着他俩,身体不时微微地抖动,偶尔咧嘴笑一笑,嘴巴却有半张脸那么大。[.超多好看小说]
劼崖快速地在山羊身边蹲了下来,来回仔细地查看。
若心赶紧跟上前,用手拍了拍他:“别乱动!”
只见山羊的皮肉被掏得干干净净,里面塞满了木头屑一样的渣子,却是植物一样的绿色。
看来正是这种东西把山羊完好无损地立在了这里。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爪子抓磨着地板的声音。
两人猛地回头,只见一个少女压低了上身爬在那里,正巧挡在了楼梯口,四肢长长地伸展在两侧,后腰却奇怪地突兀着,披散的头发断了一截,大嘴一张,唾液掉在地面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她摇晃着身姿慢慢地靠了过来,像一只巨型的壁虎,却不敢离得太近。
两个人一时间都立在了原地。
若心冲着那怪物所在的方向朝劼崖使了使眼色,劼崖茫然地抬手指着自己胸前,用嘴型问道:“我?”
她歪着嘴阴险地笑了一下,一把将劼崖推了出去。
劼崖朝前踉跄了几步,那怪物龇牙咧嘴地叫了一声,弹起来一把抱住了他。
脚下突然受不住力,他被整个地按倒在地,长长的爪子在身后缠绕成一圈,舌头顺着嘴唇来回一卷,喷了他一脸的唾沫星子。
这么近的距离,劼崖总算是看清楚了。
那双快凸出来的眼珠子不眠不休地睁着,眼眶底下干得蜕起了薄皮。整张脸全是刀砍过的路子,大大小小的白肉像是无数张嘴,鼻尖上被削掉了一截,看得到一小块骨头。
她摇摆着上身蹭了蹭,寻找着可以下嘴的地方。
劼崖的手下意识地抵住了怪物的头,十足配合地做出了害怕的样子,嘴里还不忘骂道:“它要吃我!你不是空响堂的人嘛……还不过来帮忙!”
眼看着就要被咬掉了半颗脑袋,若心在这头已经举起了匕首,劼崖同时腾出一只手背转过身去抓住了自己的刀柄,怪物的嘴已经伸到了耳边。
若心急忙寻着后背飞速地扑了上去,一手扣住它的脖子,另一只手举起来猛地往下一戳,整把刀齐齐地插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那怪物吃痛惨烈地嘶叫着,却怎么也看不见伤自己的人,只能松开了爪子,调转回来抓挠着后背。
就在这时,劼崖躺在下边飞速地把刀放了出去又悄悄地收回。
若心左右灵巧地躲闪了一下,提起刀照着旁边顺势一滚。
一阵腥臭的血雾在空中喷出了一条细线,怪物原地抽搐了一会儿,倒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若心赶紧上前看了看,那东西像跑了气一样渐渐变成了一滩稀软的肉泥,然后没有了动静。
她这才用袖子擦了擦自己额前被喷到地方。
劼崖赶紧翻起了身,一把提起还擅自欢喜不已的若心,朝着天花板飞快地一指。
她这才想起来,赶忙两手并用地爬了几步,跟着劼崖下了长梯。
好不容易脱险的两人钻出了神像身上的大门,终于站在了结实的地面上。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湿了一半,耳边的发丝还挂着水,若心甩了甩手里的匕首,也来不及去擦:“怎么样,我厉害吧!”
劼崖忍不住摇了摇头,一边看着她把匕首仔细地收了回去,一边问道:“圣女呢?圣女果真不在上边!”
若心一个激灵回了神,珍重地跟他确认:“怎么,你也是来找她的?”
“你们认识?”
他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快速地用手捧起若心的肩膀,整个像是变了一个人,眉眼中散发着期待的光。
“是啊,”若心紧张地点了点头,往后面稍稍躲了一步,“我和澜龄是一块长大的……”
“澜龄?”他突然僵住了表情,不敢相信地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圣女叫澜龄?”
若心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两个肩膀被他扣得死死的,随着指尖极速地用力,只感觉到吃心的疼。
劼崖被她这副样子急得不行,疯了一样地笑了几下,又嚷嚷着不断地确认:“怎么可能……那天我可是亲眼看见她被带走的!你骗我!你肯定是骗我!”
一阵怒火从心底冒了起来,若心猛地一甩挣开了劼崖的手,很是鄙夷地冲着他推了一把:“你干什么!谁是圣女,穆大人的典籍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你要是不相信,自己去看看吧!”
话一说完,虽然忿恨地就要走,却还是感到说不尽地委屈。
劼崖固执地跟着退了几步拦下了她,此时若心的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再抬起头来,居然有了凶狠的模样。
“你等等!”他顺着前襟摸了一圈,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画了许久才在若心的鼻子下面展开,“你看……你看这个人,七年前选圣女的时候被带走了,她叫子兮……你认识吗?”
39. 违愿
这似乎是一张书页,女孩的脸被画在段落的空白处,清澈的眼睛,左脸有一颗红色的泪痣,尖尖虎牙笑在了外边,很是传神。[]
若心无奈地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这个极尽渴望的人,瞬间就有了恻隐的心。
她轻轻地摇了头,说了声:“对不起……”
劼崖听到后只是把头埋了下去,接连退了两步,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强行忍耐的表情,很快就瞥红了眼。
他咬着牙床从嘴边喘着粗气,眼神闪躲开去,总算是抑制住了。
“该道歉的是我,我刚才太冲动了……”他缓缓地平复下来,说这话的时候,反倒像是突然收起了尖锐的爪牙,“谢谢你为我带路。”
“不是这样的……都是因为穆大人封在门上的符文,所以我其实只是,利用了你……对不起!”
“我也知道答案了,就算是利用,我很高兴。”
若心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劼崖就这么回到了之前的冷漠里。
原本以为进来以后就会有答案,那个人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却再一次化成了齑粉,所有的一切既是个玩笑又是个幻觉,难道他真的被推回到了命运的开头。
只有找到那个人,那个带着北火出生的人……
没办法再想,他面无表情地跟若心道了别,转身准备踏上回去的路。
“等一等……”若心在身后叫住了他,心里的亏欠感越发地明显,她转了转心思,立马有了主意:“有关圣女的事情都记在了穆大人的典籍上面……其实七年前,一共选了两个人!”
“两个人?”
“没错!”若心垫了脚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也不能亏待了你,正好我也得弄明白圣女的去向,就替你查清楚吧!”
劼崖看着这张洋洋得意的脸,心里却没有当真,不管是不是失踪,如果圣女真的另有其人,那么,或许是她真的不想再见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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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若心却不这么想,这个女孩仿佛看穿了此刻劼崖所有的顾虑:“三个月之后,你来找我!”
“三个月?”
“没错!你别这么拉着脸,我总觉得,刚才的你那么认真,那么痴情,不顾一切想要弄明白的样子……其实才是真的你,对吧?”若心眨了眨眼睛,从他的身侧缓缓绕了过去,“这三个月的时间,你可以去其他地方看看,一定会有所发现的。”
劼崖呆呆地看着这个女孩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只见若心突然回转过身来愉快地挥舞着双臂:“我们说好啦!三个月之后,希望能认识真实的你!”
劼崖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好歹,这也是件能期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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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庙里不见天日,自然是不知道外边的时辰。
从广场上出现第一个死人,那种烂肉一样的气味快速地扩散开来。
稍不注意,脸上就会发痒,像无数根毛刺吸附在皮脂下面,越来越难忍。
大多数人都会伸手去挠,一层又一层,皮肉就这么突然豁开一道口,然后凡是被血沾染到的地方,都会逐渐烂下去。
映大人正喂完了自己的鸟,从里间走出来。
山鹰带来了来访的人。
其中一个男人有着精亮的眼神,头发很长,遮挡住半张脸上的图腾。
这个人正是空响堂的慕馋子,身边站着他的尸鬼红豆。
再后边是用棉布遮挡住口鼻的昭大人,他警惕地隔了一段距离,因为红豆的背上背着一个麻袋,隐约能看出一个人形。
这几个人穿进了书房,映大人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抬头看到这么奇怪的组合,自己也是愣了一下。
山鹰被叫到耳边听了几句嘱咐,然后带着慕馋子的人,迈步进了后边的里间。
昭大人这才放下自己的棉布,紧张兮兮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这几个是什么人?”
“令公子和望舒一起追查墨大人的下落,已经出去了好几天了,望舒可是做完了手上的活,至于令公子,什么都忘了……”
映大人把一张两折的羊皮抛在桌上,昭大人拿在手里看了看,是“黎明预案”的执行决议,所有长老纷纷依照表决的情况,在下端盖上了微笑的羊羔头,唯独除了傲赴。
“对了……”映大人在桌子旁边的软椅上沉重地坐了下去,手肘边刚好有一碟糖果,“刚回来的消息,陆东派出了余下的青牙军,昨天夜里已经过了半里城,目前正在目兹的入口,搭建过沼泽装置……”
“装置?”
昭大人不屑地反问。
“很奇怪的装置……你应该明白,陆东在建造方面比我们领先很多,”
他挑了一颗糖,卡在拇指间弹了出去。
这颗糖凌空落入了远处的茶杯,映大人接着说道:“沼泽只要不碰到水,就不会有事,所以冬天能过,从上边搭了东西……也能过!”
“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你看看外边染病的人,尸体成倍的增加,如果黎明预案再这么拖下去,我们恐怕连时间都没有了!”
映大人说完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那里却依旧竖立着一道细纹。
昭大人此刻已经站起了身,他恭敬地点了点头,把那张羊皮塞进了怀里,就要离开这间书房。
“你坐上今天这个位置……”映大人趁着他还在,不缓不急地表述着自己话里的意思,“是因为你是最公正的人,北冥神把裁决罪名的权利给了你,但是你的儿子……行为如此不慎!他的罪行,你有在心里问过自己吗?”
昭大人的背影纹丝不动,只在那里停留了几秒钟,随后就出了这间房。
山鹰站在里间看着,这时上前询问了映大人的意思,只见他挥了挥手,山鹰立即把慕馋子等人给带了出来。
那个麻袋就这么放在脚边,还没有一袋米大,蜷成了一团,中间有块地方一高一矮地喘着气。
红豆正把袋子解开,露出一个小女孩,她两颊粉红地吮吸着自己的手指,身体裹在一张棉被里,睡得很深。
映大人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这么小?”
慕馋子回答道:“有什么关系?既然是半里城里唯一活下来的人。”
“你确定她就是北冥神选中的那一个?”
“这点我可以保证。”
映大人弯下腰来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孩子的脸上还带着一层软软的绒毛,头发在两端竖成了辫子,左右不过是勉强能说话的年纪:“太小了,难以服众。”
“小孩子总会长,是什么样的,还得看教得好不好……”
“慕馋子,”映大人用手挑开他的头发,看了看他那半张脸的图腾,“你们空响堂的人,按理说应当听命于南戈?”
慕馋子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画的是一个在夜里点灯的人,眼珠刚好是那盏灯芯的位置,就连眨眼的时候,这只眼睛都始终直视着前方,视线却好像并不在这间屋子里:“这不一定,我们遵照的都是自己的心。”
映大人的脸上露出了耐人寻味地笑容,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最开始派去半里城的,听说是另外两个人……”
“一个人……”慕馋子打断了他,“和他炼制的尸鬼。”
映大人紧张地瞥了一眼红豆,她趁机妩媚地挑了挑眉,害得映大人立马转回了视线:“我该如何相信你?”
慕馋子这时已经是不耐烦了,却依旧好着性子点了点头:“是我提出要上你的船,你反倒对我有疑虑?况且这是南戈的意思。”
“那好,既然是自己人,空响堂介入民事也并非第一次,我希望大家都有好处。”
“南戈也想问问他的事?”
“自然……”他硬撑出了一副好说话的脸,“既然答应了,我绝不会失信于人,只是需要点时间。”
麻袋里的小女孩在这时发出了“嘤”地一声,然后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映大人随即蹲下身去,带着依旧和蔼的样子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珠儿……”
映大人随即挑了一颗糖递给她,又对慕馋子说道:“还有一件事得劳烦你,历代圣女的来历都在穆津的典籍上记着,不能露了马脚……”
40. 苦水巷子
夜深雾重,苦水巷子的路口这些日子更是被望舒加派了许多人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那一****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一路杀到傲赴的家门前,还故意让那个曾经被扒了衣服的家伙前去叫门,美其名曰:“保护这条巷子的周全。”
不过望舒还是往前跨了几步,在傲赴睡眼惺忪的耳朵边上嘀咕道:“叫咱们联手,既然你不喜欢偷偷地,那我就明着来……”
“果然是没长教训……”
“那是,你尾巴后面有多不干净,我可是一直盯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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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这一天深夜是在两人出城多日之后。
昭大人的宅子已经用浸了药水的棉布条封好了门窗,每隔几个时辰就会让下人全部擦洗一次。所有的食物是在疾病爆发之前就囤积在自家仓房里的,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准外出。
傲赴的母亲是一个一看就很柔弱的女人,她叫人把东西装置好,又用恳求地眼神看着昭大人:“我还是……一块去吧,好不好?”
昭大人根本就没有回答,他挥了挥手让里面的人把门给锁死,然后带着几口箱子出现在了苦水巷子的这一头。
执政团远远地跟了过来,问了问什么东西,就被随侍的人打了几个大嘴巴子。
随后昭大人敲响了傲赴的门,小雪球在里头惊喜地叫了一声,蹦跶着过来开门:“你个混蛋!终于回来了……”
话还没说完,小雪球站在门边上狠狠地吓了一跳,又立马规矩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角,向昭大人行礼。
“你这些东西,是跟他学的?”
“没有没有……”她连忙摆了摆手,又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哦!对啦……少爷说,叫我千万别学他!”
那几个跟在后边的人“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半边箱子没抬稳,刚好砸到了其中一人的脚。(.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所有人都收了声,那人抱着脚也不敢叫唤,昭大人正回过头挨个地看了看,又对小雪球说道:“这是给你家少爷的东西……天凉了,秋被和衣服都在里边。”
“什么?”
她很快地反问了一句,要知道自从傲赴多年前离了家,这个男人还是头一次上门,更不用说平日里诸多刁难的地方。
“怎么,耳朵不好也是学来的?”
小雪球埋着脸不敢说话。
昭大人这才点了点头:“很好,看样子还记得规矩。”
然后他带着箱子直接跨进了门,过了门廊就是天井,上下收拾的倒是很干净。
那里种着一株夜香木,这个天气枯萎得越发厉害。
昭大人随意理了理花枝,残败的叶子就一个劲地往下掉着。
“养不活就别留了,看来他也没这个心思。”
“哪有!这株花死了好几次了……全靠少爷,又救了回来。”
小雪球自小就跟在傲赴的后边长大,以前傲赴并不是这个性子,行为规矩,人也善良,甚至还有点倔,想来“傲赴”这个名字,配上以后刚好给人以持重的形象。
这株夜香木是出事那年,昭大人在傲赴的院子里亲手种下的。
其实这种植物喜温,根本不适宜在剩都生长。后来傲赴离开了家,连着这株要死不活的花一块带走了,而小雪球则是刻意受了昭大人的安排,要好好盯着他。
那一年刚好是傲赴通过墨大人的人事推选,获准进入长老会的时间。
昭大人从内至外都是个严谨收敛的人,此时也忍不住陷入了往事之中。
直到小雪球端了他喜欢的茶送到手边,他低头瞧了瞧并没有接过去,只是问道:“才买的?”
“恩!这种茶一定要新摘的才好喝……”
他伸手掏出那块棉布,很快地捂住口鼻闻了闻:“这么说,他知道我会来?”
“没错,少爷交代过了,要是您来了,要拿一样东西给您……”
看着昭大人点头,她很快转身穿过花园,进了里边的屋子。
二楼有一间窗户的灯亮了,小雪球的影子一闪而过,又等了一会儿,她像是抱起了一个盒子,然后也没有熄灯。
昭大人站在这头不安地摆弄着手里的棉布,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药味。
很快她带着盒子回来了,捧到昭大人手边要递给他。
“行了!”他摆着手制止,从怀里拿出了那张羊皮,“把它打开……”
盒子里是一把刀鞘,很短,通体都是月牙白。
只是里面的刀不见了,就这么摆在盒子里。
昭大人先取下了自己手上的扳指,又用棉布包着拿起了那把刀鞘。
顶端的位置是一只微笑的羊羔,盒子里还有一小盒朱砂粉,他让人取了水来,往朱砂里倒了一些,然后直立着刀柄,沾着朱砂盖在了羊皮上。
“好了……”
小雪球极快地想把东西收回去,昭大人却一手按住了她的肩膀:“里面的刀怎么不见了?”
“刀?那个……少爷带在身上,这次专程说了您会过来,所以……”
“把头抬起来!”
小雪球双手还捧着盒子,鼻尖以下刚好被盖子给遮住了,所以昭大人没能看到她咬紧了牙。
况且她那双眼睛,一直都是很纯净的样子,要是撒了谎,很容易看出破绽。
所以昭大人把刀鞘放了回去,仔细地擦了手,然后把棉布就这样搭在了小雪球的那只肩膀上。
他满意地长出了一口气,指了指那几口箱子:“这些东西,好好收着!”
下人们把箱子垒在了院子里,看着昭大人的安排先出了门。
小雪球知道他又有话要说了,原地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昭大人果然蹲下了身,和她站着差不多是一样的高,他微微笑了笑,语气也更温和了:“你毕竟是我的女儿,虽然其他人都不知道,但是父女连心,我自然是更相信你,要是你真犯了错,我也是绝不会怪你的。”
“是!”
他慢慢地扶正了腰身,又变了一种口气:“至于傲赴……绝不能有任何差池,一点污秽都不能有!他已经惹了不少是非,要是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一定亲手把他送上宗教厅!”
每次昭大人说这种话,小雪球的心都会像现在这样掉进了冰洞里。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人的脸色,一时间想说什么又怕说错了话,憋了半天只有一句:“他不会的……”
昭大人随即冷笑了一声,拉紧自己的袍子,又把扳指缓缓戴了回去,“你心里犯下的东西,你最好赶紧问问自己,如果你不再是个虔诚的人,那你该用什么方式,替自己赎回去!”
然后他很快又接了一句:“我把你放在这里,你很清楚是为什么,要是你再有包庇他的地方,让人蒙羞……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
“好!”
昭大人就这么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出门消失在了巷子的另一头。
41. 狂热之人
“黎明预案”在之前仅有过一次先例,不变的是这一次的目的,依旧是保护神权免于邪教之手,如此一来,民众倒是坦然接受了这件事情。[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况且人总是蠢的,剑往哪指,哪就是需要战胜的事实。
所以与“黎明预案”一道下来的,还有一条通缉令。
每座大小城镇的神庙前都有一张用于布榜的台子,旁边站着个供奉人时不时地朝四周高声地宣读上几句。
这张通缉令在极短的时间内布满了整个借流川,除了北端星沙荒原以外的地方,和空荡荡的目兹峡湾。
冻青城位于中央大道的正中,也是中立之墙的南境大门。
城中东北角被隔离成了疫区,执政团蒙了脸,把剩都神庙广场周围凡是活着的人统统赶了出来。
随后是成堆的尸体,就这么从墙头上扔下,疫区边上挖好了巨型的坑洞,加上从里边抬出来的,几个人就这么来来回回地把尸体摆好,再推到那个火坑里。
黑烟翻滚过高墙,那几日的天都是灰蒙蒙的。
南境大门已经关上了,门外堵得水泄不通,其中不乏一路从目兹过来,还没来得及进去过的人。
这些人显然没能明白,长老会已经放弃了抵抗,关了自家的门准备等风雪过去,顺带还可以消掉无数人这件残酷的事实。
况且公布出来的消息也只是说,圣女失踪一事,纯粹是邪教份子的谎言,目的是为了煽动人群北上,并且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至于陆东的入侵,上面自然是只字未提,毕竟半里城的人都死了,目兹过来的也只是听说而已。
正巧疫情严重,眼下怎么能活过今晚,成为了大多数人更需要担心的问题。
所以长老会把所有的罪行都架在了一个人的脖子上,站在不断逼近的危难面前,这种转移民众视线的方法,无疑是最好用的。
这会肖衡正站在大门往疫区走的路边上,他出现在这里好几天了。
那一日从早餐会上出走,他立马去了走马街的一间小酒馆,缩在破烂的角落里喝酒。
然后有一个灰眼睛带着兜帽的女人认出了他,给了他一只小巧的包裹,里面装着死去的那位长老,也就是季大人的药库钥匙。
借流川物资丰富,多数草本植物可入药。
每年由季大人组织人手统一采摘,再送入剩都制药,最后按照分配发往各地。
根据教义,所有药品必须由长老会经手,私下里不允许采制,加上这一类的知识全都集中封闭在了季大人手中,百姓间根本不得流传,所以表面上也鲜有这样的事,也无形之中加深了世代人对神庙的依赖。
不过上边的人都知道,季大人也不是什么好鸟,他除了手握这块土地的各项商贸管理与税收,还靠着一张神秘的图纸,暗自打通了与自由城邦之间的商道。
于是年复一年,整个借流川成色上等的药材,都被他从北边运出了星沙荒原,在岩石港装上了船。
所以肖衡打开药库的那一刻,心里也是暗骂了无数声。
他花了三天时间才把东西搬出来,又让人赶紧研制此次瘟疫的防治药方。
正是因为如此,剩都的上层人士在第一时间都拿到了应得的药,也缓解了肖衡从早餐会上摔门而去的波澜。
不过“黎明预案”已开始,他拿着药库的钥匙四处救人,背后想捅他两刀的,恐怕也不在少数。
时间临近中午,拥堵在南境大门外边的难民多数已经被他移往了安置区。
劼崖随着遣散出来的人群混在了其中,转眼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伸直了脖子,来回张望着乌泱泱的人头。
这一块地曾是普通的民居,靠近厄支的一处取水湾,空气中散发着各种恶臭。
人们把能拆卸的的东西随意铺在了地面上,裹着破烂的被卷或是四处搜刮来的衣物。
劼崖朝着那个人走去,她的身边刚好躺着一个男人,左边的腿都快烂到了腰上面,他时不时地用手指头戳一下,破开的地方马上冒出一股深黄色的黏液。
“觉得恶心就不要去看……”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明茉转头惊讶地合不上嘴。
劼崖拉着她往屋檐下挪动了几步。
两个相互搀扶的人立马坐到了那块腾开的位置上边。
劼崖没有搭理她,只去看刚才靠过来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脏得只能看清一嘴的牙。
“别动!”
他把手伸进另一个人的后颈里前后挠了挠,两根手指夹出一条扭动的白虫。
“一天到晚没什么油水,你娘的还能长这种东西!”
他说着用嘴抿住虫的其中一端,滋溜一下吸了进去,还咀嚼出了清脆的声音。
明茉突然就青了脸,背转过身去一个劲地干呕。
那人抹了抹嘴,又说道:“咱们要不回去吧,你说?”
“回去?干嘛回去?”
“人家长老会说了,之前传的那些都是假的,榜上写得清清楚楚……”
旁边立马凑过来一个老头:“上面写的啥?”
“那些个异教徒是叫什么……什么会……”
“暗会?”
“对对对!”那个男人逐渐拔高了声音,见左右的人都转头看向了自己,“说是一开始啊,是目兹先出的乱子,知不知道为什么?”
有人跟着茫然地摇了摇头,明茉听到这里明显有了不安,两三步窜到了最近的地方。
那男人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一手挠着自己的胳肢窝,一手推了一下身侧的劼崖:“兄弟让让啊……”
他来到了前边的一块空地,随着他的动作,四周嗡嗡地响起一阵议论。
“你倒是快说啊!”
他得意地摆了摆手,谁知某个方向突然有人接了一句:“因为目兹的神庙出了叛徒!”
人群突然爆发了哄笑,那人站在中间说不出的尴尬。
只有劼崖旁边的老头虚了眼睛,他抬高了声音问道:“什么叛徒,暗会吗?”
“没错!”那人快速地指了指这边,又向四周转了身,“刚才那位兄弟,你就不知道叛徒是谁了吧?”
又有人答道:“不是叫伯玎吗?别人榜上写得清清楚楚!”
四周又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明茉整个人却止不住地哆嗦。
那人还在中间盖过喧闹继续争辩着:“你娘的就没见过是不是!我就是目兹的人,我告诉你,那小子的房间里整面墙都挂满了狼头,好多去神庙的人再也没出来过!”
人群里突然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紧接着,空气中爆发着沉默。
所以说人都是愚昧的,这种话听在耳朵里先是击起了恐惧,瞪大了眼睛或是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然后才纷纷转变成了责骂。
明茉听着身后逐渐响起此起彼伏地议论,无非都是:“太可怕了,还披着供奉人的皮!”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有人可以背弃神明……”
“下作!卑鄙无耻!没人养的野杂种!”
“污蔑了神……还造谣圣女失踪了!”
“居然为邪教卖命,要着报应的!”
“贱人!不得好死……“
“烧死他!一定要烧死他!”
“死了这么多人……”
“我们家就剩我一个了,我该怎么办啊……”
“让他陪葬!”
42. 愚民
情绪慢慢堆积,饥饿的人群突然撕开了可以泄愤的口子,上空中渐渐攒动着怨气。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都是因为他!死了那么多人!所有的疾病……邪教徒……都是因为他!”
这些人挥舞着拳头,龇牙咧嘴地喷溅着恶毒的语言。
“不是的!”
明茉捏紧拳头小声呢喃了一句。
劼崖突然感知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快速地往明茉那边挪动着位置。
腿烂掉一半的那个人不知道怎么就站了起来,他涨红了一张脸,长长的青筋凸显在脑门上:“哈哈哈哈……烧死他!活生生地烧死他!”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明茉突然转身抓住了那人的袖子。
“他害死了所有人!所有人!”
“不是的!他在骗人!”
明茉绝望地尖叫着,人群突然就安静了,劼崖刚好一把将她扯回到了怀中。
“我认识她!我在目兹的神庙前见过……她和那个叛徒是一伙的!”
一个人快速地站了起来,隔着很远的距离笔直地伸手指着明茉的脸。
这个人,正是青牙军越跋将军的亲卫队队长,轻逻。
他整张脸扭曲成一个怪异的笑容,随着他手指的方向,身侧的人开始缓缓站了起来。
明茉被劼崖固定在怀里,无数双手伸过来。
她低下头,自己的裙角被一根根沾满泥浆的手指紧紧地拽住,脸上突然被摸了一把,黏稠的脓液顺着睫毛滴进了嘴里,那个烂腿的男人看着她发出了恶毒的笑声。
“我要诅咒你……我要诅咒你……”
“啊!啊……”
她瞬间就崩溃了,一边哭喊一边歇斯底里地揉搓着自己的脸。
四周全是怨毒的表情,一步步地向着这边逼近,无数个扭曲的人头相互交错,人群眼看着就要贴到了近前。(.)
“闪开!”
劼崖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他把明茉推向了身后抽出了自己的刀。
一阵银光闪过,鲜红的血浆从人群的头顶喷射而下。
烂腿的男人转头看着自己的手臂从肩膀的位置被切开,那只手咕隆一下落在了一个女人的怀里。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尖叫,四周突然陷入了死寂。
只有劼崖的身后传出了一个木头小人的声音:“明茉呀明茉,你要我帮你吗?”
劼崖转回一张带血的脸愤怒地低吼:“你给我闭嘴!”
然后他突然离开了原地,骨刀被横过来挡在身前。
下一秒,这把刀清脆地削断了轻逻右手的食指,顺着那只举得笔直的手,一路破开手臂表面的皮肉斩上了他的脖子。
轻逻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看着劼崖瞬间抵到了自己跟前。
他一只手狠狠地板回轻逻的后脑勺,那把骨刀就架在喉咙前不到一寸的位置。
“听着!”劼崖往前逼近了距离直视着轻逻的眼睛,极具威胁地压低着嗓音,“留你一命是想让你回去告诉那个废物,凡事不再有三,我可以不管你们的事,但要是再敢耽误我,我会让你们不得好死……”
回神间,轻逻已经不在劼崖的控制中了,他直到此时才感知到右手传来的疼痛。
那只手臂朝外的一面被整个削掉了皮肉,他赶紧束紧了末端,破开的地方居然能看清肌肉的动作。
远处,一声女人的尖叫响起。
劼崖已经暗自把刀收好,转身一把抓起明茉,人流自动分开一条小路,两人就这么走了出去。
才离开了没几步,远处营帐中突然抬出了一只大桶,一个人用长勺敲了敲桶边,发出“铛……”地一声,所有人停下来期望地看着他。
空气中散发着食物的清香,这群人快速地转换成一张贪婪的面孔,相互推搡着集体调转了身,往营帐前挪动。
明茉咯咯地笑了几声,劼崖转头看着她,她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你看,像不像是喂鱼?”
手掌长勺的人不得以在空中挥舞出驱赶的动作,看来是还有话要说。
“肖大人已命人研制出了防治瘟疫的药汤,混在了今日的吃食里边,量有限,但保证每人都有,一人领一勺……诶!别挤,都有!别挤啊!”
话没说完,人群已蜂拥而上。
人是最容易被眼前利好所安抚的,尤其是食物,穷苦的人过度专注饥饿感,所以变得冷漠与愚昧,再加上信仰的钝化,所以容易听信,当时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而每当有新的利好出现,他们又会转入另一种痴迷的冷漠。
桶很快被掀翻,离得近的人被泼了个正着,皮肉像烫熟的肥脂一样松垮下来,整个营地都是此起彼伏的惨叫。
旁边不远处有两个小孩在泥泞的小水洼里欢乐地拍着水,泥点子溅得一身都是,能有多脏就有多脏。
这样的孩子再也不用担心被母亲呵斥弄脏了衣服,他们甚至不能觉察今晚无处可去的那种悲伤。
“他们该怎么活下去?”
明茉的心里突然觉得很难过。
“走吧……”
劼崖却率先转了身。
“诶!我说,”明茉在后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个人,什么都不关注……和那群人还真是没什么差别呢!”
“那我真该让你死在里边……”
明茉半天没接话,等真正出了安置点的范围,她又咯咯地笑了几声:“我呀,我是不会让自己死的……倒是你,你到哪去了?想不到还会再遇见你!”
“那个伯玎,看来还真不是个好人。”
劼崖没有回答,只是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明茉瞬间收敛了笑脸:“胡说!他和邪教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
劼崖用手指了指布榜台所在的西南方:“现在所有人都在找他,还要我多做解释?”
“不对!”她偏执地摇了摇头:“根本就不对!伯玎哥哥很早以前就是供奉人,他很善良,也很忠诚,他和那些人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当时我就在那里!只有他把实话说了出来!他说往北边逃,是因为他害怕大家受到伤害……对了,肯定是因为这一点!你想想……为什么青牙军的事情一点也没有提到,反而是因为他说了这些话?这其中一定有鬼!我又不会骗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劼崖不经意地笑了一下,然后缓缓地问道:“那他给你的小木偶,我记得应该是禁术的一种……又该怎么解释?”
明茉张口结舌地支吾了半天,真相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心底的那个小人却突然睡意惺忪地接了话:“啊……你问我呀?没错呢,她就是在撒谎!有些事情,她是不想告诉你!”
劼崖突然冷笑了一下直视着她的表情,那双眼睛冷漠无情不肯相信的样子,像是看穿了明茉心底所有东西。
她不安地深吸了一口气:“你不相信我吗?我当时真的在那里!”
“你刚不是说……我和那群人没什么差别吗?”
明茉听见自己靠幻想堆积起来的保护层突然碎裂的声音。
她点了点头,再抬起来,那个深夜独自游荡在军营里的人突然又回来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撩了撩额前的发丝:“看来……你这种人,我算是明白了……”
“明白就好!”劼崖进一步地打断了她,“既然所有人都在找这个人,那么要等到他现身,应该是容易多了……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个好人。”
冷风突然夹带着细碎的雨丝就这么落了下来,冻青城的树枝上还挂着绿色的枝叶。
明茉看了看远处起伏的中立之墙,剩都短暂的夏天,看来终于是要过去了。
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该去何处栖身呢?
43. 大风初起【上】
与此同时,这条街道的尽头有一个人已经注意到了劼崖的存在。(.)
她一手挎着竹篮子,脖子上系着破烂的布条,四肢纤瘦,小腹的位置却鼓得很高。
劼崖正巧转向这个女人所在的方向,只见她弯下腰去,身旁有一个裤腿只到膝盖的小男孩,把一只破碗捧到了她的手里,碗里是安置点发放的那种淡黄色的汤水。
女人埋头喝了一口,又附在男孩的耳边同他低声说着话。
男孩调皮地摸了摸女人的肚子,然后跟她挥手道别。
直到她没有了踪影,都没有再抬头看向这里。
“怎么了?”
明茉顺着劼崖的视线望了望。
他没有出声,快步向着女人消失的方向走去,明茉不明就里地跟在后边。
只见不远的地方,女人的行动非常迟缓,时不时地停下来扶着自己的后腰。
然后她顺着这条路来到了冻青城有名的都驿街。
两侧灰瓦白墙的屋子,门前种着青绿的香樟,十步一个距离的灯柱,一个提着长杆的小个子男人,正顺着同一侧的方向,用杆子尽头的火绒,点燃了灯柱里的光。
细雨朦胧,所有的景象像是勾上了一条灰色的边,一时间,都驿街的上空渗透出一丝喧嚣的意味,颓靡的音乐与相互交叠的笑声。
街道的两头都有人把守,显然这里还没有受到波及,却俨然有了城中城的意思。
被劼崖跟踪的女人最后只到了这里,她在一个背篓里塞满了青豆的农夫身边溜达了几圈,又埋着头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然后就慢悠悠地转身离去。
“好奇怪的女人!”
明茉在劼崖的背后小声地说道。(.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看来他们在传递消息。”
“什么消息?”
“你想知道?”
劼崖转头看着她,明茉点了点头。
“我也是……”
他出其不意地歪着嘴角笑了笑。
然后两人离开了隐蔽的地方,朝着人群走去。
这场淋漓的雨在空中打着旋,湿气不断从后背沁进来,明茉打了个寒颤,不断冲着自己的指尖呵气。
都驿街的入口立着一座圆形的水池,水池的中央是一个入浴的人,蓄着短发,却裸露了半截线条柔和的背,脸完全看不见,正面被它自己裹在一张宽大的浴袍里。
这尊塑像因为不敢与某些东西相抵触的关系,被雕刻得看不出男女,却正是因为现在这幅样子,它既躲过了声讨,又成为了都驿街的标志。
水池的左边不断有来回的马车,穿着精致整洁的人从马车上下来,被请到了里边。
而右侧则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各种小商贩带着自己的东西,缓缓地挪向入口前的检疫点。
劼崖领着明茉极快地找到了那个背着背篓的农夫,他的后边站着一个手提花篮的女人,然后队伍又向前了一步。
“跟我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明茉快速地插入到了队伍当中,刚好是那个女人的身后。
他用自己的身子把女人完全遮挡在阴影下面,然后抬手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女人两眼一翻,劼崖顺势接过她的花篮递到了明茉的手中:“往前走,不要回头,我会想办法跟住你!”
明茉快速地把篮子接了过去,就这么转了身跟在那个农夫的身后。
队伍的后边一点异常的响动都没有,倘若女人就这么突然倒在了地上,应该是会击起混乱的。
她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地跟着队伍往前走,却始终不敢回头去看。
“好冷……劼崖那个混蛋,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没过多久,她拉紧自己的衣领故意骂出了声,身后那个位置传来一声不耐烦地喘息,果然不是劼崖的声音。
“往前走!往前……”
入口把守的人在边上高声地催促着。
前边背青豆的农夫已经抬腿进了检疫点的范围,明茉愣愣地站在原地,手里的花篮被她抓得死死的,正想回过头,劼崖在她的耳边突然轻声说了句:“跟上去!”
她被吓得瞪大了眼睛,却还是听话地迈步上了前。
等她刚走过地面那根笔直的白线,守卫立即拿出一块一人高的板子放在了地上:“今天的满了!后边的都散了吧!”
队伍爆发出了失望地呼喊,明茉这才转过身,只见离她最近的,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屠夫。
这个屠夫似乎赖着不想走,不断抬手抹着脸上的雨水,因为明茉要是过不了检疫,他就是今晚最幸运的那个人。
“喂,你!过来,别他妈傻站着!”
检疫点只是一个临时设立起来的小范围,几个蒙住口鼻的男人站在入口的位置,身后有一群拿着武器满脸警惕的人。
明茉深吸了一口气向着入口走去,之前放声大喊的那个人拿起了腿边的木棍:“袖子卷起来!”
他举起棍子猛地敲击着明茉的右手。
明茉吃了痛只能咬住牙,虽然一直忿恨地盯着他,却还是依言挽起了自己的袖子。
“拇指……伸出来看看!”
他用棍子来回翻看着明茉冻得通红的两只手,又问道:“从哪儿来的?”
明茉眨了眨眼,故意换了一副甜美的嗓音:“我家就在城里,没东西吃了,所以出来卖花……”
“过来!”他把篮子扯过去一半,用棍子捅进去四下里翻找了一圈,最后拿起一块脏兮兮的面饼,“没东西吃了?”
他举着面饼在明茉的眼前晃悠了一圈,飞快地塞进了嘴里,然后才用棍子敲了敲她的小腿:“进去吧……”
明茉赶紧弯腰穿过了层层把守的人。
此时的都驿街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两个穿着丝裙的少女从她边上飘了过去,泥点子全都溅在了后腿上:“我都跟你说了他很了不起,别看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几步开外是一家面馆,摊点前正扯着长长的面条。
一个下人打扮的女孩伸手接过了一碗满满的红油汤面,转身走进了旁边的酒楼。
远处人群的头顶突然喷出了一阵火光,围在一起的背影爆发出了掌声和叫好。
手里拿着长柄茶壶的老头迈着小碎步四处游走,一边吆喝着:“茶汤!新沏的茶汤!”
背着青豆的农夫刚好经过了卖茶老头的身边,劼崖伸手拍了拍明茉发呆地后背:“跟上去!”
她心里一咯噔,立即跟上了劼崖的脚步。
农夫走得很快,一路穿过越发拥挤的街道,没过多久便在一家挂着青色帐子的店门前停下,那两个身穿丝绸的少女也才刚到这里。
其中一人招呼另一个先进去,她独自留在后边与农夫说着话,然后撩开帐子进了门。
农夫又等了一会儿,走出另一个浓脂艳抹的女人。
只见这个女人一头扑在了农夫的肩头,两个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笑着,然后农夫摆了摆手像是推辞的意思,女人捂着嘴说了句什么,便同农夫道了别。
不用多说,消息就这样被传了出去。
44. 大风初起【下】
马脖子上挂着一串银链子,走起来会有丁零的悦耳声,尤其是在这样的碎雨中,有种晃晃悠悠的滋味。[.超多好看小说]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背着四方长短的妆匣子跟在后头,一手摇晃着红红绿绿的糖串,一手冲着浓妆的女人招手。
“棠姑娘……车来了!”
她稚嫩的嗓音在这边听得也是十分清楚。
马牵着一架挂着红绸的小车,在女人的身边停稳,女人拍了拍小丫头的脸蛋,被扶上车坐好。
“她要去什么地方?”
明茉半只脚已经跟了出去,屋檐的边角突然灌下一连串水珠,她被吓得缩回了头,马车在这时加快了速度。
“你待在这里,别乱跑!”
劼崖随意交代了一句,立即转头飞快地追了上去。
都驿街一时间奔跑着十几辆这样的马车,绕过逆行的人流,避开熙攘的街区,一路碾压着湿漉漉的石板,最后停在了一个叫下折湾的地方。
一架高大的水车正悄无声息地转动着,轮轴比一般常见的宽上了一倍,每一扇轮叶间也足够一辆马车经过。
看来劼崖是到的最晚的人之一。
水车后边是厄支河流平缓的地区,马车在河岸边停下,从这里开始,需要踩踏着立在河面的圆木桩子,才能一步步地到达水域中央的庭院。
此时桥桩的三分之一处,已经站了一个男人,看身形十分的高。
他独自提着一盏摇曳的红灯,不慌不忙地滞留在原地。[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身侧的流水被雨滴击打出大小不一的圆圈,这个人的背影倒是十分自在,却朦胧得看不真切。
叫做棠姑娘的女人已经下了马车,从梳辫子的丫头手中接过灯盏,然后提起一侧的裙角,向着庭院的方向走去。
劼崖只能待在水车的阴暗角,看见女人很快追上了那个男人,对着他恭敬地行礼。
男人转回了半张脸,劼崖猜的果真没有错,是不久前的夜晚,突然出现在目兹的那个人。
“棠姑娘果然还是一样的美……”
傲赴此时已经是半醉半醒的状态。
女人被他逗得咯咯一笑,又甩了袖子佯装做生气的样子:“您这张嘴呀,怕是没有姑娘能治得了……”
“那要不你来试试?”
他调笑着抬手捏住了棠姑娘的发丝。
两个人随即靠近了头,女人用手指按住他的唇角,轻轻地说道:“东边安置点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从自个儿的身体里抽出了一把刀。”
“什么来历?”
“还不知道,应该是近几日才出现的。”
“多留心……”
“是!”
“准备得怎么样了?”
棠姑娘微微挑了自己的眉毛。
“今晚好好表现……”
她依言退了半步,垂着头让傲赴先走。
远处庭院边上的小肆极其长眼地拉开了身侧的门,轻软的丝竹,夹杂着几声喧笑传回了河岸。
傲赴在门边抖落了肩上的外袍,零星的水滴甩上了半空,小肆赶紧弯腰下去捡了起来,嬉笑着把人迎了进去。
棠姑娘一直规矩地站在原地,这才继续动了身,等款款走到庭院跟前,妆匣子也送了过来。
她耐心地坐在了廊下,细细整理自己被雨水****的脸。
远处的劼崖自然什么也没能听到,只能看着这两人交头接耳地说完了话,又等棠姑娘梳妆完毕,此时河岸边伺候的人都已尽数退下了。
天空中滚过一声沉闷的雷鸣,雨势渐渐上涨,他正踏上了河面的圆木桩子,庭院的喧闹却被渐渐盖了下去。
仿佛是转瞬的时间,劼崖已经在梁上藏好。
只见这间屋子空间敞亮,四面都是光洁的竹墙,入门那一侧有两扇推拉的白门,怀抱乐器的艺人正跪坐在那里,身前遮挡着落地的长帘。
一群人围坐在中间的火炉旁,那火炉比一般的锅灶还要宽上许多,半截埋在地里,半截罩着琉璃制成的顶盖。
火光在里头一闪,房间里便会折射出剔透的光斑。
傲赴正起了劲地和身旁的女人喝酒,两人相互拍着手心,看谁先耐不住性子想躲。
他的旁边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胸前的衣襟开了一半,露出一枚吊坠,仔细看,是一只微笑的羊羔。
棠姑娘陪在这个男人的身边,支起了半截身子,去拿琉璃罩上挂着的酒壶,一边说着怪罪的话:“想不到望舒大人这么严肃,一点趣都没有!”
傲赴听见立马把话接了过去:“他还能有趣?跟在他后边的姑娘,还不都是被憋死的……来,到我这儿来!”
棠姑娘瞥了一眼傲赴伸过来的手,倔强地说了一声“走开”!惹得望舒斜眼冲着她仔细地打量。
对面比较靠近这头的,是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叫作敦子。
此刻他砸吧了嘴,自己跟着笑了起来:“……有趣!早就听说你有脾气,没想到果真如此。”
“我也听说剩都的傲大人谁都看得上,”棠姑娘故意摆出了清高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谁敢看不上您呢?”
还没来得及回这句话,望舒却夹在两人中间先笑了起来。
傲赴趁机甩脸撂下了杯子,敦子一看这苗头的不对,只能清了清嗓子问后边:“肖大人还没到吗?”
劼崖在梁上转头等着那边的人怎么回答。
望舒一说话,却刚好盖过了下人的声音:“肖衡哪里肯来你这种地方……”
劼崖侧过身子顺着房梁往火炉的方向靠了靠,衣衫上的水雾被热气蒸腾,随着动作“滴答”一下砸在了傲赴的手边。
傲赴半截手指都感觉到了那股凉意,他赶紧转头抓起桌前的那壶酒,仰头就下去了一半,又捂着嘴背转过身去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最后向后一摔,正正地倒在了旁人的怀里。
“怎么就醉了……”
有人凑上来看了看,拎了块冰冷的毛巾搭在了他的额头。
他虚着眼睛往头顶来回这么一扫,上边什么东西也没有。
而望舒在边上看着这个撒完了酒疯终于开始入梦的人,终于笑出了声。
45. 深夜宴
棠姑娘眼下是离得最近的人,被这两个人的举动弄得糊涂,一时间怔在了原地。[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敦子朝着她摆了脸色:“还不下去!”
“不用不用!”望舒却打断地摆了摆手,又拍着自己屁股边上的位置,“这位姑娘这么有趣,就待在这里。”
棠姑娘捂着嘴笑了笑,一手把裙子往上提了一截,一溜烟地贴着望舒坐了下去。
几个人前前后后地进了屋子,两三下就将傲赴一整个地搬出了门。
“查得怎么样了?”
望舒立即凑在敦子的耳边压低了声音。
“那个叫晚书的确实是从这出去的,”敦子瞥了一眼门那边,“可是和他好像没什么关系……”
棠姑娘好奇地问了一句:“晚书……那个突然出现的晚书?她怎么了?”
这两个男人都没有搭理她,敦子自顾地说了下去:“晚书从进来到被季大人领走,他都没在冻青城里露过面呀!”
望舒的眉头都快拧成了一根线,抬起一只手不断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嘴角轻轻地吐出了一句:“不可能……”
“不过倒是有另外一个人……”敦子这么一说,望舒立马又振作了精神,“听说季大人死后晚书见了一个人,据我所知,这个人和傲赴肯定有莫大的关系,而且这个人……眼下就在冻青城!”
“什么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好奇。
敦子拉着脸笑了笑,突然打响了手指。
门后边立即出现了一个女孩,被人架住了双手,一路拖进了这间屋子,然后像麻袋一样扔在了棠姑娘的脚边。[.超多好看小说]
只见她半个身子都被打出了血,整个脑袋没了头发,后脑勺上挂着烫开的皮,正吃力地扭动着双腿,用血肉模糊的手指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冲着棠姑娘叫了一声姐姐。
“夏轻!”
棠姑娘听到后一声惊叫,赶紧扑上去把人翻了过来。
长帘后边的乐队此时已经撤了下去,围坐了半个火炉的宾客也纷纷离了席,硕大的房屋内就仅剩了这几个人。
劼崖寻找到了能看清的地方,发现被棠姑娘抱在怀里的,正是不久前穿着丝裙,行走在都驿街的其中一个。
“棠姑娘……”望舒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你这么有趣……快跟我说说,你主子今天让你来做什么?”
她满是恨意地抬了头,一手把人护在怀里,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发抖。
夏轻对着她哭喊了一声疼,她一下子就没了辙,猛地把人抱起来:“走!我带你回去!”
敦子在边上跟着起了身,捉住她的手腕往身后一扣,夏轻一整个从她怀里落了下来,顺着地面滚到了墙角。
“放开我!放开……夏轻!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放了我们!放了我……求求你!”
棠姑娘再也没了之前那副可人的样子,只管发了疯地挥舞着四肢,满是绝望地哭喊。
等她折腾得差不多了,望舒才问道:“我到底要干什么……你是他的人,没错吧?”
她猛地收住了声,一双眼睛全是防备与恐惧。
望舒只管盯着她的脸慢慢蹲了下来,还用指尖抹干了她的泪水:“他找人办事,靠得基本都是钱,也就是说,你们的主子,是钱……明白吗?什么灰底联盟,就像蜘蛛网一样,稍微一丁点火星就全完蛋,你不会舍不得背叛他吧?”他呵呵地笑个不停,又突然抬起一根手指,“啊!对了……你看看,你还有两个妹妹,她们都被我放在了疫区,要是你乖乖听话,我保证今晚就有治疗的药汤……你觉得如何?”
棠姑娘无神地张大了嘴,整张脸都白了,然后突然声嘶力竭地捶打着地面,一边叫骂着,一边冲着望舒扑了上去:“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敦子在后边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拉回了原地,棠姑娘痛得双腿乱踢,整个人都快变了形。
劼崖在屋顶马上倾下了半个身子,一手摸住了身体里的刀。
望舒却摆了摆手,敦子赶紧将她放开。
“……你看,你的人和杀害季大人的凶手见过面,据我所知,正是在你们的帮助下,这个叫晚书的女人才逃了出去,不过她在哪里我并没有兴趣,只是你为什么就不能承认和傲赴有关系呢?我其实就是想要证据……证据,明白吗”
棠姑娘听到这里慢慢静了下来,隔了好一会儿,才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你保证?我妹妹……”
“我可以亲自送你去见她们。”
得到了应允,棠姑娘重新振作着坐起了身,又偷偷看了看傲赴被抬出去的方向,才说道:“他要我趁机透一个消息给你。”
望舒心满意足地端起酒杯嘬了一口,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事关墨大人藏身的地方……”
“这么说,他果然是知道了?”敦子在旁边搭着话,“不过如果是灰底搜罗上来的消息,他完全可以直接告诉你……”
望舒斜眼看了看棠姑娘,她揉搓着自己的袖子,紧张得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敦子催促了一声:“快说!”
她赶紧开了口:“因为那是假的……那个地方,已经埋伏好了人……”
“那真的又在哪儿?”
“真的……”棠姑娘哆哆嗦嗦地看了看后边,一副又要再哭的样子,支吾了好一会儿才把话说完整:“墨大人已经死了……尸体埋在城外边,离中央大道大概还有半天的时间,那里有个半圆形的小水塘。”
“死了?”这下轮到望舒瞪大了眼睛,“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据说找到的时候,已经没命了,还有他的夫人和女儿,所以才偷偷把人给埋了的。”
敦子在边上看了看望舒的脸色,心下也知道棠姑娘再也没有了能问的价值,赶紧叫人把她给弄了出去。
望舒依旧没说话,他回来后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人死了可就不好办了呀!”
“谁说的?死人也有能用的地方。”
敦子半懵半懂地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外边:“那个女人,是不是不用留了?”
“不行!”望舒一边说着一边起了身,“我可是个守信的人,况且……这人要是死了,不用等到明天天亮,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最后安排了执政团包围了消息中的假地点,又背地里叫了几个脚程快的,连夜出了冻青城。
等到望舒带着敦子撤离了这个地方,劼崖才翻身下了房梁。
这一晚,也才过去了一半。
整个城市睡意朦胧的时候,望舒果然依言把棠姑娘带进了疫区,只是一进那道门,他立马抽搐着换了表情。
此时所有人都很清楚,凡是进了这个地方,哪还有活着出去的道理,况且驻守的还是望舒自己的人手,无非是等同于把她丢进了死牢。
他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狂喜:“我不信你真有本事把人从这弄走,等我挖到了墨大人的尸身,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46. 转角
“这么难,我才不要学!”
剩都的神庙里,珠儿一手扒掉了头上的朱钗,嘴翘得老高。(.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一圈人围着她都不敢接话,只有为首的穆津,从袖子下边抽出了一根破旧的戒尺:“这东西,你知道打过多少人吗?”
珠儿紧张地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尺子,忍不住拽紧了那根朱钗。
穆津极其严肃地说了下去:“凡是被它打过的人,最后都乖乖地听了话,因为这东西只要一落下去,一定会见血,到时候连痛都喊不出来。”
听她这么说,珠儿一眨眼就要哭似的,接连往后退了几步,却被穆津挥手蹿上来的人一把捉住。
“再敢说这种话,我就敲断你的腿,让你这辈子都做个废人!”
离珠儿最近的,是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丫头,却一脸沉稳的样子,她赶紧拽紧了珠儿的手,贴在她耳后悄声地说道:“快跟穆大人认个错,快呀!”
“凭什么!我又没错!”
她大着嗓门回了一句,虽然心里怕得不行,却依旧假装嘴硬。
“那好……”
穆津挥着戒尺指了指她的手,那个小丫头果然很快撩起了珠儿的袖子,把它固定在了半空。
“为什么啊!我为什么要学,你为什么要打我!我不要……我就不要……”
这么小的年纪,还没打下来就吓得嚎啕大哭,等到穆津真的挥起戒尺“啪”地一声甩落在她的掌心,她却突然咬牙收了声,只忿恨地瞪圆了一双眼睛,泪水“霹雳啪啦”地往外滚。
“知道错了吗?”
穆津慢悠悠地问。
一时间,手上浮起了一道血印子,就连那根朱钗都被打落在了地上,珠儿却依旧不肯松口,极其有骨气地扭过了头。
“很好!”
穆津随即抬高了自己的手,正准备更使劲地抽下去,身后却突然有人出声制止:“好了好了!穆大人,这样教下去,只怕适得其反呐!”
穆津停下来回头看了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站在不远处用一根藤杖支撑着自己浑圆的身体,肥胖的脸盘盖住了脖子,两根肿胀的手指抬起来,慢慢揉搓着自己的下巴。
“映大人,”她恭敬地点了点头,话里却明显带着刺,“教导工作一向是由我负责,还请您不要干预。”
“那是自然,我来只是想告诉穆大人一个消息。”
穆津做出一副在听的表情,毕竟这个臃肿的中年男人,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和他不时变化的脸一样,总是迎着风吹的方向做出一些讨人欢喜的姿态。
没有人不对他设防,毕竟没有人敢说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见他慢吞吞地朝着珠儿走了过去,从兜里摸出一粒糖把她哄住了,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对穆津说道:“我这里有了新消息,目兹的沼泽那边,陆东人又更近了一些,只怕很快就要守不住了。”
“多快?”
映大人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眼神在这个人身上游走了一阵,又说道:“一只畜生可没办法说清楚他们到底是修了个什么东西,不过,你觉得……修一座桥能需要多长时间?”
穆津没有说话,转而吩咐旁边的人把朱钗给珠儿重新戴了上去。
映大人满意地看着吃了糖的她乖乖地任人摆布,不禁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珠儿抬起一张脸来委屈地看着他。
“如果赶在冬天来临之前,咱们的珠儿还不能打开神域的大门,入侵的消息瞒不下去就不说了,我们也毫无抵抗之力……中立之墙外边,只能眼睁睁的拱手让给别人。”
穆津没接这个话。
他转而问着珠儿:“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恩!”
珠儿欢喜地应了一声,又怯怯地看着旁边的穆津。
说完映大人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
穆津目送着他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又开口说道:“映大人!您请放心,我今天一定让她把路走好,况且中立之墙已经关上了,就算这个小丫头最后没有成为圣女,那您也不必担心……毕竟暗会进不来,陆东的人也一样进不来。”
映大人听到这里停了下来,也不再回转过身,只是暗地里露出了不怀好意的表情,声音听上去却是十足地平稳:“穆大人,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个冬天长得很,像肖大人那一类的蠢事,最好别再插手,自己把能填肚子的东西备好才是,免得谁也救不了谁。”
这间屋子位于上深堂的某一处,更像是一个空旷的大厅,四面镂空的窗户带进呼啸的穿堂风,把身上单薄的衣衫,吹得更加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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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游走在冷风里的,还有曾经与劼崖一道从高塔里好不容易下来的若心。
那一日与劼崖分别之后,她快速地回到了一楼的门厅。
这里只有一道楼梯口,远处一条走廊通往神庙的大门,一条通往神庙的最底层。
底层有一间屋子,这个方位是十分冷清的,若心在这里快速地敲响了门然后转身进去。
这扇门是老旧的木料所制,又硬又沉,只是比起其他的门板好像要宽上个十余寸。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里边点燃了数十盏明灯,光亮之外的地方,却是彻底的阴暗。
然后很短的时间,没等有人过来若心就退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左右回头看了看,又丧气地摇了摇头,重新想起答应劼崖的那些话。
虽然午姥也不知道穆津的典籍在哪里,但好在也不全是什么坏消息,她神神秘秘地露出了一脸的调皮:“既然从不离身,看来也并不是什么难题!”
于是这几日,她一直在神庙里兜兜转转,此时正好也是一楼的门厅,刚在走廊的一角转出去,尽头的岔路远远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赶紧蹲下身子藏在一根灰暗的灯柱后边。
那里,是从穆津屋里出来的映大人。
映大人费力地清了清嗓子,又叫了一声:“山鹰……”
一个男人的声音应了一句,映大人的脚步像是在岔路的位置停了下来:“我让你盯着穆津,有什么发现没?”
“大人!”山鹰很快地回答道,“我在一楼门厅的柜子里,发现了这个东西……穆津那边好像还不知情。”
若心的心猛地往下落了一截,她趁着这个空档从灯柱边上朝那边探了探头。
那个满脸富态的就是映大人,边上的同伙应该是他刚才所说的山鹰。
只见山鹰把一件灰色的袍子捧到了他的手里。
“难不成,劼崖就是这么进来的?”
若心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全身,紧张地搅动着两根手指。
只听映大人又说道:“看来上深堂有耗子混进来了。”
“大人,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高塔重新封了起来,只是……这个人恐怕还在我们的身边继续转悠!”
“接着查!”若心听到这句蹭地躲了回去,映大人马上又说道,“这件衣服你先收好。”
随后尽头的那两人沿着岔路一前一后地走远,对话仍在继续。
“望舒那边有消息了吗?”
“是!墨大人的行踪已经有线索了,想必很快就能回来……只是,图纸的下落……”
“我心里有数!”
脚步声逐渐消失,又等到四周恢复了安静,若心这才站起身来。
看来暂时瞒了过去,眼下只用花点时间找到那本典籍。
47. 问心
冻青城的雨已经停了,劼崖顺着圆木桩子回到了河岸。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傲赴突然出现在庭院边,轻微地一个腾空,正正地落在了劼崖的旁边,一手搭上了肩,也没有了之前酒醉的样子:“这位朋友,来了这么久,也不喝一杯再走?”
劼崖猛地将骨刀朝着旁边一扫,傲赴点了点脚就退了开去,嘴里仍在说道:“我看你这么着急,莫非是想去救那位棠姑娘?”
骨刀连他的衣角也没能沾到,劼崖心中的防备也更深了一分,却反倒不再进攻:“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还有这样的身手……”
“我也没听说谁能把自己的骨头抽出来用作刀刃,你又是哪号人物?”
两人都相互拉开了距离,只默默地直视着对方。
傲赴这个人本就是副散漫的样子,要不是他举手之间还能看出些许气度,再加上之前所掌握的那些,劼崖很难相信这人能有如此大的能耐。
至于为什么就盯上了自己,或许真要亲自问一问才行。
刚有了这份心思,傲赴却像是突然看穿了他的想法,缓缓地向着这边走近了几步:“如果我没猜错,从一开始,你就已经跟上了我的人……”
劼崖在这种时候自然是不再轻易接话,只微微地咧嘴笑了笑。他那一双眼睛,像是被漫天的死灰遮挡在了后边,但灰烬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埋在那里,一切只是暂时的,这个人,迟早会被点燃。[.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黑夜里陷入了静谧,从此刻开始有了长久的对峙,长长的冷风穿过两人的衣袖,在雨后泥泞的景色中牵扯出萧条的影子。
“我为什么会跟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劼崖率先打破了沉默,语调里却始终保持着冷静。
这话并不对,傲赴也是刚得知他的存在,没想到这人反倒自己投了进来。
倘若借用灰底的力量一层层查下去,等答案到手的时候,时间自然也是滞后了不少。
有时候打草惊蛇,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我在找一个人,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傲赴的直觉瞬间给出了明确的指示,他向着劼崖又再近了几步,“你说,这个人会不会就是你!”
然后他对上了劼崖疑惑的眼睛,两人就这么站在极近的距离,直到某一个人的眼神里突然有了不确定。傲赴“唰”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腕,劼崖也在同一瞬间横过了刀刃,却被他猛地叩击了指关节,那把刀突然安静地落在了地上。
下一秒,傲赴的右手用力地捅破了劼崖的胸口。
他整个人像是糊在窗页上的纸,只觉得那只手在他的后背探出微微转动了一圈,又缓缓地拔了起来。
然后这个人俯在他的耳边嘲弄地说道:“本事倒是不小,却连刀都不会使……”
劼崖被剧烈的疼痛瞬间吞噬,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剥开的地方,正是之前心脏被取出的位置。
傲赴弯腰捡起了那把骨刀:“这东西先归我了……既然不肯开口,那我不如用自己的方法问个明白,如果你能活着回来向我讨回这东西,到时候我们一定有很多话想聊,我一定知无不言……”
他冷笑了一下轻轻地退了两步,又说道:“哦对了,我还没介绍自己,不过应该不用了……”
然后转身走的时候又抬头看了看天,嘴里念叨了一句“要迟了!”便留下劼崖一个人躺在了原地。
视线逐渐就有了混沌,身体也像被塞满了石块,劼崖摸到自己的血一点温度都没有,黏稠地从破洞里流出来,直接在夜里结成了冰渣。
头顶的云层正在褪去,浩瀚的星空低低地压在眼帘上,旋转,又旋转,突然就汇成了一颗蓝色的光点。
那个生还是死的问题仿佛又回来了。
到底要不要活下去。
到底怎么才能活下去。
晃神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这里。
耳畔响起激烈的雨声,双脚似乎还站在地上,身体略微倾斜,突然就扶上了一面冰冷的墙。
抬头看了看,上面全是雾,不能确定此时的时辰,但好像已经不再是晚上。
这面墙从自己的右手边一直延伸出去,有一个轻微地弧度,而左边是白茫茫的一片,如果伸手去碰,会带起蛛丝一样的细软的白毛。
这条路无论怎么走都看不到尽头,只有身后的那场雨,听起来,仿佛可以辨别出距离。
难道又是在梦里,但这一次就像是身临其境。
他刻意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却还是传来了锥心的疼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肺部很明显地被空气贯穿,有一个念头突然从心底冒了出来,如果一直站在这里,说不定就再也出不去了。
记忆中再往前走会是个温暖的地方,于是他挣扎着拖起自己的身体,顺着手边的墙缓缓地移动。
仿佛走进了时光间的狭缝,每一步的下一步,劼崖都能明显地感知到自己的衰老。
断掉的骨骼快速地翻了个身,细致地拼回了原处,每一根肌肉的线条被重新划分,血肉一时间充盈了整个胸腔,皮肉一点点地填了回去,再连接上每一根纤维,最后缓缓地恢复平整。
就连那颗心,那块缺掉的位置,都被重新塞满了跳动。
人在衰老,可生命却鲜活地回来了。
抬头间,又看到了远处的那场大雨,大地传回了震耳欲聋的声响,僵硬的关节在逐渐和煦的风里慢慢变得柔软。
他记得这里曾经有一个人,自己无比的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就这样回到了对记忆的憧憬,劼崖脸上此刻的表情,仿佛是被欢愉浸泡得过于肿胀,这个人的这张脸,从没有出现过如此强烈的幸福感。
他满怀期待地超前迈了一步,脚底却突然蹿起一道烈焰,皮肉瞬间传回了一股被点燃的气味。
紧接着,整个人都熟了,他抬起手来看了看,油脂一点点地挥发,先是澄黄然后变得焦黑。
最后他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熊熊的烈火之间,身边是成千上万具同自己一样尸体,在火焰中慢慢化成了灰烬。
48. 疫区
听觉被放大了无数倍。(.无弹窗广告)
远处有人在说:“往这边挪一点……”
然后一具新的尸体被扔了下来,盖在了劼崖的眼前。
火焰快速地分解着四肢,比那种蚕食的速度还要快的,是他自己的修复能力。
皮肤一次又一次地被烤化,紧接着很快地挪动着相邻的两端又恢复如初。
这种在烈火中炙烤成焦炭的感觉,再怎么撕扯与翻滚的疼痛,再怎么无法尖叫与想了断的各种念头,都在最后变成了麻木。
没错,感觉不到是死了还是活着,也感觉不到断裂的部分又重新长了回来,整个人像是在这里睡了一觉,没过多久,他居然伸手压着旁边半颗融化的脑袋,在焚尸的坑洞里自己坐了起来。
边上一个男人正卖命地拿着铲子推动着脚边的死尸,突然抬头就看到了他。
整个后背都没了,头腔里翻滚着火花,然后一点一点地转过自己的肩胛骨,朝着这边举起了手。
“啊……鬼啊!”
那人猛地丢掉了手里的东西,腿一软就自己栽了下去。
这一声惨叫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四周忙碌的人立马赶了过来。
摔下去的人早就没了影子,而劼崖已经趁人不备翻身爬了上去。
离这里不远能看到疫区,看来是被当成了死尸抬到了这个焚化场。
他躲在坑洞的边缘,身上的衣服早就烧成了灰,转头发现旁边的尸堆只有几步的距离,于是他稍微歇息了一小会儿,等到两只手都长了回来,这才上前扒了身合适的穿上,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向了疫区。
被刺伤的那一幕在脑海中又浮现出来,此时劼崖心里起伏的怒火,仿佛就像刚才滚烫的火花一样,燃烧着所有的理智。(.无弹窗广告)
疫区的大门挂着一面白旗,上面画着怪异的标志。
一群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手拿着长枪站在那里,其中有一个人刚好回头就看到了他:“喂……别过来!这边已经被隔离了。”
劼崖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心里正反复思索着那个叫望舒的男人提到过要把人带来这里。
“……******!聋了吗?”
“闪开!”
劼崖看着对方举起的武器想要伸手去挡,谁知那人明显是被吓得往后一缩,想都没想就拿手里的长枪刺了过来。
劼崖在这时猛地退了一步,长枪却依旧“突”地一声刺入了他的左肩。
很奇怪,自从骨刀被人抢走,整个人的反应就像是变慢了一样。
不过他略微思索了一阵,眼下虽然动弹不得,却也不是毫无办法。
他转头看了看那人,紧接着,突然就消失了。
这几个执政团的人显然没能反应过来,提着长枪的人还保持着不久前的姿势,枪头上的血“啪”的一声滴落在地上,这人插在腰间的短刀转瞬就割开了他自己的喉咙。
他赶紧捂住了伤口,双膝一跪,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劼崖在后边把短刀随意一扔,转身就退入了疫区的门。
远处,方若欺正缓缓地向着这边走来,他的手里提着一把包裹得十分严实的刀,正巧不偏不倚地看到了这一幕。
“果然……”他对着自己身旁的空白处说道,“的确很厉害!”
“闹这么大的动静,还得替他善后!”
话虽这么说,几分钟之后,这扇门前的人已经全都躺在了地上。
方若欺转身在角落的火盆里拔出一根烙铁,挨个展开了这几具尸体的手掌,在拇指附近烫下了疫区圆形的标记。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这一次没有人回答,他担忧地叹了口气,自己先进了疫区的门。
然而他并没有寻找劼崖的去向,只是一路避开巡视的守卫,凭借之前熟悉好的路线,找到了肖衡所在的地方。
“这东西,难不成要带进去?”
他朝着旁边凭空伸出了手里的刀。
术清的轮廓在那里缓缓地凸显出来,她放下了自己头上的兜帽,顺手推开了衡在身前的刀刃,直接跨进了肖衡的房门。
“我们又见面了……”
术清说道。
肖衡正埋在自己的桌案前,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书册,朝着他的背后躲了过去。
肖衡眯了眼睛在术清的脸上寻找着熟悉的迹象,不过,他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这张脸的。
不久前,在剩都的走马街,正是这个女人给了自己一个包裹,里面装着季大人的药库钥匙。
“是啊……我们又见面了,上次你说会在有需要的时候来找我。”
肖衡嘴上虽然是副轻松的样子,却还是警觉地挡住了少女的身影。
“那是您的女儿?真是好年纪……”
肖衡的眼神突然一收,语气也十分严厉:“你什么意思?”
房中放着一盆炭火,此时正燃烧得热烈,术清走到温暖的范围内坐下,解开了身上的斗篷:“这次来不是有求于您,是想再帮您一把。”
肖衡一脸的茫然,防备却丝毫不减。
“您看看您女儿的手臂……”
他一脸的错愕,却还是依言转身拉过了少女的手腕。
衣袖只能遮挡一半,能看到的地方布满了长短不一的抓痕,有些地方已经抓破了,渗出零星的脓血。
他一时合不上嘴,情急间捧起少女的脸不断地查看,还忍不住厉声责骂道:“这么会这样……你怎么不告诉我!啊?不要命了!”
术清在那边轻轻地咳了一声,肖衡停下来看着她,她并不着急地烘烤着自己的手心:“恕我直说了,肖大人您目前的药方早就被人调了包,所以并不能起作用,我今天来,是想给您送一样东西,顺便能救您女儿一命。”
肖衡只是半信半疑,自己在心里思虑了一小会儿,又问道:“药方是我亲自看管着做出来的,怎么可能会被调了包?”
术清的视线婉转落在了少女的身上:“事实就在这里……外边焚尸的黑烟也是一刻也没有停,不过既然您不肯相信,那我就先告辞了。”
她随后就站了起来,退开了身子准备离去。
肖衡在这时突然跟着上前了几步,慌乱地挡住了术清的去路。
“我问你,”他心烦意乱地冲着术清摊开了手,“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在如今的情况下……是谁做出了这种事?到底是谁!”
“这我就不清楚了,肖大人可有得罪了什么人,又在做药方的时候遇见过什么人?”
他脸上的惊讶缓缓地凝固住了,然后慢慢地,术清看着这个人的表情,一点一点地从怀疑变成了确信,然后是抑制不住的愤怒。
她在心底轻轻地笑出了声:“看来您有答案了。”
“你说你会再帮我一次?”
肖衡立马又问。
“没错……不过我需要报酬,两次的一起结清。”
49. 三人【上】
方若欺带着那只包裹一直立在门外,突然听见术清在里边轻声唤了他。[.超多好看小说]
此时天空正有了第一丝光亮,一夜的星辰黯淡下去,新的日子又要开始了。
他用手掸落了肩身上的露水,缓缓走进了肖衡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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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时辰之前,冻青城的小南街,一家废弃已久的磨坊院子里,傲赴正在数着地板上的石砖。
旁边的石磨盘上晾晒着发霉的破棉被,不远处的鸡棚里,一架动物的骨骸摆在那里。
房角有风铃轻轻地敲击出声响,冷风吹过破碎的屋顶,像是有人在低缓地沉吟。
此时离天亮还有些时候,大雨过后突然能看到星空,偶尔有赶去南方的鸟群急急地飞过,岩石港的雪快过来了,所以一刻也不能停。
傲赴找到了那块凸起的石板,刚好在与鸡棚相接的位置,他用手里的那把骨刀敲了敲,石板移开发出了沉重的叫唤。
往下看是一道斜坡,入口处很窄,稍微再胖上一圈估计就过不去了,里面黑漆漆的不见底,却有冷风不断地倒灌上来。
“居然在这种鬼地方……”
他一边将刀刃在身后系好一边探出了一只脚,却没能找到下一个借力的地方,脚底滋溜一下远远地滑了出去。
陡峭的坡道中突然听见傲赴的一声怒骂,抬头那一小块地砖大小的天空渐渐合上了,一时间眼前是一片漆黑,四周压抑的空间更是颠得人反胃。
他只能猛地张开双臂撑住了两侧的墙,身体又往下滑了那么几公分,手掌被高速地下坠呲得都快冒起了烟。(.无弹窗广告)
好不容易凌空停了下来,他这才调整好了自己的姿势,用脚轻轻踮了一下墙面,远远地落了下去。
“你迟到了!”
目兹念书堂里的那个供奉人又出现在了这里,他的嗓音依旧很粗哑,相比之前整个人却又瘦了些许。
傲赴正想好好舒展一下自己的筋骨,还没站稳就看到了这个人,心里也是无端有了戏耍的意思:“哟,没想到你还在……”
那人转身就走了。
这是一条天然形成的地道,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一处微弱的光源,类似晶石一样的物质在黑暗中发出了足以照亮前路的光。
领路的供奉人走在前头,身侧不时能看到望不见底的岔道,傲赴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微微地弯缩着后腰,一路小心翼翼地跟着。
于是就这么走了一段距离,那人突然停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一样的东西凑在鼻子前看了看。
傲赴在后边冷笑道:“怎么,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要留个底?”
“岔路差不多有两百多条,分支也不一样,没人能记得清。”
“要是这东西丢了,有人趁机混进来……”
“那不正好?”他把图纸塞回了怀里,然后重新调整了行进的方向,“我把你扔在这儿,过几天来收拾,也是一样的省事。”
傲赴想了想也觉得确实有理,便选择不再与他争辩。
两个人在地下走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供奉人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跳下去!”
随即往前一跃整个人落入了地面。
傲赴看了看他消失的地方,地面上不再是松软的黄土,而是一滩黑胶一样的淤泥。
那股刺鼻的气味,像是饭菜被捂在被子里放上了十天半个月,刚好掀开了一角就看到成群的蝇虫混着恶臭向你冲了过来。
“耍我是吧?要是有什么岔子……我一定拿你的人头下酒!”
他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却还是深吸一口气闭眼跳了下去。
极速地下坠感,回神间,供奉人已经在门前站好了姿势望着他从天而降。
那个长胡子的小人听到了动静也热情地扑了上来,远远地就在喊:“大人!您终于来了……”
“等等!”说这话的却是那个领路的供奉人,“你刚说什么……拿我的人头下酒?”
傲赴一手撑开了小个子凑过来的头,转身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怎么,没听明白?没错……是下酒!”
那人的脸上突然就有了爆怒的表情,一手抓起了傲赴的衣领。
但他却原地站着没有动,另一只手虽然已经是握好了拳,却始终狠狠地拽在身侧,也不敢真的举起来。
“住手!”
矮个子的小人仰头咆哮了一句。
供奉人依旧不肯泄气,小个人又上前推了推他的腰身:“快住手!太没规矩了……你简直是找死!”
他龇牙咧嘴地回问道:“我没规矩?到底是我没规矩还是他!”
傲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有趣的事情,供奉人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巧又咧嘴笑了笑,更是惹得对方瞪红了眼。
就在这时,趁着这人发作之前,小个子赶紧大开了嗓门,声音在石门上猛地撞击,传回了令人耳鼓发麻地一声怒喊:“混账!高尔新,你给我住手!”
这人被吼得一愣,果真老实地松开了手,又咬着牙看了看,满脸忿恨地退了下去。
“高尔新……他叫这名字?”
傲赴随意地拍了拍自己胸前的衣衫。
“是!他这人性子就这样,有点没脑子,不过……”小个子不知怎的对这人十分满意,一个劲地开起了脱,“不过却是完全信得过的,之前看守那人您也知道,最后落了个惨死的下场……高尔新是我一力举荐上去的,正是因为他这个脾气,南雪洲头那边也是知道的……所以才有意让他到这儿来。”
傲赴此时已经在门锁上画动着开锁的符文,石墙向后快速地倒下,小个子依旧担忧地看着他的脸色。
“大人……”
他两只手藏在胡子下边来回地揉搓。
“怎么?”
“幸好您没跟他动手,要不,我又得去跟上边要人……”
“行了!”傲赴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顶,“这人选的不错,要是个寻常人,没脾气又不懂得克制,站在这扇门前谁都敢放进去,才真叫人不放心……我不过是想逗逗他而已。”
小个子这才松了气,又提起胡子乱七八糟地说了些感谢的话。
等带上了门,屋子中间的石桌边上才传出了一句嬉笑:“想不到你这人,除了耍横还是有点意思。”
傲赴抬头看见方若欺站在术清的身侧,心里突然一整翻滚,却也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淡淡地说了声:“久等了……”
50. 三人【下】
算起来,除了上一次见面,术清的身边始终跟着这个男人。[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自从进入了空响堂,傲赴在第一时间就听说了关于炼制尸鬼的事情。
选择新鲜的尸体用作栽培的容器,把死者生前的形态心思给召唤回来。尸鬼炼成之后虽然没有了之前的记忆,却往往有着各自特殊的能力,例如慕馋子的红豆,能够牵制一个人的理性,有时候也是杀人的利器。
只要有尸鬼存在,主人就像是有了替身的木偶,可以在紧要关头免于一死,所以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存在方式,让两者之间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更像是割舍不掉的另一个人,所以简单的说来,方若欺是隶属于术清的一部分。
据说每一个尸鬼无一例外都有着致命的缺陷,大多人之间都相互保存着对方的秘密,这也成为了公开制约的筹码。
不过,方若欺的存在是令所有人忌惮的。
傲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文质彬彬,并且谦虚有礼,每个人一开始都会质疑术清的选择,直到在这件事情上挖空心思,才会发现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半点破绽,完美得近乎于一个真正的人。
“傲赴,”方若欺在那头点了点头,“你还是一个人。”
他把腰间的刀取了下来,回到了自己常有的笑脸里:“那是自然,我这个位置要是留下了把柄,可就不好玩了。”
术清早就注意到了骨刀的存在,只等着傲赴自己先说。
他当然也是察觉到了这份意思,却故意把刀身放在了一旁,从怀里取出了一页信纸:“这就是目前需要交到肖衡手里的东西……”
方若欺在那头伸手来接,傲赴迟疑了一下,见术清并没有阻止,也就顺势松了手:“交给你也好,上边的意思,是让术清把你引荐给他,至于后边需要做些什么,想必你已经很清楚了。”
方若欺低头细细看了一遍,然后细致地收回了兜里:“我一定尽我所能……”
术清在这时淡淡地问了一句:“药方被人调了包,难道又和你有关系?”
他好不容易等到了术清先开了口,立马像个无赖一样一下子蹿到了身侧:“说起来也是,我把肖衡有钥匙的事情先一步说了出去,其实听到的人不少,坐不住的就更多了,所以才有人到他制药的地方溜达了几圈,”
术清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如此一来,反而对接下来的事情更加有利。”
方若欺在那头看着这两人各自的反应,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谁知术清立马就察觉到了,就算是一向摆着一张平淡的脸,她此刻也是不满地皱起了眉。
“好了好了……”
方若欺不经意地想要拉回之前的话题,术清却依旧不饶人地转身直视着他。
这样一来傲赴总算是弄明白了,他突然收敛了之前的嬉闹,习惯性地在嘴边牵扯出了嘲笑的意思,眼底的怒火就这么隐约地闪了过去。
等到方若欺拿起了那把骨刀,他又回到了那副不在意的模样。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他看了看术清,“你应该会感兴趣……”
术清不明就里地把刀接了过去。
这把刀乍看之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握在手里能感觉到与人体差不多相宜的温度,刀身中有一根看似经脉一样的白线与刀柄相连,就这么把掌心贴上去,刀面会有轻微的弹跳,像是血液冲过脉搏所引发的悸动。
术清再也掩不住惊喜:“这把刀……是活的?”
“的确也可以这么说,”方若欺自顾地先回了话,不经意地就起了防备,“把自己的整根骨头抽出来用做刀刃,虽然有听说过,但在此之前,我也只是听说而已。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能忍痛做出这种事的,我想,多半是个怪物……”
傲赴看着术清一脸的喜悦突然就荡然无存,忍不住伸手上前挑了她的发丝,又弯下腰来凝视着她的眼睛:“你看你,我未必会拿这种东西来讨你喜欢不成?”
这一番举动当着方若欺的面,术清再也按耐不住“噌”地一下炸红了脸,像个小丫头似的不断瞟着方若欺所在的地方,一时间退也不是,原地站着也不是。
而方若欺的性子,就算是觉得尴尬了也最多只是背转过身去。
哪像傲赴反倒得势一般地笑了笑:“术清姐姐,把骨头抽出来用作刀刃……你说,到底是从哪儿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还有这样的能耐?”
这一番话虽然说的样子不大正经,但里边正经的道理自然引起了这两人的深思。
术清瞬间收敛了神色,不冷不淡地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意思:“照理说,北火熄灭以后,除了空响堂的人……莫非,是那个人?”
傲赴看着术清的眼睛挑起了一根眉毛,嘴角又是那种稍带下作的笑:“没错,半里城里唯一活下来的人。”
方若欺听到这里急忙跨了过来:“你既然能得到这把刀,为什么不把人直接带过来?”
“若是一只猛兽被拔了爪牙……你们说,会如何?”
这两人都没回话,只等着看他又耍什么花招。
谁知傲赴缓缓地绕到了术清的身后,从两侧捧起了她的手腕,刚好将她固定在了自己的怀中。
而术清手里的那把骨刀,三人的视线一时间都落在了上边。
傲赴在她的耳后轻微笑出了声:“这只猛兽谁也不信,所以我拔了它的爪牙,放它归山,等太阳落下黑夜降临,它必定会被伤得体无完肤,这时候你走出森林,把它的骄傲还给它,跟它说想交个朋友……我想,它一定会相信你。”
傲赴说完从术清的身后退开,没得她缓过神来就准备离开这里。
“等等!”谁知还没走到门边,方若欺就叫住了他,“我有话要说……我和你!”
术清那双灰色的眼睛在方若欺身上停留了一阵,然后露出了弄明白的神色,转身把骨刀交到了他手中,整个人站在原地逐渐就消失了踪影。
方若欺将刀细致地收好:“她走了……”
“我知道……她身上总有山茶的味道。”
“这件事,我是想跟你道谢……”
傲赴始终没有回转过身,极力克制着话语里的不客气:“一个尸鬼都敢越界?当真是有意思……”
方若欺也没有恼怒,只是叹了气:“我明白你的意思,术清与我只是普通情意,你不必担心,但还请今后别再花费这样的心思,她没办法回应……虽然冒昧,这也是她的意思。”
傲赴侧转回半张脸,虽然依旧笑着,却能看出已经是发了火:“她的意思?你听好,我想得到的东西,早晚会到手,至于她心里是什么意思,好像并不妨碍我行事。”
他稍微停了一下,然后挥手做了道别:“倒是你,在她成为我的人之前,你要是再敢擅作主张,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整间屋子剩下方若欺独自站在原地,他摇了摇头,明显比之前更担忧了。
51. 命运所致之处【上】
在快要破晓的前一刻,疫区里弥漫着灰蒙蒙的沉静。.
此时肖衡正按照设计好的那样,点头接过了方若欺所带来的药方。
房里的炭火闪烁了最后一丝红点,然后慢慢地冷却下去。
少女倚在桌案边已经深入了梦乡,肖衡伸手在她的肩头拉了拉快要滑落的毯子,一夜过去,这位父亲仿佛又苍老了不少。
“我做这些,不光是为了外边的人,更是为了她,现如今,我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才能让她更好地活下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交心,术清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在方若欺本就是个善于言辞的人:“在百姓心中,肖大人可是最受尊崇的,为他人的生死着想,放粮制药,很多人因此活了下来……您也救了他们的女儿。”
肖衡转身苦笑着:“是吗?粮库一天天的空下去,连药也被人做了手脚,不用等外敌进来,等我这里真的一粒米也拿不出的时候,只怕最先被他们吃掉的人,会是我!”
方若欺听到这里略微思忖了一下,不慌不忙地说道:“肖大人若是相信我,我一定想出个好法子。”
他自然是不肯相信:“这群人是什么样子,我比你清楚,就算是教义也约束不了!对他们来说,能吃饱……比什么都重要,谁骑在头上都没有关系。”
方若欺也不肯让步,又接着进言:“是谁都没有关系,那不是正好?我既然敢和您做交易,自然是有我能做的事,这一点上,请不必担心,况且目兹那边的事情,您很清楚,难道真要把您女儿的性命,寄托在一堵墙身上?”
肖衡依旧很迟疑,脸颊的肌肉不自然地抖动,又把头埋向了掌心。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少女在身后悄悄地醒来,隔着他的肩头望着对面的方若欺。
然后他又抬起了头,像是最后一次给自己找到了足以推脱的借口:“这件事,没有墨大人可不行,现在所有人都在找他……“
“墨大人的行踪我们很清楚,”术清极快地打断了肖衡的话,“正如我一开始能找到您一样,而要让墨大人点头,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过了半晌,他终于是长叹了气:“也罢!我是不必对长老会再遵守什么规矩的……况且!倘若你真有办法化解了这些,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这几人的心中都落下了一块石头,晨曦在这时恰好进了屋子,照在方若欺的身侧。
少女又埋下了头,偷偷藏起了笑容。
——————————
另一边,劼崖正像一个孤魂一样四处游荡,穿进大大小小的临时棚区,扒拉开将死之人蒙在头上的破被单,从一张张快要腐坏的脸上,寻找着那个棠姑娘的踪迹。
自从失去了那把刀,这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仅剩的理智,既然这是目前仅有的线索,那么姑且只能顺着寻找下去。
可是找到了又如何?尽管没有直视这个问题,劼崖的心底也不可回避地泛起了疑问。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像一只宠物一样任人牵着鼻子走。
“你要去找一个人……到这来!什么也别问……”
绳子的那头到底是握在谁的手上,而自己为什么又要麻木地听从?
“因为你没得选啊!”
这是他心里给出的答案。
的确,根本没得选,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其它人早就死了,以至于烧船也好,反抗也好,根本就是徒劳。
到最后,落在后边的人,自然连选择死的权利都没有。
没错!就是因为落在了后边,他根本就没得选,一开始毫无抵抗地被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事关子兮的一切又是个不容触碰的谜团。
劼崖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这种确定感在心里一点点的膨胀。
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其余的一切都好像被一种类似荒诞的东西抹去了存在的意义。
记得当初是想一死了之,跟随所有人,也跟随自己的心。
但是现在,记忆变得零碎,脑海中全是大段的空白。
他又出现在这里,被人夺去了武器,漫无目的地寻找着那个男人的蛛丝马迹,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从走出了神庙的高塔,这些日子浑浑噩噩地就过去了。
除了三个月之后的约定,身边所发生的一切都仿佛事不关己,太阳每天升起来又落了下去,其实就算马上离开所有的纷争,对他而言,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低着头,听从那条绳子所发出的声音?
“你会再遇见她……”
这是北冥神所说的话。
这个遗弃了所有人的神,难道唯独就怜悯了你一个人?
劼崖苦闷地笑出了声,他身旁的角落里,一个孱弱的老人正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不断有痛苦的呻吟从远处传来,一群人聚集在棚屋的正中,齐声念叨着祈祷的诗文。
有五个人穿着和执政团一样的白袍,背着木质的长筒顺着人群的四周游走。
他们低头查看今晚哪些人有幸活了下来,或者是确认尸体变硬的时间。
每当有一个人死去,他们便从长筒里抽出一根旗杆,插在尸体的附近。
不一会儿,清理的队伍会过来,顺着一排排的杆子将尸体搬到门外的焚化场。
此时正有一个人背着长筒穿过劼崖的身侧走向那个老人,他整夜未眠的表情,麻木得像一个飘浮的影子。
等这个走得远了,一个小男孩急急地跑了过来,拉了拉劼崖的袖子:“你别难过了,来和我们一起祈祷吧!他在天上会听到的……”
这个小男孩裹着一身破烂的外袍,半张脸都被抓破了,全是黑青的脓血,却还是有着清澈的眼神。
劼崖拍了拍他的脑袋:“我不认识这个人……”
然后他支起了身子,小男孩却突然拉住了他的手:“你也是来找人的吗?”
他见劼崖并没有回答,自作主张地翻看着劼崖的掌心,又大着胆子把另一只也拉过来看了看。
“我明白了,”他扬起头十分得意地说道,“你手上也没有标记,你和那个姐姐是一伙的!可是她找到人以后就走了……”
小男孩又换了副激动的表情,神神秘秘地要劼崖弯下了腰:“你知道吗?是我帮她找到的!我知道有人已经从这里出去了,要不了多久,我就不用待在这里了!”
52. 命运所致之处【下】
劼崖看着他一脸的兴奋和得意,低头抓起男孩的手看了看。(.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右手的拇指附近,有一块圆形的烫伤,中间像是三只扭曲的叉子,四周是歪歪扭扭的小字,和外头悬挂的白旗一样。
他蹲下来坐到了地上,刚好可以和男孩平视:“你说,有人出去了?”
男孩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伤口:“那个姐姐说要找两个女孩,是今天才来的,我在这里待了好长时间,所以我都记得,不过,在她们之前,还有其他人……”
他胆怯地眨了眨眼,张着嘴想了好半天,又问道:“哥哥,我可以相信你吗?”
劼崖没有回答,他迫不及待地扑上来揪起劼崖的衣袖,眼眶里立即涌上了泪水;“求求你……那个姐姐和你一样,手上什么都没有,所以你也可以离开这里对不对,帮帮我好吗?”
劼崖只能把他从怀里推了出去:“你不是说,早晚都不用待在这里,为什么又来求我?”
他认真地回头看了看四周:“昨天是八十七个,今天是一百一十三,我不知道我会是第几个,明明和她约好了……说到就该做到不是吗?”
这个男孩虽然嘴上说得很委屈,可是怎么也没有哭起来,这么小的年纪,不知道背地里哭了多少次,才可以在人前装作成熟而又苦恼的样子。
劼崖沉重地叹了气:“你要我做什么,说来听听?”
男孩急忙地从袖子下面抽出了一张白白净净的帕子:“是这个!请帮我带出去,交给一个人。”
劼崖接过来打开看了看,是几枚快要干枯的种子,男孩在旁边欣喜地解说着:“这是汀兰!”
“这是什么?”
“是汀兰!一种很美的花,每年花开的时候,山坡上全都是……可美了!”
男孩把双手举起来慢慢地比划出去,劼崖的视线里突然浮现出女孩一路奔跑的身影,她穿过漫山的汀兰,在花丛中踮起脚尖对着劼崖不停地大喊:“快来看啊!是汀兰!好美啊……”
男孩在旁边突然握住了他的手心:“哥哥……你怎么了?”
他瞬间从晃神中回来,躲闪地埋下头,假装去看手中的种子:“你要我把这个,交给谁?”
“交给我的妻子!”
男孩十分坚决地回答。
劼崖吃惊地抬起头,他一点羞怯都没有,再一次重复道:“把这个交给我的妻子……”
“她在哪儿?”
“我们说好了的!谁要是先出去,谁就在门外边等……你进来的时候看见她了吗?”
劼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男孩一直急切地盯着他。
这两个人,说不定今生再也无法相见了,劼崖看着他又开始抓挠着自己,突然间闪过了这个念头。
他点了点头,万一这是能让男孩最后高兴的事情。
“果然!我就知道!”男孩立马兴奋地大喊,又手舞足蹈地絮叨个不停,“十天前,她睡着以后,被那些人带走了,但是她没有被插上那种小旗杆,所以她肯定是病好了!她答应了要嫁给我,你看!这些种子就是她给我的……现在我还不能出去,但我知道已经很快了,请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她,让她放心,我还好好的,而且我一定会从这里出去,再亲自找她把东西要回来!”
劼崖半晌都没有反应,男孩又急了,扯了扯他的袖子:“哥哥,求求你!答应我好吗?”
男孩的眼中全是恳求,像极了一个人在黑夜中濒临尽头的求救,劼崖伸手揽过了他的肩膀,也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问自己:“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不相信!”
“不相信?呵……不相信又有什么用?”
劼崖嘲讽的表情,让男孩的心像是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他倔强地握紧了拳头,只管扯着嗓门大喊:“我就是不相信!我还不想死,我还想再见到她……就算她不在那里,我也一定会去找到她!“
劼崖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整个人瞬间就颓丧了下去:“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但命这种东西,不可能让你好过,你没有办法,也想不明白,连认输都不行,哈哈……其实我也不相信。”
“你笑什么?”
男孩突然质问着,声音不停地发抖。
劼崖只是摇了摇头,毕竟这么小的孩子,什么也不懂。
“你笑什么!”他赶紧又问了一次,“我想活下去,我有理由活下去,这有错吗?难道我病了就该死,难道这么多人都该死吗?”
他突然站直了身板猛地伸手直指着身后。
这间棚屋横竖不过八十人,却是整个疫区最小的一块地。除了尚能起身的人都围在了中间,其余的不过是在躺着等死而已。
在这间屋子里,祷告也只不过是说给自己听,让心再平缓一点,让怨恨再平息一点,以至于真的来临的时候,这件事突然就有了解脱的意义。
说真的,好像并没有听到哭天抢地的道别,目送至亲的人离开,同时知道彼此很快又会再见面。
如果有一个人突然站起来说:“我其实不想死!”
那么劼崖现在所做的事情,无非就像是在告诉这个人:“你不想死又有什么用……”
男孩又重复了一次:“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又不是害怕……但凭什么要我认输!如果一定要把我们分开,等我长大了,等我有了办法,我就算是把它劈开,就算是变成了鬼!我也要找到她!”
男孩的誓言直直地击中了劼崖,头脑里像是有一块地方被撬开了口,喷出了心底的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齑粉,这样的行为他并不是没有过。
不同的是,就算有了第二次机会,他依然选择了同样的屈服,所以男孩此时的话,仿佛是抬手扇向脸庞的耳光,他突然觉得在这个男孩面前,自己的退缩,只是件极其狼狈,甚至不堪入目的事。
他手里还握着那几枚种子,他低头看了看,头脑里有几句话来回翻滚冲撞着脑仁,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还给我!”
男孩冲上前夺回了那张帕子,有一两颗顺着他抢走的动作落了下来。
劼崖赶紧弯腰去捡,男孩却在头顶铆足了劲地大喊:“不用你帮忙!明明那么多人……就你可以!我要是你,我绝对不会像你一样!”
男孩眼神里的绝望被此时的愤怒一点点地淹没下去,他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牙缝里咬出几句坚决的话,转身跑走将劼崖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远处的祈祷声一直没有停,趁着此刻的沉默远远地飘了过来。
“这个地方还需要你,去做一个勇敢的人……”
“彷徨会欺骗,但我不会……”
“如果由我来维护仅剩的善良,我一定高举着这份权力。此间没有不平等,你可以选择自己的那一方……”
53. 四号房【上】
不知过了多久。[]
棚区前边的帘子被撩了起来,越来越多的杆子,还有来回穿梭的背尸队。
视线顺着屋子扫一圈,此时已经明显不足八十个人。
劼崖还僵持在原地,男孩掉落的种子还握在手里,他的脑海中麻木地重复着刚才的那一幕。
男孩就站在这个位置,眼睛里全是恨意,牙齿狠狠地咬在一起,然后嘴角动了动,冷漠地吐出两个字。
这个动作在眼前颠来复去地上演,他终于看清了,是“懦夫”。
“等等!”
劼崖突然就叫住了他。
男孩也真的停下来,等着他说话。
“相信我,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男孩当然没有回答,但劼崖还是觉得松了口气,他两手撑地站了起来,突然感知到当初陷入绝望的时候,那一刻的北冥神,其实正如同现在的自己。
“我不怕!”男孩笑着摇了摇头,“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勇敢地接受,因为我又没说过会放弃,就算是被插上小旗杆,又能怎样?”
然后男孩珍重地跟他道别,向后边退了两步,又停下来看着他。
劼崖原本已经挥了手,却又说道:“算了,你又不是我,你当然不知道我该做什么……”
他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如果我是你,如果有人需要我,我会站在他们的前面,把坏东西都挡在外边!”
这份神采飞扬的姿态,让劼崖不禁失笑:“你难道就不想想,为什么就选中了你?”
“为什么要想?”他飞快地反问,“是我当然就是我,难不成还可以逃跑?如果真想知道,直接问不就好了!”
“直接问不就好了……”
劼崖木讷地跟着念叨了一次,这句话像是一双手,突然拨开了蒙在眼前的灰尘。(.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的确,凡事总有一个答案,所以为什么不直接去问。
当初子兮被带走的时候,他已经认过一次输,现如今不管是谁,既然将这把刀交到了他的手中,既然冲着他来了,管你是神还是人,他只用一脚踏进去,哪怕前方是道万丈深渊,哪怕要斩断横跨在脚下的所有山河,他也能把她找回来!他也有能力不放过任何人!
纵然是因为被赋予了这种力量,这个人才可以如此轻狂。
而一旦有了这样的心思,就像是火种破开了躯壳,眼神里瞬间有了坚毅的光。
男孩在那头看着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漫天星河下奔跑的少年,脸上终于露出了宽解的笑容,头也不回地踏入了身后的光亮,逐渐消失了踪影。
等到劼崖走出棚屋,凭借记忆从疫区的大门摸索出去,方若欺已经早早地带着骨刀等在了那里。
术清站在他的身侧,这个女人,劼崖之前是见过的。
不同的是,此时的她不再是一个透明的白影,而是确切存在的人。
她率先打了招呼:“没想到,果然是你……”
方若欺略带惊讶地问道:“你们已经见过了?”
“在目兹的神庙有碰到过一次……”术清那双灰色的眼睛直直地落入了劼崖的内心,“当时我总觉得,这个人能看到我。”
“看来你确实是个人,”劼崖说着上前了几步,低头看了看方若欺手里的东西,“你们和那个人是一路的?”
“没错,”方若欺解开了刀身的束缚,再捧向了劼崖的那一方,“他把这个交给我,嘱咐一定要亲自还到你的手中。”
劼崖并没有去接,只是抬眼问道:“既然从我这里抢走,这又是几个意思?”
“半里城里唯一活下来的人……被傲赴伤了一下,你果然没事。”
术清只说了这么一句,劼崖整个人都按耐不住了。
只见她轻轻收拢了视线,在劼崖的脸上上下打量:“……为了确认你不会死,所以他才出了手。”
然后劼崖并没有接话,方若欺在旁边很快地附和着:“有些事情,你若是有兴趣,请在七日之后,到南雪洲头的78号来。”
这一句话说完,劼崖的脑海里飞速地展开了盘算,术清轻易地看到了一个疑虑到想法的清晰呈现。
随后他接过了自己的刀刃,术清立即笑了笑,向劼崖略微弯了后腰:“我们一定准时恭候……”
阳光攀升带来了新的一天,寒冷似乎暂缓了步伐,所有的一切都在给这个人更多的时间。
——————————
另一边,都驿街的白天比夜晚相对安静了些。
明茉蜷缩在与劼崖分别的那条小街,阳光温暖地洒下来,把一夜的寒冷都驱散开了。
不过再怎么冷得发抖,这个人都睡得挺沉,直到那间挂着青帐的小店猛地被一个男孩推开了门。
明茉睡眼惺忪地望过去,他正一脚跨出来,顺着右手的方向瞧了瞧,然后朝着门里大喊:“没有来呀!”
“你再等等!”
一个女人的声音回答道。
他蹦蹦跳跳地转了个身,突然就看到了缩在角落里的明茉。
“喂!”他赶紧飞快地跑过来拍着明茉的脸,“喂……快醒醒,别睡啦!”
明茉被打得极痛,突然就没了睡意,她龇牙咧嘴地挥开了男孩的手,脸都气歪了:“你干嘛!”
男孩赶紧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我不想干嘛!这么冷的天,你这么睡会出事的……”
话没说完便听见了脚步声,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背着一筐东西停在了店门前,他歪着身子看到了男孩,喊了一声:“小井,快过来!”
“我马上来!”小井答应着,一边往那边走,一边又嘱咐着明茉,“你要是没地方去就进来,我跟我娘说一声!”
然后小井跑过去跟那个男人说着话,男人一脸担忧的样子,匆匆放下了背上的筐子就离开了这里。
剩下他一个人,用手推了一下那东西发现出奇的沉,只能朝旁边跨开了一步,猛地蹲得更低些用肩头顶住了,结果还是纹丝不动。
他气急败坏地跺了一下脚朝着明茉大喊:“你还不快点过来帮我!”
明茉莫名其妙地翻身过去了,跟着小井呼哧带喘地把筐子抬进了店里。
“记得脱鞋!”
小井交代了一句,甩掉了自己的鞋子踏了进去。
青帐子后边挂着一道白色的门帘,透过中间的缝,明茉看见他走向了一个矮胖的女人。
女人叉着腰问道:“黎先生呢,怎么不请进来?”
小井的声音传回来:“走啦……他今天好奇怪,像是被鬼追了一样,还说从明天起不会再送了。”
女人的声音嘀咕了几句,明茉埋下脑袋去看脚边的筐子,里面是半袋打开的面粉。
小井在这时候把头伸了出来:“喂!还不快进来!”
明茉赶紧脱鞋钻了进去,女人站在柜台后边,正数着一墙的木头牌子,此时听见了动静立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谁呀!”
明茉被吓得全身一抖,直直地站着不敢接话。
小井从她旁边经过进了柜台后边的楼道,声音一边上去一边还在回答着这里:“我新招的人手,棠姐姐不是走了嘛,这两天不好找人,就她了吧!”
54. 四号房【下】
柜台里的女人梳着齐腰的辫子,左耳下边有一个很大的黑痣,脸很圆,虽然感觉笑容可掬,但因为个矮而故意抬起了下巴看人,又有了几分凶悍的感觉。
“过来……”她朝明茉伸出手,明茉老实巴交地上前,被她抓在手里前后看了看,“这么瘦,不好好吃饭可没力气……叫什么名字?”
说不说实话都没有关系,反正是个落脚的地方,明茉心里这么想着也就如实交代了。
“明茉?”女人又重复了一次,然后用手搭着自己的胸口,“我是这里的老板娘,你可以叫我三姨,刚才那个混账小子是我的大儿子,还有个小的叫小麻子……我丈夫常年不在家,我和小麻子一个屋,你得跟小井挤一挤,有什么问题吗?”
明茉摇了摇头,斜眼看了看柜台边上的通道。
三姨转身顺着墙壁挨个数了几道,又抓下了一张木头牌子:“拿着!二楼是餐厅,饭点还没到,你上去找小井,他会告诉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明茉赶紧沿着柜台边上溜走,三姨又嚷嚷了一句:“记得洗手!把事情做好再下来吃饭!”
这家店通往二楼是铁制的楼梯,走上去会发出硬梆梆的响动。[]
二楼的入口在头顶,冒出去半个头,明茉看到餐厅的地面铺着鹅黄色的长绒地毯。
小井的一双脚站在不远处,然后向两边一斜一拐地走了过来,一边拽着她的后颈将她拉了上去,一边认真地说道:“别傻站着,这个地方摔下去好多人了,上次王斜子还断了一只腿。”
“王斜子是谁?”
“喏!”
小井朝里边偏了偏嘴。
这间餐厅比下面要宽敞些,左右各有两张桌子,上边罩着泛黄的碎花桌布。
厅梁的正中悬挂着一盏巨型的烛台,凝固的蜡油一层挂着一层,只等着夜晚来临点上了火,才能重新融化滴落下来,把地毯烧出蚂蚁大小的窟窿。
远处的尽头有一面两丈长的台子,站在后边的火炉前来回忙碌的,正是如今还瘸着腿的王斜子。
小井跑过去从他那里端过了一只托盘,期间王斜子还探了脑袋打量着明茉。
托盘里放着一碗热汤还有几块面饼,小井举起来让明茉接过去:“来!把它送到客人房间里。”
“什么房间?”
“三姨不是给了你一块牌子?”
明茉用一只手臂支撑住托盘,把木头牌子翘起一个角来看了看,上面歪歪斜斜地刻着“中四”两个字。
“这里一共六层,三楼是我们住的地方,五楼就是中厅,找到四号房然后把牌子插进门里……记住别到处乱看,这间房的客人古怪得很!”
明茉皱着眉重复着关键的几个字,餐厅的正中有一道正儿八经的楼梯,也不再是铁做的,铺着松软的毯子。
再往上攀个十步左右能看到一个石台子,台面上放着一把长柄的木勺,石盆里的清水漂浮着紫红的花瓣。
小井在身后冲着她大喊:“记得先洗手再上楼!”
明茉把托盘摆在了脚边挽起了袖子,手刚放下去的时候能感觉到沁骨的清凉,她忍不住捧起水来把脸埋了进去,一股清甜的味道透过指缝,心神瞬间宁静了不少。
从这里往上就是简单的小阁楼,房梁又矮又斜,每层楼一共四间房,都锁得死死的,除了走廊尽头的那间放着盥洗用的东西。
明茉来到了第五层,雕花的隔断上边写着“中厅”两个字。
盥洗房的前头就是四号,明茉连续核对着门牌上的数字和手里的小木牌。
门锁的位置有一道小槽,等确认无误了,明茉才将那张木头牌子插了进去。
扣在门边上的锁被抵得“咯噔”一下掉落下来,这扇门顺势就朝里边敞开了一条缝。
明茉伸脚把门推开,这间房里摆放着一张老旧的木床,床脚边上有一张圆桌,上面杂乱地堆满了蜡烛、破碗、揉成团的信纸还有吃剩的菜汤之类的东西。
桌子后边有一扇方正的窗户,阳光穿过那里正好照亮了整个房间。
明茉走向了桌子把那只托盘搭在一个空角上边,她长出了一口气,两只手臂酸胀得不行。
然后她把盘子朝中间推了推,桌子的另一头有一摞废纸,被撞得“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烦死了……饿得要死还要爬这么高,明明一个人也没有!”
她嘟嚷了几句转身就倒在了床上。
这张床倒是挺软的,被子虽然很旧但看得出来是浆洗过的。
明茉才刚躺下来就使劲地嗅了嗅,总觉得有一股腥腥的味道。
她忍不住翻坐起来,伸手揭开了盖在上边的棉被,枕头被压得扁平,布满了黄不拉几的汗渍,最重要的是被子的里衬还有床单,全是干透的血迹。
明茉赶紧捂住了嘴,突然看到枕头下面好像藏着什么东西,露出了一小块,不注意根本不会发现。
她又好奇又犹豫,心都快要跳到了嗓子眼,挣扎了好久最终还是强忍住了恶心,伸手把那玩意给掏了出来。
一团皱巴巴的破布,虽然被血浸透了,但明茉还是一眼就认了它。
这是青牙军的军袍,而且是那种斜开襟的长衫。
这件袍子里面还裹着一件更残破的衣服,被染得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明茉的脑袋“嗡”地一下像是被闷棍敲了个正着,她赶紧把东西塞了回去,然后手忙脚乱地摸下了床。
这种袍子,这个颜色,或者说一切与青牙军有关的东西,随时都能引发她胃里的翻腾感。
那个木头小人顺着这一阵恶心调转了姿势,快速地点燃了她报复的欲望。
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小井的声音喊道:“开饭啦!”
“来啦!”
她连忙答应了一声,低头发现桌角散落的几页纸,上面零星潦草的写着什么东西。
脚步声已经很近了,明茉定睛一看,好像是“……只等时机一到……”
她抬头瞟了一眼敞开的房门,小井还没有在那里出现,她赶紧猛地钻下去一把抓了起来。
小井的声音又更近了一步:“怎么那么慢……”
明茉往后一缩飞快地站起了身,小井正好出现在四号房的门边。
他瞪眼看着她慌乱地拉了拉自己的衣服:“你干嘛?”
明茉把右手的袖口拽紧,嘴里还喘着粗气:“你个小屁孩,怎么那么多问题!”
随后她冲出了这间房子,顺手拔掉了门上的木头牌子,拽着小井的胳膊下了楼。
55. 青帐子【上】
二楼的餐厅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矮胖的老板娘,怀里抱着一个粉扑扑的小男孩,看样子就是小麻子。
王斜子把一只盘子放在了桌上,明茉闻到了萝卜的味道。
小井领着她走了过去,隔壁那桌还有一个哆哆嗦嗦的老头,牙都没了,正在费劲地咀嚼着一碗白粥。
小麻子被三姨抱在怀里,张嘴吃了一口勺子里的东西,一边还专心地盯着她。
三姨也一直留意着她的举动,不过明茉可管不了这么多,她早就饿得不行了,何况还帮人干了活。
所以她大方地拉过了离得最近的汤碗,给自己满满地盛上,再从桌那头的框子里一连抓回了两个面饼。
毕竟是好久没吃上过饱饭,明茉的眼里一时间都没有了旁人,只顾着先把肚子填满。
王斜子看到她这番胡吃海塞的样子,忍不住把新上的炒豆放在了她手边。
明茉抬起头来看着他,嘴里塞得咽都咽不下了,王斜子担心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慢点吃,还要什么我去拿……”
还没等明茉说谢谢,三姨在那边清了清嗓子,小麻子摆着两只小手大喊了一声:“我要吃豆子!要豆子……”
明茉把那盘炒豆冲着三姨推了过去,小麻子赶紧用手去抓,被三姨一巴掌打了个正着。
明茉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小麻子也跟着露出了两颗牙,一脸的饭菜稀里糊涂地被抹成了浆糊,只用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随后王斜子一瘸一拐地坐到了小井的旁边,明茉这才发现这个男人长着花白的胡须,看起来似乎有些显老。
他扒拉了两口热汤,然后视线在整个餐厅里扫了一圈:“这日子越来越难过咯!”
“你做得也越来越难吃了……”小井趁机拨拉着勺子,“你看看,昨天还有点菜渣,今天全是水!”
三姨马上在边上开口骂他:“别废话!有得吃就不错了,你以为我们还能撑多久,明天指不定连水都没有了。”
明茉听到这番话突然就愣住了,一边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里的面饼,一边抹着嘴:“那个……对不起,我好像吃太多了,我不知道……”
“你吃你的!”三姨满脸凶悍地冲着她伸手一指,“饿肚子的人都有权利吃,一会儿吃饱了好好跟这个臭小子讲讲,外边现在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
小井的脸鼓得一高一低,看得出来是在怄气。
明茉在这个时候终于放下了心里的提防,尽管在楼上发现了青牙军的东西,但看起来这家人似乎并不知情。
王斜子接着又说道:“外面死了不少人啊……隔壁早就跑了,听说是趁封城之前逃了出去,要我看,搞不好命都没了。”
“那不一定!”小井瞬间插上了嘴,“肖大人在放粮大家都是知道的,没听说饿死了谁!”
他转头用胳膊捅了捅明茉:“对吧?你肯定是知道的……”
明茉正想好好跟这个小屁孩讲讲道理,三姨却在这时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肖大人?他肖大人是块地啊,自己能冒吃的出来?你要是真想出去你就赶紧,执政团的人天天在门外晃悠,最好赶紧把你小子抓进去,这样更有得吃!”
“抓我干嘛?难不成凡是在外边的人都要抓?”
王斜子急忙举起筷子摇了摇:“这可不一定……那群人天天都在找那个人的下落,凡是沾点关系的,听说都进去了。”
“那个人!布榜台上贴的那个人?”
明茉想都没想就问出了口。
一时间,这张桌子上的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关心给吸引住了,连隔壁桌的老头都忍不住侧过了头。
小井又伸出了胳膊肘:“诶诶……你认识?”
“没!哈哈哈……没有!”她慌乱间夸张地笑了几声,“外边不是吵得挺凶嘛,这个人勾结暗会,大家都恨得牙痒痒。”
三姨坐在那头悄悄地看了几眼,小麻子又叽里咕噜地喊了几声豆子。
这会都没人说话了,大家各自埋向了自己的碗,直到楼下响起了一阵拍门声。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三姨,她冷笑了一声:“今天你去!让你好生感受一下。”
“我去就我去……”
小井撑着桌面往后滑了一步,一路小跑下了楼。
明茉心里自然很好奇,见没人阻止,也一溜烟地跟到了楼梯口。
此处刚好可以望见入口的白帘,小井下去开了门,几个男人一连串地闯了进来。
白袍和长枪,为首的那个鼻尖上全是疙瘩。
是执政团,明茉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斜眼看见三姨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
小井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接话,那个队长把长枪递给了后边的人:“你家老板娘呢,怎么不出来?”
队长一嘴的酒气全喷在了脸上,明茉看见小井赶紧捂住了鼻子。
后边几个人“嘻嘻嘻”地笑了几声,队长干脆一脚踢向了小井:“老子问你话,你捂什么捂!”
小井被踢得双腿一软就倒了下去,半天没起来,只能揉着自己痛的地方,抬手指了指二楼。
队长身后立马站了个人出来,对着他的后脑勺鞠了一个躬:“不如我替您上去,您就懒得费腿了。”
他摆了摆手,那个人三下五除二地登上了楼梯,抬脸就看到了明茉。
“你谁呀?”
半晌没人回答,他只能指着明茉的脑门又吼了一句:“老板娘!我问你,这人是谁?”
三姨还顾着怀里的小麻子,把喂了一半的碗往桌子一放,也是十分地不客气:“我侄女!那几个丫头全被你们拉走了,难道要我自己干活?”
那人不知道是不是真傻,懵懵懂懂地点了头,从怀里抽出一只卷轴,拿起来晃了晃:“既然是这样……老话也要多说,凡是发现邪教有关的人,必须上报!否则以勾结罪处理,我说你们要是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知道啦!每天来说一次烦不烦!生意都被你们吓跑了……”
三姨把小麻子递到王斜子的怀里,起身就要赶人。
“等等……你!”他依旧赖在原地,用卷轴指着明茉,“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明茉知道这是要干嘛,于是抖了抖自己的袖子,把双手伸在他鼻子下面来回翻了一圈。
56. 青帐子【下】
这人看着她白净的手腕,指节整齐又小巧,月牙湾的地方出奇的粉嫩,不禁热血冲上了脑,顺势抬手上前捏了一把,嘴角还露出一个淫邪的笑。[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那人的手指又湿又滑,被碰到的瞬间胃里一阵汹涌顶上了喉头,刚才好不容易吃下去的东西差点全吐了出来。
明茉猛地抽回了手,心底突如其来的不知道是厌恶还是恨。
下一秒,木头小人瞬间睁开了眼睛,和明茉一起抬头盯着他。
“杀了他!杀了他!快杀了他……”
这个声音突然乍起,轰隆隆地响彻了她的头脑。
就一个眼神,这人被吓得一愣,一股阴森从头灌到了脚。
他打了个寒颤接连退了几步,再转头看着三姨的时候就像是遇见了鬼。
“怎么啦?”
三姨心里虽然有疑问,却还是假装要去扶。
“别碰我!”
他怪里怪气地嚎叫了一声,脚下一空直接就滚下了楼。
三姨跟在后头,看着他抱头颠倒了几圈终于躺在了门口。
队长的声音立马响了起来:“******!老子当初就不该收你,就他妈这点出息……赶紧弄起来!”
几个人伸手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那人“嘿嘿”地笑了几声,两眼直直地朝上翻着,嘴唇一直打着颤,又想去挠旁边那人的咯吱窝:“你看你,我说我只吃二两你不信!”
这一句话真是毫无由来,一屋的人正面面相觑没了辙,他突然死命地挣开所有人,冲着几步开外的队长一个猛冲,嘴里疯狂地大喊了一声:“杀人啦!”
谁也没拉住,队长直接被他撞翻在地,后脑勺“邦”地一下嗑出了巨响。[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紧接着一声惨叫,他被那人死死地咬住了耳朵:“快救我!都他妈傻站着!”
一声令下上来两个力气大的一掌敲晕了他,又抬起头脚搬出了门。
队长这才被人扶了起来,三姨站在旁边看起了笑话:“好好的怎么疯了?我看您这手下是摔傻了吧,还是不小心染了病,您看您被咬得……要不要去疫区那边查一查?”
他正晕头转向地站不住脚,又死要脸地不要人扶。
三姨高兴得拍了几下巴掌,更是把他急得骂也骂不出口。
“你……你给我等着!”
他憋了半天气急败坏地扔下这么一句话,带着一圈人甩手离开了青馆。
三姨撩开帘子又喊了一句:“您要是有机会去疫区,还是照顾一下那几个小姑娘,毕竟是您带进去的!”
小井在后边听得哈哈大笑,也不觉得痛了,生龙活虎地在地上翻起了滚。
三姨放下帘子一巴掌拍向了他的头:“耍什么混,刚才是谁认的怂?话都不敢说了。”
明茉趴在楼梯口看着他俩,整个人已经恢复了常态,可三姨还是意味深长地对着她露出了笑容。
“那几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明茉赶紧开口岔远了话题。
“我们这是什么地方,你看出来了吗?”
三姨直接反问道。
明茉自然是不敢乱说,只能张口结舌地摇了摇头。
“这里叫青馆,是家驿站,”小井已经恢复了精气神,一边登上楼梯,一边自觉地跟明茉介绍,“之前是棠姐姐和她的两个妹妹在帮我们,可是棠姐姐突然就不见了,执政团的人把她妹妹带走,说是染了外边的病!可我觉得不像……”
明茉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几个穿着丝裙不停嬉笑的女孩,看来劼崖没有回来,还有更深的原因,眼下待在这个叫青馆的地方再合适不过了,况且楼上的东西,她是无论如何都想去弄明白的。
至少青牙军的人又出现了,这件事情一定得让劼崖知道。
等思虑完整,三姨也正巧来到她跟前:“你听着,在我们这个地方留宿的,可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我这个人也比较懒,来干活的只要能待下去,我都不会过问,但是得遵守两条!”
她叉着后腰举起了一只手:“一!不管你遇到什么人,管好你自己,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听不到……二!没工钱可发,除非外边闹腾完了,大家吃的都一样,日子好过不好过都一块过……”
“好!没问题!”
明茉很快扬起脸露出了一个爽快的笑容,让三姨一时间也没办法再多说什么。
她转身跑向了王斜子:“我又饿啦!小井,你也快来……”
就这样,好不容易挨过了早上,小井领着明茉在青馆里上下游览了一圈。
除了中厅的四号房,早餐时那个没牙的老头住在“下一”,整个青馆就没有其他人了。
所以明茉这个帮手自然也就没什么事可做,直到中午的时候王斜子把他俩叫到了后厨。
阳光透过大大的窗户照在灶台上,碗碟擦洗干净摆成了一摞。
王斜子站在灶台边上弯不下腰,小井帮他掀开了地上的木头盖板。
下面是储藏粮食的地窖,没有多大,人也不用下去。
盖板揭开后能看到一根绳索,明茉猜想大概是拎着这一头,然后使劲拽一拽,下边的东西就会自己上来。
小井踮着脚瞅了瞅:“不会吧,只剩这些啦?”
整个地窖里只有一小堆土豆,几捆腌制好的干菜,两个黑坛子,王斜子说那是酒,然后就是还不够一人吃的萝卜,和今早送来的半袋面粉。
“完了完了……”小井的焦虑就像是发作了一样,“这样非饿死不可,我娘知道么?她也不想想办法!”
王斜子一边把盖板放回去,一边说道:“她让你和明茉再去跑一趟。”
“又跑?都跑了好几次了,他都说了明天起不再送了。”
“他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不一样,我看他那个样子,自身都难保了!”
明茉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半天,最后王斜子把他俩赶出了门,站在青馆门外的时候三姨又追了出来,掏了一个小布包放在小井的掌心,听上去稀里哗啦的,明茉觉得肯定是钱。
于是两人慢悠悠地来到了都驿街的另一头,这里曾是一个集市,如今看起来十分萧条,能拿出来卖的只有布匹、铁器之类的生活制品,大多数商铺都已经关了门。
穿过整个都驿街之后,明茉看到了立在路边的铭牌,上面圆润的字体阔气地写着——“狐狸巷”。
57. 狐狸巷【上】
这条巷子来回也就差不多三百丈,路的两侧已经没有了香樟树,而是一个接一个的石头牌匾。[.超多好看小说]
匾上统一刻着烫金色的大字,每一栋都有围栏和形式各异的小花园。
穿过花园首先是商户,然后是差不多高低的两层小阁楼。
地面上铺着平整的石板,颜色和周围的砖瓦一样,都是稍微带有一点斑纹的米黄。
明茉这会儿刚站在一家叫“长季”的院子外边,花园里种着叶子扁长的果树,眼下正好是结果的季节,澄黄的果实把树枝拉得很低,看来近几天没人收拾,果子逐渐饱满,受不住重的都落进了树下的水塘里。
有几只绿毛鸭子在水里游来游去,啄破了果皮,瞬间就被涌上来的鱼群团团围住。
“你就别想啦,这些房子一般人可进不去的,”小井看着明茉眼巴巴的模样,赶紧拉着她继续向前,“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些有钱人,好几户的主人家从来没有露过面,听说都是剩都那边来的。”
“为什么呀?放着这么好的房子不住。”
“所以你看,像那边……”
他随手指了最近的一户,两个女人爬在地上擦洗着一张绿色的毯子,一个男人站在后边满脸严肃地来回走动。
“那个男人是管家,主人不在的时候,就会由他们说了算……”两个人从这栋房屋的门前穿了过去,小井继续说道,“都驿街修建的时候,这些有钱人出了不少,所以这块地便划给了他们,只有权贵中间的熟脸才能在这条路上花钱,一般人连门都进不了,顶多在外边看看……”
“真好!”
“那是自然,况且,听说在这里无论做什么,都被免去了每季的税钱……”
“还有这种事?”明茉惊讶地回过头,“我们家为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征款,一整个冬天都吃不饱!”
一想到这里,她突然就愣住了。(.)
小井在边上看着她的脸色,只能假装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别想啦……这些东西,还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说话间狐狸巷子已经过去了一半。
明茉打量着一字排开的小楼房,心里的艳羡之情已经荡然无存。
此时大多数院子都已经紧闭了闸门,偶尔有凋零的枯叶飘落到外边,无形之中增加了几分萧条的滋味,却依旧掩盖不了巷子里随处浸染的精致。
刚迈出了两步,凉风带着一阵碎裂的花瓣飘上了脚背。
明茉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隔得虽远,却清澈动听:“明明知道人家不会,您是故意的吧……”
声音传出的方向就在一扇被推开的小隔窗,狐狸巷在那里转了弯,使得这一侧的二楼有一个不太规整的小露台。
房檐下挂着红灯笼,被露台边上的纱帐笼罩得模糊。
一个女人身穿着浅绿色的衣裙,手里接过了什么东西,又说了几句像是推辞不了的话,转身躲进了长长的纱帐。
明茉正好站在楼下,看见女人从露台边上凌空搭出了半只手,纤细的手指微微一晃,半杯酒正正地泼落下来,在空中滚落过一道晶莹的水珠。
然后她突然意识到下边有人,慌乱地探出了自己的头,眼神就这么和明茉撞在了一块儿。
柳叶眉,肤色是很浅的白,眼珠晃动,像是一潭深水。
很短的瞬间,她像是受到了惊吓,然后舔了舔自己微翘的唇珠,朝着明茉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轻盈地藏进了身后的纱帐里。
嬉笑声再次传来,就连明茉都快看得失了神,小井早就走到了前边,又折返过来叫她。
“喂!你干嘛?”
他顺着明茉的视线抬头看了看,纱帐深处早就没了人。
明茉埋头拍了拍身上破烂的长袍,瞬间觉得自己像只灰头土脸的老鼠,她迟钝地抬起手来理了理耳后的头发,一时间就连把手放下都觉得十足的难堪,只能窘迫地上下摸索着,最后抓住了袖口边脱线的布条。
“你好奇怪啊……”
小井嬉笑着凑上前来。
“滚开!”
她恼怒地骂了一声,小井被吓得一个激灵,嘴一扁整个人显得十分委屈。
“好了好了……”明茉只能伸手去拉他,“赶快走,一会儿回去晚了三姨又要骂人了。”
小井立马躲开,一个人转身在前边带着路,明茉一言不发地跟在后边,手指依旧搅着那根肮脏的布条。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井悄悄地回过头来看她。
很快就被发现了,明茉不耐烦地翻着白眼:“你干嘛!”
“没什么,我觉得你好看!”
她唰地红了脸,追上前去抡起拳头就要打他,嘴里稀里糊涂地又骂了几句小屁孩。
“哈哈给…”小井撒腿就跑,“我们俩谁是小屁孩?我逗逗你就脸红,真没羞!”
这两个人嬉笑打闹着很快来到了目的地。
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这一处的宅子,藏在长长的杨柳后边,门厅入室的花园里修葺着一座画室,一个下人正挽起袖子,把画轴挨个展开,再搭在两头带钩的架子上。
进入花园的门已经牢牢地合上了,小井拉着明茉的手:“正门是肯定进不去的,来这边!”
围着花园的外围转了半圈,低矮的灌木丛里突然有一道豁口,正正地对着那座画室的前窗。
小井趴下去在豁口里胡乱刨了一阵,很快将断落的枝叶清理出来,地面露出了一小个洞口,差不多仅够一个人通过。
他果断地跳了下去,把头钻进了灌木丛,只留半个身子在外边。
明茉看着他左右摇晃,发出了呼哧带喘的声音,又卯足了劲地蹬着地。
“喂,要不要我帮忙?”
他顾不上回答,下半身开始往后退。
明茉赶紧让他,只见他突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怀里抱着一截碗那么粗的树桩。
小井把东西随手扔在了一边:“奇怪,我一直都是从这条路进出的,前面好像被塞了东西,我再进去看看,你在这等着。”
他用袖子蹭了蹭脸又跳进了坑里,不一会儿,连下半个身子也进去了,明茉干脆退回到了路边,一个人伸着脖子张望着院子里边。
那个人已经把画都放在了架子上,手里正拿着一根长毛。
只见他朝左右看了看,一脸心虚的模样,等确定好了没人,又把那根扫灰用的长毛夹在了咯吱窝下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展开,凑到嘴边吃了起来。
58. 狐狸巷【下】
小井在这时候退了回来,一脸的颓丧气:“没办法,里面被封死了,看来是进不去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走正门不就好啦!”
“呵……”他老气横秋地冷笑着,“要是能走正门进去,我干嘛每次都费这么大的劲?”
明茉眨了眨眼,转头就朝门那边走。
“你干嘛!”
小井赶忙去拉她。
“你怕什么!我说要从正门进去,就一定要进去……”
小井被她这番气势十足的样子惊讶得合不拢嘴,果然脑子里一热,就跟着明茉敲响了正门。
“来啦!来啦!”
一个嗓音响起,听起来十分殷勤。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偷吃的下人才拉开了门。
他在这两人身上轮流扫视了一圈,一脸的笑容突然就没了,连鼻子都往上再抬了一截:“什么人呀,也不看看地方……快滚!”
话才刚说完就想合上手中的门,明茉干脆一脚踹开,“嗙”的一声,小井在边上吓得捂住了眼睛,只听那人“哎哟喂”地叫唤,应该是倒在了地上。
“你们两个,找死是吧!居然敢到这来撒野……”
“我看你才是找死……”明茉突然没了之前那副样子,说出来的话也变得十分地霸道,“看门就好好看门,学什么人说话,你主人难道没教你?”
那人一下子就哽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明茉,慢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
明茉也不管他,自己甩手走进了院子,小井在后面跟着。
他赶紧伸手拦住了去路:“喂!站住!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问我……你怎么不去问问今天什么人要来?”
他呆板地张开了嘴,脑子里像是在盘算着明茉的这些话,半晌过后朝屋子那边侧了侧头,仿佛真是想要进去问个明白。
最后他也没动,舌头绕了好几圈终于把话说清楚了:“黎……黎先生交代了,这个……什么人都不许放进来,我也没办法,所以……你还是请回吧!”
明茉听到这里偷偷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既然是黎先生的话,那就更好办了,我家主子派我来找他,事关那件事情……你去向他通传吧!”
听到明茉这么说,他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了看,终于是一副相信的样子,却还是迟疑了好一会儿,依旧固执地摇了摇头:“不行!黎先生说了,他今天有要紧事,连我们也不准上去!求求你,可别为难我,我要是这么去找他,我也会有麻烦的……”
“是吗?”明茉装模作样地叹了气,“那我自己进去,他在哪?”
“不行不行,我看你还是明天再来吧!”
明茉拉着脸朝他走近了一步:“我都说了,是要紧事……”
然后她伸出一根手指在这人的嘴角轻轻地抹了抹,又翻转回来慢慢地揉搓:“要我看,既然这么麻烦,不如直接切了你这条多事的舌头,正好少一个人吃饭……只怕黎先生会更高兴。”
这番话说完,明茉终于带着小井大摇大摆地进了花园。
小井一直捂着嘴不停地笑,心里对明茉早已是佩服得不行,又忍不住好奇:“诶诶!你怎么变得这么厉害?我都快吓死了!”
明茉正想脱口而出是跟劼崖学的,话都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小井一点也没察觉到,继续没头没脑地问着:“你刚说事关那件事情,到底是什么事啊?”
明茉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小井满脸期待地凑上来,她狡猾地笑了笑:“我不知道啊……”
“什么!你不知道?”
“没错啊,三姨让我们来干嘛,你又没告诉我!”
这个答案像是一盆冷水泼了下来,远处恰好响起一阵零碎的脚步声,她赶紧拉着小井躲到了一旁:“我看我们还是避着些,再被抓住可就说不明白了。”
“我看也是,这么明目张胆地进来,我还真以为我们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他一改之前崇拜的表情,说起话来酸溜溜的,不过明茉也没再搭理他。
按照那人的说法,黎先生此时应该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那扇门上边挂着一幅白鹭洗澡的图画。
黎先生既然安排了不许上去,那这个点里面自然是没什么人,唯一需要做的是,避开前边的那栋矮屋。
此时过了画室是一段碎石子的小路,紧接着是十步长的小拱桥,下面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水很浅,顺着边上的碎石,应该不会弄湿脚。
远处的人影逐渐走近,明茉快速地猫着腰摸到桥边往下看了看,然后冲着小井招着手:“快来!”
两个人先后跳下去在桥洞里躲好,没多久,头顶响起慢悠悠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这些个东西,是最没用的,我教会了你们,是因为我也没用。”
一个较为年轻的人立马接了下去,声音里全是震惊:“师傅,您这是什么意思?您的技艺大家都很清楚,我们跟了您这么长时间……”
那个中年男人急躁地打断了他:“不一样啦!现在世道变了,依我看,****会比雪天来得更快……技艺再好不会吸引饿肚子的人,我已经决定辞去这里的事情,你们也各自回家吧!多留点心,那些个贱民,别看平时温顺,真要是饿疯了,指不定连人都不放过。”
两条肥嘟嘟的锦鲤鱼摇曳着身姿在小井脚边停下来,他伸出脚尖在水面点了点,鱼也不怕人。
此时另一个尖锐的嗓音很快响起:“吃人?您别吓人了……怎么可能吃人,这可是触犯神灵的事。”
“为了活下去,哪还顾得上神灵?从这条路起,我已经没什么能教你们的了,都走吧!”
随后几声稀稀拉拉的保重,脚步声顺着桥头的方向渐渐走远。
小井刚长出了一口气,就被明茉一把捂住了嘴。
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突然又在原地响起:“你也走吧……”
回答的却是一个低沉而又清澈的嗓音:“您知道,我没地方可去。”
“岱山,你虽然是我最喜欢的,可我也没地方留你,你毕竟不属于这里,之前我看重你的才气,现如今才气已经救不了你了。”
那个人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缓慢地说道:“原来如此,多谢师傅!如果有幸,我一定再来拜访……”
等那人走远,中年男人终于轻蔑地笑出了声:“贱民永远都是贱民,画得再好又如何,连我这双手都不得不用来保命,更何况是你。”
随后这人终于也离去,小井呆呆地回味着他的那些话,明茉在桥洞下边探出了头,顺着溪水朝前望了望:“我们可以从这里过去,你看,前边刚好是那栋屋子,然后顺着那扇窗户爬上去!”
小井半天没回答,明茉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头,谁知道他露出了一个既难看又伤心的表情。
“哎哟小屁孩,你干嘛,又不关你的事!”
明茉说完头也不回地先走了,小井灰溜溜地跟着。
那一群摇摆的锦鲤赶紧在水里调转了身,顺着他离去的方向游散了踪影。
59. 洞中窥人【上】
过了前院就是自住的两层小阁楼,拱桥下的小溪恰好划分了距离,越往前水流越浅,露出了圆圆的鹅卵石。(.)
一道台阶从水流边上起,顺着湿滑的苔藓,就可以进到房屋的底楼。
半壁墙被爬山虎覆盖在了后面,绿影中间可以隐约看到窗台。
如果提前翻上门厅的栏杆,再钻进藤蔓里,以小井目前的个子来说,完全可以够到二楼的窗沿,再把明茉拉上去。
好在明茉也是个身手矫捷的人,两人很快搭在了窗户边上,小井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出了一根小铁丝,让明茉朝下边望着,自己鬼鬼祟祟地撬起了锁。
明茉原本想抱怨几句,可是他俩身形都较小,弯着脖子蹲在窗沿上,长长的绿枝悬挂在身前,只要不有太大的动作,一定不会被发现。
此时恰好可以看清整个院子,从杨柳树的前院进来,没多远便是画室,画室的正中有一个圆形的天井,从这个角度来看,反倒像一个怪里怪气的亭子。
天井里铺着白色的石板,左侧立着一座雕像,右侧是几个装书的架子。
这中间砌着十来个歪歪扭扭的花台,形色各异的花草遮挡了两头的视线。
有几个人正慢条斯理地在花台间穿梭,明茉看着他们,暗自在心里规划着前行的路线,看来想要穿过整个天井,似乎需要横穿竖拐地绕上个好几圈。
“诶!你快看……这家主人好奇怪,把路修得这么麻烦。”
小井没空搭理她,她讨了没趣,又接着去找来时的路。(.无弹窗广告)
原来拱桥的不远处有一个小水塘,直径只有一个人臂展那么长。
水静得像一面镜子,连头顶的云层都映照出了软绵绵的影子,却刚好在她注意到的时候,不断冒起了颤抖的涟漪,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像是什么东西涌了上来。
明茉用手指撩开眼前的绿叶,只见水塘里忽然破裂了一个巨大的水泡,然后探出了一个人。
他扬起头来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又猛地扎了下去。
“哎呀!水里有人!”
她一把抓住小井喊出了声。
小井被吓得浑身一抖差点摔了下去,他紧张地回头看了看:“你干嘛那么大声……哪儿有人?”
明茉干脆把头从藤蔓间探了出去,小水塘已经恢复了平静,远远可以看到几颗鲜艳的小红点闪了过去,应该是鱼。
不可能看错,她抓着窗沿立马站了起来,视线在整个院落里来来回回地搜索,连远处的狐狸巷也不肯放过。
“你快下来!”小井惊慌失措地拽着她的后襟,“别乱动啊!我抓住你了……”
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那个人,明茉在脑海里不断地回忆着,他从水里冒出了半颗脑袋,张嘴喘着气,又很快地沉了下去。
他只眨了一次眼,可是一只眼睛闭上了,另一只却直愣愣地睁着,而且,那只眼睛所在的半张脸,有一个十分奇怪的图案。
明茉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急忙顺着藤蔓的缝隙回到了小井身边,一心想跟他说个明白,斜眼却看到一个满脸胡须的男人,已经过了拱桥,很快就要到这扇窗户下边。
“真的有人来了,快点快点!”明茉转身疯狂地拍打着小井的胳膊,“你看他快过来了,快把窗户弄开!”
“你疯了吗?别打我!”
小井两手一抓把明茉牢牢地固定在手心。
明茉被他突如其来的力气吓得瞬间收了声,小井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这扇窗台下面忽然响起了一声咳嗽。
“别动!”
明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小井喉头一滚咽了口唾沫,缓缓地松开了明茉的手腕,视线一点点地顺着藤蔓滑落下去。
两个人保持这个姿势大气也不敢出。
只见那个大胡子男人站在了门前,埋着头,手抬起来搓了搓自己的鼻子,又响亮地清出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然后熟练地推门走了进去。
门“咯噔”一声合上了。
“别愣着啊,赶快把窗户打开进去!”
“你别吵,我试试……”
“快点快点!你到底行不行?”
“别吵啊,烦不烦……”
“等等别动!”明茉再一次急促地打断了他的话,把脸贴在窗户上朝里边瞅了瞅,“糟了!他过来了!”
“下去!先下去!”
小井惊叫着就要往下边跳。
明茉果断一把将他扯了回来,眼神中闪露的凶狠吓得小井瞬间不敢动弹。
“你到底要干什么……现在怎么办呀?”
他蹲在窗沿上压低了声音可怜巴巴地问。
明茉把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噤声,两个人绷紧了全身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只见那个男人上了二楼并没有转向这边,而是停在了几步开外一个凸起的拐角敲响了一扇门。
“我猜得果然没错,”明茉指了指那个男人急急地解说道:“这层楼只有那扇门背对着我们……那里,应该就是黎先生的房间。”
果然,没过多久,黎先生打开了门。
他看清眼前的这个人后整个人不经意地微微一颤,两根琵琶骨随着佝偻的动作都快从衣衫里突刺出来。
他也不让那个男人进去,只是有气无力地问道:“又是那件事?”
“没错!”
男人搓了搓鼻子,明茉听见他的嗓音与小井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小井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这是之前在拱桥上说话的那个人。
他接着咂巴了两下嘴:“黎先生,不用等上边回话了,我已经把人都遣走了,剩下的钱也不用结了,就当是我该付的赔偿。”
“赔偿?您真是在说笑,我可做不了这个主,况且,您这样得罪了那些公子哥,也不是在给我惹麻烦。”
“哈哈……是吗?”他夸张地假笑了几声往来的那边退了两步,“惹麻烦?别怪我没提醒你,我的圈子可比你的宽敞些,有些事情,你以为没人知道是吧?我们俩谁惹了麻烦,你说外边的人会不会更有数?”
然后他轻蔑地啐了一口,大甩了衣袖转头离开。
黎先生一直目送着这人下了楼,还没等退回到自己的房里,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身后飞快地响起:“先生!难道……被人发现了?”
60. 洞中窥人【下】
黎先生朝后边凭空挥了挥手,警惕地在门口弯腰四处看了看,然后轻快地退了回去。.
窗沿上的明茉正想让小井抓紧时间把锁弄开,谁知他像是捡到了宝一样,不仅一脸的痴迷,还一个劲地念叨着:“果然有鬼!我就知道他不对劲,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用不着明茉多说,这次也是空前的顺利,窗户上的锁扣被小铁丝上下一勾,两个人依靠着窗户一声闷响直接滚进了二楼。
都来不及喊痛,明茉在前边,小井一个挺身蹭蹭地跟着爬了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摸到了那扇门前。
一时间连大气都不敢出,锁眼边上正好有一个米粒大小的孔,明茉虚着半只眼睛把脸凑了上去,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来回不停地走动。
小井在下边心慌地扯了扯她的袖子,明茉低头一看发现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正想抬手一巴掌,里面的黎先生却突然说了话:“……如果换做是我,我相信你也会做一样的决定……”
门外的两人赶紧把半个身子都贴在了门上,明茉透过那道孔看到人影已经停了下来。
然后另一个人说了话,声音像是病了好长时间一样出奇的沙哑:“都怪我,这一切都怪我……先生,是我连累了你。”
“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尚早,这么长时间都没事,目前待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那个人低低地啜泣了一声:“都怪我!要不是因为相信了我的话,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你不必自责,你并没有强迫任何人……”
“不是的!”黎先生很快被打断了,“虽然我只是随口一说,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明白!因为大家都看着我,他们很信任我,我不可能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他们有权知道!为什么不把实话说出来,这么做有错吗……我当时很怕!我没想过要负责……我甚至想都没想,可是……可是我害了所有人啊!你看看外边!我真的不想再害你……黎先生!是我无能,我也不敢再乱来了,我不想害人……”
“好了好了……我明白!”黎先生长叹了一口气,身影从明茉的视线里消失,然后脚步声响起又停了下来,“我认识你这么久,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做这些事情,是出于我的良知,现在大多数人已经没有了一个人该有的样子,而你不同,他们信任你,是因为你的正直……你的虔诚不会因为罪恶而产生动摇,所以我一定要保护你,我也相信我的直觉没有错。(.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我不会做那种事情的,你知道,我不可能……”那个人的声音逐渐放低,语速极快,到后边门外已经基本听不清了。
小井按捺不住直接蹿起了上半身,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朝着门这边快速地移动。
黎先生的声音:“我去给你找点吃的,你千万别乱跑。”
明茉急忙一把抓起小井的后襟两三步退到了楼梯口。
然后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黎先生探出脑袋四下里来回张望了一圈。
“先下去!”
明茉盯着他小声地吩咐了一句。
于是赶在黎先生下来之前,两人迅速地回到了屋外的台阶。
“怎么办呐?他快出来了!”
小井一边跑一边惊慌地问道。
“别怕!”明茉深吸了一口气,“一会儿就装作我们正要来找他,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不行不行!”小井摆了摆手往后缩着脖子,“还是你来吧!”
“我哪知道要说什么!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没骨气?他又不会吃了你。”
话正说完,黎先生推门就看见了这两人。
明茉转头发现他一脸的防备,嘴角不自然地抖动了两下,整个人瘦得简直只剩下了骨头。
“小井?你怎么来了!”
他说话间渐渐握紧了自己枯柴一样的手,眼神不自然地瞥了瞥身后。
“黎先生……那个……我……我们……”
小井哆哆嗦嗦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又用胳膊捅了捅旁边的明茉,一脸求助的表情看着她。
明茉赶紧把话接了下去:“黎先生,三姨让我们过来,是想再麻烦你……对吧,小井?”
小井捣蒜一样地点了点头。
他明显是松了口气,嘴角一扯露出一个刻意的笑:“小井……上次我都说了,剩都那边闹得厉害,上面已经下令每日严格清点物资,你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我手里已经拿不出东西再接济你们……”
小井听到这里总算是回过了神,他低头在身上翻找了一阵,把三姨给的那只小布包掏了出来:“我们也不想添麻烦,你看,如果是有什么东西可以卖点给我们……”
“你听我说……”黎先生抬手把东西推了回去,“肖大人一直在放粮想必你们都是知道的,之前他私自开了粮仓,引起了上边的不满暂且就不说了,那么点东西哪里堵得上缺口?他眼下正在剩都四处跟人借,所以我家主子才下令控管了所有物资。”
小井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茉则是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来不是没有了,而是不敢施舍,这世上像肖大人那样的人物,毕竟也是不多见的。
他挥了挥手要两人回去:“你爹与我那么多年的交情,我是不会放任不管的,等这几天风波过去,我会再想想办法,只是……千万别到这来了,你之前进出的地方已经被他们给堵死了,如果被抓到,可就真的没辙了。”
黎先生固执地将他俩一路送出了画庄,前院里的那个下人这次是真长了眼,点头哈腰地跑在前边引路。
他一直站在院门口看着这两人在狐狸巷子里消失了踪影,然后才交代了一句:“谁要是再敢放人进来,我直接打断他的腿!”
于是回去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彼此各自怀揣着心事。
此时临近傍晚,算时间都驿街那边,应该已经开始检疫放行了。
热闹的夜晚即将再次来临,只是这一次,就连空中沉默翻滚的云,似乎都在透露出一丝不太平。
出了狐狸巷回到都驿街的范围,远处提着长杆的人,正从长街的那头,慢慢悠悠地点上了两侧的路灯。
一时间,绚烂的灯火像一条泛光的彩带,在冻青城的上空一点一点地铺展开来。
随着温暖来临,明茉猛然发现四下里多出了不少鬼鬼祟祟的人影,在街头巷尾聚集成团,不时缩头缩脑地低语上一两句,然后再流窜到下一个地点交换着得来的信息。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只怕一切来得比风雪更快。
61. 抓捕游戏【上】
星沙荒原位于陆西的北端,纵横千里,却长年寸草不生。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早在很多年前,这片地带也曾有过人烟,荒原中至今还留有当时的遗迹。
每当天气晴好的时候,站在中立之墙的北境大门上边,还能隐约看见零星的残垣断壁,隔着遥远的距离渐渐显露出来。
不过有很多人尝试过,却没有人能真的看见。
或许这只是最后一批吟游者的谎言,亦或许真的是因为如今的星沙荒原,比故事的起初宽广上了太多。
很多年前,北冥神的两个分支渐渐显露出来,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暗会被披上了邪教的外衣,剩都的外围也以极快的速度铸起了高墙,北境大门的四周,尸体层层叠叠地挂起来,就像是树林一样。
修建中立之墙最初的目的,是为了绞杀那些心生邪念的异教份子。
而他们当中侥幸活下来的人,自然是从北境大门一直逃到了星沙荒原以外的地方。
再然后便是“黎明预案”的第一次执行,荒原里的吟游者只活下来了一部分,大多数的,都被那一年的风雪,绞杀在了高墙之外。
所以从那时候起,凛冬的冰雪会像沙子一样覆盖住整个荒原,除了黑翅鸟,没有任何生物能活着穿越这片死亡之谷。
直到许多年以后,某一只不顾生死前往自由城邦的商队,无意中打开了这条前行的道路。
这项工程据说从第一次“黎明预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每一代人前进摸索出一小段距离,就会把路线烫印在一张镶黑边的羊皮纸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而这张历经岁月被绘制完成的图纸,原本握在现如今的传人季大人手里,因为只有靠着季大人,暗会的人才能平安地把讯息传递出去,同样的,岩石港也得遵照约定为他的货船放行。
这种互惠互利的关系,一直延续到季大人被害之前。
传说动手的人,为的就是这张图纸。
而此时遥远的另一头,生于北方的锦官也正巧到了入学的年纪。
按照陆西传统的算法,这个年纪的男孩要么拜了师傅学习各类的手艺,要么到念书堂研习教义礼法,不出个一两年就能立了规矩,知道什么时候该站直听话。
而锦官虽然是个完全的反例,却也不是这里唯一独特的存在。
隔壁住着他的同伙,名叫莫梓松,两个人差不多时候出生,也混在一起长大。
这里是岩石港下边一个鸟不拉屎的小渔村,长在这个年纪需要人担心的,也就只有这两个了。
锦官此时正爬在一扇窗户前,莫梓松整个平躺着贴在他的脚下,歪了一只眼睛往门缝里使劲地瞧。
这扇窗户的后边聚集着本地最有威望的人,手艺最好的裁缝,能识文断字还替人看病的老头。
所有人黑压压地围在这两个男孩父母的身边,一个年轻人,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那边来的,正摊开双手说着什么。
这场密谋的会议持续了一整晚,莫梓松甚至还经不住睡着了一两次,又被外头的冷风“呼啦”地吹醒。
此时天都亮了,那个年轻人突然朝屋外抬头看了看,吓得这两个男孩“乒零乓啷”地缩了头。
锦官在上头伸腿踢了踢莫梓松的屁股,他抬起头来,半张脸都是泥,两个人相互指着一个劲地笑,锦官又尖着嗓音问他:“听到了没?”
莫梓松原本要更胖一圈,来回摇了摇自己的脑袋,里面传来了一声哭泣,两个人赶紧望回去。
只见所有人都起了身,而锦官的母亲正捂着脸,肩膀不停地抖动着。
门突然就开了,锦官的父亲站在那里望着他,一阵凉风带起他的裤腿往门里面拉扯。
他抬头望着父亲过于严肃的表情,一两片精透的雪花,正绕过了房顶,落在了他的脸上。
“呀,下雪了!”
身旁有人大喊着。
所有人发出了欢喜的赞叹,这的确是一个好日子。
锦官的父亲则蹲下身来,用手抚****的脸,勉强挤出了笑容:“孩子,你现在是个大人了,该去学些东西,好让以后的自己,能更好地过日子。”
“我是要去念书吗?还是学做铁锹?”
“都不是……”他揉了揉男孩的头顶,“我们是不会进念书堂的,这是祖辈定下来的规矩,还记得我怎么跟你说的吗?”
“念书堂传授的都是不公正的事情……”
这个男人点了点头,转过身子要锦官去看身后那个白净的年轻人:“那个人是你的师父,从今天起,你要跟他去往大陆的另一边。”
“真的吗?”
锦官忍不住地大喊,转脸看到莫梓松一脸惊奇混杂着羡慕的表情。
走出这座渔村,离开这个寒冷的天气,历经千险到达这片大陆的中心,那里到处都开满了花,还有吃不完的美食。
在那里,只要高举利剑,就可以听到所有人的呼唤。
这个冒险的故事属于每一个男孩,英雄的影子很早就埋在了心底。打一出生起,大雪积满了整个窗台,屋里的火炉烘烤着后背,家里的老人会跟孩子们讲述天南地北的故事。
“我什么时候能去看看呢?”
每个人都有问过,答案是命运会在需要的那一刻,召唤它所需要的人。
所以那个白净的年轻人突然闯进了小渔村,带来了这个与命运交锋的机会。
“你被选中了?”
莫梓松冲他大喊,兴奋地伸出双手,抓着他的肩膀来回地晃动。
“真的吗?我可以离开这里?去那边!去剩都!”
连他自己也在一个劲地确认。
父亲点了点头,一把将他揽入了怀中:“锦官,你要记住,你是圣女的子民,是我的孩子,无论遇到再大的困难……”
锦官在他的怀中像往常一样齐声地念:“要善良,要坚持……”
父亲埋头抹干了脸上的泪水,同着他一起笑出了声。
于是就这样,年轻人带着这个叫锦官的孩子,站在村口看着所有人道别。
他即将开始自己的冒险故事,像父辈留下来的传说那样,去到这个世上最艰险的地方,斩断所有的不公,把真正属于善意的信仰,交还到那些未知的人手上。
即将转头的那一刻,锦官的母亲轻声叫着他的名字。
这个孩子没有哭,他带着一贯爽朗的笑容,把自己的腰带解下来,交到了同伴莫梓松的手中:“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就是我!替我照顾我母亲,还有这个家。”
两个男孩在纷飞的大雪里郑重地点头,然后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奔赴到了属于自己的命运当中。
62. 抓捕游戏【下】
同一时间,世人眼里无限窘迫的肖衡,正在寒冷的街头不停地奔走。[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他在同为十长老的苓息门外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终于等到他从中央大道那边回来。
苓息隶属于陆西有名的骑士团,这只队伍差不多与世人的信仰同一时间出现。
依照教义,骑士团统领着各个关卡的护教军,因为只对教会负责,所以护教军仅仅分布在了中立之墙的四周。
苓息作为骑士团之首被推进了长老会,却并没有调动整支军队的直接权利。
不过在这个紧要关头,他依旧凭借多年的经验,把自己的那一支分队,往南境大门的必经之路上开行了一小段,整个横在了中央大道北上的正中。
此时,他从马上低头看着肖衡,突然意识到他这次来访似乎别有深意。
“肖大人,”苓息不肯下马,只顾把话说明白,“我这里可没有东西施舍给你。”
“哈哈哈……想不到果然如此,我还真被说成了乞丐!”
出乎意料的,肖衡居然一改之前在早餐会上的戾气,豪爽地赔笑了一句。
苓息自然是没忘记那次冲突,缓缓地垂下头来盯着他。
肖衡看着他脑门上的刺青都快皱成了一团,一脸的凶狠参杂着不明就里的意思,顿时不禁松了气。
正如他心里所想的那样,苓息不过是个转不动脑子的武夫,所以他故意上前摆出一副低人一等的样子准备扶他下马,嘴里还不忘说道:“我听说苓大人暗中挪动了自己的位置,想必是担忧外敌入侵,我是被苓大人的血性所折服,所以这次来,并不是为了讨饭吃,而是想表达自己的敬佩之情。”
苓息整个一愣,一手甩开了自己齐腰的辫子,就着肖衡伸过来的手翻身下了马背。(.无弹窗广告)
看来肖衡此时自谦的态度多少让他信服,甚至还有些受用,所以他只管呆头呆脑地问了一句:“肖大人果真这么想?”
“你应该听说了我这几日的遭遇,”肖衡叹了一口气,“我为了接济那些难民,把粮仓都翻了个底朝天,这几天又四处求了个遍,想不到这些人……心里何止是歹毒!所以苓大人,你当真是让我佩服,果然是自己人啊!”
苓息赶紧摆了摆手:“哎!你别这么说!我出去了这么久,剩都好多事情都和我没关系……”
“你还记得我之前送来的药材吗?”
肖衡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苓息显然没猜出他的意思,只能顺着往下搪塞了几句感谢。
肖衡朝着旁边招呼了一声,一个小木匣子就这么被人送了上来:“上次的东西出了点岔子,这才是正经管用的……”
苓息不安地看了看那只小木匣:“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别的意思,我知道苓夫人体弱,惹上病就不好了,”肖衡把匣子推给了他,“另外几位大人那里,自然是都有的,不过……这东西来之不易,我新结识了一个人,之前在季大人那里做事,我答应了让他接下季大人的活,你想想看,这种人可得罪不起,况且换成其他人也搞不明白这些采制药材的事情,所以……苓大人,你心里应该有数!”
话已至此,苓息就算是再蠢也听了进去。
同样的话肖衡敲开了另几个人的大门照着又说了几次,十长老的早餐会,从此也有了新的规制。
――――――――――
就在肖衡四处奔波的时候,空响堂的慕馋子,正带着自己的尸鬼红豆,躲在屋子里发愁。
热气蒸腾,水珠顺着红豆锦缎一样的后背直往下滚。
她伸手撩起了自己的长发,用一根尖细的簪子在耳后随意挽好,再拉过了搭在边上的一块长纱捂在自己的胸前,就这么从木桶里站了起来。
这是一间温暖的卧房,慕馋子光着半个身子还躺在床上,半晌没有动弹,像是睡着了一样,眼睛却茫然地睁着,视线显然不在这里。
随后他眨了眨眼,脸上绘有图腾的那半边闭上了,另一侧的却纹丝不动,依旧这么怪异地睁着。
红豆踮起脚尖从屏风后边走出来,湿漉漉地踩在了地上,留下了两道梅花一样的脚印。
然后她从床尾摸了上去,裸露着自己的后半身,就这么依靠着慕馋子躺在他的臂腕里。
不知过了多久,红豆差不多都要进入了梦乡,慕馋子终于长松了一口气,一阵水珠从他的皮肤表层渗透出来,很快****了两人身下的被褥。
“你怎么会到水里去了?”
红豆懒洋洋地用指尖刮了刮他的脸庞,声音听起来格外酥软。
慕馋子没有回答,抬起放在旁边的右手在她的眼前打开,掌心里突然跳出了一只灵动的锦鲤鱼。
红豆按住自己胸前的纱巾坐了起来,又娇媚地问他:“你不再试一次?”
发丝上的水肆无忌惮地滴落下来,这间屋子位于剩都西南的一角,时间正好是明茉与小井撬开窗锁的那一刻。
慕馋子缓缓合上了手心,扭曲的面孔笑出了诡异的表情:“终于逮到你了,画骨匠人……”
锦鲤鱼抽搐地甩了甩尾,被随手扔在了一旁。
慕馋子转而冲着红豆招了招手,红豆赶紧埋下了身子,微微翘起自己绯红的嘴唇,索求一般地凑到了慕馋子的跟前。
他眉头一皱厌烦地躲开,红豆扫兴地用胳膊撑住自己往后退了一截,眼巴巴地看着他:“又怎么,之前不是挺高兴的?”
慕馋子立即哄骗地笑了笑,伸手顺着红豆的大腿轻轻地游走:“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是是是!那边的事情……那边光交代了把事情办好,又不肯说典籍藏在什么地方,我看他那个人分明就是存有异心。”
“他对谁都有异心,所以我让你讨好他。”
红豆不满地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生了气:“你看你多有出息,让我去跟那个老木驴,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映大人,从来只贪吃……”
“看来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让男人开口说话,不是你最拿手的事情?”
红豆假装羞红了脸,一溜烟地钻进慕馋子的臂腕。
他这次倒是没有躲,只听红豆不知真假地说道:“倒是你,什么时候肯跟我说句实话。”
慕馋子一抖身子坐了起来,红豆突然滚到了一旁,满脸委屈地看着他披上了外衣。
“行了……”他一副极力忍耐住怒火的语气,“映大人可是个聪明人,虽然给了我们一条路子,却又拖着不肯说明白典籍的下落,加上穆津正在训导我们带回来的那个小丫头,可见他是做足了两边退的打算,我要你把话套出来,是好从后边推他一把,让他知道船也不是那么好下的。”
他扣上了最后一颗扣眼,转身严厉地看着她:“南戈的脾气你很清楚,再这么拖下去,不管怪到你我谁身上,没命的可都是你。”
红豆黯然地把额前的发丝撩到了脑后,这个道理谁不明白,尸鬼就是个替身的玩偶,顶多无趣的时候拿出来消遣一番,谁又在乎你那点小心思,说起来,那点心思只怕也是不能有的。
就算是为了保命也好,况且一旦能这么想了,跟谁快活不都一样?
红豆极快地露出了笑脸,答应着准备往映大人那里再去一趟。
63. 消失的鸟
剩都的神庙广场,此时的映大人,正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转悠,这些日子,都在这张差不多三步长的书桌边上耗费掉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他不时停下来望着窗外,半根粗壮的油蜡烛立在桌面上,烛光一直亮着,无论白天黑夜,这会儿也快烧到了尽头。
就在映大人以为自己又熬过了一个深夜的时候,那只黑翅鸟扑棱着翅膀,在远处的窗沿上站稳了脚。
映大人立马转身上前查看着这只鸟的羽翼。
漆黑整洁,泛着精亮的光,只是一点风霜的痕迹都没有。
它并没有带回什么消息,却更像是诉说了一个谜。
映大人直视着它那双狡黠的蓝眼睛,脸颊上的肥肉止不住地发抖。
半晌过后,他终于在凳子里找回了自己的重心,又重重地敲了敲桌面,门外的山鹰随即应声而入。
这个人同样也是连续几天没有个安稳觉,外袍里面还能看见昨天的衣服,眼睛下凹得十分厉害,一张嘴嗓子粗哑得都快听不清了:“大人,您找我?”
“看来方向弄错了,那帮人……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山鹰没有回话,垂首等待着映大人缓慢整理出自己的思绪。
映大人就这么瘫在那张椅子里,眼睛来回转动找不到一个可以停靠的地方。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说道:“季大人死在了床上,凶手……也就是那个叫晚书的女人……我把鸟放出去的时候,正好跟着她一路出了北境大门……只是没想到!它居然自己回来了。[.超多好看小说]”
山鹰在那头瞟了一眼窗台上晃动着脖颈的鸟:“以黑翅鸟的速度,是不可能被甩掉的。”
“没错!”映大人抬起手来指着他的脸,“除非……那个女人突然在荒原里消失了踪影,就像被沙子吹走了一样。”
“这不可能!莫非是那张图纸?”
映大人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山鹰赶紧跨了几步来到了桌前:“那张图纸画的既然是通往岩石港的路,说不定,是什么秘密通道!”
“我也是这么想!”映大人拍了拍肚子无奈地笑了两声,“暗会的人能在这个时候动手,自然是想越快把图纸带出去越好,所以就算是进了什么黑翅鸟去不了的地方,也一定会留下痕迹,至少能知道入口在哪里,所以……我又把它放了出去。”
他招手让黑翅鸟踩着他的胳膊攀上了肩头:“只是这一次……你看看,这么干净,跟之前回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山鹰依言低下头来查看着黑翅鸟的羽翼,却不敢随意上手,那双蓝眼睛一直凶狠地盯着他。
这种鸟以人肉为食,所以异常残暴,凡是主人之外的人离得近了,很容易被啄断脖子。
就在它咂动着长喙轻轻展开双翅的时候,山鹰赶紧退了回来,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它不肯减轻丝毫的防备,一边轻轻地说道:“您是怀疑它去了别的地方?”
“怀疑?哈哈哈……我是确信!这一次,它居然去了狐狸巷的一家画庄!只不过,又是提前回来了……”
山鹰一脸的矛盾,黑翅鸟是不会私自更改目标的,只是为什么没有跟下去,看来不是因为荒原里的秘密入口,难不成,那个叫晚书的女人,真的可以凭空消失,并且已经回到了这里?
映大人拿起手边的一封信递给了山鹰:“眼下必须要把这件事弄清楚,既然畜生已经不管用了……你尽快把消息送到望舒手里,让他不必急着回来!”
山鹰恭敬地弯了腰退出了这间屋子,却发现红豆正穿着单薄的衣衫,一个人站在走廊的尽头。
然后她嬉笑了一声,转身藏了进去,山鹰忍不住加快脚步朝那边走去,红豆停下来撩起了裙角朝他挥手,像是故意等在那里。
山鹰很清楚这个女人的来历,所以从她边上经过的时候,把头都埋了下去。
谁知红豆一手伸过来搭在了他的胸前,迫使山鹰停下来,抬头正对上了那双极尽妩媚的眼睛。
“你去哪儿?”红豆露出一个诱人的笑,手指微微立起来,顺着他的腹部缓缓地弹动,“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着急……”
山鹰猛地咽下了一口唾沫,嗓子眼里干得不行,一阵酥麻蹿来蹿去。
他分明感知着红豆正用两根细软的手指,一梯一梯地攀爬着自己的身体,很快勾住了最后一颗扣眼。
理智“唰”地一下被欲火吞灭下去,山鹰只觉得小腿肚子里塞满了浆糊,差点一个踉跄跪倒,红豆及时伸手将他抱住了,一边提起他的腰带让他在自己的胸前站稳,一边张嘴咬上了他的下嘴唇,鼻尖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然后将他从怀里推了出去。
“我可是有话想问你,”红豆一副娇嗔的样子,“别这么不知好歹,多没劲!”
山鹰“呵呵”地傻笑了一下,急忙说道:“你想问就问,干嘛动手动脚?”
“怎么,你不喜欢?你们男人不都喜欢……难不成,你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红豆说着往他脸上凑近了几分,他也不再躲了,一脸痴痴的表情。
在他眼里,红豆像是一个娇羞的少女,抬手抚摸着他的下嘴唇,睫毛扑闪个不停,眉眼里全是好奇:“你还没说呢!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喜欢……”山鹰又傻笑了一下,神情越发地恍惚,视线渐渐地抽离出去,只有一个影子在脑海里轻微地晃动。
然后那个影子又扯了扯他的衣袖,温暖的身体贴了上来,红豆的声音依旧在问道:“那我想知道得更多一些,你跟我来好不好?”
眼前突然就黑了,山鹰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声。
红豆把他牵走的时候,他一脸的兴奋,半个脑袋红肿得不行,嘴角张开了一点,零星露出几丝泡沫。
看样子这个人,再也把守不住任何秘密。
等到第二天清晨,映大人追踪凶手的事情,已经辗转到了慕馋子的手里。
而山鹰迷迷糊糊地醒来,独自一人坐在一间马房。
他艰难地揉着自己的脑袋,拼命回忆着昨天夜里的所有细节,突然像醒了神一样,翻身下地在杂乱的衣服堆里来来回回地翻找。
映大人的书信不见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给自己套上了衣服,虽然已经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局势,但他根本来不及多想。
眼下必须尽快赶到冻青城,将消息传到望舒手里。
64. 画骨匠人
就在红豆有所动作的这一晚,不太平的,似乎并不止剩都一个地方。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冻青城的城郊,傲赴避开了所有人的注意,独自出现在一座钟塔前。
远处趁着夜色而来的是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他停在傲赴的身侧,两人都不发一语,分头确认着四下里的动静,然后一前一后地进了钟塔的门。
这座钟塔是方圆十几里内唯一的建筑,顶层是露天的小平台,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片大地,远处哪怕是鸟群迁徙的踪影,都可以尽收眼底。
傲赴迈上平台,略微抬头看着星空掐算了一下时辰,那个男人跟在后边依旧十分谨慎,视线顺着黑夜来回地巡视着四周。
他不安地问道:“这个地方真的没问题?”
“那是自然,你若是再被人盯上,剩下的事情都得完蛋……”
这个男人收回了视线,只在傲赴的脸上停留了小会儿,又望了出去:“要不是晚书被跟上了,也不必把计划停下来,还有……亏你能想出这种法子,既打消了长老会的疑虑,又能把那个人交出去,简直是一劳永逸。”
傲赴顺着平台缓缓地走动了几步,继续着刚才的话:“这次有意露出了马脚,看来效果还不错,剩都那边,应该已经注意到了,要不了几天,执政团的人就会围过去。”
“我已经从画庄里出来了,剩下的,应该没我的事了……”
这个男人揉了揉自己胡子拉碴的脸,袖口里的东西丁零当啷地响个不停。
他从里边抽出了一本黑乎乎的画册,随手一翻,画的刚好是一个女人从狐狸巷的小露台里下来,从画庄敲门进去的景象。[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然后底下的那一页,是这个女人避开了所有人的注意,藏在了画庄的天井里,再往下便没有了,画册的边角被撕得乱七八糟。
他顺着这个位置把之前那两页一起扯了下来,又摸出了一截火折子,随意摇了摇手腕把画纸点燃。
一时间,顺着他扔出去的位置,一个女人的影子在火光中渐渐浮现出来,一手将发丝揽在耳后,说了一句:“明明知道人家不会,您是故意的吧……”
然后她快速地把手搭了出去做了一个怪异的动作,又摇动着腰身像是走过了一段极长的路,最后是敲门:“我来拿之前定好的东西,是黎先生让我来的。”
这道身影弯了弯腰像是表示感谢,一边紧张地四处查看,一边不停地走动。
火焰里的景象停在了画庄的天井里,傲赴忍不住拍了拍手:“果然很不错!”
他对这样的夸赞并没有上心,却还是礼貌地谦让了一句。
这个男人,正是之前在狐狸巷里说着话,被明茉躲在桥下边偷听到的那个人。
他叫做陈岱山,和傲赴一样,都是在空响堂里待过一阵子的人。
不过他并没什么身上的本事,却画得一手好画,也因此有了“画骨匠人”的称呼。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晚书只是他笔下的人物,依照最开始的设计杀死了季大人,并把星沙荒原的图纸偷偷带出了剩都。
正因为是画里边的人,所以映大人的黑翅鸟跟在后面,却总是无缘无故地扑了个空。
而当初一被黑翅鸟所注意到,陈岱山便在第一时间销毁了晚书在荒原里穿行的图纸,终止了整个计划,然后潜入了画庄,不光是为了躲一阵子,也是为了顺道监视画庄里的那个人。
他刚才烧掉的那两页,正是根据傲赴的提议,让晚书在冻青城里重新现身,一方面可以消除映大人对星沙荒原的注意,另一方面,也把长老会的视线,转移到了画庄里来。
傲赴停下来看着他:“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暂且先待在这里……等到执政团去了画庄,所有人的眼睛都会盯在这上头,你再让晚书趁乱赶去岩石港碰头。”
陈岱山点了点头,把画册收好又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袖口。
傲赴很快注意到了他,只听他问道:“听说你找到他了?那个半里城活下来的人。”
“没错……”
陈岱山终于不再盯着钟塔下边:“看你这副样子,似乎不太顺利。”
傲赴无奈地笑了笑:“我的人在安置点注意到他的时候,他不仅抽出了骨刀,还砍伤了一个人……”
“哦?什么人?”
“陆东的青牙军,”傲赴用手撑住自己的眉心,“不过我已经让人在跟了,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岱山忍不住想嘲笑他:“看来你准备招募的人不简单呐,也是个爱惹事的人,怎么……没信心了?”
傲赴摇了摇头:“我碰上的都不是善茬,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要不要我去帮你探一探?我可以再重新画一个。”
傲赴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开什么玩笑……”
然后就趁着夜色下了钟塔,消失在了回城的路上。
——————————
夜幕中的都驿街,明茉跟着小井回到了青馆,此时所有人都入了梦。
她溜回了二楼餐厅里的后厨,就着炉灶里尚未熄灭的火,烧毁了之前从“中四”那间房里偷出来的信纸。
她刚读完了信上的内容,里边详细描述了之前在安置点与劼崖所起的冲突,更重要的是,信上提到了一项特别的情报。
“近日发现,那个黎先生每隔几日就会送吃的东西过来,我见他行事诡异,便跟了几次,又在他活动的周围打探了一番,黎先生确实藏了一个人在自己的屋子里,地点就位于都驿街后边的狐狸巷,按照时间来算,应该是那个人没有错……此外,东西已经准备好,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会想法子引起陆西人的注意,不出三日自会有结论,只等时机一到,便可以里应外合,请您务必放心——七十七厘雪花银。”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段话让明茉莫名地担忧起来,不是青牙军背地里又搞起了什么动作,而是被黎先生藏起来的那个人。
她冥冥之中已经有了一丝猜测,却又不敢往下细想。
火焰里的信纸一点点地化为了灰烬,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刻,窗外的树梢上传回了一丝隐约的虫鸣。
正想得出神,一个人影已经站到了明茉的身后,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明茉被吓得浑身一抖,刚想转身,其中一只手却被他扭得死死的,整个人完全被控制住了。
然后那个人爬在明茉的耳后小声地说道:“我是说进了贼,没想到是你……这倒好,把我的信烧了,我不如把你交出去,也算是立了功了。”
这个人的声音如此熟悉,明茉艰难地朝身后看了看,果然是那个叫轻逻的男人。
65. 激活
他被劼崖砍伤的手臂似乎好得差不多了,此时正大力扭过了明茉的手,往前一送,将她一把撂倒在地。[]
明茉双肘撑着地面正想要爬起来,却被轻逻一脚踩住了。
她也不敢再动,只听这个人像是从灶台边上拿起了什么东西,然后缓缓倒了下来。
一瞬间,明茉的后背被浇湿了一半,那种突如其来沁入骨髓的冰凉,让她忍不住惊叫出声。
“你干什么!让我起来!”
她猛地挣扎起腰身,轻逻却加重了脚底的力道,又把一块抹布一样的东西塞进了她的嘴里,然后不知道从哪儿扯出了几节麻绳:“给我闭嘴!要是把人引来,我只有先灭了你的口。”
明茉一被塞住了嘴,舌尖瞬间尝到了一股腐烂的气味,只能听话地收了声。
等轻逻忙活了半天将她的四肢绑在了身后,还不忘转身查看着四周。
“你一个人,怎么……被甩了?”
明茉趴在地上自然是无法回答,听动静他应该是伸手检查了门窗,又“稀里哗啦”地翻起了橱柜。
这间屋子虽说是后厨,却和外边的餐厅连为了一体,中间只隔了一张餐台。
明茉一时间也不敢动弹,只能抬起脑袋,斜眼瞟了瞟下楼的方向。
谁知轻逻就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伸出一只脚来勾住了明茉的肩膀,脚尖一提就将她彻底翻转过来,两个人此刻正好能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别怕,千万不能让他觉得你怕了他,量他也不敢耍出什么花招来!
明茉偷偷地给自己打着气,结果被轻逻看在眼里却是异常的镇定,那双眼睛里甚至没有一丝恐惧,反倒满是嘲弄地打量着他的右手。(.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那里,食指被切断了,肮脏的布条缠绕得歪歪扭扭,明茉的意思好像是在说:“你看你,连给自己包扎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哎呀……我忘了!你是个残废呀!”
轻逻突然就青了脸,他拉着自己的领口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然后一点一点地笑了起来,最后居然顺着灶台瘫了下去,捂着自己的肚子疯狂地抽搐个不停。
明茉看着他这副样子,瞬间明白这个人被劼崖砍伤之后应该是彻底没了神智。
只见他笑了好一阵,猛地爬起来将明茉拽离了地面,然后举起断指的那只手,来回两巴掌“啪啪”甩在了明茉的脸上:“你看我是吧!你是不是在看我……我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全都是因为你……我问你,他在哪?他到底在哪!回答我!小贱人!”
明茉被打得两眼一黑,只觉得舌头下面苦苦的,还没等清醒过来,轻逻又将她扔在了地上。
浑身的骨头像是摔断了一样,明茉虚着半只肿痛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他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背转过身去,嘴里一个劲地重复着什么话。
她赶紧用手臂支撑住自己,往门那边快速地移动。
谁知道刚挪出去了几步,轻逻竟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腕,将她狠狠地拖了回去。
然后“呲啦”一声,后背的衣服被刀一样的东西割碎了。
一路切割下去曝露出来的,不仅是明茉的身体,还有她心底压抑已久的恐惧。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终于忍不住了,胡乱蹬着双腿彻底地嚎啕大哭起来。
“求求你!住手……”
明茉挣扎着想把这几句话说清楚,轻逻听在耳朵里却更像是几声被塞住的呻吟。
他欢喜地板起了明茉的脑袋,又将头抵在她耳后看不到的位置。
然后他此刻的声音,仿佛突然回归了正常:“你的男人呢,他怎么不来救你?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个破鞋?”
这句话无疑像是一根刺,冲着明茉的心正正地扎了下去,同一时间被羞辱感刺激得翻身而起的,还有那个沉默已久的木头小人。
轻逻显然对这一切没有丝毫察觉,他抓起那把刀冲着明茉的后背来来回回地划了两道,还一个劲地说着:“对付你这种破鞋,就要像这样……你看,所有人都在背后指着你,所有人!”
话刚说完,木头小人居然借着明茉的嘴巴跟着笑出了声,然后把她的脖子猛地转了过来,突兀地盯着眼前的这个人:“……你是想死在我手里吧!”
轻逻惊恐地看着她,她的脸上显然是疼痛的表情,眼眶里还滚着泪水,但是那双眼睛,正被一种怪异的黑烟慢慢地吞了下去,就像是很久之前在目兹所看到的那样。
轻逻赶紧松了手,接连着往后退了几步。
此时明茉的嘴里清晰地发出了两个人的声音,然后挺立了腰身跟着滚到了他的脚边:“你别走啊!我也想杀了你,要不我先动手?”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响起,轻逻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后厨,明茉的笑声就算是隔着嘴里的布条,也仿佛一步不落地追了上去。
等到轻逻一路奔到了楼梯口,正好撞到了闻声赶来的小井等人。
他一把将这几个人推在了一旁,疯狂地滚下了通往底层的楼梯。
剧烈的撞动然后是大门被拉开声音。
“别追了!”
三姨赶紧叫住了想要跟上去的王斜子,然后朝后厨那边偏了偏脑袋。
王斜子停下来紧张地点了点头,握紧了手里那根寸长的木棍。
小井在他边上哆哆嗦嗦地端着一支烛台,三姨跟在后边,就这么寻着响动发出的地方摸了过去。
唯一的光源被小井握在手里,他抖个不停,身后的影子瞬间变成了几团黑影在四周的墙上来回晃荡个不停,三姨终于看不下去了。
“拿来!”
她冲着小井咆哮了一句,虽说是比平常小声了些许,却在这样的夜里依旧像是一声惊雷。
“你干嘛!吓死我了!”
小井跳着脚把手指插在耳洞里转了转。
三姨一把揪起他的耳朵,一手夺过了烛台。
小井咬着大牙也不敢随意叫唤,只是赶紧捂住了自己的脸,两人顺势交换了位置。
紧接着没走多远就绕过了那张台子,小井大胆地探出了半个头,只见明茉被绑了四肢一整个倒在了黑暗里。
“明茉!”
“快去看看……”
“喂!你醒醒!喂……明茉!”
小井蹲下身来这么一摸,抬手一看发现全是血,明茉的后背被刻下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小井也不认识,转头望着其余的两个人。
这两人满脸复杂地对视了一眼,小井还想问个清楚,三姨凶悍地将他喝止住了,又让王斜子松开了明茉的手脚,将她送上了楼。
66. 苏醒
雾色黏稠的都驿街头,失魂落魄的轻逻,正顺着潮湿的街角一路向前游走。(.无弹窗广告)
虽说是空无一人的时候,但随着他晃动的身影,黑暗里依旧睁开了无数双眼睛。
轻逻的脸色完全看不清,一路跌跌撞撞摔倒又起,像一只动物****着伤口逃向了森林。
他好像是要去哪里?
快跟上去……
于是这一路身后的脚步丝毫没有停。
等到晨光初启的时候,灰底的人看到他在一道废弃的巷子口被人拖了进去。
消息传回去的速度远比来的时候要快。
原来那群人藏在这里。
――――――――――
同一时间,小井带着小麻子还守在明茉的床前。
只是他已经支撑不住了,歪着脑袋打起了呼噜,小麻子在明茉的脚那头一个人爬来爬去,正玩得十足得高兴。
床头摆着一只满满的水壶,小井说,明茉醒来以后肯定会想喝水。
这一点三姨并没有反对,还让王斜子再去拿了些食物,只是昨晚的事情,谁也不许再提了。
小井看着明茉在梦里不停地呢喃,一会儿像是在逃命,一会儿像是在叫着谁。
这个女孩突然出现在青馆的门前,一个人靠着墙角也是这么睡得正甜,只是她到底从哪里来,又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小井烦躁地揉搓着自己头顶,这些东西,就算是真的抓破了头,恐怕也想不明白。
三姨在这个时候反倒像是变了一个人:“让她多睡会儿吧!你就老实守在这,这几天的事情,你不用管了,顺带把小麻子看好就行。[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于是小井把小麻子往床上一扔,就开始趴在明茉的旁边呼呼大睡。
明茉则是继续在自己的梦里越走越深,像是回到了什么都还没有发生过的起初,那间屋子,那些人,还有沼泽前的哨岗,所有的东西似乎都还在。
她轻微地动了动嘴角,只剩下肚子里的那个木头小人。
它低头看了看脚边上独自玩耍的小麻子,满心好奇地驱使着明茉的腿,然后冲着他缓缓地踢了过去。
小麻子被吓得一怔,顺手丢掉了手心里的玩具,歪头歪脑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明茉,心里想肯定是在做梦。
“嘻嘻……”结果木头小人被逗得止不住地笑,又看着小麻子依旧搞不明白地张大了嘴,“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现在睡醒了,就换她了!哈哈哈……最好一直睡,最好永远都不要醒!”
“好呀好呀!”
小麻子自然是听不到的,却没头没脑地跟着欢快地拍起了手。
木头小人笑得更开心了,小井在边上发梦一般地接了一句什么,惹得它突然收住了笑声转过了头。
好像说得是:“冬天一过,你就会回来了……”
――――――――――
不过数日,冻青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萧条下去。
疫区的方向依旧是只进不出,虽然肖衡已经用上了新药方,疫症多少是止住了,但焚尸场的黑烟却没有停,因为饿死的也不在少数。
这个时候但凡从中立之墙下边经过的人,肩身上全是一指厚的白灰,抬眼望出去黑色的浓雾就像是压在了头顶,一步之外,鸟群仓皇地转来转去,奋力挣扎着找寻以往迁徙的路。
除了每日戍守盘查的都驿街,整个冻青城几乎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平头百姓不是逃了出去,就是掩门闭户,安置点外面每隔几个时辰就要起一次冲突,执政团的人伤了不少,所以撤离的请求不停地送到了望舒的桌子上。
此时他正和赶来传达消息的山鹰碰了头,就这么几天时间,望舒已经是急得焦头烂额。
他的右手下边还压着另一道消息,大致关于墨大人的尸身果然埋在了棠姑娘所说的那个地方,只是烂得差不多了,而且执政团还把周围搜了个遍,就是没找到墨大人的徽章。
所以望舒看到山鹰突然闯进来,也只是说道:“没什么进展!当初派我来说得倒挺好,让我盯着傲赴那小子,他倒是没什么动静,就这些,全他妈乱套了!”
山鹰丢了映大人的书信,心里反而还多了一层意思,想着不如顺势再添一把火,让望舒干脆把人从冻青城里撤离,或许更具有说服力:“凡事都讲究个避重就轻,您就没想过把中立之墙关上,是为了什么?”
望舒哪里有空跟他探究这些道理,只快步走到门边一把拉开,挥手请他赶紧出去。
山鹰站着没有动,望舒一看他这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想走?要不我找两个人把你抬出去?”
结果山鹰干脆拉过一张凳子坐了下去:“我今天来,完全是因为想跟您提个醒,有多少人伸长了脖子盯着这边,要是被逮住了什么值得说的地方……”
望舒依旧扶着门,山鹰觉得他多少听了半句进去,又接着说道:“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没您的事,您还派人看住了疫区,惹了自己一身骚,说到底,还不是在给肖衡擦屁股?”
“你什么意思?”
“执政团可不是守大门的,长老会那边,分明就是让您顾及好墙里边的范围,外面要是乱了,您觉得……会找谁来担这个错?”
望舒跟着思考这番话的道理,忍不住有了几分错愕,缓缓地从门边上放下手:“你说你是想跟我提个醒?”
“哪次不是这样,临时找个人顶上去?您想想……肖衡放粮养活了难民,上边再有非议,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都知道当初把门关上,最后都是个死,眼下放粮养人,也不失为一个拖住人心的好方法,况且他手里还有药库的钥匙……所以,真要是揪一个人出来,他是把人给哄住了,您怎么办?我劝您呀,听我一回,赶紧去狐狸巷里看一看……”
望舒回到桌子边上重新拿起了那一摞撤离的请求书,山鹰跟着站起了身:“您手下的能耐我很清楚,要是集中起来,南境大门以内的地方,必定是万无一失,到时候,您既找回了图纸,又确保了安全,哪还用看其他几位大人的脸?”
望舒自然是联想到了某个人,不禁在脸上露出了喜悦。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望舒虽然很聪明,但一向受不得挑拨,尤其是他那颗争强好胜的心,只要是为了赢,不择手段其实算是小事情。
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除了都驿街那道关卡,疫区和安置点的人都被他极快地撤往了南境大门。
有什么东西在那头快速地被搭了起来,此时的冻青城更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四处流散的不仅是饥不择食的难民,还有暗地里各种等待时机的人。
67. 南雪洲头【上】
厄支河流的下游,水流中央有一块裸露的平地,居住的都是一些穷苦的普通人,再加上流窜的陌生面孔,还有些奇奇怪怪不务正业的好耍之徒,导致这个被叫做猫儿洲的地方,刚好成为了暴乱的开端。[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不巧的是,南雪洲头也在这里,所以劼崖按照约定好的时间登上了猫儿洲,远处居然是一片普通的民居,人群正在往其中一栋房子前汇集。
他随便拉住了一个人,那个人说:“你不跟着来?听说有什么惊天的秘密,反正死就死我一个,还不如凑个热闹!”
围在人群的后方大致能听出是在谋划一些什么事情,他正想往里边再挤一挤,一只手却在身后拉住了他。
转头一看是那个叫术清的女人:“你现在不用管这些,跟我来!”
于是术清带着他一路背离了人群,从一座老旧的广场旁边穿过,最后停在一家小店的门前。
劼崖看了看,这家店的背后是一个牲畜的宰杀场,后边大开的窗户里挂着一墙的刀具,门前的地面裂出了无数道细缝,有一口铁炉立在外边,风箱还是打开的,铁水翻滚着红色的纹路,只是人不见了。
所以这家店摆在这里极不协调,还显得十分惹眼,匾额上写着“南雪洲头”,除了一道漆黑的门之外什么也没有。
劼崖看着术清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心里也不禁猜测起来。
等进去之后才知道,走廊的尽头只有一张高脚凳,一个个子极小的男人坐在上边,脚悬在半空,胡子却拖到了地上。[.超多好看小说]
他看见术清进来后快速地从凳子上爬下来,然后弯腰行了礼:“难道就是他?”
术清点了点头,小个子赶紧从凳子后边拖出一口铁皮箱子,然后半个身子扎了进去,“丁零当啷”地翻找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术清指了指小个子的身后,那里还摆放着第二口铁箱,只是要更大更沉一些,锁扣的位置是三个可以转动的数字轮盘。
“在一般人眼里,这里只是个寄放东西的地方,”小个子一边解释一边举起了一把钥匙,“有些人喜欢把见不得人的东西暂时存在这里,等想起来的时候又取回去。”
钥匙很小,顶头的位置写着“78”,劼崖斜眼发现那口箱子里密密麻麻装的全是这种东西。
“如果找对了钥匙,这里就成了入口。”
小个子一脚踢上了箱盖,又转身到另一口箱子前拨动着轮盘,所有人耐心地等他拨到了“78”,然后再把钥匙插了进去。
锁眼扭动了两圈,响起一阵金属的转动声,箱子突然从地面抬起来缓缓移向了一旁。
地面豁开了一道口,术清走在前边,然后劼崖跟了上去,两个人穿入了箱底的入口,不多时,便从一个铺满落叶的石洞前钻了出来。
从这里开始是一片森林,每隔一段距离能看到几座动物的石像。
术清总在石像前停下来,劼崖留心查看了其中的一座。
短毛的猴子骑在一头麋鹿身上,鹿角的朝向似乎别有深意。
果然术清顺着调整了脚下的路,劼崖始终沉默地跟在后边,等到植被上都起了一层霜冻,踩上去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两个人终于来到了森林的正中。
那里有一座小木屋,屋顶铺着翠绿的松针,一个少年站在门前冲着这边挥手,然后把他俩带进了一间书房:“术清姐姐,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术清指着这个少年向劼崖介绍:“这是白千,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会告诉你。”
白千的个子不高,抬起头来偷偷看了一眼劼崖,立马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然后他拉着劼崖坐到了书房右侧的长桌上,劼崖注意到自己的身后立着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子,正面的墙上则挂着一幅狼头的肖像。
屋顶有一扇窗户,一串铁钩垂直地挂下来,炭炉刚好悬吊在了离桌面不远的位置。
透过窗户能看清外面的天色,但却让人摸不准现在的时辰。
“果然是你!我知道你所有的事情,我盼这天盼了好久了!”
白千端了一个盘子过来,在劼崖跟前放好了茶杯,却依旧站在旁边激动个不停。
劼崖一时间只觉得莫名其妙,还没等问出口,白千又说道:“对了!听说你有一把骨刀,我在书上读到过,没有人能做得到,除了你!”
“很厉害吗?”
“当然!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你肯定能带我们回到剩都!”
这个叫白千的少年有着一张真挚的脸,悄悄握紧了端着茶盘的手,眼神里全是崇敬。
劼崖虽然只在念书堂里待了极短的时间,但他总觉得,这个叫暗会的地方,按理说不应该是眼前的这副样子。
于是他又转头问离得不远的术清:“你们让我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术清那双灰色的眼睛原本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此刻却突然转向了旁边的白千。
白千老实地回着话:“方若欺带着其他人去了猫儿洲,说是装好了箱子就回来,傲赴应该在路上。”
然后他指了指书房的另一头:“要不我先把老爷子叫出来,毕竟今天这么大的事?”
话刚说完,书房的门就被方若欺一把推开,紧接着几个人鱼贯而入,白千立马欣喜地退了两步转进了里间,只剩下术清和劼崖留在了原地。
这些人大多都是青壮年纪,皮肤很黑,脸上多少能看出一些穷苦的迹象,瘦骨嶙峋地裹在破烂的衣服里。
他们进来后就这么站着,前后指着唯一落座的劼崖小声地嘀咕,有一两个人甚至迫不及待地垫脚伸出了头。
没过多久,白千牵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走了出来,劼崖抬眼一看,所有人都收了声,看来这才是管事的那个人。
果然他冲着劼崖直径走了过来,白千拉开了凳子,他摆了摆手,虚着眼睛将劼崖打量了一番:“没想到这么年轻……不过来了就好!”
然后他让方若欺和术清过来坐下,其余的人自觉围在了长桌两侧,又腾出一只手捋了捋胡子:“傲赴还没来……不等了,他也够忙。”
一屋子的人沉默地把视线转向了坐在这头的劼崖,白胡子老头缓缓站直了自己的后腰:“这里是暗会在借流川最大的聚集点,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
68. 南雪洲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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劼崖被这群人紧紧地盯着,虽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但还是缓缓地轻出了一口气:“你们到底知道我多少事情?”
“应该是比你知道的更多……“白胡子老头伸手指了指术清和旁边的方若欺,“这两位你已经见过了,你是北冥神所选中的那一个,而他们,则是被指定必须要找到你的人。”
劼崖顺着白胡子老头所指的方向转头看过去,然后视线停在了术清身上。
从前两次的经历来看,这个女人可以听凭自己的意愿出现,也就是说,她想让谁看见,谁就能看见。
不过劼崖很清楚,这招对他并不起作用,唯一需要提防的是她那双颜色奇特的眼睛。
“术清可以看穿一个人的心思,”白胡子老头留意到劼崖的动静,“你或许已经发现了,她和方若欺都不是普通人,当然傲赴也不是。”
劼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之前在高塔上遇见的神秘少女,她满脸严肃地想要告诉自己,那个地方是真实存在的,然后那几个字果然就这么脱口而出:“空响堂?”
术清离得最近,她缓缓抬手掩住了自己的嘴,眼睛里全是一目了然的意味。
“然后呢?”劼崖忍不住发笑,“一大帮空响堂的人费尽心思地找到我,然后劝我加入暗会?”
白胡子老头并没有介意劼崖此刻的态度,当然他也依旧那么站着,气势上渐渐有了上风:“暗会从不界定一个人的出生,这间屋子里有乞丐,也有手握重权的人,你可以随时来,也可以随时走,就像你今天进了这道门,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愿。[.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这番言论的新奇度,一时间让劼崖感到语塞,他环视着桌子两旁的人,这群人相貌各异,但脸上多少都带有一丝舍弃的表情。
“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推翻统治,还是把神权夺回来?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每个人的目的都不一样,我只能说说我的目的,”白胡子老头在这里停下来,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暗会之所以存在,是为了接纳这个世上所有欲求不满的人……把你得不到的,丢掉的,还有朝思暮想不肯放过的,全都夺回来!”
劼崖抬眼看着这个人,他一头一脑的煽动情绪,听上去像是在理,却跟印象中的异教份子没什么区别。
于是他苦笑了几声摇了摇头。
白千急忙嘟嚷着插进了嘴:“你难不成也和外边的人一样,觉得我们是邪教吧?”
整间书房里响起了几声哄笑,劼崖神色不改地朝凳子里靠了靠。
突然有人高声问了一句:“你倒是说说看,长老会干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把所有人关在墙外边等死,还隐瞒了陆东的入侵,难道就是正派的作法?”
众人稀稀拉拉地附和起来,书房的门被再次推开,劼崖顺势抬手指着走进来的这个人:“正好……长老会的人来了!”
傲赴一看他坐在那里,脸上不禁又露出了那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他拉了拉身前的袍子在桌边坐了下去,白胡子老头立马又说道:“没错,傲赴是安插在长老会里的人,同时也是我们的招募官。”
“原来如此,身份还挺多。”
劼崖毫不退让地盯着他,他稍微拉了下脸色看起来严肃了些:“我都说了不用介绍我自己……你今天肯过来,看来我的工作完成得还不错。”
白胡子老头头也不回,只管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暗会自从被驱逐开始,我们的人就一直藏在各个地方,傲赴也只是其中之一……至于邪教嘛,我并不抵触这个说法,今天请你过来,并不是想强迫你加入我们,只是……”
他郑重地压低了声音:“我活了这么长时间,看清了很多事,也想明白了一些道理,我想请求你,至少从今天开始,用你的眼睛好好去看一看,然后认真地想一想,如果你能和我这个一把年纪的人想的一样……到时候,你是不会拒绝的!”
劼崖没有回答,白胡子老头缓缓地转过了身,然后看着这间屋子里的人:“这些人,有他们想守护的人,也有想要追求的东西,有些单纯只是想知道什么才是对的,还有的甚至只是站在我们的身后等着去看最后的结果,至于你,你觉得你想要什么?”
一个答案,劼崖心里这么想,却没有开口说出来。
“我问你,”傲赴在桌那头突然出声,咄咄逼人地补了一句,“你到底是想就这么混下去,还是接受一个机会,来达到你的目的?”
没错,到底是该一个人浑浑噩噩地找不到方向,还是利用这些人重新站起来。
如果现在立即起身,从那扇门出去,那么脚下所走的路,和昨天相比不会有丝毫不同。
人的目的可以有很多种,眼前的这些人,他们想要起义也好,重改历史也好,都与我无关,我可以只看我想要的东西,既然如此,这个叫暗会的躯壳也并不是毫无利用的价值,他们要想驱使的一切也并不是完全看不到我想要的可能性,所以追根到底是不是邪教,又有什么关系。
思路一旦清晰完整,会像一根线一样的透明。
白胡子老头扶着白千的手慢慢坐了下去:“如果你有疑问了,说明你是愿意接受我的提议的。”
劼崖斜眼看了一下术清,她这时缓缓低下了头,像是有意避开他的视线。
除了她,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回答。
时间并没有很长,却还是十足地安静。
劼崖终于点了点头:“好,我接受你的提议!”
白千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白胡子老头随即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又捋了捋那几根花白的胡子:“好!既然你肯答应,那么我也能向你保证,如果到最后你没有成为我们这条路上的人,我绝不会留你。”
“这样也好,”傲赴把话接了过去,“那么接下来的事,还得有劳你多参与参与…”
69. 石像森林
这里位于石像森林的正中,是一个在地图上无法标绘的地方。[.超多好看小说]
因为没有人能确切地指出入口在哪里,抬头看天的时候,也无法辨析太阳起落的轨迹。
这里是暗会在陆西最大的聚集点,但只有少数的人能够进来,一般的消息传递,全都放在了外边的南雪洲头。
劼崖此刻才知道,这个组织,早就在各个大陆与深海间,深深地透了下去。
除了世代的信仰承袭,就像白胡子老头所说的那样,暗会没有一道明确设立的门槛。
它可以接纳所有人,在你需要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可以以暗会的名义起身。
同时也不会限制任何的去留,不愿意跟从的只用遵照自己马上离开这里。
除此之外,暗会显然也有类似于等级一样的东西,除了最下面的自由人,如果想进一步往上走的话,似乎就变成了一件复杂的事情。
而傲赴的角色,则是专门负责引起像劼崖这样的人注意。
他的下一个目标,正是藏在狐狸巷里的那个人。
劼崖简单地掌握了一下目前的情况,虽然没有说明那个人是谁,但他的存在,显然是长老会绝不能容忍的事情。
所以依照傲赴的意思来看,他从一开始就摸准了那个人的藏身地点,并且暗中监视了一段时间,为了完成对他的招募工作,傲赴稍微使了一点龌蹉的手段,把长老会的人,直接引到了他的门前。
“为什么?”劼崖立马问道,“逼迫他就范?”
“可以这么说,我的工作是让人毫无退路地进来,”傲赴转头看了看旁边的白胡子老头,“对吧,老爷子?”
白胡子老头并没有否认:“至于这个人愿不愿意,他坐在这里,同样会有判断。”
“那好……”劼崖略带恼怒地说道,“如果他从长老会的手上活着出来,我想他一定不会拒绝。”
方若欺听到这里终于开口介入了话题:“这件事情不必担心,我刚从猫儿洲回来,所有的东西都装好了箱,就等外边的动静了。”
猫儿洲是一开始劼崖遇见术清的那个地方,那里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人,劼崖瞬间发现这间屋子里暗自多出了一丝压抑,像是什么东西埋在下边等待着时机。
“把人送进去,然后再抢回来?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这句话瞬间打断了所有人,傲赴从身上取出了一捆卷轴,招手让白千传到了劼崖的手中。
卷轴的前几页是几张画像,黑色的烫金长袍或者是白色的斜开领长衫,其中有两个人的长相是劼崖格外有印象的。
画像的下边附着一张信笺,大致描述了陆东在目兹峡湾搭建装置的情形,根据侦查回报,不出一两个月,青牙大军便会顺着中央大道长驱直入。
“这几个人,不知如何从目兹上了岸……你应该有印象?”
劼崖抬头看着他,傲赴没有再往下说,旁人自然是察觉不到的,只听他提到了冻青城的某一个地方:“灰底已经查到了这些人的藏身地点,其中有一个受了很重的伤,据我所知,也是你动的手?”
他再次指着劼崖,一时间所有人都顺着他的视线开始了议论,劼崖自然没有否认,傲赴转而说起了下一步的计划:“目前最要紧的事情,是抵御入侵……这几个人当中,有一个是青牙军统领的儿子,只要我们把他握在手里,再加上目前可能聚集到的人手,今后想要牵制住对方,就容易多了。”
一屋子的人纷纷赞同,劼崖突然意识到暗会表面上不说明,捂在下边的,明显是一副险棋。
不过更让他好奇的是,连长老会都摆明放弃了,这群人想要集结抵抗,仅凭这几个一手就能数完的人,到底能有多少胜算。
傲赴显然知道他的疑惑在哪里:“胜算当然很小,但正因为如此,蛊惑人心更是需要一点儿手段……所以狐狸巷里的那个人,我把他绑在了所有人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再当做是礼炮炸上了天……要是真死了,这么震撼的效果,应该也还不错。”
所以暗会的目的是筹集人手,招募只不过是备选之一,那个人要是不愿意入会,只怕还不如死了更有价值。
劼崖想到自己也是这么一步步陷进来的,不禁又摇了摇头,不过他反倒觉得多少有了一些意思。
“方若欺,”白胡子老头在一旁依旧冷静地整理着形势,“肖衡已经答应将你推入长老会,这个时候你不能露面,既然眼下他不在冻青城,你务必要找到他的亲眷,保护好他们。”
方若欺应了声,跟着起身与术清退出了书房。
“至于你,”白胡子老头随即转回来看着劼崖,“白千也会去,他是我唯一的孙儿,必要的时候,请保护好他。”
白千听到后激动得张大了嘴,又无声地说了一句:“你不是不答应的吗?”
其他人更是有一丝错愕,紧接着白胡子老头又随意交代了几句,然后就让所有人分头休息。
临到转身的时候劼崖又叫住了他:“老头,你刚才跟我提到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嘛,以后要是有机会的话……我这个人话一说起来就不会停,至少我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白胡子老头说完便离开了桌子,一时间只剩下傲赴和劼崖还留在原地。
白千端了一只烛台上来,又爬上了刚才方若欺的位置,撑着脸眼巴巴地看着这两个人。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劼崖马上先提了问。
“接下来的事情,我自然也是要回避,所以……想请你代劳。”
劼崖正犹豫着要不要答应,谁知傲赴却自顾地先说了下去:“风暴就要来了,我把那个人扔进去,不是要置他于死地,是要逼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就是那道救命的绳梯,我要你到这场风暴的中心去,去看看,人到底是什么嘴脸,如果没有这个先摔下去的人,他们到底会不会救自己……”
70. 荒原之舟
劼崖听着这番言论,不禁察觉到心底翻涌而起的变化,云层卷动果然是因为感知到风雨的蓄力,这的确也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所遇到的最有意思的事情:“你当初捅伤我,也是为了让我一路追上来?”
傲赴显然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正如他这个人一向的行事手段:“我认为一个人只有被推下去,才会想着不用扶自己站起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就这样,最后的前夜,这张桌子上所说的话,充其量只是一个十分微小的开端。
所有人都在今晚夜幕降临的时候安稳地睡了下去,除了独自蜷缩在炭火边上的劼崖。
屋顶的高窗上正洒下一夜的星光,此刻的温暖,是体会不到外面的霜冻的。
白雾起了一层又一层。
最后一批鸟终于飞往了南方的半里城,冬夜就要来了,最快可能就是明天。
——————————
星沙荒原外边的岩石港,锦官被带到了这里,浓厚的雪花正覆盖上裸露的房屋,港口都被冻成了冰。
他正蜷在一艘货船的最底层,透过船舷盯着外边空无一人的船坞。
绑在桩子上的铁链,不等之前的冰霜融化,新的一层便挂了上去,所以水面下的船锚,应该已经和海水彻底冻成了一整块,看来今夜依旧不会启航了。
这间船舱里总共二十几个人,却只是岩石港较小的藏匿地点之一。
那个白净的年轻人带他来到这里,同一个叫温胥天的中年男子汇合。
像锦官这般年纪的只有三个,其余都是青壮年,据了解锦官是加入这里的最后一个。[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然后就是等,长时间的百无聊赖和相互取暖让他们很快地熟络起来。
例如温胥天,虽然长得一脸凶相,胡子拉碴的显得十分邋遢,话却很多,且待人也十分温和。
他每隔几天就会到船坞前边去一趟,然后再趁着夜里回来,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吃的来分给大家。
锦官有几次看见他跟那个白净的年轻人摇头,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跟我师傅说些什么?”
温胥天笑呵呵地偷偷递给他半颗糖:“我们在说……还没有消息,得再等等。”
“什么消息?”
“这个嘛!”
他的怀里有一只小笛子,他趁着这会有空就掏了出来。
“你先别吹!”锦官赶紧把笛子夺在了手里,“话说明白我才会还给你。”
温胥天佯装生气地用力刮着他的鼻子:“这可是我的宝贝,你给我小心点!”
锦官拿在手心里来回看了看,做工其实很粗劣,管子甚至有点歪,但感觉沉甸甸的,最下边刻着两个精巧的小字,但锦官不认识。
“这鬼东西有什么好宝贝的?况且你也吹得不好。”
他抬头看着温胥天,这个男人又是一脸温柔的表情,反倒显得十分的怪异,只听他说道:“再不好也得吹呀,我儿子说了,回去我若是还吹得不好,就不跟我玩了。”
锦官听到这里撇了撇嘴,温胥天知道他又想家了,谁知他把笛子还了回来,一边还问道:“你家在哪?和我师傅是一个地方吗?”
温胥天点了点头,一个爆栗子敲下来,锦官立即抱起自己的脑袋,痛得龇牙咧嘴:“你居然敢报仇!”
“为什么不敢,我可是你师傅!”
“你不是!”他倔强地指了指远处的那个年轻人,“他才是我师傅!”
“我问你,你是不是不知道他叫什么?”
锦官一瞬间被问得瞪圆了眼,温胥天倒是笑得前俯后仰。
他一跺脚从人群中间朝着那人穿了过去,温胥天赶紧在原地舒服地坐下来,把笛子擦了擦,放在嘴边吹响了第一个音。
这是船舱里常有的一幕,却还是吸引所有人转过了身。
锦官没过多久又摇摇摆摆地穿回来,不远处一个棕色头发的少年还喊了他一声:“锦官,别到处晃悠,一会儿船都被你踩塌了。”
他根本来不及听,直径走到温胥天身边,两脚一并站得很直:“我师傅说了,他叫文青!”
说完他自己也发现嗓门大了些,忍不住回头悄悄看了一眼那人,惹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得了得了!有什么好笑的……”
他气势汹汹地挥了挥手,像是要咬死几个人。
在他的身后面,温胥天吹奏的是一首很老的歌谣,他停下来问锦官:“会唱么?”
锦官不搭理他,他接着往下吹,没多久就有人跟着唱出了声。
船舱里的黑暗还没过去,但这群年轻人的心,已经像是高挂在船头的桅灯。灯亮了,人在迷雾里前行也就有了勇气。
绿色的山岗太远了
暮色森林里的老木匠
苍老的手编织了白帽子
断腿却走不出绿色的小山岗
假装听不到风来了
战火燃烧的消息就沉默下去
可是我要攀上那座小山岗
回不去了
让我看看风来的方向
——————————
“看!是飞鸟!”
明茉抬手指着天,又转过来冲着身后大喊:“爷爷,你快看,你快看呐……好多的鸟!”
老头子坐在摇椅上乐呵呵地弯下了腰:“鸟儿都回来过冬咯……你呀,别摔了!”
明茉扑进温暖的怀里,抬起头来看他,老头子的脸白得吓人,眼角突然落下了两行血泪,张大嘴凄惨地喊了一声:“……明茉,别摔了!”
黑白的景象瞬间开始颠倒,视线里所有的一切都在疯狂地转着圈。
明茉猛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松软的床上,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眼睛里像是飞进了小毛刺,露在被子外边的手臂突然觉得有点冷。
只听一个声音幽幽地说道:“你终于醒了,我都快闷死了!”
明茉猛地抬起手来顺着眼眶揉了揉,终于能看清了。
一时间有点慌神,仔细想想这是第几天了,这个天真的有这么冷吗,难不成是自己记错了?
木头小人在她的肚子里接着笑了几声:“我还以为你真的准备睡到死呢!”
她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背上的伤口跟着撕心裂肺地疼,直到此时她才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心底的委屈像装不下的水一样很快漫了出来。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发生这么多事情,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好不公平!”
明茉扯着被角把头捂了进去,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
71. 弓弦上的鸟【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抽搐的动作让人觉得十分的难受,那个木头小人狠狠地伸展着四肢,像是在报复一样,又扯着嗓子骂她:“不公平?我也觉得不公平!要不是因为我,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觉得我多余是吧?现在又来哭……活该!活该被人踩在下面,活该受人欺负!你以为装可怜就会有人来救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就是被抛弃了!你就是个怂包!我倒要看看,如果没有我,你是个什么下场!”
明茉此时的情绪像是一颗肿胀到极限的水泡,用指尖猛地一戳就破了。
她慌乱地捂着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该怎么办呐!我到底该怎么办呐!谁能帮帮我……”
木头小人心烦意乱地冷笑道:“别吵了!你到底想怎样……凭什么要帮你?就因为你可怜?做梦吧!你以为同情能换回一条命?可怜的人本来就可恨,做做委屈的样子一次倒还行,谁愿意老看你那张没用的脸……还期望有人能帮你?你就是个累赘!”
明茉想都没想立即扯开了嗓门不停地哭喊,就连木头小人都停下了嘴,于是整间屋子里只剩下明茉一个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上去像是濒临尽头的无助。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直到她哭累了渐渐收住了声,又拉开被角坐了起来,整个人脏得不行,脸上还挂着黑黑的印子,用手一抹,污渍混着泪水就像是下过雨的泥地。
只是她的眼神慢慢有了一丝凶狠,甚至闪过了一阵狰狞的光:“你说得没错……我不能这样下去,我要让那些人遭报应,我要宰了他们!我要让他们不得好死!”
“是吗……”木头小人听着这些话逐渐放缓了语气,紧接着饶有兴致地问她,“那,劼崖呢……你最爱的劼崖!他随便一句话就把你扔在这了,这可是第二次了,你说他该不该遭报应?哈哈……你说呀!”
明茉的嗓子忽然就哽住了,她缓缓埋下了身姿,过了一会儿又有了几分坚决的意思:“我总是被人扔来扔去,是因为我就是个没人要的东西……从今天起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木头小人见她这副样子,终于心满意足地收敛了自己。
谁知明茉斜眼发现床角边上居然有个极小的身影,定睛一看,小麻子一直躲在那里。
“你都听到了?”
她极力平缓了脸上的表情,轻轻地问。
小麻子怯怯地摇起了头:“我娘说了,姐姐受了伤,让我们什么也不许问!”
明茉听他这么说,鼻尖忍不住又是一阵酸涩,哽咽着朝他招了招手:“小麻子,你过来!”
小麻子也不怕她,双脚一蹬扎进了她的怀里,半个身子埋在臂腕间扭了扭,又奶声奶气地说道:“姐姐,你别怕……哥哥马上就回来了,我娘说让他别乱跑,好好陪着你!”
小麻子艰难地转动着舌头想要把这番话说明白,语速拖得老长,稚嫩的音调让人逐渐放缓了心神,明茉瞬间觉得眼眶一热,忍不住揉了揉他圆圆的头顶。
小麻子跟着嘿嘿地笑了两声,抬头发觉她还是一脸的委屈,立马跟着撅起了嘴:“你别难过嘛!小麻子也陪着你,绝不惹你生气。”
明茉还是怔怔地看着他,极力想把泪水憋回去。
小麻子一时间急得不行,又抬起两只圆圆的手按住她的嘴角往上一提,明茉终于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哈哈哈……你笑了!”
小麻子心满意足地举起了双手,在耳朵两旁摆了又摆,又抬起屁股在边上翻了个身。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嘭”地一声,一个男人紧跟着大喊:“……所有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楼道方向瞬间响起一阵奔跑,像是撞动的雷鸣越来越近。
明茉赶紧放开小麻子从床上翻下去,脚刚落地,整个人痛得站都站不稳,一摸脸上全是汗水。
她转头吩咐小麻子待着别动,自己咬着大牙挪到了门边,伸手打开了门。
只见走廊的另一头,两个男人猛地将小井按倒在地。
小井抬头不偏不倚地看到了她,先是一愣,然后突然站起来冲着其中一人撞了过去。
“快!锁门!”
趁着这个空隙,他转头慌乱地大喊了一句。
明茉赶紧将门推了回去,顺手抬起一张凳子抵住了把手,转头看着床上一脸错愕的小麻子。
小麻子的眼睛一直盯在那只把手上面,明茉更是紧张得不行,立着耳边听着外边的动静。
这里是三楼,唯一的出路就是刚才那拨人所在的位置,这间房里根本就没有可以躲的地方,窗户也很小,爬出去是更不可能了,难不成只有束手就擒?
她留意着小麻子一直看着自己,只能抬起下巴强行往肚子里咽了一口气,然后才问他:“……你怕不怕?”
小麻子已经不会说话了,脸上一副不知道该不该哭的表情。
明茉刚把他揽进怀里,门板就被猛地撞了一下,两个人吓得原地一缩,紧接着一阵急促的捶打声响起。
“开门!他娘的……否则我现在就毙了他!”
小井在外边胡乱喊了一句什么,然后一阵拳头落在皮肉上的动静飞快地响起。
小麻子在怀里轻轻地冲着她叫了一声,明茉只能拍了拍他的后背。
“闭上眼睛,什么也别看,把耳朵也捂上!”
小麻子听话地抬起了手,明茉刚抱着他转过了身,门板居然“咔嚓”一声破成了两半,一把斧子从中间直接穿了出来。
然后斧口从断开的位置被快速地抽走,又重新挥下来砍在了门板上,一下又一下,直到中间彻底破开了一个大洞。
小麻子一把抱住了明茉的脖子,贴着她浑身抖个不停,明茉在他耳边极快地“嘘”了一声。
就在这时,“嘭”地一下响起,几个人肩顶着门板直接撞了进来,抵在后边的凳子瞬间被压断了腿。
72. 弓弦上的鸟【下】
撞门的人往边上退了几步,让出了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超多好看小说]
这两人一语不发地上前,左右扯着明茉的手臂拉出了门。
执政团那个鼻子上满是疙瘩的队长靠在门边上,冲着明茉漫不经心地看了看,然后慢慢抬起手来摇了摇,那两个人立马提起明茉,转身准备下楼。
“等等!”小井在后边憋得两眼通红,脸上全是血,握着拳头止不住地发抖,“我弟弟那么小……求求你们!他什么都不懂……我跟你们去!”
小麻子原本直愣愣地看着所有人,听到这句“呜哇”一声正想哭喊出来,却被明茉快速地捂了回去。
然后她全神贯注地留意着身后,又抬起小麻子的脸严肃地瞪了一眼。
小麻子一瞬间极其聪明地理解了明茉的意思,立马一动不动,连表情都绷直了。
疙瘩队长指着小井又说道:“看来你没听清楚是吧?来来来……拿上来,让他自己看看。”
一张卷轴甩在了小井跟前,小井反倒直起腰来瞪了他一眼,队长边上蹿了一个人出来顺着他的左脸就是一巴掌。
小井被打得两眼一黑,耳廓发出了轰隆隆的巨响。
他赶紧弯腰去捡,又被人两巴掌拍在后脑勺上:“装傻是吧?快点!谁他妈有闲心等你……”
就在这时,卷轴握在手里,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止,只听“呲啦”一声被他撕成了两半。
队长赶紧抬手挡住了身后的人:“得了得了,别耽误时间,还得去其它地方……你也看到了,下边还有名字,看到没?这是望舒大人亲自下的命令,每家每户,所有人!死了都得去!这可是第二次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任何逃脱、回避、设法不参与的,统统按同党处置!你他妈再给老子折腾,老子直接把你送到刑场上去!”
话刚说完,几双手伸出来推着他一路往前,队长的声音还在继续:“还有你老娘!找两个人把她给我抬上,这小子要是再敢耍什么花招,我连着她一块儿丢上去!”
就这样,明茉抱着小麻子走在前边,两只手始终押在她的肩胛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下到底楼的时候看见王斜子被人摁倒在地,还有之前出现在餐厅里的那个老头。
三姨倒在一旁,明显是被打晕了,辫子凌乱地甩在肩头,嘴角全是淤青。
执政团果然来了两个人把她抬在手里,小井也不敢低头去看她,一群人就这样被押上了街。
一时间,整个都驿街全是人,男女老少各种身份混杂在一起,道路的两旁是执政团的长枪,明茉抱着小麻子走在最前面,就这样一掌被推入到了人群当中。
她顺着人流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王斜子和抬着三姨的人已经不见了,小井站在离得不远的地方,正奋力地拨开两侧的人群想要过来。
眼看就要到了,近处一个猛烈的转身把他推挤得连连倒退。
“快!”
明茉腾出一只手伸了过去,小井咬着牙往前冲了一步一把抓住。
“这是要去哪儿?”
明茉在他的肩头大声地问。
小井转过头来同样提高了嗓门,四周的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明茉也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南境大门外边的刑场……”
小麻子在明茉的怀里抬起了半张脸,几颗晶莹的雪花“啪嗒”一下刚好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下雪了!”
人群里一时间响起一阵沸腾。
明茉还是像之前那样问他:“小麻子,你怕不怕?”
小麻子张嘴呼出了一口白气,眼睛眨了眨,鼻尖冻得通红,整个人被吓得傻乎乎的不知道说话。
小井把他的指尖握在手里揉了揉,他呆呆地转过来,终于叫了一声“哥哥”。
“记不记得父亲给我们讲的那个故事?”小井脸上的血渍都被冻僵了,但他还是强忍着露出了笑容,“那个从爷爷还很小的时候就流传下来的故事……”
小麻子听到这里脸上突然就温和了许多,像是有生气缓缓冒了出来。
明茉好奇地看着他俩,只听小井说道:“这是一个古老的秘密,只有男孩子才有权参与,我们世世代代隐藏在一间小屋子里,为的就是这一天,有一个英雄会站起来,我们要勇敢地跟在他后面,和他一起回到森林,然后去冒险……”
小井把头低下来,小麻子笑呵呵地拍了拍手,然后听到小井在耳边悄声地说:“我们是圣女的子民,不要怕,一起去看看作恶的人。”
小麻子跟着郑重地点了点头,又转过去看身边的人:“你说,他们谁是英雄?”
“你觉得呢?”
他歪着脖子想了想:“我觉得,父亲就是英雄!我们说好了的,他很快就回来!”
小井抬手抹去他额头上的雪珠:“对!他很快就回来!而且他一定是个英雄。”
明茉看着这两兄弟,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依然感受到了暖入心底的勇气。
就这样,两个人带着小麻子相互拽着手,被混乱的人群一口吞了下去。
此时随着逐渐浓密的大雪,整个冻青城大大小小无数个街道的百姓,全都像这样被执政团押解着,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
篝火已经点亮,所有人围在南雪洲头的火光前,伸出双手把掌心烤得更暖。
一个男人从火堆上引燃了第一支火炬,再把火源传递到下一个人的手里。
一时间,大大小小的火光照亮了这群年轻人的脸。
然后几口巨大的木箱被架在滚轮上,几个人弯腰走在前面,把轮底的长绳套在了肩头。
箱子的四周每人伸出一只手,他们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白胡子老头正给白千拉紧头顶的兜帽,劼崖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直到傲赴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傲赴的手里捧着一捆被油纸包裹起来的东西,劼崖低头看了看,傲赴把它系在了劼崖的身后:“记住,在你觉得合适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等着你的信号。”
冻青城的雪来了,但树梢上来不及掉落的叶子,都还是绿色的。
趁着风雪向前,去叫醒这座城市里的人,让他们离开长眠不醒的夜晚。
73. 薪柴【上】
南境大门外边原本是一块空地,从冻青城的街道出来,要穿过河岸十分宽广的一段距离,才可以到达中立之墙的下面。[.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墙根不远的地方原本让人挖了一个大坑,这些日子作为焚尸场的所在地,眼下已经填回去了一大半,上头立了一块平台,只是大小格外的惊人,离地也很高,从四周都能看得清楚。
平台的斜后方依着中立之墙搭起了一座木塔,上边是一个瞭望的露台,劼崖带着白千事先藏在了塔顶,正正地位于露台的上方。
这里虽然是木塔的制高点,却更像是少了一面墙的小阁楼,比身后的墙头低了差不多一人高的距离,刚好能将脚下的一切尽收眼底。
白千此时正皱着眉头朝风里望了望,又悄悄地缩回了半个头,想把脑袋上的兜帽收得更紧些。
风雪顺着巨大的窗洞倒灌进来,在身后来回发出呜咽,他正好蜷在窗口,手抬起来都在一个劲地发抖。
劼崖在一旁招手让白千到里面来避一避,他转过身来傻乎乎地眨了眨眼睛,这两人的脸上都戴着白底的狼眼面具,这么近的距离,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这时下边的那一层突然响起来回的走动,一个熟悉的声音开始说着话,劼崖想了想,脑海里浮现出之前与傲赴在一起喝酒的那个男人。
皮肤黝黑,脖子上挂着长老会的徽章。
这个人正是望舒,他提前了几日把安置点和疫区的人手都撤到了这块空地,此时正将聚集起来的人群统统围合在这里。(.无弹窗广告)
那个满脸胡子叫做敦子的跟班,站在瞭望台的栏杆前朝下边看了看。
黑压压的全是人头,整个冻青城少说也有三万人,此时还不到一半。
天空中飘飘荡荡地落下零碎的雪花,像是有一双手在上边挥洒着细盐,晃眼一看不是白就是黑,这天幕底下正在炮煮的人间,就算是有个能避风的地方,好像也只比底下高出了那么一丁点。
正那么想着,仅仅是一小会儿的时间,他回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挂满了雪渣子,于是望舒又叫人抬了两大盆炭火上来。
傲赴显然是才睡醒,一摇一摆地出现在门边,抬腿正好坐在了离火盆最近的位置。
敦子站在边上什么也不敢说,反倒被傲赴逮着狠狠地奚落了一番。
望舒心想你也猖狂不到几日了,嘴里忍不住显露出来:“行了!像这种金贵的公子哥,哪里受得了这种地方,我们理应多照顾。”
傲赴嬉皮笑脸地骂了回去,白千爬在上头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忍不住一阵好笑,趴在劼崖的耳边小声地嘀咕道:“我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还真像个公子!”
白千或许不知道,傲赴原本就是个纨绔子弟,或许在暗会的那一脸皮相才是假的,这也让劼崖对这个人既有了提防,又徒增了几分佩服。
劼崖没说话,白千嬉闹了一阵也就暗自收了声。
气温正在极速下降,这两个人跪坐在地板上,里层的衣服倒是被汗水浸湿了,袖子和裤腿上一抹全是冰。
劼崖低头看着那捆油纸都被冻成了冰棍,封口的草绳僵硬在了半空,再大的风过来依旧是纹丝不动。
就这样从一大早直到临近傍晚的时候,就连下边的露台都没了声,远处原本能听到一些细微的吵闹,渐渐地也就被寒冷盖了下去。
人与人相互挤靠在一起,耳鬓厮磨地抵御着头顶的怪天气,不出一两个时辰脸上都是刀切的口子,一会儿白一会儿紫,嘴一张就豁开了几层皮。
只是所有人的视线,全都焦急地落在木塔上边。
那个地方显然是有人的,隐约还能看得到闪烁的火光。
人群的焦躁早就在被押过来的路上先灭了一半,此时心里再多的怨气都只能强吞了下去。
就像那张卷轴上说的那样,不从或者是强出头的,指不定就是乱党。
所以此刻劈头盖脸的雪花,也就成为了可以忍受的事情。
天色就这么慢慢暗了下去,木塔上边下令点亮了四周的营火,刑台上更是搭起了一座两尺高的柴堆,一桶油浇上去,随着越来越高不停翻滚的火焰,火光映红了台下无数张被疑问充斥的脸。
雪下到这时也就停了,地面上积起厚厚的一层,从上往下望几乎没什么脚印,站了一整天的腿,无疑像是钉进了地里。
不同的位置一时间都有人在问:“是要开始了是吧?”
“你看那个老头,倒下去好半天了,该不会死了吧?”
“你后边都倒了好几个了……”
“我这件衣服好像是黏住了,一动就扯着皮……你快帮我看看!”
一阵又一阵的嘀咕,听起来更像是骚乱,敦子上前问着望舒:“差不多是时候了?”
望舒点了点头,站起来跺脚来到了栏杆前。
傲赴在边上一个激灵像是从梦里边刚醒,又把脚背伸到炭炉边上舒展着后腰。
没过多久,人群突然炸开了锅。
只见刑台上边走出一个山一样高大的刽子手,手里牵着碗粗的麻绳,一扯扯出了两个人,双手交错像蚂蚱一样系在这根绳子上。
就在这两人迈步上台的瞬间,小井混杂在人群中,透过缝隙忍不住瞪大了双眼,明茉更是在边上猛地往前挤了挤。
旁边的女人被胳膊肘一拐,踉跄了几步回过头来骂她:“哎哟,要死啊!推我干嘛,那么好奇你上前边去啊!没见过砍头啊?”
明茉根本来不及理她,一心只想看清楚些。
她转身把小麻子推进了小井的怀里,放手就准备往前边再挤。
“你干嘛!”小井赶紧伸手把小麻子接下,“喂!别乱跑啊,等等我……”
来回推开身侧的人,明茉顺着人群的脊背开出了一条前进的路线,小井抱着小麻子一步不落地跟在后边。
这么冷的天早就冻得麻木了,所以整个冻青城看着异常焦灼的明茉,一半是事不关己,一半是略带鄙夷的好奇,纷纷沉默着挪动了一两寸,让这两个人上去。
快到台口的时候,明茉猛地站住了脚。
后脑勺像是被人崩了一根皮绳狠狠地弹了回来。
她不用再往前了,果真是那个人。
74. 薪柴【下】
瞭望塔上的几个人,看着邢台上的刽子手朝手心里收着绳子,等那两个人站在了台中间,又从后边照着小腿肚子挨个踢了下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衣衫本来是很单薄的,跪在雪地里一点儿响声都没有。
只是身后不远的位置燃着篝火,看得人倒是觉得暖和,地上的雪一烤就化了,这么一跪下去半个身子如同泡在了冰河里,大牙上下颤抖在耳朵里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击穿了整个头骨。
刽子手往后边退上了半步,然后抬起头来望着塔的上方,一时间所有人都跟着扬起了脑袋,除了依旧震惊的明茉。
“你看!”
塔上的白千一眼就发现了她,悄悄伸出一小节手臂朝下指了指。
劼崖的表情都藏在了面具里,不过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下边,白千只觉得他好像更专注于眼下的事情,所以只能老实地收了声。
所有人都在等,直到敦子看着望舒的指示清了清嗓子,然后朝着下边大开了嗓门:“诸位……根据长老会的法令,我们都知道,季大人被人刺杀,一直以来执政团都在暗中搜查,凶手是一个叫晚书的女人……就在几天前,这个女人在狐狸巷里露了面,我们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了此人的下落。”
声音飘荡出去,越远的地方散得越开。
敦子说完挥手一指,人群跟着转移了目光。
那个人跪立在地上,胡子拉碴地遮挡住了面容,脸颊因为消瘦凹陷得很深,头发纠缠在一起,杂乱地盖在两侧的肩头。
他的身形虽然单薄,但姿态却是十足地笃定。
明茉不敢相信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小井却在边上要她去看台上的另一个人:“那是,黎先生?”
明茉还没来得及回话,几个供奉人就端着盘子走上了刑台,将一壶清水冲着这两人的头顶灌了下去,然后举起剃刀来回刮了两下,那一头的乱发像是剥开的蒜皮一样飞快地掉落下来。
前排的人明显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人看上去眉目清秀,他的后颈甚至还刺有供奉人的鱼钩。
劼崖留心观望着人群里的明茉,只听敦子的话还在继续。
“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依照教义,将这两人剃发除衣,置于刑场示众!”
站在身后的供奉人,随着号令揪起这两人的衣领,“嗞啦”一下撕开了上衣,又将清水泼溅在了裸露的脊背上。
寒冷透过骨髓沁了进去,就连围观的人都忍不住咬紧了上牙。
“黎先生!”敦子在上边高声呼唤他,“你必须诚实地回答我,你是否窝藏了你身边的这个男人?”
黎先生跪在台上朝着四周看了一眼,然后猛地鼓足了一口气:“我只是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你可知道他是谁?”
“我当然知道!”
立马有人拿上了一张长卷,在黎先生的身前展开。
画像上的人大家再熟悉不过了,毕竟在布榜台上张贴了这么长时间。
黎先生的头并没有丝毫偏转,敦子又问他:“你收留的,可是通缉令上边的这个人?”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他的回答,但他却只是埋下了头,朝着身旁艰难地移了两步,然后仅用另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伯玎,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
伯玎一听,浑身突然发起了颤,他急忙摇了摇头:“黎先生,是我……是我连累了你!”
“不,你没有错,无论任何时候,你都不能认这个错!”黎先生双眼绝裂地直视着他,“你听明白了吗?”
伯玎抖得说不出话,眼眶瞬间就红了,干裂的嘴唇粗笨地发出了一丝喘息,然后冲着黎先生郑重地跪直了身子,腰身一弯深深地拜了下去。
额头磕在雪地里掩盖了那一声闷响。
“好!”黎先生突然爽气地笑出了声,“太好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话一说完他猛地站起了身,肩头一甩挣开了身后的那两个人。
只听他伸直了腰板冲着人群一鼓作气地大喊:“你们就看着吧!睁大你们的双眼,继续装聋作哑!等到待宰之日还要自己动手打开牢门,我绝对不与畜生为伍!”
所有人都来不及发出那声惊叹,只见黎先生转身加快了步伐,笔直地冲着火堆一头扎了进去。
整个过程没有丝毫的犹豫,火光一闪就吞没了人影。
夜色中一点生气都没有,一时间安静得只能听见油脂松垮下来的声音。
火焰燃烧得更炽烈了。
整个城市看着这一幕,其中心底五味杂陈,钦佩翻涌而起的,恐怕不在少数。
傲赴从炭火边上起了身,脸上虽然挂着一副看戏的表情,却极力忍耐着把情绪都藏了下去。
他的头顶是终于从明茉身上收回了视线的劼崖,业火焚身的痛苦,他自然是比所有人来得更加清楚。
伯玎的哭喊从上空极速地划过。
惊起了树梢上的雪,簌簌地往下掉落。
时间像是被冻硬的台阶,一步步攀爬上去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瞭望塔上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知道,下边成千上万只耳朵都在等待着这里。
遥远的方向趁人不备闪过了一丝火光,像是信号一样。
是时候加快进度了,傲赴抬起手来击了两下掌:“看来你搭这么大的台,反倒给人做足了戏……还真不错呀!”
望舒在一旁被呛得脸色铁青,一巴掌拍在了身前的栏杆上:“都看好了!这个人私藏暗会乱党,现已自裁!这种不敢认罪自我了断的做法,背弃了教义,简直就是懦夫!”
“你住口!”
人群本来已经响起了议论,又被伯玎这一嗓子骂了回去。
只见他怒目圆睁,脸上却又是哭笑不得的表情:“我好歹是个供奉出生的人,依照教义,就算是普通民众,也只有宗教厅有权宣判我是否有罪!你今天私设刑场,绕开了裁决,还逼死了黎先生,你触犯了教条,你可知罪?”
话音刚落,瞭望塔前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吵闹,非议像是哄抢的臭虫,直接扑上了望舒的脸。
敦子隔着栏杆朝下边看了看,汗水都快打湿了整个后背,他战战兢兢地凑到望舒跟前:“大人,不太妙啊!”
一时间,肃穆的夜晚像是变成了嘈杂的菜场,明茉身在其中,斜眼看着四周你言我语地争论着各自的问题。
可见这些人都是头脑愚钝的东西,几句话就被人牵着走,再来几句还可以推回原地。
她迫切地想要对上伯玎的眼睛,就像她心里所想的那样,今晚这个跪立在台上的犯人,是否依旧是她所熟知的那一个人。
正直,善良,乐于助人,值得信任。
即使世上所有人都变成了敌人,但他绝对不可能。
75. 熔炉【上】
明茉在心底苦苦地哀求着:“快看我一眼!就一眼……告诉我,这都不是真的!”
伯玎始终没有从瞭望塔上撤回视线。[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你说呀!这到底是为什么!”
泪水莫名其妙地就落了下来,小井在边上看着她这副样子,赶紧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谁知明茉终于忍耐不住爆发出了那一声呼喊:“你看着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伯玎被这一嗓门震得回转过身,一脸茫然地在台下四处搜寻。
人群里只有那一个人沉默地看着自己。
她的眼神既躲闪,又写满了期待。
伯玎欣喜地露出了笑容,却又苦涩地收了回去。
明茉还活着,她居然还活着。
伯玎赶紧垂下了脑袋,心里反复思考着该这么去面对这位故人。
至少不应该是现在这副样子。
就在这时,瞭望塔上的望舒终于等到了人声逐渐消停下去:“教义管束的,是我们自己人,你已经非我族类,还敢奢望上宗教厅?”
伯玎听到这一声质问,缓缓抬起头来去看不远处的明茉,仿佛终于在她的眼睛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勇气:“你倒是说说看,我究竟犯了什么罪!”
敦子立马挥手把话接了过去:“你身为目兹的供奉人,勾结暗会,造谣圣女失踪,还擅自蛊惑民众北上,以至于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就是因为你,有多少人背井离乡,最后死在了疫症手里!”
“胡说!你们……你们是想把所有罪行强加在我一个人身上!你们根本就没有证据!”
“你要证据是吗?”
敦子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一声令下让执政团拖上了一个人。(.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明茉一看觉得有些眼熟,小井在后边小声地提示她:“是画庄里的那个门童!”
这个人缩头缩脑地看了看四周,像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盯在眼里。
敦子只是让他说一下自己是谁,谁知这人居然莫名膨胀了内心,絮絮叨叨地仿佛真的上了台:“……黎先生那段时间古怪得很,你说我们横竖就只是个画庄,有客来自然是大开门地欢迎,可他居然吩咐我们严格盘查,我可是挨了不少耳光!到后来,就是南境大门关上以后,他就很少露面了,还不准我们往他那里去,我本来没多想,直到那天有个人女人来找他……”
明茉和小井在下边跟着揪起了心。
“什么女人?”
敦子赶紧插嘴问他。
“那天天都快黑了,我只觉得那个女人鬼鬼祟祟的,说是黎先生让她来拿什么图纸。”
人群瞬间响起了一阵议论,台上很快又上来了几个人,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一共打开了五张画像,画的全是形色各异的女人。
画上的女人伯玎一个也没见过,自然也都和明茉长得不像。
“你仔细看看,是哪个女人?”
这时有人提了一盏灯过来,一手押着那个门童挨个走过去看。
走到第三幅的时候,他突然“哎哟”一声拍起了巴掌:“就是她!”
望舒心满意足地从栏杆前退开,敦子故弄玄虚地补了一句:“你确定吗?”
那人朝着瞭望塔一个劲地点头:“大人……这么美的女人,我也就见过一次啊!死都忘不了!”
白千在劼崖边上够着脑袋看了看,然后得意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晚书姐姐,你还没见过吧?”
劼崖随意答应了一声,白千抬手把脸上的面具推上了鼻尖:“其实晚书姐姐可厉害了!这次多亏有她帮忙,不过……我从来没跟她说过话。”
劼崖一瞬间就明白了,傲赴所说的下了个套,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白千还在那里继续问他:“你这个人怎么不说话呀!”
劼崖已经一声不响地转过了头。
台上的伯玎被完全蒙在了鼓里,一脸的冤屈逐渐变成了绝望,回头看着所有人质疑地盯着他。
敦子挥手让那个门童下去,几句话就像是宣判了他的死刑:“这个女人就是刺杀季大人的凶手,她从剩都逃走一直了无音讯,直到在你的门前现了身,我问你,我说的是否属实?”
伯玎自然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执政团如今坐实了他与暗会之间的关系,更是决定趁势逼问到底:“我问你……你究竟把她藏在了什么地方!我说的是否属实!你认不认罪?”
晃眼看到就连此刻的明茉,都不敢相信地移开了自己的眼睛。
敦子又问了一遍:“你背弃了神明,背弃了我们所有人,你到底认不认罪?”
伯玎心里仅存的那一点憧憬,都被这帮人无情地踩了下去。他闪躲地垂下头,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感受到了刀子一样的寒冷。
今夜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个了断,更何况凶手的下落至今仍是个谜。
所以瞭望塔上一刻也没有停:“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我相信大多数人都是清白的……所以这下边若是有误入歧途的人,我希望你能勇敢地站出来,不要连累了你的家人……因为蒙蔽自己最亲的人,是无耻,也是无法饶恕的行为!同样的,要是有人知道乱党的下落,问着你的心,你的虔诚,你必须对我们的神保持忠诚,把他指出来,就是替他赎罪!他一定会得到教义的宽恕,我们也会重新接纳他,一切从轻发落!相反,如果你们一直保持沉默,我敢保证,你所保护的这个人,今晚绝对回不了那片河岸!”
恐吓的力量自然最有效,更何况在雪地里冻了这么久,人群立即蹿起了一阵哀求。
无论那个人在哪儿,无论是不是你,赶紧站出来不要连累到他人。
所有人的想法紧紧抱成了一根绳,每一次有事发生的时候都是这样。没有人会自愿挺身而出,为自己,也为解脱目前的境况。
曾经敢于这么做的,现如今被扒光了衣服,羞耻地跪在那里。
只是所有人都低估了一个人可以刚直到什么程度。
伯玎一站起来的时候,整个河岸都安静了。
76. 熔炉【下】
这天夜里,三万多双眼睛都汇聚在一个人的身上,只有瞭望塔顶端的劼崖,看到了河岸那头的动静。
像是一张长毯从半空中揭开,大地间突然亮起了不计其数的火光,缓慢有力地向这头逼近。
他站起来舒展着腰身:“他们来了……”
白千赶紧将脸上的面具重新戴了回去,然后从地上抱起那捆油纸交到了劼崖的手里:“呐!在你觉得合适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等你的信号。”
透过窗洞可以看到火点围合在了执政团设立的包围圈附近,然后正中的位置,反复明灭的那盏光,一共闪了七次。
大军已就位,就等将军拉开战旗。
刑台的中央,伯玎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站了起来。
敦子胜券在握地说道:“念你曾经在神庙里侍奉了这么长时间,你可以在死之前向众人陈情,以减轻自己的罪孽。”
在他说完之后,伯玎的声音很快响彻在雪地里,台下这么多双耳朵全都听了进去,一字一句,犹如利箭贯心。
“没错,是我说的,是我……我让目兹的百姓到剩都去,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明明收到了剩都的神谕,上边就是这么告诉我的!黑烟消失,北火也熄灭了,神不会再庇佑我们!还有……半里城的人都死了,陆东的军队就快就会过来!他们隐瞒了入侵的消息,把中立之墙关上,你们想想……就像上一次黎明预案那样,一关就是好多年!的确是挡住了暗会的人,说不定还能断了陆东人的念头,剩都倒是保住了,但是你们!难道不是把你们活生生地送进了敌人的嘴里?整个半里城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啊!到时候大军北上,这面墙就算是被血涂红了,他们在里面,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痛痒!”
人群里一片死寂,突然某个方向响起一个人的声音:“他说的都是真的,我哥哥一家都在半里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
四下里一片哗然,刑台周围看押的执政团赶紧竖起了手中的长枪。.
敦子立马探出头,伸手一指冲着边上的刽子手大喊:“一派胡言!快……给我堵上他的嘴!快啊……”
刽子手站着没有动,敦子话一说完发现不太对劲,所有人愣愣地看着他,然后马上开始窃窃私语。
他回过头来看见旁边的望舒脸都白了,心想这下全完了。
望舒咬牙切齿地点了两下脑袋,敦子被吓得一脸全是汗,惶惶不安地挪到望舒跟前弯了弯腿,想跪又没能跪下去。
台上的伯玎没有丝毫畏惧:“我有什么错,我为了让大家知道实情,我为了让所有人活下去,就我一个人说了实话,我到底有什么错!”
情绪突然高涨。
伯玎接着大笑了几声:“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是山羊!因为它们是最容易被驱赶的东西……”
离明茉不远的地方有个男人激动地挥舞着双臂:“你不能死!”
这一声呐喊像是一口热血喷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伯玎朝着那个人快步走到了台边:“我不能死?我当然不会死……我绝对不像畜生一样束手就擒!我的双手还在这里,我要用它们去抗争!你绑住我我就撕开身上的绳索,你把我关在外面我就推倒这座城墙!黎先生已经死了,他是为了保护我……今天要是我把头放在这里就可以唤醒你们,又有什么不可!”
沸腾的呼喊像是突然扎进大脑的钢针刺得人耳膜发疼,这群人原本老实站了一天,被他这么几句话一说,仿佛一盆沸水醍醐灌了下来。
望舒畏惧地退了两步,迟疑着转过身来,又用手指狠狠地戳了戳敦子的前胸:“你都看到了,给我好好在这儿站着!要是收拾不了……我活剥了你的皮!”
然后他甩手就从瞭望塔上准备下去,从傲赴边上经过的时候稍微停了那么一小会儿,侧过脸来防备地看了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叵测。
“这下你满意了?”
“怎么?”傲赴立马讽刺地接过话,“你想杀鸡给猴看,事先也没跟我知会一声,这下要是其他人问起来……你说我该怎么办?”
望舒脸色阴暗地咧了咧嘴,然后招手叫上了后边的人:“给我听好……从此刻起,严守南境大门,谁也不准放进来!”
“是!”
那人答应之后又停下了动作,偷偷摸摸地瞟了一眼傲赴。
望舒用手拨拉了一下自己胸前的吊坠,上边是那只微笑的羊羔,他知道傲赴的东西留在了剩都,所以抬脚从旁边跨过去的时候:“凡是想混进来的,一律截杀……无论是谁!”
随后望舒在南境大门外消失了踪影,傲赴心想他若是留在这上边,从岸口摸进来还得费些功夫,这么一走反而放松了警惕。
此时万事俱齐,只差一捆好柴。
于是他慢慢悠悠地走向了惊魂未定的敦子:“老虎走了,狐狸也不敢叫唤,大名鼎鼎的执政团还真是有出息……我今天也算是开了眼。”
敦子听在耳朵里气得浑身发抖,什么话也没敢说,转身带着几个人就从塔上奔了下去,站在刑台上边朝下俯视了一圈。
“你!”
他就近挑了一个老头提着衣领拉上了台,然后从后腰里摸了一把刀出来架在他的脖子上。
“住手!你想干什么……”
伯玎赶紧出声制止。
敦子手里的刀立马往下又逼了几寸,执政团的人瞬间一哄而上,架起长枪在台前一字排开。
枪口几乎就在人的鼻子上,吓得所有人连踩着后脚直往后退。
伯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这会脑门上都爆起了青筋。
“说呀,接着说!造反是吧!”随后转头冲着下边凶神恶煞地怒吼,“反了你们!今天这是什么地方?”
“我问你……”他提起手里那人晃了晃,“这是什么地方?老头……你看这是什么地方!你想加入那边是吧?好啊……我成全你!”
他一手扳起那人的脖子就准备往下割,台下的长枪“咔嚓”一声竖起来发出了骇人的回响。
只等一声令下,搞不好就是一场屠杀。
前排立马有人尖叫着撞了出去,刚跑上一两步,人堆瞬间挤做了一团,紧跟着倒下去一大片。
一个接一个就像是垮塌的地板,大多数人尚不知情,眼睛还盯在敦子的刀上面。
那老头一看就是半百的年纪,两腿胡乱蹬了几下最后居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刀口离皮肉只剩一两寸的时候,人群居然整齐地抬起了头,视线越过这几人的头顶,惊恐地落在了瞭望塔的顶端。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脸上带着狼眼面具,正迎风缓缓打开手里的东西。
77.大地明灯【上】
傲赴一个人待在瞭望塔里,正当他挑起嘴角,背转过身的时候,一整块黑幕从天而降,严严实实地遮挡在了栏杆前。[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站在塔顶的人正是劼崖,他一手握住幕布的顶端,一手将它凭空抛了出去。
一时间,幕布的另一头正正地落在了伯玎的身后。
他由下而上扬起头来看了看,中立之墙上边出现了一个巨型的狼头,一眼发红,一眼雪白,俨然像是挂起了一面旗帜。
“是半朽的狼头!是暗会!”
立马有人认了出来。
敦子这时才茫然地回转过身去,整个人一时半会全都僵在了原地。
信号来了。
台下靠前的位置已经有人顺势从怀里掏出一张面具罩住了自己。
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直到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号令。
山一样的呼喊从河岸的两侧响起,当人们醒过神来的时候,人群里已经冒出了不少戴着这种面具的人。
劼崖站在制高点,看着火光从空地的边缘缓缓渗了进去。
然后正南、西南与偏东的位置,分别有一波人击退了执政团的防线,打开了一道豁口。
这三个方向的民众纷纷避让开一条路让这些戴着面具的人过去。
一口巨大的箱子被他们推在前面,两侧的人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扶着箱底的滚轮。
箱子顶上站了一个人,抬手正了正脸上的东西,然后提起一把斧头照着脚底砍了下去。
盖板一掀就起,他探下身去摸出了几把长刀,转手抛给了离得最近的人。
可是没人敢去接,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刀具落在了离脚尖不远的位置。(.)
前行的队伍也没停下,一路过去一路把武器扔在了道路的两旁。
敦子站在刑台上边终于缓过了神,缓缓松开手里的老头,这时才有人上来,一脸惊慌地说道:“不好!是暗会的人……”
“妈的!老子还没瞎!”
他一巴掌拍上了那人的脸,又让执政团的人接着顶上。
然后偷偷缩回了半只脚,整个后背却突然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扭头一看,台上居然多了一个人,脸上戴着同样的面具。
他静默地站在那里,敦子不敢相信地眯起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人隔着面具看着自己,他的眼神仿佛在哪里见过,越看越觉得熟悉。
就在这时,站在高处的劼崖突然松开了手,旗帜“唰啦”一声极速下落,盖倒了仍在燃烧的火堆。
散落在地的时候,狼头的下边正好罩住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具尸骸的形状。
火焰忽然就熄灭了。
刑场四周瞬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敦子感觉到那人朝着这边靠了过来,速度很快,手指一凉刀就被夺了去。
他咽了一口唾沫,人一紧张就会觉得十足的安静,更何况眼前站着的这个人让他感到了莫名的恐惧。
只听这个人突然笑了笑,然后傲赴的声音隔着面具悄悄地说:“你看,这么好的地方,不死一两个人,岂不是浪费了……就选你怎么样?”
一声叫唤都没有,敦子身上被连扎了两刀,铜币大小的窟窿眼,竟然整齐地落在胸前同一个位置上面。
紧接着双脚一挺,敦子像个木桩一样就要栽倒下去,又被傲赴一把提在了手心里。
他嫌弃地抬起刀来看了看,这东西并不好使。
劼崖纵身一跃正好落在了离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抬头看着他把敦子的尸体好好地立在刑台的正中。
“你要是倒了,执政团不战而退,可就没意思了……”
他戏谑地笑了几声。
话刚说完,右前方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突然蹿起了一阵火光。
天光被炸白了一半,一阵接一阵的尖叫声传了回来,人流像是被巨石撞倒的海浪一样直往后退。
离台下最近的执政团三三两两地回过头来看,傲赴赶紧退了几步,只留敦子的尸首独自站在原地。
立马有人传话:“听着!除了后梯队原地待命,所有人即刻起全数清除抵抗者,宁可杀错,绝不能放过!”
“这边的人……从两侧抄过去,剩下的,将可疑份子清出来!”
话一下去,长枪对着的不仅是河岸边上蜂拥过来的乱民。
除了头戴面具的人,无辜者的身边但凡是形色诡异的全都被拉了出去,理由更是堂皇之极。
“所有埋头缩脑的人,身负重物……尤其是没有老幼陪伴的青壮男子……从这边依次排查下去……”
明茉暗自提醒小井把头抬起来,离得近的一个中年男人就中了选。
“你包里什么东西?拿出来!”
那人无辜地左右看了看,四周听到这一声呵斥,纷纷推搡着想要离他更远。
不过就算执政团的手段历来如此,今日也不是个顺风顺水的局。
空地的后半段很快陷入了一场混战,执政团从两侧包抄到了身后,然后顺着尾部一路砍杀进去,血渍混着人头拔葱一样地倒了地。
暗会处于最后边的那波人无一幸免,避让不开的百姓也跟着遭了秧,只剩下一口箱子孤零零地摆在原地。
暗会这头已经混进人群的赶紧调头退了几步,有一个看似指挥的矮个子人男人冲着身后招了招手:“快,救人!把剩下的箱子推倒,横成一列挡在前边……这边的人,跟我来!”
他弯腰抱起几只******,引燃了火线就着地面滚了过去,一团黑烟从执政团的脚下冒起,“噼里啪啦”地炸得对方闪开了队形。
一时间,双方之间拉开了一条线。
这人顺势带着几个身手灵巧的摸入了对岸。
趁着执政团的人都抬不了头,暗会又接连扔出去十几个******,箱子跟在后边一路向前推进,顺势把活下来的民众护在了这条防线的身后。
那个矮个子男人正几步跨向了留在远处的箱子,抬头间,一个少年从尸堆里爬了起来,两眼通红,后牙咬得“吱嘎”作响。
没等男人反应过来,少年冲到箱子跟前捡起一把短刀,转身就冲执政团砍了过去。
他一边挥舞着那把刀一边发了疯地大喊:“我让你们滥杀无辜!我让你们滥杀无辜!恶魔!都去死……”
紧接着又来了几个人,男人回头一看,之前分发下去的武器都被尽数捡了起来。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吩咐让先前的人不用顾及身后,一切按计划继续前行。
远处的刑台上边,劼崖正给伯玎松开了绳索。
白千此刻刚好从瞭望台上下来,兴致勃勃地冲着伯玎跑了过去:“不要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伯玎只是拍了拍他的头,转身看着劼崖一言不发地冲着倾倒的火堆走了过去。
伯玎跟在他的身后,两人极有默契地用旗帜包裹了黎先生的残骸,然后一鼓作气地抬上了肩。
是时候走出洞穴了,到光明之下去看看。
78. 大地明灯【下】
之后总有人回想那一天的情形,如果时机错上了那么一两秒,或许又会是另一番景象。(.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午夜过后,暗会和冻青城幸存下来的民众被执政团前后夹在了正中。
刑台上依旧是漆黑一片,台下集中跪了几排的人,一半是自己戴好了狼眼的面具,一半是被当作可疑份子选出了人群。
劼崖和伯玎正抬起了黎先生的尸首,傲赴转过头来对白千说道:“该是你出马的时候了。”
白千一听,赶紧从兜里摸出了一捆漆黑的炮仗,两三下引燃送上了天。
刺耳的尖叫然后是响彻天地的炸响。
刀剑相向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抬头望着中立之墙的上方炸开了一双两色的狼眼。
下边跪着的人立马顺势蹿起了身,两三下将身侧的执政团按倒了一半。
趁着烟火照亮的时刻,傲赴抬脚将敦子的尸体踢下了台。
人群惊讶地张大了嘴,只听傲赴说道:“将领已除!缴械投降的人,可免于一死!”
一句话出去传回空荡的回音,仇恨和鲜血瞬间冲上了脑,刺激着人群慢慢撕开了惊恐的表情。
傲赴在前,白千是其后,带着伯玎和劼崖抬着尸首跨下了台。
台口的执政团早就吓得不敢乱动,眼睁睁地看着这几人挺直了腰身,毫无畏惧地跨进了包围圈。
一到民众的范围,长时间压抑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了喷泻的枪口,旁边瞬间有人呜咽着哭出了声,紧接着是排山倒海的呼喊。
不断有人跑过来跟在这只队伍的身后,人数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与四周相比,队伍里却反而安静得要命。
道路两侧的人纷纷避让开,又自发地冲着天空举起了手,视线一路跟着那面旗帜缓缓地过去。
笔直的手臂像是某种庄重的仪式,所有人默不作声,脚底迈着沉重的步伐,一心想把黎先生从这个地方送出去。
从明茉身旁经过的时候,她本想叫住伯玎,胃里却忽然响起了一阵突突的跳动。[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那个木头小人望着劼崖的身影,飞快地冲着她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让她一瞬间就慌了神。
小井在边上拉着她急急地说道:“你看好小麻子,跟在最后边,出了这个地方就赶紧回去,我去找我娘……”
说完他就跟了上去,明茉低头看着怀里的小麻子一脸的惊魂未定,只能咬了咬牙,缓缓拉起自己的外袍盖住了他的头顶:“没事了,快睡吧……我带你回家。”
像小井这般大的少年纷纷跟着出了列,因为离得远,这一大片的人只是被吓慌了神,直到快临近河岸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死了一地的人。
小井在其中克制着自己顺着人流一路寻找,尽量不低头往脚下去看,来来回回走了一截,却始终没有发现三姨的身影。
他在人缝中不断地回头,战场上与亲人走失的,又何止他一人。
回神间,脚下被绊了一下,他踉跄了几步扶住地上的一个人,定睛一看,这人身上的衣服格外的眼熟,他战战兢兢地把人翻过来,内心像是警钟被敲出了轰鸣。
是王斜子!半边脸被砍开了口,眼睛也没来得及合上,手里还死死地拽住自己的一只鞋,有伤的那只脚露在外边被冻得发黑,衣服缝里一碰便落下无数的冰渣。
小井还是头一次看见死人,这么近的距离,又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人。
他哆哆嗦嗦地想去抹上王斜子的眼睛,手都抬起来了,却横竖不敢放下去。
对死亡的畏惧像是一棍子砸中了脑门,他整个人楞在原地手足无措,直到飞奔的人群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他立马抱起了自己的头,后脊还是被人重重地踩了一脚,一瞬间只觉得肋骨附近仿佛断了一小块。
不知道是不敢去看还是急于把这会的自己藏起来,他就这么趴在地上,眼水顺着脸庞流进了衣领,像外边的雪花一样冷得刺人。
人群中央,推着箱子的前军终于和这边的劼崖碰上了头。
箱底已经空了,周围的人伸上了手将遗体接了过去,再稳稳地放入了木箱当中。
伯玎身侧很快有人递上了一只火炬过来,他抬起头来看了看,然后接在了自己手里。
四周成千上万双眼睛都在看着,这个人的神色里透露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坚决。
他回身看着躺在箱子里的黎先生,伸出手来探入箱底,将一小块炭石偷偷藏入了自己的手心。
自知大势已去,执政团终于有人放下了手中的长枪。
傲赴上前拍了拍劼崖的肩,又叫上了旁边的伯玎。
随后箱口被稳稳地合上,这三人前后站了上去,好让所有人都能看清。
一站上箱顶,四周瞬间围满了敬佩而期望的目光。
傲赴却只是朝这两人看了看,然后转身郑重地对着下边。
只听他字句有力十分笃定地说道:“这个夜晚不会结束,你们看……风雪从海岸过来,已经替我们翻越了这么远的路,而我们在雪地里冻了整整一天,难道你们的脚掌还站得下去吗?剩下的路,要靠我们自己走了!”
然后他冲着身侧挥展着双臂:“这两位是我的兄弟,这今天起,他们走多远,我就能走多远,穿过峡湾,浴血奋战……把陆东人赶回去,再重新点燃黑烟,夺回我们失去的一切!斩断所有的不公,把真正的善意还给那些未知的人!”
他说到这里抽出了一把匕首,然后用手掌握住刀刃,用力一提,血渍瞬间溅了一地。
他转身将这只拳冲着那两人伸了过去:“所以,我愿立此重誓……不停止,不后退,绝不把任何流血牺牲的事,谦让给你们任何人!我愿肩负起自己的生死,更会承担起你们的生死,世人均在见证!直至有人毁灭誓言,付出死后不得安宁的代价!”
傲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劼崖在那头看着他。
割掌立誓是极其古老的传统,立誓之人会受到人神的契约,违背誓言无疑像是冲破常论的枷锁,不仅会遭到世人厌弃,就连子孙后代也会一同计入不详之列,生不能与人建交,死更不得受之安宁。
就算是为了不计后果想要拉拢这两人,傲赴做出这番举动,也是彻底震惊了所有人。
这其中就有百思不得其解的劼崖。
眼前这人到底是有颗多强大的心,才会对自己信任到了如此地步。
劼崖一边发出了这种疑问,一边很快抬手剥落了自己脸上的面具,引得四周的人群忍不住一阵惊呼。
就冲着这份赤诚,就算这是个骗局,你敢这么玩,劼崖自问也能一路奉陪到底。
仿佛是在瞬间下定了决心,只见他不知道从身后什么地方飞快地抽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再盖过去狠狠地握在傲赴的拳上。
随后两人同时转头看着另一侧的伯玎,傲赴甚至嬉笑着冲他举起了那只匕首。
伯玎对这场邀约从一开始就没有拒绝,他一步跨到了这头,抬起空闲的那只手在刀口上轻轻一拂,然后如同这两人一样盖在了另一个人的拳上。
“立此重誓!不停止,不后退!世人均在见证,直至誓言破灭……付出死后不得安宁的代价……”
围合在两侧的人将这番誓言全都听了进去,人群随即响起一阵欢呼,紧接着就有人大喊:“敌军就要来了,把武器捡起来!同我一道,趁着风雪向前!”
有人在迟疑,更多的是跃跃欲试,直到第一个勇士弯腰捡起了执政团的长枪。
从那时候起,这片空地上持续响起了那阵呼喊,久久不能平息,像是一整个夜晚都被这片星火所点燃。
“把武器捡起来……”
“趁着风雪向前……”
“对呀……把武器捡起来,我还可以报仇,我还可以继续向前……”
人群的后方,小井暗自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撑着双腿咬牙站了起来。
雪夜里的这个小人,眼神亦如大地深处的灯火一样明亮。
79. 栈道以北【上】
人群围合散去再也不见那三个人的踪影。(.)
前方始终有人举着火炬,像是将人流引向某个地方,于是河岸边渐渐冷清下去,只剩下隔着一座中立之墙的望舒,长久而沉默地站在那里。
喧嚣过后突如其来的沉静,就像此刻的寒冷一样,风雪已经停了,但是冬夜的阴影却在不断地加长。
傲赴在僻静的转角停了下来,说的是去见一位老朋友,于是带着劼崖单枪匹马地背离了人流。
劼崖冲着伯玎的身影偏了偏头:“好歹是刚立誓的兄弟,你这么快就把他排出去了?”
傲赴一边安排了两个人把伯玎带回去,一边继续跟劼崖说着玩笑:“又不是去喝酒,带他干嘛?我是让你去活捉一个人,顺带活动一下筋骨,要是带上他,交给你照顾可好?”
劼崖猛地停下脚步,满脸压抑地转身想走,傲赴赶紧伸手将他一把拉住:“诶!我说你,这位老朋友又不是我的旧时,我费劲周折才找到这个人,你就不肯赏脸?”
“这么说,你是在求我?”
劼崖马上反讥回去,傲赴只能摆了摆手:“好好好…你说是就是,真他妈难伺候!”
话说到这个份上总算是达成了共识,傲赴转身一跃消失在了冻青城幽暗的转角,而劼崖也飞快地跟了上去。
此时离日出尚有几个时辰,四下里的积雪白得晃人,离都驿街还有两个街口的样子左转进去,不远处有一棵歪脖子老树,道路开在树洞里,这两个男人都得弯着后腰才能进去。
前行摸索个数十米的距离,出来是一个突然下沉的斜坡,顺着坡度的方向修葺着一个接一个的小房屋,右手边是一人宽的栈道,再往外边则是宽阔的河。[]
劼崖抖落了肩上的冰雪抬头往上看了看,斜坡上的房子足有三层,每一层的中间挂着铁链制成的楼梯,远远望过去漆黑一片,傲赴伸手指了指中间的一个点,定睛一看,一个人影正好站在栈道的边缘,随着呼吸轻轻地吐露出一团白烟。
“你说我们要不要偷偷摸过去?
傲赴故意轻声地问。
“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个普通的聚居地,劼崖说着在斜坡的尽头蹲下了身,旁边刚好是人头那么高的一堆垃圾。
他忍不住仔细看了看,白雪下边掩盖着红红绿绿,用统一的麻绳扎成了捆,被冰水沁湿了几层,下端腐烂得十分厉害,像是荒弃了很长一段时间。
傲赴在一边十分感叹地说道:“以前清闲的时候我可是这里的常客,要找到能与我做对的人呐……简直不容易。”
说这话的功夫劼崖已经探过头去详细看了个清楚,那麻绳捆着的是一摞纸,上面横七竖八地画着无数道格子,用手抹去冰渣,扉页里的说明写着各类图案的用法,看来这是一张用来记录筹码的单子。
“所以这里是酒庄?”他看着傲赴演戏一般地晃到了铁梯的入口,忍不住露出了鄙夷的神色,“赌这种事情,可是见不得人的。”
“那是自然……”傲赴转身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满脸都是回味的表情,“这个地方可不只是跟钱有关,从这里上去,你会见识到各种见不得人的交易,尤其是在关键的时刻,简直是有求必应!”
话一说完两人先后登上了悬梯,顺着湿滑冰冷的墙面垂直攀行。
那梯子在风雪里摇晃了太长时间,原本轻微的动静都能发出极其惊人的叫唤,现如今被这两人踏在脚底,却是一点波动也没有。
想必若是换一个人,不必引起这个夜晚的注意,就这么光滑纤细的铁链,一脚踏空就会摔进河里。
没多久,两人先后攀上了第二层,目标就在不远处,那个人影在阴暗里仿佛猎豹一样警惕地转动着自己的脑袋,甚至不肯放过栈道下边翻滚而过的河水。
傲赴一眼就发现了他的手里握着一枚炮仗,于是赶紧在风里停了下来,这一次他是真的严肃地压低了自己的嗓音:“我从灰底得到消息,那个人就藏在那里,门口日夜有人把手,凡是有人靠近他就会拉响手里的东西,得想个法子从他身前混进去,千万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天亮之前,直接把人带走。”
劼崖抬眼一看,傲赴半个身子挡在前面,栈道原本也就一人宽,被他遮挡得十分严实,而目标距离这里大概也就百步的距离。
那人背靠着一扇门一脚踏在栏杆上,两侧无论哪有动静,必定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傲赴回过头来问他:“如何,你有什么主意?”
劼崖完全没有回答,只凝神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屏住自己的呼吸。
空气中瞬间炸开了一个点,像是感知撞在了一堵墙上面,又折返回来直捣入耳廓,将所有的动静都封固在了头脑里。
在这个音域范围之类,劼崖看着眼前的傲赴,一脸被静止在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被寒风撕碎的雪花凌空停在了他的耳边,劼崖挥手拂去了一半,视线瞬间清晰了不少。
然后他沉默地站起身,腾空一跃便跨过了傲赴的头顶,登上了身侧的栏杆。
低头一看差不多有十丈的距离,脚下层层叠叠的流水,被前后阻断了流淌,高低错落的样子就像是凝固的刀尖。
这个高度要是摔下去,只怕会直接摔断脖子。
不过他并没有有所顾忌,只放心地超前飞快地移动,每一步都极其的精准,倒像是依附着栏杆的顶端轻快地滑了过去。
脚下的积雪被奔跑的速度一碰,向两侧飞溅开去又止在了半空,只等时间归位然后重新跌落。
等来到目标点以后,眼前的这个人影终于被看得一清二楚。
灰暗的肤色,下颔的两侧比普通陆西人要宽上许多,眼角有些发黑,颧骨也凹陷得极深,浑身裹在一件发霉的袍子里,右手藏在胸前的衣领下面,专注力透过眼神凝聚在鼻尖上的样子,活生生的就是一只秃鹫。
这个人少说也有二百斤重,却被劼崖翻身下来,一手捉住了前襟,朝着栏杆外用力一扯,直接就落了下去。
劼崖站直了腰身探头一看,这人摔在下一层的边缘来回折成了两半,又像是断了线的破布一样落入了水流的缝隙之中。
等彻底看不见了,他这才轻缓地吐出了一口气,空气中响起“突”的一声。
静止的时间从半里之外的边缘,倏地被收回到了他的手中。
80. 栈道以北【下】
傲赴在原地整个一愣,又惊讶地回转过身来发现劼崖已经出现在了这一头。
他缓缓直起腰身走了过来,不敢相信地抬起一只手,在劼崖的肩头来回戳了戳,嘴里莫名其妙地说道:“你突然消失了?”
劼崖不想搭理他,谁知他像是着迷一般的陷入了此刻的沉思:“之前你跟踪我的时候也是,每次我反应过来,你就已经不见了,难道……你像术清一样,可以消失?”
“下一步怎么办,直接闯进去?时间可不早了。”
劼崖扭头去看身前的门,脸上全是刻意回避的意思,里面零星传来几声走动,傲赴跟着立马收了声。
只见这扇门上边挂着稀稀拉拉的几道珠帘,门扣被提在了半空,看起来并没有上锁。
劼崖在身边已经探手想要抓住门扣,谁知傲赴往前一步挡住了他的动作:“喂!我不是说了,要避开所有人的注意。”
谁知劼崖只管抬手挑动了门前的珠帘,一阵清脆的碰撞声响起,门后突然就安静了,紧接着他大脚一开,直接就闯了进去。
“为什么要避,你打不过吗?”
傲赴整个人还立在原地,脸上是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远处一阵刀光已经落了下来,劼崖抬手就挡了回去。
只见他前进一步进入了黑暗,然后哀嚎声不断乍起。
傲赴干脆摇了摇头又退回到了门边,摸出火石不慌不忙地打燃了光亮。
往前一照,前方只剩劼崖一个人,手里还提着那把跳动的骨刀。
“然后呢?”
劼崖转过头来问。
傲赴沉默地从他身边跨了过去,从地上提起一具死尸一把扯下他的外衣。(.$>>>棉、花‘糖’小‘說’)
劼崖定睛一看,然后惊讶和探究的眼神一起落在了傲赴的脸上。
只见那具死尸身穿着一件黑色的烫金长袍,衣襟用金丝勾烫的花烙写着一个“青”字。
接连几个人都是这样的服饰,唯独不见轻逻那件斜开襟的长衫。
“我刚才怎么说的?不要打草惊蛇……这下倒好!”傲赴故意奚落了一两句,一边又开始四处转悠,“你看!”
他指着墙角的一副灯盏,明显是刚才故意被人推倒了,里面的灯油顺着墙面的低槽不断地下落。
傲赴用手中的火石轻轻地碰了碰,火花顺着槽口闪亮了一阵瞬间开始往下蔓延。
“果然没错,这就是通信的方法,一旦这里有什么意外,他们会立刻打碎这盏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尽头一定有火源……快找!赶在灯油落到底之前,就一定来得及!”
眼看着火光沉入地板,两人再也没有多想,劼崖赶紧将刀身顺着通道的边缘插了进去,然后用力一转,地面的缝隙瞬间被撕开了一道口,往下一看,火光快速的一闪,瞬间消失在了右侧的尽头。
他赶紧顺着那个方向抬高了视线,只见远处是一排废弃的牢笼,几具似人非人的骸骨被整齐地码在了墙边。
两人前后钻了进去,牢底有一个窨井般的入口,上边隔开架着一把铁索。
在井口上低头,被烧着的灯油“噌”的一下就过去了。
“钥匙应该就在这……”
傲赴说着顺手捡起一根带有油脂的骸骨在手中点燃,又转过身去沿着墙角仔细地查看。
其中有一具死尸右侧长着长短均一的两只手,牙洞里能看到几颗尖锐的獠牙。傲赴将火光逼近的时候,牙床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于是他抬手捏住怪物的下颔用力一收,一枚指节大小的钥匙瞬间从敲碎的地方掉落下来。
从井口下去像是一个废弃的仓库,里面疯狂地堆放着各种常见或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看来当初这里撤离的时候,仓库里收揽的物品和上边牢笼里待售的怪物一样,都被人给遗弃了。
而如今脚下正中的位置,明显被人清开了一条来回的道路。
两人极有默契地相视一笑,顺着这个方向极快地追了上去。
只见火光消失在了一副兽皮制成的挂毯下边,又轻微地沿着四周的空隙越走越快,眼看就要烧到了尽头的油盅。
傲赴几步上前猛地掐灭了光源,只见盅口放置着灵巧的机关,若是任凭灯油流淌到这里,积少成多,一样可以重新引燃。
劼崖已经发现不远处有个男人立在一口缸子里,他心中已然有了猜测,来到水缸前,只见青牙军云台前军的年轻将领越跋,被整个泡在了里面。
只露出了脑袋,鼻腔里插着喂食的导管。
缸子里的水散发着刺鼻的药味,让人不禁两眼发黑,晃眼一看,几只老鼠漂浮在四周,腐烂得几乎看不出样子。
劼崖赶紧问道:“这是你的杰作?”
“你开什么玩笑?”傲赴伸手拨拉着越跋脸上的管子,米白色的汤水瞬间从鼻腔里倒灌出来,“直到最近都有人给他喂食,而且……你看他这副样子,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两人瞬间陷入了疑虑,来的时候四处留意过了,包括刚才也是,并没有发现其它人。
劼崖略微一想,立马提了出来:“那个叫轻逻的……只有他不见了!之前我在疫区还碰到过一次。”
短暂的沉默过后。
“原来如此……”傲赴回过头来急切地梳理着自己的思绪,“我是在发现你的时候同时注意到了他,被你砍伤以后,他先是躲在一家驿站里,难怪我始终觉得不对劲,青牙军过了目兹以后就音信全无,除了这个叫轻逻的偶尔露了几次脸……尤其是他转移到这里来的时候,简直是在当着我的面!故意想要引我上钩……看来,越跋这副样子也是他做的!”
“借刀杀人?这人可是越跋的心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傲赴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沉重感:“只怕越亲的人,越应该设防……他把人养在药水里,既没有知觉,又不会丧命,而且你看这一路的布置,上边的人全都蒙在鼓里!”
“也难怪,轻逻一直跟在越跋的屁股后边,当然没有人怀疑,”劼崖突然一阵好笑,顺着这番话继续嘲讽道:“你的算盘打得好,而且还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原本想让我陪你劫回去做人质,结果,根本就是个弃子。”
傲赴却也不生气,反而动手准备将越跋捞上来:“弃子有弃子的好,为什么要留他一命?说明一定有用,要我看又是一出夺权的好戏,越跋在陆东肯定有一些分量,人落到了敌军手里,再加上个没用的罪名,人心自然就保不住了,所以一个将领,活着比死了更管用……眼下先带回去得了。”
劼崖没有接话,抬头看着傲赴从缸里把人提了起来,又听见他发出了几声笑,然后回转过身来,视线疯狂地和劼崖撞在了一起。
只见他还是头一次露出了这么兴奋的表情:“没错!躲在轻逻身后的那个人,一定是越跋的至亲,他极度自负,才会用这种方式,绞杀对方的羽翼,然后让人沦为阶下囚,并且,他一定会来救人,这样才算得上是耻辱……”
此时黑夜即将过去,而傲赴说的是否属实,只要人在手里,早晚都会揭晓这个谜题。
81. 山谷前的眺望【上】
从半里城出来,山势渐高,风也有了几分潮湿的味道。(.$>>>棉、花‘糖’小‘說’)
两侧的山石小路似乎不一样了,被辎重碾压得平整光洁。
头顶依旧是交错的绿叶,把天光挡在了外头,只是颜色颓败,深入其中不仅觉得寒气入骨,还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腐臭气息。
这会有个青年男子正站在小路的尽头,前行的队伍从他身侧过去,而他却只是转过了半边脑袋,一脸厌恶地看着低矮的树枝。
青牙军的服饰是统一的黑色长袍,衣襟用金丝勾烫的花烙写着一个“青”字,每人配有长约五尺,浑身漆黑的刀。
而这个男子却不同,肩头披着一条松软的灰色皮草,双手则藏在暗红纹理的斗篷下边。
总得来说他这副长相在陆东还是很得人心的,尤其是背转过身去故意放空眼神的样子,让人觉得既高傲,又孤僻。
只是他的眉头总蹙在一起,轻轻地磨着自己的门牙,让人靠近身前总会多生几分犹豫。
不过和越跋比起来,这人明显更讨人的欢心。
他的样貌,沉默不语的性情,多年来独善其身,却总是出现在紧要的关头里,行事严厉且极具才能,并且据说他有收服人心,使其为之肝胆涂地的独特方法。
以至于就连越老将军都能多看他两眼,这也让他的二哥,青牙云台前军的统领越跋,多少有些积郁在心。
不过眼下越跋失策已经有些时候了,陆东一声不响地派了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就是这个排行第三的越葵,身后更有青牙的主军和大批精巧的工匠追随。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此时他正裹紧了身上的斗篷,看着远处有人背离着大军行进的方向,一路向着自己跑了过来。
那人叫做白乞,并不隶属于青牙军的任何部门,传统的说法是,这个白乞是越葵的伴读,也就是他鞍前马后的自己人。
不过有趣的是,白乞在长相与身姿上与越葵多少有些相似,不熟悉又离得远的,总觉得难以分辨,所以又有了一种新的说法,白乞暗地里其实是越葵的替身。
只见白乞在他的身侧站定,从衣袖下面抽出一封破旧的信笺。
越葵极快地读了一遍,然后在白乞耳边低语了一阵。
白乞点了点头,两人沉默地回到了队伍当中。
这一日正午的时候,大部队来到了哨岗上边。
那一夜大火之后,这个地方什么也没能剩下,几根焦炭一样的房梁还有半截杵在那里,从灌木丛里走过的时候,两侧的衣衫上全是青灰色的残渣。
沼泽入水的地方已经搭起了一座铁闸,厚厚的台阶踩上去发出冰凉的回音,然后可以进到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众人的脚下边能看到烧得通红的锅炉,就在桥桩的右侧,有一个挥舞着短旗的男人一声令喊,翻滚的热气来回冲撞着空间底座下的阀门,这间屋子便开始不断上升。
升到顶的时候,背侧的栏杆撞击了一个搭扣,倒过来将屋子牢牢抓稳。
门外边有个人扭动了把手将铁闸一把拉开,两侧的人恭敬地弯了腰,让越葵先走。
整个沼泽抬离水面三十尺的地方,被青牙的工匠军们架起了一座铁桥。
像是一整块钢筋扣在了上头,虽然听得到脚下有东西跳出水面撞击着桥板,不过想要击穿这种硬度的东西,似乎已经变成了不太可能的事情。
“将军您看,我们赶着工提前了不少时间,但是效果还不错……上次实验之后就新增了十几个炉子,总算是解决了问题。”
说话这人正是工匠军的首领,一个白胡子的邋遢老头,鼻尖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镜片,手掌顺着头顶一抹,原本就不多的白毛瞬间乍开了几条缝。
越葵点了点头:“带路吧!”
这人便退了两步,转身往桥上走。
桥的这头搭建着低矮的棚屋,正中停了一辆脏兮兮的小车,其实更像是个铁皮箱子,底端是细小的齿轮和滚带组成的轨道。
一群人在车厢里站稳,随着一阵刺耳的尖叫和沸腾的烟雾,车慢慢驶向了对岸。
这项工程来回实验了得有几个月的时间,加上先头部队已经安全过去了不少,越葵带着白乞等人也只是一副看风景的心情。
工匠军的首领这会跟在越葵的身后一直怯怯地看着他,见他什么也没说,忍不住又开了口:“这东西,和长河地下城里那一套是一样的工艺,只是我们的锅炉小,就得费些人手,好在没有耽误时间,我回去跟越老将军也好交代了。”
白乞听到这话回过了头,这老头紧张地抬了抬鼻梁上的镜片。
车厢正驶离这一侧的闸口,随着速度的提升,一阵强风迎面而来,他只觉得鼻尖上的东西一直“吱嘎吱嘎”地叫唤,一时间手忙脚乱地想要扶得更稳一些,又忍不住按着自己头顶原本就不多的发际线。
白乞看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几声,又回过头去跟越葵小声地说着话。
越葵那一身红色的衣角被风带得很高,远远看去也十分的惹眼。
越往前越觉得冷气更甚,所有人哆嗦着原地跺着脚,不一会儿额前的发丝上便挂满了白霜。
就这样,在一夜风雪登上目兹峡湾后边的眺望山谷的时候,青牙军凭借这架装置复杂的桥梁,从沼泽上边跨了过来。
映大人的黑翅鸟在桥头的白烟里穿行了一阵,看着那身红衣飞快地过去,吓得砸吧了几下嘴,用力伸直了双翅,调转身姿回到了雪天里。
气温骤降,青牙军开始在空荡的目兹峡湾里寻找着适合落脚的地方。
越葵在狭窄的石头巷子里穿行了一阵,无论是头顶上的拱桥,还是稻田旁边用树干当做横梁的房屋,都是陆东没有过的景象。
最后他停在路边饶有兴趣打量着散落一地的荞面粉,然后才对白乞说道:“去神庙看看……”
于是攀上长梯,伸手推开那扇沉重的门。
迎面而来的灰尘像是隔绝了久远的时光,落在他那身暗红色的外袍上。
大厅远处是一块方正的空地,尽头竖立着一尊神像,脸上一半是笑,一半是悲伤的表情,端正地跪卧在地上。
她的双手扶着膝间的石盆,而一个不知死去多长时间的老人,正歪过了头,依靠在她的身上。
黑翅鸟从眺望山谷前飞远。
等到这条消息越过寒冷的云层回到映大人的餐桌上,只怕青牙军已经熬好了过冬的热汤,将裘皮的大衣缝制完整,再进一步地勘探着北上的方向。
82. 山谷前的眺望【下】
老人塌陷的脸上只能看出祥和的表情。
“少主,要不要把这人放下来?”
越葵听着白乞的提问,一路穿过了神庙的大厅。
他没有去看那尊神像,信仰对于陆东的人来说,无非是一个不求上进的谎言。
相对于死都要抱着神的双腿,像这般年纪在战火中连一步都无法挣脱的弱者,似乎更值得人同情。
越葵抬起手,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袍,再弯腰盖在了那名老者的身上。
就在这时,整个目兹峡湾突然响起了一阵钟声。
“铛……铛……”
一共七下,苍老又刺耳,在空城里快速地划过,让人觉得既悲怆,又徒增了几分心凉。
白乞忍不住摩挲着自己的后颈,那里已经密密麻麻地起了一层皮。
他侧了侧头,然后说道:“是在目兹的后方,通往北边的山岗上……”
越葵拍了拍自己肩头上的灰尘:“去看看,尽量不要伤人!”
“是!”
白乞站着没有动,又补充了一句:“少主……那封信?”
“你自己看着办吧!”
白乞听到这里,立马转身退出了神庙。
站在高阶之上,能看到山岚间有一盏明火,此刻正巧刚刚熄灭。
暗会接头地那个叫做高尔新的引路人,正一脚踢倒了挂钟旁边的油灯。
他在漆黑的夜晚眺望着脚下的城市,一边默数着灯火亮起的位置,一边悄悄钻入了身后的树林。
他沙哑的喉头重重地吞下了一丝喘息,毕竟这么大的个头,想要行动起来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盘算了一下目兹的念书堂已经不能用了,高尔新果断顺着山路继续攀行。
得尽快赶到入口,好把这个消息传回去。
——————————
从南雪洲头进去,石像森林里少说也得走上个一两个时辰。
森林的正中有一座小木屋,上次劼崖只到了外边的书房,从里间进去,是挨个排列的小房间。
外边是起居室,压塌了半截的软凳,漆黑油腻的壁炉,一个长桌子用于吃饭,但一般摆满了各式信笺和书。
右侧的拱门进去,最里边是白千的爷爷,也就是这个聚集地负责人的居所。
那个老头胡子和头发都白了,看起来却精神抖擞。
劼崖这时才知道,这人叫做舟折。
然后劼崖和伯玎被安排在了两个相临的房间,就在舟老爷子靠前一点的位置。
木门的上方雕刻着一个粗劣的狼头,线条扭曲,劼崖暗自心想,这说不定是白千的杰作。
房间的规制大小都差不多,松软的床,两头挂着灰色棉麻质感的帷幔,落地的窗户外边是森林的绿影,推开出去还有一张木头椅子。
若是遇上下雨的天气,这里一定是既阴暗,又潮湿。
劼崖一边想着一边离开其他人独自走进了这间屋子,房间的另一头仅有一张木桌。
桌上被人摆了一束鲜花,然后是一副画和一碗热汤。
下边的抽屉是打开的,里面有一把刻刀,一张印版一样的东西,还有一些干枯的茶渣。
劼崖把那副画拿在手里看了看。
一个黑影站在一座高塔的顶端,身后跟着一只两色眼的巨狼。
画的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跟着你穿过夜晚的森林……”
落款是白千。
劼崖想都没想便把画纸扔回到了桌上,转头看着被整理一新的床铺。
他很长时间都没能睡个好觉了,自从有了那个下雨的梦境。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能睡得太深,仿佛只要放松了警惕,就会回到那个湿哒哒的,到不了尽头的地方。
不过劳累了这么长时间,他的身体控制着整个人朝着枕头快速地倒了下去,连衣服也没来得及脱。
果然不出所料,况且这么温暖的被褥也是很久没能遇到了。
只记得视线最后落在窗前的时候,那一阵幽暗的蓝光又出现了。
然后远处的天空开始下着大雨,右手边是弧形的高墙,每一步都仿佛是在时光的狭缝里,越往前越觉得费劲。
劼崖这一次认真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跳动的感觉很明显,和远处的雨滴敲打着地面是一样的频率。
左侧是白茫茫的大雾,和之前一样,他依旧觉得要远离那里。
所以身体靠着旁边的墙,石块与石块相连的纹路,还有冰凉潮湿的触感,感觉就像是真的一样。
记忆中一直往前走会有一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可是她的声音,自己应该无比的熟悉。
劼崖想到这里却没有动,毕竟这一路走下去,像是要耗尽一生的岁月,那种感觉想想也是太无助了些。
干脆就留在原地好了,等到自己醒来睁开了双眼,到时候一样可以离开这里。
于是他长出了一口气,舒展了后腰准备坐下来。
远处却有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地说道:“怎么?你觉得你的时间,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谁!”
女人发出了奇怪的嘲笑:“看来……你把我忘了呢……”
劼崖努力收紧了戒备,在石墙边上四处回头,却根本无法分辨出声音的来源。
只听她叹了气,又换做了一副哀怨的嗓音:“这样下去可不行,你要是想不起来,永远都走不出去,也到不了那里……”
“我要去哪儿?”
女人的眼睛仿佛一直在看着他:“那个地方,梦里的那个地方……那里可能有你的答案……别找了!”
劼崖果真停了下来,专心听着她的话。
“你是找不到我的……我就在你的心里不是吗?一直都在,劼崖,别把我忘了……”
劼崖躺在床上猛地睁开了双眼。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森林里的风撩动着窗纱,在地上投射出模糊的月光。
他伸手揉搓着自己的眉心,整个脑袋像是着了火,有一根弦被人绷得极紧,所以此刻钻了心地疼。
他闭上双眼认真地回想着那个女人所说的话,可是梦里的一切都顺着意识的清醒渐渐沉淀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什么也抓不住了。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炭火松垮的声音,劼崖回头一看,门缝间透露着温暖的火光。
他从床上翻身下来,起居室的壁炉里正燃烧着最后一点灰烬。
伯玎盘腿坐在火堆前,此刻听见劼崖的动静,立即转过头来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