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捡到一枚星战士》 第1章 星战士 公元3210年,在广袤的银河星系中,有一颗湛蓝的星球——mus星球,这里居住着千年前地球人的后裔。 联盟星战军的首长室里,一名身穿黑色军服的年轻男子,正身姿笔挺地站立着,右手置于眉眼之上,保持着标准的敬礼姿势。 “星战m-01报告首长!基因逆转已成功,芯片植入已成功,随时可以前往地球执行任务,完毕!” 他的声音慷锵有力,回复完命令后又潇洒利落地收手,恢复站姿。 毫无征兆地,他面前原本端坐着的中年男人,突然双手向上一抬,手腕迅速一转,手中便凭空出现了两把镭光枪。 枪口朝他没有丝毫停顿地激射起来,m-01身形敏捷地在地上一个翻滚,身后地板上闪起一连串的火星。 他无半分慌乱,迅速掩身在保险箱柜后面,摘下身上一枚金属纽扣,朝房间角落处的监控探头用力弹去。 房间内警报瞬间响起,紧接着,手持镭射枪的中年男子便被一团红色光晕笼罩住,而他手里的镭射枪也正在逐渐消失。 整个过程从开始到结束,不超过5秒。 “不愧是我联盟最优秀的星战士,m-01这个代号给你,实至名归。” 男人满意地笑了,抬起右掌,覆盖在身前的桌案上,他掌下微微闪着光,又倏地灭掉,与此同时,房间里的警报也停止。 他话语落下,m-01已经从保险箱柜后面走了出来,镇定如初地立在他面前,自始至终神情都没有丝毫变动,就像刚才那一场动乱不曾发生过一样。 “星战m-01听候首长指示!” 男人眸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仍是一贯的温和:“注射过基因逆转剂之后,你的身体素质就会下降到一千多年前地球人类的水平,如今处在低氧强辐的mus星球,你可有感觉到不适?” m-01回复地极快:“回首长,并无。” 不适是肯定会有的,但是对于m-01这样顶尖的星战士来说,他们对于“不适”的定位,与普通人当然也不一样,只有危及到性命的环境,他们才会回答——不适。 男人毫不意外听到这样的回答,他缓慢点头“嗯”了一声,手指在桌面屏幕上快速地敲击了几下,房间里的光线便暗了下来。 而他身后敞亮的透明玻璃窗上柔光一闪,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荧幕,荧幕上是一栋二十八层的大厦,碧蓝的玻璃墙体上,印着七个大字——遗传基因研究院。 “你将前往的地球时间是公元2016年,也就是人类基因改造工程启动的第一年,而你的任务,就是潜入这座大厦,获取基因改造实验原始胚胎的dna数据。” 他边说着,边将屏幕上的画面切换。 下一瞬,屏幕左侧便出现了一名阳光俊朗的男子,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灰色及膝的短裤,和一双蓝色运动鞋,正半蹲着身子,眉眼含笑地环抱着一只白色萨摩耶。 而屏幕的右侧,则罗列着男子的生平事迹和基本信息。 【简版】岑天(1991-2016),男,身高184公分,体重75公斤,中国籍,生物工程学博士,任职于遗传基因研究院。 首长看了看荧幕上笑如春风的岑天,又看了眼面前面色冷峻的m-01——两人容貌体征完全一致,但气质却截然相反,令人有些忍俊不禁。 片刻后,首长正了正神色道:“既然你已经植入过芯片,也复制了他的大脑信息,那么关于岑天我就不再多说了,任务从现在开始,你将不再是星战m-01,而是地球人岑天。” m-01刚想回答“是”,却又很快顿住——他已不再是星战m-01。 于是他沉默。 首长似是满意地收回了视线,继续切换着画面,这次屏幕上播放了一段视频——岑天海外出游,乘坐的航班在太平洋海域遭遇空难,身故。 时间:2016年6月6日上午9时42分。 “你的着陆时间将设定在此前一天,着陆地点设置在大厦地下车库东拐角,那里是监控盲区。” “遗传基因研究院晚上十点关闭,岑天会在9点53分从电梯到达底下车库,56分时刷卡出库。” “一旦岑天刷卡出库,他的指纹信息也将失效,楼层内的所有密码门都将无法开启。” “所以你只有三分钟的时间,到达实验室内部,将原始胚胎的dna数据复制完成,传输回来。” 说到此处首长突然顿住,扭头看向m-01,面色异常凝重,一字字道:“你的任务便到这里结束,明白吗?” 数据传输回来,你的任务便结束,他不言失败,亦不提撤离。 m-01依然不曾犹豫,即刻回道:“明白。” 他来自mus星球人类联盟中最强的军队——星战军,里面的每一个战士都出类拔萃,他们从婴儿时期就开始挑选,接受联盟最顶级的教育,经历各种残酷的训练,经过一轮轮严苛的选拔淘汰,最终才能成为一名星战士。 然而星战士没有名字,他们有的只是一个代号,和一颗对联盟绝对忠诚的心。 m-01代表最优秀的星战士,这是他的代号,亦是他的殊荣。 为了联盟,他可以奉献一切。 首长收回了视线,手指点在桌上,房间亮起,他背后的大屏幕也暗下,重新变回了敞亮的玻璃。 “大厦的建筑结构图,电路分布图都已经发送到你的个人终端,具体要怎么做,我想也不用我教你。” “只有一点你要记住,不能留下任何线索。” 首长说完已经起身,理了理军装领袖,绕过桌案行至m-01面前,一手指向桌案角落, “这些是岑天当日所穿的衣物,还有随身物品,都是复制品,你用过之后记得销毁。” 桌案上有一只银色手提箱,他示意m-01走过去打开。 m-01并未再行军礼,微一颔首,便径自朝书案走去,利落地打开手提箱。 里面是一身浅灰色高档休闲西装,一件白色衬衣,一双手工皮鞋,还有一只精致腕表,手机,钱包,钥匙等。 首长走近了他两步,指着那只腕表说道:“这只腕表不是普通的腕表,它是你的联络器,好好保管着,传输数据和联络基地就靠它了。” “嗯。” m-01不轻不重地回了一声,看过箱中物品后,他便打算合上箱盖了,却在这时,首长突然伸出一只手,抵住了箱盖。 他面色似有些迟疑,几番欲言又止后,终是撤了手,轻拍着m-01的肩膀道:“回去休息一晚,明日准时出发。” m-01面色如常地离开了,心中也并无波澜。 只是——自从他大脑中植入过芯片之后,岑天的记忆就总是不经意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譬如读书上学,基因研究,美食烹饪,环游世界,撩妹泡妞……等等,反正记忆是五花八门。 真是短暂而又无聊的一生——m-01如是想着,出了军区总部大楼。 而就在m-01走后不久,首长室里,又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享有3a级权限,可畅通无阻地出入联盟任何秘密基地,即便在是星战军的驻地里,也无人敢拦。 “滴”地一声,首长室的房门便自动开启。 一名身材略矮,头发微白的老者满面怒容地走了进来,一开口便是质问:“谁给你的权利,可以无令私自注射基因逆转剂的?!” 首长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扫向桌案对面的空椅,不冷不淡地回他:“邱博士,先请坐。” 这位邱姓老者,是联盟生物技术领域最核心的部门——基因研究所的最高掌权人,其地位与他不上向下。 邱博士盛怒未减,但他的素养还是在的,今天来此,也不是来吵架的,于是他依言坐下,朝对面男人继续追问:“你究竟把基因逆转剂注射给什么人了?” 人类基因改造工程,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尤其是人类迁离地球之后,基因技术迅猛发展,经过基因改造的mus星球新人类变得愈发强大。 他们的平均寿命已增至300岁,且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智力脑力,都远超千年前的地球人数倍。 但是另一方面,基因改造也是件风险很大的事,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错——轻则可能引发疫病,重则也能毁灭人类。 “那基因逆转剂还尚未完善,解逆剂也没有研发出来,你竟然敢把它拿来注射?!” 邱博士说了半天,对面的男人依旧岿然不动,直把他气得捂着胸口直喘气。 缓了半天他才平稳下来,说话的声音也不及方才中气十足了:“罢了,我不跟你吵,你就告诉我,你把基因逆转剂注射给谁了,我要把人带走。” 首长这回终于开口:“这件事是联盟总部的决定,基因逆转剂已经注射了,解逆剂也用不上,邱博士还是请回吧。” 这副轻飘飘的语气,再度惹恼了邱博士,愤然拍案而起:“愚蠢!” “那基因逆转剂只是半成品,注射之后会怎么样,谁也想象不到,你再不把人交出来,若是人死了,或是引发了什么灾难性的疾病,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邱博士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着朝首长怒喝,喷溅的唾沫星落了一桌。 首长微微皱了眉,面色也有几分凝重,他道:“联盟曾经向房博士求证过,基因逆转剂是通过了临床试验的。” “房博士?哈” 邱博士不屑地嗤了一声,提着那个人他更生气了:“一个只知道沽名钓誉的小人罢了!” “基因逆转剂一直是我在主持研发的,难道他的话会比我更权威吗?” 良久的沉默后,首长站了起来,认真地看向邱博士:“他说基因逆转剂的稳定作用期是三个月,是不是真的?” 第2章 殉职 邱博士微微一怔,愕然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通过了临床试验?” “哪怕只能保持三个月的稳定期,你们都甘愿冒险注射?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这言下之意就是真的了,基因逆转剂确有三个月的稳定作用期。 三个月,已是足够了。 首长不知该说此刻的心情,究竟是轻松了,还是沉重了。 他只是略有些疲惫地坐下,双手扶在座椅两侧,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事关联盟总部的机密,恕我无可奉告,邱博士请回吧。” 邱博士已经被他气得面色赤红,手指着首长的鼻子,抖个不停。 “你们这种行径,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基因逆转剂是从邱家曾祖辈开始研发的,自基因改造成为潮流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没有底线地追逐着基因改造所带来的惊喜,也逐渐引发出各种疾病。 研制基因逆转剂,是邱家几代人的心愿,只为了有朝一日,人类若是走投无路了,还能有一条退路。 然而这项研究已经进行了六百年,却依然没有成功,全仿真模拟状态下进行的临床试验,试验体无一例外,全部死亡。 “造孽啊,真是造孽……” 邱博士呢喃着,步履蹒跚地出了首长室。 房间里,座椅上的男人也凄茫地睁开眼,望着房顶。 “你以为……我愿意让我的战士,去注射你们那劳什子的逆转剂吗……” 若非你们这些年的基因研究频频失败,我又为何,要牺牲我最优秀的战士,去替你们挽救呢…… 公元2016年6月5日晚上9点50分,m-01成功着陆地球——遗传基因研究院,地下车库东拐角。 9点53分,岑天准时从西边的电梯口出来,左臂上搭着一件西装外套,右手探进裤兜里,边走边摸出车钥匙。 他按下遥控锁之后,车库里就有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闪了几下灯光,岑天姿态悠闲,风度翩翩地走过去,正要打开车门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震动频率短而急促,既不像是来电震动,也不像是有消息推送…… 岑天疑惑着,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手机,往屏幕上一看,愣了。 【尊敬的机主,您好!】 【发现附近有与您机型一致的手机,是否要打个招呼?】 【是】【否】 一瞬间的错愕后,岑天恍然大悟。 他的这部手机,是一款专属定制机,全球限量发行一千部,每部手机都有独一无二的专属logo——代表它的主人。 还记得当时,他定制这款手机的时候,销售经理是这么跟他忽悠的—— 全球只有一千台,出现撞机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如果万一,真的撞机了,该手机会自动识别,对方是否为山寨机。 所以现在…… “是真的撞机咯?” 岑天微扬了嘴角,露出一抹兴味的笑,动指点了【是】。 【请求发送中……】 【连接已失败……】 一个大红的x,让岑天弯起的嘴角又瞬间抚平,他抬起首,目光在地下车库里四方搜寻着,然而空旷幽暗的车库中,只有他一人。 “走了啊……真是可惜。” 岑天有些遗憾地收回了视线,往身后退开两步,半弯着腰将脸凑近车玻璃,边整理发型边嘟哝道:“错失了结识我这样绝世美男的机会,绝对是你的损失啊,姑娘。” 至于他为什么说姑娘,那是因为在岑天的潜意识里,全球千人中遇见你,这种千里挑一的奇妙缘分,只能发生在俊男美女之间。 没错,他就是这么任性。 而在地下车库的东拐角,m-01手掌上的手机已经逐渐虚化,最终消散在空气里。 m-01微皱了眉,他在星战军里服役了三十年,完成的每一项任务,都堪称完美。 他从未失误过,然而现在,他竟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手机这种通讯工具,早在一千年前就已经绝迹,出发地球前,他就已经将手机关机,装在兜里,它也只是个道具而已。 却没想到,它还是能接收到信号。 最后无奈,他将手机分子化了(就是指,将物质解离成最小分子,作者杜撰的)。 小插曲结束,他的时间只剩下两分半钟,m-01不再犹豫,隐身在暗处,似光影一般的速度闪进了电梯口。 正在照着车玻璃穿西装外套的岑天,动作微微一顿,刚才有一瞬间,他眼角余光似乎扫到后视镜里——有个身影闪过? 别的他都不在意,但是那个人影穿的衣服,好像跟他是——同款啊! “怎么今天又是撞机,又是撞衫的,一会儿是不是还要撞脸啊?” 岑天不满地自言自语着,愤恨地朝车轮上踹了一脚,接着三下五除二地把外套扒了下来,打开车门,将衣服狠狠地朝副驾驶位上一甩。 暗道,回去就把这身衣服扔了去! 没错,他就是这么任性。 岑天很生气,猛地一拧车钥匙,车子发动之后又猛地踩了一脚油门,转弯掉头的时候,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呲——”响。 在这空寂的地下车库,那声音莫名地令人有种兴奋感。 于是他再踩油门,车子“嗖——”的一下便冲了出去。 然而当他到达车库出口的时候,岑天突然面色一滞,猛地一脚踩了刹车。 方才那影子飘向的方位,似乎是电梯口。 他抬腕,看表,9点56分。 这个时间……还会有人往楼上去吗? 只一瞬间,他换倒挡,一路快速倒车,直到电梯口,顾不上锁车,他关了车门便往电梯口冲进去。 9点57分,他到达大厦监控主控室,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快,查一下9点53分地下车库的监控录像,切电梯口的探头。” 正在值班的年轻女员工见着他神色严肃,也不敢耽搁,立即依言将监控画面调了出来。 “岑博士,发生什么事了?监控里什么都没有啊。” 岑天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切换电梯内部的监控。” 女员工动作极快,两秒后,屏幕上的画面已经切换,她喃喃道:“电梯一直停在一楼,没动过啊。” 岑天的面色愈发凝重,但他仍不甘心:“切换到21层楼道。” ……………… mus星球,军区机密控制所。 巨大无比的黑色荧幕上,一串串绿色的数据值正在疾速地合成…… 突然一个异样的红色数据闪现了出来。 一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工程师诧异了一瞬,而后手指在光拟键盘上一点,面前立即投射出一个光幕——夜晚的城市,星战m-01正站在一座大厦的顶部,目光紧盯着自己的腕表。 那画面一闪而过,工程师转过身来,对控制室中心处端坐的中年男子汇报道:“报告首长,星战m-01请求时空传送,接受还是拒绝?” 首长微怔,原本他正盯着数据合成的屏幕,此时听到下属的问话,他便转回了目光,只是,他的目光也有些迷茫。 数据传送已经结束,m-01再次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m-01的腕表,竟然还有能量可以发送请求…… 沉默了不知多久,他答:“接受。” “是” 工程师微一点头,便转动椅子折回身。 就在这时,控制室的门突然开启,一个威严的男声响起:“拒绝!” 控制室里众人纷纷起立敬礼,“联盟长好!” 来人年纪稍长,面貌硬朗,着一身黑色制服,步履如风地走进来,朝室内众人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然而,坐下后的诸位技术员和工程师们,却并未依照联盟长的指示,拒绝m-01的时空传送,他们已经在开启传送中。 这里是星战军驻地,他们只听从军区最高领导人——首长的命令。 联盟长的命令,在外面好使,进了军区,在首长面前还得矮上一截。 首长已经站立起身,率先开口道:“此次任务已经圆满结束,数据合成大概还需要二十分钟,我军会尽快将结果传送至科研院,联盟长不必担心。” 联盟长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接他的话头,再次命令道:“马上终止时空传送。” 首长也不肯退缩:“联盟长,任务已经结束,星战士要如何处置,这是我军区内部的事务。” 即便你是联盟长,也无权干涉。 两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此时对立站着,眸光中闪着坚持和冷意。 然而时空传送还在继续,联盟长不能与他硬耗,只能以理服人:“处置星战士,的确是你的权利。” “但是你要知道,这个m-01,他早已不再是星战士。” “一个注射了未成药剂的试验品,一个身体素质已经下降到地球人水平的男人,他还能算是星战士吗?” “你把他传送回来之后呢?” “你要如何跟全联盟的人解释,你的星战士,是死于基因逆转剂?” “这样的消息一旦泄露出去,那我们的这项任务还有什么意义?他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即便我们获得了原始胚胎的dna数据,我们也会丧失公众的信任!” “联盟的基因研究,已经不能再失败了。” 联盟长气不带喘地说完,首长的表情仍然看不分明,他似在犹豫,又似在拖延时间。 最后,联盟长已经无话可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转身朝门外走去。 只是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又顿住,半转了身子,也放低了声音,似有些无奈道:“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走了就回不来的。” “他明明可以光荣殉职的,你又为何,非要让他死于基因药剂?” “他是星战m-01,也是联盟中的英雄啊……” 言罢他摇头,抬步离开,只是走时的身姿,不再似来时那么笔挺。 控制室内,首长站着未动,又半晌,他开口:“停止传送。” 工程师闻声抬头,看了眼屏幕上的进度条,已完成97%。 平静的声音回道:“是” 也许,只要再多三秒,就能救下那个内心一片赤诚,忠爱着联盟的星际战士。 然而,没有也许。 第3章 民国19年 地球,基因研究院,大厦监控主控室。 岑天再抬腕,看表,9点59分。 还有一分钟,大厦将彻底关闭,所有通道都将无法开启。 监控里依然什么都没有,岑天别无他法,只能将信将疑地离开监控室。 10点00分,岑天刷卡出库。 没有人注意到,此刻就在基因研究院大厦的顶端,有一名年轻男子,凭空消失了。 ………… 公元1930年,民国19年,五月初。 安城,傅公馆。 夜雨过后的天空仍有些灰蒙,别墅前院里的花草上还染着朝露,而清池里金鲤却是游得欢快。 院内一条石铺小路上,方荷上穿一件天蓝中袖缎衫,下着一条黑色过膝百褶裙,脚上白袜黑鞋,后背双肩包,手执一把油纸伞,正踮着脚后跟,小心翼翼地避开水坑。 然而很快,她便失了耐心,一步一个跳跃,三两下便走完了这条小道。 绕过一座假山,方荷移开伞,抬头看了看天空,仍有蒙蒙细雨,似雾气般地落在她脸上。 “就算春雨贵如油,现在也已经五月,老天啊,你不用这么滴油了吧。” 她自言自语地说完,一低头就瞧见假山另一边,傅明轩双手插在裤兜里,微斜着脑袋看她。 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抽长起来,身材高挑略带单薄,脸部线条也愈发清晰,他眉目如画,鼻高挺,唇略性感。 他着一件月色衬衫,下衣长裤有两根背带绕肩,往那里松垮垮地一站—— 方荷的整颗少女心都开始砰动了。 她朝他笑着走过去,打招呼:“早啊。” 傅明轩没搭理她,看见她过来,闲闲地收了视线,迈开长腿往大门方向走。 方荷连忙小步追上,将伞举高,撑在两人头顶,她比傅明轩矮了大半个头,这会儿又要举伞又要看路,就有些忙不过来。 于是她开口:“喂,下着雨呢,你别走这么快啊。” “喂?” 傅明轩反问了一句,侧过脸看向她,表情冷冷的,“雪姨没告诉过你,在府里的时候要唤我少爷吗?” 方荷嘴角抽了抽,他唤的雪姨,就是她妈,傅家已故大太太的陪嫁丫鬟,在这傅公馆里,算是半个女管家。 但方荷的身份在傅家却是略尴尬。 她妈是傅家下人,可她却不是,她只能说是寄人篱下。 然而在这种旧社会观念下,她跟丫鬟也没什么两样。 方荷气得直点头,“是是是,您是少爷,那您继续大步往前走吧。” 说完她骤然停下,收回伞不再追着他跑了,开始慢悠悠地走,他喜欢淋雨就让他淋呗。 傅明轩走出没几步便停了下来,扭回头喊她:“磨磨唧唧的做什么?” “没看见雨下大了吗?还不快点过来给我撑伞。” 她的确没看见雨下大了,她只听见雨滴拍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变大了。 方荷脸上的笑意更甚,指着他脚下得意道:“呵呵,真是不好意思,你已经走出公馆大门了,现在可不是在府里了。” 所以你不是少爷,我也不是丫鬟了,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啊?! 话语尾音落下,她也正好迈出了大门。 傅明轩最后瞪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迈开大步,上了路边停靠的一辆黑色老爷车。 车屁股一喷黑气,扬长而去。 方荷依然撑着伞,立在路边,望着车子离开的方向恨恨道:“到学校再收拾你。” 说完她又有些惆怅,这混小子如今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 她是如此地怀念——那些年追着她跑,唤她小荷姐姐的小正太。 然而那个乖巧懂事又听话的竹马少年,早三年前,就已经消失不见了,方荷曾经以为,那只是14岁少年进入了成长叛逆期,那是正常的,总会过去的。 却没想到,傅明轩叛逆到了现在…… 正怀缅间,又一辆黑色老爷车“嗤——”一声,停在了她面前。 方荷动作敏捷地跳开,避过被车轮带起的污水,下一刻她收伞,打开后座车门,钻进去。 紧接着,耳畔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哇——方荷,你的伞可以变小哎。” 说话的女子叫陈茵薇,年十八,是方荷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死党闺蜜。 她穿一件白色长袖连衣裙,留着微卷的长发,只用一只蝴蝶发卡扎起公主头,露出耳垂上那对可爱的珍珠耳环。 很简单的公主范儿,一如她的性格。 “折叠伞,其实结构很简单的,你要是喜欢的话,我明天送你一把啊。” 方荷微笑着直接把伞卷起来了,因为她知道,陈茵薇的性格,是不会关心这伞是什么结构的,直接送她一把就好了。 “算了,你还是别送我了。” 陈茵薇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就伤感了起来。 方荷满脸的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她一脸哀伤,“怎么了?” “送伞就是送散啊……我不想要,我们可是要做一辈子好闺蜜的。” 说着她便抱上了方荷的手臂,将头斜倚在方荷的肩头,一如她每回伤心之时,方荷就会豪迈地说,来,肩膀借给你。 方荷微微一怔,似是有些明白了——时值五月,他们马上就要中学毕业了。 在这个年代,能读大学的人是很少的,国中毕业那就算是人才了,可以步入社会,参加工作去了。 所以她此刻的伤感,方荷也能体会到几分。 可人生本就是如此,聚散分和,等你习惯了,也就淡然了。 方荷就读的中学是安城市最好的私立学校,也可以称之为贵族学校——青木中学,虽然学费高得吓人,不过奖学金——也一样高得让人眼睛发红。 若不然以方荷的家境条件,是绝对进不了青木中学校门的。 然而她不止进了,她还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走到哪儿都能引起议论声一片。 虽然大部分都是这样的—— “她就是那个只考第一,从来没考过第二的方荷吗?” “听说她今年长跑也是冠军……歌唱比赛也拿了冠军……” “听说她……是傅家的丫鬟。” “听说她跟傅家少爷……私定终生了呢。” “咦?她不是跟校草……关系匪浅吗?” 当然还有更离谱的——比如现在。 方荷下了车之后撑开伞,将娇小的陈茵薇往怀里一勾,一副保护者的姿态搂着她往校园里进。 她们前脚离开,后面的议论声就起来了。 “传言果然不可信……方荷爱的明明是陈茵薇!” 方荷刚听见点儿声就乐了,直接环上陈茵薇的腰,提高了嗓音,在校园里便唱了起来: “小薇啊,你可知道我多爱你, 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 看那星星多美丽, 摘下一颗亲手送给你。” 她的声音婉转,偏又带了几分豪迈,此刻飘在雨幕里,更显得情意绵绵。 引得无数路人纷纷回头…… 陈茵薇早就羞红了脸,从她怀里挣出,一手拎起裙边,一手遮挡着额前的发,就如一只白色翩跹的蝴蝶,飞向了教学楼。 当方荷终于慢悠悠地晃进教室,她刚一现身,众人便是一阵欢呼声,拍打着桌子起哄:“班长再唱一个呗!” 他们好多人都没听见,只听到刚才别人在传,说方荷对陈茵薇表白了…… “你们想听什么呀——” 方荷拖着长音,不疾不徐地走进教室,没有着急坐回位置上,反而走上了讲台。 最后一排有个大胖,名叫姜南,同学们一般都称他——胖姜。 胖姜是个爱玩闹的人,跟方荷关系比较好,这会儿就显他激动,胖胖的手举着,“就来那个小薇小薇我爱你吧” 说完他自己脸先红了。 “死胖子,你再乱说!”陈茵薇脸上的余红未退,这会儿又升上了耳朵尖儿,红着脸转身,将桌上的本子朝最末排的胖姜丢过去。 当然没有砸中,胖姜笑得眼睛都眯成一道缝了,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以方荷多年的经验,以及敏锐的第六感来看,这厮其实一直暗恋陈茵薇。 她眸光深沉地看着胖姜,手指点在讲桌上,直看得胖姜心里发毛,浑身愈发不适,他道:“班长要是今天不方便的话,改天唱也行!” 他倒是妥协了,但是其他同学还不乐意呢,继续朝方荷催促:“班长赶紧唱吧,要不然一会儿没时间了。” “班长快点儿唱吧。” 哄吵声瞬间又升起来,方荷很是严肃地拍了拍桌子,朝第一排戴着眼镜的男生韩絮问了句:“还有几分钟上课?” 眼镜男韩絮长得很白,性格也腼腆,班里他唯一说过话的女生,大概就是方荷了,而他与方荷之间的话题也永远围绕着——现在几点了?还有几分钟? “五分钟。” 眼镜男看过表,抬头朝方荷伸了五个指头,之后又迅速地低下了头。 方荷朝他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这也是她的惯性动作,代表——ok,3q,我知道了。 同窗三年,全班同学都认得。 方荷轻拍了两下桌子,教室里安静下来之后,她清了清嗓子,神秘一笑:“其实我今天呢,给大家准备了一个惊喜。” 第4章 情歌 一听到惊喜,全班人立刻就先欢呼起来了,连忙追问她是什么惊喜,要说唯一没有反应的,大概就是三排靠窗边坐的那位——傅明轩。 处在乱糟糟的教室里,他却如老僧入定般,闲闲地翻看着一本书。 众人仍在猜测哄闹,陈茵薇却是扁了嘴:“方荷!你太坏了!为什么早上没有告诉我?!” 方荷略微有些无奈,只得摆了下手,示意大家安静,听她继续说。 “上周四,我以班级的名义向校方递了一张申请,申请六月八号当天借用学校的礼堂,举办一场毕业晚会。” 青木中学素来是只有毕业典礼,没有毕业晚会的,因为像这样的贵族学校,很少会有哪个班级凝聚力很强,当然,他们三年一班,是个例外。 她说完,众人脸上已是掩饰不住的喜意,方荷不再卖关子,继续笑道:“校方已经通过了。” 一瞬间,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然而惊喜还未完,方荷再次轻拍桌案,示意他们安静。 “后来我联络了三家报社,其中安城新报和文渊报,都表示愿意在六月八号那天来我们学校,给我们班的毕业晚会做报道。” “哇——” “要上报了吗?我们?” “天呐,班长你不是骗我们的吧?” 方荷朝陈茵薇看去,后者双目微瞠,以手掩了双唇,目光难以置信,惊问道:“这是真的吗?” 方荷点头:“当然是真的。” “不过……”她话锋一转,班级里的惊叹声戛然而止,众人俱是紧张地看向她。 这世上最悲伤的事,莫过于从云端跌入深渊。 而方荷最讨厌的,就是用这种方式折腾人,她历来最喜欢的,就是把人从云端,再捧出大气层。 “刚才我上楼的时候恰好遇见了校长,校长说,安城新报已经联系过他,他决定将这次报道,交给安城新报做独家专访。” “届时校方将邀请社会各界名流,来参加我们的毕业晚会。” 其实这对于校方而言,也是一次很好的宣传机会,所以校长才会这么热衷。 同学们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惊喜了,方荷看着他们都有点怯了。 她微微一笑,决定给他们点鼓励:“所以作为本市最优秀的中学,最优秀的班级,最优秀的我们,是时候,来展现自己了。” 同学们没什么反应……教室里一片死寂。 这时候,傅明轩突然搁下了书本,嘴角噙着一抹不太真切的笑容,“啪啪啪”地鼓起了掌。 紧接着全班再度哗然,热烈的掌声又一次响起。 方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脸上那笑容满满的都是挑衅。 一瞬后,她收回目光,继续说道:“这次晚会,希望大家都能踊跃参加,多出节目,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就不要扭扭捏捏啦……” “嘁~” 突然,安静的教室里,傅明轩发出了一声不屑的轻嗤,他双臂抱胸,朝她反问:“成年人?” 方荷只有十五岁。 整个班级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却也是在三年前才知道的。 方荷眼含警告地睨了他一眼,没回复他,转而微笑着,继续对同学们说道:“我作为班长,当带头起个表率作用,晚会那天,我为大家献歌一首。” 接着她话锋一转,直直的看向了窗边的傅明轩,巧笑嫣嫣道:“我想我们的傅班长,也不会让大家失望吧?” 她话音落下,同学们都齐刷刷地朝傅明轩看了过去,傅明轩在班里虽然挂职副班长,但他其实并不怎么管事,大家有事一般都找方荷,后者好说话,办事能力也强。 而傅明轩,老实说,班里几乎没人跟他亲近,实在是他太高冷了。 所以现在班长说,让傅明轩给大家表演节目,众人顿时……有股莫名地期待。 万众瞩目之下,傅明轩依然面不改色,勾唇一笑,回道:“当然。” 班里的欢呼声是一浪高过一浪,方荷有些无语,摆摆手示意他们停下,接着又把文艺委员陈茵薇,学习委员胡可,还有生活委员高进,都提点了一遍。 漏了一个体育委员,因为他人还没到。 “晚会的具体事宜,大家可以课下,或者班会的时候再详细讨论,现在……” “叮叮叮……” 她话未说完,便被上课铃声打断,伴着铃声一起出现的,还有本班一霸,同时也是校草的——体育委员,孙壕。 孙壕歪痞痞地踩着铃声进班,看到方荷站在讲台上,下面同学都在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什么,一时间他也怔住。 “我错过了什么精彩的事吗?” 他立在方荷身边,微偏着身子,挑眉问她。 铃声落尽,方荷推搡着他往下走:“下课我再跟你说。” 后者对她的动作没有丝毫抵抗,两人一起下了讲台,一前一后地坐下。 方荷坐第三排,她前面是陈茵薇,后面是孙壕,左面是傅明轩,右面是另一个女生,学习委员,胡可。 方荷刚在座位上坐下,正在翻开课本,傅明轩突然偏过头,朝她悄声道:“十五岁的——成年人?” 语气里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方荷只当自己没听见,对于叛逆期的中二少年,你越是搭理他,他就越来劲。 其实方荷偶尔也会想,两人的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国中之前,两人读的并不是同校,然那时候他们俩的关系却很好,无论是上学还是放学,傅明轩都跟她一起,司机总要先送完方荷,才去送傅明轩。 可是等他们考进了同一所学校之后,傅明轩却不知为何,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车子也不让她坐了,每天对她爱答不理,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 总而言之一句话——她的竹马养成计划,正濒临失败。 一堂国文课之后,班级里欢闹的气氛依然未退,一下课,大家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继续他们的话题。 孙壕趴在桌上,拿笔杆敲了敲方荷的后背,等她扭过身的时候,递给她一张小纸条。 “什么呀?还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方荷好笑地接过,打开纸条,看见里面的字以后,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要跟我情歌对唱?” 语惊四座,全班同学刷刷刷地扭过头,哄闹着又欢呼了起来。 孙壕的面色有些尴尬,不过一瞬之后就散了,他提高嗓音在班里吼了一声:“激动个什么劲?又不是跟你们情歌对唱!” 他耳畔明明有些红,可这会儿还努力装出镇定的样子。 到底还是个少年,他就做不到像方荷这样,心如止水(没皮没脸),波澜不惊(不害臊)。 她想,她跟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们都还是孩子,而她穿越前就已经二十三岁,污了一生,单了一辈子。 陈茵薇早就转过身来,见方荷愣愣地半天没说话,以为她是不知该如何拒绝,于是便出声帮腔。 “就你那五音不全的破锣嗓子,还好意思跟人情歌对唱?” 言罢她朝最后排一指,“胖姜,要不你跟孙壕对唱吧?” 被点到名的孙壕连忙摆手:“我不会唱歌,不会唱!” 开玩笑,他要敢同意,孙壕得生吞活剥了他。 方荷突然就笑了出来,能有他们这一伙死党基友,她还有什么好伤感呢。 她老一点,成熟一点,罩着他们点儿不就是了。 于是她一起身,声音清亮道:“不就是情歌对唱吗,多大事儿,本班长应下了。” 说完她环视一圈,朝正在沸腾惊呼的同学们问:“你们还有谁,想跟我情歌对唱的吗?” 众人愕然,也想跟着起哄,但是孙壕威胁的目光扫过来,他们顿时就安生了。 只有胖姜无视了他的目光,举着手大声回道:“还有我!” “死胖子!你活不耐烦了是吧?” 孙壕说罢,撸起袖子就朝后面走去,胖姜立刻就抱头求饶:“饶命啊孙哥,小的再也不敢了……” 方荷只笑笑不管他们,这俩人每天都是这副模样。 她朝陈茵薇凑近,笑得格外灿烂:“小薇~” 陈茵薇往后躲了躲,“你想干嘛?” “跟你情歌对唱咯~” 于是,说好的情歌对唱,变成了四人的大合唱。 孙壕表示很不开心,这股不开心就一直延续到了中午。 细雨笼罩下的校园里,四人一起去往餐厅吃饭,路上孙壕都还在折腾胖姜。 陈茵薇看不下去了:“孙壕,你别一天到晚老欺负胖子!” 孙壕原本拘着胖姜的手松开,朝陈茵薇走近了两步,一脸的痞相:“呦呵,我欺负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他揶揄的眼神太明显,陈茵薇顿时又羞又恼,跑到方荷身边拉住她胳膊,控诉道:“方荷,你看他!” 孙壕在班里是一霸,只有方荷能制住他,然而,却无人知晓原因。 见状,方荷朝孙壕身上扫了一眼,后者下巴高抬回视她,一副不以为然地样子。 方荷没说话,反倒走到胖姜面前,拿手背在胖姜肥嘟嘟的胸口上轻拍了两下,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怕孙壕吗?” 第5章 羞辱 闻言胖姜微微一怔,眼光下意识地看向孙壕,后者正一副恶狠狠地模样瞪着他。 这个问题太直接,胖姜有些尴尬,有些紧张,虽然他每天和孙壕欢闹,看似玩得很合拍,然而却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欢乐里有多少是在迎合。 他当然是怕孙壕的,只是,他有些不愿意承认,他想,他们之间多少也是有些兄弟感情的吧?然他并不确定。 方荷,陈茵薇,还有孙壕,此刻都直勾勾地望着他,胖姜唇畔蠕动,终是点头回道:“怕。” 孙壕很得意,陈茵薇很失望,只有方荷没什么表情。 她只淡淡地回道:“所以他才欺负你。” 因为你怕他,所以他才欺负你,而你越是怕他,他就越是欺负你,等你哪天无惧了,你也就无敌了。 只是这些话,方荷却没有再说出口,她想,终有一日,等胖姜有了足够的人生阅历,他也会懂的。 于是方荷拉着陈茵薇率先进了餐厅,没有看见身后——胖姜若有所思的表情。 孙壕高抬着下巴看了他一眼,之后便朝两人的背影追了上去。 青木中学的餐厅,也建得分外豪华,里面的餐椅都是四人桌,铺着方格桌布,靠背椅子上还带着白色椅套,这样的装潢,在这个年代算是很高档了。 当然,餐厅里的菜品也很高档。 而方荷与众人之间的贫富差距,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地相当明显了。 四人打完饭菜,便坐回了他们的老位置——角落里靠窗的四人桌。 方荷与陈茵薇同坐一面,对面是孙壕和胖姜。 方荷的餐盘里是米饭加一荤一素,陈茵薇是米饭加一荤两素,孙壕和胖姜皆是两荤两素,不同的是胖姜有两份米饭。 陈茵薇看了一眼方荷的餐盘,微拧了秀眉,下一瞬又舒展开,将自己盘里的菜往方荷盘里送。 “方荷,你尝尝这个青笋。” 她说的是尝尝,但她已经把盘里一半的青笋都夹给了方荷,有些没加稳的还掉在了桌上。 方荷虽然个头长得比陈茵薇大,但其实她的饭量也就是一米一荤一素,不多不少刚刚好。 所以当陈茵薇还要再夹另一个菜的时候,方荷连忙制止了她,“够了够了,再多吃不了了。” 谁知她刚制止住这一个,下一个孙壕就上了,刷刷几筷子就把方荷的餐盘堆了起来,旁边胖姜一看,一低头一狠心,将自己的鸡腿也搁方荷盘里了。 她愣了,一圈圈把众人看过去,甚是不解道:“你们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时也不见这么殷勤啊?” “你太瘦了。” 陈茵薇说着,瞄了一眼方荷的胸部。 方荷面色一囧,不着痕迹地挺了挺胸,这样看起来,会不会大一点? 对面孙壕也很是认真地打量了方荷一番,后道:“其实还好,整体来看也不算太瘦,只是……” 他的眼珠在方荷和陈茵薇的某部位之间飘移了几下,只是一对比就会发现,一个馒头,一个是烧饼。 方荷更囧了……他么的,这身体才十五岁好不好?!再缓两年你看看! “只是什么呀?” 胖姜后知后觉地问,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方荷累如小山的餐盘上,尤其是那只鸡腿…… 方荷见状,立马转移话题:“胖姜,你眼珠都快掉到我盘里了。” 胖姜这才呆呆地抬起眼,却见方荷朝他笑道:“要不然咱俩换换?” “好啊好啊。” 胖姜瞬间就忘了刚才的话题,开心地点头,接着双手伸出,欲将方荷的餐盘端走,然而旁边的两个人动作更快,筷子飞动着,把方荷盘里的小山又搬回了各自的餐盘中。 “哎呀,你们干什么呀?把菜还给我。” 胖姜两手还端着餐盘,只一会儿的功夫,盘子就平了,连他的鸡腿也被孙壕拿走了。 陈茵薇当即出声道:“还给你什么啊,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说完她还轻哼了一声,开动筷子,姿势文雅地细嚼慢咽了起来。 孙壕朝鸡腿上狠狠咬了一口,再将鸡腿上的牙印递给他看,问胖姜:“你还要吗?” 方荷拿筷子敲了敲桌子,“行了,都别闹腾了,再不吃饭都凉了,胖姜,把我的餐盘还回来吧。” 她话音落下,邻桌独坐的一个男生,突然被人拍了肩膀:“起来,边儿坐去!” 男生仰头,看清来人后,端上餐盘怯怯地走了。 方荷侧首,朝旁边看过去,就见傅明轩正和两个男生坐在那。 刚才撵人的那个叫周凯,三年七班的,家里是开赌坊的,他比傅明轩略矮些,肤白,微胖,眉宇间流露出一股惹人生厌的狂妄。 另一个叫何科祥,三年八班的,看起来斯斯文文,但其实也是学校里的小霸王。 方荷久仰他们大名,却是从未与他们有过交集,反倒是傅明轩,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跟这些人混到一起去了。 方荷微微蹙眉,但她也懒得管,傅明轩已经17岁,早就不听她的话了,管教只会适得其反,再令两人之间的关系雪上加霜罢了。 于是她淡淡地收回视线,低头吃饭。 可就在这时,邻桌的周凯突然提高了嗓门,朝对面的傅明轩问道:“明轩,你家丫鬟在府里的时候,也是这么趾高气昂吗?” 他说的是刚才方荷敲桌子,让孙壕他们安生吃饭的事。 傅明轩抬眼,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吃你的饭。” 周凯显然不肯罢休,他早看方荷不顺眼了,一个臭丫鬟而已,不呆在家里伺候人,还跑来学校里耀武扬威的。 最可恶的是全校师生们整天把她挂在嘴便,尤其是今天,三一班要开毕业晚会的消息散播开以后,到处都是在谈论她,能说服校长,还能请来记者,了不起死了! 要看他,就是欠收拾! 于是他将餐盘往前一推,斜着脸看向方荷,语气鄙夷道:“当丫鬟的就应该懂事一点,学会怎么伺候人,以后才能有个好前程。” “知道我家丫鬟什么样吗?见到我连跪带拜,知道朝我身上黏糊,以后才能出人头地。” 他说完,身旁的何科祥就捧腹不止地笑了起来,“你家丫鬟可真有出息,哈哈。” 餐厅里就餐的同学还不少,这会儿都朝他们这边儿看过来,两桌坐的都是学校里的名人,不用人介绍都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纠葛。 方荷抬脚,在桌子底下压住了孙壕的腿,朝他轻轻的摇头,后者还想反抗,方荷不得不加重了力道。 孙壕看向她的眼神都快冒火了,真是不得了了,连周凯这种泥鳅现在都敢在他面前蹦跶了。 却在这时,方荷突然转了脸,略带好奇的目光,又有几分天真地看向周凯,清亮的声音问道:“那你和她们做了吗?” 听懂的人瞬间哗然……没听懂的人,似懂非懂地惊叹…… 周凯面色凝滞,显然他属于后者,不太确定方荷说的那个“做”,是不是他所想的那个。 “噢……看来没有啊” 方荷略微有些遗憾道,转而又疑惑:“那你是不行呢?还是你不敢呢?” “噗哈哈——” 孙壕直接拍着桌子笑了起来,胖姜跟着也稀里糊涂地笑着,而陈茵薇则是一脸惊呆地看着方荷——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唯独方荷一脸的淡定,这种程度的污,根本不算污。 傅明轩微皱着眉,朝她看了过来,握在手里的筷子发出一声脆响后,断了。 方荷浑然未觉,最后她鄙夷地“啧——”了一声,眼光扫了一眼周凯——的下半身。 后者已经赤红了双目,摔了餐盘拍案而起,逼近方荷一步,怒骂道:“臭婊.子!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做了你!” 说着他就要动手,挥出的手掌,眼看就要扇在方荷的脸上,对面的孙壕陡然站起,单手拿起餐盘就朝他脸上呼了上去,那力道大得直把他往后逼退了数步。 紧接着,孙壕又飞起一脚,猛然踹向他的下腹,这一脚显然更狠,周凯直接被踹得瘫倒在地。 孙壕上前几步,一脚踩在周凯胸口上,朝他脸上啐了一口,“有种的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周凯脸上都是饭菜残汤,他愤怒,面色狰狞,可他依然不敢在孙壕面前嚣张,哪怕国中三年,孙壕从未在学校里打过架,也没有人敢忘了他的背景来历。 军政家庭的孩子,他们惹不起。 “既然没种,那就把地上这饭菜给我舔干净了!” 孙壕起身,脚在干净的地面上蹭了蹭,仍是怒意未消地看着地上的人。 看热闹的人早就惊呆了,他们一早就猜得到,周凯在方荷身上讨不了便宜,因为有孙壕坐在对面,他就是随便吼一嗓子,周凯都不敢再横。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孙壕能忍这么久,最后又爆发地这么狠。 第6章 魔鬼 “怎么着?嫌脏不想舔啊?刚才不是挺嚣张的吗?现在也别怂啊。” “我数到三,你要是再不舔,我就要请你吃点别的了。” 言罢,孙壕稍退了两步,随意寻了个座椅坐下,叠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数了起来。 “一” 周凯仇恨的目光看着地上的残饭,双拳紧攥了起来。 “二” 孙壕拖着长音,连看都懒得看他,似乎已经料定他数不到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们,目露震惊。 这一刻的孙壕,依然是往日的懒散,但又令人望而生畏。 他坐在那里,俊帅的容颜,似染上了一层魔鬼的气息,竟令人莫名地移不开眼。 陈茵薇从未见过这样的孙壕,也是在这一瞬间,她的心脏猛跳,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异样的光——他真的很帅。 人人都说孙壕是校草,可她从前并不觉得,然而现在,她竟有种崇拜。 胖姜也是吓坏了,心想,他怕孙壕也不是什么丢人事了,你看就连校霸周凯都怕他! 全场在坐的,估计也只有方荷觉得他们好幼稚了,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抬首便撞上了傅明轩阴沉的目光。 方荷顿时头更大了,站起身走到孙壕身边,悄声道:“给点教训就行了,别闹太过。” 说完她扭过身,指着地上的人,朝旁边傻站着的何科祥说道:“你还不带他去洗洗?” 何科祥微微愕然,目光当即看向孙壕,似在问他:我能把人带走吗? 方荷朝他摆手示意他赶紧走,眼看孙壕还要动作,方荷赶紧抓住他胳膊,把他拉回座位上。 此时孙壕面前的餐桌空着,他刚才扔出去的那盘饭,根本就没吃几口,午餐莫名其妙的没了。 方荷斜睨了他一眼,“就算被狗咬了一口,也不需要用肉包子去打狗吧。” 她把自己的餐盘退了过去,“这边儿是我没动过的,你先凑合吃着吧。” 言毕之后,方荷起身离开,孙壕在她身后问:“喂,你要去哪啊?” 方荷头也未回,随意道:“我去买包子。” 等她买完包子回来的时候,餐厅里的人也都散得差不多了,但是邻桌上,傅明轩依然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那俩人。 下午,方荷回到教室,刚坐下就意外地发现——书桌里多了一块面包,还有一瓶牛奶。 牛奶还是温的,方荷心中一暖,扭头朝身后趴在桌上,午休未醒的孙壕低声道:“谢了啊。” 正好她也有点儿饿,直接就拧开牛奶,打开面包吃了起来。 没一会儿,孙壕就醒了,瞧见她手里的面包后,两眼登时一亮,长臂一伸,就掰走了她一大块面包,嘴中念道:“哎呀,我都快饿死了,你在哪买的面包,还有没有了?” 面包牛奶,学校餐厅只有早晚餐才供应,中午想吃的话,就只能去校外买了。 方荷嚼着面包的动作微顿,嘴里含着食物问他:“不是你买的?” “嗤——”孙壕嗤了一声,不满道:“要是我去买,我肯定买他个七八十来块啊,这么小一块,都不够塞牙缝的。” “再给我吃一口吧?” 方荷似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这的确不像是孙壕的作风…… 剩下的面包也没几口了,方荷就全给了孙壕,后者几下吃完,又在班里吼了起来:“方荷书桌里的面包是谁买的啊?” 午休的同学被吵醒,但他们只是转了下头继续睡,没人理会他,因为他们也不知道。 孙壕又问了一遍,还是没人理他,他气结:“自己站出来,我不揍你!我就是想问问,面包还有没有了?” 其实那面包的味儿,还挺不赖的。 教室里响起了窃窃笑声,孙壕不甘心,又补充道:“三倍价买你的面包够不够啊?” “十倍也不卖。” 傅明轩长身立在教室门下,脸上表情冷冷的,尤其是看向孙壕的目光,跟结了冰似的。 孙壕想过买面包的人是胖姜,想过是韩絮,想过是陈茵薇,他想过很多人,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傅明轩。 傅明轩在班里就跟个隐形人似的,若不是因为他跟方荷的那点儿关系,孙壕根本就意识不到,班里还有这么号人物。 老实说,今天中午发生的事,得有一多半的原因要归咎到傅明轩身上,要不是他跟那群瘪三们在一起混,方荷也不会被他们盯上。 孙壕如此想着,“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傅明轩正在往座位上走,他迎面上去,揪住对方衣领就往教室外面拽,边拽边说道:“走走走,咱们操场上说。” 这话一出,方才还趴在桌上装睡的孩子们蹭蹭蹭地都爬了起来,两眼冒光——这是要打架啊! 方荷朝他两人看了一眼,也起身,跟着他们走出了教室。 细雨未断,操场上还有些泥泞,他们也无人执伞,一路走过来,发上肩头都已淋湿。 自始至终,傅明轩都没有一丝反抗地,任由着孙壕拖拽,直到他们进了操场角落里。 傅明轩陡然发难,反手一绞,长腿一勾,扣住孙壕关节,瞬间便将他制服,后者整个身体都贴在了湿滑的墙面上。 傅明轩语气平静道:“你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孙壕哪里肯干,用这么屈辱的姿势跟他说话? 于是他反击,反手探回去抓住傅明轩的手腕,口罩他腕脉,整个身子从他胳膊下方绕转,顺势拧了他胳膊,挣脱了束缚之后,两人又打了起来。 “真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两下子。” 孙壕有些意外,他出身军族世家,能打能抗很正常,他原本以为,像傅明轩这种富家公子,都是绣花枕头,所以初时才会不备,遭他偷袭。 然而过了十来招之后,孙壕发现——他竟然打不过傅明轩! “你看不出来的事情还多着呢。” 傅明轩淡淡地回道,眼神若有所指地看向了旁边淡定观战的方荷。 言罢,他便放开了孙壕,冷着脸退开两步,与他息战。 孙壕打输了,但他也并不气馁,因为更打击人的事情他都经历过。 国中第一年,那时候孙壕还是学校里的小霸王,对于班里那个学习好,爱管闲事,整天催他打扫卫生交作业的女班长,自然也是很不服气的。 于是就整她,结果就被整了,方荷只用了三招,就把他打趴下了。 从此以后,孙壕就退出校霸了,加入了他们如今的四人组。 现在和傅明轩打完,也摸清了对方的底,所以他敢断言,傅明轩一定也是方荷的手下败将。 “打完了?” 方荷神色淡然地,沐着细雨朝他们踱步走来,伴着清脆的掌声,语气毫不客气地讽刺:“打架斗殴,逞凶斗狠,都是我大民国的好男儿啊!” 不知道有朝一日,当我们民族遇难,山河破碎的时候,你们还有没有勇气和胆量——去保家卫国呢。 傅明轩低头,清理着身上的污渍,淡淡地回道:“比不得某些人深藏不露……” 说到这里他顿住,抬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方荷,吐字道:“才不愧是我大民国的女巾帼。” 方荷走近他,停在他面前仅一步的距离,微扬着脸看他,细雨扑在面上凉凉地,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望着他。 这张脸她熟悉至极,可却不知从几时起,他的目光,她就再也看不懂了。 方荷凝视着傅明轩,却对着旁边的孙壕说道:“孙壕你先回去,我跟他有话要说。” 孙壕皱眉看了看两人,略微犹豫了一瞬,还是迈步离开。 只是刚走了两步他又扭回头,不放心道:“喂,方荷,如果傅公馆真的呆不下去了,随时欢迎你们来孙家,有我在,绝对不会委屈你们的。” 这话孙壕不是第一次说,但方荷从未放在心上过。 方雪,也就是她妈,在傅家生活了十九年,而她从小在傅家长大,对那里也是有感情的。 再者,即便她要离开,她也不会再带着方雪继续给人为奴为婢。 于是方荷没有答话,只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放心离开。 而傅明轩则是直接冷了眸,盯着方荷问道:“离开傅公馆?” 不知为何,听到这几个字的那一瞬间,他心疼的厉害,他手掩在背后,握紧了拳头:“休想。” 方荷微微皱了眉,好好的阳光少年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开口,严肃道:“傅明轩,你以后不准再跟周凯那群人混在一起。” 这语气让傅明轩微微一怔,仿似又回到了多年以前—— “傅明轩,你以后不准再躺在被窝里看书。” “傅明轩,你以后不准再把脏衣服混到衣柜里。” “傅明轩,你以后不准再……” 良久,他未语,似在失神。 方荷朝他肩膀上轻拍了一下,“喂,你听见了没有啊?” 傅明轩伸手,把她的手从肩头拿了下来。 他没有再如当年那样,回答她:“好,小荷姐姐。” 他只是凝眸望着她,倔强地反问道:“凭什么你可以跟孙壕他们混在一起,我就不能跟周凯他们混在一起?” “你难道不知道孙壕他是什么背景吗?比起周凯他们,他才更危险吧” 说到这里傅明轩顿住,深吸了一口气,紧了紧手,问道:“你难道不知道……他喜欢你吗。” 军派孙家,在安城有着绝对的地位,你知不知道,以你的身份背景,跟他混下去,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还是说……其实你也很愿意……想嫁进孙家?” 第7章 实话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眼眸中,更有掩饰不住的紧张。 方荷突然就笑了,她眼里的中二少年,竟然都开始琢磨起——男欢女爱,郎婚女嫁这种事了。 这三年,她还真是错过了不少。 傅明轩看见她笑,脑海里“轰——”一下就炸开了,长久以来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愤怒和痛苦,都在这一瞬间喷薄而出。 他猛然扣住了方荷的双肩,又将她往墙壁上一推,阴沉着眸凑近她的脸,质问道:“你真的想嫁给孙壕?!” 他不是没有见到过,她整天跟孙壕在一起玩闹,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她和孙壕之间的各种流言。 他也会生气,但却不是像现在这样——陷入疯狂,失去理智。 因为他从前一直坚信,那些都不是真的。 然此刻,他却不敢肯定了。 孙壕对她的好,是有目共睹的,而她对孙壕的态度,也明显是不同于其他人的。 傅明轩望着方荷,眼底像燃起一簇火苗,不断升腾,烧得他浑身血液都在沸腾,他扣在她肩膀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 自始至终,方荷脸上的笑意都没有淡去,她像感觉不到疼似的,还朝傅明轩逼近一些,轻问道:“你想听实话吗?” 傅明轩双目微红地瞪着她,胸膛起伏越来越明显,眸光开始闪烁,他有些慌了。 他怕自己承受不来,如果她的答案是——她真的想嫁给孙壕。 那他……他该怎么办? “我想嫁的人是你。”方荷骤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原来,只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也可以把人从地狱送到天堂。 傅明轩怔住了,眸底的痛色尽褪,薄唇抿开一道缝,他似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握在她肩头的手陡然松开。 “一直都是你。”方荷仿若未觉,继续朝他笑道。 其实,方荷并没有说谎,她是真的,想要嫁给傅明轩。 十五年前,她胎穿到了民国,母亲是傅家已故大太太的陪嫁丫鬟,父亲身份不详。 傅明轩是二太太所生,严格算起来,他其实算是私生子,来到傅家的时候他就已经七岁了。 所以他后来才会被方荷蒙骗了年龄,管她叫小荷姐姐。 初时,方荷也只是想捉弄他一下而已,可谁知,傅明轩这一喊,喊了整整七年。 他小时候,其实还是个挺讨喜的孩子,不止天资聪颖,而且性格纯善,那时候方荷就想——好好养着吧,养大了,说不定还能给自己当丈夫。 后来她真正下定决心,其实是在五年前,那时候傅明轩十二岁,身材和样貌已经初显轮廓,说是百里挑一也不为过。 再者,傅家世代从商,不涉军政,近些年的生意中心也正在往海外迁移。 未来国内的时局一片混乱,各方势力之间此消彼长,今天你当家,明天他做主。 今天的大富豪,搞不好明天就成了阶下囚。 而今天人人称赞的大英雄,他可能昨天还是个烧杀劫掠的土匪。 方荷想要安稳,抱紧傅家的大腿是不会错的。 有傅明轩这么好的资源在身边,她当然不会舍近求远,去寻求什么浪漫的、刻骨铭心的、轰轰烈烈的爱情。 上辈子世界和平,她都没有遇上那个人,更比说现在,满世界的硝烟味,她的那个他,指不定早就死了呢。 方荷根本不抱这种幻想。 她今生能有傅明轩,已经是幸运至极了。 虽然,最近这三年,傅明轩性格变得愈发阴沉,对她也是忽冷忽热,忽近忽远。 可她也没有想过放弃,毕竟,他总会长大的。 他总会长成一个英俊帅气,风度翩翩,进退有度,沉稳可靠的男人。 到那时,她便以温柔美丽、聪慧优雅的自己,来与他相配。 她想,她等得起时光漫长。 傅明轩迟早是她的人。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少年的情窦初开,似乎比她预料的更早。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她直接——上就是了。 “害怕了?”方荷撇着调调,朝他逐步逼近,表白过后,她脸上竟然没有一丝羞怯。 傅明轩紧抿着唇,凝聚在她脸上的目光瞬息万变—— 先是从惊慌蔓延到喜悦,又逐渐浮现出一抹羞涩,似乎还掺杂着一丝难过,可最后,全都被愤怒覆盖。 方荷看得一脸惊奇,还没来得及询问他怎么了,就听得对方突然暴喝一声:“你想得美!” 简直莫名其妙。 傅明轩冷冷一“哼”,接着便潇洒转身,挺直了腰杆,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走了。 剩下方荷,一脸大写的“what’g?” 只能说——这养成之路,并不适合新手操作。 看看她把傅明轩,都养成什么德行了。 方荷垂丧着回了班,刚一露面,就感觉很多道好奇的目光黏在她身上。 然她只是懒懒地抬了下眼,目光在班里闲闲地一扫,他们瞬间就老实了。 并不是方荷有多大的威严,而是——在她之前,那俩煞星已经震慑过他们了。 方荷面无表情地坐下,陈茵薇跟孙壕就一前一后凑过来了。 “方荷,发生什么事了?”陈茵薇面带担忧地悄声问道。 刚才她不在教室,回来的时候就听说孙壕拽着傅明轩去操场了,而且方荷也跟着去了。 本来陈茵薇也打算去看看的,结果刚走出教室,就碰到了一身泥水的孙壕。 任她怎么追问,孙壕都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还阻止她去操场找方荷。 “也没什么事,只是劝诫了一下某同学,以后交友要慎重。”方荷避重就轻道。 她才不会说,刚才表白失败了。 陈茵薇恍悟地点了点头,以为她是去劝傅明轩远离那伙校霸了。 可孙壕却轻蹙了眉,瞥了一眼窗边独坐的傅明轩,语气森凉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方荷,我也劝诫你一句,以后别多管闲事。” 方荷闻言默了默,心道,傅明轩的事怎么能算是闲事?他的事,就是她的事。 见她没说话,孙壕便以为她听进去了,甚是得意地觑了一眼傅明轩,虽然,对方根本没搭理他。 教室逐渐安静下来。 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傅明轩突然搁下了手中的钢笔,侧首看向方荷,轻声唤道:“方荷。” “嗯?”方荷闻声抬眸,面带惑色地看过来。 他额前几缕微湿的刘海垂下,遮住了眉眼,方荷只能看得到他半张侧脸。 傅明轩喉结微动:“回去给我把衣服洗了。” 方荷vs傅明轩,第一回合,惨败。 可方荷并不会当真给他洗衣服,最多,也就是替他把脏衣服送到后院。 晚饭过后,方荷就“砰砰砰”地敲开了傅明轩卧房门。 站在门口,方荷摊开一只手,看也不看他,“衣服拿来。” 傅明轩已经换过了睡衣,侧开身,指着房间角落里丢放的衣物,“在那,自己拿去。” 得寸进尺。 方荷怒瞪了他一眼,和解的念头是彻底散了。 一把推开挡路的傅明轩,方荷三两步便冲进去,两指捻起地上的脏衣服,转身就走。 可傅明轩又堵了她的路,背靠着门框,长臂将门拦住,侧目看着她,“这就准备走了吗?” “不然你还想怎样?”方荷秀眉微挑,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老实说,她想揍傅明轩已经很久了。 但是,在她没闹明白傅明轩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扭曲之前,她还得忍着。 “也没想怎样,只是忽然觉得——今天周凯说的话,好像也挺有道理的。”傅明轩歪侧着头,认真地琢磨了起来。 “丫鬟”傅明轩指了指方荷,“见到少爷,”又指了指自己,继续道:“连跪带拜就先不说了,可至少也该……” 他的脸逐渐凑近,直到贴近她面前不足一拳的位置,食指抬起她下巴,轻声吐字道:“笑脸相迎吧?” “呵~”方荷突然轻笑起来。 傅明轩竟然敢跟她玩这种游戏。 真是自找死路。 “啪”一声,方荷抬手就把门后的电灯开关给按了下去。 房间里霎时漆黑一片。 “你关灯做什么?”傅明轩的声音里,带着丝紧张。 反手就打算再把灯打开,可方荷哪能让他如愿,双臂缠上他的腰,脚腕一勾,带着傅明轩的身体倾倒。 方荷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他身上,在他耳边呵气如兰:“这种事当然是要关上灯才能做啦,开着灯人家会害羞的嘛……” 其实,她这也是第一次勾引傅明轩。 她也紧张,可当她听到傅明轩心跳如鼓的时候,她反倒一点儿也不紧张了。 “怎么样?要不要做?”她的手往下探,隔着他薄薄的睡衣,都能感受到他肌肤上灼热的温度。 最后,她的手停在傅明轩的裤带上,进退不得。 一秒,两秒,持久的尴尬。 傅明轩还是没喊停,方荷心一狠,准备扒了。 男子的手突然握上了她的手腕,喑哑道:“你赢了。” 方荷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动作利索地从他身上爬起来,随便整理两下衣服,丢下一句话就走了:“以后少在我面前装你的少爷范儿。” 如果,这时候傅明轩把灯打开的话,就一定会发现——她的脸红得跟番茄一样。 但可惜,他只听到了她故作镇定的结束语。 于是,少年的内心更扭曲了。 第8章 流星 方荷提捏着脏衣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正巧碰见方雪站在楼梯口,面色不善地怒视着她。 “跟我出来!”方雪严声斥道。 庭院里,方荷低垂着头,开始聆听母上大人的教诲。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准进小少爷的房间!你全都当成耳旁风了吗?” “你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再整天这样随随便便,将来还嫁不嫁人了?!” 其实从小到大,方雪很少训斥自己女儿。 因为她真的很懂事,很乖巧,从不给她添麻烦。 直到近些年,她跟小少爷的关系愈发理不清,方雪才开始着急了。 她是过来人,哪会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小少爷只怕是很早就对方荷动心思了。 可方雪却并不希望女儿跟了小少爷,因为傅家的背景太深,连她在这里呆了将近二十年的人,都没有看透过傅家到底经营的什么行当。 傅家真正的大本营,其实并不在安城,而是在民国的首府——平京。 傅家上几代人,做的都是些家传祖承的买卖,主做药材生意,但像丝绸布匹这些,傅家旁支里也曾经有人做过。 但自民国伊始,傅家就彻底断绝这些营生了。 傅国强当家之后,就开始做起了黄金珠宝生意,他倾注了傅家几世积攒的全部家财,将金店开遍了全国各大城市,甚至连海外都有涉足。 然而,这也只是表面而已。 这样的生意规模,还不足以令傅家,在短短二十年时间里就跃居成为全国首富,走到连政府官员、军队高官都要对傅国强礼让三分的地步。 这其中定然还有什么其他缘故,但方雪并不知晓,她在平京傅家只呆了不到一年。 那时候民国刚刚成立,平京里正乱着,大奶奶宋文姝又怀了身孕,傅老爷就派人送她到安城养胎,这才有了现在的傅公馆。 大约又过了半年,宋文姝平安生下了一个女儿,可产后她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没过两年,她就撒手人寰了。 大小姐傅明珠几乎是方雪一手带大的,但她也没在公馆里继续长大,傅明珠八岁那年就被傅老爷接回了平京。 而与此同时,安城的傅公馆里又迎来了另外两名主子——二奶奶杜瑾溪,和小少爷傅明轩。 别看两地之间仅隔了三十多里,相比起平京,安城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前者是繁华的国际化大都市,而后者,就只能算是个乡村小镇了。 这么多年来,傅国强从未到安城来看望过这一对母子,每年节假日时,都是二太太杜瑾溪带着傅明轩前往平京,暂住一段时间再回来。 所以在平京城里,很多人都只知道傅家有个大小姐叫傅明珠,却对傅明轩的存在毫不知情,就更加不会有人,能把安城这座傅公馆和平京的傅家联系起来。 若不是傅家所经营的行当极度危险的话,傅国强又何需如此煞费苦心地隐瞒傅明轩的身份呢?毕竟大奶奶已故,他即便是私生子,那身份也完全见得了光,哪至于被隐藏到现在? 总之如此深不可测的傅家,方雪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把女儿往傅明轩身边送的。 方雪犹在思量着,女儿已经拉上她的手臂开始撒娇,“妈,你快别生气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进了,行吗?” “你最好能说到做到。”方雪内心早已消了火,可这会儿还是要板起脸吓唬她。 “绝对的。”方荷连连点头。 但这次,方雪却没那么容易就被她哄好了。 “毕业之后,你就离开傅家吧。”低缓了声音,方雪神色认真地说道。 闻言方荷微微一怔,她没有想到,首先提出让她离开的,竟然会是她妈。 虽然,她原本就是打算毕业后离开的,不仅是离开傅家,她还要离开安城前往平京,继续她前世没能完成的学业。 但是显然,方雪所说的离开傅家,还有更深的一层意义——离开傅明轩。 其实她大约也能猜得到,方雪在顾忌什么。 傅家有这么大的家业,要说身家清白那是不可能的,再者,傅国强行事如此隐秘,恐怕他私底下所做的买卖,也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那种。 然而这个年代的首富之家又能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无非是走私军.火、贩卖毒.品之流。 而以傅国强的眼界和谋略来看,他必然是会选择前者,毕竟这战乱年代,只有枪杆子才能救命。 方雪的担忧不无道理,可方荷也不是什么无知少女,她熟知民国历史,将来即便是跟着傅明轩会遭难,她也无惧,但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还是先安抚住担忧不已的方雪吧。 “好,母上大人说什么都好,外面海阔天空,女儿正想去见识见识呢。”方荷甜笑着拢上方雪的肩膀,接着话音一转:“不过呢……你以后见不着我的时候,可别偷着哭鼻子啊。” “死丫头,谁会哭鼻子啊。”轻拧了一下女儿的胳膊,方雪嘴上笑骂着,心上的悬石也稍稍落下。 这一晚,母女俩聊了很久,方荷将她的求学计划告知了方雪——她想到平京继续念书,攻读医学,将来做一名大夫。 方雪对此自然是很支持,但她也叮嘱方荷——去了平京以后,不许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出身来历,而从今以后,也不准再跟傅明轩有过密接触。 方荷都答应了,反正她现在……跟傅明轩也没什么可往来的。 次日清晨,太阳终于露出头的时候,方荷就已经置身在校园里了。 她刻意早起了半个时辰,又慢跑着来到学校,就是为了避免在路上遇见傅明轩。 到时候打不打招呼都很尴尬。 方荷刚坐下不到十分钟,傅明轩和陈茵薇竟然前后脚挨着进了教室。 傅明轩拎着书包,路过她身边的时候稍顿了一下,然方荷没什么反应。 若是平时,她一定会闲闲地抬头,在回瞪过来,可现在……她竟然在看书。 傅明轩眸光微沉,周遭气息都冷了三度。 半晌后,他收回视线,手一抛就把书包摔在了桌上。 陈茵薇刚一落座就转了过来,听到动静后侧目看了他一眼,不过也没说话。 而是探手抽走了方荷手里装模作样捧着的书本,佯装不悦地问道:“方荷,你今天早上为什么没有等我啊?” 害得她跟傅明轩那个冰疙瘩一起,从校门口走到教室,路上一句话也不说,尴尬死了。 真实原因方荷也没办法跟她解释,遂她只能避重就轻道:“早上醒早了,我就干脆跑步来学校了,就当是锻炼身体咯。” “那你明天还锻炼吗?” “当然,锻炼要坚持,怎可半途而废?” “那……好吧。” 这一天晃晃悠悠地就过去了,方荷心念着答应了方雪的事,就再没主动招惹过傅明轩,甚至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放学后她背上包就独自走了,回到府里也只呆在自己房里,连院子里都不去转了。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听到丫鬟们说,少爷晚上回来后,沉着一张能冻死人的脸,晚饭也没吃就把自己锁在房里了…… 谁喊都不开门,二太太急得不行,已经让人撞门了。 最后方荷也被叫去了,二太太问她小少爷是不是在学校里受委屈了。 当时方荷的额角都是抽的,傅明轩不去折腾别人都是好的了,还有人敢给他委屈受? “少爷在学校挺好的,他可能只是没胃口吧。”方荷微弯着身,随口胡诌道。 然二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才不会相信方荷的鬼话。 杜瑾溪凝眉审视着方荷,心头烦闷不已,实在想不通,儿子到底看上了这丫头哪点。 其实对于方氏母女,她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首先她并不喜欢这对母女,毕竟方雪是大太太留下的人,她看着心里当然膈应,但也谈不上厌恶。 杜瑾溪来到傅公馆十年,这期间方雪一直恪守规矩,安守本分,时刻不忘主仆之责。 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再者,傅国强对这一双母女的态度,明显不同,每次她从平京回来的时候,傅国强都会交待一句,好好照应她们母女。 她也曾听闻,说是方雪对傅家有恩。 可一个仆妇能对主家有什么恩情? 除了……一种可能。 傅国强曾经把她送出去过。 却不知,是送到了平京哪位贵人的床上? 方荷的身世成谜,指不定,也是傅国强又埋下的棋呢。 杜瑾溪并不傻,她才不会无缘无故给树敌,所以这么多年来,她对方氏母女一直都采取漠视的态度。 但,她也有她的底线——方荷休想染指她的儿子。 “行了,这儿没你的事了,下去吧。”杜瑾溪盯了方荷半晌,终于开口说道。 “是。”方荷低着头应了一声,转身就出了别墅,开始往后院走去。 老实说,这么多年的下人生活,她也真是过够了。 此时夜风微凉拂在面上,又有玉色月光泄在身旁,方荷忍不住驻足仰首,凝视着夜空中的皓月星辰,她突然开始怀念…… 上辈子。 果然,还是我们二十一世纪好啊。 没有性格扭曲的少爷。 没有深沉谋算的老爷。 没有勾心斗角的后宅。 “唉……” 一声长叹未尽,方荷却突然屏住了气息,凝神望向那瀚海星空,只见一道拖着长尾的红色光线一笔匆匆地划过夜幕。 那是……流星吗? 她双手叠握成拳,置于胸前,长睫微颤,轻轻地闭上了眼。 许个什么心愿呢? 要不然,赐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美男? 第9章 恶棍 清晨时分,城市的林荫道路上,方荷正缓步慢跑着,没过多久,傅明轩就乘着黄包车赶了上来。 车夫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皮肤黝黑,长得结实又高壮,哪怕是跟着方荷一会儿加速,一会儿减速,他也拉得很稳。 傅明轩坐在车后座一句话也不说,就跟没看见她似的。 方荷顿觉头大。 这个中二少年的病,到底要犯到什么时候? 拐过下一个路口,方荷突然眼睛一亮,像看到救星一样拦住了骑单车的胖姜。 “江湖救急,车子借我用一下!” 方荷终于甩掉了傅明轩,不过她也累得气喘吁吁。 进班后她就直接趴桌上了,锤着书桌心痛不已。 她究竟该拿傅明轩怎么办? 方荷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中午的时候傅明轩又放招了。 四人组走进餐厅的时候,就发现售餐窗口纷纷放出了公告牌——午饭已售完。 这厮请全校同学吃了顿午饭,当然是先到先吃。 晚来没得吃。 “傅明轩你什么意思?!”孙壕两个大步冲上去,一把掀了傅明轩的餐盘,朝他质问道。 后者也没恼,只淡淡地抬首,语气平静地回道:“请同学们吃个饭而已,有何不可吗?” 餐厅里骤然安静,针落可闻。 孙壕被他堵得没话说,愤怒地踹了一脚餐桌,转身就走。 可刚没走出两步,就被傅明轩攥住了手腕,接着一股酸麻袭上他的手臂,他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孙壕这一回首便是满目震惊,原来前天在操场那一架,傅明轩根本就是敷衍他吗? 也许,对方连三成力都没用到。 “我还没请几位吃饭,孙同学干嘛急着走呢?”傅明轩倏然一笑,犹如春风和煦,带起一阵暖意。 站在门边的方荷也突然怔住,呆呆地看向傅明轩,那是她,曾经最熟悉的笑容,只如今,看起来竟有些陌生。 “小荷园我订了包厢,几位同学,一起过去吧?”傅明轩还攥孙壕的手腕,却抬头问向方荷。 而她当然是沉默,与他隔空对视半晌后,幽幽地叹了口气,垂眸回道:“走吧,没必要跟饭过不去。” 其实她也看出来了,孙壕憋疼憋得脸都快变成茄子色了,她要再不妥协,孙壕那条手臂都得废了。 这顿饭吃得气氛极度诡异,方荷跟陈茵薇全程沉默,胖姜就只管自己在那大快朵颐。 可怜孙壕……要陪着傅明轩那个变态。 “孙兄你觉得这个菜怎么样?” “孙兄你的手没事吧?” “孙兄来你尝尝这个。” “我们明天还来这里吧。” 孙壕想死的心,都有了。 终于又熬过了一个祥和的下午,放学后方荷一直在班里磨蹭,直到傅明轩走了半个小时之后,她才背着书包走出教室。 正在锁门的时候突然有个男生走到她身后,方荷心生警惕一矮身便躲过了对方拍向她肩膀的手,来人形色尴尬地朝她笑了笑,询问道:“请问你是方荷同学吗?” 方荷抬眸,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边在脑海里搜索着相似的面孔,片刻后未果,她才淡淡地回道:“我是,你找我有事吗?” 男生腼腆地抿唇笑了一下,递给她一张折叠的纸条,回说道:“这是傅明轩让我交给你的。” 方荷迟疑着接过,男生又朝她点头一笑,转身便跑走了。 校园里,这会儿也不剩什么人了。 方荷独自慢走在校园,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条,是傅明轩的字迹没错,这厮约她放学后到后山湖边。 “嘁——”方荷轻嗤了一声,将纸条叠好,反手塞进了书包里,嘴上嘟哝道:“也不知道找个好点儿的地方,到去后山喂蚊子吗?” “真是替你的情商感到捉急……” 可捉急归捉急,这后山方荷还是得去,若不然——真让傅明轩在后山湖边空等她到天黑的话,那估计,她明天,可能连早饭也没得吃的了。 “这万恶的旧社会!”方荷边牢骚抱怨着,边万不得已地往后山走去。 而与此同时,等在后山湖边的,其实,是另一伙人。 “周凯老弟啊,你找的那学生妹咋还没来呢?你莫不是诓老子的吧?”肥耳宽颌的男子伸出他刚摸过油腻发顶的手,搂上了周凯的肩膀,一张口就飘出满嘴的烟臭味。 周凯甚是嫌恶地撇过脸,不着痕迹地从他臂下绕出,转到他前面弯着腰,似是讨好地解释道:“乔爷您有所不知,这丫头可是我们学校里的学习标兵三好学生,每天都学习到这个点儿才肯出校门呢。” 说着他又贼兮兮地一笑,狭促道:“不过这不是正好嘛,人少了您才好办事不是?” 被称乔爷的矮胖男子闻言哈哈一笑,又朝他拍了下肩膀,夸赞道:“还是你懂事!” “不像老子手底下那帮废物,叫他们给老子找雏儿,他妈.的净给老子整窑子的!”男子说着又朝地上啐了一口,恶骂道:“那些个千人枕万人骑的货色,能配得上老子吗?!” 周凯听得愈发厌恶,其实,他早些年,刚入校的时候,初见方荷时也曾惊艳过,他那时甚至动过念头,追到手玩一玩。 只是,被孙壕截了先,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方荷是跟了孙壕的。 直到后来,他才慢慢看懂,孙壕跟方荷之间,属于郎有情,妾无意。 真是出人意料,连孙壕那样的背景出身都能在她面前碰壁,这丫头的眼光是有多高? 周凯开始越来越看她不顺眼了,一个臭丫鬟而已,还真把自己当天仙了? 其实原本,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周凯对方荷虽然感到不屑,但还不至于有什么深仇大恨,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前日在学校餐厅里那般羞辱他。 这世上,有句话,叫做——得不到,就毁掉。 这是报复孙壕最爽快的办法。 只是便宜这死胖子了,可也没有办法,谁叫整个安城,唯有乔家能跟孙家抗衡呢。 周凯的眸光沉了一沉,隔着茂密的树缝瞧见了正在缓步而来的那抹倩影。 “她来了。”一抹邪气的笑容溢出他嘴角,周凯开始逐步退后,打算抄另一条小路离开。 矮胖的乔爷踮起脚尖,一脸荡漾地往前边瞅着,急切道:“哪呢哪呢?我看看。” “呦呵,这妞儿不赖嘛。”乔爷搓握着手,目不转定地望着前方,还不忘朝周凯吩咐道:“以后多给爷介绍些这种货色,好不了你的好处。” 还想以后?呵,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就你那德行。 周凯不屑地扫了他一眼,离开前最后叮嘱道:“这丫头是傅家的丫鬟,乔爷您乐一乐就行了,千万别搞出人命。” 其实他担心的是,他这次是借着傅明轩的名义把人弄过来的,那万一人死了…… 傅明轩肯定也跑不掉。 虽然他对傅家的真实背景一无所知,但周凯从小在赌坊里长大,三教九流他什么人都见过,仅凭直觉他也能猜到,傅家的背景绝不简单。 也许傅家不会为了一个丫鬟的清白就在安城跟乔家翻脸。 可一旦事情涉及到了傅明轩,恐怕安城少不了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而作为罪魁祸首的他,一定也逃不掉。 所以人可以动,但命必须得留着。 然乔爷可不会想这么多,他一闻言当即就不悦了,叱问道:“傅家?傅家算个什么东西?老子办事还需要看傅家的脸面吗?” 周凯再度皱眉,他开始有些担心——这蠢货会不会把事情办砸了。 谁知他这一皱眉,乔爷竟然错会了他的意思,再一次拍向了他的肩,哈哈大笑道:“你想喝汤你就直说嘛!大家都是兄弟,老子吃了肉还能不给你剩口汤嘛!” 百米开外的方荷,突然停下了脚步,林子里,有人。 而且,不下于十人。 她中计了。 下一秒,她下俯身,手掌揉着脚踝佯装崴伤了脚,而她的眼角余光则在湖边搜寻了起来。 桐树后面,草丛里面,甚至连树顶上,都藏了人。 “糟了,她发现了!”周凯率先反应过来,就知道这丫头不好对付,他一番煞费苦心,好不容易才做成的计,就要被这死胖子给毁了。 这轮到他猛拍对方的肩膀了,催促道:“还不赶紧叫人去追!你们已经暴露了!” 乔爷被他拍得生疼,却也来不及计较了,招呼他的手下们赶紧去追人,到嘴的鸭子,绝不能让她飞了。 周凯趁乱溜走了。 下山的路有很多条,方荷自然是捡近道儿跑,可跑着跑着她就发现——后边儿没声了。 但明显不是被她甩掉的,那气息是突然停下的。 他们不追了。 方荷的心头突然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预感果然灵验了。 “啊——”伴着她的一声惊呼,从天而降一张巨网将她兜住,悬挂在了树上。 一个脑满肠肥矮个男人从树后逐渐走出,笑得一脸猥琐:“跑啊,怎么不接着跑了?” 方荷只离地不足一米高,但她被困在网里,眼下挣扎也是徒劳。 遂她安静地在网里站好,将周围人一一巡视过,冷声问道:“周凯人呢?” 其实,她会这么问也并不完全是诈问。 因为她相信傅明轩不会跟她开这种玩笑,而能够拿到傅明轩的纸条,又与她结怨的人,除了周凯不做他想。 再者,面前这个一脸淫相的男人,方荷其实也是认得的。 乔一锁,人称乔爷,恶棍一根。 整日混迹于赌坊烟馆,跟周凯自然是相熟。 可乔一锁听到她开口就问周凯,立马就不高兴了,以为她跟周凯有一腿。 “他把你送给老子了!还说生死不论叫老子随便玩呢!”乔一锁愤怒地咆哮完,招呼手下人:“把她弄出来!绑了!” 方荷微蹙了眉,生死不论?周凯敢这么阴傅明轩,他是不想活了吧? 她正思索间,一群男子已经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兜开她外面的绳网,方荷刚一冒头,好几只手就伸了过来。 结果,当然是他们倒下了一片。 方荷一矮身,接着又一记长腿横扫,反手抄起地上的巨网,兜头就给他们盖上了,最后送他们一人一双断膝脚。 一眨眼的功夫,方才的十来个人竟然只剩下了六个。 乔一锁霎时脸色大变,这些人可都是他姐夫精挑细选派给他防身用的,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被一个小姑娘撂倒了? 周凯这给他找的到底是什么人呀! 连忙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乔一锁继续命令道:“你们几个,给我上!” 他们扑过来的时候,手里是握了东西的,方荷瞧不分明,却也能感觉到,那会是迷药之类的。 药粉,药剂,这个,就很难防了。 她必须速战速决。 随手捡起地上一根树枝,方荷依然是只攻他们下盘,专击他们腿上的穴位。 药粉飞了满空,却没有落在她衣上。 没一会儿,这几个人也倒了,可刚才网兜那几个又爬了出来。 这一回,她没法儿动弹了。 因为乔一锁,开枪了。 一声“嘭”响在天空中炸起,惊飞了满林的鸟雀。 天色开始暗了。 “再动老子崩了你!”乔一锁手里握着枪,缓步朝她逼近。 他身旁的狗腿子们连忙将方荷围住,瘸着腿也得站直了。 乔一锁一抬下巴,手下人心领神会,上前反剪了方荷的手,捏着她下巴往她嘴里灌药。 “功夫好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怕老子的枪?哈哈”乔一锁笑得一脸嚣张得意,但也不敢靠近她,得等药效起了,他才敢过去。 “咳咳咳”方荷使劲往外咳,眼睛都咳出泪了,然身体却开始逐渐虚软。 这不只是迷药,恐怕…… 她用力,想要攥紧双拳,一会儿拼杀出去,可视线却逐渐模糊,四肢也渐渐发软,更有一股莫名的躁动侵蚀着她的大脑。 方荷朝地上倒了下去,她明明意识都还清醒着,可浑身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 乔一锁终于能放心地靠近。 “快!给老子抬到帐篷里!” 他连帐篷都带了,这地方蚊子实在太多了,瞧这一会儿给他叮地,满身都是包。 不过,也值了,这妞儿睡着可不一般。 乔一锁满心欢喜,迫不及待地催促着手下那帮瘸子,“快点!快点!” 终于进了帐篷。 林中昏暗着,帐篷里面早就乌漆墨黑了。 一个狼扑他就上去了,捏着嗓音道:“小宝贝儿,我来啦。” “咔哒——”脖颈骨折的声音。 岑天面无表情地踢开了地上的人,正准备抬脚出去解决外面那群喽啰,后腰处却突然缠上来一双手臂。 肌肤是不正常的灼热,他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岑天低头,先是掰开了她的手腕,又一个手刀砍在她颈间,方荷登时便晕了过去。 然这方法,毕竟是治标不治本。 岑天是生物工程学博士,于医学一道也颇有造诣,只是这会儿,他身无一物,也救不了她。 只能送她去医院。 十秒钟不到的时间,岑天撂倒了所有人,他们连他的脸都没瞧见,就全部昏晕了。 方荷是在他背上醒来的。 她这会儿脑子还糊涂着,但也能感觉到这个后背比记忆中少年的后背更宽实一些,于是她就随口嘟哝道:“傅明轩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长大了好啊,长大了就能娶她了。 想着想着她就乐了起来,歪斜着脑袋看向他的侧脸。 如刀削,如立刻,完美得不似真人。 他的剑眉英飞,长睫如扇,鼻翼高挺,朱唇薄软,看着……就让人好想咬一口。 “怎么…这么……热呢?”她贴在他肩头的脸乱蹭,嘴里还胡言乱语:“你怎么不说话啊?不是喜欢我吗?装什么哑巴啊?” 岑天从头到尾没有回应一句,只是疾步奔走着,同时还是制止她乱摸乱探的手。 最后终于到了医院,他把大致情形告诉了大夫,又对护士说了声:“通知傅明轩,他喜欢的人住院了,叫他赶紧过来。” ——交住院费。 一穷二白的岑天,也只能做到这儿了。 第10章 高手 好在安城并不大,而傅明轩的名头也刚好够用,护士长很快就联系上了她们医院的捐助者,同时也是本市的慈善家——杜瑾溪。 然她并不会原句转达,告诉杜瑾溪她儿子喜欢的人住院了。 护士长小姐只是很委婉地说,医院刚刚收进一名女患者,疑似是傅少爷的同学,年龄十五岁左右,系药物中毒,望傅少爷能过来确认一下。 电话另一头的傅家,这会儿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然而,却不是因为方荷未归,而是因为,傅明轩也没回来。 方荷晚归对于众人而言,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她任职班长这么多年,被班务和杂事缠身,踏月而归也是常有的事。 可傅明轩则不然,他每天早晚上下学都有司机准时接送,从来不曾晚归过。 只除了今天,他早上是坐着黄包车走的,晚上被派去接他的司机,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府里好不容易来了一个电话,竟然还是找傅明轩的。 方荷中毒进医院了,却没跟傅明轩在一起,那……他会去哪儿呢? 放下电话后,杜瑾溪的脸色煞白,满目担忧,强打起精神又细细思量了片刻,这才从真皮沙发上坐起,朝下人们吩咐道:“去告诉方雪,仁和医院刚接了个病人可能是方荷,让她过去看看。” “其余人继续出去寻找少爷,安叔,你跟我去趟警署。” 公馆上下有仆人三十多名,保安二十多名,这会儿全都出动了,在城里一寸一寸地搜寻。 可其实,傅明轩此刻就坐在警署的接待室里。 只是,那张隐没在昏暗吊灯下的俊脸上,这会儿写满了愤怒。 “啪”一声,傅明轩将手里的钢笔往桌上重重一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双手支在桌案上,隔桌朝对面歪带着警帽连打哈欠的警员怒道:“笔录我都做完了,你们到底要拖到几时才肯出警?!” 被他一连惊吓驱散了倦意的警员顿时恼怒,一巴掌拍桌上:“坐下!谁叫你站起来的!” 傅明轩当然不会依言坐下,他已经没有耐心了,学校六点锁的大门,现在都已经九点十分。 他在回府的必经之路上等了方荷一个小时,没等到人,路过的同学也都说没见到她。 傅明轩隐约间,是听到了一声枪响的。 “我再说最后一遍,她不是晚归,她是被人绑架了!马上出警,听见了没有!” 大约是他过于冰冷的眼神令人有些发怵,对面的警员吼过那一嗓子之后就没了气势,想着这些富家公子最好也别得罪,便软了语气解释道:“傅少爷,不是我们故意拖着不肯出警,而是咱们当警察的也得依法办案,失踪不满四十八小时是不能立案的,您家丫鬟才走失了三个小时,未必就是遭遇了意外,您要不先回家看看,说不定人都已经在家了呢。” 傅明轩没再回话了,长臂一捞就把警员手边的电话机掳了过来,一手握着听筒,一手在转盘上拨着号码。 “哎你……”警员刚想斥他两句,就见傅明轩一个眼刀子射过来,戳得他心口一颤,老实闭了嘴。 打就打吧,赶紧打完滚蛋!丢个丫鬟屁大点事也来警署闹腾,真是吃饱了撑得! 警员不住腹谤着,面上表情愈发不屑,然下一刻,却被傅明轩的话语惊得僵住了脸。 “喂,陈警司吗,我是傅明轩。” “安城这边出了点事,我想动用一下警署的警力。” “好的,那谢谢陈叔了。” 小警员的脸,已经方了,目瞪口呆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给总警司打电话?” 首府平京的……总警司? 傅明轩冷冷地撇了他一眼,没回话。 很快,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一道震耳的电话铃声,小警员连忙惊慌地站起,盯着轻颤不已的电话机,半晌都不敢接起。 傅明轩耐心耗尽,劈手将听筒拿起递到对方面前,“接!” 小警员已经彻底慌了神,他就要跟总警司通话了吗? 好……激动……啊! “喂,喂?”小警员的声音都抖得变了调。 可,电话那头,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小强啊,我是署长呐,你赶紧安排一下,叫署里的弟兄们都出去活动活动。” 于是……杜瑾溪乘车到达警署的时候,署里已经只剩下看门老大爷了。 就连警犬都全部出勤了。 一个小时之后,青木中学的后山上,数十名警员打着手电,跟着几只警犬一路发现了不少打斗的痕迹。 地上扔着绳网,还有方荷丢掉的书包。 傅明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他翻出方荷包里的纸条,浑身的血液都被愤怒点燃了。 “去湖边。”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他便甩开了众人,飞奔向了湖边。 那些人,有枪,方荷…… 树枝剐蹭过他的脸颊,留下道道血痕,傅明轩双目赤红着赶到了湖边。 就见枝影横斜月色斑驳下,一顶灰色的帐篷周围,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喽啰。 那帐子里,还伸出一只赤脚。 他的心,彻底乱了。 “方荷!”傅明轩神色疯狂地扑过去,两臂一扯生生将帐篷撕裂。 他呆住了,里面趴卧着一具肥胖的身体,气息奄奄。 而方荷,却不见所踪。 又一股大力的撕拉,半烂的帐篷顶彻底报废。 警署人员赶到的时候,正瞧见傅明轩骑坐在一个身体上面,两手左右开弓朝身下人的肥头大脸上啪啪地甩着耳光子,咆哮道:“方荷呢!人呢!” 肖探长将手电的光往那猪头脸一探,顿时吓了一个趔趄。 那不是乔一锁嘛,咋又摊上这个恶棍了,这厮吃喝嫖赌抽,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警署天天抓,可抓完还得放。 没办法,谁叫乔家与平京的军政巨头——周家是姻亲呢。 “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肖探长连忙上前,拉住了傅明轩的手腕,结果却被对方强大的力道带得扑倒在了地上。 肖探长是正经军校毕业的,方才虽未尽全力,可至少也用到了五成力,最后竟然落得这么个狗啃泥的地步。 他心里一惊,但也未慌乱,而是又重新站了起来,揪起地上一只刚醒的喽啰,拽到傅明轩身边,严声叱问道:“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抓了个姑娘?” 傅明轩果然停了下来,站起身又给乔一锁裆下补了一脚,后者是彻底昏厥了。 那喽啰吓得一哆嗦,尿了。 “是是是……是周家赌庄的公子,说说……要给我们爷,介,介绍个妞儿,我我……们才来的。” “人呢?”傅明轩没耐心再听他结巴,暴躁地攥住了对方的衣襟,提举着他脚尖离了地面。 肖探长一看这场面哪还有不明白,当即便着人仔细搜找,把地上能弄醒的全弄醒了。 那失踪少女一定是来过这里的,既然来过,离开的时候也必然会留下痕迹。 可喽啰们接二连三地醒来,除了哀嚎,便是声称他们突然昏倒,毫不知情。 有人已经吓哭了,鼻涕和眼泪糊了一脸。 有人还没完全糊涂,知道赶紧给自己撇清:“那个丫头很厉害的,我们这么多人都打不过她,一定是她把我们打昏后自己跑了……” 肖警探蹙了眉,十几个壮男打不过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 但如果又不是这样的话,那这一路走来他们发现的打斗痕迹又该作何解释? 于是他将信将疑地看向傅明轩,询问道:“方小姐……会武功?” 他会改口称方荷为小姐,完全是看在傅明轩的面子上,毕竟那是对方的意中人,他总不好说——那丫鬟会武功? 感觉怪怪的。 可傅明轩并不领情,只冷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即便是方荷身手了得,可她也绝对做不到——能在如此近距离下,趁众人毫无警惕之时,悄无声息地连续放倒十几人。 全都是——一招倒地。 如果没人弄醒这些人,恐怕他们能一直昏到天亮去。 一定是,有高手。 傅明轩不说话,气氛便莫名地有些尴尬,肖探长只能继续催促手下人仔细寻找线索。 终于,一个天籁般的惊呼响起:“有发现!” 一名年轻的警员仰着脸,将手电的光打到了树顶,枝杈上,就像衣撑一样整齐地挂着一件衣衫。 “好像是件西服啊?”树下有人嘀咕道。 肖探长跟着傅明轩也赶了过来,两人异口同声道:“取下来。” 那是一件明显的,男子西服。 款式独特,质地上乘,剪裁工艺精湛,只是尺寸……略微有些偏大。 品牌,更是闻所未闻。 肖探长提着西服在手里观来看去,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侧目看向身旁同样面色凝重满目疑惑的傅明轩,又将西服朝他凑近了些,问道:“傅少爷可认得这衣服?” 傅明轩摇头,“没见过。” 肖探长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随手将衣服交给手下人包起来,他这才凝眉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这衣服并非对方无意中落下的,以他悬挂的方式来看,分明是有意为之,而现场除此之外,竟然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可见作案手法老练,这个人……定是个高手。” 第11章 好奇 那么将西服悬挂在案发现场这种行为,就无异于是对警探赤.裸裸的挑衅了。 他是笃定了——就算自己留下线索,警方也追查不到他吗? 这么嚣张狂妄,看来他是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不作死,就不会死! 全安城里穿得起上乘西装……又身高在一米八五左右的人……恐怕也没有几个。 就不信抓不到你! 眸光一凌,肖探长突然露出了一抹兴味的笑容,微侧过首对着傅明轩说道:“小秋山已经搜遍了,方小姐极有可能已经被人带走了,眼下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警署再从长计议吧。” 言罢他抬臂,双掌在耳旁连续三击,示意手下人——可以收队了。 傅明轩当即便要阻止,可肖探长却拍上了他的肩膀,安慰道:“傅少爷先别急,这案子肖某已经接下就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只是如今你也看到了,对方行事干脆利落不留一丝痕迹,今晚就算再寻下去也是枉然,不若先把这西服线索带回去查一查,明天再加派些人手追查,如何?” 其实还有个原因他没敢说——那乔一锁再不送去医院,估计就要挂了。 傅乔两家闹起来他倒是不怕,可他担心万一上头人找他麻烦…… 那就不值当了。 此时傅明轩也比无他法,只能暂时妥协。 但是他也决定——跟他们一道回警署,晚上也不走,看着他们查案。 然而这一回归……他就遇见了焦急等候在警署的杜瑾溪。 警署外响动声传来,杜瑾溪就一刻也坐不住了,连专程赶过来陪坐的署长也不管了,连忙出了办公室,一瞧见傅明轩就拉着他的胳膊关切问道:“儿子,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傅明轩直到这时才心生了几分愧疚,他当然知道自己对于母亲意味着什么——比命还重要。 只是他之前过于担心方荷,便没顾得上往家里传个信。 “妈,我没事,是方荷出事了,她……” 傅明轩的话没说完,杜瑾溪就插言打断了他,“妈知道,你雪姨已经在医院照顾着了,大夫说解了毒就没……哎,儿子你去哪儿啊?” 杜瑾溪神色黯然地立在原地,手还保持着拉拽他手腕的姿势,可掌心里,已经成空。 她拦得住方荷,却拦不住傅明轩。 翌日清晨,仁和医院,病房中。 方荷后半夜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但那时方雪正侧躺在陪护床上浅眠,她也就没敢出声惊醒对方,只默默地回想着昨晚的经历。 她的记忆从被灌药之后就模糊了,依稀记得自己被抬进了一顶帐篷。 再后来,有个男人背着她在赶路。 不是傅明轩。 她记得,他的头发微卷,刘海齐眉,五官立体……很有几分现代花美男的味道。 可是不对啊,这里是民国啊。 会不会是,出现的幻觉? 方荷思索了一夜未果,直到方雪醒来,两人聊了一会儿话,她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傅明轩一直守在门外,合衣在连椅上躺了一晚。 方雪出来买饭的时候瞧见他吓了一跳,连忙唤他先进屋里去。 傅明轩这才略带尴尬地走了进来,方荷坐躺在病床上,招呼他:“把门带上。” 这会儿傅明轩终于不跟她闹别扭了,乖顺地把门关上,安静地在病床边坐下,温和地问道:“感觉好点儿了吗?” 方荷嘴角噙着笑,点点头。 傅明轩犹豫了一瞬,踟蹰道:“那张纸条……是我前天写给何科祥的,没想到会落进周凯手里。” 抬头悄悄觑了方荷一眼,见对方仍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傅明轩不得不继续硬着头皮解释:“我当时约何科祥出去,就是为了跟他说清楚,以后不再与他们往来。” 方荷还在笑,且笑容愈发意味深长。 傅明轩被她盯得也略有羞恼,微微提高了嗓音:“不是你说让我跟他们断绝往来的嘛。” “噗嗤——”方荷憋不住笑出声。 明明是这么别扭的孩子,她为什么会觉得——有点儿可爱呢? 然而她也没笑多久,傅明轩就黑着脸站了起来,口是心非道:“还能笑得这么欢心,看来你也没什么需要照顾的,本少爷忙得很,就不奉陪了!” 傅明轩得瑟完转身就走,任身后方荷如何表演,惟妙惟肖地痛苦呻.吟着,他也不理,当真大步的离开了病房。 房门合上那一刻,他面上的笑容陡然消失,眼神中写满阴霾。 周凯,乔一锁,一个都别想逃。 至于那个神秘人——据医院护士们说,是个很高很帅的年轻男人,昨晚便是他送方荷来医院的。 所以那个人并不是绑匪,反而是他救了方荷。 如此也不难解释他为何要留下那件西装,只是为了吸引众人的目光,将方荷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这么处心积虑,这个男人,跟方荷到底什么关系? 傅明轩心思凝重地走远,而对一切毫不知情的方荷,还在捂着肚子不死心地哀嚎着:“啊……好痛啊……” 直到门外的声响彻底断绝,她才垂丧地停止了表演。 这混蛋,竟然真就这么走了。 “真是一言不合,就……”就翻脸无情。 但是后面的话她没说完,捂在腹间的手突然顿住,摸到了口袋里的异物。 方荷垂首,“什么东西啊?”嘀咕着将其掏出来,拿近眼前一看,彻底呆愣了—— 一块黑色的——卡西欧电子腕表。 时间显示为——2016年6月8日08点11分25秒。 记忆像被按下了播放键,她脑海里突然回想起一幕画面,她双臂紧缠着男人的腰身,对方死拽也扒不开,几番抗争间,阴差阳错地扒了对方的腕表。 回忆戛然而止,空寂的楼道里,陡然飙起了一道高声尖叫“啊——” 啊——这个世界有穿越者来袭! “别啊了。”低沉悦耳的男声在房间角落里响起,带着几分懒懒的味道。 方荷猝然回首,就见到白色飘飞的窗帘后,挺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形。 帘布轻卷,身着白大褂并以口罩遮面的年轻男子便从帘后走了出来。 虽然他换了发型衣束,可方荷还是一眼认出来了,眼前人气息内敛,步落无声,身如青松,岿然不动。 俨然是个内家高手。 所以,他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从乔一锁手下救走,又奔走了十里路,送她到医院里来。 这会儿去而复返,大概,是为了他的腕表来的。 这个穿越者,真是有点儿意思。 “看够了吗?”岑天闲闲地开口,顺手摘了口罩,一副既然你想看那就让你看个够的模样。 方荷自然不会客气,“还没呢,再看一会儿。” 闻声,岑天也只是轻抬了一下眸,视线在她身上一略而过,就算是打量完毕了。 不像方荷,两道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对方身上搜来刮去,好似就怕他不知道她对他很好奇一样。 岑天没理会她,迈步行至门边,将房门从内锁上,背倚在门后,朝方荷打了个手势。 她正疑惑间,就见门上的玻璃窗口突然冒出了一张秀气的脸,小护士紧张地问:“出什么事情了吗?” 显然是被她方才那声尖叫吸引来的。 方荷反应极快,指着微敞的窗户回道:“没事,刚才有只蜜蜂飞进来了,现在已经飞走了。” 小护士安心地离开了。 岑天倚在门后,露出了一抹淡笑,又随手将门后的小窗帘也拉上。 彻底隔绝了外界窥探。 “拿了我的东西,是不是该还回来了?”他侧首,轻声问道。 方荷倏然一笑,手揣在口袋里,从床上跳了下来。 “还是一定要还的,只是……”她拖着长音,估计不肯把话说完,目光紧盯着对方不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你到底是什么人?表上的时间为何会显示是2016年?”方荷明知故问。 然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方荷再接再厉,朝他走近两步,一副担忧关切的认真脸:“昨晚抓走我的人是本地一恶霸,你救了我可能也得罪了他,我知晓你武艺高强,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你现在有危险……” “你想多了。”岑天直接出言打断她。 昨晚警署出警的事,看来她也毫不知情。 傅明轩既然已经替她出面撑腰,那么这件事的后续,就是傅乔两家的恩怨了。 方荷瞧得出他眉宇间的淡然自若,便以为他此次穿越定是有备而来,无惧这里的任何势力。 遂知劝说无效,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问道:“那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岑天依然冷眉未语,他不知该如何做答。 星战m-01,曾是他的代号,也是他的荣耀,只是如今……大概,已经属于别人了吧。 岑天,只是他任务时的代号,任务已经结束,那名字,也自然应该成为历史。 可现在,他脑中还植入着岑天的记忆芯片,就连身形容貌,都是按对方的模样逆转的。 所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该叫什么。 方荷满目不解地看着他愈发黯沉的神情,不自觉地朝他又近了一步,蹙眉问道:“连名字也不能说吗?” 如果是这样……那他的来历,定然不会简单。 方荷正凝神思索间,对面人却突然身形一动,围绕在身边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唇间挂上一抹暧昧的笑意,眉目间风流尽现,手腕一提一转便与方荷调换了位置。 她被他抵在门后,长臂半圈围住。 某张邪魅俊逸的脸逐渐逼近,“你对我这么好奇,喜欢我?” 第12章 老乡 其实凑近了瞧,他五官长得真是没挑,介乎于刚硬和阴柔之间恰恰好,既扮得起冷酷,又玩得了多情。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的确魅力非凡,可要让方荷动心那却是不可能的,对于这个身穿者她纯粹只是好奇罢了。 前一刻她还在猜想,对方会不会是来自二十一世纪某个神秘组织,纪律严明,实力深厚。 然一眨眼间,这厮就暴露出了花花公子的风流本色。 瞧这一颦一笑一勾唇,功底不浅嘛,不过可惜,方荷也是同道中人,更何况她手里还攥着他的把柄。 不给他点儿颜色瞧瞧,他就不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 微仰着脸,方荷轻拢了一下耳边散垂的长发,清甜一笑:“既然公子不愿告知姓名,那我便唤你——时空来客,可好?” 四目相对宛若深情凝望,可如果目光也能凝实的话,那两人之间,此刻一定已经战火硝烟弥漫。 半晌过去,男子的目光愈发凉寒,落在人身上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可方荷竟似毫无所觉般,不见一丝退缩,眼神清亮地回视着他。 没错,就是要威胁他。 “呵~”毫无征兆地,岑天突然轻笑出声,眼底眉梢都似冰雪消融。 男子朝阳般的笑容微微晃眼,方荷看得一愣,浑身气势也弱了三分,说话便有些底气不足:“看来你是同意我这么唤你咯~” 言罢,方荷便打算给他正式演练一遍,唤一回时空来客,却不想她刚清完嗓子唇还没张开,对方就动作了。 岑天右臂抬起,刷一下在她面前抖开一张带着霉味颜色发黄的旧报纸,低沉磁性的男音慢悠悠地念着文章标题:“少儿书法大赛,七岁女童得冠。” 那是一篇刊在主版上的文章,标题醒目,文下还配了一张版面不小的黑白照片,赫然便是方荷昔日的“拙作”。 可如今再见到,竟有种催命符的感觉。 方荷面色微滞,心头升起一股不妙——这厮连八年前的旧报纸都翻出来了,岂会对她没有怀疑? 岑天轻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这篇行书《兰亭序》,笔力虽然稚嫩,但行文间收放自如,风骨不错嘛……”嘴角弧度慢慢挑起,笑意愈发瘆人。 方荷心里打憷可面上却不显,只紧抿着唇不语,当初参加那场比赛的时候她就知道,会很冒险。 因为书法笔迹不同于其他,里面沉淀着的,除了作者的功底还包括心性人品,甚至连年纪也能从中推知一二。 可是没办法,当时她太缺钱,而那场书法大赛的奖金又太丰厚,她才不得不铤而走险。 当然她也不是毫无准备,为了防止暴露自己的年龄,她努力将笔力压制住,后来又苦练了很久,直到将字里行间锋芒尽敛,使书写看起来自然流畅,那时她才敢去参赛。 效果还算不错,所有人包括那些书法大家都没对她产生怀疑。 却没想到,时隔八年后,竟会被眼前这个男子给扒拉出来,还是从废旧报纸里扒出来的。 这般眼力,他到底还是不是人? 无视了方荷像是见到怪物一样的目光,岑天随手将报纸塞进她怀里,接着手臂再一抖,一份半新不旧对折起来的节目汇报单出现在他手上。 方荷这回脸色彻底变了,那封皮她太熟悉了,前后印的都是青木中学的校标,她劈手欲夺,岑天则快她一步将手臂稍稍举高些,她便只能干瞪眼了。 垂眸轻瞟了她一眼,岑天再度闲闲地开口,念道:“青木中学三十周年庆典,开场曲目——大合唱《同一首歌》,领唱者,方荷。” 念完他就笑了,合上节目单,大方地还给了方荷,不忘调侃道:“我说,这是九十年代的歌了吧?过了这么多年你都还能记住歌词,真是了不起。” 方荷怒瞪了他一眼,咬紧牙关回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过是一个歌名而已,她不能自乱阵脚,这厮又没有听她唱过,或许只是在诈她呢,虽然——他若有心要查,也定是能查出来的。 好烦躁啊。 岑天又是勾唇一笑,温和道:“听不懂也没关系,我想你那个小男朋友应该听得懂,要不然等他以后找到我的时候,我再一字不落地给他讲一遍?”淡淡的语气,还透着亲昵。 本该是威胁的话语,可方荷却只感到了诧异:“傅明轩在找你?他找你做什么?” 她其实并不在意傅明轩知晓她的来历,这孩子自幼便聪慧过人,关于她的异常,傅明轩可能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而方荷之所以隐瞒到现在,是因为她觉得傅明轩还不够成熟,说早了,他们的缘分恐怕也就断了。 可如果现在,傅明轩已经在查这个穿越者的话,那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难道…… “你是不是在小秋山留下什么线索了?”方荷眼含急切地抓住了岑天的衣袖,又想起口袋里的腕表,她心跳地更快了。 岑天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手拿下去,朝后退开两步,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小秋山,他确实留下了线索,但这会儿,那件西装肯定已经自毁了。 傅明轩一定会找他,却不是因为小秋山的事,而是因为——昨晚,他去赌庄挣了点钱,一不小心,把周家父子给逼得逃难去了。 也挺糟心。 “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把腕表还给我。”岑天摊开一只手,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明摆了要跟她划清界限。 方荷现在一脑门的问号,但她还没糊涂。 这男人都快把她的底摸得透亮了,她却连对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这个时候就想跟她划清界限了?呵呵,想得美。 “大家都是老乡,何必这么见外呢?互相关照是应该的嘛。”方荷殷勤热切地笑着又朝他贴近几分,掏出兜中物件,“来,腕表还给你。” 话语落尽之时,腕表已经消失在她指间,方荷微讶了一瞬,这人动作好快,如果真跟他动起手来,她可能连三招都走不过。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方荷,十五岁,目前就读于青木中学。”方荷微笑着伸出手,一脸真诚地等着对方跟她握手。 然而,岑天只是轻挑了眉,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在说:你能说点儿我不知道的吗? 方荷额角抽了抽,手掌却未收回,努力维持着友善的笑意:“和你同年穿越,穿前二十三岁。” 岑天这才有了点儿反应,伸出手捏住她纤长的手指象征性地晃了晃,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学医的?” 方荷脸上的笑都快绷不住了,这厮又是从哪看来出来的?她这辈子根本没碰跟医学有任何沾边的东西! 像是看懂了她眼里的惊奇,岑天淡然地收回了手,难得好心地跟她解释了一下,“指甲修的这么齐短干净,双手插兜的方式又那么独特,上辈子穿白大褂的时间应该也不短吧?” 方荷恍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果然插兜的方式,与对面男子如出一撤。 她也不再隐瞒,直接回道:“硕士期间一直在医院实习,还差一年就毕业了。”说到后来,语气里也不自觉地添了几分落寞。 毕竟谁愿意,好不容易就要混毕业的时候,又要将读书路重来一次啊。 岑天了悟地点了点头,抬眼看向门外,“有人来了,我先走了。” 几乎是他话语落下的同时,门板上响起叩门声:“小荷?”是方雪。 窗帘一飘,房里就只剩下方荷自己了。 少女黑着脸,怒视着半敞的窗户,气得胸膛鼓鼓——这厮一定是故意的,转移话题拖延时间,让她没机会问他名字! 小人! 与此同时,繁安街上的周家赌庄。 九点钟的早市正热闹着,各家商铺纷纷开门迎客,街上往来的行人逐渐增多,可街头向来喧闹的周家赌庄,这会儿门外却聚满了人。 赌瘾发作的赌徒们疯狂地拍打着门板,嘴上不断叫嚣着,由一开始的喊门已经逐渐变成了唾骂。 愤怒又无奈的赌庄伙计不得不探出头来,与诸位赌徒先是解释,后又情绪激动地对骂了起来。 傅明轩长身立在对街口,蹙眉看着对面的闹剧。 周家父子不见了,连手底下的伙计都没知会一声就卷款逃离安城了。 而原因……竟是因为昨夜赌庄来了个煞神,犹如赌神附体一般,一夜连庄连赢。 这周家赌庄虽然牌子上挂的是周姓,可满城百姓皆知,赌庄背后真正的主家,却是平京城第一帮派——龙啸堂的龙三爷。 要说平京城有四大势力,除了两大军政巨头周家和孙家,以及首富傅家,就属龙家背景最复杂。 当家的龙三爷是个很精明的人,他的龙啸堂掌管着全国无数赌坊妓院,烟馆酒馆,甚至连西洋人喜欢的歌舞厅咖啡馆都有,财力自然雄厚。 而且不止如此,龙三爷最喜欢效仿古人招贤纳士,给自己养谋士养打手,龙啸堂还接收流浪儿童,除了给他们吃穿还送他们去学习各种知识,等他们长大了就要替龙啸堂做事。 周家父子就属于这一类人,周凯他爹早些年就是在平京跑码头的,后来得上面人看重,这才给安派到了安城,在这里也快成了一方小霸。 老实说,龙啸堂给的待遇是很可观的,但这也有个前提,周家父子不能把生意搞砸了,否则他们就得滚蛋。 而昨夜,一个高大英俊的神秘男人出现,让赌庄一夜亏了数万元,周凯他爹想赖账,庄里的一众打手就和男子动起手了,说是动手其实也不准确,因为他们连出拳的机会都没有,男子就带着钱不见了。 周家父子一看这,完了,要给上面知道了,饭碗保不保得住先不说,小命随时都有可能会丢。 于是周家人一合计,卷上庄里剩余的现金,连夜跑了。 傅明轩甚至都不用再去确认,就能猜到那个男人是谁。 高,帅,功夫了得。 “又是他。”傅明轩轻了攥拳,眸光阴沉地盯着地面,心头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这男人先是救了方荷,后又替她吸引了警方的注意力,再又替她报了仇。 要说两人之间没有亲密关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是不知道,这男人有没有胆量,敢动乔家? 傅明轩阴郁的脸上闪过一抹邪肆的笑,然再抬首时,已经面色如常。 他抬步,正要离开的时候,就听见警车的警笛声呜呜传来。 没一会儿,肖探长就带着一伙警员下了车,与傅明轩迎面遇上。 第13章 成长 肖探长这会儿,有点儿头大。 昨晚那桩案子还没开查,证物就不见了。 十来个警员守在署里,都能让那件西服不翼而飞了去,委实邪门儿。 他们正焦头烂额的时候,傅家却有人来销案了,说是失踪绑架案不用查了,他们接下来要状告周凯和乔一锁涉嫌强.奸未遂。 可是乔一锁,已经被傅明轩打得人事不知,躺在医院里现在都还没醒呢。 肖探长只好先派人去传唤周凯。 然而,派出的手下还没走出警署大门,平京里又来电话了。 龙三爷的独子,平京三少之一的龙飞旭,亲自打电话来报案,说是昨晚周家人卷了赌庄的钱逃跑了,请警方替他们追回。 肖探长只想骂娘。 龙啸堂的势力遍布全国,寻个人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偏要装模作样地给警署打电话。 表面上说是报案,可实际上,是提点他们,不要碍着龙啸堂清理门户。 这帮可恶的江湖混混! 肖探长接了报案,就得过来安抚街上这一群赌徒,免得他们再生乱。 这就是出力不讨好的活,白替人擦屁股。 这帮阴险的江湖混混! “都给我安生点!再吵把你们全部抓进监狱里!”提着警棍的警员们吼得脸红脖子粗。 肖探长倚在车门上,跟傅明轩倒起了苦水:“你瞧我们这些干警探的,看着人五人六的,其实呢,整天风里来雨里去,被这个使唤那个使唤的,一个月撑死了挣十来块,连个媳妇儿都娶不着!” 傅明轩微讶地侧目看了他一眼,却没接话,因为这话他不知该怎么接,对于他这种——买件衣服都成百上千的人来说,十几块钱是什么概念,说出来真的有些打击人。 肖探长说了半通终于心情舒畅了些,这才对着傅明轩说起了正事:“傅家来销案了你知道吧?” 销的是失踪绑架案。 傅明轩其实并不知晓,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销案的人应该是方雪。 肖探长看他的眼神就有些古怪了,试探着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她们要状告乔一锁和周凯……强.奸未遂啊?” 肖探长问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那姑娘是傅明轩的意中人,扯出强.奸这种事,他面上肯定也不好看。 果然,傅明轩的脸色当即就黑了。 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方荷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幼稚了? 竟然指望警方给自己讨回公道? 名声都不要了吗? “真是疯了!”傅明轩忍不住低吼了一声,一脚踢开地上的石子,连声招呼也没跟肖探长打就迈步走了。 被晾下的肖探长摸了摸鼻子,心道,那证物消失的事,就不用跟他说了吧? 案子能少一桩就少一桩吧。 傅明轩又气呼呼地回医院了。 一见着方荷就没好脸色,阴沉沉地质问道:“是你让雪姨去报案的?” 躺在病床上,方荷慢悠悠地坐了起来,语气软棉无力道:“是我自己去的。” 她带病赶了一趟警署,回来就累躺下了,眼睛才刚合上,傅明轩又来给她找茬儿了。 方荷这会儿脸色心情都不太好,傅明轩当然也能看得出来,只得压抑了怒火,简短道:“这件事我会处理,不需要警方插手,案子我替你销了,你好好养伤……” 床上的人苍白着脸,突然抬眸,打断他:“傅明轩,乔一锁现在就躺在二楼重症监护室里,你已经把他废了你知道吗?” 她也是刚刚才听方雪说,少爷昨晚带警出去找她了,还把乔一锁打了,人就住在医院里。 方荷当时就是一惊,傅明轩的功夫如何她再清楚不过了,他若是在小秋山碰见乔一锁,那绝对是往死里打。 人还能送到医院来,说明是有人制止了他。 可方荷依然不能安心,她偷偷去看了诊断病历。 乔一锁身上多处骨折,有的部位可能这辈子也接不上了。 但这些都是小伤,他下.体生.殖器受损最严重,这辈子也别想举了。 乔一锁混账了这么多年还能安然无恙,无非是因为他姐姐乔心月,嫁给了平京城的军政巨头周玉林当二房。 如今乔一锁出了事,乔家包括周家,都不可能会善罢甘休。 “废了他都算便宜他了。”傅明轩回得格外平静,他的报复才不会到此为止。 敢动他的人,下场只会有一个——死。 周凯,乔一锁,这两人的命,他迟早会取。 方荷这会儿精力不济便没有注意到他眸底一闪而过的杀意。 以指揉眉,方荷微垂了视线,叹息道:“乔一锁是乔家的老来子,现在连大夫都不敢宣告病情只能拖着,我若不捷足先登把对方告上法庭,等乔一锁的病情确定下来,乔家说不定就要指控你故意杀人。” 安城目前还无人知道傅明轩就是平京傅家的公子,所以将来乔家寻他算账的时候,定然也不会手下留情,故意伤人他们也一定会说成——故意杀人。 但傅明轩,丝毫也不在乎。 他闻言后只轻蔑一笑,“一个乔家而已,我还不放在眼里。” 他是傅家未来的接班人,傅国强这些年也一直在努力栽培他,国外的许多生意他都已经开始接手,区区一个乔家而已,单是他自己手下的势力,就能让乔家从这世上消失地干干净净。 如此轻狂的傅明轩,她以前是从未见过的。 方荷轻抬眼平静地望着他,心想,她一直把他当孩子,大概……是错了吧。 “是,乔家在你眼里不算什么。” “平京城,迟早会有你的一片天,平京三少,也早晚要改叫平京四少。” “可是明轩,你当真打算——带着杀人犯这样的名声,出现在世人面前吗?” 虽然她心里清楚,傅明轩之所以阻拦她去报案也为了她的名声考虑。 可如果,要在傅明轩的名誉和她自己的名声之间做出选择的话,方荷一定会选择前者。 至于她自己,方荷也不是没有留下后路。 她很快就要离开安城了,等在平京念完大学,她还会继续出国深造。 直到有一天,她成为享誉中外的知名女医,她再归来时,又还有谁会记得曾经安城里那个小小的丫鬟呢。 可傅明轩却不一样,他是傅家唯一的少爷,只要身份公开就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一旦沾上丑闻可能这辈子都撕不掉。 方荷还是句话,她等得起时光漫长,终有一日,她会与傅明轩比肩而立。 她看得总是长远,却忘了这世上,随时都可能有意外发生。 傅明轩听罢她的话,脸色却越来越阴沉,沉得他的声音都能滴出水来:“方荷,你是不是觉得,我还应该谢谢你,这么为我考虑,为我牺牲?” 他再度逼近,声音无限压低,透着无尽冷意:“我傅明轩在你眼里,永远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是吗?” 话到最后,已经轻得听不到声响,可方荷的心,却倏地一沉。 她终于明白,傅明轩这三年,为什么跟她闹个没完了。 因为三年前,傅明轩也说过类似的话:“方荷,你拿年龄唬了我七年,这些我都不在意,可我只想问一句,你是一直,都把我当弟弟吗?” 只怪他当时的表情太平静,方荷才会没心没肺地回了句:“那当然,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嘛。” 没想到一语成戕,刺痛他到现在。 方荷张张唇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三年傅明轩对她若即若离,展现在她面前的性格也只是他想让她看到的一面而已。 猜不透他的心思,方荷只能就事论事道:“总之乔一锁这件事,我会自己解决。” “哈~”傅明轩悲笑出声,轻声道:“方荷,你行,你真的很行。” 说完他就悲戚戚地走了。 方荷头疼得不行,在病床上极不安稳地睡了一夜。 次日醒来精神好些了,吃过早饭取完药,她便打算出院了。 却在这时,听闻到一个噩耗——乔一锁,死在重症监护室了,心脏处插着一柄短刀,只留一截手柄在外面。 这回好了,大夫也不用费心隐瞒病情了,只要交给法医做个验尸报告就行了。 但其实这尸也没什么可验的,警方过来之后便封锁了现场,法医进去呆了没一会儿,出来时就下了结论——乔一锁是被人用短刀捅了心脏,一刀毙命。 警署还想把尸体带回去解剖检查,可乔家人却不同意,还把在平京城里当姨奶奶的乔心月给喊了回来,逼着警署马上破案。 肖探长头大啊,从昨晚傅明轩报案开始,这整桩整件事都透着股邪门儿啊。 乔一锁被看护在重症监护室里,门外就是医护人员的值班室,昨晚在值的医生和护士一共五人,全程都留着眼睛注意病房,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乔一锁被发现死亡的时间是凌晨五点,而在此之前仅五分钟,还有护士进去换输液瓶,那时候乔一锁还好好的。 肖探长又仔细检查了门窗,完好无损,均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所以唯一的线索,就指向那把柄短刀了。 但是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柄短刀,刀刃上刻着周凯的名字。 肖探长唤来了赌庄里的伙计,短刀一出,他们全都认出来了,那就是周家少爷喜欢随身带着的防身武器。 行了,肖探长总算安心了,这下对乔家有交待了,准备抓人吧。 可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周家父子前夜就已经离开安城了,怎么可能再半路跑回来杀乔一锁? 这乔一锁只有可能是一个人杀的,那就是傅明轩。 先是杀人灭口,再一招栽赃嫁祸,一石二鸟,真够狠的。 肖探长虽然心里透亮,可他不能说,傅明轩能一个电话调动他们警署里的人,要说他背后没有靠山那是不可能的。 乔一锁这个恶棍是死有余辜,他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个东西得罪傅家。 再说周凯那个替死鬼,也绝对没命再活着回到安城。 如今不止龙啸堂在找周家父子,傅明轩暗地里也一定在找,他们警方就歇歇吧,等什么时候人一死,这案子就算了了。 至于乔家,里面就没一个精明人,随便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肖探长想得好,工作效率也蹭蹭地往上涨,一个上午就把案子给结了。 周凯哄骗乔一锁强.奸少女,事情败露后担心引火上身,于是杀人灭口,警方现在将全力缉捕逃犯周凯。 乔家人仍在医院走廊里哭骂着,肖探长又耐着性子安慰了几句,直到人群慢慢散去,他才领着手下人离开。 看完了整场戏从医院中走出的方荷,一抬首便瞧见了停靠在对面马路边的老爷车,傅明轩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神情淡漠地立在树下朝她望过来。 她见过不同面的傅明轩。 小时候乖巧听话的正太。 长大后性格别扭的少爷。 可如今,当面对一个深沉可怕动辄可以取人性命的傅明轩时,她竟莫名地有些,无所适从。 方荷怔愣地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她突然也想问一句。 傅明轩,这难道,就是你所以为的——成长吗? 第14章 女盆友 乔心月的弟弟死了,她很伤心, 但大概这女人的脑回路真的有些独特。 她虽然也相信了警方的说辞,但她还是觉得,害死自己弟弟的罪魁祸首,是那个叫方荷的丫头。 我弟弟能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你竟然还敢不同意,还敢反抗?还把我弟弟打伤? 真是给脸不要脸。 还有傅家,杜瑾溪算个什么玩意儿?家里连个正经男人都没有,儿子管教不好就算了,连府里的丫鬟都管教不好!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逮不着周凯那厮,她就先拿傅家出出气。 周六这天一大早,乔心月就领着一帮子带枪的士兵强行破开了傅公馆的大门。 双臂抱胸,气势昂昂地站在客厅中央,眼角余光却扫向厅内奢华精美的家具装饰,心头稍稍一惊,转而又盘算了起来。 她也是当了十几年姨奶奶的人,见过用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然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傅家真是有钱。 沙发是纯手工真皮制作的,茶几是金丝楠木做的,地毯看着普通,其实也是澳洲进口的纯羊毛织就,再说那顶上的紫色水晶吊灯,绝对是正经的法国货。 打量完毕,乔心月便不自觉地微扬了下巴,眼底闪过一抹贪婪和妒意,她今个儿,非替弟弟讨回个公道不可。 然而她已经带兵闯进来十几分钟了,傅家竟然也没一个主子下楼,只有大厅角落里站了一排排的丫鬟仆人,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下。 乔心月登时更加鄙视傅家了,主子缩头乌龟,连下人也是一群废物。 “杜瑾溪,你现在出来还来得及,否则等我耐心耗尽,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话落,她便朝着房顶开了一枪,吓得傅家仆人们瑟缩地更狠了。 乔心月侧目瞟了她们一眼:“谁是方荷?” 声音冷得都快结成冰了。 一众丫鬟们更加不敢说话,乔心月冷哼一声,抬步便走到了其中身段较为窈窕的一名丫鬟身边,以枪口抵着她的头,子弹上膛,“是不是你?” 那丫鬟登时便被吓哭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摇头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乔心月闻言也并未移开手.枪,反而更加用力抵在她头上:“叫她出来!” 那丫鬟却只管哭着摇头:“我不知道她在哪……” 乔心月再没耐心了,食指已经抠上扳机,眼看就要开枪的时候,杜瑾溪终于缓慢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放开她。” 很平淡的语气,却带着淡淡威压,这让乔心月想起来自己府里的那个正房太太。 她心情更加不爽了,眯起眼睛收了枪,朝着乔心月盛气凌人地走过来。 然而对方却连眼都没抬,神态自若地在沙发上坐下,又自顾自地斟茶。 半晌,她才抬眸,冷清清地看向乔心月,招呼她道:“坐吧。” 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乔心月又冷笑了一声,手腕一抬食指一抠,顶上的水晶灯霎时便噼噼啪啪地灭掉了一半,欲掉不掉地挂在半空中。 “你看我今天,像是来你家做客的吗?”乔心月拖慢了语速,言罢又轻吹了一下枪口,傲慢不屑的眼神看向杜瑾溪。 自始至终,杜瑾溪的表情都未变一下,动作闲适地抿了一口茶,又将茶盏放下,随意道:“不就是想要钱吗,开个数吧。” 一副施舍者的语气,气得乔心月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 然她也不会跟钱过不去,心里一不爽就狮子大开口:“既然你这么痛快,那我也不跟你啰嗦,一口价十万块,算作你儿子打伤我弟弟的赔偿金。” 十万块在这个年代是什么概念呢,对比一下普通工人平均每月十五元的工资就知道了。 十万块,别说是算作伤赔了,买乔一锁的命都绰绰有余了。 乔心月敢这么喊价,不过是想看杜瑾溪低三下四向她求情而已。 只可惜她又要失望了。 杜瑾溪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姿态优雅地从沙发上站起,侧首唤来管家:“安叔,你去账房点十万现金过来,一会儿交给乔夫人。” 管家领命而去,乔心月还保持着震惊过度没回魂的神态。 杜瑾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失陪了。”说完她便迈步上楼。 “慢着!”乔心月追上两步喊住她,质问道:“那个臭丫头呢?” 傅明轩的账算清了,那个叫方荷的臭丫鬟还没呢。 杜瑾溪微蹙起了眉,这女人还真是得寸进尺。 若不是因为傅明轩杀了人,她不想将事情闹大,这才愿意破财消灾,否则的话,就以乔心月今天的所做所为,她也一定会叫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如今拿了钱还想闹事? “乔心月,直说了吧,你到底想怎么样?”杜瑾溪转回身,立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乔心月也毫不示弱地回瞪回来,语气鄙夷道:“既然她已经成了我弟弟的人,那当然是要跟我回乔家了。” 抓回去,给她弟弟陪葬。 杜瑾溪没再说话,立在楼梯上,秀眉微拧。 乔一锁当初是没有得逞的,可如今乔心月非要这么信口开河,摆明了就是想从傅家夺人。 方荷的生父是谁,杜瑾溪虽然毫不知情,但她也知晓,对方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 更何况,傅明轩又对方荷一往情深的模样。 所以,方荷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交出去的。 杜瑾溪有些心烦,恼怒地瞪了乔心月一眼:“我给你十五万,马上离开傅家,否则你一个子儿也别想拿到!” 音调陡然拔高,吓了乔心月一跳,然而下一瞬,等她反应过来杜瑾溪说了什么的时候,她便彻底震惊了。 十五万。 傅家为了一个丫鬟,竟然舍得多出五万块钱。 想当初她嫁给周玉林的时候,彩礼也不过才收了一万,即便她是个妾,那也比丫鬟值钱吧? 刹那间,她脸上闪过五颜六色,最后却只剩下了憋闷。 十五万,那是一笔大到曾经的她根本不敢想的地步。 压下心头的无味杂陈,乔心月沉声回道:“全部要现金。” 杜瑾溪没再搭理她,转回身继续上楼,刚拐过楼梯角,一仰首就瞧见傅明轩面无表情地立在二楼。 杜瑾溪怔了一下,动动唇想说话,对方却先她一步看了眼房顶,淡淡道:“灯坏了。” “没事,明天换新的。”杜瑾溪也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只能顺着他的话回道。 傅明轩轻“嗯”了一声,转身回房了。 原本,他都已经打算放过乔家了,没想到,他们还敢打方荷的主意。 那就,全都去死好了。 性格阴暗的少爷,站在窗边,迎着朝阳,脸上露出了一抹柔笑。 彼时的方荷,正一脸怏怏地坐在街角咖啡馆里,身边是满目担忧的陈茵薇,对面是神情凝肃的孙壕,斜对角是一脸呆滞捧着瓷杯的胖姜。 “方荷,你已经发了一上午的呆了。”陈茵薇伸出手,在方荷面前晃了晃,试图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后者闻声偏转了脑袋,瞟了一眼前台的挂钟,叹道:“快十一点了啊,要不咱散了?各回各家吧?” “回什么呀。”陈茵薇不满地扁了扁嘴,将方荷从上扫视到下:“你这副样子让我们怎么放心回家?” 一旁的胖姜也放下了瓷杯过来帮腔:“就是,你现在有难,我们作为死党当然要力挺你。” 难得瞧见胖姜这么大义凛然的样子,方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朝他摆摆手道:“不用担心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没事的。” 但是显然,她的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乔一锁是死了,但乔家却未必甘心就此放过方荷。 没人说话,一直沉默的孙壕这时却突然抬起了眼,郑重其事道:“方荷,你做我女朋友吧。” 三人俱是一怔,满脸错愕地看向孙壕。 孙壕喜欢方荷,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只是奇怪的是,孙壕从来没有向方荷明确表示过,所以这份喜欢就成了四人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如今被他冷不丁地说不出来,众人还真是有些意外。 孙壕被他们盯得别扭:“假装的女友……” 噢……三人换上一副恍悟的表情,安心地移开了眼。 孙壕被他们整得有些没面子,强装淡定朝方荷解释道:“姓乔的一家难缠得很,我不也是担心他们以后找你的麻烦嘛。” 方荷无奈地叹了一声,“乔家找我麻烦都是小事,我自己可以应付,关键是……” 关键是傅明轩找她麻烦,那才是大事,老实说傅明轩现在,她是一点儿也镇压不住了。 昨天傅明轩来医院接她,隔着马路她原地没动,傅明轩就一直静默在对面,直到电车到站方荷准备登车的时候,傅明轩就冲过来,二话不说就把她拽下车塞进老爷车里,喊司机开车。 后来两人沉默了一路,回到府里傅明轩扔下她就上楼了。 这就是典型的——冷战霸权主义。 见方荷扶额不再往下说,孙壕不禁更加好奇了:“关键什么?” “哎,没什么啦,大家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聊点儿开心的事吧,下午去郊外骑行散心怎么样?”方荷连忙把话题岔开。 可孙壕并不中招,他启唇还欲再问,陈茵薇却突然截了先,兴致勃勃道:“老骑行有什么意思?我们也玩点不一样的呗。” 胖姜已经被她吸引了注意力:“什么不一样的啊?” 陈茵薇乖巧文静的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转而看向孙壕:“这个对孙大少来说应该不稀罕了,我收到邀函参加明晚卿别苑的舞会,孙壕,你肯定也收到了对不对,我们各带一个舞伴一起去呗。” 陈茵薇是市长家的千金,可以说也是身份尊贵,但她又不同于一般的名门贵女,因为父亲从政的缘故,她其实从未参加过舞会。 这一次能收到邀函,也是因为她马上就要毕业了。 可孙壕却看上去没什么兴致,还白了她一眼:“无聊。” 陈茵薇也不气恼:“你不去?那正好,把邀函借给我们用用。” “卿别苑……听起来还不错啊。”方荷沉吟完也抬首看向孙壕,“孙大少既然不去,那邀函也别浪费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给我们用得了。” 一旁的胖姜也眼巴巴地看着他,狂点头表示认同。 被他们盯得难受,孙壕一脸不悦地看向给他挖坑的陈茵薇,似笑非笑道:“国小认识你到现在,我竟然今天才发现,你也是只小狐狸。”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陈茵薇高傲地哼了一声,“就这么定了。” “定个屁,老子也要去!” 第15章 开场 夜幕来临,沿街路灯逐渐亮起的昏黄光芒,已被淹没在闹市中那些色彩斑斓的霓虹灯之间。 熙攘繁闹的街头,不时有光鲜亮丽的公子小姐老爷太太们经过,着一袭苏绣旗袍搭一件半短披肩的方荷,拿着手包正翘首以盼地候在转角路灯下。 夜风微凉,扫过她发髻之下纤细的脖颈,引得她轻轻瑟了下肩。 纤腰香肩,亭亭玉立。 孙壕隔着车窗看见她时,眼神也微微一滞,灯光映在她身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他竟看得失了神,连车停稳后他都忘了开门下车。 方荷一眼就瞅到了他,秀眉轻蹙,微沉着脸走了过来,敲敲玻璃:“发什么楞呢,赶紧下来啊。” 孙壕下车,嘭一声关上车门,挥手示意司机将车驱走,左右环顾道:“那俩人呢?” 昨天约好的,四人在卿别苑外聚头。 但,不是这个点儿,孙壕已经晚了一个小时。 方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还好意思问,你整整晚了一个小时,他们已经先进去了。” 这会儿进场的人也确实不多了,孙壕略微有些尴尬但也没法儿解释,白天安城出了点儿事,已经惊动得平京城里孙周两家的公子都来了。 孙家大少还是他表哥,孙壕今天跟着他表哥忙了一天,现在能过来都是赶着点儿来的。 晚会儿他表哥也要过来,孙壕肯定是不能陪着方荷他们玩闹了。 “那个,方荷啊……”孙壕有些尴尬地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委婉地告诉舞伴,今晚,你自己玩吧。 快要走到苑门处的时候,方荷自然而然地挽上了他的手臂,疑惑地抬眸看向欲言又止的孙壕:“怎么了?” 她突然靠近,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孙壕的呼吸微微一滞,猝不及防间,心跳紊乱。 惊慌地移开了视线,他这才注意到,方荷身上穿的,不是他命人送去傅家的那件礼服。 “我送你的礼服呢?怎么没穿?” 方荷明显错愕了一下:“你送我礼服?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啊,我让人直接送到傅公馆去的。”孙壕顺口回道,面色逐渐凝重,方荷竟然毫不知情,可回来复命的下人却说的是——已经亲手交给方小姐。 他相信孙家的下人还不敢撒这种谎,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或许是有人借你的名字冒领了,可是谁会这么无聊呢?”孙壕愈发不解。 方荷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挽着孙壕的手也缓慢收回,小拳头捏着,恨得牙齿痒痒。 除了傅明轩,还有谁会这么无聊啊! 他大概以为,没了礼服方荷就参加不了这种舞会了。 可惜他想错了,方荷其实,也是个隐形的小富婆。 早在傅明轩还没来到傅家的时候,她就已经在筹划赚钱了。 民国早期的物价可不像现在这样,十年前的平京城郊,一百元就能买上二亩地,但若是搁到现在,一万块也未必有人肯卖。 方荷也不干别的,只买那郊外荒田,和城中的破落民舍,等这些地段逐渐繁华。 这些年她倒买倒卖,再加上房租等进项,三五万资产还是有的。 漂亮衣服谁不喜欢?方荷身份使然,她虽然穿不了,但这并不妨碍——她在安城开家成衣铺。 穿不了,看看也行啊。 傅明轩这回是算计到阴沟里了。 不过他这会儿,也一定知道她出府参加舞会来了。 方荷两眼冒火地抬头,离苑门也没剩几步了,傅明轩这会儿指不定也在里头呢。 冤家路窄。 不给他点儿颜色瞧瞧,他马上都要上天了! “孙壕,一会儿进去我就不跟着你了,你们几个好好玩,我另外有事。” 她要去收拾傅明轩。 孙壕虽有诧异,但也没再打破砂锅问到底,顺水推舟便点头同意了。 反正,他也是要陪着堂哥的。 正好,叫陈茵薇跟胖姜俩人玩去吧。 两人这回也没再挽臂,直接往里面进,接待的侍者一看来人是孙壕,邀函都没问便引着二人往里走。 穿过园林般的庭院,绕过曲桥流水,方荷终于见到了雕像喷泉后,那座白玉色的西式宫殿。 渺渺弦乐飘出,意味着里面的热场舞已经开始。 方荷停住脚步,对孙壕道:“你先进吧。” 跟孙壕一同出现太过眨眼,她今儿进来只有一个目标——傅明轩。 他若是不在,那她就撤了。 孙壕也没有多想,一点头迈步就走了,他还得进去,先稳住周家那位与他堂哥齐名的三少之一,周传季。 又过了十分钟,舞乐渐歇开始有人出来透气的时候,方荷才趁机溜进去。 可一进来她就傻眼了。 舞池周围影影幢幢地全是人,也就二楼还好点儿,隔间卡座中坐了不少大爷贵妇模样的人,但通往楼上的阶梯,却被一列列侍者婢女占据。 想来,也不是什么闲人都有资格上去的。 更不用说,傅明轩那么有钱的主儿,肯定不会挤在一楼。 上不去,她只能想办法将人吸引下来。 但是,人真的好多啊。 而且,她都不认识啊。 避开人群,方荷试图往舞池中央走去,端举着托盘的侍者正与她擦肩而过。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酒杯晃动声传入她耳畔,那侍者不知被谁轻撞了一下,身体微一偏倾,托盘跟着也歪斜。 眼看盛着红酒的三只酒杯就要掉落,方荷头也未转,抬臂便将托盘稳住。 “谢谢。”惊魂甫定的侍者慌忙端稳托盘,心头庆幸不已。 方荷侧首,朝他浅浅一笑:“不必。” 小小插曲无人注意到,只除了二楼东南角最隐蔽的雅座里,那个倚栏晃盏的男子——龙飞旭。 嘴角轻扬,他转回首,俊逸的面容上带着几分孩子气,挑眉,朝对面懒靠在沙发中的长衫男子感慨道:“岑兄你瞧见了吗,刚才楼下那小姑娘反应够快的,真是没想到,安城竟是个如此卧虎藏龙的地方。” 龙啸堂素来爱才,招才纳士这种事,于龙飞旭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以他的眼力注意到方荷并不奇怪。 他其实也不是第一次来安城,因着堂中生意的缘故,他来安城的次数并不少。 原本他以为,这地方除了乔家跟孙家,也没什么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但是现在,他却不这么觉得了。 自从数日前周家赌庄出事之后,龙啸堂就一直在寻找当晚那个赌技逆天的男人,本以为他赢了钱就会躲起来,没想到对方竟然大大咧咧的住进了酒店。 跟着龙啸堂就不断派人约见他,出面的人身份越来越高,态度越放越低,可却对方的背影都见不着。 直到龙飞旭亲自过来,软磨硬泡缠了好久,对方才答应见他这一面。 也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龙飞旭就知道,这个人他试不出深浅,降不住,龙飞旭正纠结郁闷着,一低头,就发现了另一个不错的小苗子。 咂摸着下巴,龙飞旭开始盘算,这个岑天高深莫测,他恐怕是拿不下了,得回家找他父亲亲自出马。 但安城也不能白来一趟,若是能把这个小姑娘忽悠到龙啸堂,日后再加以磨砺兴许也能成大器。 说干就干,龙飞旭放下酒杯,站起身理了理西装,换上一副很正经的表情,跟岑天客气道:“在下的猎艳行动就要开始了,岑兄要不要一起下去?” 后者闻声抬眸,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温和道:“不了,龙兄请自便。” 龙啸堂当真不再跟他客气了,迈着长腿就往楼下去了。 然而遗憾的是,他才刚走到楼下,大厅的门就被人两侧推开,一身军装的孙时文领着一干士兵就这么入场了。 看着像是来砸场子的啊…… 龙飞旭唇角一勾,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就又有一个男声响起,还是他挺耳熟的调调:“孙兄好大的架子,可让周某人好等啊。” 龙飞旭头都不用转也知道是谁了。 平京城周家的公子,周传季。 这可神了,平京三少竟然在这么个穷乡僻壤聚齐了。 情敌见面,自然是分外眼红,这厅里的气氛瞬间就不一样了。 在场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平京里的消息也略有耳闻,昔日称兄道弟的平京三少,为了争夺傅家千金傅明珠,早就反目成仇了。 齐聚一堂?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一楼的角落里,灯光照不清晰的吧台边,傅明轩轻弯了嘴角,略带兴味的目光看着厅中。 戏台他已经搭好,接下来怎么唱,这些人可别让他失望了啊。 气氛不对,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很懂眼色地往四周退。 这一退,就把呆立在中央的方荷给暴露出来了。 嘿,这下好了,不用费劲找傅明轩了,他一定能看见到她了。 然而,看到她的却不止傅明轩。 龙飞旭懒得掺和那俩兵痞子的事,再说周家丢失一车军火这么大的事,龙啸堂最好别沾。 “这位小姐,能否赏脸陪在下跳支舞?”龙飞旭风度翩翩地出现在方荷身后。 闻声的那一刹那,老实说,她是有些失望的,来的人竟然不是傅明轩。 可当她转身看清来人的脸时,她怔住了。 温和,无害。 这就是龙飞旭给她的第一感觉。 大概高贵冷傲的少爷见多了,突然瞧见这么一个笑容纯净气质出尘的大男孩,她心头竟然起了一丝亲和。 无视了楼梯上不住冲她摇头的孙壕,她听见自己轻轻地回了一声:“好。” 第16章 舞曲 龙飞旭倏尔一笑,朝伴奏团打了个响指,舒缓的音乐瞬间响起。 前一刻还剑拔弩张的氛围霎时烟消云散,没人再关注门口和楼梯上那两尊煞神了。 反正那两位素来不和,却也没见他们真的打起来过。 在场诸位都是文明人,当然更乐意观看龙啸堂少当家的邀舞。 这可是今晚的首场舞,还得由大人物登场才能点燃气氛。 舞乐的前奏即将结束,众人也已经退回到观舞区,正眼光灼灼地望着舞池中央。 龙飞旭翩然优雅地摆出请姿,方荷也微笑着抬腕。 刹那间的相视一笑,竟令在场诸位微微失神,似有一种错觉——两人的笑容如此相像。 然而就在他们手指即将相触的时候,方荷却突然顿住了。 她的眼角余光,看到靠近门边的那堆绿色军装中,有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正是那个穿越者。 他着一袭月色长衫,右手举杯朝她勾唇一笑,倏尔又将高脚杯放回侍者盘中。 方荷呆愣楞地看着他,满眼疑惑,却不是好奇他为何要向她举杯敬酒,而是不知为何,方才那一瞬,她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明明对方穿得一身儒雅,姿态又随性散漫,可站在那群英姿勃发的士兵少将之间,他却更像一名统帅,就连举杯调笑的动作,都给人以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神秘男人,到底什么来头? 他的穿越,究竟是偶然,还是阴谋? 她脑海中闪过很多,可其实也只用了几秒而已。 观众们愕然,无数道疑惑的目光落在厅中。 龙飞旭眼力过人,早已顺着她的目光寻到了岑天,自然也没有错过——对方朝她举杯的动作。 认识的?那可就,更有意思了。 “小姐?”龙飞旭轻声唤她回神,目光落在她近在咫尺的素手之上,示意她继续将手落下。 可方荷却突然缩了回去,因为门口那男人,动了。 他右脚轻抬,朝着厅外离开。 “抱歉。”顾不上多言,方荷匆匆致歉后便不再回头,径自朝门外追去。 她看得懂刚才那男子略带警示的眼神。邀她共舞的人,或许已经对她起了怀疑。 龙飞旭似乎并不意外,眉眼含笑地看着她闪离,飞快地奔向门边。 方荷的步伐的确很快,因为她不敢慢,那个男人太神秘,晚一秒都可能再也找不见他。 孙时文也站在门边,正将摘卸掉的手套和军帽递向身后的随从,后者还没接稳,他就瞧见一道身影疾速地朝他扑来。 气势逼人,孙时文毫不犹豫地拔枪,扣动扳机。 镜头像是被放慢了一样,方荷瞬间瞠圆双目,距离太近,想要收速显然已经来不及,她只能尝试跃起后凌空闪避。 可问题又来了,穿着高跟鞋和旗袍的她,究竟有没有可能,躲得过“神枪手”孙时文的子弹呢? 答案显然是不能。 无妄之灾,可躲不开,也不能默默等死,稍微偏移一下身体,让子弹射中肩臂,还是较为可行的。 危急关头,人的身体总是比大脑反应更快。 方荷思绪稍定的时候,她的身体早已凌空而起,角度,力道,计算得准不准,她也无从知晓了。 只能无奈地闭上眼,听天由命。 时间漫长地可怕,她预料中的钝痛和落地,却通通没有遇见。 直到她耳畔被枪声震得发鸣,又感觉手腕被人攥住,再一阵天旋地转过后,终于稳稳落地。 方荷睁开眼,瞧见的便是一抹月白,视线再上移,入目正是那张她已略微有些熟悉的俊颜。 厅里的士兵们齐刷刷地亮了枪,吓得有人掩耳尖叫,有人抱头窜跑,有人掉了酒杯,有人呆若木鸡。 音乐声戛然而止。 岑天却恍若未觉,还握在她手腕上的手顺势上移提起,交扣住她的手心,另一只手绕过她手臂,轻放在了她的后背。 他的身躯突然贴近,迫使方荷不得不后退,两步迈出,她才反应过来,这厮是在带着她跳舞。 虽无伴乐,但男子的步伐似行云流水,方荷很快便跟了上来。 她的身姿轻盈,随他跳跃回旋,如风般掠过地板,唯美浪漫的画面似感染了众人,厅中霎时安静了起来。 乐师们彼此相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演奏起手中管弦。 只是下一秒,场中优雅翩跹的华尔兹舞步却陡然一变,年轻男女的身体突然靠近,彼此紧抱的方式让人看一眼都觉得面红耳赤。 然而场中人并不觉得,他们的舞姿放荡不羁,动作激情缠绵,就连眼神,都充满了诱惑。 于是乐师也被感染了,舞乐的节奏变得激越急促,带得整个舞厅都弥漫着一股躁动。 最后一个旋转华丽收尾,全场响起如雷般的掌声。 龙飞旭眯着一双泛光的眼,斜倚在栏杆旁,击掌赞叹。 任谁也看得出,这两人的舞步配合默契,舞姿似浑然天成,大致看上去他们只跳了两种舞,一舒缓,一放纵。 可龙飞旭是谁,他的眼力无人能及。 岑天至少更换了七种不同的节奏,这小姑娘一拍都没跟错。 要说他们不是熟人,打死他都不信。 孙时文上楼的时候撇了他一眼,随口道:“既然碰上了,三弟也一起上来坐坐吧。” 他话语落下,便有几名士兵迈步上前将龙飞旭围了起来。 看吧,和兵痞子之间,完全无法用语言交流。 龙飞旭翻了个白眼,就这么被“请”上了楼。 场中舞曲落幕,可厅间的气氛却早已被点燃,煞神们都上楼了,众人们也都忘记了方才的满室硝烟,只待他们全部退场,舞池里又热闹了起来。 默坐在角落里的傅明轩,合拳捏碎了掌中的酒杯,眼神阴沉地望着那一双趁机离开的男女。 掌心冒血他也不管,楼上的好戏他也不想看了,赫然起身,拨开人群朝门外走去。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他今天一定要弄清楚。 庭院里,曲径旁的路灯昏昏亮着,又绕过一株矮树,方荷小步跑上前,拽住男子的衣袖,“不用再往前走了,这里没人。” 岑天弯唇回首,也没挣开她的手,眼带几分轻浮,又有些叹息:“小姐,在下有说过——要带你去没人的地方吗?” 时时不忘耍贫嘴,方荷羞恼地扯了扯嘴角,却也知晓现在不是同他计较的时候。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平京那几位怎么全来了?还有你,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方荷炮雨连珠似得问了一长串,根本就没想过,这个男人也不过才穿来六天而已。 比起她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人家明明是个外乡人。 岑天也略无奈,好笑道:“小姐,你对待救命恩人,第一句话难道不应该是谢谢吗?” “谢谢。”方荷从善如流地回道,不带一丝犹豫,自然也没什么诚意。 但岑天还是受用了,他些人向来好脾气:“不客气,再见。”转身就走。 “喂喂……”方荷连忙将人拉住,态度诚恳道:“我错了大哥,真错了。” 脚步不停。 “大叔?” 无动于衷。 “大爷行了吧?” 驻足转身,岑天突然朝她一本正经道:“叫师傅。” 方荷有点方,是她没听清吗? “叫什么?”再确认一遍。 岑天没再回她,可脸上的表情却异常严肃,一点儿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样子有点陌生啊。 方荷呆愣,又呆愣,好像有点儿明白了。 刚才这男人带着她跳舞的时候她就在想了,又是华尔兹又是探戈,伦巴的,甩了一大堆,那么作秀,给谁看啊? 原来他是想,把她和他绑到一起。 可这又为什么呢?绑给谁看啊? 岑天受不了了,这丫头反应太慢了,等她把所有事情想通,恐怕天都要亮了。 “龙飞旭已经注意到你,龙啸堂的规矩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他一定还会再找你,你的房契地契还有钱庄票根,哪一样都藏不住。” 男子的声线悦耳,可方荷却听得一身冷汗,连他都能查到的事,更别说龙啸堂那么大的势力,只要开查,就能把她的底儿刨得干干净净。 荒地变良田,破居成繁街,这样的事情遇上一次两次叫运气,十回八回叫有眼光,可若百十回,倾家荡产地赌买,还能逆袭的话,那就叫开外挂了。 方荷的脸色越来越白,岑天也总算察觉到她面色有异,便不再往下说,直接收尾:“他若再去找你,有什么问题你便推到我身上。” 反正,龙啸堂查不到他任何信息,神秘,对于方荷是危机,但对于他而言,却是无关紧要。 穿到这里只是个意外,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他是一定要返回未来mus星球的。 只是眼下腕表联络器的能量耗尽,在这个时空他想要修复腕表,没有权利和金钱,那是万万不能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方荷沉默了半晌,才仰首朝他问道。 认真算起来,方荷其实是欠了他挺多的,两次救命就不说了,他还替她背黑锅。 岑天低头朝她眨眨眼,“我对待漂亮姑娘一向是这样的。” 正经着正经着,突然就开始不正经了。 方荷自觉已经习惯了,轻翻了一个白眼,不耐道:“有什么条件直说吧。”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懂。 岑天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条件嘛,肯定是有的,但现在还不到说的时机。 于是他转移话题:“平京城昨晚出了件大事,周家的军火库失窃了,被盗走一车军火。” 方荷果然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只是她也没插口,因为她知道,肯定还有下文。 “周家昨晚就派兵去寻了,一路追查就到了安城,有线索称,那车军火凌晨时分曾在安城码头出现过,所以,周传季就追来了。” “那孙时文呢?”方荷提问完,转瞬又恍悟,不确定地问道:“想回来捡漏的?” 鹬蚌相争,想要渔翁得利? 可是不至于吧……这跟明抢能差多少? 岑天看着她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幽幽地补了句:“那是价值十万美金的军火。” 额……方荷维持着微愕的表情,没再吱声。 这窃贼,好大的手笔啊。 还没感慨完,方荷突然瞪大了眼,揪住岑天的衣襟,压低了声音问道:“不会是你偷的吧?” 知道地这么详细,该不会,你就是那个贼吧? 第17章 挖坑 “嘁——”岑天不屑地嗤了声,就那些个破铜烂铁,白送他都不要。 “回去问你小男朋友去。”岑天没好气地回了句,一把拽回自己的衣领。 方荷莫名了,问傅明轩?这怎么还跟傅明轩扯上了? “呦,说曹操,曹操到。”岑天抬眸,朝着曲径之外,撇嘴低念了一句。 方荷正要回头看,岑天却突然凑近过来,俯在她耳旁悄声道:“再有五秒就到了,你确定?不赶紧喊我声师傅吗?” 他眼底满是揶揄的笑意,说完就退后半步,与她保持着不太亲密的距离。 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换上了一副清冷萧肃的神情,目光淡然地望着她。 然方荷这会儿,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 傅明轩果然来了卿别苑,那刚才厅间所发生的事他一定也看到了。 如果解释不清,她跟傅明轩就不晓得又要僵闹到什么时候了。 方荷扶额,颇有些惆怅。 身后有清浅的脚步声渐近,她也没时间思考了,只得将心一横,用平静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朝对面男子回道:“知道了,师父。” 这男人大概是影帝出身,她话音刚落,他眸中情绪便一空,和蔼可亲地“嗯”了声,点头满意道:“别玩太晚。” 言罢他便拂袖而去,一派德高望重的前辈范儿。 方荷目送他远离,大脑有些放空,直到他身影绕过矮树消失不见,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件事,忘了问他名字。 蓦地,身后脚步声停了下来,方荷迟缓地转身,正对上傅明轩一张阴晴不定的脸。 “你……”她话刚开口,少年已经转身而去。 背着光的方向,傅明轩的表情也略尴尬,不想被她看见,便只能加快脚下步伐。 可逃也般匆忙的脚步,却带得他心思越来越乱。 傅明轩七岁的时候遇见方荷,那时他早已不是无知孩童,可以说比起同龄人,傅明轩一直是过分早熟的。 他深知府里那个小丫鬟跟其他小孩子不一样,她懂得很多,并且做得很好。 所以他初时才会对她的年纪没有怀疑,也心悦诚服地唤她小荷姐姐。 但随着时光的推移,他不断长大,会思考的问题也越来越多,方荷的一身本领,到底从哪儿来的? 她身边最多的就是仆人和同学,方雪是念过几年私塾,可也绝对教她不到这种份儿上,学校里的老师就更不用说了,都是按着教材来的。 傅明轩一直想不通,就对她越来越好奇。 看得多了瞧得久了,眼里心底,好像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其实他也不记得了,什么时候起看着她的眼神就变了,对她的秘密也不再好奇了。 他开始计较,他于她,是否也一样重要了。 结果他还是失望了,方荷待他的确真心实意,但他也能感觉到,两人间总有种无形的隔阂。 那是长辈和晚辈间的区别。 所以三年前,当他不再掩饰,捅破那层窗纸给她看的时候,她毫不在意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 他开始时时刻刻与她作对,甚至摆出少爷身份来告诉她——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该是长晚辈。 这么多年过去,他好像都已经忘了,他的初衷,也不过是想知道,她那一身本领从何而来。 更没想到,十年后,会有一个男人突然出现,把一切迷题都解开。 原来,她有一个师父,难怪会几次三番的救她,难怪他们站在一起,会有种气场相投。 都是因为,他们是师徒而已。 可那么年轻的师父,看起来还是让人很不爽啊。 傅明轩的脸上变幻莫测,感觉方荷就要追上来了,他才不得不收住思绪,恢复面色。 走到厅门时方荷总算拽住了他的手,入手一阵黏滑,鼻尖飘起一股血腥味。 方荷讶然地低头,才发现他的掌心已经暗红一片。 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手腕微微一颤。 傅明轩,你说我们,这究竟是何苦呢? “别动。”方荷低吟一声,翻开他的掌心拉近面前,小心挑出伤口处的玻璃碴,又用手帕替他包扎住。 傅明轩呆着没动任由她动作,只是当她的手拿离开时,他又毫不犹豫地拽了回来,牵着她往厅里走。 方荷不敢大力挣,只能放软了声音道:“明轩,舞会都快结束了,我们别进去了,回家吧。” 他的伤口挺深,方荷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把碎碴挑干净,还是回家再检查一下比较安心。 可傅明轩却置若罔闻,拉着她推门而入,绕过人群走到厅中央,姿态霸道可语调却温柔:“陪我跳完这支舞。” 方荷一怔,鼻翼微微酸涩,结尾曲都已经过半,他们还能走几个三拍…… 她张唇,还未来得及发音,舞乐就突然停止了,下一秒,厅里的灯光被切掉,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伴着众人的惊呼声,厅堂里终于又亮起一束光,落在两人身上。 别样轻柔的舞乐响起,方荷再也没有犹豫,抛却一切,随他在光柱下肆意而飞。 落幕时,又是满场的黑暗。 灯光再亮起,场上已空无一人。 二楼雅座里,龙飞旭收了目光,转首看着身旁仍在推杯换盏的两人,似是无意般问起:“周兄,听说你二姨娘家的弟弟,动的是傅家的丫鬟?” “屁!就乔一锁那个废物,他有胆子动傅家丫鬟吗,不过是那户人家恰好也姓傅而已。”面色微醺的周传季,扯开一个领扣,又朝龙飞旭递出酒杯,“来,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是吗,我还差点儿以为,是平京城的傅家呢。”龙飞旭垂下眼眸,唇角微弯,举杯将酒一仰而尽。 好一个恰好姓傅,好一个傅明轩,这还没正经出场呢,就打算拿周家练手了吗? 想必周家丢失的军火,只能在一个地方——乔家找到了。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是要把乔家团灭的节奏啊。 傅明轩带着方荷离开了。 时隔三年,方荷终于又坐上了傅家的车,心里激动啊。 但傅明轩却有些不习惯了,以往他都是独坐,长腿往后座上一伸,后腰垫个靠枕,怎么舒服怎么来。 可这会儿车里多了个方荷,虽然她也不占多大地儿,可他总觉得不自在,紧张是怎么回事? 气氛尴尬,方荷没话找话,“明轩,毕业晚会的节目你想好了吗?”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周家军火库的事你知不知道?但她不敢问,怕问了,两人间好不容易恢复的关系再度崩溃。 傅明轩对她这个话题显然还有几分兴趣,不着痕迹地伸了下腿,“还没呢,你有什么建议吗?” 试图把话题延长下去。 这尴尬的,方荷也就是随口一问,然这会儿也不得不思考起来了。 咂摸着下巴,方荷沉思了一阵抬首,“诗朗诵吧。” 中规中矩,也比较符合他在学校高冷的气质。 “嗯,你有什么诗歌推荐吗?”傅明轩继续问,昏暗的车厢里,他才能肆无忌惮地注视着她。 方荷汗颜,她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了。 “再别康桥?”一时半刻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反正这首诗歌,也比较符合毕业晚会的气氛。 说完她就没再开口,等着傅明轩表态。 然而她等了半晌,对方都没吭声,倚躺在后座的真皮靠背上,看不清面容。 “睡着了?”方荷悄声嘟哝着凑近,未防备,被他抓住手腕拉进了怀里。 肌肤相贴,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方荷侧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听得他低哑的声音伴着胸腔震动异常清晰:“我不想念离别。” 尤其,不想对着你念。 第18章 竹马 不知道这种程度的话,算不算表白。 但方荷都决定默认了,毕竟以她两世的年龄加起来,能抵得过两个傅明轩,再玩什么虐恋情深就显得太矫情了。 所以那晚在车厢里,方荷没再挣开他的怀抱,就那样静听着少年的心跳,昏沉沉地睡着了。 当然她也不知道,傅明轩背着她回到后院,遇到方雪时他又说了什么。 她睡得一夜安稳。 次日清晨,方荷正叼着牙刷在后院水泥池旁洗漱时,傅明轩拎着书包就过来了。 然而他却没有直接进入后院,而是略有失神地望着眼前低矮的圆形门洞,迟迟没有动作。 方荷抬眸笑看着他,“是不是三年没来过后院,今天突然发现,连门洞都不欢迎你了?” 公馆后院仿的是明清建筑,有些类似四合院,院门仅是一个圆形门洞,曾经他可以随意地走进穿出,而如今,钻个门都得低头。 “门洞不欢迎我没关系,回头把它拆了就是,只要雪姨不嫌弃我,这后院我随时都能过来。” 仆人们都去上工了,方雪也不在,偌大的后院这会儿只有他们俩人。 方荷闻言怔了怔,总觉得他这话里有话。 “你是不是跟我妈说什么了?”洗完脸擦都没来得及擦,方荷挂着满脸水珠走到傅明轩面前,神色凝重。 她是答应过方雪的,毕业后就离开傅家,也不会同傅明轩再有过多纠缠。 可如今事已至此,她和傅明轩之间,是该有个清楚的协议了。 知晓心意归知晓心意,但眼下这个关口,她的身份还没脱掉,他却即将走上更高的舞台。 根本不适合恋爱。 方荷张张唇刚想开口,傅明轩却抽了搭绳上的毛巾给她擦脸,“我说我会照顾你。” 完了,方荷心一沉,连忙夺过毛巾在脸上胡乱抹蹭了一把,拔腿就往门外跑,“我得赶紧找我妈,承认错误去。” 没跑过两步,就被傅明轩攥了手腕,“雪姨点头了。” 什么?这不可能,方雪一心只想让她做个普通人而已。 方荷不相信,挣扎得越来越急,腕上很快便起了一圈红。 “算了,不信你就去问吧,我先到公馆外等你,别太晚了,今天周一,你还要主持升旗的。”傅明轩松了手,拎着书包悠哉悠哉地走了。 他才不担心方荷去问,因为昨晚,他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方雪了。 虽然,他只说了一句话。 雪姨,龙啸堂盯上方荷了,有乔家的事在前,您难道还不明白吗。只有我才能保护她。 方雪的脸当时就刷白了,而且是在他提到龙啸堂三个字的时候,后话都还没说,她就已经面色惨白了。 再后来过了很久,她才紧抿着双唇,强装镇定地回道:“你最好能说到做到。” “必将竭我所能。”少年的回答很轻,然誓言却很重。 方荷满面愁容地出来了,拉开车门,钻进去。 真是难以置信,方雪竟然不反对她和傅明轩在一起了,甚至都能接受他们俩现在就公布恋情。 这到底是为什么,她追问。 而方雪的回答则是——从乔家一事中,她看出了少爷的一片真心。 嗯……一片真心。 是指傅明轩连夜报警找她? 还是指他杀了乔一锁栽赃周凯? 方荷不敢问,并且她也觉得,这两项没有一项具有说服力能让方雪改变主意。 所以一定还有其他原因,只是,她目前毫无头绪。 车子在道路上不疾不徐地悠悠晃着,方荷垂头思索时,傅明轩便闭目养神也不打扰她。 直到车子开始减速缓慢停下之后,方荷才蹭得一下抬起了头,突然想到了一件很严肃的事。 “明轩,你不会是打算——今天起就要跟我谈恋爱了吧?”方荷瞪大眼,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害臊。 傅明轩强稳住心神,神色认真道:“不是今天,是从昨晚开始的。” 说完他淡定地去开车门,根本不看方荷僵化的表情。 竹马不再变态了,开始玩腹黑了吗? no! 反应过来的方荷像箭一般冲出了老爷车,追上前面的傅明轩,扯着他的衣袖可怜道:“这个,我们能不能再商量商量,你看先从地下开始怎么样?” 傅明轩脚步未停,轻轻一挣就拽回了自己的衣袖,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住她的肩膀,靠近她侧首垂眸,提醒道:“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么?”方荷呆呆地抬头。 傅明轩没再回答,轻轻拍了她肩膀两下,安稳道:“你先感受一下就知道了。” 说完他就走了。 留下方荷一脸的不明所以。 然而很快她就明白了。 从她踏进校园开始,看门大爷,扫地大妈,同学老师,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用一种很同情,很可惜,很八卦的眼神看着她。 有的人偷瞄一眼就算了,有的人大喇喇地盯着目不转睛,还有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悄声议论。 “发生了那种事,她竟然还敢来学校……” “咦,她不是方荷吗,她发生什么事了?” “小秋山的事你没听说吗?” “学校后山?怎么了?” “恶棍乔一锁你知道吧?上星期二他在小秋山,把方荷那个那个了!” “天呐——” “难怪这么多天没见她来学校……” “唉,好可怜啊……” “可怜什么呀,你怎么知道人家是不是自愿的?” “喂,这还用知道吗?谁会愿意跟乔一锁那种人啊。” “那可不一定,方荷本身就不检点!整天跟群男生混在一起。” …… 议论声逐渐飘远,方荷沉着一张黑脸进了教室,同学们瞧见她俱是一惊,继而又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四人组不在,满室的尴尬,甚至都没有人主动问她一句,班长,你回来啦? 方荷的小拳头越攥越紧,坐在第一排的眼镜男韩絮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朝方荷打了个招呼:“班长好。” 声音清亮,足以让全班同学都听到。 这回他没有再像从前一样害羞,说完话就立刻低下头,而是正襟危坐着,等待方荷的回应。 其他同学被他这么一喊,竟也莫名觉得有些尴尬,彼此面面相觑,似在寻求帮助。 有没有人,敢再喊一声? 坐在窗边的傅明轩站起来了,他正要张口说话,却被一个清越的女声打断了。 那是坐在方荷右手边,却极少与她说过话的学习委员,胡可。 “欢迎班长回归。”她是笑着说的,还带着清脆掌声,班里霎时热烈起来,掌声与欢呼声不断。 方荷微微诧异地看着她,胡可长得很特别,五官精致立体,眉眼也稍深邃一些,带几分混血的味道。 其实,作为现代人而言,方荷会觉得她才是当之无愧的校花。 不过她性格偏内向,埋头只知学习,基本游离在班级之外。 胡可会站出来挺她,方荷真的挺意外的,然,她却很暖心。 “谢谢大家。”方荷收住思绪,同往常一样走上讲台,和同学们闲话两句,又讲起了班务和升旗事宜。 不愉快的事,没有人提,三一班全体选择无视。 虽然,这也并不能制止那些流言蜚语,但在方荷看来,已经足够了。 半日过去,她的情绪已经平稳,只是,面对使劲贴上来的傅明轩时,她还是颇感无语。 傅明轩强势加入了四人组,午餐时强硬挤走了孙壕的位置,孙壕打不过,忍了。 但当下午学校又传出新的流言时,他表示不能再忍了! 什么小秋山上,傅明轩英雄救美,阻止了恶棍乔一锁的卑鄙行为? 救她明明的另有其人好吧?! 还什么方荷要以身相许成就一段佳话? 她明明一副很不想和你走一起的样子好吧?!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是吧?小薇。”从来没被人排挤过的孙壕,满脸受伤地走在陈茵薇身边,试图寻找认同。 只是,对方一贯不爱给他面子:“小薇也是你叫的吗?走开别挡路啦。” “不是吧,连你也嫌弃我?还顾不顾我们兄妹情意了?”孙壕捧着一颗受伤的小心脏,不可置信地看着越走越快的女生。 “谁跟你兄妹情意啊,自作多情。” 糯软的女声随风飘进他耳道,孙壕怔住了。 自作,多情吗? 第19章 妹妹 自作,多情吗? 好像,还真是啊。 孙壕自己都不记得几岁时初遇陈茵薇了,反正那时候两人都很小,小得可能连说话都吐字不清。 只记得妈妈拉着她的小胖手,牵她到他的面前,温柔道:“小壕过来,叫妹妹。” 他发音不准,妹妹,叫成了咩咩。 她就开始笑。 有些人气场不和,大概从初遇那刻就注定了。 孙壕再也不和这个妹妹玩了。 后来上了国小,开学第一天,两人坐了同桌。 那时候孙壕就已经是个熊孩子了,冲着女老师大发脾气,换座! 好学生陈茵薇蹭一下站起来了:“那你去坐最后一排啊。” 去就去。 于是初小四年,孙壕一直都在班级角落里缩着,至于调班换校,这么丢脸的事他从未考虑过。 两人见面基本不说话,一说话就开掐。 后来孙壕逐渐长大,接触的人和事越来越多,就不怎么搭理小姑娘了。 等到了高小,孙壕已经是全校的小霸王,而陈茵薇,依然品学兼优,两人还是同班,却再无交集。 再后来他们升入国中,又是同班。 原本他以为,他们会延续从前的状态,却没想到—— 那是他第一次瞧见有人,能让陈茵薇笑得那么开心,也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陈茵薇也会为了一个人,每天甜甜腻腻。 那个姑娘,叫方荷。 他不懂她有什么好?竟然让陈茵薇那么喜欢她。 陈茵薇明明讨厌了他十几年。 后来他就接触那个女生,当然不会是带着什么善意,谁让她每天缠着他交作业打扫卫生。 但结果证明,她真的很厉害。 孙壕竟然打不过她,更准确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少年自然羞恼,若以他从前的行事风格,他说不定会喊表哥过来给他出气,再不济,他也要跟她约下战帖,回家勤奋练功,与她来年再战。 然而都没有,他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的条件——退出校霸,做个好学生。 奇怪他当时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那我要加入你们的小团伙。 想到陈茵薇被他夺走小姐妹时的气愤样子,他就莫名觉得,心情舒畅。 哪怕,陈茵薇又坚持不懈地嫌弃了他三年。 他以为,自己并不介意的,反正他喜欢的是方荷。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听到她悄声嘀咕——谁跟你兄妹情意啊,自作多情。 他心口会觉得很疼呢。 当初方荷婉转拒绝他的时候,他记得,自己也只是失望地笑了笑,而已啊。 陈茵薇讨厌他,大概,是发自内心的厌恶吧。 喜欢他的女孩儿有很多,牵起手来能绕操场好几圈,可是为什么,就她这么讨厌他呢? 又为何偏偏,他一点儿都不讨厌她呢。 虽然那句妹妹他从来没有叫出口,可其实,它一直在心底啊。 天色暗了,好像又要下雨了。 前面四人越走越远了,可孙壕却没再追上去了,反正他离开…… 就没人再欺负胖姜了,也不会再有人跟陈茵薇吵架。 好像少了他,反倒皆大欢喜啊。 孙壕阴郁着脸回到了教室,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情绪不对,唯一一个探究的眼神,还是傅明轩给的,却不带什么感情。 第二天孙壕没去学校,因为安城又出事了。 周家连找了三天的被窃军火,总算在码头仓库里找到了,却是在乔家名下的库房里。 数目少了一半,周传季当时指枪对着乔老爷子逼问,另一半军火哪去了。 老爷子痛哭流涕,大喊冤枉,称此事他毫不知情。 枪口又对准了乔心月的脑门,周传季大骂她吃里扒外,不把剩余的军火补上就一枪毙了她。 乔心月连哭带喊,直求要丈夫周玉林给她做主。 周传季向来手腕毒辣,懒得再同他们废话,直接命人在乔府里来搜。 这一搜,就搜出了傅家赔给乔心月的十五万现金。 周传季勃然大怒,价值五万美金的军火,竟然被这群混账东西卖了十五万块。 乔心月有口难辩,咬死称这是傅家赔给她弟弟的医药费。 周传季怒极反笑,你弟弟那条烂命可真值钱,我倒要看看你这条命能值几个钱。 嘭一枪,他把乔心月杀了。 乔老爷子的一双儿女全挂了,但这还没完,周传季要乔家砸锅卖铁也得把剩下的钱补上。 老爷子这一听,一口气没上来,就躺医院里了,他老伴死得早,又娶了好几房小的,然这会儿,大难临头全都各自飞了。 再说他原本就上了岁数,身边也没个侍疾伺候的人,病床上躺了没两天,老爷子就驾鹤西去了。 乔家的产业迅速被周传季接手,周家姨太太不少,他底下没长大的弟弟还有仨,他也早该学会替自己打算。 乔心月嫁进周家十几年也没怀个一儿半女,乔家这块肥肉他不下嘴就要便宜别人。 虽然回到平京他少不了要被父亲责罚一顿,但这也值了。 至于乔心月到底是不是冤枉,其实周传季自己也不确定,老实说他这个二姨娘,除了整天嘴上咋呼,真让她偷自家军火出去卖,她也没这个胆子。 但是并不排除,有人在幕后操纵她,那十有八.九就是孙家了。 乔家这一倒,要说获益最大的,当然是孙家无疑。 于是阴差阳错地,周传季就记恨上孙家了,尤其是孙家支脉里那个叫孙壕的小子。 早些年就经常见他跟在孙时文屁股后头,也是个狠角色,这两年愈发能耐了,想独占安城?没门儿。 安城这边儿大乱,在把场子清理干净之前,周传季是不打算离开的,顺势他还想挫挫孙家这小子的锐气,别以为乔家倒了,你在安城就能无法无天了。 一连三天,孙壕都在陪着周传季玩抢地盘。 后者借口乔家的具体产业他不清楚,几乎是看上哪个茶楼饭庄,他都想上去接管,跟孙壕没少干架。 二者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其他商户,群民愤懑,要求商谈。 自古商谈就是打嘴仗,一打没完,孙壕整整旷学了一周。 又到周一,孙壕还没到校,作为班长的方荷也不好再视若无睹了。 “小薇,下午放学你陪我去找一趟孙壕,问问情况吧。”午饭的时候,方荷挑起了话头。 陈茵薇正准备点头,傅明轩却突然插嘴:“我陪你去吧,我知道他在哪。” 方荷一想也是,安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孙壕肯定也忙得团团转,真让她和陈茵薇去找,恐怕连对方的影子都找不见。 遂她便直接同意了:“那好吧,小薇你就不用去了。” 陈茵薇啃着筷头欲言又止,嘴唇喏喏几番还是选择了沉默。 等到了傍晚,说好要带方荷去找人的傅明轩又突然变卦了,拉着她去了东湖。 “孙壕和周传季,现在正为了安城的势力上着劲儿呢,你去找他也没用,他没工夫回学校,等安城事了了,差不多我们也毕业了。” 傅明轩解释地还算委婉,其实要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孙壕不会再来学校了。 方荷在湖边的连椅上坐下,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有话跟你说。”他没回头,望着夕阳下的粼粼波面,平静地回道。 身后人没有发声,傅明轩继续说道:“周家军火库的失窃案,是我做的。” 他只说到这里,其余的话便不再往下说,因为周家丢失的那批军火,本就是从傅家买进的。 军火库那种地方有重兵日夜把守,傅明轩想要真的盗取成功几乎不可能的,但他完全有机会在对方盘货之后,军火进库之前动下手脚。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要牵涉到好多人和事,傅明轩自知他这件事没有做得天衣无缝,不留一点尾巴。 至少他目前知晓的,已经发现事情真相的人,就有龙啸堂的少当家龙飞旭,孙家一直掌管着安城大半势力,怀到他头上也是迟早的事。 所以他才不想,当方荷有一天知道真相,却是从别人口中。 方荷沉默未语,这事她并不意外。 舞会那晚她那个便宜师父就说了,这件事和傅明轩有关。 虽然她心底一直不愿意相信,可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已经容不得她不信。 他杀了乔一锁,或许还有情可原,可一下子灭了乔家,如此赶尽杀绝,真的有必要吗? 伤心或者失望,还是其他什么情绪她也说不清。 傅明轩的变化太快,她真的有些接受不来。 半晌过去,她轻叹一声,继而又问道:“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傅明轩闻声转过身来,注视着方荷淡淡回道:“有,方荷,你仔细听好。” “我傅明轩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若犯我我恒灭之。” 这才是真正的傅明轩。 不是你曾以为,乖巧懂事的弟弟,也不是,你以为性格别扭的少爷。 方荷抬眸,看着他逆在落日余晖中的脸,心竟平静地不可思议。 也许她真的错了。 未来的中国将一片硝烟,他这样的人,注定会成为乱世枭雄。 第20章 晚会 “这样的傅明轩,你还愿意跟吗?” 夜晚公馆小花园的凉亭里,方荷一直在回想着傅明轩这句话。 当时在东湖边,在傅明轩讲述了许多之后,他最后是这么对她说的:“我希望你考虑清楚,再回答我。” 考虑清楚?她考虑不清楚。 她和傅明轩所关注的点完全不一样。 傅明轩是想让她重新认清他这个人,别再把从前那些印象词继续对照到他身上。 但其实在方荷看来,傅明轩的性情固然是发生了一些变化,但他的本性却不会轻易改变。 他虽非良善之辈,但也绝不属恶毒之流。 他的那些话,着实言重了。 乔心月敢带兵闯进傅家,如果那天傅家没有赔钱,她或许真的敢开枪杀人。 秩序混乱的战争年代,说什么善恶没有任何意义,每个人所代表的阶层不同,立场自然也不相同。 未来中国的时局将更加复杂,各方势力纵横交错,软弱,就等同于灭亡。 其实傅明轩如今的性格也好,至少他不会在中国遭受侵略的时候选择容忍。 也只有强硬起来,才能在这乱世中站稳一方土地。 可方荷不行。 站队这种事,她毫无疑问会力挺无产.阶级。 而像傅家这样的资本家,其实地位略尴尬,前期有外国侵略者,矛盾可以暂缓,但到了后期又免不了要干仗。 她不敢说将来,当民族.矛盾.日益激化时,傅明轩能为祖国做到什么程度?而当资产阶级利益受到损伤时,他又会作何抉择? 他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还没有真正走出安城,观览到世界格局,他的政治立场不明,方荷拿什么去跟随? 无法想象,如果有朝一日,他们两人因政见不合而吵闹起来,方荷相信,他们两个,谁都不会向对方妥协。 傅明轩的成长她已经丝毫干涉不到,未来他会是什么样的人,方荷不知道。 所以现在说跟随,是不是太早? 方荷辗转了一夜没有睡好,次日便顶着黑眼圈上了车。 傅明轩瞥了她一眼,讶然道:“你昨晚不睡觉偷牛去了吗?” 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方荷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不都是因为你!非让我考虑那什么……” 跟不跟你。但她没好意思说出口,好像自从乔一锁事件之后,方荷再面对他的时候,就很难再把他当孩子看了。 傅明轩自然也注意到了这差别,方荷竟然会在他面前害羞发恼了。 真是进了一大步。 傅明轩心情愉悦地低笑了起来,对方荷砸在他身上的小粉拳也没什么反应,等她撒够气了,才止了笑正经道:“那个不急,你便是要考虑个三五年,我也等得。”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方荷却感觉心头一滞,好像有一股,悸动的感觉。 只是下一秒,傅明轩又不甚在意地补了一句:“反正结果也是由我说了算。” 方荷收起了感动,换上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不再理他了。 两人刚到校,下了车就瞧见陈茵薇拎着挎包候在校门外,朝他们小步跑过来。 急喘了两口气问道:“你们找到孙壕了吗?他说没说什么时候来学校?” 方荷侧首去看傅明轩,昨晚他们俩根本就没去找孙壕,但看着陈茵薇一脸的模样,这话要怎么说? 傅明轩倒是面不改色,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再有半月就毕业了,他说他不来了,毕业证让我帮他领了。” 其实孙壕现在,已经不在安城了,他跟周传季交过几回锋,后者便宜没捞着,亏倒是吃了不少。 明争不行就换暗斗。 周传季有军职在身,往上面递个小报告,孙壕就被请进平京喝茶了,昨天刚走,指不定还得几天才能回来呢。 这些事傅明轩是不会告诉她们的,毕竟说了也白说,除了让她们担心,别的没一点儿作用。 “这样啊……”陈茵薇略有些失望地垂下首,招呼都忘了打拎着挎包转身进了校门。 真是奇怪呢,他不来就不来呗,自己干嘛这么难过呢。 前阵子方荷不也请假没来吗?她也没有这么失魂落魄啊。 陈茵薇莫名地叹了口气,从国小到国中,她跟孙壕整整同班了九年,每天看见他烦都快烦死了,现在竟然想他? “我一定是疯了!”双掌捂住自己的微微发热的面颊,陈茵薇的脚步越来越快,留下方荷和傅明轩面面相觑。 一脸惊奇的傅明轩,瞪眼:她怎么了? 高深莫测的方荷,谜之微笑:要有新进展了。 没了孙壕的四人组,还是过得如鱼得水。 自从陈茵薇知道孙壕不会再来了以后,她也不再每天盯着教室门口了,默数着毕业的日子,安安心心地排练节目,给同学准备毕业礼物,还有填写毕业赠语。 虽然孙壕不在,但是他的那份,陈茵薇全都替他准备了。 胖姜也很开心,毕业前终于能和女神情歌对唱了,只是有时看到傅明轩和方荷举止亲昵的时候,他会特别替孙壕打抱不平。 于是,应他的强烈要求,上台站位的时候,所有人之间必须隔开双臂的距离,只能眼神对望,不能动手动脚。 毕业寄语他给孙壕写了满满几大页,而给傅明轩,就俩字:安好。 方荷只能笑笑,默默地叹息一声,傻孩子,孙壕才是你情敌。 傅明轩就更不必说了,对于取代孙壕这件事,他只表示后悔,没有早点儿行动,白白便宜了孙壕这厮。 时光静谧地流走,三年一班,六月八号的毕业晚会终于到来。 小礼堂被装扮得一派喜庆,只是舞台正上方那条横幅看上去有些破坏和谐。 “热烈欢迎各界领导来我校视察工作” 这是在他们一切准备就绪时,校领导临时让挂上的横幅,并且通知他们说,安城各行各业的精英人士们都要来,叫他们赶紧把水果点心摆到观众席上,按着邀请名单排个座,要是座位不够了,就去校领导办公楼里搬。 方荷的脸,当时就冷了,她本意只是想让大家在毕业之际,和同学们最后痛快欢畅一次,结果好好的毕业晚会,硬是被校方整成了迎接大会,甚至连一个席位都不给他们留下。 这会儿时候尚早,正在排练的同学们都停了下来,面色尴尬地看着方荷。 谁都没有想到,校方会做这样的安排,并且是这么的突如其来。 看得出来,同学们多少都是有些别扭的,但要说到不满的,好像只有方荷跟傅明轩。 前者冷了一会儿脸,眼看着校领导满心欢喜地离开,将手里的来宾名单往桌上重重一拍,“傅班长?” 傅明轩被她叫得一愣:“嗯?怎么了?” “麻烦你现在带几个同学,去给我准备一摞干净的厚纸来。”眸光一沉,她咬牙道:“越多越好。” “噢,还有笔,越粗越好。”叫住正在走远的傅明轩等人,方荷又补充说道。 走了几个男生,剩下也没人继续排练了,方荷招招手,把大家全都聚拢到一起,又抄起手边的来宾名单,声音清朗道:“虽说今晚来的都是各界精英,但咱们也不能白白给他们表演节目,我这里有个主意,你们大家先听一下,再考虑要不要跟我做。” 校方想办招待会,那就别怪她——把它扭成招聘双选会。 “什么主意啊?”有同学问。 “等副班长回来之后,大家每天都填写一份个人简介,我一会儿把这些来宾按照他们所从事的行业领域排位,公布在后台,晚会结束之际,我会向他们表达大家的求职之意,然后你们就出来,寻找各自喜欢的业界精英,向他们征询意见,或是请教交流。” “你们觉得呢?”方荷说完,定定地看着他们。 毕业季,原本就是求职季,只是这个年代信息传递不便,很多人毕业之后也求职无路。 如果他们能鼓起勇气,将自己推介出来,这次晚会,反倒对他们而言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也许他们一生,都不会有第二次。 能不能抓得住,就看他们自己了。 方荷没再说下去,而是低头看起了来宾名单,少部分是她如雷贯耳的,大部分是她有所耳闻的。 但是也有奇怪的,排在很靠前的位置,她却从来没听说过。 比如,这个叫岑天的。 竟然排在安城市长和教育局局长之间,这么大脸,什么来路? 方荷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已经有人表示支持她的想法。 只是难免有些拘谨,害怕精英们会拒绝,或者排斥他们这种行为。 方荷安慰地拍了拍那位女同学的肩膀,“没事儿,陈茵薇第一个上。” 有市长千金打头阵,你们还缩什么? 第21章 师父 傅明轩一行很快去而复返,一人提了好几摞纸,草纸宣纸还有油画纸,以及满箱子的钢笔毛笔,油彩墨汁,一应俱全。 方荷委实汗颜了一把,这阔少出手可真够败家的。 不过既然纸笔都已经买回来了,就只有想办法充分利用了,再者简历做得特别一些,融入的元素越多,越能充分展现他们的才艺。 经方荷这么一提点,众人顿时便摩拳擦掌,一副蠢蠢欲试的模样。 气氛一下子欢闹起来,傅明轩走到了方荷身边,帮她一起给受邀嘉宾们排座位。 说是帮忙也不准确,因为从傅明轩看过名单之后,方荷就没再插上手,他动作实在太快了,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给人归了行当,而且他过目不忘,根本无需再看名单第二眼。 认真起来的傅明轩,留给方荷的,就只能是干瞪眼了。 等他不带停顿地把名签归置摆好,其他同学的油彩也才刚调好色。 带着最后剩下的一个名签,傅明轩拍了拍方荷的肩膀,“喂,打算把你师父放哪儿?” 他会认识岑天,其实也并不意外,卿别苑那场舞会本就是他的安排,那晚的来客都有谁,他自然知晓。 只是,连龙啸堂都查不出底细的男人,他也是只是其名罢了。 方荷的反射弧,这会儿格外长。 她保持着一脸呆滞的状态过了很久,看得傅明轩也满目疑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这是?” “噢……就搁陈市长旁边吧。”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别崩,方荷仍是一脸呆滞,手指着第一排中间位置回道。 按着校长的意思,岑天的位置本就该是介于市长和局长之间的。 傅明轩又多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应了声便依言将名签放在了市长旁边。 接下来两人就闲了,傅明轩还去帮同学做简历,但方荷却是有些心不在焉了。 手里拿着今天晚会的节目汇报单,可她脑海想的却是,医院那天,男人拿着青木中学三十周年庆的节目单,揭露她身份时的模样。 所以说这个岑天,到底是怎么怀疑上的她呢?还有他之前说什么师徒,现在又来参加学校的晚会,他到底想做什么? “方荷,快来化妆了。”陈茵薇从后台的帷幕里钻出来,站在台上朝方荷招手。 思绪突然被打断,方荷抬眸看了眼挂钟,又招呼上其他已经做完简历的同学,上后台更衣化妆去了。 一个小时之后,受邀的两百七十三名来宾陆续到场,往四周一看,呦呵,全是同行。 平日里是竞争对手也罢,合作伙伴也好,这会儿都显得挺热络,因为有共同话题,所以彼此也聊得很投机。 礼堂霎时热闹起来,连在后台的方荷都能听见絮絮话语声,如此一来,她便也打消了开场前去找一下岑天的念头。 终于等到七点,晚会正式开始。 然而作为今晚主持人的方荷跟傅明轩,却还是没有上场。 因为校长亲自上台了,一通诚挚热切的欢迎词讲了十多分钟,在众人都略有些不耐的表情中,又要为大家隆重介绍一位归国华侨,爱国青年。 “接下来,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来自米国皇家学会的世界知名学者,归国华侨岑天先生。” 校长高声介绍完,底下哗啦啦又响起一片掌声,岑天也适时地站起,转回身朝着众人谦逊一礼。 校长还不肯下台,继续兴奋地讲:“特别想要告诉大家的是,岑先生今天上午才抵达平京机场,下午就应市长之邀来到我校,其间为我们安城各项事业的建设都提出了宝贵的意见。” 虽然校长在上面讲得激情四射,但其实底下人并没有多大热情。 这个年代的归国华侨意味着什么呢,要么往国内引进巨额资本,要么为国家引入先进技术。 从大的方面来考虑,这当然是件好事,可底下在座的,却大部分都是民族.资产家,听到有华侨归来,他们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又有人来抢生意了! 然而校长接下来的话,却打消了这些人的顾虑:“岑先生此次归国,有意在国内创立一所高质量高水平的大学,为我们国家培养出一批先进人才!在此,我谨代表青木中学全体师生及教育行业所有同仁,向您表示诚挚的感谢!” 又是一番掌声雷动,方荷在后台听得一把汗接一把汗。 所以说这厮,最近是跑了一趟国外,不仅给自己落了户口,还镀了一层金回来? 用了短短二十几天?仅凭着我们大脑里领先当下不足百年的知识储备?还要创办什么高质量的大学? 这跟她,完全不在一个段数上啊。 同是穿越人,她给祖国丢脸了。 “方荷?”傅明轩低唤了一声,惊得对方诧异抬头:“啊?” “该我们上场了。”压下心头的疑惑,傅明轩已经替她撩起了帷布,两人从侧口登上一同舞台。 奇怪灯光照耀下她的眼睛本该看不清楚底下黑压压的观众,可方荷的视线还是在第一时刻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岑天的脸。 或许,是因为他在人群中,太过闪耀。 一片黑灰暗沉的色调间,他着一身白色燕尾服,系着精致的黑色领带,外衫微微敞开,露出里面带着深v领的马甲,缀着几颗黑曜石般的纽扣。 他的眉目立体,配着时下新潮的发型,通身只散发着属于这个年代的优雅,绅士。 薄唇轻抿,嘴角微勾,他朝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 一直以来让方荷引以为傲的美男抵抗力,这会儿也没能起到防御作用。 她穿着拖地长裙走近舞台边,立在话筒前,大脑竟空白了三秒。 “欢迎……”方荷停顿住,卡词。 一秒,两秒,傅明轩心神一动,准备上前救场。 岑天却在台下低笑起来,下巴往旁边的市长方向抬了抬。 “各位来宾,我是今晚的主持人方荷。”方荷一派自然地接上,满面微笑化解了方才的尴尬。 傅明轩跟着上前,自我介绍道:“傅明轩。” 接下来的事就不再尴尬,从开场舞到戏曲表演,还有短话剧,歌曲演唱,以及乐器合奏等,全程都收获了大量的掌声。 而精彩时刻总是短暂,又因为他们临时剔除了同学间的游戏互动环节,所以本该进行两个小时的节目,最终提前了半小时结束。 观众们显然还有些意犹未尽。 最后由四人组合唱完一首情歌,方荷他们便没再退场。 “尊敬的各位来宾,今晚的节目表演就到此结束了,但是我们的晚会还有最后一个环节,也是今天我们所有同学共同的心愿。”方荷环视了一周,看得出来,大家对于没节目可看都表现得有些失望,不过听到最后环节的时候,还是起了几分好奇的样子。 这时后台的同学们都已经卸过妆,正从侧口处鱼贯而入,站满了小舞台。 “在座诸位都是来自各行各业的精英,是我们未来学习的榜样,今天有幸能够见到大家,是我们莫大的殊荣。”方荷捧起人来也是不遗余力,听得下面岑天的唇角都快抿不住了。 然她仍在继续:“我们即将毕业走向社会,我们年轻心怀梦想,只是,我们也略微有些迷茫,所以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我们希望各位前辈,能够予以我们指航。” 陈茵薇跟着上前,她的声音更温柔:“也许,您一句平淡无奇的话语,就能让我们少走许多弯路,也许……” 她们声情并茂的表演并没有延续多久,校长就亲自站出来了,他可是看懂这班学生想干嘛了。 想找工作嘛,这么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大堆,还不如让他来! 校长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之前有多啰嗦…… 不过他这回倒是一反常态,很清晰明确地表达了想给学生们谋个饭碗的意思。 有方荷等人的情感烘托在前,他这个校长接场接得很自然,在座的诸位精英也都点头了。 招聘会一开始场上就又热闹了,尤其是当他们见到学生准备的独特简历,诸位精英顿时有一种,这个班里的学生全是宝啊,不仅才艺表演好,文化功底也相当了不得啊! 可是学生只有四十来个,老板们确实有二百多号啊,那怎么办呢? 强呗。 “这位同学,如果你来我们画馆,我直接给你正式员工的待遇。”一精明能干的女老板拉着某同学如此说道。 旁边一个老爷子不愿意了:“正式员工的待遇算什么,你来我这儿,我亲自收你为徒!” 小礼堂人声鼎沸,但也有个别精英,因为无人问津而身形落寞地离开。 比如,岑天。 因为大家并不知道能问他什么,而且他看上去,那么高冷。 只是,当他前脚刚迈出小礼堂的门槛时,身后却有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岑先生,请留步。” 可岑天,顿都没顿,仍旧长步迈出。 方荷的小男朋友,我理你干嘛?叫她自己过来跟我说话。 第22章 玩笑 傅明轩站在原地,周遭是纷杂嘈乱的絮语声,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阔步迈出,身形融于夜色中。 方荷的师父,好像不太喜欢他。 这个认知让傅明轩轻蹙了眉,杵在过道上忘了挪开路。 “麻烦借过。”清脆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透着股礼貌疏离,略微有些熟悉,可他一时竟想不起是谁。 微带探究的目光转身,待看清女子面容时,傅明轩一时也怔住:“胡可?” 少女剪去了她的及腰长发,只留一头清爽柔软的短发,刘海垂下遮住了她的额头,本就深邃的五官更显得精致,配着纤细高挑的身材,竟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娇美。 从前傅明轩只觉得她性格清冷,有点儿小孤僻,不爱与人走近,可这会儿再瞧见她,特别是第一眼的时候,竟然也被惊艳了一瞬。 察觉到这丝异常的傅明轩微微红了脸,退开一步给姑娘让了路。 胡可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过眼眸,一直注视着礼堂出口的方向,至于傅明轩身上的一丝窘迫,她也收入了目下。 “谢谢。”女子客气地回应着,头也不转地离开。 傅明轩目送着她走过身前,彼此擦肩的那刻,他心底突然有些可惜,可惜看不清她的眼神,是否也如她的声音一样古井无波。 怎么同窗三年他都没有发现,这个女孩儿身上,竟有这么一股沉稳的安静? 十七八岁的年纪,最是好奇的年纪,傅明轩一直盯着她,却想不透看不懂,她到底哪儿不一样了? 胡可突然停了下来,站在他五步之外从容转身,用沉静的目光凝视着有些尴尬和意外的男子,“傅明轩。” 她唤过之后又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斟酌下一句话语,抿过一遍唇,她才张口:“一个男人的成熟,首先意味着他要学会理解和包容。” 傅明轩尴尬的表情还来不及收,就全都僵在了脸上。 胡可却没再说下去,只莫名其妙地补了句:“别再冲动。” 我已言尽于此,愿你好自为之。 少女再也没回头,身姿笔挺地离开了小礼堂,剩下傅明轩一脸的懵逼。 他被一个小丫头教训了?意指他不够成熟?这姑娘没毛病吧! 一时间,他面上表情五颜六色,霎时精彩。 方荷在后台换完装之后就立刻跑了出来,厅堂里环视一周没找见那道白色身影,遂匆匆跑向了出口,路过傅明轩的时候下意识地就问:“我师父呢?” 后者还沉浸在刚才的遭遇中,愣了回神才道:“走了。” 本来方荷还有些疑惑他的表情,但听到岑天已走的消息之后,她便想都没想拔腿就去追了。 即便他出去得早,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至少报社来的那几位,一定会在门口等着跟他唠几句。 方荷一溜烟儿地跑了出来,直追出了校门外,也没瞅见人。 门口停了两行,全是黑色的老爷车,一点儿识别度没有,方荷顿时泄了气:“什么人嘛真是!” 走之前好歹也该打个招呼吧。 “还说什么师徒呢……” 连老乡也没得做了! 最后一声冷哼完,方荷便愤愤地转身,准备回去喊傅明轩回家了,可就在这时,有一声车喇叭响了。 “嘀——” 方荷直接无视掉了。 又一声更长的“嘀——” 方荷脚步不停地迈进了校门。 最后是车门关上的一声“嘭”响。 没走出几步,方荷的手腕就被人从后面拽住,她当然也不是毫无防备,当即便旋身回首,空着的手一拳送出,直击对方面门。 岑天微偏过脸,以掌心接住她的拳头单手包握住,挑眉侧目:“想欺师灭祖?” 回应他的又是一声冷哼。 方荷两手皆被他制服,只好上腿还他一记子孙脚,岑天连忙跳开:“你这可太大逆不道了啊。” “还有更大逆不道的呢。”方荷两手交握捏指,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凶恶的小眼神瞪着他,步步紧逼。 “喂,长不长良心啊,我大老远飞回来,还等了你这么久,你见到我就这反应?”岑天一路退进了小竹林,再往后就是石桌石凳了,他把身后的燕尾一撩顺势坐上了石凳,又拍拍桌面招呼她过来:“坐下说。” 这人在方荷面前,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股亲昵劲儿,可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对方这股自来熟出现得很违和,与他很不相称。 “岑,天?”方荷一字一顿地念着他的名字,又依言在对面石凳上坐下。 她始终留意着对方的神情,然月色有些朦胧,竹影又有些疏斜,她也无法将对方的细微表情都一览无余。 岑天闻言轻勾了嘴角,以手托腮姿态随性地半倚在桌边,斜眼看她:“这名字也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叫师父。” 还演上瘾了,方荷轻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师徒关系是能随便认的吗?” “在我们这里,老师傅收徒弟,那是要拜师祭祖指天立誓的,哦对,最关键的是,老师傅还要给弟子送见面礼。”方荷一副本地人的模样,饶有兴致地给对方科普了起来。 “不过看你这个样子,我也不像是有祖师爷的,再说咱们都是从二十一世纪穿来的,指天立誓这种事也没什么科学依据,干脆这样好了,你送我个见面礼,我就认了你这师父。”方荷眨眨眼,一脸期冀的表情看着他。 岑天始终面带微笑地听她在那胡掰,等她掰完了,他竟理理衣衫站了起来,又一本正经道:“为师初来乍到……” “也没个什么值钱的什物……”语带惭愧,他还轻轻蹙眉。 “你若是不嫌弃……”声调微扬,好似有些害羞。 方荷蹭一下就站起来了,推手而出道:“你可千万别把自己送给我!” 短暂的静默。 岑天愕然了一瞬,从兜里掏出了一串钥匙。 “门口那辆车就送给你了。”低声回道。 方荷顿时目瞪口呆,看了看他的表情,平静认真,不似玩笑。 “我说说而已的。”突然面对这么一个经不起玩笑的岑天,方荷也有些尴尬。 “但我认真了。”岑天的表情一点儿没崩,满目淡然。 方荷眸光闪烁了几下,转而想找个理由拒绝,但对方却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一样,随手一抛便将钥匙丢进了她怀里。 “哎?”方荷一呆一愣,摸到钥匙之后才发现有些不对劲,“你的车钥匙怎么这么大一串?” 粗粗一摸,少说也有五把,这不科学。 “噢,那个啊……”岑天已经迈步开始沿着石头小径往外走,头也不回道:“也送你了。” 方荷连忙去追他:“无功不受禄,你这么重的见面礼,我委实受不起。” 她差点忘了,这男人满腹阴谋,指不定又给她挖了什么坑呢,坚决不能跳。 别说送她一辆车,就是送她一栋别墅,她也不要! “方荷。”岑天突然站住了,扭回身,语气轻飘飘地问道:“那辆车全车防弹,你真的不要吗?” 方荷已经惊得不会说话了,他到底带了什么作弊神器穿越的。 全车防弹,这哪是可以拒绝的诱惑啊! 方荷吞了吞口水,眼睛发亮地看着他,试探道:“那我只要那辆车,剩下的东西你收回。” 虽然有些无耻,但她就是直觉地认定,剩下的钥匙里,肯定有阴谋。 岑天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竟然同意了:“那好吧。”好像还很遗憾的样子,但却完全没有分开钥匙的意思。 而如此一来,方荷又觉得自己好像错失了什么,好奇地心里直痒痒。 “师父,那几把钥匙是做什么用的啊?”方荷走在他身侧,很快便将自己代入了角色。 岑天倒也没瞒她,淡淡道:“是我家里的钥匙。” 居然是你家里的钥匙!那你刚才还那么大肚地说送给我? 方荷震惊无比地看着这个脑子可能有些不正常的男人。 “我最近都不会在国内,家里有些事情想让你帮我打点一下,毕竟,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岑天声音轻缓地解释道。 他其实自舞会之后就一直忙碌在国外。 眼下的世界格局是,国家正处在贫弱时期,别说平京城了,即便是把全中国的财富都加起来,搁在世界资本面前,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而且1930年是个很特殊的时期,正值一场世界经济危机的初始,帝国中人民的贫富差距日益显著,全球资本开始大量地汇聚到帝国资本家的口袋里,岑天若不去赚这些资本家的钱,简直对不起他穿来民国这一趟。 更何况,他要建造的,是领先这个时代千余年的科技产物,其资金投入将是难以估量的巨大,他必须从海外筹资。 方荷听得他的解释,似乎也合情合理,可她仍有疑问:“你家在哪?有什么事需要我帮你打点?” “先说好了,如果是小事我可以帮你,太可怕的事我是坚决不会做的。” 这个可怕的事,当然指的就是,和高危武器有关的。 毕竟,这男人连防弹车都造了,家里还真说不定会有什么。 她虽然功夫不错,但枪这种东西,还真没碰过,万一不察,丢了小命就成笑话了。 “放心。”岑天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像哄孩子一样温柔道:“家很近,活很轻。” 第23章 唇印 如果此时的方荷能够明白,对方所谓的家很近,是对比着中国和米国的距离,mus星和地球的距离。 活很轻,是意味着她要不停地练习从小猴子的脑颅神经中取出异物,并且还要保证小猴子安然无恙的话。 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然而可惜,这会儿的方荷只觉得自己拿人手短,又承他几次相救,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再推拒。 “那好吧,这事我应下了,你把家地址和需要我做的事,详细列个单子给我就行了。” 岑天唇角一弯,目视前方边走边道:“不用那么麻烦,你上了车就什么都知道了。” 怎么这话听起来……有种“你上了贼船就别想再下去”的味道? 方荷将信将疑地瞟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两人已经走到了小竹林的外围,但前面不远处却有接踵而至的人群,显然如果他们这个时候出去,一定会跟众人来个面碰面。 岑天抬步还要往前走,方荷连忙把他拽住拖进竹林中,这样她还是不放心,又拉着他躲到大石头后面,她才敢冒出头来。 “我说,咱能低调点吗?要是给人看见咱俩在一起,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方荷压低了声音不满地控诉道。 岑天半是疑惑地瞥了她一眼,“有什么好解释的?以我的资质还不够收个徒弟吗?” 方荷已经顾不上回答他了,可能是林中的蚊虫较多,而且专逮着她咬,痒得她不住地挠手臂抓脖子。 岑天见状直接脱了外套,又一兜一甩,将长长的燕尾西服披在了方荷肩上,手没拿开,而是又替她驱走了耳旁的蚊子。 方荷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温柔地对待过,前世就不提了,她不光汉子还很污,长得再漂亮男生也得退避三舍。 穿来民国之后,由于时代环境和她的出身等各种原因,她其实已经改变了很多。 她和傅明轩勉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但纵观他们的成长史,方荷俨然扮演的是那个保护者。 傅明轩的改变是从三年前开始的,首先是疏离她,继而又变得冷漠,再后来开始与她不断为难。 直至今日,傅明轩终于不再别扭,并且开始主导他们之间的关系。 可要让方荷说心底话,如今的她,在傅明轩面前,始终都带着股无法驱散的小心翼翼。 她没有安全感。 傅明轩的回归显得那么弥足珍贵,她怕一个不小心,两人之间就又要走回从前。 “想你小男朋友呢?”毫无征兆地,岑天突然俯身,满眼揶揄地把脸凑了过来,惊得方荷慌退半步,差点一巴掌呼他脸上。 “干嘛突然凑过来,你想吓死我啊!”方荷恼羞成怒。 岑天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直起了身子,心道他可真是冤枉。 “外面已经没人了,我要再不打断你,你就要在这里发呆到天亮了。” 他迈步,转身,“走了。” 方荷神色讪讪地跟上,溜在他身边,“有件事我好久之前就想问你了……” “问。”岑天直接打断她。 “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怀疑上我的?”方荷自认她这个本地人做得还算地道,也没怎么离经叛道,断不该一眼就被他看出来的。 岑天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回道:“因为你那天中.毒以后,不光对我上下其手,还在我背上唱歌。” 方荷自动忽略了他的前半句,只听得见后半句。 又是唱歌,她都想把自己的嘴缝上了。 方荷扶着额,一脸破罐破摔的表情,无力问道:“我唱的什么歌?”她隐约有些印象,但当时中.毒已深,很多记忆都模糊了。 唱的什么歌?这对于岑天而言,可真是段悲惨的经历。 那晚,夜色很黑。 方荷在他背上醒过来,显得异常兴奋和高亢,然后…… 她就豪放地大唱了起来—— “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啪!”一巴掌呼在了岑天的后颈上。 “飞驰的骏马像疾风一样!” “啪啪!”左右开弓,给他两边各来了一下。 “一望无际的原野随你去流浪!” “啪啪啪!”最后多出来的那下,招呼到了他头上。 后来……算了,被她又啃又咬的事,岑天不想再回忆了。 “就是这样。”岑天总结陈辞。 脑海里想象着那些画面,方荷也不禁微红了脸:“啊……真是对不住。” 两人已经走出校门,方荷肩披着他的外衣,面上表情看不出是尴尬还是羞红,而岑天则身形颀长又微低着头,一副失笑又有些无语的模样,让人一眼就想到“宠溺”这个词。 他们便是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傅明轩和陈茵薇等人的面前。 彼此俱是一愣,唯独岑天,面不改色地停住,转身朝方荷低语道:“时候不早了,跟你的小伙伴们回家吧,安城街上路灯不多,你晚上开车不安全,车子就先停这儿吧,有防盗定位系统丢不了。” “那你呢?”方荷看了眼门口几人,脱下他的外衫递给他,又有些不放心道:“没车你怎么办?” 青木中学已经位于城郊,这一带往来车辆本就不多,更何况现在还是晚上。 岑天随手接过衣衫,“我你就别管了,快点回家吧。” 但方荷没动,仍一脸坚持地要听到答案,甚至已经在掏钥匙了。 岑天很是无语,转首瞅着傅明轩:“那小子,你过来。” 态度一点都不客气,傅明轩冷着脸走过来,还没张口,就被沙袋一样飞过来的方荷撞了满怀。 “把她领走。”岑天把人丢出去之后,又一副很嫌弃的不耐语气说道。 言罢他抬腿就走,朝着远离城区的方向。 “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啊?”陈茵薇上前询问道,刚归国的有志青年,和方荷举止如此亲密,着实古怪。 胖姜盯着男子远离的身形,拧眉不解道:“他往那个方向去哪儿啊?” 傅明轩也低头看着她,眼含深意,看来她回去,有的解释了。 “他是我师父,具体的以后再告诉你们。”方荷低声回了句,目光也追着岑天而去。 但是没一会儿,人就不见了。 众人挤上傅家的车,准备离开学校。 就在这时,远郊的位置传来轰轰隆隆的响动声。 “什么声儿啊?”胖姜拉下车窗,凑出脑袋往后看。 傅明轩静默了一瞬,瞥眼便瞧见了呆滞中的方荷,心情复杂地回道:“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 直升机,岑天这是要连夜赶回米国,他这么忙,却还抽时间来参加青木中学的毕业晚会,要说他不是为了方荷来的,鬼都不会信。 胖姜的惊叹声无人回应,车厢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陈茵薇有心想问,可旁边还有个气息阴沉的傅明轩,和一个傻里傻气不在状态的胖姜,几番欲言又止过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车辆送走了胖姜,又送走了陈茵薇,最后开进了傅公馆。 傅明轩下车之后也没说话,一路送方荷回了后院,他才站在院门外道了声“晚安。” “晚安。”方荷也跟他点点头,转身钻进了门洞里。 可下一秒,她的手腕又被人攥住,一道黑色的身影贴近,她被迫旋身,接着腰间出现一条手臂,灼热的呼吸紧随而来,扑落在她的脸上。 傅明轩的唇,停在距离她不足半寸的位置,月光皎皎笼罩在他们周围,四目相对恰好能看清彼此的眼神。 他眼底是询问和压抑,而她眼中则写满诧异和平静,转而他有些微恼,方荷却只觉得莫名其妙。 要看傅明轩要生气了,方荷赶紧揪住他的衣领,踮起脚尖,自己把唇印了上去。 冰凉,柔软,还有圈在她腰间的手臂突然变得僵硬。 傅明轩微瞠了双目看着她,情绪并不分明,但贴近他胸膛的手却能感觉到他正心跳如鼓。 男子的手臂开始收紧,唇也跟着再压近,然这时候,方荷却突然咧唇笑了,笑得眼角微弯,眸如星月。 傅明轩一把将她推开了,如同被人侵犯了一样,恼怒的眸子瞪着她,手背狠狠用力地擦了擦嘴唇,扭头,走了。 剩下方荷,一脸的懵逼,双掌捂住脸,感觉自己,无颜再活下去了。 这一晚月上中天,而方荷却无心睡眠,倒不是因为和傅明轩的感情问题,毕竟这些问题,在她看来,都只是时间问题。 她失眠烦恼的是,平京城的地,现在越来越贵了,压在她手里的地产都极具涨值空间,此时出手断然不妥。 可将来去了平京城,在那么挥金如土的地方,她也不能总啃老本儿。 还是得想个法子,赚钱才是正经啊。 于是,平京医科大学招考的前三天,别的考生都在勤奋用功,甚至挑灯夜战,而方荷却满脑子的生意经,花了两天时间,愣是把安城所有的繁街闹市都转了一个遍。 最终,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有车就是好,想停哪里停哪里,扔到大街上都不用担心它会丢。 终于到了第三天,她才带着满腹感慨,收拾好行李,驱车前往平京城。 第24章 入京 岑天没有说出的家址,其实就在平京城内,而且很邻近平京医大,步行也只需十几分钟。 所以方荷就不打算去寻宾馆酒店住了,直接住到岑天他家里去,反正他家现在也没人。 方荷盘算得好,连换洗的衣衫都带了好几套,都是她从前没机会穿的好衣服,等招考过后,她还想继续在平京城留些时日。 一来是为了考察下市场寻条谋财之路,二来么,她总有种预感,岑天交代给她的事情,恐怕也不是三五天之内就能完成的。 所以,她打算把此次平京之行延长。 这将是她在这个世上,开启升级人生的第一步,以后伪装和压抑,通通都可以撕掉了。 只是有些遗憾,方雪不愿随她而来,似是对平京城,有股浓烈的惧怕。 其实方荷都懂,那些十几年前的旧事,或许能瞒得过傅公馆里的其他人,但绝对瞒不过方荷。 她还记得刚出生那会儿,傅公馆根本就没什么仆人,只有大太太留下的那几名旧奴,公馆平日里就跟个空房子似的,唯一的主子,便是当时年仅三岁的大小姐傅明珠。 所以公馆里从来没有人提起过任何有关方荷父亲的话题,甚至连方荷自己都从不好奇,因为她知道,那是个会伤害到方雪的话题。 方荷随的是母姓,一个连姓氏都不能冠予给她的父亲,定然也不会带给人幸福。 只奇怪的是,方雪对于此人此事,只有畏惧却没有怨恨。 所以说方荷的出生,更大的可能是一场意外,那个人也许根本就不知道。 当然方荷对此也不在意,她不是真正的孩童,成长中也无需父爱。 无论那人是江洋大盗,还是名流权贵,都与方荷无关,只要他不来打搅她们的生活,方荷也绝不会自找麻烦。 最好是各自为安,互不牵连。 但如果将来有一天,万不得已要碰上的话,方荷的立场也只有一条,她绝不退缩。 入了这平京城,她就要做真真正正的方荷了,自由,独立。 方荷满怀着期冀,一路驱车穿出了城郊的几座村庄,又越过几处庄园,终于来到了繁华热闹的平京城。 城门入口处,行人与车辆分流而行,各自经过盘查口,尤其是往来车辆,要过一车升一杆,如此逐一放行。 不过方荷也没等太久,因为前面的车辆过得很快,守门警察几乎是瞅一眼车牌就挥手示意通行。 大概对于他们来说,这些车牌号早就烂熟于心,甚至这些车辆的主家是谁,他们都一清二楚,无需盘问。 只是等到方荷的时候,几位手持警棍的警员们明显愣了。 女司机,而且还是个看上去未成年的小姑娘。 面相威严的中年警察没再抬手了,而是做了个要她靠边停车的动作。 这是要细细盘查了。 方荷略微无奈地挂档转方向,又一个漂亮的甩尾,稳当当地停在了路边。 中年男子面色不善地走了过来,还没过一句话,就已经先入为主地把她当成了顽劣不淑的富家千金。 “这位小姐,请出示您的证件。”男子的措辞虽然还恭敬,但语气却是一点儿也不客气。 虽然刚才那几下也看得出她车技娴熟,但中年男警显然是对她们这些乱开车的小毛孩子没有好感。 问她要证件也只是例行公事,他压根就不觉得这小姑娘能有什么行车证件的,顶多有个公民证。 但在这平京城权贵云集之地,凡事必须得留一线,指不定怎么着,就得罪了大人物呢。 像遇到今天这种情况下,就要先把车扣下,人送回家,然后等对方家派人来署里,交罚款领车。 真是麻烦,警察大叔皱眉看着车内正在翻找的方荷,等得有些烦了:“找不到就下来吧,把车扣下,说你家在哪,我们派人送你回去,叫你家人……” “找到了。”方荷声音淡淡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其实也不难理解,以她的身份在路上开车,被这些警察看到了会怎么想,觉得她不知天高地厚,无证驾驶或许连交规都没读过一遍。 但是方荷并不在意,因为从现在起,她就要无视所有人的目光,摆脱从前的身份,活出她自己。 如果连开个车都要畏畏缩缩,那她以后还谈何功成名就,更别说想光明正大地嫁给傅明轩了。 是时候好好闯荡一番了。 警察大叔惊诧地看着手里的证件,又抬首看一眼车中神色淡然的女孩儿,竟然全都对得上,连这辆车都是在她名下的。 “可以了吗?”方荷侧目,挑眉向他询问。 “好了,感谢您的配合,小姐请收好证件,您可以走了。”警察大叔的态度明显比刚才好多了,只是短暂的接触就让他发现,这姑娘绝对不是普通人。 方荷收回证件又道了声谢,不再停留直接驱车上道,而在她走之后,那位目送她离开的警察大叔却面色凝重折身走回了城门,对着一名较为年轻的警员耳语了一番。 后者先是瞪眼惊讶了一下,而后又连连点头,最后在警察大叔拍拍他肩膀之后,寻着四下没人注意的点儿,拔腿跑向了龙啸堂最近的堂口。 平京城各个行当里有龙啸堂的人,所以说城里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龙啸堂的耳朵。 又过了半个小时之后,方荷终于畅通无阻地到达远离城中心的东湖。 这一带的高校都是民国初时新建的,附近民居少,也没有成规模的商业街,整体看上去还是荒芜。 岑天的家,就在大东湖的小岛上。 方荷大老远就瞅见岛上那一片绿林中,有一座白房子若隐若现。 然而想要靠近过去却是不容易,因为东湖周围近万亩的地都已经被包圈起来,到处写着“正在施工”。 里面也的确正在施工,但奇怪的是,只有建造了半截的建筑,却不见任何施工人员的影子。 看来岑天说要建立一所大学,并不是说说而已,他已经在付诸行动了,这东湖一带的土地,或许全都已经被他买下。 大手笔,真有钱,方荷表示万分羡慕。 等她开车到达湖边时,就见湖面上搭了一条近百米的连桥,延伸到湖心小岛,剩下的只能步行了。 方荷提拎着箱子穿过连桥踏上小岛,终于能看清整座小楼的真面目,并不如远处看到的那么崭新。 这座小楼有不超过二十年的使用痕迹,极有可能是和这一带的高校一同建造的,那么它曾经的主人,也许就是某所高校里的学者教授。 如今房屋易主,岑天也显然没有在这所房子上倾注大心血。 院门上的铁栏已经生锈,门后是一条砖铺的浓荫小路,走上几十米就到了白房子跟前,近看也是有些发黄了,斑驳的墙皮半是剥落,似在诉说着岁月的凄凉。 岛上的阳光并不浓烈,即便此时是正午时分,浓荫下的庭院也透着几分阴凉。 再一想到这里方圆几里都没有人烟,这房子里还不知道有没有通水电,方荷突然有点儿退怯,手里攥着钥匙却没有勇气开门。 咬唇拧眉,她手心都快攥出汗了,总算抬起手臂准备开门了,钥匙都要插.进孔里了,房门却自己打开了。 想象中门轴摩擦的声音也没有传来,方荷呆愣愣地低头看着地上那双脚,光脚丫穿着拖鞋,半.裸的脚踝上部是一件丝质顺滑的白色睡袍。 她的目光向上移,抬眼就瞧见岑天一张睡眼惺忪的脸,“你怎么会在家?” 不是说最近都不会在国内吗?而且还一副睡得正香的模样,别说是你正在倒时差。 “明天医大招考,我猜你今晚会就近住在这儿,但又不太放心你一个人,所以就回来了。”他回得很自然,很理所应当,就像长辈很关爱自己的晚辈一样。 “还愣着干嘛,进来。”岑天微一俯身,拎起她脚边的皮箱,说话时在她面前微一停顿,言罢又转身离去。 方荷已经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得快不会说话了,只木愣愣地跟着他进了客厅。 环视一周后她发现,他的房屋一应简洁,这男人大概特别钟情白色,导致客厅里所有家具装饰,以及地板窗帘,挂画的相框等,全都是白色。 置身其间,感觉像是走进了天堂一样,特别是中间那条白色的旋转楼梯,看起来很是神秘,不仅通向二楼还延伸到了地下室。 “你很喜欢白色吗?”方荷想着便问出口。 走在前面的岑天微微一怔,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他对颜色完全无感,偏爱白色,这是那个人类岑天的爱好,那厮有很严重的洁癖,见不得家里一点儿脏乱。 但他却是不同的,他所钟情的一切,都代表着联盟和星战军。 以前他只在必要时刻才会模仿对方的性格,然而现在,很多不经意的时候,那个人的喜好习惯都开始表现在他身上。 如果照着这个势头延续下去,要不了多久他的大脑就会彻底同化那个人的记忆情感,甚至是思维方式,所以说取出记忆芯片,已经是迫在眉睫。 第25章 幸运 安置好行李物品之后,方荷刚躺在床上还没歇一会儿,肚子里就传来一阵咕咕叫。 “好饿……”捂着肚子在床上滚了两圈,方荷只能无奈地起身,换上一身轻便的家居服下楼,烧饭。 路过岑天的卧室门口,方荷微顿了一。下,叩门道:“师父,你家里能做饭吗?” 房里没声儿回应她,这就奇怪了,刚才岑天明明和她一起上的楼,旧房子隔音效果一般,如果他开了门下楼她肯定能听到点声儿的。 “师父?”方荷不死心地又连敲了三下。 “这儿呢。”低醇的男声从楼下传来,岑天还穿着刚才的睡衣,只是稍微整齐了些,他在餐厅门外探出半个身子,又朝方荷招招手:“下来吃饭。” “啊?”方荷惊讶的同时眼睛也亮了亮,一溜烟儿地跑下楼,直奔餐厅。 再看一眼餐桌,她便情不自禁地咧开嘴,“哇——师父,这牛排是你煎的?” 红酒牛排,蔬果沙拉,很简单的菜,但于她而言,却是隔着一世的久远。 岑天坐在桌前,正拿刀轻切着牛肉,闻言却只抬眸看了她一眼,冷傲地拒绝回答。 他才不想说,他这双曾经持镭枪握光剑的手,竟然也会洗手作羹汤! 吃这么粗糙含杂量高的食物也就罢了,更可耻的是,刚才翻煎牛排和淋浇调汁的刹那,他心底竟然不可抑制地钻腾出一股兴奋盎然。 这简直太变态了。 但方荷却从他抬眸时的复杂眼神中,读出了另外一种意思——你这不是废话嘛,不是我煎的,难道天上掉下来的吗? 又见他面色古怪地嚼动着,而且越嚼脸色越不佳,方荷只好安静地抽椅坐下,在他旁边心想——也许是因为他的牛排煎得有些抱歉,所以他才不好意思承认,又吃得那么痛苦? 也难怪,以岑天的颜值双商以及武力财富力等各种力,如果他还能做得一手好菜,那这个男人活着,对于他身边的女人而言,绝对是种折磨。 万幸,她不是其中之一,否则如果爱上这样的男人……想想都觉得可怕。 被她诡异视线扫描着的岑天,搁下刀叉端起了酒杯,瞥她一眼:“怎么?怀疑我手艺?” 被戳中心思的方荷连忙笑道:“哪能啊,这可是师父您老人家亲自下的厨,味道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饭里的情谊才重要。” 岑天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看着她一句话一口肉地往嘴里塞,最后把嘴塞满了,才开始认命地嚼动。 只是渐渐的,她的表情越来越惊,瞪大了眼看着岑天,想夸一句这手艺真赞,但可惜她已经没嘴说话了。 岑天姿态优雅地擦过嘴角,不忘吩咐道:“吃完不许剩。”既然是代表了他的情谊,那就绝对不可以浪费。 抛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岑天便抬屁股离席了,但是很快,他就后悔了。 因为方荷不但把牛肉和沙拉吃完了,还把桌上剩的大半瓶红酒也灌进肚了。 她这吃完了又吐,吐完了又睡,等再清醒过来时,天都已经黑透了。 “方荷,来趟地下室。”她才刚打开卧室的床灯,房间四角里就响起了岑天的声音。 他在屋子里装了什么?有监控?还带喇叭?发现岑天是个变态怎么办? 这个思绪才刚冒出头,还没开始茁壮成长,床灯忽闪两下就灭了,房间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任她如何拉动开关,床灯都不会再亮了。 “停电了?还是灯坏了?”方荷嘀咕着从床上下来,带着身下的床体微微晃动。 窗帘好像也被拉起来了,室内没有一点光,她只能循着记忆中的方位摸索到门边。 片刻后终于握到门把手,用力一转,房门开了,她也呆了。 堪比一座篮球馆那么大的宫室,顶上全亮着白灯,将室内照亮得犹如白昼。 厅室四周摆放了许多当下先进顶级的医疗设备,排放在她右手边的药品柜,几乎占据了大厅面积四分之一,岑天正背对着她,在一个看起来像是手术台的地方,似乎正在捣鼓些什么。 方荷拿手拍了拍脸,感觉自己这会儿还有点不太清醒。 这就是他说的地下室?她从卧室一开门,就跑到这里了?玩大变活人呢? 方荷惊诧地转回身,借着明亮的灯光看向身后的房间,里面空空荡荡的黑,除了之前那张床便空无一物。 她这才想起,刚才下床时感觉到的轻微晃动,所以说这张床,其实还是台电梯? 方荷再偏首,果然瞧见旁边还有一扇门,想必岑天的床,也在那扇门后了。 她想去验证一下,可才刚抬起脚,就被对方叫住了:“快点过来。” 方荷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却没有上前,盯着岑天的背影陷入了迷茫。 这个男人凭空出现,又以迅不可挡之势闯进她的生活,几番颠簸过后,两人的命运便被捆绑在了一起。 她其实并不排斥,或者说她心底也曾因为岑天的出现而感觉到一股暖意,身处异世他乡,能有个人与她共享秘密,这样的陪伴太难得。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强大如斯,能够给予她庇护的人,遇见他,的确是一种幸运。 可同时她也害怕,对方给予她这一切,是为了另一种目的,毕竟,这世上没有谁会凭白无故对谁好。 她不在意他对她意有所图,她只是不能接受,他对她隐瞒一切。 直到看见这满室的医疗器械,方荷才稍稍明白岑天所说的“家里有事需要她打点”是指何意了。 他要她做的事,定是和医学有关,再看他这副严阵以待的架势,这件事一定还很冒险,可医者,最忌冒险。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踏出这一步,就揭开什么会让她伤心的真相,也从此失去这个刚刚才走进她心里的朋友。 方荷在犹豫。 岑天微带惑色地转回身,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便看到她正在怅然。 她没有走过来,岑天只好走过去,在她身前站定,正色道:“有什么想问的,现在问。” 方荷仰首,怔怔地看着他,她有很多想问的,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岑天也不催促,只目光定定地回视她,如此坦荡的模样倒令方荷面色微囧,那句压抑在心底的问话:“你所以会对我这么好,就是为了现在,是吗?” 她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了。 岑天只消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责道:“有问题,就去寻答案,我所认识的方荷,可从来不是个畏畏缩缩的人。” 他都这么说了,方荷也没什么拉不下脸了,就算他回答是,那她也认了。 “当初的腕表,是你刻意留下的吗?”方荷从最初的遇见问起。 以前她没想太多,只当是自己把对方的腕表给强扒了,而他却没留意,直到次日才找过来。 可如今再仔细一想,这件事不合理。 以岑天的身手,想要悄无声息地从她身上取回腕表,也不过是件易如反掌的事,何须与她对峙,又与她周旋? “是。”岑天毫不犹豫地回她,腕表脱手时他就感觉到了,那是他和基地间唯一的联络器,自然要格外留心。 当时他就可以拿回腕表的,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背上那个女孩儿,她竟然在唱着二十一世纪的歌。 这里一定还有其他穿越者,至于是不是这个女孩儿,他也不确定,因为这首歌也可能是别人教她的。 所以岑天没有收回自己的腕表,还给它开启了正常模式,显示时间2016年。 他不止翻查了和她有关的信息,还掩身在医院里等她清醒。 直到确认,她是魂穿者。 但这时候巧合又来了,他又知晓了她前世习医,而恰好,他需要个大夫帮他取出记忆芯片。 岑天便开始考虑她,舞会时遇见她只是意外,会救她也只是顺手。 真正决定要用她,是在米国出的那场泄密事件之后,他连手下研究团队里的核心成员都不得不防。 方荷沉默了许久,诚然,对于这样痛快承认又毫不辩解的岑天,她心底是有一丝欣赏的。 初时的不安渐渐沉却,方荷再度开口:“为什么要选我,来这里帮你做事?” 她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医术,至少和这个年代已经在国际上成名的医师们完全没得比。 岑天既然财力雄厚,他有请不完的名医,又何必来寻她这么个小角色参与自己的秘密呢? “因为医不自医,我无法相信别人,所以找你。” “你生病了?”方荷惊诧紧张地看着他。 “没有,只是需要做个小手术。” “小手术?”方荷显然不能认同,他所谓的小手术。 岑天这次静默了一瞬:“取出我脑中的植入物。” “什么?!”饶是她早有准备听到这个答案时还是吓了一跳。 脑中的,植入物……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人类,但方荷却没有再打探下去的意思了,毕竟她知道的越少,于他而言就越安全。 但问题是,这么高端的手术,她做不到啊。 方荷吞吐道:“我可能……你大概……要再等些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这些东西了。 岑天打断她:“放心,我教你。” “你可以做到的。”他又补充道。 大概是他的声音太过沉稳,又带着一股神奇的魔力,让人听过一遍就会信服。 方荷没再就这个话题追问下去,突然郑重了神色道:“最后一个问题,岑天,无论之前你是出于何种目的接近我,我都真心感激你帮过我救过我,也当你是很重要的朋友,就算是做师徒,我也心悦诚服,但有一件事我不得不问,你究竟在海外做什么?” 说岑天有翻转地球的能力她都相信,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担心。 岑天的回答简单粗暴:“赚钱。” 方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后者最终半是无奈地伸出手臂,圈住她脖颈夹带着人往手术台方向走,半是调侃道:“依靠生物科技制药敛财,你要是有兴趣,我带你一起飞啊。” 好吧他承认,对付女人,果然还是花心萝卜那套比较管用。 “来吧来吧,时间不多了,我们抓紧开始练习……” 第26章 身世 次日一早,小楼里便迎来了许多生面孔。 方荷听到动静下楼,旋转楼梯刚走过半,底下几人仰首瞧见她,弯身行礼齐道:“小姐早上好。” “额……你们好。”方荷呆愣愣地回了一声,也不再往下走了,折回身蹬蹬蹬地跑上楼,叩响岑天的房门。 “进。”里面很快传来应答,方荷一怔,手下再一用力,房门便被推开。 这厮竟然没锁门,也不怕地下室的秘密被人发现? 岑天早已起身,这会儿正在书桌边批阅文件,他的房间比起其他卧室要大得多,室内主调依然是一片素白。 然方荷首先注意到的,却是岑天的床,整洁得简直不像话,床单上没有一丝褶皱,枕头上也没有一点凹陷,被子,就是传说中的豆腐块。 楼下的仆人才刚到,一定不是他们整理的,那就只能是—— “你昨晚没休息?”方荷惊讶地收回目光,看着岑天仍在忙碌的身影,却有些想不透,他为何要这么拼。 岑天抬眸看了她一眼,也不知她从哪得出的奇怪结论,没理会,问起另一事:“昨晚说要考虑的事,现在考虑地怎么样了?” 昨晚?昨晚她跟着岑天在地下室,先是比对着人体大脑的标本熟悉脑部神经,再又上手练习解刨,从白鼠到白兔,最后在他的指导下剖开了一只猴子的后脑,取出异物又将伤口缝合。 做完这一切之后,方荷已经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哪还有答应岑天,要考虑什么事情? 见方荷一副呆愣茫然不知的样子,岑天不得不出言提醒她:“制药公司的事,要不要做我的国内代理?” 原本,他的销售市场从一开始就定位在海外,根本没打算往国内销售,但是如果方荷有意加入的话,在国内开辟个小份市场也未尝不可。 “啊?”方荷大吃一惊,感觉自己在他面前,似乎总是慢半拍,跟不上他的节奏。 昨晚他就那么玩笑地提了一句,要不要他带她飞,方荷根本没过心,只随口回道:“以后再说吧。” 可她却忘了,岑天口里说出来的话,再随意也没有玩笑。 “这个还是不要了吧,我也就是想做个小本生意挣点零花钱而已,你给我这么大块蛋糕我也吞不下啊。”方荷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坐下,一脸真诚又无奈地看着他。 后者闻言一笑,微旋转椅滑近她跟前,轻声缓慢道:“方荷,平京可不是安城。” 除了孙周傅龙四大家族,平京城内还有各国商会的势力,以及底下数不清的小权贵。 方荷她无根无基,想要在平京城拉开门户做生意,会不会受到其他人排挤先不说,首先就绕不过龙啸堂。 龙飞旭明显一副对她很感兴趣的样子,更别说现在,她还自己送上门,跑到平京城对方的眼皮子底下。 无论她做的什么生意,只要挂上门牌开始营业,早晚连人带钱折进去。 这道理方荷不是不懂,但她却不能因此就退缩,岑天的出现只是个意外,如果没有他,方荷一样要去面对困难。 再说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她视岑天为师亦为友,自然不想完全生活在他羽翼之下。 “所以,你有什么好建议?”方荷默默一阵,又朝岑天笑问道。 这便是委婉的拒绝了,岑天也不再坚持,起身理了理衣衫,自衣架上取下西装外套,“就在这附近开家书社吧,你打理起来也方便些。” 最重要的是,这里以后会是他的地盘。 方荷不知他所想,似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可以考虑。” “走吧,下楼吃饭。”岑天穿戴整齐,招呼方荷一声便迈步离开。 方荷特意留察到,他今天的装束完全避开了白色,倒像是刻意的一样,真是个古怪的人。 早饭过后,两人一起离开了小楼。 岑天需要再返米国,而方荷则要去参加平京医大的招考。 两人一同离岛,穿过连桥出了东湖,湖边早已有车辆在等候着岑天。 方荷打算步行前往医大,便在此地与他分道扬镳。 “一路顺风。”她捋过耳旁被湖风吹乱的发丝,仰首朝着岑天微笑告别。 后者侧目,挥退那两名随从:“你们先到路口等我。” 方荷讶然地看着车子开远,又看看岑天:“还有什么事吗?” “有。”岑天说着又抬步,两手插.进裤兜,走在被车轮轧过的草地上。 他身前是正待升起的朝阳,身侧是漫无边际的草野,他的身姿笔挺犹如修竹,走姿随性却又暗藏着一股雷霆之势。 方荷看着他的背影逐渐失神,直到他走远又转回头,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去。 “怎么一天到晚心不在焉的?”岑天轻瞥了她一眼,似是不满道。 方荷佯装整理发丝,撇过微微尴尬的脸,总不能说,她是看他的背影看入迷了吧? 岑天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扳过她的脸,十指穿过她的发丝,捋过几下之后给她扎起了一个丸子头,又取出一条淡蓝色方巾,在她发根处一缠一绕,打成一个蝴蝶结。 “我这次离开平京,可能很久都不会再回来,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岑天突然肃正了表情,认真地看着方荷,“是有关你的身世。” 方荷还没从尴尬中回神,还没安抚下怦怦乱跳的心脏,就又被他一句话雷得里嫩外焦。 “什么?”方荷呆呆地问出口,脑海里一团浆糊,如果连岑天都觉得她有必要知道,那只能说明——她的身世,很麻烦。 比她想象的,更麻烦。 见她已略有领悟,岑天便也不再犹豫,坦然道:“从基因学角度来讲,人体外表的许多遗传特征都是无法掩盖的,我初见龙飞旭的时候就发现,你们身上有很多遗传特征,都极为相似。” “后来,我取了你们的毛发样本做dna对比,结果证实,你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也就是说,龙啸堂的大当家,那位传说中的江湖领袖亦正亦邪的龙三爷,是她亲爹? 方荷的心情跌宕起伏,但又很快沉静下来,她凝眉未语,只定定地望着对方,问道:“你还查到了什么?关于当年……”的那些旧事。 岑天摇头,“时隔久远,又牵扯到龙啸堂,恐怕这件事的知情人不会很多,而如果我一旦查探,必然会惊动龙家,我想你也不会乐见这样的结果。” “总之今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先尽量避开龙家人。” 方荷的面色依然凝重,她才刚决定要在平京城里大展拳脚,迎面就遇上龙家这么棘手的问题。 瞧见她眉目不展,岑天反倒是有些歉然了。 “好了,别苦皱着眉了,一个小小的龙家而已,只要你不想认,我保证没人能逼你。”他说着又将手臂搭上方荷的肩头,一副哥俩儿好的样子,拥着她往前走。 方荷白了他一眼,抖抖肩道:“能不能别总把你哄姑娘这套用我身上?” “真冤,我这哪是在哄姑娘啊,分明就是在哄徒弟嘛。”岑天话刚说完,就被方荷用手肘顶了一下胸口,捂着心口连连呼痛。 “徒儿不贴心了……”半是哀怨半是心痛的表情,岑天模仿地惟妙惟肖。 但结果,只是迎来方荷又一记顶胸。 “还打我……”可环在她肩上的手臂却始终没有拿下。 两人就这样打打闹闹走出了被砖墙圈起的施工荒地,公路就眼前,岑天一秒变身正经人,若无其事地放开方荷。 也正是这时,马路上突然疾速驶过一辆黑色老爷车,与两人相擦而过。 方荷整个人都僵了,她绝对没有看错,车窗内傅明轩阴冷的侧脸。 岑天情绪不明地瞥了一眼车子消失的方向,又拍拍方荷削瘦的肩膀,同情道:“但愿我下次回来的时候,还能见到活着的你。” 第27章 风波 傅明轩往东走了,而岑天.朝西去了,只有方荷不用动,她只要穿过马路,对面就是平京医大的校门了。 东湖这一带共有六所高校,距离城区最近的是京都大学,继而便是东湖对面的平京医大。 过了东湖不远,就是东湖美术学院和国立女子学院,这两所学院的建校规模虽小,但却是名媛千金云集之地。 当然,也是隔壁十三军校和平京经贸大学诸多学子心中的求缘圣地。 尤其今天,正值六大高校同时招考,来自全国各地的考生汇聚在此,这里可是一点儿也不荒凉。 过往的车辆川流不息,除了富家子弟乘坐的私家车,自行车和黄包车也有不少,甚至还有载满考生的卡车经过。 倒是像是方荷这样步行过来的,少之又少,毕竟在这个年代,能念得起大学的,家境一般都不会太差。 所以当方荷穿着件素白裙子,背着简约布包,还扎着个与时代审美不符的丸子头,出现在校区内时,她就显得格外……独树一帜。 即便她有张清新脱俗的脸,可在这满城名流遍地豪绅的平京城,她的装束无异于,在脑门上刻下三个字——土包子。 此时聚集在考场外的考生人数已经过半,大家三五成群地围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地畅聊着,欢愉兴奋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但方荷一眼就注意到,这些人的扎堆方式,很是门学问啊。 首先,平京本地的考生们是不会主动搭理那些外地人的,于是京都人士分做一伙,外地考生聚成一团。 其次,这两大团伙中无疑还要再次细分,除了平京城里那些原本就相熟的富家子弟们,其他人基本按照装束打扮来区分。 穿着时髦走在潮流前端的,凑一团。 衣衫得体档次适中的,站一块儿。 不做装扮一身朴素的,大部分都在抱书复习,也有少部分在聚团儿闲聊的,瞅见方荷时,还有人跟她打招呼。 “班长!”可巧,喊她的正是三年一班的罗霞月。 方荷寻声望过去,见到她后倏然一笑,朝她走过去,“巧啊,霞月。” 这时周围已经有很多人朝她看过来了,因为刚才罗霞月喊得那声儿“班长”太大,而且这称呼放在这里,明显有些不合适。 这里是平京医大,他们这三千余名考生,最终只能留下六百人,你连校门都未必能进得来,乱喊什么班长。 有人心直口快,或者说叫口无遮拦,当即便呛了一声:“还没入学呢,就想着当班长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方荷莫名其妙地遭了众人一个白眼,甚至隐约间,她还听到有人不屑地哼骂了一声:“一群土包子!” 老实说,这种程度的话,不会对方荷造成一丝伤害,比这难听一百倍的话她都听过,她根本懒得同这些人计较。 只是当她看到罗霞月因为喊了一声“班长”而被众人鄙夷的目光凌虐,又羞愧地低下头时,方荷胸腔里噌得一下冒上来一股邪火。 “土包子?你说谁?”方荷骤然转身,准确无误地从人群中搜索到那个衣着光鲜的身影,眉目微冷朝着对方迈步而去。 似是没想到自己的低语暗骂会被人当面拆穿,这名容貌艳丽的姑娘也有些面色发红,再看到逐步向她逼近的方荷时,她不得不强撑起脸面,羞恼道:“就说你呢,怎么了?你难道不是土包子吗?” 方荷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住,掩鼻蹙眉道:“果然是你身上飘出来的臭味儿,姑娘,要说脏话请回家说,在这里会熏到别人的。” 她说着还煞有其事地拿手在面前扇了扇风,这逼真的动作带着周围的人也不自觉地退开,像是都闻到了臭味一样,用种很嫌弃的目光看了那姑娘一眼。 “你!你说少胡说八道!”姑娘越前一步,抬手指着方荷的鼻子怒道。 “别靠过来。”方荷连忙掩住口鼻,大步跳开,惊得众人也随她一起扩散开来。 姑娘这次更加羞恼了,然却是羞大于恼,手指着方荷很快就红了眼眶。 “你……你……”姑娘动也不是,骂也不是,一副受尽委屈泫然欲泣的模样,终于引得周围有人出来打抱不平。 竟还是刚才呛声方荷的那位男同学,长着一张方正的国字脸,穿着一身周整的中山装,两人似乎还是旧相识。 “我表妹出身中医世家,自小经药浴洗脉,她若会身存异味,那这平京城的世仁堂早该关门了。”这男子说着说着就走到了那姑娘身边,一副保护者的姿态,与方荷对峙。 而此时的局势,也因为他的话语发生了转折,或者准确来说,是因为听到了世仁堂,平京城数一数二的百年老字号,听说平京医大的创建人,都跟世仁堂有很深的渊源。 嗯,大门户。 刚才退开跑远的人,瞬间又围聚了回来,争先恐后地向世家千金表明立场,纷纷转首开始指责方荷。 “哪有什么味道,我们都没闻到啊。” “就是,一定是这位同学的嗅觉有问题。” “同学,这可不是小毛病啊,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 “鼻子有毛病还来考医学,你还有没有点儿良知啊!” “坚决不能让这种人进医大!” “对!取消她的考试资格!” 只不过片刻,方荷便成了众矢之的,围着她指责的人越来越多,看热闹地也越来越多。 罗霞月挤开众人来到方荷身边,看她的模样显然是已经哭过了,这会儿泪流不止地冲众人辩解道:“我们班长的嗅觉没毛病!” “你们凭什么要取消她的考试资格?” 方荷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岑天说得对,平京,不是安城。 在这里无权无势,你也就什么都不是。 方荷面色沉静地迈上前,将罗霞月拉到身后,扫了一眼众人,朗声道:“我嗅觉有没有问题,就不劳诸位费心了,自有学校的体检报告会公布答案。” 说完她又抬眸,看向对面那一双表兄妹,“在下方荷,两位怎么称呼?” 她的情绪不太分明,男子便以为她是服软想要道歉,态度瞬间又桀骜了起来,“我们的身份,凭你还不配知……” 他的话音未落,可最后一个字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了。 根本没人看清方荷的动作,她像是光影一样闪到他身边,双指扣上他的腕脉,微一用力,那身材壮硕的男子瞬间便手脚麻木,额角冷汗涔涔。 “那现在,我够资格知道了吗?”方荷的眸光阴沉,泛着无尽冷意。 全场寂然,鸦雀无声。 “不够吗?”指下用力,眼看着男子已经痛苦地面目扭曲,方荷也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她今日注定是要一战成名了,如果现在不杀鸡儆猴,那以后,恐怕什么人都敢来踩她一脚。 “喂!你快放开我表哥!”姑娘再也看不下去了,放声大喊道。 “名字。”方荷根本不搭理她,只冷冰冰地对着那男生吐了两字。 “朱江程。”声音虽然有气无力,但方荷还是听清了。 她撤手,朱江程腿一软,当即便往地上跌了下去,方荷轻轻一提又把他拉了起来,挑眉问道:“站不稳?” 语气里,有淡得像风一样的鄙夷。 朱江程恶瞪了她一眼,甩开手,咬牙低声道:“方荷是吧?我记住你了!” 方荷闻言只牵唇一笑,淡然回道:“那可记牢了。” 这一整天,都没人再来找方荷麻烦,当然,也没人主动跟她搭话。 她倒是可得自在,可是苦了罗霞月,一副如履薄冰提心吊胆的模样,方荷好磨了一番嘴皮子,才说得对方心绪渐平,能够安心入考。 一连两天紧锣密鼓的考试过后,考生们终于迎来了短暂的解放。 方荷在校门口与罗霞月分别,又亲眼看着她和家人一起离开,才放心地收回视线,准备穿越马路,返回对面小楼。 却在这时,一辆最新款的黑色别克在她面前骤然刹车,副驾位上,车窗缓慢降下,露出一张明艳夺人的玉颜。 女子侧首,一笑倾城:“方荷,好久不见。” “傅明珠?”方荷惊到目瞪口呆。 理论上,她其实应该唤对方一声“明珠姐”的。 傅明珠年长她三岁,方荷出生的时候她就已经知事了,所以她不像傅明轩一样,会那么轻易被方荷蒙骗。 傅明珠很小的时候就发现,雪姨的女儿很特别,还不会开口说话就已经能听懂人说话,捏她的脸时她会躲开,拿玩具逗她时她会翻白眼,喂食时她会自己夺勺子,再大一点能蹦能跳的时候,就开始反压她了。 傅明珠八岁之前是被方雪带大的,她跟方荷的感情,甚至要好过她这个半路来的弟弟。 但那都是小时候了,如今他们都已长大,傅明轩是她血浓于水的亲弟弟,也将是傅家未来的接班人,所以如果有一天,她要在方荷和傅明轩之间做出取舍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护弟弟。 傅明珠笑着点头,指了指汽车后座,朝方荷道:“先上车。” 方荷偏首看进去,后座里还坐着一位,面无表情的傅明轩。 短暂的四目相接后,方荷若无其事地拉开车门挤进去。 “难得见你一次,今天我做东,带你们在平京城好好玩一趟,怎么样?” 傅明轩不说话,方荷当然要说好。 一路上,傅明珠就像个打开的话匣子,眉飞色舞地跟方荷介绍这座繁华的平京城。 搞得她都想问了,这真是那位冷艳之名传遍平京的第一美人,首富之女傅明珠吗? 方荷突然有些怀疑人生,不过有傅明轩的例子在前,她还是很轻易地接受了傅明珠身上的变化。 终于到了全京都最豪华的金盛饭店,三人一同下了车,方荷仰首凝视着这座外观极尽奢华的饭店大楼,心中却只觉得难以置信——傅明珠竟然舍得下这么大的本请她吃饭? 要知道这姑娘虽然出身富贵,但却从小爱财,其抠门程度令人汗颜,请她到如此豪华的饭店用餐,委实不像是她的风格。 但是很快,方荷就明白了,有冤大头。 那候在饭店门口,西装笔挺的黑衣男子,不是傅明珠的裙下臣——三少之一的龙飞旭,又是谁? 第28章 毁容 十九岁的龙飞旭,容颜还尚未褪尽青涩,他的眉目清朗,浅笑时脸颊上会浮现出两个淡淡的酒窝,再配着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眸,周身气质便只剩下了亲和无害。 极具欺骗性的外表,但方荷这次不会再上当了,能掌控半个平京城的人,这龙飞旭也绝不会是个胸无城府之人。 但是显然,她这会儿再想遁走已经来不及了。 龙飞旭在看到佳人倩影那一刻,顿时便双目一亮,满面欢喜地迎上来:“明珠,你终于来了。” 傅明珠自下车之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一言不发浑身散发着高贵冷艳之气,闻言只轻瞥了龙飞旭一眼,转而面向身侧两人:“给你们介绍一下。”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龙啸堂少当家,龙飞旭,将来你们要在平京城里走动,可少不了要借龙少几分面子。” 说完她又侧目,瞟了一眼爱慕难收的龙飞旭,微一蹙眉,对方便立即会意,连忙上前道:“不敢当,你们既然是明珠带来的客人,那就是我龙飞旭的朋友,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方荷真是没有想到,这厮为了追个姑娘,竟然能把姿态放得这么低……果真,好样的。 然而,傅明珠却仍有不满:“什么带来的客人?” “这是我弟弟傅明轩。”她指着傅明轩说道。 “这是我妹妹方荷。”又指着方荷说道。 众人皆愣。 好在龙飞旭的反应还快些,短暂的呆滞过后,立即换上一副亲切的笑容,张口就道:“弟弟妹妹好。” 龙飞旭贯会演戏,但他刚才那一瞬的呆愣却并非假装。 傅明轩的身份他早有推断,虽然傅家还未正式对外宣布,但傅明轩三日前就已经随母搬进傅家老宅,认祖归宗那是迟早的事。 他意外的是方荷,傅明珠竟然会以妹妹的身份来介绍她。 一个傅家下人之女,何以能令主家少爷对她钟情,又与傅家千金姐妹相称?最奇怪的是,年仅十五岁又成长在安城的她,究竟是如何与岑天那样的人攀扯上关系? 龙飞旭满心疑问,盯着方荷的时间便不自觉地延长,虽然只有短短的三秒,但仍被敏锐的傅家姐弟发现了。 “原来是你,难怪看起来这么眼熟,上次舞会我们见过的,还记得吗?”龙飞旭一秒恍悟,像是刚认出她一样,神情里还带着丝欣喜。 “龙先生真是好眼力。”方荷只能干巴巴地回道。 龙飞旭再度展颜一笑,正待开口说话,却被傅明轩略冷的声音冻得张不开口了:“人都道平京三少中最属龙少用情专一,只是今日一见,才知传闻也不尽详实。” 这是明晃晃的打脸。 满京城谁人不知,平京三少俱都倾慕于京都第一美人傅明珠,三人为了争夺佳人已是反目成仇。 然而可惜,任他们三人使尽浑身解数,最终也没人能打动冰美人的芳心。 后来孙时文和周传季两位公子便逐渐放弃了追求,只有龙飞旭这一位,还在坚持不懈的奋斗。 于是就有人传,说三少之中,只有龙飞旭对傅明珠的感情,才是至真至诚,专一不二。 所以说什么舞会认识姑娘,还当着傅明珠的面,这是嫌自己机会太多? 龙飞旭满脸尴尬和委屈地看着傅明珠,他虽一言未发,但那副可怜的神情却比任何解释都更有说服力。 “行了,有话我们进去再说。”傅明珠微蹙着眉移开视线,“都站在门口算怎么回事……” 说完她便迈步离开,龙飞旭唇角一抿连忙欢喜地跟上,“明珠等等我。” 剩下傅明轩与方荷,默默地对视了一眼,无话,也一同跟进去。 金盛饭店无愧是平京城最高档的饭店,里面的装潢不仅豪华,而且极具品味,格调非凡。 龙飞旭包场,从一楼的用餐大厅直至五楼的所有厢房,除了他们四人及百余名侍者之外,全都空无一人。 如此大的阵仗当然不会是为了方荷而设,虽然傅明珠是以请她吃饭为名带她进来,但方荷却知道,今日这主角不是她。 傅家要将傅明轩的身份公之于众,首先要打招呼的,就一定是龙啸堂,而这件事由傅明珠出面再合适不过。 也许明天,平京城内就会有各种流言传出,等到消息传得满城沸扬时,也将是傅家为傅明轩正名之时。 方荷垂首,走在队伍的最尾处,盯着楼梯高处傅明珠的背影微微怅然,这姑娘真是长大了,都懂得给她敲警钟了。 今日这场晚宴,方荷其实连个配角都算不上,因为她的戏份在门口时就已经结束了。 傅明珠肯与她姐妹相称,又明言请龙啸堂照拂她,说得好听些,这叫顾念旧情,可说得明白点,这就是在提点她,要与傅明轩保持该有的距离。 不要妨碍到他,光耀地回归傅家。 以后所有关于少爷傅明轩,和丫鬟方荷的传闻,就都将被解读为——他们情同兄妹。 说不清心底什么感觉,也许站在傅明珠的立场上她完全可以理解,她只是想保护弟弟而已。 只是当防备的对象是她自己时,方荷却也真心难过——想要保护傅明轩的,并不是只有你傅明珠而已。 脚下的台阶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方荷麻木地抬脚落脚,根本不记得自己究竟上了几层楼。 直到她脑袋险些撞上傅明轩的腰,她才发现对方已经停下来,她连忙止步,堪堪稳住身形。 傅明轩已经转过身来,伸手扶住她肩膀,轻唤她名字:“方荷?” 她仰首,看进他浓墨般的眼眸里,“我没事。” “嗯。”凝视她许久之后,傅明轩只淡淡地回了一字。 两人继续上楼,但傅明轩这次却没再迁就她的步速,蹭蹭两步便消失在了楼梯转角。 片刻后,方荷终于磨磨蹭蹭地到达顶楼,露天台。 楼顶上布满了鲜花彩灯,另有乐队伴奏,一张长长的白色餐桌两旁,傅明珠与龙飞旭已经就坐。 而傅明轩却长腿交叠,侧倚在栏杆处,看到方荷露面他才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下次别让我等太久。” 方荷只能无奈垂下头,她不是慢,她是压根不想上来。 少年纤长的手突然覆盖上她的手掌,他的声音几不可闻:“以后如果我走得快了,你一定要记得,快点追上来。” 感受到手背上逐渐收紧的力道,方荷惊诧地抬首,一不小心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然而却只有一瞬,他又很快偏转过脸,折身走向餐桌前入席。 方荷最后落座,可也没人因为她的迟缓而生气,龙飞旭正在与傅明珠笑聊着,待四人俱都落座他才一抬手,示意侍者们上餐。 每一盘菜肴都由银色的圆盖倒扣着,由于餐桌太大,各色菜肴都上了四份,分别搁置在他们面前。 上菜完毕,侍者们揭开圆盖退下,但仍有一人不曾离开,候在餐桌边,且两手带着白色手套。 方荷诧异不解地目光落在那人手上,以及他身前放在小餐车里的四瓶红酒,还有很大号的火柴。 “这是金盛饭店的招牌菜,名叫火焰山,先在厚冰堆上铺满鱼片,再在冰山四周浇洒一圈红酒,最后引火点燃。”龙飞旭坐在方荷对面,瞧见她的疑惑便出言解释。 言罢他又示意侍者浇酒点火,先从他的餐盘开始,火焰一跃而起,映衬着中间的小冰山也微微泛红,确有几分火焰山的模样。 方荷两世为人,这样的菜肴于她而言根本算不上稀罕,她奇怪的是,那名侍者的手…… 火焰山已经点过两盘,点到第三盘时,侍者越过了傅明轩来到她身边,方荷终于有机会看清,那名侍者的手,断指。 尽管有掩在手套中的假肢,但方荷毕竟是医学出身,他的指关节不对,方荷一眼就注意到了。 火焰很快点燃,侍者离开了方荷的位置,来到傅明轩身边,打开最后一瓶红酒,浇洒在餐盘上,点火。 气味不对。 “小心!”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方荷本能地跃起,一把将傅明轩推开。 伴随着一声爆炸响起,她也被火浪掀翻在地,仰面朝上,脸部铺天盖地的焦灼感开始吞噬她的意识。 好像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但她已经听不清楚了,脑海里最后的记忆,是一声枪响。 奇怪她昏晕之前,想的不是自己会不会毁容。 而是她这么舍己为人,是不是爱上傅明轩了? 第29章 THEBACK 金盛饭店发生的这场事故,没到次日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平京警署接到饭店报案后,当即便出派警力封锁现场,总警司亲自委派手下的得力干将,来调查此案。 显然,今日这场事故并非意外,而是一桩由人为策划,并且布置精细的暗杀,至于暗杀对象,毋庸置疑就是即将回归傅家的傅明轩。 不过好在爆炸发生的时候,方荷早有察觉及时推开了傅明轩,那凶手虽然算得精准,但浇洒在盘中的易爆液体数量却不多。 所以这场爆炸的威力,也仅限于能在傅明轩未有防备时给他致命一击,若他已有防备的话,大概也能伤毁到他的容貌,或者导致他失明等。 而无论是哪一样,都能令傅明轩再也登不上高位,令傅家权势一落千丈。 其实这件案子并不难查,只是对警署人员而言有些棘手。 作案凶手,也就是那名断指的侍者,在逃窜之时已经被龙飞旭当场击毙,不过此人的身份却很快被证实,他也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据说每接一单人命生意,起价最低也要一万,于是便有外号“断指万”。 能请得起这种角色的幕后主使,恐怕也不会是什么无名之辈,再者平京城虽大,其实也藏不住多少*。 孙周两家握着军权,手里有兵,各占半壁江山,傅家富可敌国,且从事黑火交易,而龙家,帮派势力遍布全国,情报网极端强大。 这些年四大家族之间明争暗斗不断,表面看上去一派温馨和睦,可私底下的一切交往还不都是为了利益。 平京盛传,孙周龙三家的公子皆对傅家千金一往情深,为争夺美人不惜兄弟反目,可其实,还不都是因为傅国强没儿子,三大家族都想吞下傅家这块肥肉。 再说如今,突然冒出个傅明轩,其他三大家族哪个都有作案动机。 孙周两家的嫌疑最大,因为军方势力要养兵,不仅需要投入巨额财力,还需要配备先进武器,所以作为首富又从事黑火交易的傅家,自然会这两家觊觎。 但也不排除龙家作案的可能,毕竟雇请江湖杀手这种行为,更像是龙啸堂的行事作风。 别看这晚宴是龙飞旭摆的,指不定就是他贼喊捉贼,金盛饭店可是龙啸堂的场子,哪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混进来的? 即便是“断指万”当真手段了得,能够掩人耳目混进金盛饭店,那他又怎么知道宴请的菜单中会有火焰山这道菜? 还有,龙飞旭那一枪打得可谓是技巧高超,正中“断指万”的右膝窝,令他不偏不倚地扑倒在玻璃灯盏上,被灯杆贯穿心室,看似意外,实则太过巧合。 所以即便这杀手不是龙家雇来的,可要说龙飞旭对此毫不知情,那也绝无可能。 最大的可能就是,这桩案子里有人运筹帷幄,有人顺水推舟,还有人坐山观虎斗。 总之这桩案子没法查,无论是三大家族的哪一家,他们警署都得罪不起。 更何况事故之后,当事人已经全部离场,似乎也没有很在意案情,而是全身心都关注在伤者身上了,也许那真凶的身份,他们早已心知肚明,这案子警方只要装个样子查一查就可以了。 警方这边的调查还在进行中,金盛饭店门口就已经堵满了记者,不过他们关心的却不是案情,而是那位被伤到的姑娘,不知究竟何许人也,竟引得傅家姐弟与龙三少如此看重,个个大惊失色,慌张不已地将她送医。 只是伤成那个样子,头发被烧焦一半,面部肌肤脱皮缩水,双手更是血肉模糊,就算能侥幸捡回一条命,恐怕也要容貌尽毁了吧。 明日头条,方荷少不了要当回主角。 而现在,她刚被送进了平京城最好的医院,由全京都最好的外科大夫和皮肤科大夫共同诊治。 只是结果,却不尽人意,连经一夜的诊治之后,主治医师连同若干医护人员终于走出了手术室。 彻夜守在门外的傅明轩当即便迎上去,紧张地声线都在颤抖:“医生,她怎么样了?” 老医生也是上了岁数的人,他每天都在面对神情崩溃的患者家属,通宵做完手术正疲惫不堪,根本无暇顾及傅明轩的情绪,平铺直叙回道:“目前进展还算顺利,伤者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只是她的伤势严重,面部肌肤伤及真皮层,即便治愈日后也会留下瘢痕。” “至于她的双手,情况更糟一些,因为爆炸时她曾以双手掩面,所以导致部分肌肤组织出现了炭化,尤其十指关节处的表皮覆盖组织,已经完全坏死。” “目前最理想的治疗效果,就是清除部分坏死皮肤,尽量保住她的双手,但是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她的手可能会丧失活动能力。” 简而言之,就是容貌要毁,双手会废。 傅明轩脸上血色褪尽,到最后惨白如纸,终于听得医生把话讲完,可他却完全不能接受:“不可以!她的手不能有事,治好她听见没有!” 这大约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失态。 傅明轩猛然上前,双手揪起对方的衣领,疯狂咆哮道:“治好她!” 她还想成为名扬天下成为一代名医。 她的人生都还没有开始,怎么能在这里跌倒。 “明轩你冷静点。”傅明珠的神情也带着痛,只是眉目依然清明,她的声音悲痛语句却理智客观:“放开大夫吧,他们已经尽力了。” 老医生被他的动作惊吓到,这会儿早已慌了神,医院里不是没有发生过,病患家属对医生下狠手的事。 听到有人给他说情后连忙附和:“是啊是啊,我们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所有药物都是国内最好的。” “国内最好?”傅明轩将对方的衣领攥得更紧,一把拉近自己跟前,严声质问道:“为什么不是全世界最好?你尽的最大努力在哪呢?啊?” 最后一把将人甩开,傅明轩的眸底全是怒意,这次连傅明珠也劝不住了,她只好朝一旁沉默不语的龙飞旭求助。 后者在接收到她的眼神后却仍是怔愣了许久,龙飞旭到现在,都还觉得难以置信。 一直以来在他眼里的方荷,不止神秘,而且不可思议。 她该是一个,会带给人千般意外的奇女子,但他却没想到,她带来的意外,会是这样的意外。 龙飞旭真的无法想象,她容貌尽失双手成残的模样。 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觉,有惋惜,也有心痛,但更多的,是抗拒。 他不相信,他想这故事一定还会有转机,老天不会就这样残忍地摧毁她的人生。 “去请院长过来。”龙飞旭终于开口,却是对着身侧的随从吩咐。 老医生被傅明轩恐吓过后就一直神情瑟瑟,正琢磨着派人去请院长呢,没想到他们竟然主动去找了,老医生顿时便安了心,又站得离傅明轩远了些。 院长来得很快,路上也听人讲了大致情况,到底是久经风霜的掌权人,心中很快有了主意。 视线在三人身上粗粗一扫,院长便直奔龙飞旭而去,简单地打过招呼,院长又态度诚恳地向他们道歉:“未能替伤者减轻痛苦,确实是我们的失职……” 龙飞旭出言打断他:“院长言重了,我朋友的伤势我心中有数,此事怪不得你们,只是有件事还请院长能如实相告。” “龙少请说。”院长郑重回道。 “我朋友的伤,究竟还没有希望治愈,哪怕是一分一毫的机会,也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尝试,还请院长能指条明路。” 他说的都是真心话,龙飞旭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更准确来说,他是个极为冷漠的人,从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只是现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特别坚持地,愿意不惜任何代价地去救方荷。 院长来之前就已经想好对策,他这会儿只假装思索了一瞬,便郑重其事道:“还有一个办法,你们不妨一试。” “什么办法?”傅明轩最显得激动,当即便追问道。 院长原本不认识他,但方才却听到傅明珠唤他的名字,再联想到两人的举止亲密,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傅家的小少爷?看来这平京城,又要不安生了。 院长定下心思,不疾不徐地回道:“目前国内最先进医疗设备和最顶级的医疗团队,都在我们医院了,如果是连我们也无法彻底医治的病人,你们就只能送她去国外了。” “不过据我所知,那些闻名国际的大医院,其实也并没有比我们高超太多,你们去了恐怕也是枉然。” “反倒是近来,在米国本土出现了一家名叫‘theback’的跨国医药集团,名取回魂还生之意,专攻各类疑难杂症。” “短短月余时间,该医药集团便创下了数百件史无前例的医学奇迹,更有甚者,说他们的医术能断肢重生,能改容换貌,还能移心换脏,而他们药物,更有起死回生之效。” “但是有一点,theback的收费价格异常昂贵,客户群体俱是国外的豪商巨头,在国内鲜少有人能买得起他们的药,更别说想请动他们的医生诊病,曾也有国外的大财阀求治成功过,但代价却是——散尽家财。” “所以这样的希望……不知你们……还要不要尝试?” 第30章 清醒 与此同时的东湖小岛,小楼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本该于昨日考完试之后就返回小楼的方荷,竟然彻夜未归。 管家不敢轻视此事,已于凌晨时分将消息传送到了国外,彼时的岑天正在主持集团会议,收到电报后立即中止了会议,回复管家:“你现在马上联络米国驻华大使馆,以我的名义委托他们出派找人,电传平京所有媒体重金寻人,最后别忘了,去警署报案,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这一晚有很多人被电话吵醒,也有很多人不得不半夜起来忙碌。 经过多方了解,人们很快便将金盛饭店爆炸事件中的伤者,和这位外籍财阀要找的姑娘联系到了一起。 管家收到消息后立即前往平京医院确认,然而手术室已经被龙啸堂的人隔离控制起来,管家只好再次求助岑天,但是这次,岑天收到电报之后却没有再回复。 他正在大洋彼岸的会议室里,继续之前被中止的会议。 底下坐着的是theback集团全体核心成员,以及来自全世界的富豪名流,这次会议的内容只有一条,岑天要将他一手创立起来的theback以股份制形式抛售,而他本人则只保留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从此从集团唯一领导人退居为股东,不再参与集团的运营。 收到电报时会议正进行到关键处,那就是集团股份的售价,两方人士正在就价格问题展开激烈讨论。 岑天收回落在纸上的视线,抬眸起身,拍板定案道:“deal.” 众人皆是错愕不已地看着他,难以置信——theback的股份会以这样的价格成交。 他们怔愣住,还有人不可思议地问了句:“really?” 岑天没理会,招手示意助理过来,准备合同给新股东们签字。 而他自己则直接离场,带上theback的精英医疗团队乘坐私人飞机片刻不停地返回中国。 飞机落地的时候,平京城也才刚迎来破晓,岑天一行人数近百,而且大部分是西方面孔,一进入医院就成了众人焦点。 尤其是当他们撞上龙啸堂的人时,对方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亮了枪。 岑天这会儿心情本就不好,若不是顾及到龙飞旭跟方荷的那点儿血脉关系,他真想一巴掌呼他个半身不遂。 “麻醉他们。”岑天冷冷地吩咐道。 他语音落下的同时,看守在楼梯口的喽啰们也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甚至连呼救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一行人就这样畅通无阻地进入了手术区。 这时的傅明轩,正神情凝重地对着院长道:“多谢院长相告,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不会放弃。” “事不宜迟,我现在马上安排飞机前往米国,转机时的看护工作就请院长……” “不必了。”岑天悄无声息地出现,又骤然出声打断他们。 众人闻声转身,面带诧异地看向他,随着岑天现身,他身后跟随的洋大夫们也手提着银色箱盒涌上来,脚下不停地朝着手术室直奔而来。 傅明轩微一皱眉,迈步上前道:“岑先生这是何意?”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冷哼。 岑天径直越过他,走到院长跟前,态度难得诚恳:“我是theback的创始人岑天,里面的伤者是我徒弟,现在想借你地方一用,还望院长能行个方便。” 院长从看清那些银色箱盒上的标志时就已经惊呆了,再听完岑天的自我介绍后,彻底懵了:“啊?” “借用一下你的手术室。”岑天再度重复道。 方荷的情况并不适合转院移动,而且就国内来说,也没有比平京医院更好的地方。 院长的目光还流连在他身后,那些他只在各大期刊报纸上见过照片的名医圣手们,他今天竟然全都见到活人了。 岑天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侧目给手下人递去一个眼神,领头的白衣大夫微一点头,带着副手助手们推开了手术室的门。 “多谢院长。”岑天自顾自地道了声谢,也抬步跟进手术室。 里面的指示灯很快亮起,表示此刻正在手术中。 楼道里异常安静,傅明轩满面凝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房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龙飞旭全程沉默中,他的预感应验了,方荷的病情果然出现了转机,也果然,很令他意外。 龙啸堂最新的消息,只查到岑天来自米国,是个海归华侨,刚在平京城买下了包括东湖在内的万亩田地,意欲建造一所大学。 更多详细信息他们就挖不到了,毕竟龙啸堂势力虽大,却也越不过江海将手伸到国外去。 龙飞旭曾经想过,岑天此人一定是背景极深且能力过人,可他却没有想到,对方竟强大到如斯地步。 好在这样的人只在商场纵横,他若是入政从军,那这天下局面…… 傅明珠的注意力从未离开过两人,看着他们面色愈发绷紧,神情从担忧逐渐过渡到凝肃。 那是面对强者时,无可避免的忌惮。 她想关于方荷,也许她要重新认识了。 三日过去,方荷终于从麻醉状态中清醒,她轻颤着睫毛睁开眼,入目便是一道颀长的背影站在落地窗前,绯色窗帘被风微微卷起,萦荡在他身侧。 “岑……”太久没有说话,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岑天闻声转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可算是醒了。” 地球人的抵抗力实在太弱了。 迈步走到她跟前,岑天动作熟练地戴上手套取药制剂,最后凝成一粒药丸凑近她嘴边:“张嘴。” 方荷依言张口将药丸吞下,又朝着岑天使劲眨了眨眼,示意他赶紧给倒杯水,那药丸太苦了,她的口腔也很干。 然而可惜,岑天看不懂,毕竟他从来没有试过,吃药的时候再喝口水。 可见她一直眨眼,岑天便凝眉问道:“眼睛不舒服吗?” 说着他又弯身,凑近到方荷裹满绷带的脸,神色认真地察看着她的眼睛,以及,她眼睛里的情绪。 从焦急,到无语,再到怔愣,又到感动,最后怔然。 真是丰富多彩。 岑天面无表情地直起身,“眼睛没毛病,你乱眨什么?” 方荷凝视着他没说话,一开始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的眼底微红,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过的样子。 直到他凑近过来,方荷才看清,他眼底布满血丝。 一定是专程赶回来看她的! “你要是再用这种眼光看我,我可就要怀疑,你是不是爱上我了?”岑天突然牵唇一笑,抱臂朝她问道。 方荷闻言两眼一翻,低声嘟哝道:“你少自恋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经此一事她算是明白了,生死关头她都能为了傅明轩,毅然决然地挺身而出…… 傅明轩于她,可能早已是超越竹马的存在,毕竟十年朝夕,滴水也该石穿了。 只是如今……方荷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被包裹成粽子一样的双手,神色黯然。 她也是大夫,自己伤情如何,根本无需再去询问,面部轻度烧伤,可能会留下瘢痕,但双手……没救了。 “啪!”毫无征兆地,岑天突然一巴掌呼她手上,方荷当即便扯着嗓子嚎了起来:“啊——” “你神经病啊!我手都废了你还打我!”嚎着嚎着她又哭了起来,似在发泄般嚎啕大哭。 岑天静默地站在一旁,表情冷冷地看着她哭,心情也不知为何有些郁闷。 直到她的呜咽声渐止,岑天才淡淡地开口:“疼吗?” 他问的是她手上挨的那巴掌。 方荷一怔,眼里还噙着泪花,呆愣愣地看向自己的双手,点头:“疼。” 可是为什么会疼呢?皮肤都炭化了,怎么还会有知觉呢! 接下来的半天,方荷从谷底飞向了云端。 医生来给她拆绷带,脸,吹弹可破,手,完好无损。 她抱着镜子兴奋了半晌,终于抬首,可病房里却不见了那个身影,问向医生:“岑先生呢?” “岑先生已经返回米国了,他说小姐也可以出院了。”医生微笑着回她。 第31章 心事 岑天走了,竟然连声招呼都没打。 方荷微滞,思绪也开始缓慢回归,岑天曾经提说过,他在海外从事药品研制行业,并以此敛聚了巨额财富,东湖小楼里有一套先进完善的医疗设备,而且岑天他本身也医术惊人。 所以在这个年代,能够救治她并且愿意出手的人……大概,也许,可能,就是岑天。 “医生,请问我的手术,是谁为我做的?”方荷仰首,目光定定地望向对方,等待确认心中的答案。 大夫闻言有些意外:“你不知道?” 方荷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没人告诉过我。” “是岑先生亲自主刀,另外还有很多世界一流的知名医生从旁辅佐,小姐的手术可是整整进行了三天三夜都没有休歇,说实话,像这样超强度高难度的手术,我从医这么多年还是初次遇见。” 大夫的语气愈发崇敬,最后感慨道:“这个theback集团的医疗水平,果真是不负盛名。” 话题结束,大夫见她半天不语像是陷入了沉思,便也知趣地没再继续言语,拆解完绷带后悄然离开。 病房里只剩下方荷一人,角桌上叠放着崭新的衣衫和背包,旁边摆着鞋帽,方荷伸手摸了摸自己半秃的长发,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岑天没有不告而别,她这会儿说不定还能问问他——你们公司卖不卖生发速效药? 方荷走神这一空档,也已经穿戴完毕,对着窗户玻璃一照,连自己也惊呆了——岑天的审美,真是好独特。 该怎么形容她的装扮呢,一个字,帅!银色轻薄的衣裤,顶级衣衫的质地,潇洒利落的剪裁,既能将她身躯的纤细完美呈现,又丝毫不会显得柔弱。 方荷很满意这副装扮,尤其是头上那顶鸭舌帽,帽檐堪堪与她的眉眼齐平,只露出精致的下巴,给人以无限神秘感。 相信如果她现在走在大街上,连四人组的小伙伴都未必能认出她了。 方荷按捺住蠢蠢欲试的心情,老实呆在病房里,等待管家前去办理出院手续。 她才在平京城呆了六天,其中就有三天是在昏迷中渡过的,她身上还肩负着考察平京行情,谋划未来生计的重任,但是如今,这些都不及岑天的事情重要。 对方几次三番地救她性命,着实令她感动又无措,唯一能想到报答他的方法,就是尽快帮他把大脑中的植入物取出来。 所以方荷什么事也不打算做了,准备回东湖小楼闭个短关,苦练一番医术。 方荷暗暗定下决心,不知觉时间已经流走半个小时,而前去办理出院手续的管家竟然还没回来。 如今这平京城给她的感觉就似龙潭虎穴,方荷是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 伸手将帽檐微微压下,又背上低调的黑色皮包,方荷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房门。 而当她终于走出病房又转身抬眼的刹那,入眼的第一幕,差点儿把她惊呆。 不远处的楼道里,两侧连椅上各坐了三人,左侧依次是孙壕,陈茵薇和胖姜,而右侧也是傅明轩,傅明珠以及龙飞旭。 孙壕这边站着一排整齐的士兵,傅明轩这边也有一串儿来自龙啸堂的江湖打手。 两方人马对峙着,楼道里尽是剑拔弩张的气氛,然而却无人胆敢动作,因为这里还有一拨人——岑天留下的雇佣兵,将众人拦在了十米之外。 他们人数虽少,仅有八人而已,但个个身材高大,外表全副武装并且配备的枪.械威力看起来就很霸道。 倒是管家一副文质彬彬恭顺有礼的样子,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身,上前弯身行礼道:“小姐,事情都已办妥,可要现在回府?” “稍等。”方荷淡淡回道,这种被人称之为小姐的感觉……还真是不能习惯。 越过管家和那八名酷炫的雇佣兵,方荷径直走到了六人之中,他们早已从连椅上起身,然而面部表情却不一。 诚然,此刻的方荷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惊艳,带着丝神秘和遥远,但是接下来众人的表情就不一样了。 傅明轩怔然地看着她,惊叹过后,眼底浮现出愧疚和心疼,旁若无人地走近她,又动作迟缓地想要握住她的双手:“你……还好吗?” 然而,对面的陈茵薇却是快他一步,扑进方荷怀里,声音里带着泪腔:“你快吓死我了你知道吗?报纸上都在说你毁容了。” 这媒体的关注点还真是特别,她明明手伤得最严重。 方荷安慰地拍拍她肩膀:“已经没事了,别哭了啊,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说着她还右转了一下帽檐,将脸完全暴露出来,顺势又翻了翻手掌给她看:“一点伤痕都没有。” 其他人也跟着凑过来,将方荷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孙壕他们只是听到了些传闻,并未亲眼见过方荷的伤势,所以他们这会儿的神情,更多的是种安心,巨石落地的感觉。 而傅明珠与龙飞旭则不然,他们亲眼目睹方荷被爆炸火浪吞噬,也亲眼见到过她的恐怖伤情,记得她三天前一团焦黑的模样,自然也很难相信,她现在安然无恙。 “方荷,你真的不需要再住几天医院吗?”傅明珠的担忧不似做伪,她与方荷毕竟还有年少时的情意,再说她这次受伤也是为救傅明轩。 “放心吧,我现在健康地很。”方荷回得很坦然,对于之前那点芥蒂早就烟消云散。 站在一旁的龙飞旭顺势接话:“恭喜方小姐伤势痊愈。”他的声音温和,面上带着温暖的浅笑。 “谢谢关心。”方荷也礼貌地微笑着回他,只是语气里仍有股淡淡的疏离。 而龙飞旭却似毫无察觉般,接过随从手中的精致木匣又递向方荷, 脸上写满真诚和歉意:“我今天来,是特意来向你致歉的,方小姐在龙啸堂的场子里出了意外,在下虽无害人之心,但却有失察之过,无论如何我龙啸堂都会负责到底。” “一份小礼物,还请方小姐笑纳。” 出院还有礼物收,这个方荷倒是没有想到,虽然对于龙飞旭这个人她还有些避讳,但如今这里这么多人,她若是明言拒绝,可能还会显得太刻意,令人生疑。 方荷笑意不变,接过他的木匣,“这份礼物我收下了,受伤的事龙先生不必放在心上,都过去了。” 龙飞旭的唇角还没来得及牵起,一旁沉默着的孙壕便强势回击,痛快补刀:“没错,礼物和歉意我们都收下了,其他的你就甭惦记了。” 方荷微微侧目,几不可察地朝他弯了下唇角,果然还是她的小伙伴们最知她的心。 可傅明轩却不乐意了,孙壕竟然还敢口口声声地自称“我们”,看来是军政处的凉茶灌得太少,谈话还没给他谈开窍。 “方荷。”傅明轩强势把人拉近身边,俯首低声道:“既然没事了就跟我回家吧,你出来这么久,雪姨很担心你。” 一句话打中她的三寸,方荷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我受伤住院的事,我妈知道了?” “差不多全平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至于傅公馆的人,你觉得呢?”傅明轩不答反问。 方荷整个人都蔫巴了,开始纠结,到底是先回家还是直接东湖闭关。 管家是个人精,听到这会儿也什么都明白了,“小姐,先生离开之前有交代,若是小姐居住府里不方便的话,就要我们举家搬迁,一切以小姐为重。”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透露先生是谁,也没说府邸究竟在哪,更没明说这个举家搬迁,指的是转移地下实验室。 方荷深看了管家一眼,她想这个人一定就是岑天的心腹了,毕竟小楼里的一切事物都是他在打理。 “既然如此,那就搬吧。”方荷并未犹豫,直接一锤定音道。 其实到这个时候,在场的除了龙飞旭之外,其他五人都还没从方荷的身份变化中反应过来。 尤其是胖姜,四人组中除了方荷就属他的出身最一般,家里是开饭庄的,搁在安城算小富,可放到四大家族面前,那就是底层中的底层。 他其实并不是个爱攀交的人,会与市长千金及名门贵子成为朋友,也都是因为方荷,这个丫鬟出身的姑娘,逐渐让他相信——也许人与人之间,身份尊卑并没有那么重要。 既然最没有出身的方荷,都可以看不上孙壕,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喜欢陈茵薇呢? 于是他悄悄放肆了,不仅明着跟孙壕抬杠作对,还偷偷地暗恋了陈茵薇。 可如今,他想他可能错了。 方荷从小就那么优秀,是为什么呢?她有一个了不起的师父。 方荷现在成了全平京的名人,连四大家族的人也要对她礼让三分,又是为什么呢?她有一个了不起的师父。 方荷才是,他们当中最有背景的那个。 孙壕将来会成为一名军官,陈茵薇考了美术学院,而方荷去考了医科大学,只有他,没有任何出息地只能接管家里的饭庄。 那些从前的放肆,他是不是都该收回了? “我要回安城了,你们谁要一起?”方荷重新将帽檐压下,逡视他们一周后问道。 孙壕依然是流痞的语气道:“平京城我还没玩够呢,等我玩腻了再回。” 其实他没有说的是,孙周两家现在闹得正狠,矛盾已经从安城转移到了平京,别说是现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可能都脱不开身。 陈茵薇满脸嫌弃地侧了他一眼,心中悔恨不已——她真是疯了才会为孙壕这种浪荡公子哥儿担心,消失了大半个月,竟然是在平京城里玩! 孙壕与她自幼相识,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都能懂,只是如今,他无从解释,挑眉看向胖姜,打断了他的失神:“胖姜,你回不回安城?不回的话留平京陪我玩呗。” 胖姜莫名地苦笑了一下:“孙哥你就别逗我了,家里饭庄还等着我接手呢。” “嘁——真没劲。”孙壕嘟哝了一声,又朝方荷道:“病号我也瞧过了,要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若是放在以前,孙壕一定不会说这样的话,他对方荷的态度真的变了。 方荷闻言会心一笑,瞥了一眼陈茵薇,以及她鼓囊囊的包,“好像某人忘了什么事?” 陈茵薇脸一红,揣在包里的同学赠言和毕业照片也变得愈发烫手。 孙壕只扫她一眼就悟了,两眼放光又一脸坏笑地凑近她:“包里装的什么宝贝?给小爷看看。” “跟你没关系!”陈茵薇捂着包后退,孙壕便步步紧逼,可他又不动手去抢,直到把人逼得没影了,他带来的士兵们也跟着撤离了。 龙飞旭竟然看得笑了起来,俯身在傅明珠耳旁低语了几句,后者霎时便羞红了面颊,方荷正看得惊奇,可才三秒过后,傅明珠就已经面色如常地跟方荷辞别了。 龙飞旭也跟着走了,又带走一众手下。 只剩下胖姜和傅明轩了。 “算了,我还是自己走吧。”胖姜静静地瞅了他们一眼,又默默地转身离开。 没有碍眼的第三人打扰,傅明轩当然乐得自在,可方荷盯着胖姜的背影却感觉怪怪的,“他好像有心事。” 傅明轩偏移半步,挡住她的视线,夺回她的注意力,面带幽怨道:“我也有心事。” 终于牵到她的手,傅明轩毫不客气地拉着她捂上自己心口,“很多很严重……” 方荷一怔,倏尔笑开,唇才半启还没来得及发音,身后就传来管家一本正经的插话:“小姐,咱府上各类药品一应俱全,这位公子若是身体不适,不妨让老夫给他开剂药。” 先生说了,看谁不爽,就喂他吃药。 第32章 人性 金盛饭店的这场爆炸事故,就如同□□一般,引爆出更加惊人的□□。 首当其冲的,便是傅明轩的身份。 其实早在一周前,杜瑾溪带着傅明轩大张旗鼓地搬进平京傅宅时,京里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就开始暗中调查这一双母子了,譬如孙周龙三大家族,他们早已确认傅明轩的身份。 所以后来才会出了这么一场暗杀的戏码,无论成与不成,至少也能傅家的挫一挫锐气,得叫傅国强知道—— 即便他儿子藏得严实,即便他能平安长大,可只要他暴露出来了,将来还能不能活下去,都仍是未知数,该收敛的时候,就不要太嚣张。 这幕后之人下得一盘好棋,自以为将京中局势玩弄于股掌,却没想到,这饭店顶楼一炸,倒给自己炸出个大麻烦来。 谁又能想到,傅明轩身边随便带着的丫头,竟会是theback的创始人——米国华侨岑天的徒弟。 事实上,对于这家跨国集团,国内早先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反倒是有关岑天本人,平京和安城都有些消息,然而并不瞩目,大抵是说,岑天要在国内建立一所高校,并且圈买了东湖近万亩田地。 初时,这场事件也曾引得平京城的权贵们关注过几天,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建筑工地突然停了工,岑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们便纷纷猜测——这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富少爷,凭着家中有几个大钱,就一腔热血地跑回国,想要大干一番事业,而最后却只导了一场闹剧。 总之,这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华侨青年,并没有在京都人士心目中,留下太深的印象。 直到现在,一个震惊全世界的消息传进国内——全球医药行业中最顶级的跨国集团theback,宣布出售其百分之七十的股份,给来自世界各地的三十二名政客财阀等各类名流人士。 该消息并未提及岑天,但与此同时,平京医院却又传出一则震惊全城的消息——theback的创始人岑天,带领其手下的精英团队,在平京医院完成了一场堪称医学奇迹的手术。 事情进展到这里,只要是脑子还不算太笨的人都能明白,那岑天绝不是失败落跑的热血青年,而是随手就能翻云覆雨的壮志之士,他在平京圈地,又卖掉海外的股份,这番行径已经充分说明他是在动真格的。 即将再度回归国内。 那么问题来了,以后这平京城,还有四大家族的位置吗? 论财力,岑天敛聚的是世界财富,口袋对准资本家们。 论人脉,但凡是theback中的股东成员,哪个不是抖抖脚就能晃晃山的角色。 论战力,这个目前还不好说…… 外面的风风雨雨,方荷是毫不知情,自那天傅明轩送她回了安城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踏出过傅公馆半步。 啊,不对,严格来说,这里已经不叫傅公馆了,房子的新主人,是方雪。 据公馆仆人们说,这是傅老爷的意思,念在她为傅家尽心多年,这公馆就送予她养老了。 但其实真相是——这座公馆已被岑天买下,顶层三楼书房被改建成了实验室,方荷每天都泡在里面。 馆里的仆人都没换,但三楼却已成了禁区,甚至连方雪,都从未迈入过那里。 傅国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十几年前就已经领教过了,这公馆是如何挂上她名字的,方雪也心知肚明,全是因为她女儿。 方荷从小就跟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她这个当娘的不是没有怀疑过,然而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与相依为命,让她渐渐放下了对方荷的探究。 直到不久之前,那个自称是方荷师父的神秘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他的话并不多,却字字落在她心上:“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却有无人敢推的墙。” 有关方荷的身世,有关十几年的旧事,那些都是纸包不住的火。 只要有心去查,就什么秘密都藏不住,她不想方荷也步她后尘,成为那些人阴谋算计的棋子。 所以她才会千方百计地,阻止方荷靠近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只是如今看来,方荷的命运,将注定不会安宁了。 她若想不被人欺凌,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轻易就能将对方踩在脚下。 “而我,终将成就她,成为无人敢推的墙。”岑天用平淡无奇的声音,吐露着惊人的话语。 可不知为何,那时候的方雪,竟然莫名地信服了,以致于当她听到傅公馆已经过户到她名下时,方雪没有丝毫地惊讶,甚至要求所有下人,都不准登上顶层三楼。 七月来临的时候,方荷的手术刀已经练得炉火纯青,而小半个月没露面的管家也很适时地出现。 三楼,门铃“滴滴”地响了两声。 方荷一拉开门,就看见管家推着装药用的小车,车上叠放着六个银色的方盒子,长宽约三十厘米的样子。 “赵叔?你这是?”方荷并未侧身让他进门,因为所有关于手术实验的事都是保密的,只有她和岑天知道。 实验*——那些小猴子,都是从海外直接空运过来的,并且装在特殊箱子里,从外面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而她实验结束后的产生的废弃物,也是同样的办法处理,全部再装箱运回米国。 执行这件事的人每回都不一样,看着像是雇佣兵之类的,像管家这样亲自来送资源的,这还是头一次。 管家笑得很开心,眼角的笑纹都叠了好几层:“先生说这是最后一次送箱了,等小姐把材料用完了,他就会回来了。” 七月正热的天,方荷身后是有温控设备的实验室,面前是有些闷闷热的厅室,而当她听完管家的话之后,竟是不自觉地打了好几个寒颤,落在箱盒上的目光迅速收回,声音也变得有些哆嗦:“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哎!”赵管家痛快地应了一声,微有些粗糙的大掌拍在其中一只银盒上,“小姐,您可一定要加油!” 尽管把这些材料用完,先生他就会回来了! 方荷被他的动作一惊吓,半条命都快吓没了,扶住门框脸色煞白地点了点头。 赵管家虽然注意到了她的神情,但却没多想,只当她是学习太过劳累,又突然接到一堆作业,猛然间有些受不了而已。 他表示完全可以理解,像小姐这个年纪,在刚考上医科大学的前一个假期,本该是痛快玩乐的,却被国外隔着几重海洋的师父逼迫着学习。 也挺……没人性的。 赵管家双手背后,微偻着腰,摇头晃脑地走了。 方荷表情狰狞地推着小车进了实验室,手触到推杆的时候就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不用怀疑,这六只箱子里装着的,一定是死人头。 她见过死尸,也剖过尸体标本,可抱着光秃秃的死人头来研究,这口味不是一般重啊。 岑天到底在想什么呢,送六具完整的尸体来不行吗,给她六个人头是不是也太变态了? 方荷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给自己壮足胆,打开了其中的一只箱子。 “啊——”方荷尖叫着倒退,两步就叠坐在地上,看着箱子里岑天安静的容颜,感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嗓音也破了,任她怎么喊都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眼泪如泉水般地涌出。 “不可能——” 她无声地喊着不可能,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因为那箱子里的眉目,与岑天丝毫不差,细腻的肌肤纹理,都充分地说明了,这不是道具。 时间过去了多久她不知道,从打开箱子那一刻她的大脑就无法再思考。 直到她颤抖着双手靠近,小心翼翼地抱起岑天的脑袋,无法直视他毫无生机的脸,方荷将他后脑勺转向自己。 眼泪啪嗒一声落下,滴在了一处样本标签上。 岑天的半截后颈上,红戳戳地盖着一个圈,中间写了个2。 方荷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一秒,两秒,她大约僵硬到第三秒,搁下岑天的脑袋,一口气打开了剩下的五只箱子。 里面全是岑天。 “□□?”视线从他们脸上依次扫过,肉眼完全看不出任何差别。 方荷最后捂上脸,情绪近乎奔溃地离开了实验室。 一连三天,她都没敢再进去,只要一推开房门,看见那六只闭合的箱子,方荷就会想起初次打开箱子时的那一幕。 人的记忆总是很奇怪,有时许多画面都已经模糊,可当时的情绪情感却会刻苦铭心。 她只要一想起,就整个人都不能行动,不能思考了。 好不容易缓到第四天,方荷终于鼓起勇气踏进了实验室。 取出岑天的一号脑袋,消毒完毕准备找到位置开刀…… 其实这世上有很多事,只要熬过初时的紧张和恐惧,后来做起来就能全神贯注,逐渐得心应手。 然而,方荷的刀口并没有划到尽头。 “方荷!你快出来!”孙壕横冲直撞地推开所有挡他道路的仆人们,气不带喘地冲上了三楼,大力疯狂地敲锤着房门。 方荷稳住手术刀,万幸没有毁了岑天的一号头。 她连衣衫都来不及换,穿着手术服打开房门出去,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 “你先跟我走!小薇离家出走了!”孙壕不容分说地攥住她的手,拉着她就往楼下跑,速度比他来时还快。 第33章 销金窟 陡然听到陈茵薇离家出走的消息,方荷一时也惊住,脚下不停,疑问也不断:“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走了多久?往哪儿去了?有没有派人去找?”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孙壕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衣领,眉头拧得更深:“我是昨天晚上才收到的消息,说陈市长被人举报私吞公款,昨日刚被政府的人带到平京调查。” “我本想先找陈叔问一问情况,可负责这起案子的调查官偏巧是周家人,无论如何也不肯给我放行,后来我表哥亲自出面,对方给的回答仍是模棱两可,人也见不到,案情也试探不出。” 方荷是一点就透的人,很明显这起案子就是周家人操控的,他们的目的便是除去陈市长。 一直以来在安城,孙家支脉和周家姻亲乔氏一族,两家独大且势力均衡,而陈家却与孙家世代交好。 这就在无形之中又给孙家增添了一分势力,只不过孙家一直低调,这些年两家在安城倒也相安无事。 可自从周传季灭掉乔家,又接管了乔家产业之后,两方的矛盾就开始逐渐扩大。 孙家他动不了,但却可以慢慢剪除孙家的羽翼。 陈市长一旦倒台,他底下跟着的那一众大小官员也免不了要被牵连。 如此一来,安城市政上就能空出来很多位子,周家也有更多的机会,可以重新布置安城势力。 然而现在考虑这些也没有用了,周家既然已经在行动了,那一定是做好了充分准备,势必要将陈市长拖下马的。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在四十八小时的调查结束之前,将那笔公款补上,但是一千万数额真的太大了……” 孙壕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站在一楼客厅里,松开了方荷的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方荷:“这是今天早晨,小薇离家出走时留下的书信。” 方荷心中已经有谱,展开书信阅尽内容后她并也不意外,陈家为了筹钱已经倾尽家财举债数百万,可即便如此,相距一千万的数额仍是差了四百多万。 而此时,距离调查结束只剩下三十六个小时,陈茵薇说她要出去募资,定然也不会是走什么正经途道。 “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方荷心里窝火,陈家募资的时候怎么就没一个人想起她,现在人不见了才来告诉她,可这天大地大,让她上哪儿找去? 孙壕这次回得有些吞吐:“这是傅明轩的意思,他说剩下的钱他会再想办法,让我们别来打扰你……” 方荷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行啊,你们现在一个个翅膀都硬了,都能扛事儿了是吧? 孙壕傅明轩,甚至还有陈茵薇。 她真是无话可说。 方荷深吸一口气,三下五除二扒了身上的手术衫,通通丢弃在了地上,拎起手包就往外走,声音略冷道:“车站码头机场都找过了吗?” “已经派人去寻了,但是目前还没消息,你跟小薇最熟,你觉得她会去哪?”孙壕丝毫也不介意她的态度,这会儿他只关心陈茵薇的下落。 不敢想象,如果陈茵薇出了什么意外…… 方荷也在脑中疾速地思索着。 陈茵薇若要筹钱,必然会去某个极度繁华的地方,但却不会是平京城,因为陈家能在京都借到的钱,应该已经全都借过了。 那就只剩下…… “港城!”方荷猛然间惊醒,那才是个纸醉金迷的奢华世界,有人在那里一掷千金,也有人在那里散尽家财。 那是个可以肆意放纵的城市,却也是个容易迷失的地方。 孙壕的面色霎时变得苍白,他竟然忘了那个地方,那个极尽奢靡的销金窟,他曾去过一次…… 而且也是他,告诉的陈茵薇——有关港城的一切。 “我马上去找她。”孙壕再顾不上其他,也不等方荷一起,说完转身就上了车匆忙离去。 动作快得方荷都来不及叫住他。 “喂等等……”无奈地看着他车尾远去,方荷只能气恼地跺脚。 让孙壕自己后悔去吧。 方荷开着她的防弹车,将车速提到了近三百迈,经过不太平坦的路面时感觉车身跟飞起来了一样,不过好在车体稳固性能卓越,她只用了十分钟就到达平京的赴港码头。 超车越过孙壕的时候,她留了句话:“我先走了,你去把傅明轩捎上。” 多个人,也多份力。 到达码头后,方荷拿出了陈茵薇的照片询问港口的工作人员,终于得到确切消息,陈茵薇是乘坐凌晨五点的船离的港。 方荷花了三倍的钱,从其他乘客手中买到了时间最近的船票,并将汽车也装船,带去港城。 这一趟港城之行还不知会遭遇什么,带着防弹车除了方便,还能心安。 方荷登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人问路,她将自己代入到陈茵薇的角色里,逢人便问:“同志你好,请问港城哪里可以快速赚钱?” 有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瞟了她一眼就离开。 有人不耐地摆手摇头回答不知道。 终于有个青年男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将她从上扫到下:“小姑娘想赚钱?” “是想快速赚钱。”方荷出言纠正他。 男人嘿嘿一笑,不甚在意道:“只要是来港城捞金的,哪个不是图的方便快捷?我们这一行,就是专为像姑娘这种外来人士引路的。” 说白了,就是一骗子,方荷没回话。 那人便继续道:“小姑娘想赚黑钱还是想赚白钱?不过我看姑娘这样貌,可以考虑赚彩钱,这个最快捷。” 赤.裸的目光扫得方荷浑身不适,但她仍是耐着性子问道:“白钱和黑钱怎么说?还有这彩钱,港城最好的场子在哪里?” 有一抹几不可察的鄙夷从男子眸中划过,港城最好的场子?你也真敢想,就算是场里的丫鬟,也不是你们这种乡下丫头能肖想的! “哗啦”一声,方荷随手抛出五枚银元,在手里轻掂两下,默不作声地瞥了对方一眼。 男人双目一亮,换上一副谄笑回道:“这白钱,指的就是空手套白狼,有人有靠骗,有人有靠赌,还有人用抢的,只不过这个抢来的白钱,嘿嘿,若是最后没命花的话,那可就成了红钱,落谁手里是谁的。” “至于这黑钱么,也简单,但凡是从黑市上赚换来的钱,无论洗得是否干净,那都叫黑钱,要说最好的场子,那必须得是金山宴啊!” “金山宴?”这个方荷貌似有些印象,在后世流传的许多民间故事中,偶尔也有提及金山宴的。 “没错!这金山宴可以说是全港城最大的黑市交易所,不管是什么买卖都可以在这里进行,而且买卖内容和双方身份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当然也有一个前提,这买家和卖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甚至连想进个场子,都得先跨过身份那道门槛。 陈茵薇应该是进不去的,排除掉。 “最后这个彩钱嘛,要说挣着容易,其实也不简单……”男子先是给她卖了个关子,见方荷抬眼看过来,他才继续解释道:“小姐,您要知道,这每天来港城捞金的姑娘可是多不胜数,什么名角花旦,演员歌星,出现千金名媛也不足为奇,若是无人引荐,非但钱捞不着,可能还会吃大亏呢!”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替方荷引荐个客户。 “一晚能赚多少钱?就像我这样的。”方荷丝毫不加掩饰地问道。 男子的嘴角咧得更大了,伸出一只手,凑近方荷悄声道:“姑娘要还是雏儿的话,至少这个价。”五指张开在她面前晃了晃,“五万!” 方荷挑眉,似是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然而,对方却误解了她的眼神,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将声音压得更低:“要不是雏儿的话,这价钱得少一半。” “不过姑娘若是经我介绍的话,我敢保证,价钱能给你提到三万。” 听到这儿,方荷对剩下的内容就不感兴趣了。 虽然这男人话里真真假假,但三五万块钱,在港城一夜可能就是这么个价了,再多也不会超过一百万。 所以也可以排除了,一点钱对于陈茵薇而言完全杯水车薪。 “哎,姑娘你别走啊!价钱还可以再商量嘛……” 男人追出十几米,最后眼睁睁地看着方荷上了一辆豪车,驾驶着扬长而去。 但方荷并未走远,她还得继续等待孙壕和傅明轩,毕竟现在的方荷,除了有个神秘点儿的师父外,仍是无钱无权,仅凭她自己想在港城里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这会儿等待的时间里方荷也没闲着,她先是跑去报亭买下了许多港城的地图,包括交通路线图,旅游景点图等,然后开始研究地图,和锁定目标。 通过刚才与人交谈,方荷基本上已经排除了两种快速赚钱的路子。 最后只剩下一条,那就是赚白钱,当然,这也是陈茵薇最有可能会选的方法,因为她的目标就是快速获取巨额钱财。 而港城的赌.博业极端发达,素有亚洲第一赌城之称,这里的赌.博类型五花八门,每日流进流出的赌.资金额如同天文数字。 所以在这里,无论是一夜成为千万富豪,还是一昔间倾家荡产,都很平见。 只是……港城里的赌馆多如牛毛,谁知道陈茵薇又进了哪一家呢?她一个小姑娘如果再遇上坏人,那结局方荷也真是不敢想象。 就在她等得焦心不已的时候,孙壕和傅明轩一行终于到达了港城。 他们带了数千人过来,阵仗太大,直接惊动了码头的巡警队。 孙壕在港城是露过脸的,傅明轩的身份最近也炒得正热,俩人一番简短叙述后,巡警们当即便表示愿意协助寻人。 孙壕命人将印好的照片发放下去,末了又吩咐道:“都不准弄丢,我还要收回来的。” 傅明轩侧目睨了他一眼,转首看向方荷:“有线索了吗?” “不多,小薇入港时乘坐的是第一班船,据船员描述,她是孤身一人来的港城,天刚亮时登的岸,但码头人员流动太大,离船后就没人见过她了。” “我想她可能会去赌坊,但也不能确定,港城并不太平……” 方荷的未尽之言令傅明轩也蹙起了眉:“应该不会有事……她带着枪的。” 勉强的语气,连他自己都难以说服。 陈茵薇手上的那点儿本事,也就能唬唬人而已,要真遇见个硬茬儿,绝对是分分钟被灭的节奏。 方荷听罢却眉头轻轻一扬,“我知道去哪儿找她了!” 就算是赌博,也是要有赌技才有赢的希望,可陈茵薇一个千金小姐哪懂什么棋牌骰子21点?她所擅长的领域,也就马术可以拿出来赌一赌了。 “跑马地!赌马场!我先走了,你们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第34章 风流 二十分钟的拥堵路段过后…… 跑马地,赛马场入口。 “进场了!进场了啊!没买票的抓紧时间了啊!” 身穿褐色西装的男人,站在入口小台子上,对着铁皮喇叭大声喊道:“观众走左边!买注走右边!” “这么多人?”方荷刚一下车,就被眼前人山人海的壮观景象给惊吓到了。 随她一同过来的还有百名士兵,挤队买了票之后就赶紧往场子里钻。 但里面的场面更壮观,人头密密麻麻的,黑压压一片,满场到处充斥着嘈杂声。 方荷将人分成十组,命他们分头去找,而她自己,则是径直跑向了押注台,准备守株待兔。 她想今日这场马会对陈茵薇至关重要,那么她的每一注都必定要经过深思熟虑。 而以陈茵薇的性格,不观察留意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轻易买注的。 所以只要方荷守在押注台,就有极大的可能遇见陈茵薇,然而她算无遗策,却是与陈茵薇擦肩而过。 “小薇!”马会即将开跑,场上喧闹的气氛不断升腾,隔着七八人,方荷的呼喊声竟丝毫也传不进对方的耳朵。 她看见陈茵薇目不斜视地绕过了押注台,身形一闪消失在了一处保镖林立的楼梯,方荷连忙拨开路人追了上去。 “对不起小姐,这里您不能进入。”入口处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一手横前将她拦下,另一手指着旁边『非会员不得入内』 的立牌说道。 方荷轻蹙了下眉,不得不放低姿态道:“我只是想找刚才上去的那位姑娘,她是我好朋友,你们可以帮我通传一下吗?” 尽管她已经用上了祈求的口吻,但男子的表情仍是丝毫未动,毅然决然地拒绝道:“不可以,请小姐速速离开。” 男子越前一步以示威胁,方荷的面色也稍沉,质问道:“刚才那位姑娘可不是会员,为什么她能进我不进能?” “轰走她。”男子已经懒得再跟她废话了,也不去打听打听里面的客人都是什么身份!高官富商那都是垫底儿的,单是国家元.首级别的就有好几位,他敢随便放人进去吗? 好几只手同时朝方荷伸了过来, 她一矮身闪到了其中一人身后,顺手抽走了他藏在腰际的枪,“嘭”一枪打碎了墙上的壁灯。 场面霎时乱起来,保镖们纷纷朝她举枪,并迅速将她包围在楼梯口, 前后围堵地水泄不通。 “把枪放下!” 黑衣人话音落下的时候,方荷已经很自觉地将枪倒挂在食指上,双臂张开,缓慢地弯身放枪。 而与此同时,她也在计算着时间,离她最近的寻人小分队,听到动静后要多久才能赶过来。 结果,小分队没等来,倒是身后传出了一句音色熟悉,可语调却有些陌生的话语:“都住手。” 方荷弯腰的动作微微一顿,黑衣人也齐刷刷看向来人,一瞬后动作整齐地收枪,各归合位。 直到这时,方荷才丢下手里的枪,转身抬首看向来人。 果真,是胡可。 她一头清秀短发,搭配紧身皮衣,白皙的脸上表情很淡,尤其她的眼瞳,是极浅极淡的褐色,就连唇上的胭脂色,都遮不住混身冷毅。 胡可走近她跟前,淡淡地问道:“你在找陈茵薇?” 疑问的话语,却是确定的语气。 “她在楼上,我带你上去。”胡可又径自回道。 方荷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好像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胡可就变得不一样了,从前她只是安静,现在简直沉静地吓人。 而且这个时候,胡可不应该和陈茵薇一样,正在为家里的事而发愁吗?胡可的父亲是市长副手,如今陈家出了事,胡家也免不了要受到牵连。 但看胡可现在的样子,好像是某个很厉害的人做了保镖,这又如何说得通呢。 “不必了,麻烦你帮我转告她一声,我在楼下等她就可以了。”方荷望了一眼匆匆赶过来的寻人小分队,回绝了对方的提议。 虽然她不知道楼上有什么人,但看楼下这阵仗也不难猜测,她此行只为寻人,不想再惹麻烦。 胡可闻言却未动作,略微犹豫了一瞬才道:“方荷,岑先生也在楼上,陈茵薇是他带上来的。” 方荷即将抬起的脚步又放下,想起实验室里的那些人头,脸色由白转黑,咬牙切齿道:“带我上去吧。” 她得上去看看,岑天的脖子上,现在安的几号头。 两人出现在楼上时并未引起关注,因为楼上的看台也分了好多包房,彼此之间还隔着留给随从用的休息区。 胡可离开后,方荷没有直接去敲岑天的门,而是走向了外间休息区的陈茵薇。 小姑娘正双手扒着栏杆,两眼直直地关注着赛场,嘴唇微微颔动着,连方荷靠近都没察觉到。 巨石落地,方荷长舒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挨着她站定,目光也投向赛场,轻声问道:“买的几号马?” 最后冲刺的关键时刻,陈茵薇什么都听不见了,对外界毫无所觉,着魔了似地在那悄声重复着:“八号!八号!” 方荷默默地汗了一把,没再说话,静静地陪她看完全场。 八号马率先抵达终点的那一刻,全场沸燃,陈茵薇也不例外地欢呼跳跃,本能地想要去拥抱身边的人。 “啊!我赢了!我赢了!”她抱着方荷激动地欢呼。 “嗯,了不起。”方荷也笑着回她。 陈茵薇这时才反应过来,浑身僵硬地松开她,尴尬道:“方,方荷?” 方荷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会来?”像是想到了什么,陈茵薇恍然一瞬后又紧张地问道:“只有你一个人来的吗?” 可千万,别把孙壕那厮给带来啊! “陈!茵!薇!”一声暴怒从方荷耳后传来,下一瞬陈茵薇就变了脸,惊慌着找地方躲。 “你给我站住!”孙壕气势汹汹地冲过来,陈茵薇连忙拉着方荷当盾牌,边躲边退,一直退到某间包房的门口。 陈茵薇将心一横, 推开了房门,然而闪身的动作却顿住了。 房间里岑天坐在宽敞的皮质沙发上,身边围绕着两名妖娆艳丽的金发美女,他的衣衫微敞,两颊陀红,正在接过美人递来的酒杯。 门外的人都怔住了,陈茵薇想再把门关上,可方荷却更快她一步。 “嘭”一声方荷把门彻底撞开,脸色阴沉地走进去。 岑天抬眸看了她一眼,声音沙哑吩咐左右道:“out!” 房门被人关上,室内的灯光暧昧昏暗。 方荷步步走近他,“美酒佳人,够快活的啊?” “呵~”岑天无所谓地笑了声,“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第35章 失心 “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好像早就不是少年了。”方荷弯身在他面前,抄手掠走了他夹在指缝间的酒杯。 肌肤相擦而过时,方荷微微一怔:“手怎么这么凉?” 冰冷地没有丝毫温度,就像她实验室里的标本。 方荷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贴近他的额头,然而岑天的动作更快,他将头轻轻一偏,准确地躲过了方荷的手。 目光斜睨着她,声音低沉透着股慵懒:“做什么?对我动手动脚的。”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残余的香水味,和他鼻息间淡淡的酒气。 方荷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没好气道:“你放一万个心,我对你这种大叔级别的男人没有丝毫兴趣。” 岑天闻言眯起了眼,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她:“没有兴趣?” “我不过是担心你玩得太过火……”方荷若无所觉般直起身,目光掠过他凌乱的衣衫,吐字清晰道:“小心身体扛不住,一把岁数了,再来个感冒发烧什么的,那可就不值当了。”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其他原因,来解释他冰冷的体温。 “扛不住?”岑天的唇角邪邪勾起,手臂环上她的纤腰,骤然旋身将人推倒,随后又欺身而上。 “你要不要试试看……”他的脸不断凑近,直到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分不清谁是凉寒,谁是温热。 “兴许我能扛得住……”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迫使两人的唇几近相贴,岑天的吐字愈发喑哑:“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唇瓣上又痒又软的摩擦,令方荷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身上的男人闷笑出声:“你这算是在邀请我吗?嗯?” 方荷狠狠用力地掐了他腰间一把,低声斥道:“起来!” “起不来,我一把岁数了,腰不好使。”岑天轻轻的摇头,嘴唇暧昧地描摹过她的唇线。 方荷几时被人这般调戏过,顿时是又羞又恼,可无奈下巴正被他捏在指间,想要偏转过脸也做不到。 而任她手臂如何推阻,对方的胸膛都纹丝不动。 她急得又锤又挠,又掐又拧,“你再不起来我喊人了啊。” 方荷从来没想过,她也有被人逼到这么怂的一天。 “哦。”岑天淡淡地应了一声,单手锁住她双腕,同时膝上用力禁锢得她浑身动弹不得,无赖道:“那你喊吧。” 此时两人的身躯紧密相贴,搂抱的姿势更是极端暧昧,岑天又附唇到她耳边,微微疑惑道:“还不喊吗?” 方荷的脸都快憋成茄子色了,一口深呼吸,然后对准岑天的耳朵放声大嚎:“救命啊——” 她是不指望外面人能听到的,因为这房间的隔音效果绝对顶好,她只能聒吵一下岑天,逼他放手。 然结果,房门却被人一脚踹开了。 这时方荷已经尾音尽断,她抬首攀附到岑天耳朵的动作,看起来更像是在挑.逗撩拨。 傅明轩僵立在门外,只觉浑身血液都在这一刻冰冷凝固,呲目欲裂地瞪着房中,幽昏的灯光下,一双男女衣衫不整地搂抱在一起,脖颈交缠。 方荷也在房门破开的那一刻转首,只是门框下的少年逆光而立,她看得清身形,却看不清表情。 下一瞬,禁锢在她身上的力道骤然消失,岑天面色冷然地起身,反手将沙发里的人又往里推了推,自己溜边儿坐在沙发上,隔断另外两人的视线。 “有事?”他的声音,亦如他此刻的表情,冷静,漠然。 方荷在他身后也不安生,扑腾着要坐起来,也不知傅明轩到底听没听见她刚才喊的救命。 门扉中,傅明轩此刻看向岑天的目光,已经不是单纯的愤怒了,是恨得简直想把他撕了。 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傅明轩二话不说冲进房间就和岑天打起来了,招招取他命门,不留丝毫余地朝他下死手。 不过片刻功夫,房间里就变得狼藉一片,那些价值连城的家具字画,以及各种珍稀罕见的古董摆件,全都翻倒破碎了一地,甚至连方荷身下的那张沙发都没能幸免。 倒不是他们打不出胜负,而是岑天自始至终都不肯出手,相较起傅明轩猛烈的进攻,他的躲避显得太多轻松随意。 当然,这也更加触怒傅明轩,令他追逼地更紧。 最后房里的灯也烂了,一片乌漆墨黑中两人仍在打斗。 “住手,都别打了!”方荷多次试图加入战局,却总是被两人排挤出外。 好不容易她找到了机会,牵制住傅明轩的一条手臂,可面对他几近疯狂的神情,方荷却不知该如何让他镇定。 “放手!”傅明轩双目赤红地瞪看着她,握紧正在滴血的拳头。 方荷的手下一片腻滑,鼻尖更有淡淡的血腥气袭来,她不必分辨就能知晓这血迹从何而来。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方荷抓紧他的手不放,目光却瞥向岑天求助:“刚才的事只是个误会,对吧?” 岑天没答话,反而以一种淡淡的挑衅目光扫向了傅明轩。 方荷顿时更急了,忍不住对着岑天爆了脾气:“你没事发什么神经病啊?现在又是想怎么样啊?” 她很清楚岑天对她无意,而且即便是有些好感,也到不了眼前这种程度,所以他一定要激怒傅明轩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明说了行不行?!”方荷突然又不知为何,心底涌起一股酸楚,眼底也泛起泪意。 她嚎得歇斯底里,两个男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但岑天还是没答话,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傅明轩太弱,不受些刺激他就成长不起来。 是岑天一手将方荷举托到无人敢欺的地步,他原是善意,可如今他却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其实早在联盟给他违规注射基因逆转剂的时候,岑天就知道,这药剂大约是未成品,亦或是副作用极重。 联盟的基因研究素来保密,稳定期多久他不知道,有没有解逆剂存在他也不知道,只是有一点他已经清楚——当初的时空错乱不是意外,他是被联盟放弃了。 可是星战士,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倒下。 如今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变化,唯有尽快返回mus星球才能有活下去的希望。 尽管,那丝希望也很渺茫,可不管生与死,他都选择故土。 所以他没有时间,再为方荷谋布更多,而她身边,和她心底,万幸,早有他人。 沉默中的岑天,真的无一人能看透他的情绪。 良久过后,岑天在满地凌乱中捡起外衫,又面色平静地抖落衣衫上的灰尘,勾指垂挂在肩头。 “误会而已,不必当真。”他的声音很轻,视线也不曾落在两人身上,言罢他便迈步离开。 方荷收回目光,垂首时长发散下恰好遮住她的表情,却掩饰不住她声音里的疲惫:“我们走吧。” 可是傅明轩没动,眼看着方荷独身离开,将那道失魂落魄的背影印记在心。 他低头,默默地凝视着自己的伤口,脑海里闪过一幕曾经的画面。 那时候他在卿别苑,也曾因为方荷和岑天的一支舞曲而自伤了手心,那时她满目心疼。 可如今,他手臂上伤痕累累,而她却忘了询问。 方荷,他于你无爱,失心的人是你。 傅明轩无声地笑了,可笑容里满是凄怆。 一室昏暗,只有门框里投进来的光,在他面前铺开一条路。 可傅明轩却不愿迈步,他不知道走出这道门之后,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这一切,狼狈。 于是他蜷膝坐在光柱的尽头,闭目便不愿再睁眼。 耳畔响起清浅的脚步声,方荷去而复返,右手拎着医药箱,在他身前蹲下,无声一叹。 “逞凶斗狠,傅明轩,你今年几岁了?” 浅语像一道光,投进他黑暗的世界。 “十七岁,方荷,我今年十七岁。” 也许不及他成熟,不及他稳重,可是,我也终有一天,会如他一样可以为你遮风挡雨。 甚至,比他做得更好。 第36章 和平〔小修〕 喧闹无息的赛马场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竞比,位于楼台高处的大人物们也终于舍得出来露脸。 前面的比赛不过是抛砖引玉,今日的压轴大赛才是最重的彩头。 楼台尽头有处观马阁,阁中除设立茶座雅间外,还布置有押注台,马会最大的赢家往往从这里产生。 岑天前往离场通道时,恰好经过观马阁,他的身份在上流社圈中早已不是秘密,当下便有人叫住了他:“岑先生,请留步。” 有些蹩脚的中文,一听就知道是个外国人,而能来到这里的外国人,身份地位绝不一般,可岑天仍未止步。 自从theback的股份被出售以来,已经退居幕后只做大股东的岑天,就经常收到来自五湖四海、名目千奇百怪的邀请函。 众人都道,仰慕他的医术想要结识他,可其实,不过是为了他手上最后的三成股份。 而岑天赚这些钱,是要用于支撑这个年代的异能量研究,重塑未来科技,从而修复腕表功能,联络上mus星战军基地。 这一过程将耗资无数,他不止手上的财路不能断,还要另谋他路,筑造一股更强的势力。 见岑天充耳不闻地离开,那名喊话的外国男子连忙小跑着追上来,边跑边喊道:“岑先生?等等我!” 声音越喊越大,吸引的目光也越来越多,岑天不得不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转回身。 整天混迹生意场的哪个不是人精,乔治亚一看岑天这表情就知道生意不好谈,可中国还有句俗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 “岑先生你好,我是来自荷国的乔治亚。”男子礼貌地自我介绍,并向岑天伸出手,期待与他的初次握手。 这位名叫乔治亚的青年男子,岑天也略有耳闻,他年三十一岁,是荷国金融业的银行巨子,随便甩甩手就能翻云覆雨的角色。 如果放在平时,岑天一定会端起生意人的架子,以谦逊圆滑之态与对方言谈结交。 然而此刻…… 他异于常人的极低体温不允许,他医药集团创始人的身份更加不允许。 因为一旦他的健康出现意外,被他一手塑造出来医药界神话——theback的地位也将面临崩溃。 他的身体变故来得突然,虽然已有药剂可以短暂的维持体温,但药剂开发地太过仓促,所以药效时间非常短。 若不是刚才方荷及时出现,那两名被股东指派来的金发美人他可能真的应付不来。 而在后来与傅明轩的打斗中也是,他没有办法出手,只能闪身躲避,若不然,他还可以给傅明轩更多教训。 让他彻底看清楚他们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远,他得有多努力才能追得上。 “乔治亚先生,岑某今日尚要事在身,不便在此久留,你若有生意要与我商谈,还请移步金山宴,岑某随时恭候。” “若无,那么告辞。” 岑天很高冷地离开了,但乔治亚却没再追上去了,只因岑天提到了金山宴。 作为港城第一黑市的金山宴,进去交易的买主哪个不得被狠狠剥掉几层皮? 岑天要他移步金山宴详谈,这暗含之意,便是要狮子大开口,股份卖不到天价,他绝对不会出手。 虽然有些遗憾,但乔治亚还是选择放弃,毕竟theback的现状虽好,可到底是新近崛起的企业,前景如何谁都不敢说,还不值得他以天价购下股份。 半刻钟后,岑天终于出了赛马场,乘车抵达金山宴。 若非黑市开市的日子,这座以宴为名的大酒楼也跟普通饭店别无二致。 岑天像个普通食客一样,不带任何随从只身前往宴厅,他也没进包房,只是在一楼大厅里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点了一杯热茶,静候来人。 半盏茶尽,来人落座,姿态随意地脱掉了黑皮手套,搁放在餐桌边。 岑天抬眸,只见对方牵唇一笑,环视着周围空旷静谧的餐厅,感慨道:“人道是久闻不如一见,岑先生果然……与众不同。” 其实严格说起来,这并非两人初次见面,之前在安城卿别院里,岑天曾在孙时文的枪口下救过方荷一命,孙时文对他自然是有些印象的。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曾经那件事,认真计较起来可以说是过节,但若不计较的话,也只需相视一笑。 岑天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孙时文空无一物的腰侧,于军人而言放下自己从不离身的枪械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时年二十三岁的孙时文,他能被称之为“三少之首”也并非浪得虚名,此人不止文韬武略惊人,更有一颗洞察世事的七巧玲珑心。 岑天满意地收回目光,和这种人交谈,他无需转弯抹角。 “孙少远道而来,先用杯茶再聊。”岑天抱着茶盏的动作始终未变,温和的语气里带着丝淡淡的熟稔。 侍者上过茶水之后又离开,而岑天接下来却是一言未发,只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像在发呆。 孙时文也不打断他,只觉得有些怪异,眼前的男人怎么看都是个清冷淡漠的人,和传闻中那个利欲熏心只嫌腰包不够鼓的奸商,实在难以相合。 他不知不觉便盯得对方久了,又遇岑天突然抬首,猝不及防间四目相接,倒像是被抓包了一样。 孙时文连忙歉意道:“岑先生,在下一介武夫,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 岑天倏尔一笑:“孙少不必客气,我既虚长你两岁,你若不介意的话,今后唤我岑兄便是。” 想和岑天攀关系的人不计其数,孙时文与他并无往来,莫名其妙收到他的邀函已经够意外,现在对方又主动向他示好,也不知背后藏的什么心思。 “正是求之不得。”孙时文嘴上如此答道,但心底已经悄悄戒备起来,接着出言试探道:“岑兄邀函上说,有要事与我相商,不知究竟是为何事?” 问完他心底也打鼓,赴这趟金山宴感觉跟赴鸿门宴似得,便他还对岑天的为人和意图一无所知,再说能来这里详谈的,多是些见不得人的买卖。 茶盏的温度在岑天手中很快消退,他垂眸看了眼不再冒气的茶水,低头平静道:“既然来了金山宴,自然是为谈买卖。” “岑兄此话何意?”孙时文的声音略冷,他孙家在国内兵权极大,已是坐拥半壁江山,和岑天一个外籍商人哪有什么买卖可谈。 “周家。”岑天猝然抬眸,盯着对方的眼睛认真问道:“周家的兵权,你可有兴趣?” 孙时文的表情,很丰富多彩,觉得震惊不已,觉得荒谬无稽,觉得对方可能是在跟他开玩笑。 可最终,都在岑天的淡然不变与镇静自若中一一瓦解,只剩下了凝重。 他想,也许,这男人真能做到。 “那么代价呢?你又想从孙家得到什么?”孙时文神情肃然地问道,到了这时他才发现,也许岑天之前在国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归国内后,弄权。 手里凉透的茶盏被岑天放下,他闻言只淡淡回道:“我要和平。” 关于时空的奥秘,千年后的mus星人早已破解,所以他们才能研制出可以穿梭时空的机器。 无论是他最初前往的地球2016年,还是此刻的1930年,这每一元时空都是相互独立的,它们并行存在,在达成某种条件下会发生交汇,却不会相互影响。 所以他完全可以改变这里,在外敌入侵之前,先将内乱止住,这世上他唯一在意的人只有方荷,而他唯一信任的人,也只有方荷。 “你慢慢考虑,我们平京再见。” 言罢岑天起身离开,亦如他来时悄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第37章 初心 时近黄昏的时候,马会终于结束,意犹未尽的马迷们也不得不陆续离场,赢的人眉开眼笑手舞足蹈,输的人垂头丧气萎蘼不振。 但更多的人,却是在谈论着最后的那一注大连赢——同时赌对了前三匹马。 十倍的赔率,真是赚得做梦都要笑醒了。 “感觉就像做梦一样。”出了赛马场,怀抱着一箱子钞票的陈茵薇,仍在怅怅然。 最后那一注,赌得实在是太险了。 其实她马技一般,识马的本事也一般,前面那些小注之所以能赢,除了小部分实力因素外,多半还是靠运气,或者更准确来说,靠的是岑天给她提供的便利。 她是在进场之后遇见的岑天,对方没多问就带着她上了楼,而后又遇见了不少马会的会员,看得出来岑天对那些人的殷勤热络并不受用,她以为岑天与那些人打过招呼之后就会离开。 但结果却是,岑天将话题引到了“刨马经”上。 而陈茵薇也跟着他,在那里听了好久的赛事分析。 开赛后岑天就进了包房,接着又陆续有人进进出出,陈茵薇也没太在意,她只一心扑在了比赛上。 直到方荷等人找来,尤其是孙壕,当即就要拖着她退场,但那时她正赢在势头上,手里的筹码越来越重,距离她的五百万目标还有着鸿沟巨堑,她当然不愿意退场。 再说那时候,方荷跟傅明轩也一前一后进了包房,半天没等着人出来。 于是陈茵薇就不顾孙壕的反对,势必,一定要继续赌下去,最后孙壕没办法,只能帮她一起参谋下注。 一路有输有赢,不过还是赢的占多数,到了最后一注的时候,她手上已有百万资本。 如果下独注,五倍赔率,只要买对首马便可,而且五百万资金刚好够解她燃眉之急。 但孙壕却反对,他要买连赢,十倍赔率,一旦前三名马买错任意一匹,她就一毛钱也得不到了。 陈茵薇心慌欲退,可孙壕却态度坚决。 他说:“既然要赌,就赌大的,你想玩心跳,我就陪你玩到尖叫,玩到你这辈子都再也不想进赌场。” “可如果我们输了怎么办?” “输了还有我。” 这话语的暧昧无法忽视,可他当时的眼神却又太认真,一身危险的气息,逼迫地她不得不选择让步。 最后他们赢了,怀抱着整整一千万巨资,陈茵薇感觉走路都在发飘。 一旁孙壕格外嫌弃地瞥了她一眼:“能不能有点出息?才这点钱就累得走不动了?” 说着他抬手去夺陈茵薇怀里的钱箱,可对方却抱得死紧,蹲在地上不起身,“你先别抢,让我缓缓。” 她不是累得走不动,而是感觉不真实,她得再多抱一会儿钱箱子,才能慢慢接受这是现实。 半晌,赛马场里的观众已经退散地差不多了,方荷跟傅明轩还是没有出来。 陈茵薇蹲在路边仰起头,看着孙壕,拍拍怀里的箱子道:“今天多谢你帮忙,这里面也有你一半。” 她跟孙壕道谢,这还是头一次,两人从小要么互不搭理,要么一开口就是互掐。 可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陈茵薇好像并不讨厌孙壕了,大概,是从毕业前夕他消失的日子里开始的吧。 发现他突然不见了,原来自己也会不习惯,可能年少时的陪伴,总要等长大之后,才能明白和感念。 “嘁~你跟我还用分什么一半,自己留着吧。”暧昧的话只要一次说得出口,后面再讲起就如信手拈来。 孙壕颇为得意。 陈茵薇一怔,继而又笑意盈盈道:“也对,等将来我有了嫂子,我给你们上最大的红包。” 相识十几年,这是陈茵薇第一次松口承认,孙壕是她哥哥。 虽然很难得,但却并代表,孙壕就会很感动。 “陈茵薇你又想找死是不是?”孙壕得意的表情还僵在脸上,下一瞬就忍不住想撸袖子了。 然而不巧的是,他的脚步都还没迈动,身后就传来方荷的声音:“小薇!” 接着那没良心的丫头就抱着钱箱子跑了,还边跑边喊道:“方荷你快看,我赢了一千万!” 孙壕无比怨念地转回身,看着她跑近方荷身边,喜滋滋地跟对方炫耀,而方荷竟然也十分宠溺的模样揉揉她的发顶。 从前,他不觉得这种亲密有什么,可现在,孙壕突然在想,会不会,其实,学校里的传言,是真的? 方荷喜欢的是陈茵薇,所以她初时才会拒绝自己?而陈茵薇喜欢的是方荷,所以她才会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一人? 卧槽!那老子跟傅明轩又算个什么? 孙壕顿时用一种凄凉到爆的目光看向傅明轩,这才发现对方的神情——双目无神,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哀伤绝望…… 难道……他也发现了真相…… 孙壕的思绪无端飞向了天外,各种猜测不断,心头的恐慌也愈重。 可其实,傅明轩此刻的情绪只有一种,那就是挫败,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归结为,是他不够优秀,所以他在反思,如何才能超越那个男人。 而方荷,她本该是心情最凌乱的一个,但事实上,她却是最淡定的一个,只要守住初心,她就不会迷失。 四人各怀心思,回程路上的气氛就比较尴尬了。 天色已黑,方荷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既没飚速度,也没开启车内那些高端到简直不科学的功能,傅明轩坐在副驾上闭目养神,陈茵薇抱着钱箱在后座呼呼大睡,而抛弃部下也要跟着陈茵薇上车的孙壕,这会儿竟然在盯着傅明轩看。 一路无话。 晚上九点的时候他们抵达平京,这时候平京城门已关,要进出必须开具许多手续,而且陈茵薇父亲的案子明天就要在平京法院开庭,所以四人就直接留在了平京。 孙壕和傅明轩忙着去填补账目,方荷陪着陈茵薇熬等了一夜。 这件事后期总算没再出现变故,陈市长贪污一案由于证据不足,陈父被当庭释放。 那位实名举报陈市长私吞公款的人被抓了,审讯的工作也被孙家人迅速接手,他们本想能顺藤摸瓜牵出周家,但是可惜,周家这次做的特别干净,那名举报者也在牢中自缢了。 事情彻底结束已是半个月后,而方荷却只在平京城呆了两天,她还记得岑天身体的异样,那般冰凉的体温绝不是正常人会有的。 无论此症状是不是他脑中的植入物引起的,方荷都决定赶在月底之前完成所有试验,尽快为岑天进行手术。 多余的事情方荷不敢去想,她只能尽力做好眼下。 七月结束的时候,方荷完成了所有试验,并且收到了平京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许久未见的管家也在这时出现,带人将傅公馆里实验室彻底拆除,据管家所说,先生已经返回平京多日,每日在岛上种花养草,植树修亭。 如今的小岛风光,可丝毫没有以前的阴森气了,先生正在盼着您回去呢。 方荷,不以为然,她想岑天种的,绝会不是普通花草,盼她回去,那是应该的,他的手术只有她能做。 八月的第一天,方荷终于动身,驱车载着所有家当行李,驶进了平京城,前往东湖小楼。 第38章 手术 再入东湖的时候,方荷差点儿以为自己又穿越了。 大门口杵了座城堡先不说,那东湖边儿的明珠塔是怎么回事?还有再挨边儿的鸟巢和巨蛋又是怎么回事?最后满校区的花草树木,这究竟是建庄园呢,还是搞博览会呢? 方荷惊疑不定地将车辆开抵湖边,一路上竟然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之前那座连通小岛和湖岸的连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铺在湖面上的钢化玻璃路,宽度足够她驱车通过,且道路两旁还有闪烁的光晕指路。 岛上的小楼也看不见了,从外面来看就只有茂密的树影,可方荷登上小岛之后,才发现那些浓荫景象都只是视觉幻象。 “太魔幻了……”她只能如此感慨道。 “小姐回来了?”管家听见动静从楼后的小花圃里冒头出来,又吩咐两名仆人来帮方荷搬东西。 “先生呢?今天在家吗?”方荷跟着管家进屋,边随口问道。 “在呢在呢,先生就在楼上,知道您今天回来,先生还特意吩咐厨房多做几个菜呢。” 管家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道缝了,方荷不禁有些怀疑,她不在的日子,岑天是不是刻薄了大家的口粮。 “我先上去找他,你们把行李放我房间就可以了,晚会儿我自己收拾。”方荷说着已经抬步上楼,没注意到管家在她身后拦住了那两名拎箱的仆人。 “哎,好,您先上楼。”管家殷切地朝她背影回道,片刻后又转过脸,严肃地吩咐众仆人道:“小姐没出来之前,谁都不准上楼,听见了没有?” 说得好像楼上会发生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仆人们眼观鼻,鼻观心,点头称是。 只听到一点儿尾音的方荷并未在意,一转手把拧开了岑天的房门。 他在睡觉,穿着一件丝绸质地的银色睡袍,面朝门外,枕臂侧躺在床上,双膝微微蜷着,腰间搭盖着一条薄被。 方荷伫在门扉间,静默了两秒之后又将门带上,退回去轻轻叩门。 房里没动静,方荷轻咳一声后喊道:“师父?” 依然没反应,方荷加重敲门的力道:“师父?” 睡得再熟的人也该被吵醒了。 除非他在装睡,或者,他在昏迷。 方荷一惊,连忙拧开房门直奔岑天的床铺,探出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灼烫。 “岑天?”用力摇晃他的身体,拍打他的脸颊,最后又掐他的人中,方荷把这些办法都试过了一遍,可对方依然未醒。 “说话啊,你别吓我……”她开始惊慌失措,想起岑天的床位可能也是一台升降梯,可以通往地下室,方荷又忙着寻找机关。 拉床灯,不对。 敲床柱,也不对。 “在哪啊?在哪呢?”她急得都快哭了,半只身子钻进床底下找机关,可还是没找着。 顶上传来微微沙哑的男声,语调疑惑:“你在找什么?” 方荷顿时觉得,自己撅露在外的屁股,格外发烫,可她还是得扭着退出来。 “没什么,掉了件小玩意儿。”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方荷又淡定自若地问道:“你的体温是怎么回事?” 上次触到的时候冰凉,这次摸到的是炙热,两种极端,且根本不在正常人的体温范围内。 岑天对她的问题倒没多大反应,先是动作缓慢地坐起身,又将枕头垫在后腰处靠着,半天才道:“我年纪大了嘛,当然是比不得你们这些青葱少年。” “我这稍微一玩得过火,就容易得些个头疼脑热的。” 这完全是在引用方荷之前在赛马场包房里说过的话。 她表示自己对大叔级的男人没有兴趣。 还劝诫对方不要玩得太过火,小心身体扛不住,得个感冒发烧什么的。 现在岑天原封不动地给她还回来了。 方荷霎时无言以对,只能换个问题:“那我刚才敲了很久的门,你都没听见吗?” 岑天点头,语气淡淡道:“听见了。” 听见了,但是没办法回应。 那一刻他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眼睛睁不开,手臂也抬不起来。 “什么意思?”方荷先是满目不解,继而又想到自己当时的失态,顿时羞恼道:“你醒了还故意装睡?吓唬我很好玩吗?” 岑天没答话,只是摇了摇头,他不擅长撒谎,但这件事他不想解释。 可他不解释,方荷就只能误会,以为他故意戏整自己。 原本岑天在她心目中也不是这样的人,但自从港城那件事情之后,他当时举止轻佻的模样,就彻底印在了她脑海中。 也许在岑天眼中,她和其他女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可以随意暧昧,可以不负责地调.戏。 方荷神色黯然地撇过脸,声音无力道:“实验我都已经做完了,手术什么时候开始?” 岑天盯着她的侧脸看了许久,眉头轻皱道:“别整天胡思乱想。” “呵~”方荷突然轻笑了一声,转回首看向他:“你放心,我头脑清晰得很,手术台上绝不分心。” 岑天的眉头蹙得更深,他未答,方荷便自行决定道:“今晚六点,我在地下室等你。” 说完她便转身,可一背过脸,鼻头就忍不住发酸,不想让眼泪在这里落下,方荷便加快了脚下步伐。 房门被拉开的那一刻,一只手突然从她顶上越出,重新把门拍合上。 “你又想做什么?”方荷强忍着眼泪转回身,抬眸不甘地望着他。 “想吻我,还是想睡我?”她吐得字字艰难,可眼神却丝毫不让地凝视着他。 岑天无声地叹了口气,摇头道:“你要找的开关,在这里。” 他点了点门后的按钮,两人脚下的地板便开始疾速下降,落进了一个铁笼中,然后和铁笼一起下降。 骤然感觉到失重,方荷本能地想要寻找可以抓扶的东西,可距离她最近的只有岑天,她几乎是想都未想,就一把抱住了对方的腰。 此时他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怀抱间有股淡淡的清香,有点像药香,又有点像花香。 方荷嗅闻着他的气息,内心莫名地平静了下来,直到他胸膛上传来阵阵鼓动,伴着他的话语声:“到了,放开我吧。” 岑天语音落尽的同时,升降梯的弹簧门也由左向右收缩,敞亮的地下室逐渐呈现在他们眼前。 方荷面色尴尬地从他怀里退出,抿紧双唇,决定再也不开口了,双手背后,决定再也不乱动了。 实在是,已经丢不起脸了。 但岑天却不让她如愿,不顾方荷的反抗,硬是从她背后拽出一只手来,牵着她走出了升降梯。 一路来到手术台前,岑天放开她的手,转身将仪器设备通通打开,“现在开始吧。” “什么?”方荷惊问出口,朝他确认道:“现在开始手术?” 岑天手上动作不停,闻言也只轻“嗯”了一声。 “可是……”方荷的心境绝不如她方才所言,清晰透亮。 她此刻的心绪乱成一团麻,只怕拿把手术刀都能给抖落到地上。 “可是我……” 她情绪纷乱,岑天当然知晓。 但他也知道,如果现在不把问题解决了,等方荷回去做完心理建设再回来,那他们之间的误会,可能就再也填不回来了。 “没有可是。”岑天打断她的欲言又止,开始动手帮她更衣。 方荷一边扭动逃脱着,一边恳求道:“这样太突然了,再给我点时间行吗?” “我没那么多时间了。”岑天轻飘飘的一句话,成功令她顿住。 趁着她愣神之际,岑天又动作迅速地替她穿戴好,按住她的肩头,凝视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方荷你记住,我是随时都可以,放心把命交到你手上的人。” 她的眼睛睁大,嘴唇几度张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岑天收回手,“开始吧。” 他自行更衣剃发后,又自己俯卧在了手术台上,将后脑暴露出来。 又过了片刻,方荷才彻底回神,步伐沉重地走到他身边,声音有些颤抖:“如果我……” 岑天没等她说完便插口道:“我都认。” “谁叫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呢。” 方荷轻咬着唇笑了,她想起曾经,也是在这里,岑天手把手教导,从标本到*,从理论到实践。 其实,他们也未必没有师徒之情。 “安心睡一觉吧,我不会给你这神医丢脸的。” 岑天没再言语,只朝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一剂麻醉过后,他的意识便逐渐开始模糊。 脑海里那些属于人类岑天的记忆正在缓慢剥离。 而他也不可避免地,再次将对方的记忆从头到尾阅览一遍,只是这一次,却是过目即忘。 也是这一次,他突然有些领悟。 如果生命很短暂,那么也许,像地球人一样活着,感受平凡喜怒,体验爱恨纠葛,会是对人生的另一种诠释。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失事飞机旋转坠落时,岑天把手臂递给了身旁他几度想要搭讪都没找到时机的女孩儿:“抓住。” 机舱内一片混乱,女孩儿费了很大劲才抓到他的小臂,两人又磕磕撞撞地滚到了角落里。 岑天直接把人抱在怀里,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对方:“就要死了,你害怕吗?” “怕。” “那抱紧点吧,抱紧就不会……” 话没有说完,一切都已结束。 第39章 八卦 “啪嗒。” 一枚薄如蝉翼的透明芯片,被方荷用镊子丢弃在了手术盘中,发出一声微响。 她只侧目轻瞥了一眼,没深究那是何物,也不好奇它的作用,直接偏转回首,开始对岑天的伤口进行细致的缝合。 由于那枚芯片极小,且种植的位置并不深,所以岑天脑后的创口仅有1.5厘米,方荷以特殊手法缝合后,从外表便看不出任何痕迹。 只是他脑后处的那片秃,看起来有些影响美观,方荷当下脑子一热,嘴角噙起一抹坏笑。 “岑天?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弯身凑到他耳边,方荷明知故问了一句,对方没反应,仪表上的脑电波也没变化,她眼底的笑意更甚。 “那什么,我看你脑后这样秃着实在有损形象,要不要我帮你做个发型?” 说完她静默了一会儿,双手在岑天头发上拨来扒去,“嗯……就剪个undercut,再来个霸气偏分怎么样?就你这颜值,绝对hold住!” 想着岑天被剃去两鬓和后脑处的头发后的模样,方荷再也按耐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情:“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咯~” 再瞥一眼仪表上的数据,一切稳定,说明岑天现在仍处于深度昏迷的无意识状态,但身体各项指标正常,她的手术很成功。 “那你先等我一下,我上去问管家找把剃刀来。”方荷安心地褪去手术服,哼着小曲儿乘电梯离开了。 她没有看到,就在她转身那一瞬,仪表上的脑电波彻底紊乱,满屏幕的波线冲荡,织成一张密网。 然而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当电梯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仪表上的脑电波重新恢复了正常。 对此毫无所觉的方荷,仍在兴冲冲地摩拳擦掌,准备给岑天打造个时髦发型。 修修剪剪,剃剃刮刮,方荷绕着手术台折腾了近半个小时,最后终于满意,可惜不能立刻把他的身体翻过来,欣赏不到自己的杰作,方荷还是有些遗憾。 不过也没关系,照岑天目前这个状态,二十四小时之内他应该就会醒了。 但她也不能就这样把岑天扔在地下室不管,好在他身下的手术台是可以活动的,而那些仪器也能快捷拆除轻松移动。 方荷仅凭一人之力就把岑天转移到了楼上卧房,这时候管家的电话已经催了两个,喊他们下楼吃饭。 说是午饭,可方荷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都已经下午三点了,她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把饭菜送上来吧。”方荷挂了电话跑到屋外,眼巴巴地等着饭菜上门。 管家端着餐盘上来,瞧见方荷的衣衫已经换过,头发也有些汗湿,顿时又惊又喜:“小姐,您饿坏了吧?” “都快饿成纸片儿了。”方荷接过餐盘,目光紧盯着盘中的五道菜,色香味俱全,闻着就流口水。 “行了,你下去吧,晚饭到点送上来就成。”方荷急着回去大快朵颐,走到门边又想起来,转身叮嘱道:“别忘了提前打电话啊。” “砰”一声,房门被关上。 管家眼里的震惊不减反增,同时又很担忧,哎呀,这样不克制,先生的身体也不知抗不扛得住啊? 晚餐可得好好补补! 殊不知,所有食物,都进了方荷的肚子。 于是乎,补物吃了太多的结果,就是方荷半夜起来流鼻血。 她本是趴守在岑天的床边,半睡半醒间突然感觉有两注暖流从鼻腔中涌出,本能地伸手一抹,只觉一片腻滑。 睁开眼,打开灯,床单上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 “啊——这什么情况?”鼻血留个不止,方荷仰着脸在药箱里翻找,寻了止血棉塞进鼻腔。 她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晚上吃的那些美味佳肴,似乎,还有点儿其他功能。 再想起管家两次送饭时欲说还休的神情,方荷顿时欲哭无泪。 最后看着染血的床单,崩溃道:“这下彻底说不清了。” 距离天亮仅剩两个小时,方荷已经没了睡意,索性坐在床边看岑天,他现在,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 闭目躺在床上的男子看起来格外安静,虽然他还没有睁眼,但刀削般的面部轮廓,高挺的鼻梁,丰而不厚的唇,都与新发型格外相搭。 “简直帅得天怒人怨……”方荷越看越满意,情不自禁夸赞道。 “嗯——”岑天突然眉头轻皱,莫名低吟出声。 方荷连忙端起矜持,凑近悄声问道:“你醒了?” 可对方一吟之后却再也没了动静。 “事不过三,你要是醒了就睁开眼,再敢诓骗我……”方荷将他从上瞄到下,最终视线还是留在了脸上:“我就把你剃成光头!” 过了一会儿岑天仍然没反应,而心脑电波都表明他刚才的反应属于无意识行为。 方荷悻悻然地退回去,又枯坐到天亮,也没等到岑天醒来,而是再次等到了管家的催饭电话。 瞄了一眼仪表屏幕,岑天此刻状态属于睡眠中,身体指标一切正常。 “不管了,下楼吃饭去。”反正他睡足了就会醒来,仪表挂针这些他都可以自己解决,方荷干脆甩手走人。 等她冲过澡又更衣后,顶着半湿不干的头发来到餐厅时,仆人们已经意会了一切。 管家在餐桌边整理报纸,听见动静后连忙抽.出其中的两份藏在身后,面朝方荷道:“小姐早。” 方荷眯起眼睛看着他:“手里拿的什么?” “报纸!”管家立即脱口而出,自觉不妥又解释道:“废旧报纸,下人们弄错了,把和今天的新报纸混一起了。” “这样啊——”方荷拖着长音,朝管家走近,伸出手:“那给我吧,刚好我前阵子忙,错过了不少新闻,现在有空多补补。” “这,小姐,这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花边新闻,您不看也罢。”管家极力掩饰他面上的尴尬。 “怎么会?我可是最喜欢看八卦的。”方荷又抬了抬手,一副拿不到报纸决不罢休的架势。 没僵持多久,管家就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把报纸还给方荷了。 拿到报纸第一眼,看过标题,方荷便愣住:傅家私生子认祖归宗,三日未过又被逐出家门。 原来三日之前,傅家刊报正式承认了傅明轩的身份,并表示傅明轩将以少东家的身份参与傅家产业的运营。 而就在外界纷纷猜测,傅家未来偌大的家业是否也将由该子继承时,却有媒体曝出了更加惊人的□□——傅明轩违背家族意愿弃考平京经贸大学,并于昨日收取到十三军校的录取通知,傅国强震怒已与该子断绝父子关系。 方荷怔然,或许媒体所言有不尽其实的地方,但傅明轩收取了十三军校的录取通知书,这件事应该是不会有误的。 她还记得当初招考的时候,傅明轩的车子的确是开往了西边,而偏偏平京经贸大学和十三军校又是挨着的,是以她从未想过,傅明轩报考的竟会是十三军校。 十三军校直属于政府军部,与其他高校不同,它的选拔极其严格,而且考生一旦被录取,就意味毕业之后的归属都要完全遵从军部安排,否则便以军纪论处,后果极其严重。 这所军校设立的目的,明着说是为了替国家培育高级军官,但实则,是政府为了牵制孙周两家在军部的势力。 只是有些可惜,这么多年来收效甚微,虽然十三军校每年有大量的毕业生被政府安排到军方各个岗位,但这些毕业生到底是出身不够,没有靠山没有背景,少部分最后被孙周两家拉拢了,大部分却要被孙周两家压制着。 总之在军方势力上,孙周两家平分天下的局面,并没有因为十三军校的存在而被颠覆。 可如今,如果考进十三军校的人是傅明轩,如果他真的有心弃商从军,那么以他的能力,绝对可以在四年之内培养一批对自己死忠的战友部下。 再将来,等他手握军权之时,也将是傅家与孙周两家三分天下之时,当然这种状态也不会延续太久,因为傅家有财,迟早会吞并了其他两家,剩下龙家就根本不足为惧。 方荷根本不信媒体所言,傅国强是什么样的人,足够老谋深算,城府无人能及,他不可能跟傅明轩断绝父子关系,只是说这又是一步棋。 这些年他一直在三大家族面前示弱,甚至以傅明珠为饵诱使三大家族不断内斗,彼此消耗,而他自己,原来一直在蛰伏。 步步为营,招招算计,傅国强真是下得一盘好大的棋。 却不知,她在这盘中,又是埋在哪里的棋? “滴答——”方荷的思绪被打断,呆愣愣地看着汤碗里那滴红艳艳的鼻血。 又一声“滴答——” 方荷手指捏住鼻孔,惊叫着往楼上岑天卧室跑去,哀嚎道:“管家你又在我汤里放了什么料?!” 客厅里,只来得及看清她一抹背影的管家,侧歪着脑袋自说自话道:“人参啊。” 有什么问题吗?补血养气啊。 第40章 有钱 “砰”一声,方荷撞门而入。 坐卧在床上的男人被吓了一跳,他大约是睡得太久,此刻的眼神还有些迷茫。 “你醒啦?”方荷捏着鼻子吐字不清,边在药箱里寻找止血棉签,边抱怨道:“你要是再晚醒一天,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病床上的男人没说话,只用一种迷惑的眼神看着她。 方荷止住鼻血,侧目瞥了他一眼:“干嘛这种眼神看着我?” “我流鼻血还不都是因为你!”一动火,她刚止住的鼻血又发作了。 方荷慌忙换上新的止血棉,对于无端流失的血液心疼不已:“你知道我从昨晚到现在,流了多少血吗?” 男人总算有了点反应,微微垂首扫了眼床单上,那一滩干涸的暗红血迹,眸底有微浅的笑意浮出。 “这哪是什么补品啊,简直要我的命,你回头告诉管家,别让他瞎折腾了。” 方荷仰着鼻息,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可对方始终沉默不语,她便也不禁好奇:“你怎么了?” 难道是手术出现了什么问题,岑天变哑巴了? 心下一惊,方荷顿时顾不上止血,走到他床边就要替他检查身体。 “我没事。”清朗的男声带着淡淡安抚,而他弯唇的姿态煦如春风。 方荷稍微愣住,又听得对方语态温和地问道:“能帮我开下窗户吗?” “哦,好。”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方荷呆呆地点了点头,转身往窗边走去。 目光掠过岑天的书桌时,方荷又是一怔,他桌案上的文件明显已被翻动过,此刻摆放地稍微有些凌乱。 作为他在这世界唯一的亲友,方荷表示,不能对这种现象置之不理。 转身佯怒道:“这些文件是你翻的?” 岑天的神色看不分明,沉默了片刻后回道:“是我。” 方荷毫不意外地白了他一眼:“你要不要这么拼!” “刚醒来就开始工作,你工作狂啊!” “二十一世纪因为工作压力猝死的人还少吗?” 方荷第一次数落他,面对他惊愕失语的表情,不禁感觉有些微妙。 继续义正言辞道:“既然我们来到了民国,那就应该学会入乡随俗。” “感受一下这里的慢生活别整天跟个拼命三郎似得。”她说完转身,走到窗边将素锦窗帘拉开,两扇窗扉完全推开。 晨光洒进来,映照在她脸上,方荷闭目,展开双臂,做了一个深呼吸。 “你看这里的环境,没有雾霾,没有pm2.5,有鸟语,也有花香,不享受多可惜。” 身后人完全没有动静。 方荷突然睁开眼,转首看向他:“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指着湖对岸,不解道:“你对面建的那座明珠塔是干什么用的?还有旁边的鸟巢,巨蛋,大门口的城堡。” “你到底,想建一所什么样的高校啊?” 岑天凝视着她许久,面上平静无波,可心底早已是惊涛骇浪。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于公元2016年6月6日,于太平洋遇难,尸骨无存。 他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一具完好的身体。 桌案上的文件,分明是两个人的字迹。 有他一笔潇洒飞扬的签名,散落在各份公文的签字处。 还有一笔刚劲炫目的手稿,记写着他完全看不懂的字符。 姑娘说,这里是民国。 姑娘说,既然我们来了民国…… 唇角上挑,他眼底兴味盎然,“原来,是你。” 死在他怀里的姑娘。 “你在说什么啊?”秀眉轻蹙,方荷愈发迷惑,感觉醒来后的岑天,哪哪都透着股茫然。 该不会是,手术失败了吧? 方荷惊得目瞪口呆,走近他面前,声音紧张道:“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岑天勾唇:“自然。” 方荷吞了吞口水:“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这个,要试过了才能确定。”话语落尽的同时,他已从床上翻身而起,一把攥住方荷的手腕,将她原地旋身,再从身后抱住。 方荷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正疑惑不解间,又感觉肩头一重,一道温热的气息扑向她耳畔。 男子的声音别样沉缓:“就要死了,你害怕吗?” 就要死了,你害怕吗? 这是烙在她心上的魔咒,曾在死亡来临前,给过她短暂的勇气。 尘封已久的记忆被打开,机舱内响彻云霄的哭啸呼喊声再度袭来,天旋地转的失重感浮上脑海。 最后刺耳的警报声彻底贯穿了耳膜。 “啊——”她尖叫着捂上耳朵,神情痛苦地闭目挣扎着。 她并未畏惧。 只因脑海中,忆起了她此生都不愿回想的一幕。 那时飞机坠毁在太平洋,下落时机身不断旋转颠倒,有很多乘客都是在机舱内被拍摔至死的。 死相惨烈。 她尤其记得,搂护着自己那个男人,至死才放开手臂,早她一步,被机舱爆炸时的火浪吞没。 她甚至,没来得及再看一眼对方的脸。 再睁开眼,她成了婴儿,每天沉浸在各种怀抱里,却再也,没有当时的温暖。 “别哭别哭,都过去了。”岑天转到她面前,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 “哎呀,你又流鼻血了。” “本帅知道本帅很帅,但你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来来来,把头仰起来。” “这管家真是太不像话了,怎么能把你补成这样?我回头一定炒了他去!” 无辜遭殃的管家,正咂摸着下巴在楼下感慨:这年轻,就是不一样。 听听这动静。 方荷僵坐在床边,仰起首,任由对方往她鼻腔里塞棉。 嘴巴半张着呼吸,手抓着他的衣摆,说话断断续续:“太航t517上的人是你?” “抱着我的人也是你?” “为什么你以前不说?” “是怪我,没认出你吗?” 说到这个,方荷心底又愧又恼,干脆不再继续往下问了。 反正只要岑天不愿意告诉她的事,她问了也白问。 岑天替她把伤处理好,看了眼房中的各种医疗器械,漠然道:“这里发生的事,我全都不记得了。” “什么?那你……”方荷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我只记得飞机失事之前。” “我对民国,没有任何记忆。” 而且他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在此创立一家医药集团,并且数百次的成就医学奇迹。 那是连后世顶级医学家,都不可能达到的高度。 活在他身体里的,一定另有其人。 “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我为什么会……躺在病床上?”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为什么会突然醒来。 方荷惊得目瞪口呆,半晌都说不出话。 手术醒来,岑天竟然失忆了?! “啊对了!”突然她想起来,地下室的手术盘里,还放着从他脑中取出的小玻璃片儿。 “我从你后脑中取出来的植入物还在地下室,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拿。” 岑天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跑到门边,按下门后的按钮,然后沉入地下。 “后脑的,植入物?”他右手不自觉地摸向后颈,缓慢上移,伤口处还有淡淡的痛感,但指下却是一片平展光滑。 一个惊人的猜测在他脑中缓慢形成。 岑天所从事的,本就是基因研究。 他死于2016年,那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年份。 人类基因计划于那一年开启,无数科学家摩拳擦掌,期待大展拳脚,因为基因计划的前景,将彻底改变人类的生存方式。 你可以任意选择,你想要的身体样貌,甚至是性别年龄。 而且只要你愿意,长生不死都是可以的,只需将你漫长的记忆储存到某种载体中,然后不断地更换身体。 然而这毕竟只是构想,能不能实现,又要经历多少年才能实现,这都是未知之数。 但不知为何,此刻岑天却异常坚信——那些构想都一定会实现。 虽然,那也许要成千上万年。 岑天缓步走到穿衣镜前,看着自己无比熟悉的脸,轻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缔造了我,却又想,消灭我? 地板下发出一道微响,方荷冒头出来,模样有些垂丧:“我找遍了地下室,但那片植入物不见了。” 它像是消融在了空气里一样,没留下一丝痕迹。 岑天微微怔然了一瞬,倏尔笑道:“没关系,不过是件死物而已,我看了也不会想起什么事情。” 他朝方荷缓步踱来,行走间风度翩翩,借着身高上的优势,搭臂在她肩上,轻声道:“还不如由你来告诉我,我们在民国的经历,嗯?” 方荷侧着脸凝视他,心头微恼。 又来了,岑天又开始作死调.戏她了。 “不记得更好,反正你也没干过几件正事。”方荷肩膀一抖,用力地弹开了对方的手臂。 “在海外疯狂敛财就不说了,现在湖区建的这些建筑物,鬼知道你要干嘛。” 岑天将信将疑地直起身。 又过了很久,他眨了眨眼欣喜道:“我很有钱?” 方荷白了他一眼,心道:现在全国就属你最有钱! 但这话她不想说,因为她预感岑天听了之后,尾巴会直接翘到天上去,干脆闭口不搭理他。 然而,这并不能阻止对方从她的反应中做出正确判断。 “那我还住这么破的旧房子?!” 这特么不是有病吗? 第41章 夫人 中午,管家准时打来催饭电话。 “不用送了,我们下楼去吃。”岑天啪一声就把电话挂了,洗过澡又换了衣服,才来敲响了方荷的房门。 他还是穿着一身睡袍,但又跟以往不太一样。 除了腰间的衣带系得松松垮垮,他还把衣袖也稍微挽起,露出半截手腕,衬得他的手骨更加修长。 半湿不干的头发结成小绺,被他以指作梳挑成一个清爽利落的造型。 “手艺不错。”他对这新发型很满意,复古民国风与时尚现代感完美融合,简直不能更衬他。 男子勾唇一笑时,眉宇间似乎带着股与生俱来的风流魅惑,方荷一眼迷陷进去,怔愣过后更觉羞恼:“那还用你说!” 她挤开撑在门框边的男子,径自迈步走下楼梯,以掩饰心头那一瞬的悸动。 岑天跟在她身后摇头失笑,对于攻略方荷愈发起了兴致。 虽然到这一刻,他对自己死而复生这件事都还有些怅然,解不开因果,他便只能抱紧方荷。 因为他在房里那堆文件中,找到的并不仅仅是资料文件,他还发现了一份署名为“岑天”的遗书。 信中写道,如果“岑天”遭遇不测,那么他名下的一切财产,都将交由方荷代为处置。 如此程度的信任,可见这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只要他缠紧方荷,也许,他就能破解命运。 楼下管家初见岑天时也怔了一瞬,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却是被对方的发型给吸引去了,其他的异样倒没太在意。 岑天轻瞥了他一眼,管家即刻回神,殷勤地将餐桌上的菜品打开。 “先生,小姐,午饭的菜色您二位看如何?” 先生刚才在电话里已经把他训斥过一顿了。 他当时阴沉沉地说——你觉得,本先生我,有补的必要吗? 这绝对是在质疑他的能力。 管家当时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赶紧吩咐厨房,中午换些清淡的菜色。 可现在,小姐都已经在开吃了,而先生,却看上去好像还是不太满意? “要不然……”要不然,撤了让厨房重做? 话没说完,被岑天强势打断:“叫什么小姐,以后全都改口叫夫人。” “噗——”正在喝汤的方荷,听得他的话后,直接惊吓得喷饭。 “哎!是是是!”管家听得此话后,万分欣喜地应下,又转过首,朝其他仆人大声喝道:“都听到了没?以后全都改口叫夫人!” 仆人们纷纷答是。 “咳咳咳——”方荷这回是彻底被呛住了,没两下就咳得脸红脖粗。 岑天慌忙递手过来,边给她拍背,边给她递水,温柔道:“慢点喝,小心烫。” “你……闭……闭嘴!把手……拿开!” 你见过谁,在别人喝水的时候,还给别人拍背? 存心想呛死她。 岑天满眼委屈,还想再开口说话,方荷见状立即制止,哑着嗓子也要叱喝他:“安……静!” 好吧,岑天难掩伤心地缩回手,举着筷子夹了菜,想放进方荷碗里又不敢开口问。 这副可怜模样,看得管家都心头一颤——哎呦喂,这以后小楼里可就是夫人说了算喽。 吃完午饭,方荷就回房补眠,一觉睡到了大半夜。 她想起床入厕,刚抬腿,就踢到了床边什么东西,再伸脚一踹,正中某男某部件。 “嗷——”岑天捂着下面,身子缩成一团在床上嚎叫了起来。 方荷把床灯打开,抄起枕头就往对方脸上摔,摔,摔。 心头却有些疑惑,失忆后的岑天,好像连身体反应都没从前快了? 如果换做以前,她绝对碰不到对方分毫,更别说一脚踹到他命根子。 “别打了,别打了。”他是顾得了上面,顾不住下面,岑天只好讨饶澄清道:“我可什么都没干呐,我就是担心你半夜醒来会饿,所以才来守着你,等你醒了我就下楼帮你找吃的。” 方荷根本不信他的鬼扯,冷眼看着他:“怎么进来的?” 被她凌厉的目光盯着,岑天也不禁尴尬地撇过脸,悄声回道:“我有钥匙。” “呵~”方荷一声冷笑。 “不是失忆了吗?什么都忘了还记得房间钥匙在哪?” 因为钥匙是问管家要的嘛,岑天心头默道。 “拿来!”方荷摊开手,伸到他面前。 “什么?”睁大眼睛,表示他很无辜。 “你说呢?”方荷恨得咬牙切齿。 岑天还是佯装听不懂,半跪在床上张开双臂道:“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不信你搜。”说着又往方荷身上拱了拱。 后者一脸嫌弃地把这个无赖推开,嘴上威胁道:“起开,再过来我踹你了啊!” 额,不说还好,一说他感觉这下面又疼了。 岑天默默地退回去,拿枕头顶在头上,身子往床上一趴,这下好了,上面下面都护住了。 他头埋在枕下,催促道:“快别闹了,这大半夜的,我们再不睡,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说得好像这里是他的房间一样。 好吧,这整栋房子都是他的。 方荷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连要去入厕的事情都给忘了。 “你行!”只好朝他屁股上硬踹了一脚,方荷跳下床,准备到隔壁的客房去睡。 “客房里的家具我不喜欢,你睡着的时候,我让下人们全搬出去扔了。”模糊不清的男声从枕头下钻出。 谁让他现在这么有钱,那些个破烂家具,摆房里实在太跌身份。 方荷的脚步顿住,双手紧攥成拳,她在考虑——要不要趁现在,岑天失忆,武力值爆衰,恨恨揍他一顿? 欺师灭祖,也就这一回。 “你打我也没用,楼里现在只有你房间里还有床,我连客厅的沙发都扔了。” 因为它们,实在是太low了。 “再说我大病未愈,你真的忍心对我动手吗?”岑天悄悄放下了枕头,身子往里移了移,挪出一片空位。 拍拍床铺,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快回来睡吧,我明天还要外出议事呢,高校建成了这样,我总要给民众一个说法。” 都是前头那位扔下的烂摊子,他把学校建得不三不四,现在马上要挂牌立校了,他都还不知道学校叫什么名字,真是糟心。 他眉间的忧愁不似作假,方荷忍着脾气没再跟他继续吵,自己从柜中抽了两床被子打地铺。 可床上的人突然又无端坐了起来,一动不动地盯着方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光脚下了地,把方荷连人带被卷成一团抱回了床上:“别试图反抗,我没你想的那么弱。” 真动起手来,岑天怎么着也不可能摆不平一个姑娘,即便这个姑娘是方荷。 “我睡地上就是了。”他话尽的同时灯灭。 淡淡的月光从窗中倾泄进来,他枕臂侧躺在地铺上的身形特别清晰。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却都彼此清楚,两人皆无睡意。 方荷在想,以后该怎么和他相处。 显然之前那种亦师亦友的关系已经不复存在,如今的岑天完全就是在开启撩妹模式。 实在不行,她就只能先搬出去住了,反正医大即将开学,她的店铺也该张罗起来了。 而地上的岑天却在想,前头那位的把妹水平可真不怎么样啊,自己在背后默默付出一大堆,人家姑娘压根就不懂他心意。 这沟通障碍大的,得是地球人跟外星人吧? 一不小心,岑天真相了。 天将未明的时候,方荷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为了不吵醒她,岑天蹑手蹑脚地离开,洗漱穿戴完毕后,坐上了市政厅派来的轿车。 关于前头那位建立的这所高校,其实他心底也隐有猜测。 岑天仔细翻阅了房间所有文件,又实地去看察了那些建筑物。 绝不似方荷所言——那是普通的明珠塔和鸟巢城堡。 那座塔里根本没有房屋空间,它只起到一个托举作用。 岑天沿着楼梯一路爬到塔顶,途经好几处都要进行指纹验证,瞳孔验证,甚至是dna验证。 最后他发现顶楼阁中,四周摆放了大量不知名的设备,中间有一架类似飞船的东西,长着两只长长的翅膀,通体流光,悬浮在半空中。 只要打开楼顶上的巨型玻璃天窗,这艘飞船就能升出去。 至于塔旁的鸟巢和巨蛋,里面都是反应堆,两者之所以分开,也许是因为能源类型不同。 他猜测其中之一是供能给这架飞船的,但另外的一个反应堆,就不知是用作何处了。 最后校门口那座城堡,就更神奇了,那是座堡中堡。 外堡还好,有教学区宿舍区活动区等等,勉强能用作高校。 但里面的内堡就诡异了,连个入口都找不到。 总得来说,这所高校处处透着神秘。 所以岑天决定给它取名为——魔法学园。 而学园内一切建筑,就依次叫做——魔法城堡,魔法高塔,魔法神巢,魔法神蛋。 没错,他就是这么任性。 反正,前头那位,本也没指望能招到学生,再说校方也只他一位股东,一锤定音,谁都反驳不了。 这就是岑天琢磨了大半宿想出的计策。 小楼里方荷醒来后,听到岑天已经出门的消息,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还会有点儿担心他身体,但要每天和蛇精病人住在一起,她委实承受不来。 趁着对方不在家,方荷赶紧收拾行李,连早饭都没吃就急吼吼地走了。 临走前她给孙壕打了个电话,说要暂时去投奔他几日,结果那厮直接问她:“你带陈茵薇来吗?” 早知道这厮重色轻友,方荷除了死马当成活马医,也没别的选择。 “就我自己。” “那我太忙,你去找傅明轩吧。” 然后就是,“嘟嘟,嘟嘟……”的忙音了。 方荷又把电话拨回去,对方一接机她就怒斥:“你好歹也把傅明轩的号码告诉我吧!” 她只有傅家的电话,但外界媒体已经把事态传成那样,傅明轩这会儿肯定已经离家了。 而平京城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她要找个人未必轻松。 电话那头的孙壕颇为失望:“我还以为你改变主意了呢。” 把陈茵薇也带过来不是很好吗? 傅明轩现在自身都还难保呢,你去投奔他,确定不是去给他添乱吗? “少废话,快说他在哪?”方荷当然听得懂他的弦外音,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要去找傅明轩。 如果他当真决定要弃商从军,那未来环绕在他身边的,将是无休止的战争阴谋,他的生命也将随时受到威胁。 她不求能劝得傅明轩回心转意,她只想知道他此刻是否安好。 “他在十三军校,提前入校了,那地方你……” 这回不等孙壕说完,方荷率先挂了电话。 因为她不听也知道,他后面会说:那地方你进不去的! 那地方,她还真进不去。 门口守卫都是把枪的,猛犬也卧了十几只,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他们都能觉察到。 但是她进不去,不代表傅明轩也不能出来,即便是校规最严的十三军校,也会定期给学生放假。 方荷索性住过去,她在十三军校和经贸大学之间的街道上,租了一套两层公寓,一层用作经营书社,二层用作她的居所。 由于租房太过匆忙,价格多少是有些坑,不过也没办法,谁叫她现在无处可去呢。 从早上忙到晚上,方荷总算把二楼整理完毕,楼上三间房,主卧兼做书房,次卧留作客房,剩下一间盥洗室。 至于楼下的书社,她打算和咖啡馆一起做。 一忙起来,她把要找傅明轩的事情也忘了,直到她房里电话响起。 “听说你来十三军校了?”是傅明轩的声音,听上去状态还不错。 “对啊,你怎么知道的?”方荷顿时有些惊疑,她其实连军校门口都没靠近,只远远地在街头站了一会儿。 傅明轩在电话里笑了笑。 “是孙壕吧?”方荷很快反应过来,以孙壕的身份,能把电话打进军校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嗯,还有你的号码也是他告诉我的。” “对了,他让你明天把陈茵薇也喊来平京,先住到你那,后面你的店铺他帮你整。” 原本这些事傅明轩也能为她做,只是如今,原来出了傅家,他真的什么也不是。 “嘁~我可不是卖友求荣的人,这点小事我自己能应付得了。” 她说完,电话那头却久久没了回响。 “傅明轩?” “我在。”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 “喂?” “我在。” “在你干嘛不说话?” 方荷有些恼了:“没事我就挂了啊。” 听筒才刚拿离耳畔不足一寸,对面暗哑的声音又传来:“我想见你。” “现在,马上。” “等我。” 电话被挂断,她耳边又响起了嘟嘟的忙音。 “真是醉了!”感觉她周围的人,现在没一个是正常的了。 哎?也不一定哦……至少还有胖姜,算是比较正常的。 可上次在医院见到他的时候,好像情绪也有些不对?难道她身边的小伙伴们开始集体犯病了? 方荷连忙抄起电话,拨通了安城的姜家饭庄。 伙计接的电话:“喂,你好,这里是姜家饭庄,有话请讲。” “我是姜南的同学,麻烦让他接听下电话。” 那边传来了一阵嘈杂声,方荷具体也听不清,最后是姜母接的电话,情绪听上去不太好:“喂,请问是小南哪位同学?” “阿姨您好,我是方荷。” 她一开腔姜母就知道是谁了,心情瞬间明媚了:“噢,原来是小荷啊。” “你现在有空吗?快来帮我劝劝小南吧。”姜母的语调变得有些急切。 方荷愕然怔住,这又是什么情况?胖姜这儿也出幺蛾子了? 稳了稳心神,又做足了思想准备,她才敢开口问道:“姜南他怎么了?” 可饶是如此,方荷还是被对方的话语惊得差点把电话撂了:“什么?!他要去俄国?!” “是啊,这孩子现在谁劝都不听,还买了后天的火车票,一意孤行地要走啊!” “你说我跟他爸,辛苦了大半辈子,从一无所有到置办下这座饭庄,我们容易吗?” “还不都是为了他,我们劳心劳力地经营了十来年,现在光景能过了,指盼着他早日接手,我跟他爸也能享享清福了。” “天晓得这孩子如今是着了什么魔,死活非要去俄国,在家里给我绝食,给我闹……” 姜母说到后来已经泣不成声,只能默默地听着,等对方的抽泣声小了,她才回话道:“阿姨,今天恐怕来不及了,我人在平京呢,不如这样吧,我明天上午回去,找姜南好好谈谈?” 姜母听罢连连称好,又絮叨了片刻才挂机。 方荷坐在藤椅上半天都回不过来神。 俄国,这个时期的俄国,其实也并不安生,也不知胖姜究竟是想去干嘛。 “方荷?”傅明轩的声音突然从窗外飘了进来,吓得方荷浑身一颤。 她一转首,就看见傅明轩的脸在外,手指敲了敲玻璃,朝她粲然一笑。 “你搞什么,有门不走爬窗户,你是属壁虎的吗?” 方荷打开窗,却不放他进来,因为一回生两回熟,她怕傅明轩以后养成习惯,总是爬窗。 “回去走正门。”方荷说罢就要关窗,傅明轩连忙制止她。 “别别别,我要是能走正门早走了!我偷着从学校溜出来的,一路爬墙才爬到你这儿的。” 中间还爬错了好几次,但这种丢人的话,就不要说了。 “你疯了?!”方荷被吓了一跳:“你竟然从学校偷跑出来?!” 要知道私自离校,一旦被发现还不立即折回的人,校内警卫是可以直接开枪的。 此时天都已经黑了,根本看不清人脸,傅明轩如果被人抓到,谁还会管他姓傅还是姓霍,直接崩了都有可能。 “以后不准再这么干了听见没有!” 被方荷训斥着,傅明轩反倒笑了,手掌在窗台上轻轻一撑,身形便跃进房中,堪堪稳住脚步又一把将她抱住,轻声道:“好想你。” 从港城分开之后,两人就没再见过,初时他满心疼痛,脑海里全是方荷跟岑天搂抱在一起的画面,以及岑天离开时她怅然若失的神情,让他误以为,方荷已经爱上岑天。 可到了后来,他又逐渐想起,曾经在月下小院,落在他唇上如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又想起在金盛饭店,她为他舍身相救那一幕。 他想也许,事情并没有他想得那么悲观,至少在方荷心中,一定有他无可替代的位置。 “你还好吗?我看报纸上说,你被家里撵出来了?”方荷神色怅然道,她感觉怀里的少年好像又清瘦了些。 “我很好。”他把怀抱拥得更紧,像害怕人会突然消失了一样。 他说很好的意思,就是指报纸上的事不必当真。 方荷已经悟到,轻轻地想要挣开他的怀抱,毕竟现在还是八月的天,这样抱着,很热的。 可她刚蹭了没两下,傅明轩捉住了她的手,声音低沉道:“别乱动。” 方荷忍了忍没再动,任由他抱了许久,最后感觉肌肤上两人相贴的部位都快汗湿了,她才不得不出言打断他:“你出来的时间不短了,还不打算回去吗?” “以后没请假不准出来,我就住在这里,你有空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别再冒险了。” 傅明轩静默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道:“我尽力吧。” 方荷气结:“你真是……” “方荷。”傅明轩突然唤起她名字,凝视着认真道:“你能搬来这里,我真的很开心。” “填报十三军校是我个人的意思,家里的确是不允许的,父亲他本意是送我留洋,在海外念完军校,期间会更安全一些。” 傅国强何等谨慎的人,怎么舍得把傅明轩送进十三军校,搁在孙周两家眼皮子底下,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万一被人灭掉怎么办? “但是我,不想离你那么远。”他怕一走多年,再归来时物是人非。 她是他此生的执着,远甚于那些功名利禄,他也可以为了她,留下来应对这里的危机四伏。 “你疯了?!知道危险你还要留下来?” 她掐得他手臂太用力,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的安危摆在她心头首位。 “方荷,我若要走向高处,就必然要面对这些危险,我不可能永远逃避,你为何不试着信赖我呢?为什么总是要为我担心?” 怎么说,都是你有道理。 方荷有些无力地收回手,算了,反正以后跟着傅明轩,注定要提心吊胆一辈子,早点习惯了,也好。 “行了,我明白了,你快点回去吧,别让人发现了。”方荷朝他摆摆手道。 “等下。”他突然越前一步,手捧上方荷的脸,将唇一点点压下。 这一次是正经的,没有其他情绪干扰的,简单的分别之吻。 然而可惜,差一寸就亲上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了。 两人亲密的动作还来不及收回,便惊诧地看向来人。 岑天狭眯起眼睛,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手指随意地摆弄着钥匙,虽然他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是—— “这房子现在已经在我名下,某个不请自来的人,是不是可以滚了?” 这场面何其熟悉?只不过房里房外的人如今调换了个。 傅明轩的心情也不一样了,尤其是当他看到,岑天的眼底只有疑惑不解,而无妒火烧心时,他便弯唇笑了。 “岑先生好歹也算是长辈,难道就不知道,进入女孩子的闺房,是需要避嫌的吗?”傅明轩将人掩在身后,迈前一步与岑天针锋相对。 后者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看回到脸,剑眉轻挑,反问道:“长辈?她难道没告诉你……” 他把尾音一拉长,方荷立即就知道不妙,慌忙跳出来打断他:“喂你别乱说话!” 岑天幽凉地看了她一眼,根本不予理会,继续道:“昨晚上我们已经同床共枕了吗?” 第42章 来历 “混蛋!”傅明轩瞋目欲裂,长腿飞旋将身侧的藤椅踢向了对面的岑天。 后者面不改色地杵在原地,眼见有“暗器”凌空而来也不做丝毫抵御,只是唇微弯地有些轻蔑。 就在藤椅飞至他身前半米之处时,一道淡紫色的光晕将他笼罩其间,那木质的藤椅顷刻间便化作虚无。 “不自量力。”他微微泛白的唇吐出几个冰凉的字,此刻他的唇角不再挑起,紧抿的唇透着一股冷毅。 下一瞬,手握成拳欺身上前的傅明轩,便被一股奇异强悍的力量弹飞到墙上,后又重重地摔落回地。 浑身如过电般的酥麻刺痛,以及来自肌肉间的剧烈抽搐,都使得傅明轩只能跌匐在地,身体无力撑起。 “明轩!”变故发生得太快,方荷甚至都来不及喊一声住手!她几乎是立即飞扑到傅明轩身边,奋力将他扶起:“你怎么样?” 掌下他的手臂仍在微微颤抖,额间瞬间升起一层薄汗,看得出他在咬牙坚持:“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连那张藤椅都消散在了空气里。 方荷搀扶着他起来,愤然转身看向岑天道:“这里不欢迎你,请你马上离开。” 即使这座公寓已经更换了业主,但她与前业主的租赁合同依然存在法律效力。 此刻她要赶岑天离开,也是合情合理。 男子立在门边的身影半刻都没有动过,他一双瞳孔的颜色逐渐由深转浅,只是映在苍白的面容间这变化不太明显。 而他又恰到时机地垂眸,彻底掩断了那一丝异变。 “把他放地上,会恢复得快些。”低醇悦耳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他言罢转身,笔挺的身姿从房间里消失。 方荷盯着他的背影怔然,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想再去捕捉却又毫无所获。 “方荷。”傅明轩背靠着墙体滑坐回了地面,微仰着首唤她回神。 “啊?”她眼底的茫然尚未褪去,猝不及防间又对上他一副凝重的神情,顿时迷茫全消,轻声问道:“怎么了?”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但是这么多年来,我又总以为,你迟早有一天,会亲口告诉我……” 他话说到此顿住,盯着方荷的神情一瞬不瞬,语调缓慢道:“你到底,从哪里来?” 事到如今他无法再自欺欺人,那一身诡异的岑天绝非凡人,而他与方荷之间也更不可能是师徒。 他们怀揣着相似的秘密,所以才围聚在一起。 听到他这样的问题方荷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他们之间有十年朝夕,即便她掩饰得再好,可也总有她察觉不到的痕迹。 方荷学着他的模样溜墙坐下,蜷腿抱膝,轻叹道:“我,来自百年之后……的另一个时空。”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2016年6月6日,我二十三岁生日。” “早上,九点多的时候,我搭乘航班,飞往米国去跟家人团聚,途径太平洋的索马海域时,飞机突然出现了故障,我们所有人遇难,机毁人亡。” 她用平静的声音在陈述着过往,如同想起别人的故事,连方荷自己都惊讶,那些从不敢回忆的画面,如今她竟也能淡然面对。 也许是时间把伤痕抚平,也许是因为某个人的出现,让她彻底释然。 “但我并没有死,我又一次睁开眼,发现自己成了初生婴儿,发现自己来到了1915年。” 长久的静默,房间里只闻得见挂钟走摆的声音,“滴答,滴答。” 傅明轩突然侧首,幽深的眼眸凝视着她,绷紧了声音问道:“那他呢?” 他又从哪里而来,你和他之间,到底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关系? 方荷的目光变得遥远,似在透过那扇敞开的房门,追赶某个离去的身影。 “他和我,是一趟航班……” 然他却,不是从6月6日穿来的。 方荷的双目突然睁大,她记得,当初在小秋山上,背着她下山去往医院的男子,分明西装革履。 可在航班的那位,却是一身时尚休闲的运动装。 还有他当时,在飞机上环抱着她的时候,横在她身前的手腕上,所戴之物分明是与她同款的运动手环。 根本不是那块电子腕表! “傅明轩你先回学校!自己小心点!我有急事今晚就不回来了!”方荷噌一下从地上跃起,炮语连珠地说完,接着就头也不回地奔出了房门。 丝毫没有注意到,傅明轩抬眸时眼底划过的那丝决然。 方荷将车速提到极致,只想着快点赶回去,找岑天问个清楚。 他不是,他根本不是飞机邻座上的那个人。 手术之后醒来的那个才是,所以他不记得民国的任何事。 刚才对傅明轩出手的那个人明明已经变了,她竟然没发现! “嗤——”汽车急刹的声音,方荷只熄了火,车门也不锁就拔腿往下楼里奔。 管家刚闻见点儿声就窜了出来,难掩激动地朝方荷迎上来:“夫人,您回来啦!” “先生呢?”方荷边问边急匆匆地往楼里进。 “唉……”管家先是无端叹了口气,又连忙小步追赶上方荷,忧愁道:“在楼上呢,但先生这会儿正在发脾气,不准任何人上楼。” 方荷脚下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略微有些尴尬:“他回来多久了?” “有小半个时辰了。”管家估算了下时间应道。 嗯,那应该消火得差不多了。 “他吃过晚饭了吗?”方荷又问。 管家摇摇头,道:“不知道,先生从市里回来发现您走了之后,又独自外出了一趟,没让人跟着,也不知在外面吃了没吃。” 方荷心里有谱了,点点头道:“吩咐厨房熬碗粥,再炒几个菜一会儿送上来。” 管家领命离开,她却在楼下踌躇着,可能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生气时的岑天。 最后厨房的饭菜都做好了,除了她实在没人敢往上送。 方荷心一横,端着餐盘上楼了,大不了挨他一顿揍骂好了。 房门紧锁,她一连敲了许多下,里面才传来一轻轻斥:“下去!” 是他的声音,只是听上去有些虚弱。 “是我,方荷。”方荷硬着头皮喊道。 房间里没有动静,她只好继续解释道:“我是专程来向你道歉的,今天的事是我误会你了。” “哦,还有,我让厨房做了些饭菜,你看要不……” 房门被打开,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呆若木鸡地看着房中那名男子。 还是从前的面容,只是肤色更加白皙,发色由黑变成了灰,还有瞳孔的颜色,变得极浅极淡。 原来他不是在发脾气,他只是在隐藏身上的异变。 “歉意我收到了,饭菜就不必了,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他的眸色,浅淡如水。 “你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头发突然会?还有眼睛……” 岑天出言打断她的追问:“我没事。” 方荷怔在原地,不知为何感觉心口有些刺痛,她想大约,是因为难过。 他已经不再给她靠近的机会。 “对不起。”她垂眸,声音很轻,但语气却很认真。 “我当时真的没有认出是你。”咬了咬唇,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岑天那么聪明,一定会懂她的意思。 “晚安。”直至转身她都没有再抬头,径自下楼,而后离开。 岑天在她身后皱眉,僵立在门中快要化成一座雕像,却最终折身掩上了门。 “咚”一声,倒地不起。 方荷这一夜都没能成眠,可她大脑却又放空着,根本无法思考。 清晨的阳光照进窗内,她才转了转眼珠从床上爬起,回忆起答应了姜母今天要返回安城,方荷顶着一双熊猫眼开始洗漱。 “叮叮……” 急促的电话铃突然响起,她咬着牙刷从卫生间里跑出来,接起:“喂?” 姜母急切的声音从中传来:“小荷啊,你现在出了平京没呢?” 方荷仰首看了下钟表,回道:“还没呢,再等我半个小时,马上就回去……” “哎先别……”担心她说完就撂电话,姜母慌忙插话。 “先别出京,小南昨夜留书出走了,这会儿应该还在平京火车站,你要是离得近就先赶过去,一定要把他拦下,可千万别忘他走了,我跟你叔这就进京去!” “啊,哦好好。” 搁下电话,方荷连牙也不刷了,直接丢了牙刷,抄起车钥匙就往火车站赶。 然而车钥匙拧了好几周都没打着火,她这才想起来,自从岑天把车交给她,她好像就没加过油。 高科技用久了,她差点儿以为这是太阳能的了。 “真是祸不单行!”发泄完了她还得往火车站里赶,一边跑一边拦车。 五公里的马拉松都跑完了,硬是一辆车也没拦到。 离火车站也不剩几公里了,方荷干脆鼓起劲儿在马路上狂奔了起来。 终于在一个十字路口处,她跑不动了,双手支在膝间弯着腰呼哧呼哧地大喘着气。 然后身旁突然有一辆车停下来了。 后座车窗被摇下,熟悉的俊脸缓慢呈现,虽然只是侧颜,然她仍是一眼认出。 已没了昨晚的异变,他的容貌发色皆已恢复如初。 岑天转过脸:“上车。” 方荷倏然就笑了,毫不客气地拉开车门,钻进后座,朝前面司机道:“先去火车站。” 你看,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随意放肆。 第43章 感情 清晨7点23分,平京站。 前面就是进站口,方荷喊司机停车:“不用再往前开了,我在这儿下车就行。” 这会儿进出火车站的人正多,车子开过去容易,可要再想调头却是相当有难度。 司机听罢并未多言,方向盘微一偏转就要靠边停车。 “往前开。”闭目假寐的男子突然睁开眼,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话。 “是,先生。”训练有素的司机又将车子平稳地调回正轨。 方荷疑惑不解地看向岑天:“你这么早来市里,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事实上自岑天归国之后,他就极少在公众面前露脸,唯一的一次,也就是昨日在市政厅,且参加的还是属于比较机密的政府会议。 会议的主要内容,便向政府高层介绍他的立校事宜,以获取政府对该项事业的支持。 然而在方荷看来,昨日的会议必定惊世骇俗,岑天今日来市里,极有可能就是来挽救的。 毕竟前面那位岑天有多任性,方荷是早已领教过的。 默默心疼师父三十秒。 “重要谈不上,来见个人而已。”车已停稳,拉开车门之前,岑天随口回了一句。 他下车比方荷还早,看得方荷一愣:“他也在火车站吗?” 岑天用幽凉的目光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一转身就迈着长步进站了。 心中吐槽道:平时挺聪明一姑娘,怎么才跟那个人类呆了两天,就变得一样傻兮兮了。 方荷不知他所想,只见他默然转身便以为自己猜对,满含欣喜地追上去。 站内的人.流很大,岑天刻意放慢了速度,闻得她的脚步声靠近,头也不回地问道:“你要找姜南?” 虽然上车之后方荷什么都没说,但岑天已经从她的表现中猜到一切。 首先她长发凌乱像是只用手指捋过的样子,还穿着昨日的衣衫,袖口处明显是清理房间染上的污渍,嘴角上残留的白色物质,大约是未来得及清洗的牙膏沫。 她赶得如此匆忙,一定不会是为了搭乘火车出远门,也更不会是为了接人,因为这个时刻并没有到站的列车。 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送人或者拦人。 而能令方荷如此在意的人又屈指可数,他只需逐一排除,便能猜到是胖姜。 少年看似憨实,实则粗中有细,心中自有乾坤,属大器晚成者,他日必将不凡。 以上,便是岑天对姜南的评判。 方荷惊愕地看着他,呆了一瞬才点头:“嗯,是姜母托我来阻住他离京的,他可能是要去俄国。” 岑天了然,抬眸瞥了眼站外张出的列车时刻表,一瞬后收回视线,买了站台票带着方荷进站。 “平京站没有直通俄国的火车,他若是从京出发,途中必然要转站,如果他着急离京的话,这会儿可能已经进站,准备搭乘五分钟之后的客列,前往湖城转站。” 这是今日最早的一列火车,虽然绕道稍微远了些,但如果姜南急于摆脱家人阻挠的话,这无疑是他最好的选择。 还有五分钟?方荷听罢心底便是一慌,顾不得再礼让行人,拔腿就要往月台前冲。 岑天从身后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声音冷静道:“但我认为,他此刻还尚未进站。” 他一定就藏在车站附近,等着家人寻来,远远地再看他们一眼,然后才会离开。 方荷愣神了好久,才渐渐反应过来,胖姜的确不是善变冲动的性子,他做事向来很有规划。 姜母昨天也说了,胖姜本欲搭乘的是明日的火车,今晨突然改变了注意,其实也未必是因为他想尽早离开。 大概,还有一种可能,他想最后见见,他们这一伙儿朋友和亲人。 良久的沉默过后,方荷忍不住长叹了一声,似在自言自语地呢喃道:“你说他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离乡背井,跋涉数千公里,一旦阔别,便是再见无期。 月台绿色的长椅上,男子的长臂搭在椅背上,闻言轻轻侧目,抬指挑起她耳旁垂下的长发,动作轻柔地别回耳后。 低缓的男声清晰地飘进了她的耳道里:“因为感情有时候,真的让人难以抉择。” 说完他无声地笑了,仰起首望向天外,将两手交叠枕在了脑后,他想在时空之外,那一片星河瀚海,才该是他的归宿。 方荷脖颈僵硬地扭回头,被他指尖触碰过的耳廓红得发烫,被他似是而非的那句话语乱了心跳,她唇张启半天,才敢悄声问道:“岑天,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可以随意复制头颅标本?又是什么人,会随意往大脑里植入物体?还承载着另一人的记忆? 答案,早已在她心底。 他未回眸,亦未作答,只轻言道:“他们来了。” “方荷!”孙壕穿着军装朝这边疾步而来,身后带着一伙兵,所经之处自然是人群自动让路。 “那死胖子呢?”他在两人跟前停下,转首在四下里搜寻了一番,嘴上怒斥道:“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长本事了!” 他一出现,车站内明显就安静了许多,抬手一指吩咐手下士兵到站内各处寻人。 目光在岑天身上掠过时稍微一顿,这不是和他表哥约好今天要见面的人吗?怎么也跑火车站来了? “你通知傅明轩了吗?”方荷的问话打断了孙壕的疑惑。 后者颇为烦躁地摘了军帽,拿在手上摇晃着扇风,“打过电话了,不过军校的假十万个难请,谁知道他能不能赶过来。” “还有我刚才问过站长了,半小时前有一趟通往湖城的列车,如果胖子要转站去俄国的话,现在可能都已经走了!” “不会的。”方荷当即反驳道。 孙壕很是疑惑她为何这般笃定,然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可能方荷来得早,已经在车站里找过了,所以才确定胖姜没有离开。 于是他放心地点了点头,把方荷往长椅中间挤了挤,撂屁股坐下。 “哎你这人!那边不是还有椅子吗?”突然被挤到和岑天紧紧相挨,方荷心头一慌,眼看就要尴尬上脸,只好转首指着对面的长椅斥责孙壕。 孙壕本来没想搭腔,可陡然间瞧见方荷的局促,他也不禁笑得意味深长:“就看上你们的双人椅了,怎么着?” 真是千年奇观,连方荷这种厚脸皮也会害羞了? “不行吗?”说一句,往里拱一下。 他玩得乐此不疲:“这椅子又不是你们家的。”再拱,再拱,拱,拱,拱。 都快上到方荷身上了,岑天突然把人抱起了。 “轰——”一声,长椅塌了。 “咚——”一声,孙壕坐地上了。 姜家一行人这时赶到了,和陈茵薇一道。 “小南呢?他走了没?”隔着老远的距离,姜母就朝他们这边哭问了起来。 孙壕从碎椅堆里爬起来的时候,岑天已经带着方荷走向了姜家众人。 “阿姨您先别着急,姜南应该还在平京的,我早上来得早,没见着他上车。”方荷先温声细语地把人稳住,而后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岑天。 只一个短暂的对眼,他便领悟了对方眼神里的含义。 再抬眸,他将站内张贴的平面图和路线图一眼阅尽,转回身往月台边走近几步,隔着数列火车轨道,于对面出站口的梁柱后,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一枚可疑的身影。 视线瞬间收回,快得让人以为他不经意地扭头。 “去让人堵住出站口。”路过孙壕的时候,岑天毫不客气地朝他下达命令。 孙壕满脸疑惑,还想再问,可对方已经走回方荷身边,他只能将信将疑地派手下人去堵出站口。 “人在站里吗?”方荷不着痕迹地凑近岑天,悄声问道。 “在对面,藏在柱子那儿。” 方荷闻言望过去,果见对面的某根粗柱底部,有片黑漆漆的阴影,盯得久了还能看见对方不时伸出的半只脑袋。 “真够矫情的!”方荷狠得牙痒痒,攥拳怒道:“我去把他抓过来。” 即便胖姜要离开,即便所有人都不支持,他也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告别。 岑天伸手拦住她,微微摇首:“先别急。” 也许,他会自己过来,争取,亲友们的理解,唯有这样,他才能走得不那么沉重。 “不行,万一他……”方荷刚挣了没几下,一抬眼,就瞧见胖姜从对面墙柱后走了出来。 她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很快便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众人纷纷看清了对面的胖姜。 “儿啊——”姜父姜母尤显激动,不顾危险就要从月台上往下跳。 台下是铁轨,此刻虽然没有列车经过,但他们跳下去也极有可能摔伤,方荷等人连忙去拦。 这时身体微圆的胖姜也突然变得身轻如燕,两个纵跃便跳上了这边月台。 “你这个不孝子啊——”姜母抱着他嚎啕大哭,在他背上不停地捶打着,“你真能狠得下心呐——” “妈你别哭了,生气你就打我吧,别哭……” 姜父站在一旁黯然地抹着眼泪,周围人寂静无声,连方荷都偏转过脸,不忍看这种画面。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家人情绪终于逐渐平和,但姜母非要拉着姜南回家,而姜父却在一旁默然,不肯帮腔,引得姜母不愉:“老头子你倒是说句话呀!” 可姜父依然不为所动,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母干脆作罢,紧抓着姜南的手不放,拉着他往站外走:“咱们回家。” “妈。”姜南也哭了很久,艰难地挣开了对方的手,“我是不会跟您回去的。” “你说什么?!”姜母作势还要抽打他,可手掌落近他脸颊时,终是沉痛落泪,字字痛心道:“你是非要气死为娘吗?” “妈,我已经十八岁了,我不是您牵在手里的娃娃了。”他的眼眶里含着泪,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您当初送我去读书,难道不就是为了让我明理知事吗?” “我如今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我不想过碌碌无为的人生,我想去寻求自己的理想,可您却要生生折断我的手脚。” “是,俄国很远,可那里有先进的思想,那里有热血沸腾的青年,那里有我渴望的青春。” “我不是走了就不回来,您是生我养我的人,我怎么可能抛却?只求您给我三年时间,将来我混成什么样我都一定回来。” 方荷已经惊呆了,她掩唇,震惊地看向岑天,眸光询问道:胖姜所谓的——先进思想,是指马克.思? 岑天眸色波澜无惊地眨了下眼:未来新中国的,领班人。 第44章 魔法 胖姜最终,还是坐上了北去的列车。 姜家人相携离去,而陈茵薇也被孙壕强拖硬拽着给拉走了。 只剩下方荷与岑天二人,伫立在火车站外,目送着众人远去。 “啊,对了!”方荷突然想起来,惊诧地转向岑天:“你不是还要去见朋友吗?” 刚才她听孙壕提了一嘴,说你这师父真够可以的啊,为了你可是谁的鸽子都敢放。 话虽然有些不中听,但方荷还是捕捉到了关键词,放鸽子。 说明他今天的目的地,根本不是火车站。 “你如果赶时间的话就先走吧,我可以自己坐电车回去。” 岑天闻言朝她轻瞥了一眼,淡淡的语气问道:“带钱了吗?” 很明显,没有。 早上汽车打不着火,她焦急之下便弃车,在马路上狂奔了数千米,才发现钱包和钥匙都落在了车里。 “我……你先借我点吧……”伸手的表情颇为尴尬,方荷撇过脸避免与他对视。 结果手被对方牵住,温暖的手掌力度不轻不重。 “我也没带钱。”他一副理所应当这很正常的语气说道。 “哎?”方荷不解地抬眸,心想说你怎么也没带钱? 可疑问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已被他牵引着塞进了车里。 岑天随后上车,啪一声将车门合上,朝前对着司机吩咐道:“学子街。” 学子街,也正是方荷如今的新居所。 闻言慌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先忙你的事吧,我等你一下也无妨。” 车子已经发动,岑天没回话,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方荷只好讪讪地闭嘴。 可就在这时,岑天又突然开口:“我到宁安轩,与你恰好顺路。” “一会儿到了宁安轩我就下车。” “哦,原来是这样。”方荷不禁长舒了口气。 听孙壕的意思,岑天今日要约见的人应该身份还挺高,因她耽误了这么久,她心底多少还是有些愧疚的。 不过听他这一解释,心里还是好受多了。 司机却在前头疑惑不解,宁安轩跟学子街顺路吗?顺吗? 既然先生说顺,那就顺吧。 于是司机开着车,在平京城里七拐八绕了小半刻,这才把车子停在了宁安轩门口。 岑天下车后,车厢后座里就只剩下方荷一人。 “送走回东湖小楼。” 暂时不回学子街了,她对岑天目前的状态很是担忧。 对方的处境绝不似他所表现得那么轻松,她还记得昨晚门中的那道声音,岑天的声调里有掩饰不住的虚弱。 而如果是连岑天都无法治愈的疾病,对于方荷而言,也许就更是无能为力。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希望能伴在他身边,就算担惊受怕也无惧。 毕竟谁又知道,他还能在这个世界待多久呢。 想不到当初一句戏言,如今已成实际——他才是真正的,时空来客。 来自比2016更遥远的未来。 宁安轩,三层。 岑天迈步走进包房时,孙时文正姿态散漫地倚躺在沙发上。 左手习惯性地握着枪,右手拿一方锦帕,正神色认真地擦拭着枪身。 岑天径自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落座。 “岑先生真是好大的面子,平京城敢让孙某久候的人,您还是头一个。”语调不阴不阳地说着,他连头都没抬。 言罢又转了转手里的枪,恐吓之意不言而喻。 岑天闻言只勾唇一笑,“劳烦孙兄久候,在下先自罚一杯。” 说完他随手拿起桌上的半瓶白酒,给自己斟上后一饮而尽。 孙时文这才抬首,微眯着眼语调阴凉道:“你就不怕我往酒里下.毒吗?”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笑。 “那怕是要让孙兄失望了,这个世上还没有能毒倒在下的酒。” 没错,这个年代的毒物成分十分简单,也没有什么能称得上复杂的作用机理。 充其量也就是破坏一下蛋白质的结构,影响一下个别dna的功能。 对他而言都是小菜一碟。 岑天说的本是实话,但在孙时文听来,却无异于是挑衅。 手上拭枪的动作停下,他将枪口突然对准了岑天,手指搭在了扳机上。 “既然酒不顶用,那么岑先生觉得枪管不管用?” 岑天的神色始终未变,依然笑如春风道:“玩笑就开到这里吧,我们来聊聊正事,上次请孙兄考虑的事情,不知现在考虑得如何了?” 他指的是在港城金山宴时,岑天有意与他合作,共同扳倒周家。 这事孙时文回来后压根就没考虑,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白吃的米饭。 岑天所谓的想要和平根本就是鬼扯,如今世界局势动荡加剧,新的战争一触即发,谁都别想抽身事外。 而他之所以耐着性子在这里等岑天出现,只是因为他相信,对方的确有对付周家的能力,但真实目的还不曾明说。 手.枪默举了数秒后再放下,孙时文已经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神态。 “听说岑先生昨日在市政厅做个报告会,准备给新学校起名叫魔法学园?”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试探,以及掩饰不住的讽意。 会议是昨天才闭幕的,市政厅的意见还没给出,这事目前也算得上是机密,孙时文能在这个知晓,不得不说是耳目众多。 更是对岑天的一种威胁。 虽然,没什么卯用。 “一时兴起,随手取来的名字,孙兄不必认真。” 岑天无意继续这个话题,然孙时文却不肯放过他。 “是吗?那可真是可惜了,枉我还以为,先生能使出什么了不得的魔法呢” 说的是遗憾,可话语里尽是嘲讽。 “既然如此……”岑天眸光微变,在对方的注视下轻缓地抬起了右手,“我便成全你。” 隔着半米远的距离,他手心绽出一道奇幻的光,孙时文静置在桌面上的手.枪,转瞬间化为虚无。 “如此这般,孙少以为如何?” 孙时文早已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望向岑天的眼中满是惊惧。 “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正事了吗?” 岑天问话的同时,掌心微一翻转,又一叠文件被他抛扔到桌面上,恰好落在孙时文手侧,也是他手.枪消失的位置。 稳住心神,孙时文强撑着冷静拿起桌上的文件:“这是何物?” “周家的罪证。”岑天回答地轻快,言罢再次为自己斟上一杯酒,边饮酒边等待对方阅完文件。 孙时文越看越惊心。 这份文件虽然很薄,但里面的证据却重得吓人。 首先是周家这些年□□的证据,从金盛饭店暗杀傅明轩失败一事开始,时光回溯,一直列举到民国初年,周家共计杀害仕商名流,以及政府官员多达三百余人。 每一桩都有准确的时间地点,以及人证物证。 当然这些事孙时文也并非不知,很多案子孙家都知晓幕后黑手是谁,尤其是那些死于非命的政府官员,多是为孙家办事的。 案发后孙家找不到没有证据,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家断他羽翼,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如今岑天能把周家察得底儿清,一样也能让孙家光得一条遮羞布都不剩。 孙时文自是忌惮,可转念再一想,这些所谓的证据,却也未必有用。 因为这些年两家指派出的暗杀任务多是经由龙啸堂的手,龙啸堂属江湖势力,长久以来,在两家的争斗只中都只保持中立,未必肯出面作证。 虽然也有极少数的大案是由周家自己培养的特.务执行的,但这种人一般都极为忠心,用不好还会反咬一口。 说白了就是用处不大。 孙时文继续往下看。 又提到周家克扣军饷,这事在孙家也不少见,但孙家不像周家这么明目张胆,说要克扣那就是一毛不拔,孙家好歹还知道以次充好,在数量和质量上做做文章。 这条虽说也够能指控周家,但力度却明显不足。 最后还有一些,比如强霸他人财产,栽赃陷害官员,等等。 看似十分震撼,可想要彻底扳倒周家,却仍是不易。 孙时文倒竖的汗毛逐渐软下去。 毕竟孙周两家的情形极为相似,如果周家就这么轻易地被他灭掉,那此人未免太过危险。 “证据是很充分,但是周家在军界的地位早已根深蒂固,想要彻底拔除怕是不易,不如……” 不如先慢慢来,先让周家失了军心。 “为何不易?”岑天微微讶然,搁下酒杯,看向对面道:“举手而已。” 孙时文很想蔑视他,然而三天之后,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第46章 未来 三天72小时,足够发生很多事。 比如平京军政巨头周家,先是一夜在之间,被国内多家报社及一些极具国际影响力的海外媒体同时报道,列数其罪行,详呈其罪证。 舆论一起,周家顷刻间名声扫地。 紧接着次日,周家掌下的军部势力,便开始在某些人为因素下分崩离析,尤其来自底层士兵们的抗议声最强。 为稳定民心,政府于第一时间介入调查,并承诺一定会尽快公示调查结果。 再翌日,向来和睦的周家族眷不知何故竟突然反目,为谋利益瓜分家产,争执不下便大打出手。 有道是大厦将倾不在一日之间,然而周家的落败却显得如此突如其来,要说这背后没有阴谋,平京权贵们是决计不会信服的。 而又能闹出如此大阵仗的,除了其他三大家族不作他想。 “岑先生,您这事儿可办得有些不地道啊,您把周家给端了,这黑锅全让我孙家给背了。” 一大早,孙时文气势汹汹地闯入了东湖小楼,强敛起怒意,沉眸凝视着餐厅里正在用膳的二人,语气质问道:“您这究竟是几个意思?” 方荷从听到门板咣当一声被撞开时就已经放下箸筷,蹙眉转向来人,待听完对方的话语后更是心下一惊,连忙侧首去看岑天。 这几日有关周家的报道铺天盖地,她自然也能看出一些端倪,很明显有人想要将周家除之而后快。 但作为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方荷所能怀疑到的对象,也只有孙家的现任家主,孙中权。 毕竟龙傅两家没有这个动机,灭了周家于他们无益,而孙时文又没有这个谋略,能够调动诸方势力布下如此密局。 所以她只能猜测,是孙家家主在幕后暗中操作运筹帷幄。 方荷从未怀疑过岑天,对方甚至连报纸都极少看,她以为岑天对这个世界并不关心,却没想到,他不看报只是因为那些报纸都是按他的意思写的。 这一刻她的疑惑同孙时文一样——岑天究竟想做什么? 后者轻轻抬眸,静静放箸,声音微凉道:“周家失势,得利最大的可是你,如今孙少又登堂入室质问我此举何意,不觉得有些颠倒黑白了吗?” 孙时文气极反笑,指着自己鼻子问道:“我得利最大?” “你把事态弄得这么大,如今周家落败,满京城的人都盯着那些空出来的盘子,你叫我孙家怎么接手?” 孙家本就不干净,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大口倾吞周家空出来的肥缺,极有可能就会成为下一个周家。 “那是你的事。”岑天又再次端起了汤碗,重新舀上一碗热汤,置换到方荷面前。 他的手随后收回,视线也不曾移开过对面,平静的声线中暗含了几分警告:“如果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么孙家的下任家主,我看也最好让贤。” 孙时文的目光越过他,微浅地落在了方荷身上,神情更加萧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你想扶植的人是孙壕?!就因为他旁边这个小丫头和孙壕是朋友? 一不小心,孙时文也真相了。 岑天初始的目标就是孙壕,相比起氏族嫡脉出身的孙时文而言,孙壕的家族意识更弱。 一家独大的场面绝不是岑天希望看到的,军权该属于政府,属于人民,他已经掐灭了周家,剩下的孙家自然也不会留。 但他却愿意将孙壕一手提携上来,不是凭借家族的力量,而是给他训练成真正的军官。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为了替方荷多创造一份依仗。 在他走后,能保她一世安宁。 至于孙时文…… 岑天没理他,只朝下人们淡淡吩咐道:“送客。” 管家自然是第一时间跳出来,手臂一抬拦在对方胸前,笑眯眯道:“孙少爷,请吧。” 孙时文还想再朝前拱几步追问清楚,然而他才刚抬脚,下一瞬就感觉无数道耀眼的白光刺入双目,痛得他完全睁不开眼。 只能以手撑地,半蹲在地上缓冲。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似乎只是一瞬,又似乎经历了漫长的黑夜,他才终于能揉着眼,艰难地撑开一条缝儿。 “少校!您没事吧?”一伙士兵进入了他的视线,模糊的身形逐渐变得清晰,最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张惊疑不定的面庞。 他们想不通,孙少校怎么会突然从天而降了呢。 看清了眼前的场景后,孙时文这才恍悟,他已被岑天踢出了校区,置身马路边了。 “没事,先回府再说。”孙时文边说,边在副官的搀扶下直起身,尽管眼睛还是酸痛,但他仍是强忍着睁开,眸底深处燃烧着愤怒的烈焰。 没有人,能抢走他孙家家主的位置,就算是岑天也不行。 可惜了孙壕,顶他半只右手,恐怕也留不得了。 小楼里的气氛莫名尴尬,仆人们眼看着一个大活人从他们跟前消失,心灵上受到的冲荡可不是一点点。 唯有管家还算镇静,愣神一秒后跺了跺地板,朝下人们训斥道:“都发什么愣,没事做是不是?” 管家发起怒来还是挺有威严相的,唬得众人唯唯诺诺,赶忙去寻活来做,反正小楼里的奇异景象,见得多了也就不怪了。 这些人可以装聋作哑,但方荷却不能再继续视而不见。 岑天的穿越自始至终都是个迷,他从何而来,目的何在,又会几时离开? 这些问题她从前并不在意,可是如今,当面对一颗随时会失守的心时,她不得不问。 “岑天,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先是在海外创建医药公司,后又回国圈地建校,现在又整垮了周家,还有孙时文……” “你知道外界都是怎么评价他的吗?穿上军装像个兵,脱了军装就是匪!” “你无端端的惹他做什么?” “是,你很厉害,可孙时文神枪手的名号也不是浪得虚名,子弹是不长眼的啊。” 岑天突然一声轻笑,打断了方荷的喋喋不休。 那笑容里没了以往的轻浮,倒像是暖阳一样令人舒心柔荡。 被恍到心神的方荷一愣:“你笑什么?” 手腕突然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掌包住,她听见岑天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回道:“走吧,带你去见识见识,真正的神枪手。” “以及,未来科技。”末了这句话是他沉默后又加上的。 这也是岑天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回应她。 “未来?”两人一同出了楼,穿梭在小岛浓荫之间,方荷怔怔地问他:“哪一年?” “按照地球历计算的话,公元3210年。” 听闻他平静的回话,方荷脚下一个踉跄,身体重心不稳便一头栽向了岑天腰侧。 后者及时地抬起手臂,顺势将她圈进了怀里,低头调笑道:“这么投怀送抱可是有些不大好。” “脑子本来就笨,万一再撞坏了,那岂不是要傻得没人要了?” 熟悉的嗓音,却有些陌生的调调。 “岑天?”方荷满目不可思议地抬头,直到对上他一双戏谑的眼神,心下一慌,问道:“怎么是你?他人呢?” 方荷的挣扎他也不理,还把人圈得更紧,“一眼被你认出来,我真是好感动啊。” “感动你妹!快让他出来!”话刚说了一半正到关键处,你出来捣什么乱? 方荷恼怒不已。 岑天无谓地耸了耸肩:“你问我我问谁去?这身体又不是我说了算的。” “一觉睡了这么久,我也该出来活动活动了。” “哎对了,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干嘛?” 方荷往湖边瞥了眼,趁其不备反扣住他手腕,一拧身再来个过肩摔,直接把他摔进了湖里:“你说天太热,你想游个泳。” “天太热?”岑天仰首看了看微微泛红的朝阳,在冰凉的湖水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真是病得不轻。”他本是喃喃自语,却没想到下一瞬脑海中竟然有人回应他: “的确病得不轻,所以接下来的治疗还得要麻烦你了。” 基因逆转剂给这具身体带来的损坏是难以估量的,如果找不到解逆的办法,那么他终将免不了一死。 而岑天在基因学一道却是很有造诣,若非他英年早逝,或许也能成为影响时代的一介天才。 再说如今是真正的岑天复活,他有独立的意识,而不再像之前,他的记忆只能被机械般地读取。 那些后世研究了几百年都没有破解出来的基因逆转密码,如果交给岑天,或许他们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谁?谁在说话?”双掌拨动着水面,岑天在四下里环顾着寻找可疑人物的踪影。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瞪大着双眼,声音颤抖道:“是你?” 是那个,与他公用一具身体的人。 对方没应话,半晌后才提醒他道:“快点出水吧,晚了你会后悔的。” 岑天没太在意,他还在追问对方的身份:“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下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话音未落,他只觉一股钻心蚀骨的冷意传遍全身,周遭湖水开始泛起冰渣,在他方圆之外蔓延。 “卧~槽~”岑天牙齿打着架,在湖里边骂边刨。 第47章 选择 重新回到小楼的岑天,冻得都快抖成了筛子,肌肤上覆着一层寒霜,贴身的衣服也变得硬邦邦。 动作迟缓地走进屋,他还不让人扶,声音哆嗦道:“走~开~” 方荷本是打算收拾了行李就回学子街的,可没想到下楼的时候,正碰见一身霜寒的岑天扒扶着栏杆步履蹒跚地向上爬。 仆人们被他撵出了楼,这会儿大厅里空无一人。 他仰首,她停留。 “还不~来~帮忙~冻~坏了~也~有你~男人~一份~” 等他一句话磕巴完的时候,方荷早已搁下了皮箱,走到对方身边搀扶住他的一条胳膊。 “嘶——”冰凉渗骨的寒气扑面而来,方荷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感~觉~不错~吧~”某只阴恻恻地笑着,目光瞥见她迅速冻红的手指时,又抬臂挣开,面露嫌色道:“算了~还是~不欺~负~你这~未成年~小朋~友了,让开~别~挡~叔叔~的路。” 方荷的面皮子抽了抽,毫不客气道:“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还逞什么口舌之快。” “你~懂~什么~”岑天将手臂抬起,从后绕过她的头顶撑在了另一旁的栏杆上,双臂共同使力,越过方荷走在了前端。 “我~这叫~话疗法~转~移~注意力~”已经快要冻僵的脸上浮现出微浅笑意,连带着他脚下的步伐也轻快了几分。 方荷失笑地看着他三阶并作两阶往上爬,配合他问道:“你怎么会游个泳把自己会弄成这样?” 已经吭哧吭哧爬上楼的岑天,闻言又转回身来:“你知道~我刚才~在~湖里~遇见~谁了吗?” 方荷一怔,心道你在湖里能遇见谁啊,这整个校区除了岛上其他地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然她还是很给面子地问:“谁啊?” “那个未来人。”岑天这回终于没再磕巴,一口气把话吐完。 其实关于那位的身份,于岑天而言并不难猜。 对方行事算不上低调,但又很懂得保持神秘感,外界只当他是个传奇人物,却搞不清楚对方究竟有什么底牌。 可岑天不一样,对方用着与他相貌一致的身体,又模仿得他一手真假难辨的字迹,更可怕的是,他还不是这具身体的操控者。 再联想到他初醒时,方荷曾说过的一句话,她从他的后脑中,取出了一件植入物。 线索都已经清晰到这种地步,他若是还猜不出对方的身份,那就实在太对不起自己的智商了。 他是真的已经死了,然而记忆却被人复制了,而后又移植到了对方脑中。 至于相貌这一事比较简单了,他也算是医学出身的。 最后关于他的复活,他想这大概只是个意外。 毕竟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脑海中出现另外一个人格。 他想对方起初做手术的目的,就是为了取出脑中植入物,从而彻底断绝这一切。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他的记忆最终会独立出了一个人格,说得简单些,就是这个未来人,精神分裂以后复活了他。 这本是不该出现的意外,但却因为某种特殊因素而发生了。 至于这个特殊因素是什么?他心中却是也模糊不清。 方荷从听完他的回话后愣神了好久,才呆呆地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说着又蹬蹬蹬跑上楼,拽住岑天的衣袖紧张道:“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岑天哆嗦着手,颤颤巍巍地把房门打开,扁嘴委屈道:“现~在~出事~的~人~是我~你就~不能~关心~关~心~我~嘛~” 他是真的冷,四肢百骸早已没了知觉,如坠冰窟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先跟我到地下室去。” 方荷松开他硬邦邦的衣袖,改攥住他的手,将他拽进了房中。 房门被合上,她又按下升降梯的开关,两人很快便出现在地下室。 这里有温控设备——呼吸舱,岑天刚一躺进去面色就恢复了少许红润。 方荷又跑了一趟卧室,给他拿来干燥的衣衫,递进去:“先把身上湿衣服换了。” 夏季的衣物原本就薄,冰消后又湿答答地贴在他身上, 勾勒地他浑身轮廓清晰可见。 岑天在躺板上哼咛了两声,气若游丝道:“啊不行,我没一点儿力气了。” “你就好人做到底,帮我换了吧~” 方荷不予理睬,直接将衣物摔他身上:“我看你中气十足得很!” “爱换不换!”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再回来时已经换上白衣手套,手里拿着针管,朝岑天道:“胳膊伸出来。” 只是常规的验血,检测一下他是不是感染了什么病毒。 岑天乖顺地抬起右臂递给她,嘴上还不忘调侃道:“原来你喜欢这个调调啊~角色扮演~护士和病人?” “想玩这个你早说嘛,下次我们试试主人和女仆?嘶啊——你轻点儿,我血管要被你扎穿了——” “能闭嘴了吗?”方荷冷冷地抬眸,威胁地瞥了他一眼。 拔针的时候更是毫不留情,疼得岑天在舱里嗷嗷乱叫。 但是没过多久他又不老实了,扒着舱壁坐了起来,对着方荷很严肃认真地开腔:“我觉得……” 半天没了下文,正在做化验的方荷朝他看了过来,追问道:“你觉得什么?” 又深思熟虑了一番,岑天点头郑重道:“我们还是演女王和骑士吧~” “滚!”方荷随手抄起身边的纸张,揉成团儿砸向了岑天。 等低头想要继续工作的时候她才想起,刚才扔出去的,正是她还没来得及看的血液化验单。 方荷不得不再次走近呼吸舱,敲敲玻璃扰断正在看阅化验单的男子,不耐道:“行了别看了,快点把化验单给我,你又看不懂。” 她直觉地以为,那位被誉为圣手神医的岑天,与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男子是没有丝毫关系的。 然而对方又看得很入神,竟连她近在咫尺的问话都没听见。 方荷不禁疑惑,再次呼唤道:“喂,你看完了没?” 这次岑天总算有了点反应,攥在纸角处的手指微微用力,本就揉痕遍布的纸张被捏得更加变形。 “你没事吧?”发现此异样的方荷不禁有些担心,以为舱内的温度出了问题,她把手伸进去想要感受一下。 然下一瞬,化验单却被塞进了她手里。 “我没事,就是有些困了。” 他竟然难得的正经了一回。 方荷不疑有他,收回手后点点头道:“那你先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嗯。”岑天沉静地看着她转身走开,默然收回视线,躺回舱中闭上了眼。 事情,比他想象得更严重。 他原以为,对方之所以能够化成他的样子,最多也只是做了整容整形手术。 根本没想过,对方是通过逆转基因来达到与他相貌同步,而且这种逆转还是不稳定的。 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就为了与他相貌同步吗?岑天不这么觉得。 因为还有一种可能,他是为了改变体质,从而适应这个时空的环境,他相信穿梭时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对方刚在湖里的时候说过,接下来的治疗就要倚仗他了。 这说明对方也已知晓,他体内的基因逆转失败了,他现在想活,就只能再转逆回去。 可这根本办不到。 2016年是基因工程启动的第一年,也是岑天正式参与该项研究的第一年,他此刻除了理论没有丝毫实践。 拿什么去拯救这紊乱的基因?他连对方逆转的规矩都不知,又谈何解逆?无异于痴人说梦。 好吧,就算他天赋异禀,再退一万步来考虑,他解逆成功了,对方变回从前的状态了。 可对方真正的体质能适应当下的时空吗?如果不能他是不是一定要离开这里? 万一对方要回去了,那他呢?没有身体的他又该何去何从? 是作为第二人格被消灭?还是跟着对方一辈子被打压? 不好意思,哪个,他都不想选。 岑天在舱里翻了个身,准备舒舒服服地睡觉了,反正怎样都是一死,他也是死过的人了,现在多活一天赚一天。 想那么些烦心事干嘛。 “我可以许你生命和自由。”脑海里那个声音又出来了。 显然,对方可以轻易窥知他的想法,而他却连对方的存在都感应不到。 岑天蹭地一下从舱里坐了起来,听罢对方的话仍是忍不住一喜:“生命和自由,你说的是真的?” “只要你能为我解逆成功,我定会说到做到。”对方不加迟疑地回复道。 喜色逐渐褪去,岑天的眉上凝重加深,良久他才回道:“不敢说绝对,我只能尽力而为。” 对方沉寂了许久没说话,岑天他也不在意,心中幻想着以后,有了身体和自由,就算回不了2016那留在民国也行。 好歹还有方荷能跟他做个伴,这日子过着也不错啊。 有身份有地位,有房有车,连媳妇都是现成的。 如此想着岑天欣喜地爬出了呼吸舱,准备着手解逆工作了,那个声音却又突然在他脑海里响起:“我只允你生命和自由,其他的不要多想。” 呦~还生气了。 等本帅给你解逆成功,你就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咸吃萝卜淡操什么心! 第48章 傻丫头 岑天犹在实验室里废寝忘食的时候,平京城各大高校也陆陆续续地开学了。 他的魔法学园虽然已获政府批准,但招生事宜显然还要往后推了。 校区内空静得犹如一座鬼城,尤其当本日清晨,天才蒙蒙亮的时候,方荷从学子街过来医大报到然后顺路先到了东湖。 她一抬头,就被迷蒙白雾笼罩中的神秘古堡给震撼到了。 鬼使神差地,方荷的目光便在那尖尖的堡顶上停留了稍久。 直到有一只乌鸦飞过,发出一声凄惨的“哑——” 方荷才惊颤着回神,在原地瑟了下脖子,正当她想要转首离开的时候,又突然看见锋利的塔尖上,有一点红光疾速地闪烁了几下,而后又归于平静。 方荷挤了挤眼,更加用力地盯着天幕,一眨不眨半晌,却再也没瞧见流光。 天色已经渐明,笼罩在校区内的阴森诡异也都慢慢消散,方荷没再停留,无视了这一幕异象,急匆匆地进了小岛。 方荷入楼时,岑天刚洗完澡,头顶着一条白毛巾,长腿交叠地坐在沙发上,看报。 听见动静抬起头,搁下报纸展颜一笑:“呦~稀客呀。” 不怪他说话阴阳怪气,方荷自那天离开之后,就一走五天没有回来过,最多也就打个电话,还都是管家接的。 方荷知他肚里有气,说话间便软了语气:“没回来看过你是我不对,身体现在好点了吗?” 岑天几不可闻地哼了声,佯装擦头发时把脸撇到了一边儿,懒洋洋道:“如你所见,吃得好睡得好。” 就差旁边有个妞。 岑天把毛巾随手丢开,看向方荷问道:“你那劳什子书社装修好了没?” 这就是方荷几天没来看过他的原因,为了学子街那家书社,从装修设计到柜椅布局,从饰物挑选到书籍分类,事无巨细她都要亲力亲为。 能有时间来看望他才怪了。 “不是劳什子书社,它叫天荷居上。”方荷很认真地纠正对方,然后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天荷居上?”岑□□她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你这是在邀请我,搬过去和你一起住吗?” 天荷,分别代指岑天和方荷。 因为岑天不止是房东,他还帮书社购置了大量的外文书籍,所以在方荷看来,这间书社就应该共属二人所有。 但居上二字的含义,可绝不是指两人都住在书社楼上,取后来居上的意思。 岑天这是在故意曲解她。 “即便我是在邀请,那你也该知道,我的邀请对象是另一位吧?”方荷不软不硬地朝对方抛了个钉子。 “唉……”岑天非但没恼,还失笑着摇头叹了口气,长身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路过方荷的时候把手按在了她的头顶。 揉着她柔软的长发,似怜惜又似宠溺道:“傻丫头~” 傻丫头,你跟他,是不会有结果的。 “神经病~”方荷一脸鄙夷地甩开对方的手,“你是不是早上忘吃药了?” 岑天没回她,无谓地收回了手,转身迈步朝着餐厅走去,半路又突然转回首,朝方荷叮嘱道:“老实待着别走啊。” “我还得去学校报到呢。”方荷想也不想就拒绝。 “不着急这一时半刻,等会儿我陪你一起去。”说完他便喊来管家,吩咐下人们给他准备出行衣物。 方荷跟着也跑进了餐厅,看着他姿势文雅地吃饭,略有不解道:“你也要去医大?是有什么事吗?” “送你入校啊,新学期第一天,肯定好多家长来送学生,我要是放你一个人去报到,不是显得太凄凉了么。” 他话语落下,方荷微微怔住。 若说凄凉,其中自国中之后她就感觉到了,方雪时常有意无意地暗示她,入了平京,就别再惦记安城,有关出身来历,不要告诉任何人。 平京此地,方雪一生都不会再踏足,更别提来送她入校。 甚至方荷都觉得,以后还能见到她的机会,恐怕也要靠自己去争取了。 “怎么,被我感动到了?”见她久久不回神,情绪又愈发低落,岑天不得不出言打断她。 方荷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要是能再正经一点,我也许真的会很感动。” “呵~”岑天拿餐巾拭了拭嘴,姿态优雅地起身,弯腰凑近她跟前,轻声吐露道:“我要的可不是感动。” 他手指修长,轻点在方荷的左胸上,薄唇轻启:“是心动。” 本是很煽情的画面,却突然转变了画风。 “啊——”岑天的手指被方荷反扭着,发出阵阵钻耳的哀嚎声。 一刻钟后,两人出了小楼,前往对面医大。 方荷两手空空,只斜背了一只小包,里面装着录取通知书等证件,以及,两百元的学费。 岑天说是来送她入校,但两人看起来却更像是出门散步。 尤其是岑天,在实验室里憋了五天,现在看外面的花花草草都觉得十分可爱。 “你说以后,我就在医大当个教授,然后每天早晨都像这样,和你一起去上学,你觉得怎么样?”岑天忍不住幻想道。 方荷给了他赤.裸裸的打击:“我觉得不怎么样。”她仰头朝校门口的古堡抬了抬下巴,反问道:“你要是去医大当老师了,那你的魔法学园怎么办?” 满京城的人一定会嘲笑死他的。 “对啊……”岑天咂摸着下巴,不禁也忧愁了起来,盯着古堡思索道:“这个学园要怎么处置呢……” 他话没说完,就感觉脑海一空,身体陡然失去了控制。 方荷只见他趔趄了一下,身形一动又重新站稳。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没有离开古堡,只是初时满眼迷惑,而此刻却神情凝重。 “怎么了?”方荷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不解地问道。 对方很自然地收回视线,淡淡地回了她一句:“没事。” 方荷显然不信,男子只好继续解释道:“这座古堡将来可以改建成教堂,魔法学园也可以改建成公园。” 如果,你们不需要它的话,就这么处置吧。 方荷尚未察觉出他的异常,只听了他的话后轻轻蹙眉,心中略微有些不喜,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因为什么有些微恼。 索性不再搭理对方,方荷加快脚步迈出了东湖校区,没有发现身后,岑天于虚空中消失了一瞬。 他去了古堡内的操控室,检查清晨时分接收到的那条讯息。 很显然那是道不完整的紧急讯息,也许是发的匆忙,也许是受到其他因素的干扰,总之岑天点开后,连里面的人像看不清晰。 只能从熟悉的嗓音中听出,这是发自联盟星战军的首长。 “呼……01……地……占……”能听清楚的只有这么几个字而已。 古堡内他所制造的设备简单,目前来说只能用于捕捉信号,尚不能与未来时空取得联系。 想要回对方的讯息只能通过他的腕表,然他的腕表此刻仍在充能中,只有当能量条达到40%时,腕表的时空传讯功能才可以开启。 岑天侧目瞥了眼进度,19%,还差得很多,需要再增加反应堆的数量。 退出古堡,他又站在了原地,这时方荷已经走远,站在路边准备穿越马路。 川流不息的车辆阻得她半天找不到空挡,只能在路边静等,岑天出现在她身边时,方荷微讶了一瞬,脱口而出道:“你头发怎么又变色了。” 说完她愣住了,对方不止黑发变成了银灰,眸色由深褪浅,就连身高也好像抽长了不少。 虽然面部五官还没变化,但气质已明显判若两人了。 方荷双目越睁越大,唇也微微张启,不可思议道:“你是?” 他是谁,这个问题方荷曾经不止一次地追问过,然他却从未给出过答案,过去是,此刻亦然。 “没车了,走吧。”言罢他拉起方荷的手,牵着她穿过马路,走进了医大校园。 方荷怔怔然地看着他,面容俊逸非凡,气质孤冷傲然,若非相牵的手心是温的,这样的人是连她也不敢多看一眼的。 到了学院处,岑天把手放开,径自摘下她的包,将她按坐在了走廊中的连椅上:“里面人太多,你就别进去挤了,坐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方荷也朝办公室门口看了眼,的确人多得都挤到外面来了,点点头:“好。”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但方荷追随他而去的目光却仍未收回,旁边有人拍了拍她的手臂,一道清脆还带着点方言味道的女声传入她耳中:“喂,男朋友啊?对你真好。” 方荷老脸一红,缓慢地转过身,待看清对方的面容时,彻底惊呆。 两张极度相似的面容,做着相同的表情,目瞪口呆。 “你……” 第49章 真相 女孩儿与方荷年龄相仿,眉宇间尚还透着几分青涩稚嫩,一双灵动的眼睛眨动之时又会流露出一抹狡黠。 她扎着两只垂肩的发辫,白色短衫撘配一条黑色的百褶裙,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少女气息。 反观方荷,为了使自己站在岑天身边时看起来不那么幼稚,她摒弃了从前的清新文艺范儿,改走御姐风高端路线。 她的头发是大波浪卷,纤长的颈下开出一道v领,一条黑色连衣裙衬得她肌肤更加雪白,脚上是一双缠带高跟鞋。 两人虽然容貌相似,然而坐在一起却不引人注目,实在是因为,她们的气质截然不同。 “你也是医大今年的新生吗?”初见时的震惊已经平复,方荷朝她微微一笑,语气不自觉地亲和了许多。 少女闻言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是陪我叔叔一起来的。” 她才十五岁,刚开始念国中,离考大学还远着呢,而对方,听她说话的口吻显然已是大学生了。 “叔叔?”方荷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亲戚在此,很明显她两人是一对双生姐妹,如果对方还有亲人的话…… “是你亲叔叔吗?”方荷又问。 少女狂喜地点了点头:“只比我大了六岁的亲……” “小莲!” 话没说完,便已被打断。 一名年轻男子从学院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挤过人群,兴冲冲地朝着廊道连椅上的小姑娘招手。 小莲也站了起来,蹦跳着向他挥手:“小叔,我在这儿呢!” 方荷略做犹豫后,也缓慢起身,而后转首。 镜头像是被放慢了一样,那男子的脚步声停下时,方荷也恰好转过来脸。 男子长着一张朗俊方正的脸,衣着朴素,拎着一只大布包,爽朗的笑容很给人增加好感。 他的目光落在小莲身上,一时竟也没有注意到方荷, 笑问着小莲道:“等着急了吧?” 小莲笑着摇了摇头,男子又道:“我已经注册好学籍了,先不忙着搬宿舍,我带你去校园里转转~” “好啊,不过要等一下。”小莲欢喜地应道,转而看向方荷,指着男子介绍道:“他就是我小叔,吴俊余,和姐姐你一样,也是医大的新生哦~我是他的侄女,吴方莲” 吴俊余这才循着她的目光瞅见了方荷,听到小莲叫她姐姐时更是心头一跳,面上表情瞬间僵硬,脸色煞白难掩惊态与慌乱。 方荷仿若未觉般地看着他,弯唇浅笑道:“你好,我叫方荷,刚和方莲在这聊了会儿天。” 方莲,方荷。 她之所以这样称呼,就是要故意震慑对方,聊的什么内容她也不说,故意让对方忐忑不安。 吴俊余看着她,只觉得这张脸陌生至极, 明明容貌未改丝毫,而气质却已天差地别。 她眼底有沉静如山的淡定,逼得他站立难安无处遁形。 仓皇地收回视线,吴俊余拉起了小莲的胳膊,也不提她们的长相相似之事,装作完全没看出来的样子,强装镇定道:“我们今天还有事,就不在此多留了,方同学再见。” 方荷淡笑着点头,朝小莲摆了摆手:“以后来学校了找我玩,你到传达室里打声招呼,他们会通知我的。” 小莲正欲开口说话,却被吴俊余硬拽到了身后,替她解释道:“小莲明天就回乡了,她以后不会再来了。” 女孩儿如同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满脸可惜。 “我们走吧。”吴俊余说完,便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小莲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方荷不必回头也能知道是谁,因为他的步伐很有特点,每一步落脚的轻重,和时间间隔,都像是计算过一样,丝毫不差。 方荷侧首看向他,满脸的欲说还休:“刚才有个女孩儿……” 长得和她,几乎一模一样。 “嗯,我看到了。” 岑天淡淡地点头,无需她再多言,他已领悟一切。 “那个男人名叫吴俊余,二十岁,籍贯陕州,江北人氏,口音虽然是陕语,但却有京话的腔调,他幼时定曾久居平京。” 两人说着已经走出了办公楼,漫步在校园里的梧桐路上。 岑天犹在继续:“吴俊余连考了三年平京医大,均是名落孙山,今年是他第四次报考,最终压线录取。” 岑天说完停顿了一下,后又问向方荷:“你猜他的推介人是谁?” 理论上,考生有连续三年考不中的话,学校是有权力禁考他两年,但有一种情况除外,就是对方有推介人。 这个推介人一定得是声名威望极高的大人物,才能使得校长愿意通融,准许考生继续报考。 方荷认真想了想,边思索边猜道:“陕州江北,距离平京也有千里之遥,能把手伸这么远的,难道是龙三爷?” 岑天却微微摇了摇首:“是傅国强。” 方荷一惊,突然停下了脚步。 吴方莲无论是身形还是容貌都与她相差无几,两人毫无疑问就是一对双生姊妹,对方只是因为不知晓她的年龄,所以未有怀疑。 但吴俊余肯定看出来了,因为他极有可能,是知晓吴方莲身世的。 而作为他的推介人,傅国强又怎会不知呢,如今他又想做什么? “岑天,那些十五年前的陈年旧事,你觉得我应该去揭开吗?”方荷仰首望着他,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迷茫。 有些事明知是伤,还要因为好奇心作祟,忍着剧痛去将它揭开吗? 方雪已经那么努力地在掩盖,甘愿一生被困在傅家,甘愿一步也不离开安城,她难道还要违背她的意愿,去把阴谋都撕扯开吗? 也许最终伤害到的,不止是敌人。 可如果她不作为,谁又知道接下来,有没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她。 的确,很难抉择。 岑天没有回话,他把手掌撑起,五指并拢捂上了她的眼睛,掌心里的睫毛扑颤了两下,而后便安静下来。 微风拂过绿叶莎莎作响,他的声音夹杂在其中显得格外好听:“你要做的只是闭上眼,至于那些阴谋诡计,我都不会再让你看见。” “交给我就好。”他最后的声音格外缥缈,就好像只有嘴唇动了动,吐出的声音也许根本就没有传进她耳朵里。 岑天的体温又开始下降,赶在方荷察觉之前他收回了手掌,轻声道:“回吧。” 学籍注册完了之后还有一周才正式上课,方荷暂无他事便回了书社继续忙活,而岑天也有许多事情要做。 白天,他要安排人手去调查傅家和龙家,生意上的事务也多少要处理一些,晚上,他还要把身体交给另一人,去研究基因解逆的办法。 最后还有一件事,就是古堡里收到的那条讯息,虽然已经被破坏得很严重,但依岑天的能力,想要修复也并非不可,他所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 五日一晃而过,他派去调查龙傅两家的人也陆续递回了消息,虽然到手的线索都有些杂乱无章,但经由他一番缜密的推理以后,事情的真相也逐渐被他还原。 原来早在傅国强当家之前,他与当时的京街地痞龙小堂就已经有了交情。 那时傅家尚未发迹,龙小堂也还没有创立龙啸堂,两人都还是籍籍无名之辈。 但两人的能力在那时也已有所展现,于是两人互看对眼,年少时便结下了不浅的情谊。 后来清王朝逐渐覆灭,两家的势力却是飞速地崛起,民国初时的平京混乱不堪,各方势力都想在此扎根站稳,龙傅两家自然也不例外。 于是就争夺,一次次的明争暗害,傅国强与龙小堂的交情早已不再纯粹,但生意人毕竟是生意人,两家非但没有疏远,反而联系地更加热络。 甚至在龙飞旭的满月宴上,龙三爷当着众多达官贵人的面,向傅国强求要婚约,说若是有朝一日傅国强得女,两家便结为姻亲。 宾客们自是极力赞同欢呼不已,傅国强被形势所逼,无奈只能妥协。 然而这事还没完,宴席上有人问:若是傅老爷将来只得鳞子,并无千金可该如何是好? 龙三爷豪迈一笑,挥手道:那有何妨,只要龙家生的出千金,这婚约照算! 一唱一和,龙三爷给傅国强下了个套。 后来傅家的大太太怀孕,傅国强便以她身体不佳为由将人秘密送往了安城。 但龙啸堂是什么势力,消息渠道多如牛毛,查到安城也不过三五天的事,结果傅明珠的身份就被龙家知晓了。 这份婚约成了傅国强心里的结。 直到三年后的某一天,他终于找到了机会,约龙三爷出见,将人灌醉还下了春.药。 彼时正出落得如花似玉的方雪,就成了他掌下的棋子,落入棋局。 再后来方雪怀孕,龙三爷也只好认了这笔账。 他本想把人接走,但傅国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人,担心龙家人会对她不利,坚持要等孩子生下来。 那时候傅国强就想,无论方雪肚里的是男是女,最后都必须是个女儿。 结果不负他的期望,方雪生下的确是女儿,但却是一对双胞胎。 这婚约要怎么算,他又有些头疼。 而正这时,女婴之一竟出现了生命垂危的迹象。 又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 傅国强果断地封锁了消息,他把那具面色发青的“死婴”抱到龙三爷面前,哭得声泪俱下,他说这婚约他认了。 无论他将来有没有儿子,这女婴都是他傅家的儿媳。 彼时的龙三爷还不知道流浪在外的傅明轩的存在,他慌忙劝说对方,使不得使不得。 可是傅国强坚持,他说当时的婚约可是当着满城贵人的面立下的,不能食言。 除非,两家把婚约彻底解除。 龙三爷是在道儿上混的人,好脸面,他背不起嫁个死女儿给傅家的骂名,最后无奈,他算作输局,妥协。 于是后来,就有了被送离平京的吴方莲,也有了隐姓埋名藏在安城的方氏母女。 事情的真相如何,龙三爷或许知道的也不少,但那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因为这一局对弈,两人又打了平手而已。 第50章 联姻 岑天开始着手调查这些事情的时候,龙啸堂也于第一时间获知了消息。 然而,龙三爷却未有动作。 如今的平京城,一点儿也不比民国之初的局势安定,过去的十几年里,虽有四大家族不断地明争暗斗,可毕竟实力相当,争来夺去也尚能相安无事。 可自从周家倒了之后,本以为最能捡上便宜的孙家,非但好处没捞着,反而因为周家被曝出的那些丑闻受到牵连,被指他们是蛇鼠一窝,任人唯亲。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就周家罪行已是证据确凿,而孙家目前却只有来自民间各界的舆论骂声。 但是俗话说得好,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尤其是像孙家这样的大门户,要想在军政界立足,单靠回避是无法服众的。 对于百姓的质疑,以及来自底层官兵的抗议,孙家必须要做出回应。 于是孙家选择了弃车保帅,将安城支脉的孙氏一族免官卸职,而选拔军中的优秀将士上位,一时间,倒也挽留会一些名声。 然此举在龙三爷看来,却已是下下之选,近些年孙家嫡脉势微,可造之材少之又少,若非孙家支脉渐起将此缺陷弥补,孙家很难说还保不保得住如今的地位。 将支脉削权再重新培养一股势力,搁在从前或许可行,但如今政府部门已经开始在逐渐收权,尤其是周家落败之后空出来的那些重要职位,现在坐的几乎全都是寒门出身且从政多年却得不到晋升的老官员。 这些人上了台,哪还有孙家再培植党羽的机会? 龙三爷把一切都看得很透彻,他知道这是有人在对孙周两家动手了,甚至更有可能,对方的目标不仅仅是孙周两家,而是以四大家族为首的平京城众多权贵。 最后关于这个人,其身份已是昭然若揭,唯有那位海外归来的华侨岑天,才能有此实力将平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人,他也有弱点,那就是,女人。 龙三爷突然有点儿感谢傅国强,若非当年他下.毒害他,他也不会多出来一对女儿,十五年前他不在意,但如今,却成了他手里的底牌。 当真是世事难料。 傅家得到消息的时间也只比龙家晚了一天,陈年旧账突然被人翻出来,傅国强自是羞恼,尤其对方不久之前才刚算计完两大家族,这就紧接着,准备向龙傅两家出手了? 也忒嚣张。 傅国强素来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过去是他傅家实力不足,故而才排斥与龙家结亲,担心自己势弱会被对方吞并,但是现在么,即便他将家产拱手奉上,龙小堂也未必有胆量敢接。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两家就应该摒弃前嫌,暂时放下私人恩怨,联手对抗敌人。 既然对方想拿旧事作文章,那他们何不先下手为强,结为真正的姻亲,将平京这滩水彻底搅浑,他就不信,捆绑起来的两大家族,还斗不过一个外人?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傅国强便成了龙家大院里的常客,进进出出丝毫没有避忌,每回都带着数目惊人的礼物,一度使得外界纷纷猜测,龙家大少与傅家千金是否婚事将近了。 然而又不太像,因为男婚女嫁,一般不都是男方往女方家送礼么?怎么到了龙傅两家就变颠倒了呢? 外界人百般不解,于是各种猜测便纷至沓来。 有说傅家千金未婚怀子,肚子渐显都要遮不住了,可龙家却迟迟不去提亲,傅国强这才坐不住了,甚至不惜以丰厚的嫁妆为陪,只求与龙家尽快完婚。 但这个传言并未传远,因为有人亲眼见到过傅明珠,身材婀娜,没有一丝走样,流言不攻自破。 吃瓜群众们继续开动脑筋,总算有人想起来,傅家还有个刚刚认祖归宗小少爷,虽然有传他已经被逐出家门,但毕竟血浓于水,再说傅家又只他一根独苗儿,迟早还会再回家的不是? 难道这亲,是替那位求的? 于是乎,所有与龙家稍微有点儿关联的妙龄女子都成了怀疑对象。 外界宣扬得如火如荼,而作为事件的男主角,傅明轩却对此漠不关心。 他只在纠结一件事——孙壕怎么也来十三军校了?还跟他在一个班? “怎么回事?”训练刚完,傅明轩找到了树荫下坐着的孙壕,屈膝蹲地,有些不太适应这样阴郁的孙壕,傅明轩也难得调侃他:“放着好好的少将不做,来这里感受被人吆五喝六么?” 傅明轩当然知道孙壕是被孙家给踢出来的,但他奇怪的是,孙时文无端端地怎么会舍得废掉孙壕。 要知道孙壕在孙家这一批年轻小辈中绝对算得上是佼佼者,而他与孙时文自幼感情深厚,对其更是忠心不二,若非极其严重的缘由,孙家不可能舍弃孙壕。 “怎么不行吗?小爷就愿意来当回新兵蛋子。”孙壕被他盯得心烦,没好气地回呛一句。 老实说,他为什么会被孙家舍弃,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 尽管表哥有跟他解释,说是因为上次在安城,他跟周传季闹得太狠,招致了很多人不满,现在周家已倒,那些讨伐声便转向了他,孙家现在岌岌可危,只能暂时先牺牲一下他,等局势好转了就调他回去。 听上去似乎没有漏洞,但孙壕就是直觉地不相信,孙时文是什么样的人?素来强势,他怎么可能因为别人的诛伐声就轻易妥协,他才不是个能受气的人。 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原因。 “看来你也是稀里糊涂地丢了官儿啊。”傅明轩微微笑眯了眼,丝毫没有将对方的恶劣态度放在心上。 其实不做情敌的孙壕,他也乐意结交。 “要不要听本将给你参谋参谋?”傅明轩嘴上虽然问着,但实际行动已经说明了他不需要对方的回答——屁股往后一撅,他也坐在了地上,盘腿,开课。 “这次被罢职可不止你一个人,几乎整个安城的孙家子弟都被摘了官儿,而其他支脉却不受波及,甚至嫡系子弟还涨了权,你觉得这像是外人做的吗?” 孙壕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可否认,傅明轩的脑子确实比他好使,一下就抓住了重点。 “可是没道理啊,我们又没有做什么?当初跟周家抢地盘,我可是一点儿没亏着孙家。” 傅明轩也点点头:“没错,就以当时的情形来看,你做的已经很好,而且即便是没有达到嫡系的期望,也不至于让他们下如此狠手。” “怕只怕……”傅明轩微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正是因为你表现得太好,令孙时文有了忌惮,所以他才甘愿冒着自断一臂的风险,也要把你们安城支脉扼杀。” 孙壕显然是没有想过这一层,登时睁大了眼,驳斥道:“不可能!我表哥不是这样的人!而且我也不可能□□!” 傅明轩耸了耸肩,再次点了点头,不甚在意道:“你说的话我都相信,但是我相信,有个卯用?” “呜——”来自训场的一声长哨打断了两人的交流。 “集合——”口令声起时,学员们已经快步向着训练场跑去。 十秒内集合完毕,教官满意地上前一步,声音响亮道:“各位特训班的学员,今天是你们试练的最后一天,从明天起,你们将开始为期三个月的、真正的体能训练!” “全封闭、高强度、魔鬼式的训练!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学员们气势如虹:“是的!长官!” 呼声震天,教官更加满意,昂首挺胸:“下面为大家隆重介绍,你们的新任指挥官,军统中将岑天同志!大家掌声欢迎!” 随着教官的身体侧开,其身后一名毫不起眼的男子微微抬起脸,帽檐下的阴影刚好遮住了他的眉眼,男子的神情看不分明,只让人觉得他格外地没有存在感,即便他有着将近一米九的身材。 下一瞬,岑天抬步,他身上的气质陡然一变,如青松在风雪中傲然,抖落漫天飞雪却身姿丝毫不折。 他的双脚每落下一步,周身的凛然就加重一分,待他走到众人面前时,身上那股压迫感却又骤然消失。 有人没控制住,长长地舒了口气,闹出一点儿动静被人听到,引得队伍中一片哄笑。 岑□□呼气的男子看了过去,一眼便收回,声音不温不怒道:“出列。” 男子羞红着脸走出,身后又带起一串串轻笑。 岑天的目光却没再看向他,而是没有焦距般地落在了队伍里,微微泛冷:“听不懂口令吗?” 众学员面面相觑,似是不解。 教官顶着一脑门的汗,黑着脸在后面给他们使眼色,终于有个学员看懂了——连发笑的人也得出列啊! 蹭蹭蹭又站出来仨。 但岑天还是没动静,只有冷毅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又两个人站了出来。 还有一个人站在末排队伍里揪心不已,他刚只是唇角抿了抿,连角度都没勾出来啊。 可是为什么指挥官老盯着他看呢? 一秒,两秒,时间过去了不知过去,他手心后背都是汗,连腿肚子都有些打颤,最后心一横,咬着牙站了出去。 “其他人解散。”指挥官总算是有了反应,这对躲过一劫的学员们来说,简直如同天籁。 孙壕跟傅明轩不约而同地凑到了一起,远远望着校场上那些被处罚俯卧撑的学员们,神情凝重。 “他怎么会也跑来十三军校?”孙壕率先发问,有个智囊团站在身边,不用白不用。 傅明轩一样很迷惑,怔神了好久才问道:“孙时文前阵子,是不是跟他走得挺近的?” 第51章 求婚 “你是说,我们孙家这次被人离间,有可能是他搞的鬼?” 傅明轩极缓慢地点了点头:“只有他有这个能力。”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纵观整个平京城,的确找不到第二个能轻易摆布孙家的人。 孙壕凝眉深想了会儿,愈发有些认同傅明轩的话。 “难怪,我前脚刚被上面卸职,后脚就有十三军校的特招名额送上门,当时我还以为,是表哥费尽千辛万苦给我谋来的呢。” “现在想想,这倒更有可能是岑天送过来的,凭他一个军统中将,要做到这些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说着孙壕又蹙起了眉,很是不解道:“可他到底图什么呀,孙周两家在平京城斗了这么多年,可最终还不是平分天下?” “岑天他一归国就扳倒了周家,却对我们孙家手下留情,他若是要对付孙家,又何必多此一举呢?而且最不应该的是,干嘛把矛头指向我啊!” “我又不是他情敌!”孙壕最后这句话,成功地令傅明轩黑了脸。 捅了别人的伤心事,孙壕连忙挽救,干巴巴地笑道:“咳,那个,我的意思是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岑天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然而两方实力悬殊,实在是无能为力的很呐。 傅明轩阴冷的目光掠过他,轻飘飘地回了句:“无论他有什么秘密,我都不会让他得逞的。” 不怕死的孙壕又补了一刀:“容我提醒你一句,现在咱俩是学员,人家是指挥官,人指东咱不能往西,人让站着咱不能蹲着。” “唉~悲惨呐,枉我堂堂一少将,如今竟沦落至此。”他面带忧愁,语调感伤,但其实,心胸豁达。 正如岑天所说,比起嫡脉出身的孙时文,孙壕的家族意识更弱,即便是如今安城支脉已被本族舍弃,他心中也至多只是郁闷,而无太多悲愤。 因为在他看来,有没有家族的庇佑其实都无关紧要,他之所以愿意跟着孙时文打江山,与其自幼感情深厚是其一,发自内心想要从军是其二,至于保护孙家利益,只能算作是其三。 傅明轩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灰,看着校场说道:“太阳要下山了,你牢骚够了就赶紧去吃饭,军校可不比国中,别以为你去晚了还能有饭吃。” 说完他便径自离开,孙壕蹭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在他身后扯着嗓子问:“喂,那你去哪儿啊?不一块儿去吃饭吗?” 傅明轩背对着他摆了摆手:“你自己去吧,我今天没胃口。” 他要去方荷,开小灶。 但是这种话怎么能告诉孙壕呢。 天真单纯的孙壕信以为真,恍悟般地点了点头,叹息道:“果然只有看了更悲惨的人生,才会发现原来自己这么幸福……” 想起昨晚陈茵薇找到他的时候,一副担忧关切的模样,被他诱导着答应了一堆条件——比如每天都要给他写信,每周都要来看他,不准在外跟其他男子暧昧,除了他不准喜欢别人…… 孙壕就突然觉得,命运偶尔给你一些挫折,其实也未必是件坏事。 只是岑天的目的不明,孙壕仍是心有芥蒂,然他也不会冲动到直奔对方面前去质问。 毕竟事已至此无法更改,再者真相,迟早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缓慢浮出水面。 既来之,则安之。 半个小时之后,趁着暗沉的天色,傅明轩轻车熟路地摸到了方荷的住处——天荷居上,二层。 为了防止傅明轩每天爬窗,方荷把二楼房间也一并装修了,窗户直接破掉改搭成了阳台,推拉门配了钥匙,专供傅明轩进出。 而她则是搬到了次卧,留下这间较大的卧室改建成了客厅,也当餐厅来用。 傅明轩推门而入的时候她正在布餐,夕阳已沉,餐桌顶上亮着一盏微黄的灯,她的身影笼罩在淡淡的光晕中,看起来格外温柔,暖心。 这大概,就是他想要的幸福。 方荷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借着灯光看清了他被阳光晒黑的脸,只半个月没见,他似乎又消瘦了些。 “傻站在门口做什么,你训练了一天肚子不饿吗?”方荷把餐桌上的菜都打开,朝他展演一笑:“来吧,今天请你吃大餐。” 傅明轩从善如流地走过来,凑近桌边看了看菜色,半晌未语。 “怎么了,不喜欢吗?我记得这都是你最喜欢的菜啊。”方荷仰首看向他,微微有些不解。 “没有不喜欢。”傅明轩倏然一笑,声音变得低缓,带着遥远的怀恋:“只是突然想起以前,在府里的那些日子。” 感觉那时候,才像一个家,而不是在平京傅宅里,当一个高高在上的少爷。 傅明轩把座椅挪开走到了方荷面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微微俯身,柔声道:“方荷,你清楚我的所有喜好,那你知不知道,我其实一直很喜欢你。” 表白来得有些突然,方荷手里的勺子都还没摆好,面对他过于深情的眼神,方荷只觉得心情愈发沉重。 “这件事晚会儿再说,你先去洗洗手来吃饭吧。”她说着却移开了目光,盯着墙画不敢去看对方的脸。 傅明轩把心头的失落压下,稳住情绪,淡淡地回道:“好。” 房门再次被关上,方荷脱力般地滑坐在了椅子上,她捂上心口的位置问自己:方荷,你究竟,爱不爱他? 可答案,是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会因他欢喜,也会因他愤怒,会在意他安危,也会关心他的日常,她不排斥他的靠近,甚至有时会主动去回应。 然而偏偏,她总觉得少了什么,没有牵手或是接吻时的悸动,没有像她面对岑天时,会不自觉慌乱。 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太熟悉,也许是因为,喜欢,终是离爱差一步。 桌上的饭菜不再冒着热烟,傅明轩却迟迟没有回来,方荷不禁有些疑惑,他只是去洗个手而已,怎么去了那么久? 起身往洗手间走去,方荷刚一拉开房门,就见傅明轩背靠着墙,在走廊上抽起了烟。 他手里的雪茄已经快要燃尽,见到方荷出来便随手丢在了地上,拿脚尖踩灭。 一整盒的名贵香烟被他悉数碾碎在地,傅明轩笑得极其轻淡:“在你卫生间的储物柜里找到的,品质还不错,他倒是有眼光。” 这话里的讯息太多,那盒雪茄明显价值不菲,又出现在方荷的屋子里,那么这雪茄的主人,除了是岑天还能是谁呢。 “怎么,他也住这里吗?跟你睡一张床?”楼道里有些昏暗,傅明轩的表情根本看不清晰,甚至连声音都不含什么情绪。 方荷把廊灯打开,缓慢地走到他跟前,沉默了许久才道:“明轩,能不能……” 傅明轩双目赤红着,震怒的咆哮声打断了她:“你先回答我!” 动作迅速地将她肩膀扣住,他脚尖一旋两人便调换了位置,方荷背抵着墙被他钉住。 “到底有,还是没有?” 你们同床共枕,到底有,还是没有? 往事重回心上,方荷想起曾经,在雨中操场的那一幕,他当时也是这样,癫狂的神情质问她,是不是喜欢孙壕,是不是想要嫁进孙家。 她摇首,无力地闭目,疲惫道:“没有。” 肩上的力道轻了几分,傅明轩极力克制道:“那这盒雪茄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就比较难回答了,据方荷所知,岑天是根本不抽烟的,无论是人格转化前还是转化后。 所以这盒雪茄,十有八.九,是被那个不着调的岑天故意留放在这里的。 目的,大概就是为了制造此刻的场面,真能给她添乱。 方荷心思转了转,很认真地扯着谎:“是一位客人落下的,店员交给我保管,我随手就放在柜子里了。” “现在都被你碾碎了,明天万一客人回来找,你说让我怎么办?”方荷迅速地转移话题,趁他不备之时从他手下挣开。 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愁苦道:“这要是客人让我赔偿,我拿什么赔呀,每天的收益才那么一点点,我都快要养活不住自己了。” 说到后来,她也是真的有些忧愁了,因为书社的生意并不如她想象的好。 如今时局动荡,北方刚起了战事,短短月余时间,战火就迅速地蔓延了三省,多地粮食供应不足,生活物资极具缺乏,导致物价飞涨,就连平京城现在都受到了波及。 傅明轩也不知是信了没信她的鬼话,静静地听着她牢骚完,而后开口道:“那就别做了,以后我养你。” “什么?”方荷惊疑地看向他,心头有股不好的预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岑天到十三军校执教了,还做了我的直系长官,这事你知道吗?” 方荷摇了摇头,这事她确实不知,她虽然每天都往东湖小楼打电话,但接听的人一直都是管家。 而关于岑天的行踪,管家也知之不详,然有一点他很确定,那就是岑天一定没有离开过小楼。 所以他为什么跑来十三军校里执教,这事方荷也想不透。 见她的疑惑不似作伪,傅明轩的神情又轻松了些,拉着她往屋里走。 “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给他当学生的,所以这十三军校,我不打算念了。” 不等方荷表态,傅明轩一把将人按坐在了餐桌前,语调极慢地强调道:“我是认真的。” “方荷,我已经在递交退学申请了,我跟他是绝对不可能共存的。” “其实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对我并没有……”并没有什么爱恋,那大约只是关怀而已。 可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 “总之你不必……” “我意已决。”从上一次他破门而入开始,从他说同床共枕那一刻开始,傅明轩就已经决定,以退为进。 哪怕他人在千里之外,他也要先把名分定下。 “你还记不记得曾经说的话,你说你想嫁的人,是我?”满含期冀的眼神望着她,傅明轩默默地屈膝,单腿跪地。 拉起她的左手,将他磨制好的玉戒戴进她的中指:“虽然是很稀松平常的玉石,但我却是我一点点磨出来的,方荷,不要嫌弃。” 他的语气那么小心翼翼,方荷突然有些眼眶发红,何时起被众星捧月的少年,也开始变得这么脆弱敏感。 也许岑天的出现,影响的不止是她,还有她眼前,这个满脸局促不安的少年。 “如果现在我问你,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第52章 恶人 嫁给傅明轩,这是她少女时期里从未动摇过的执着。 可如今,她却拿不出勇气回答地干脆利落。 傅明轩将她踟蹰全部看在眼里,哪怕再心痛也要掩饰地风轻云淡:“也许你觉得现在谈论这些还为时尚早,但是方荷,我十月份就要离开平京到德国留学了,这一走少说也要三年……” “你说我杞人忧天也好,庸人自扰也好,可我就是怕,我怕我一走多年,再归来时你已经忘了我。” “哪怕是一纸婚约,我也要攥在手里,才敢放心离开。” 傅明轩只字不提,他已经在德国联系了最好的医学院,只要将来方荷点个头,立马就能安排入校,师从全校最优秀的教授。 方荷怔然地望着他,默默地抽回手,手指攥起她却没有摘下戒指,只盯着餐桌叹息道:“菜都凉了,我再去热一下吧。” “你这是答应了?”傅明轩欣喜地问道。 方荷点了点头,边收拾菜盘边回道:“只有我答应了并不算数,如果傅家人坚决反对的话……”晃了晃左手上的戒指:“那这石头戒指你就只能再拿回去了。” “你放心,送出去的东西,我是绝对不可能收回的,父亲那边我早就打过招呼了。” “你就做好准备,等着当我的新娘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洋溢着的幸福,是发自内心最真实的喜悦。 方荷听到“新娘”二字时动作微微一僵,手里的餐盘差点儿滑落。 傅明轩连忙递手接过,三言两语化解了她的尴尬:“小心点儿,万一伤到手,心疼的人可就是我了。” 说起情话来他也是毫不含糊:“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端盘子这种粗活儿,就只管交给我吧。” 说罢他已经端起四只盘子,一旋身迈着长腿走往门外走了。 方荷跟在他身后十分不放心地叮嘱道:“你看着点儿路,别把菜汤洒了。” 她刚说完,正在艰难开门的傅明轩就哎呀了一声:“流我手上了,你快来帮我擦一下。” “不是刚说好要替我做粗活儿的嘛。” “我错了,是我太好高骛远了,我可能需要先从洗盘子做起……” “还是算了吧,这盘子也不便宜。” 这一晚,傅明轩在方荷这里留了很久,一直拖到快要查寝的时候,他才恋恋不舍地走上了阳台。 屋里的灯被他关掉,阳台上只有泻进来的月光,微微明亮。 “有人在巡视呢,你一会儿小心点。”方荷踮着脚往校区内瞅了瞅,隐隐可见校内有些许正在走动的身影。 见身旁的人还不动作,方荷也急了,用力地推了推:“还不赶紧走,再晚来不及了。” 对啊,再晚来不及了。 傅明轩把她手腕一擒,将人扣进了怀里,然后俯身吻下。 一开始辗转厮磨,到后来唇舌纠缠。 他也不懂什么技巧,只觉得脑海里有一股强烈的渴望,想把她揉进身体里。 于是亲吻已经不能满足,他的手开始无意识在她身上游走,然后又觉得衣衫有些碍事,妨碍了他的发挥。 只听撕拉一声,方荷的连衣裙从后背开出一道口子,冷风飕飕地灌了进来。 “唔……”傅明轩被咬,嘴上吃痛闷哼出声,唇仍不舍得分开,手下更加放肆。 方荷越挣扎他便拥得越紧,吻从她唇角滑到耳畔,轻咬着她的耳唇,沙哑迷乱的声音道:“我突然不想回去了。” 这是个绝对危险的讯号。 “今晚让我留下来吧。” 傅明轩这会儿脑子一点也不糊涂,他还知道把动作停下来,俯在方荷耳边循循善诱: “查寝的点儿都已经过了,现在回去肯定来不及了,我还会被巡官抓住,当场就得挨一顿暴揍,然后今晚绝对别想睡觉。” “但如果我明天早上回学校,直接奔了教务处拿退学证明,我也就能免于一劫了。” “你就先收留我一晚吧?”傅明轩说着在她肩头蹭了蹭,语气讨好道:“好不好?被抓住我真的会被打很惨的。” “你就可怜我一下,我晚上保证很安分的。” 这种能信吗?方荷嘴角抽了抽。 “放手,你快勒死我了。” 缠绕在腰间的铁臂一松,方荷身子立刻一软,半弯着腰大口地喘气。 “房间就给你可以,明早走的时候记得给我把门锁上。”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方荷抛下这句话就要往屋里走了,她还可以去东湖小楼借宿,反正不能和傅明轩共处一室。 要不然清白不保。 “等等!”傅明轩及时叫住了她,神色哀伤道:“既然你这么不欢迎我,我看我还是回学校吧。” “顶多也就是一顿鞭抽棍棒而已,养上十天半个月的,说不定就能捡回一条命了。” “就是断几根骨头也没事儿,反正家里不缺佣人,大不了我以后坐个轮椅。” “要是一不小心碎了骨瘸了腿,将来走路一跛一跛的,你可千万别嫌弃,我至少还有张脸是能看的。” “好了,不说了,时候不早了,你快点回去睡吧,晚上把门窗锁好,我走了。” 傅明轩跳下了阳台,然后在地面上一摔不起,抱着腿哀嚎道:“啊——” “我脚扭了——” 可你抱得明明是膝盖。 方荷在阳台上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还没死就自己爬上来。” 她回房了,傅明轩开心地跳起来,动作娴熟地爬上去。 直奔方荷的小卧室。 一卷被子扑面而来,方荷指着他身后的房门,毫不客气地撵人:“抱着你的被子,睡隔壁客厅去。” 开玩笑,他都坚持到这一步了,怎么可能再退回去? “方荷~”傅明轩单手抱被,另一只反折到身后,把门锁上。 “我能和你呆在一起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你就别再撵我了,就让我在你床边儿打个地铺行吗?” 也许男人,天生在某些当面就是相通的。 方荷看着他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岑天,那个有点蛇精病的岑天。 其实他那晚,与她交换床铺的时候,岑天抱起她的那一瞬间,眼底也不是没有闪过危险。 只是那股冲动被他克制住了,岑天在地上乖乖地睡了一晚。 然而现在,傅明轩的动作里,没有半分收敛。 他铺了床就去关灯,剩下一盏床灯,方荷连忙制止他。 捂住开关,道:“床灯就不用关了吧?我还想看会儿书。” “可是你从小告诉我的,不能在床上看书,怎么你自己从来都不遵守吗?” 傅明轩把她的手拿开,啪一声就把灯关了。 房间里登时黑暗下来,傅明轩抓着她的手却没有放开。 方荷挣了挣问道:“可以放开了吗?这么晚我有点儿困了。” “嗯,我也感觉有些困了。”傅明轩在她看不见的黑暗里勾了勾唇角,猛然松开了她的手,往她身上一压,两人一起跌到了床上。 “傅——”方荷羞恼至极,张口就准备训斥他,却被对方极快地用手指压住了唇:“嘘——小点声儿,这房子不隔音,邻居们都能听得到。” “那你还不赶紧起来!”方荷推着他的胸膛使力,可对方大概是最近锻炼得不错,一身肌肉紧绷,保持着岿然不动的姿势。 “我为什么要起来?”傅明轩不解地反问,说起来还有些委屈:“我好不容易才压下来的。” “胡说八道什么呢,赶快起来!”方荷忍不住拍了他后背一巴掌,结果对方压得更紧了。 有股热气循着她过来,傅明轩的呼吸都扑落在她面上:“你听得懂我的意思不是吗?” “我想做什么你也心知肚明不是吗?”他的唇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 缓慢地摩擦,一点点吮吸,他慢得并不着急。 “如果你,真的无法选择,那恶人,就让我来当吧。” 他一句话,击溃了方荷心底最后的防线。 没错,她真的无法选择,在感情世界里,她本就是新手。 她甚至不及傅明轩,勇敢无畏地爱着。 更不及岑天一派高深,稳稳地守着一颗心,不迷离不沦陷。 就算是蛇精病的那只,他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这里面唯有她,分不清什么是爱,抓不住自己的心。 一滴泪划过眼角,她为自己的茫然感到可悲。 也许傅明轩说得对,既然她做不了选择,何不如先让命运走下一步,成了他的人,或许心就不会再飘浮。 “明轩,你别后悔,也许我将来真的会恨你。” 傅明轩轻轻摇头,磨挲着她的唇回道:“那就恨吧,我不后悔。” 大不了,我用一生去偿还你。 这一次他不再犹豫,抱着方荷将她端放在床中央,随后欺身而上。 动作行云流水,完全看不出是个新手。 吻再次压下,落在了她的眉间,感受到她略微紧绷的身体,傅明轩轻抚着她的发丝,语调异常温柔道:“别害怕,放轻松,我会动作轻点儿的。” 方荷老脸一红,立即反驳道:“我没害怕啊,上辈子又不是没做过。” 上辈子,她直到二十三岁都还是条光棍的事情,就不要告诉别人了。 “你说什么?”傅明轩的晴转多云也是说来就来,这语气一下子就变了。 他还记得方荷曾经说过,上辈子她遇难身亡时,和岑天坐的是同一趟航班。 他们前世有何渊源,有何瓜葛,这些事傅明轩从来都不敢问,甚至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以后不准再提上辈子,不管那个人是谁,都要把他忘掉,我绝对做的比他好。”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方荷走神这一空档,傅明轩已经先下手为强了,等她反应过来时身上的衣衫已经褪掉一半。 “喂,你能不能文明点儿!别用撕衣服这么野蛮!” 回应她的是一道更长的撕拉声。 “真是不好意思,女生的裙子我不会解,再说你又这么不配合,我明天多送你几条裙子好了。”傅明轩无所谓地把她的破损衣裙剥掉。 “一点儿没看出来你有不好意思。”早已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其实傅明轩的每一个表情她都看得很清晰。 譬如,他此刻望着她时,那眼底熊熊燃烧的侵.占之欲,就像汹涌潮水般,朝她倾泻而下。 傅明轩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异常沙哑道:“方荷,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拒绝吗?” 从来她的拒绝都不够彻底,当然她的接纳也是有所保留。 他其实很不喜欢这样,他更想要的,是方荷一个明确的态度,哪怕是拒绝,也请汹涌一些。 虽然,他并不会因此就退却,可至少,他想听到她真实的感情。 方荷被他的问话彻底惊呆了。 衣服都扒了你问我现在要不要停? 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傅明轩。 “起来吧!本姑娘没心情陪你玩了!”方荷卯足劲儿翻了个身,总算成功地把傅明轩给甩开了。 然而下一瞬,就有一具温热的身躯贴了过来,身材精瘦,皮肤灼烫。 他的声音里也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如同扶在她腰间的手。 “我已经拒绝过了。”方荷扭着身体远离他。 傅明轩只需长腿一勾就能把人捞回来。 低笑两声,他也不再那么紧张了,把人翻转过来面向自己:“那便算我食言了吧。” 谁让你的拒绝,都那么充满了诱惑。 “无耻。”方荷实在是想不到其他词语来形容他了。 傅明轩依然在笑,对比毫不在意:“我还可以更无耻,你要见识一下吗?” 方荷不耐烦地拍了拍他的脸:“傅明轩,咱能不能别光说不练?这天马上就要亮了。” 傅明轩额头挂满了黑线,捉住她作恶的小手,微一倾身,唇再次压下。 还是先封了她的唇,别让她乱说话的好。 “唔呜嗯啊……”进正题啊。 傅明轩听得额角直跳,吻得更用力,几乎想把她口里的空气都抽空。 方荷不满地张开贝齿,舌头滑进对方的嘴里抗议:“唔呜嗯啊……”进正题啊。 谁来告诉他,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傅明轩的节奏被打乱,满脑子里只有四个字:进正题啊! 他的唇往下移,心一横决定道:那就进正题! “啊——”一声惨破天际的喊声传出房间。 把傅明轩吓了一跳:“你嚎什么呢,我裤子都还穿着呢!” 方荷默默地闭了嘴,嗯,她内.衣也还穿着呢。 “额,你继续……”她只能尴尬地回道。 房门嘭一声被人踹开。 奇怪房间里明明没有开灯,可三人却偏偏看得清彼此的表情。 岑天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盯着床上正在解开皮带的傅明轩,声音如夜色般凉寒:“学员0351,未经批准擅自离校,罚跑五十公里疾速不得停歇,立即执行!” 后者听着也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捡起上衣,却是搭盖在了方荷身上,按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我会尽快回来。” 如同没有看到方荷一样,岑天的视线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待傅明轩从床上下来时,才跟着转身离开。 一身狼狈,方荷只能独自咽下。 可其实她并不觉得心痛,因为就在刚才那一瞬,她忽然明白,其实真正死守心房的人,是她。 第53章 无情 次日清晨,辗转反侧到天明的方荷恋恋不舍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不是她不想继续睡,而是楼下的书社里已经能听得着动静,想必是已经有员工来上班了。 方荷的店里只有两名员工,一位是年过四旬有着丰富图书管理经验的叶叔,一位是高小毕业打过几年零工的小月。 平日里客人寥寥,书社清冷,他两人忙着倒也刚刚好,由叶叔负责管理图书,小月负责磨制咖啡和泡茶。 但今天不行,周末的客人是最多的,尤其很多学生都喜欢结伴过来,喝茶聊天,看书学习,这时候方荷就也要下来帮忙了。 如此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考虑着要不要再聘请一名员工,方荷睡眼惺忪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叶叔还没到,小月家住离得近,所以每天早上都是她来开门。 见着方荷下来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正在擦桌的小月丢下了抹布,跑到方荷跟前,压低了声音紧张兮兮道:“荷姐,昨晚店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闻言,方荷登时虎躯一震睡意全无,强装镇定道:“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问?” 难道是听到了什么?亦或是看到了什么?啊!那她岂不是要完蛋了? 小月听不见她内心的嗷嚎,也看不透她淡定脸后的窘迫,便信以为真,长舒了口气:“那就好。” 那不好!方荷连忙拉住正欲转身的小月,吞了吞口水凑近道:“你是不是昨晚发现了什么?” 小月蹙眉抿嘴,一副不知当说不当说的纠结模样。 “照实说吧,我承受得住!”方荷极是郑重道。 小月有点儿懵圈,面对她的严肃认真突然有些心虚,怯懦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能是我多心了吧。” 然而转念再一想,老板一个女孩子晚上孤身一人住在店里,谨慎小心些也是应该的,她发现的异常就算再小也要上报。 “就是昨天晚上,我下班回去以后,家里的幼弟突然发高烧,我妈就让我带着弟弟来学子街找大夫,那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我路过咱书社的时候,看见街对面站着一个男人,个子特别高,但是天太黑,我看不清脸,他就站在那一动也不动,跟个假人一样。” 小月回忆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也可能他就是个假人,后来我陪弟弟在药铺里输液,一直等了三个多小时他才退烧,然后我背着弟弟回家,路上经过书社的时候又见着那个假人了。” “但是他站的位置换了,正对着荷姐你的卧室,我本想上门来叫叫你,但那个假人动了一下,然后眨眼就不见了。” “我又等了会儿也没再见着他,后来我弟弟闹着说冷,我就带他回家了。” “事情就是这样。”小月讲完,看了看一脸深思的方荷,又道:“荷姐,你要是害怕的话,今晚我在这儿陪你吧?” 方荷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用,我今晚回学校。” “噢……那也行。”小月说完又去忙碌了。 方荷走出书社,往街对面的军校院墙看了过去,她想昨晚,可能傅明轩离校的时候,岑天就已经跟出来了。 他在楼外站了多久,以他的耳力又听了多少。 傅明轩向她求婚的时候他没有出现,傅明轩说要留下的时候他也没有出现,最后生米马上要煮成熟饭的时候他跳了出来。 岑天,你到底是有多无情?才能在门外看了那么久的戏,还要把人逼到最难堪的境地,再演得一副不动如山。 这游戏,她真的不想玩了。 方荷折身回到了店里,取了粉笔出来,在门前的广告牌上写道:“老板订婚,全店书目七折优惠,咖啡半价茶水免费!” 叶叔来得正巧,刚好方荷撂笔,看着那一行飘逸洒脱的大字,叶叔先是惊艳了一把,待反应过来那句话的内容含义之后,就彻底不能淡定了。 “老板,三思啊!七折我们可是要赔惨的啊!” 这年代的书籍利润本就不高,方荷的书社又是面向学子,所以价格本就亲民,如果再打个七折,那她差不多就是在赔钱。 “不着急,先卖了再说。”方荷一脸淡定地往回走。 叶叔跟在后面摇头叹气,只觉得自己的饭碗可能端不久了,有个这么任性的老板,这家店迟早要关门。 “小月,去把新订做贵宾卡和会员卡都拿出来。”方荷站在书社进门最显眼的位置,这里也摆了一张画板。 她又动笔,洋洋洒洒地开始写:“老板订婚,会员卡免费发放,十元升级永久贵宾!” 最后:“仅此一天,切莫错过!” 叶叔总算松了口气,看来老板还没疯。 方荷的促销活动,当天就看出了效果,进店的同学络绎不绝,买书办卡的人也很多,虽然她的确没挣上什么钱,但是书店的名气已经打了出去。 客人们纷纷询问:你们老板什么时候结婚?还做不做活动了?优惠力度能不能再大些? 方荷笑而不语,指指门外的广告牌:“下期活动,敬请关注。” 发掘了大量的潜在客户,方荷对未来的书社经营也愈发有信心,忙乎了一整天,方荷已经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天色已黑,叶叔和小月已经下班回家了,可方荷还得埋头盘账。 听见有脚步声,头也不抬道:“同学,我们已经打烊了,你要买书的话自己去挑吧。” 脚步声还在继续,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方荷匆匆地抬眼:“这么快就挑……” 对面的男子双手插兜,微狭着眸看她:“你什么时候和我订婚了?我居然都不知道?” 按照门外所写:老板订婚。 那说得就是他跟方荷啊,这店名可是叫天荷居上,房子和货源是他的,投资和管理是方荷的,一个是老板,一个老板娘,这么理解没问题! 方荷又把头垂下,继续盘账没理他,其实只消一眼她就能判断出来,眼前人究竟是谁。 一个是冷毅幽深像冰,一个是热烈轻浮如火,可无论是谁,她此刻都不想见。 岑天自顾自地在店里逛了起来,东瞅瞅西瞅瞅,瞅了没一会儿就觉得无聊。 凑近方荷跟前:“老板娘,你还要忙多久啊?我这晚饭都还没吃呢。” 他刚说完,方荷的肚子就咕噜叫了一声,岑天直接动手啪一下给她账本合上了。 “别算了,先回家吃饭!”他去拽方荷的手,眼一瞥瞧见了她戴在左手中指上的戒指。 岑天也不笨,脑子稍微一转就想到了,上次在她房里见到的那个小子。 呵呵,竟然让个毛头小子给劫了先。 不动声色地移开眼,岑天把账本抢了过来,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问道:“厨房做了很多菜,你想回家吃,还是我让他们送过来?” 方荷摇了摇头,用手掌捂着眼睛舒缓了一会儿,才从柜台里走了出来,指着门口低声道:“你回去吧,我累了。” 岑天眼看她上楼,一步步拖着疲惫。 “方荷。”连他的呼唤,也没能留住她的脚步。 “他就要走了!”岑天加重了声音,楼梯上的身影也只是微微一顿。 “嗯,祝他一路走好。”声音和她的脚步一样轻。 “我也会跟着一起消失的。”岑天立在楼梯下,仰首凝视着她,浑身弥漫着如同生离死别的哀伤。 差一脚就能迈完所有台阶的方荷,终是转回了身:“什么时候走?” 岑天眼底的笑意荡开,蹬蹬蹬地跑上了楼,“你先跟我回家,我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你!” 方荷跟着他回东湖小楼了,吃过饭,岑天拉着她去校园里散步。 夜晚黑黢黢的,明明有路灯,但岑天说费电,不给开。 “你看月亮这么圆,星星这么亮,开一排排路灯多败坏兴致,是吧?” 两人走在临近湖边儿的半坡草地上,岑天寻了个位置坐下,又把外套脱了下来铺在地上,招呼方荷道:“过来坐。” 方荷自从学子街回来之后,就始终提不起精神,被岑天拖着手腕一拽,刚好跌进他怀里。 是有些熟悉的味道,有点像某种医药试剂。 “你还在用药?”方荷惊诧地抬头,看着他问道。 岑天掌持着theback,方荷以为他的病早该好了,却没想到现在,他身上的药味比以前还重。 可能他的身体状况真的很糟糕,方荷突然就不想再跟他计较了,不如好聚,也好散。 “狗鼻子啊你。”岑天把胳膊凑近鼻下,嗅了又嗅,脸很快便耷拉了下来,声音颓丧道:“枉我洗了那么多遍,竟然还有味儿,唉,你还是离我远点吧。” 最后是,他自己往旁边坐了坐。 方荷看看他,又看向了湖面,声音平静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额……”岑天又往远处挪了挪,语气吞吐道:“如果我说……” “我是为了带你回来,所以才撒谎……你会不会,生气?” 方荷静默了很久,摇头,反问道:“为什么要生气,反正你们迟早都要走的。” 一阵夜风袭来,湖中月影被吹散,果然镜中月,水中花,都是虚妄。 方荷半弯了唇角问他:“他现在在吗?” 岑天不想把机会让出来,干脆摇头:“不在!” 那厮快把他给坑惨了,身体状况本来就差,还不要命地跑去当什么特训营的教官! 冷热交替他能忍,可是岑天忍不了呀! 一到晚上交换身体,岑天就得去住呼吸舱,然后在呼吸舱里研究他的基因解逆。 以至于到现在,都毫无进展! 都赖那厮! 抱怨完,他的意识就被挤掉了。(星战士回来了) 方荷仍是凝望着湖面,轻声道:“那你帮我转告他,如果……” “他还能赶上我的订婚宴的话,我希望,他能到场,以我师父的名义……” 第54章 宇宙霸主 “订婚?”尾音上扬,岑天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不等方荷回答,他又话音一转,略带可惜道:“恐怕订不了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方荷突然有些紧张地看向他,说好会尽快回来的傅明轩,结果消失了整整一天。 “傅明轩目无军纪私自离校,理应以叛军罪重罪论处,但眼下东北战事吃紧,军部正值用人之际,他请缨支援前线将功抵过,我便允了。” 方荷呆愣愣地看着他,不用问,对方肯定已经换人了。 心里想得清楚,可真正面对他的时候还是有些尴尬,方荷撇过脸,担心起了傅明轩:“可他不是已经递交过退学申请了吗?” 而且据说,教务处已经批过了。 “我驳回了。”岑天面不改色地回道。 这就是故意的了,方荷又仰起脸看向他,惊疑道:“为什么?” 岑天一本正经地回道:“因为他骂我。” 他骂我卑鄙,还敢用眼神藐视我。 方荷:“……” “他已经走了吗?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静默了一会儿,方荷又问道。 “这是机密。”岑天一句话,堵住了她后面的问题。 一时无话,气氛便有些尴尬。 方荷从草地上站了起来,硬着头皮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学校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说完她转身,脚步刚抬起时,手腕又被人扯住。 “方荷,如果昨晚我没有及时赶到,你是不是真的就会跟了傅明轩?” 他眼底的平静在一点点消退,方荷其实很少见到他真正的情绪。 她不解,也有些难过:“你不是一直都在楼下吗?” 何来及时出现一说? “我跟他情投意合,做那些事也只是水到渠成罢了。” 你又何必装得一副很受伤的样子? 岑天根本没有再听她后面的话,手臂轻轻使力重新把人拉坐下来。 提高了声音问道:“你说昨晚谁在楼下?” 这绝对是方荷第一次,见到岑天如临大敌的模样。 她开始回忆着小月的话:“有个人影,看不清脸,个子很高,一动不动。” “像个假人……” 岑天终于面色微变,他往古堡的方向看了一眼,轻声道:“这么快就来了。” “真的不是你吗?”方荷心里已经相信,可她仍是忍不住问道。 岑天把脸转过来,凝视着方荷的眼神陷入了挣扎。 他突然有一种猜测,也许方荷的出生,并不似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她还有一种可能,是被人刻意制造出来的。 “不是我,但也算是我。”岑天给了她模棱两可的回答。 这是方荷听到过的,最高深莫测的话。 “那到底是不是你啊?”方荷有些急了,眼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却偏偏像锯了嘴的葫芦闷不做声。 让人干着急。 “你不说算了!反正他已经来过了,我今晚回去他说不定还在呢,我自己去问!”方荷说完,作势就要起身。 岑天连忙把她拉住,轻斥道:“你别胡闹。” 那是以他的身体原型打造的傀儡兵,堪称mus星联盟之最,虽无自主意识,但却受人操纵。 而且对方的来意,恐怕对准的就是方荷。 “我告诉你就是。”岑天最终妥协,带着方荷一起进了古堡。 他的腕表通讯功能已经修复,但却无法再联络上基地,因为基地已经毁了。 上一次,古堡里的探测仪接收到了一条未知讯息,因为损毁太严重,岑天当时并没有提取到什么重要内容。 后来他花费了些时间将它修复,虽然未能完美复原,但凭借着自己的猜测,岑天最终还是将它补全了。 那是道无尽苍凉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悔意:“联盟星战军最高首长,呼叫星战m-01,当你收到这条讯息的时候,我们mus星人类联盟的星战军驻地可能已经遭受到了侵袭,敌军太强,我们无力反击,主控室可能也会被毁,你就不必再试图回复了。” “我一生为护联盟倾尽所有,原以为斩获的是至上荣耀,却没想到,联盟最终竟是毁在了我的手上。” “我不该小瞧一个实验室里喜欢溜须拍马的博士,更不该无视邱博士的苦心劝诫,执意要送你去地球完成任务,而获得的原始胚胎数据,亦成了摧毁联盟的根源。” “原始胚胎,有些最旺盛的细胞分裂能力,却落入那个丧心病狂的姜博士手中,他取你的dna,复制了一个庞大的傀儡军团。” “如今联盟已经失控,受姜博士掌权,他扬言将去征服宇宙星河,已是无人能拦……” “有件事我以为今生我都不会说出口,可如今,我已经一无所有……只有你,是我最后的血脉。” “我会率领星战军与傀儡军团拼杀到死,但是你一定要活下去,永远别再返回星球。” “记住你的名字,叫乔镰。” 从他被安排秘密注射基因逆转剂的时候,岑天就有预感,他大约是大约是九死一生。 因为当时在注射之前,就有医务人员额外地抽取了他的大量体.液,对方解释称,这是要保存他的优秀遗传物质,以防他在任务中牺牲。 然而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但他也无从反抗,因为这项任务本身就绝密特殊,任何条件,他都唯有遵从。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整件事情的操纵者,竟然是研究院里那位,被传沽名钓誉没有丝毫真才实学的姜博士。 更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么长的野心,欲创造一支傀儡军团,将星战士取而代之,然后征战星海,成为宇宙霸主。 他若有杀之不尽的部下,若有绝对服从的控制程序,那也许他的愿望,真有可能成真。 岑天也不得不说,对方是个当之无愧的阴谋家。 而关于自己的身份,岑天倒是没有太多波澜,他从小受联盟特训,十四岁正式加入星战军,他身边没有亲人,只有长官和战友。 m-01这个编号,曾是首长亲自颁发给他的,从那一刻起,首长在他心目中,便只意味着服从和尊崇。 可又不知为何,当此刻方荷陪着他再听一遍讯息时,听着首长念乔镰时,他心底竟然有股难言的酸涩。 感觉眼睛,涨得难受。 “你叫乔镰?”猛然间要消化掉这么大的信息,方荷的脑子明显不够用,她只记住了最后一句。 侧首看向岑天,却见他眼眶已湿。 她无从安慰,只能上前将人抱住:“要是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岑天当然不会哭出来,但也不会拒绝她的怀抱,伸出手反客为主。 “现在你知道,昨晚楼下的人是谁了吗?” 方荷不知道,她得捋捋。 岑天刚才说,不是他,也算是他。 小月说,那个人不动弹,就像个假人。 讯息里说,有个姜博士,取了岑天的dna,复制出了一个庞大的傀儡军团。 综合起来就是说,昨晚楼下那个人…… “是只傀儡兵,他怎么会追来这里?!”方荷刷一下脸变白了,瑟在岑天怀里直发抖。 岑天当然不会告诉她,可能是奔着你来的。 “大概,是来找我玩儿的吧。”岑天微眯着眼,环视了一圈控制室。 整个地球的动态,皆在他掌控之下。 既然对方不远万里的来了,那他好歹,也要招待招待。 方荷将信将疑地抬起头:“你应该能打得过他吧?” 毕竟他只是你的复制品而已,还没有自主意识。 但其实,她不知道的是,未来人和地球人的身体素质,差得绝不是一星半点。 “唉……”岑天幽幽地叹了口气:“打不过也得打呀。” 没话说,方荷安慰地拍了拍他后背。 熄了灯,两人从古堡里走出来。 “我要回学校了。”方荷望了望对面,医大内的路灯还亮着,校门也没锁,趁有光她得赶紧走。 岑天也朝对面看了过去,半晌道:“我送你。” “好。”她也害怕,自己走的时候会不会被什么东西尾随。 岑天牵起了她的手,过马路。 一道黑影扑簌而过,他的眼神瞬间凌厉,射向对面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形。 敌不动,他不动。 岑天一路若无其事地将人送回了女生宿舍,还白捡了楼管阿姨好几个大白眼。 “这么晚了才回来,真是不像话!”阿姨训斥完方荷,又恶狠狠地瞪了岑天一眼。 岑天点了点头,极是认同:“一定没有下次了。” 下次直接拖回家了。 方荷进楼了,岑天也转回身,那黑影跟着他走。 到魔法学园门口,不跟了。 杵在他旁边,五米远的位置,那人身姿挺拔,身高远超常人,而比例却异常完美,他的发色霜白,肌肤如玉,唯一双浅色棕眸夺人,然此刻却毫无□□。 机械般的声音响起:“三月之期已过,真没想到你还活着,不愧是联盟最优秀的星战士。” 话语里的嚣张掩饰不住,姜博士从来都不是个懂得低调的人,只可惜,却无人看透他的野心。 和这种说话不用拐弯抹角,他得意的时候你问什么他都会说。 岑天开门见山:“为什么要找上方荷?” “哈哈,我还以为你有多聪明,竟然连这都猜不到。” “当然是因为她是我的人了,你也不想想是谁给了她生命,要不是我……” 话没说完,对面人“轰”一声就碎成沫沫了。 风一吹,什么都没了。 岑天抬起的手臂缓慢放下,不屑道:“蠢货。” 站在他的地盘上还敢嚣张,满校区里全都是能量反应堆,灭个傀儡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就这种战五渣的反应度,真是白瞎了他的身体! 当然这也充分地说明了一件事——这场事件的幕后操手,绝对不是姜博士。 即便他是傀儡军团的创造者,他也绝不可能是操控者。 他根本没有那个能力,指挥得了一个庞大的军团,还能战败星战军,主掌联盟。 背后还有人。 第55章 天才 经过一整天的忙碌,方荷早已体力透支,悄无声息地回了宿舍,然后倒头就睡。 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前世飞机坠毁,岑天被爆炸的火焰吞没,而她自己,却似乎跌进了海里,变成一个泡泡,缓慢下沉。 突然她睁开了眼,还是拼命地向上游,可是海水特别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任她怎么游也看不到海面。 隐约间,似乎听到有个人在她耳边说话:“我真是个天才!” “我真是个天才!” “我将要改写人类历史!哈哈哈…” 那声音延绵不绝,她寻不见来源,便只能呆在泡泡里, 绝望地游,绝望地喊救命。 “救命!”一声惊叫后她也从梦中醒过来,浑身被汗打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班长,你没事吧?”习惯早起的罗霞月这会儿已经在叠被子。 看见她突然惊坐起,面上还带着惶色,瞬间便了悟了,罗霞月凑近过来,悄声问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方荷点点头,露出个微笑示意她不用担心,然后侧首,看了眼对面上下床铺的两人。 她们宿舍一共四个人,除了国中时便与自己同班的罗霞月,剩下两人皆是来自外地。 上铺的女孩儿来自江南,名叫江婉,人如其名,是个极温婉的性子,平时说话就低声细语,这会儿听见惊叫声也自然是醒了,但她并没有多言,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 而下铺的西北姑娘平萍,则是没有丝毫反应,还在轻轻地打着鼾。 方荷收回目光,动作轻缓地起身,直到她和罗霞月一起离开宿舍,剩下的两人才开始动作。 “班长,你以后都要住宿舍了吗?”走在校园里,罗霞月挽着方荷的胳膊问。 关于班长这个称呼,其实方荷已经纠正过她很多次了,然而,却没有什么效果。 大约,是她曾经的班长做得太称职,才得以如此深入人心,方荷愉悦地想。 她笑道:“暂时会住在宿舍,但也许不会太久。” 罗霞月有些失望,方荷又话音一转:“不过也不一定……” 痞笑着挑起对方的下巴,继续说道:“如果你特别想跟我一起住的话,兴许我能住到学期结束哦~” 果然她最喜欢的,还是调戏小姑娘。 对方荷这种变.态行径,罗霞月早已习以为常,娇嗔了她一眼:“班长,你可真是风流不改。” 方荷颇为受用。 “月月,今天是不是就要正式推选班长了?” 玩闹够了,方荷说起了正事。 其实自开学以来,她就很少在校内活动,除了上课时间,方荷几乎没有和班里同学打过交道。 一来她很忙,校外的书社经营还没走上正轨,她剔不出太多时间跟新同学培养感情。 二来她的名声也不大好,尤其是招考那一天,她和世仁堂的一双表兄妹结下了梁子,这件事伴着她全科为优、独具榜首的考试成绩,一起被传得人尽皆知。 只能说毁誉参半。 但医大里的学生已经私下分为了两派——京都弟子,和外来学子。 前者人数虽少,但多为富家子弟且彼此相熟甚早,对平京城更是了如指掌,这伙人在校内混得自是如鱼得水。 而外来学子,因为人数众多,所以力量也颇为强大,其中更不乏一些佼佼者,于短时间内便初露锋芒,成为这些学生中的领军人物,倍受追捧。 所以方荷的处境就比较尴尬了。 只有极少数的平京贵族,知道她背靠大树,身后有个归国华侨,正是京都炙手可热的新贵,这些人也想拉拢方荷,奈何她神龙见首不见尾,逮不住活人。 剩余大部分出身一般的平京学子,都只当她是隔壁小县城里出来的, 以为有些才华便敢目中无人,恃才傲物,迟早要栽大跟头。 至于那些外地学子,无论出身如何都不愿与她为伍,因为安城严格算起来,也归平京一部分,如果收容她,那便无异于与平京权贵们公开对立,不妥。 所以就除了罗霞月,方荷身边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此刻听到方荷询问推选班长的事,罗霞月瞬间两眼放光,扒着她的手臂差点儿跳了起来。 “班长,你是不是决定要去竞选了?我一定会投你一票的!” 额……方荷默了默。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如果她去竞选,结果可想而知,票数不会过五。 全班共计八十人。 “我只是想说,等今天投出了班长,你以后就别再叫我班长了吧,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罗霞月好久都没说话,神情从失望到伤心,最后竟然哭了出来。 她想起方荷不在的那些日子,被班里其他同学嘲笑:“这不是班长的小跟班吗?” “你家班长哪儿去了?” “也就上课占位的时候人家用得着你。” 羞辱她的那些人,基本上都跟世仁堂有些关系。 方荷也没料到,她一句漫不经心的话,会令对方突然泪如泉涌。 后来她哭得愈发伤心,再联想起最近笼罩在罗霞月身上的淡淡忧郁,方荷逐渐有些悟了。 “是不是又有人乱嚼舌根了?”她是个很护短的人,想通关窍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自责。 怪自己没有早点发觉,才害她忍耐到现在。 罗霞月只顾抿着嘴哭,她也无奈也不知所措,平京不比安城,这边的权贵她们都得罪不起,世仁堂跟校长都极有渊源,她们无权无势,拿什么去争。 就在方荷满脸悔恨手足无措的时候,罗霞月的抽噎声突然止住了,虽然她还在打着哭嗝,但已经能拉起方荷的手,哑着声音说话: “我没事了,我们去吃饭吧,方荷。” 终于听到她不再唤她班长,可方荷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了。 她没说话,默不作声地跟着罗霞月进了学校餐厅。 两人排队打完饭,一转身发现餐厅里的座位已经不多了,几乎每张桌子上都有人。 方荷眼光极速一扫,瞄见了吴俊余。 连考三年不中,最后由推介信又考了第四次才压线录取,吴俊余在这批新生中也是极有名气。 大约是对方年纪稍长,也或许是因为他不喜人靠近,吴俊余的对面竟然空了两个座位。 方荷端着餐盘,带着罗霞月直接凑了过去。 “不介意我们坐下吧?”方荷是笑着问的。 即便知道那些陈年旧事,方荷也没有对吴俊余有什么特殊情绪,毕竟,十五年前吴家人带走方莲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七岁幼童。 吴俊余仰首看到她的时候,仍是微微恍惚了一下,两人实在是太像了,尤其她笑的样子,他差点儿以为是方莲又回来了。 “没关系,你们坐吧。”刚好他也快吃完了。 方荷从善如流地坐下,却没着急吃饭,又问他:“方莲已经平安回到陕州了吗?” 她总是刻意避开姓氏,言语间自带一股镇定,吴俊余真的很难将她视为后辈。 而且能以十五岁之龄考取平京医大第一名的人,又怎会是泛泛之辈。 恐怕她知道的事情,比他还多。 “昨天刚通过电话,小莲已经平安到家了。” 方荷唇角轻勾了一下,拿勺子舀了一口汤送进嘴边,就在对方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方荷又冷不丁地问道:“她有跟你问起我吗?” 肯定是会问的,依方莲的性子。 吴俊余点了点头:“她让我代你问好。” 方荷这次是真的笑了:“生日快到了,问问她想要什么礼物。” 吴俊余沉默了一会儿,犹豫道:“不必了吧,千里相隔邮寄也不方便……” 方荷抬眸看了他一眼:“无妨,我先代为保管便可,兴许她过几天就来平京了呢。” 她的语气似胸有成竹,吴俊余听得心头一跳,忙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也曾听闻,京都傅家有意与龙家联姻,虽然到目前为止还只是传言,可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要小莲入京的话,那么联姻对象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看着他惊慌,方荷只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真诚道:“我只是在祈祷,想和她一起过个生日。” 对方没再说话,搁下筷子,收好东西起身。 “我先走了,你们慢用。” “课堂见。”方荷给他摆手。 罗霞月听得云里雾里,别扯方荷的袖子:“班……方荷,你怎么会跟他认识的?” “听说他是走后门,还考了好几年才考上的,好像已经……二十二岁了,班里就数他年纪最大,跟谁都不说话,怎么你们看起来挺熟悉的样子?” “还有啊,你们说的方莲是谁?” 罗霞月问了一长串,方荷只回了一句:“他侄女,我妹妹。” “哎?”罗霞月瞪大了眼,只知道方荷是傅家的丫鬟,可从来没听说过,她还有个妹妹,也许,是跟着父亲长大的。 然而,这并不是重点。 “他的侄女是你妹妹,那你岂不是,也要叫他叔叔?” 这话问出来,罗霞月自己都不相信,单看刚才两人对话的阵势,就知道方荷已经把对方压得死死。 “就算我肯叫,他也未必敢应。”方荷盯着窗外,轻飘飘地回道。 眼下的形势是,傅国强正在考虑与龙家联姻,但又不知为何,一直迟迟没有行动。 而没有傅家的授意,吴家这边儿,是什么动作都不敢有的。 她想找到方莲,就只能靠自己。 第56章 驴也不租 周一上午有两节课,第一堂是病理课,复杂难懂,好多人听得昏昏欲睡。 第二堂是文史课,老教授讲起古段子有声有色,底下人听得津津有味。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老教授迈着稳健的步伐离开,许多人还在意犹未尽。 “请同学们先不要离开座位,我们接下来还要开个班会。”一个娇柔甜美的声音响起,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而与此同时,姑娘也登上了讲台,赫然便是那位世仁堂的千金程露露,也是招考那天,与方荷发生矛盾的表兄妹之一。 其实那些小事,方荷早已抛之脑后了,若非她昨晚留了校,她还真不知道,就那点儿芝麻绿豆大的事,竟有人嚼到现在,也是够无聊。 念了一大段的开场白,程露露总算切进了正题:“那下面我们的竞选就开始吧。” 头一位当然是她自己,程露露几乎认识全校的所有领导老师,而班里的同学,她也是个个都能叫出名字,放下了世家女的架子,她其实还是个挺平易近人的姑娘。 所以班长之位,其实这姑娘挺合适。 方荷提笔,准备将选票投给程露露,而就在这时,她的室友之一平萍,也就是来自西北的那个姑娘,竟然登台了。 她看上去有些紧张,但姑娘本就长得大气,两个深呼吸后很快便镇静下来。 “可能有些同学还不认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平萍,一个是平安的平,一个是萍水相逢的萍。” “我家在西北湖州,祖上世代种茶,我自幼耳濡目染,也算是精于此道。” “原本如无意外,我也会成为一名种茶女,于漫山遍野的山茶间,采茶,歌唱。” 她的声音婉转,语调也逐渐变得凄凉,众人明知她在跑题,然一时却无人惊扰。 “可是就在今年春天,新茶才刚刚发芽……” “突然下起的一场春雨,荒芜了整座山,茶树全部枯萎,连野草都没能存活。” 方荷的眉头轻蹙,她心底已隐隐有了预知,她想起早春,一直下到五月初的那场雨,淅淅沥沥。 “乡亲们开始生病,逐渐变得面部紫青,身形佝偻,肤如枯皮……”她说着开始落泪,视线一转不转地落在了方荷身上。 “连镇上最有名的大夫,也无能为力……” “乡亲们接二连三地死去,荒山上殍尸无数,遍地都是苍蚊和蛆虫。” “呕——”有人承受不住恶心,扶着课桌干呕了起来。 尤其是离她最近的程露露,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娇躯摇摇欲坠。 “表妹!你没事吧?”朱江程几乎是立刻就跳出来将她扶住,恶狠狠地打断平萍:“你说够了没?说够了就滚下去!” 女生们叽叽喳喳,捂着耳朵喊她下去。 可平萍却丝毫不受影响,语气反而更加平静:“还有最后一句。” “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我,就是从那座尸堆爬出来的。” 她话语落尽,班里已经跑空了一半的人,剩下一半躲在最后排,挤在一起,都离平萍远远儿的。 “害怕吗?”平萍往前迈近一步,轻柔地笑着,挽起袖子露出她狰狞的手臂,似在欣赏。 她点点头:“我也害怕,怕得每晚都在做噩梦。” 她看向方荷:“可我从不呼救,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来救我。” “湖州死了近万人!”她开始咆哮,也开始哭泣。 “可是全国上下有一个人知道吗?!官员们封锁消息,报纸上你们见过只言片语吗?!” “我们缺医少药命悬一线的时候,有人在意过吗?!” 方荷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迎着她的目光,良久后开口,却是先道了声:“抱歉。” 也许是她梦里那声呼救,唤醒了对方深藏在心底的梦境。 谁也不会想到,看上去神经粗线的姑娘,竟然经历过那样的人间地狱,灰暗阴霾。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指责有用吗?埋怨有意义吗?死去的乡亲们就能活过来了吗?” “你说你不呼救不发声,难道这样,你就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了吗?” “政府固然欠你一个交代,可难道你,就不欠乡亲们一个交代吗?” “那场毒雨因何而起?为何只落在了茶山?这些谜题你都不打算解开了吗?” 平萍的神情逐渐松动,怅惘地蹲在地上,方荷朝她缓步走去,伸出手:“如果你不介意,我陪你走趟湖州,将真相一一解开。” “你?”平萍没有动作,望着她的眼神既有怀疑又有挣扎。 “你又能做什么。”她终是垂下眼眸,轻声一叹。 如今的小镇一片荒芜,几乎看不见人烟,幸存的人家都已经搬走,走得一个比一个遥远。 方荷保持着递手的动作,回她:“我能帮你查明真相。” 平萍抬首:“查明真相?连政府都不敢尝试的事,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试试就知道了。”方荷把手收回,“下午三点有趟火车,现在去请假还来得及。” “走不走,给句痛快话。”方荷很认真地询问她,如果对方的回答是不走,那她也一样会去请假的。 因为湖州这件事,绝不是一般科学道理能解释得通的,无论如何她都要去当地察看一番。 等了一会儿见平萍还没反应,方荷便转身准备自己走了,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我去。” 平萍最后还是拉住了她。 方荷是个行动派,从请假都收拾完包裹只用了半小时。 决定了要去湖州,至少便是三日路程,方荷跑到宿舍楼下的电话亭,拨号给十三军校找岑天。 电话响了很多声没人接,又打到东湖小楼给管家,请他转告岑天她要离京前往湖州。 挂了电话之后,方荷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直到平萍也收拾好行囊找下楼,她才不得不压制住情绪,同平萍一起离开。 路上还算顺利,她们抵达湖州的时刻刚好是次日清晨,一出车站太阳就升了起来。 平萍的家乡小镇因为出产好茶,所以在湖州也很有名气,从前进出茶山的车马络绎不绝,而如今,车夫们提及茶山,皆是闻之色变。 “不去不去!给再多的钱也不去!” “不租不租,我家的马不租!” “驴也不租!” 最后实在没辙,方荷买了只骡子,拖着一辆木板车,两人搭乘着骡车进了镇。 而彼时的岑天,也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呼吸舱里,全身的肌肤都在蜕皮,血管暴凸到表面,像是随时都会爆裂一样。 脑海里某个声音叨念不止。 “早让你把身体交给我,尽快找到解逆基因的办法。” “可是你非是不听,浪费时间去做什么教官。” “现在好了,身体的承受力到极限了,咱俩谁也控制不了了。” “等着同归于尽吧。” 大概是这烦人的絮叨起了作用,岑天的手指艰难地动了动。 他用力撑开眼,咬着牙回道:“你就不能,闭会儿嘴吗……” “……” 一分钟后。 “哎哎哎,你不再舱里歇着要去哪儿?” 岑天将腕表系上,轻声吐字道:“湖州。” 湖州黑茶,是千年前mus星人类搬离地球时带走的植物之一,原因无它,不过是黑茶中所特含的一种物质,能够诱导人类基因突变。 其实岑天在怀疑,方荷跟他一样,也是经过了基因逆转的——mus星人。 第57章 永生不死 临近茶山地界时,平萍的身体开始出现不适,先是一阵恶心眩晕,被她强行忍耐下来。 待方荷有所察觉时,对方的皮肤已经逐渐变得青紫,而握着赶车鞭的手也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方荷一惊,连忙将缰绳夺过,用力拉拽迫使骡车停下。 “平萍?怎么会这样?”方荷边问着,边将她不停抽搐的身体放倒在车板上,去探她的脉息。 “那场雨不是都已经过去半年了吗?你怎么还会……”脉象紊乱,体内脏器也似乎正在衰竭。 方荷逼迫自己稳住心神,手下银针飞走,捻转着扎进在对方的经脉里。 然效果却微乎其微,平萍的脉搏愈发微弱,肤色也青紫地更加厉害。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马上回京。”方荷说完便迅速收针,准备调转车头,原路返回。 “等一下!”一只乌青的手抓住了方荷的衣袖,迫使她转身回来。 “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平萍的声音粗沉沙哑,话音也断断续续。 “我们……继续……” 方荷微蹙起了眉,不容拒绝道:“你的生命迹象正在消退,我们必须离开。” 然抓着她衣袖的手,却并没有依言放开。 “方荷,我有件事跟你说。”平萍挣扎着,从车板上坐了起来,连喘了两口气后,抬眼看向方荷。 “有什么话等以后再说吧,你身体真的快撑不住了!” 对方一副浑不在意油盐不进的样子,方荷也只能被她拽着衣袖干着急。 平萍轻轻摇首,低声道:“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我还是决定告诉你。” “我有一具永生不死的身体。” 方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显然也没有将对方的话听进。 “我知道这事很不可思议,但这是真的。” “在我经历了那场灾难以后,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你以为这是侥幸吗?” “不是。” “是那场雨,令我死而复生。” “你不知道,我每次毒发的时候,心脏都会骤停,哪怕是呼吸没了,脉搏停了,我都还能再活过来。” “我已经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她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方荷脸上。 彼此相对的沉默,时间像是停止了流逝。 方荷移开眼,抬首看向了茶山。 入目是一片霜白,整座山体都被厚厚的沙状晶体覆盖,如同一座雪山,神秘,遥远。 “所以你根本就不是什么采茶女,你诓我来这里,就是想解开这座茶山之谜?和你的永生之谜?” 她用一种洞察世事的眼光看向平萍,凌厉却不含情绪。 其实这一路走来,方荷早就有所怀疑,平萍对于茶山有些别样的执着,可她的眼神中,却是热切多于痛苦。 而且她的话语,也是破绽百出,从来只闻她哭喊,乡亲们死得如何凄惨,却从未听她提及,她的家人所在何处。 也许,她根本不是茶山人。 “没错。”平萍没有辩解,坦然承认。 “我是镇上医师的女儿。” “今年初春,茶山出事的时候,我也恰好在山上写生。” “雨刚下起来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丝毫异样,只当是寻常春雨,撑开雨伞便准备下山。” “可是很快,漫山遍野的新茶开始枯萎,连根茎一起凝化结晶,茶农们惊慌不已,不顾大雨倾盆,拖家带口地跑出来收茶。” “可能他们以为,多收一分,就能挽回一分损失。” “但可惜不是,所有植物,就连路边的野草都不例外,无论是否离开了土壤,最后都变成了白晶。” “直到漫山遍野只剩白霜,乡亲们开始接二连三地倒下,我也没有例外。” “我唯一和他们不同的,是我在失去意识之前,因为好奇,抓起了一把白晶,尝了尝它的味道……” “你一定想象不到,那味道,是痛的。” “特别,特别痛。” “后来我活了走出了茶山,这场事故被掩盖得密不透风,而我也被家人下了禁口令,立誓绝不能将此事说出去。” 平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非但没有病情加重,反而脸色愈发红润。 到此时,方荷再没有丝毫怀疑,如果茶山上真有某种物质能够引起疫病的话,那么诱导出平萍这样的异常病变也不足为奇。 “所以,你现在告诉,又是为的什么呢?还要在班里演那么一场苦情戏?” “别人或许不知你身份,但我却是一清二楚。”平萍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落在方荷眼里,已全然成了威胁。 “哦?”方荷似是有些惊讶,问道:“那你不妨说说看,我是个什么身份?” 平萍也不傻,没有漏掉方荷眼底的一丝戒备,她道:“theback的创始人岑天,据传他有一名女弟子,年约十六,天赋极高。” “我想大概,说的就是你。”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进山一探究竟?” 方荷淡笑着点头,夸赞道:“好眼光,好计策。” 她穿越民国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人算计得这么干净。 “只不过,少了些真诚。” “你其实根本没有吃过白晶,对不对?” “你找我来,是因为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才得以活着走出茶山。” “你是想利用我,或者更准确来说,你是想借助thebcke的势力,帮你找出答案。” “因为你其实,除了能死而复生,身体还发生了其他变化。” “我说的对吗?”方荷平静地问。 对面的女孩儿终于有些面色微变,轻咬着唇低头不语。 方荷说的都对。 平萍除了能死而复生,她也发现每次毒发之后,她的思维会遭到侵蚀,脑海里开始不断地出现一些奇怪的话语,久而久之便可以操纵她的行为。 譬如,引诱方荷到此,也非全然是她本意。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骗你。”平萍低语致歉,始终没再抬眼。 “我只是,想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而已。”她开始落泪。 果然,这招还是好使。 方荷最见不得小姑娘落泪。 “好了,我也没说怪你啊,时候不早了,先进山再说吧。” 实在没精力再哄小姑娘了,方荷重新拉起缰绳,赶着骡车进山。 茶山并不高耸,反而是有些低缓延绵,只是地表全被流沙一样的晶体覆盖,已经找不出原来的路痕,如同置身沙漠一般,车马难行。 两人不得不弃车而行。 空气里有股若有似无的清香,令方荷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可当她认真去嗅,想要仔细辨认的时候,那股气味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接连几次失败后,方荷只得作罢。 两人沿着平萍记忆中的方向走了很久,一路也没有任何收获。 白沙都一样,无论是形状,还是色泽,甚至连大小都所差无几。 “你还记得当初昏倒的位置吗?”方荷走在前,用手里的木杖不断拨开地面上的白沙。 依然无所获。 身后迟迟没有回应,方荷惊觉之下回首,只见一片无垠的沙海,哪有平萍半只影子。 “平萍——”方荷当即便大喊了起来。 不可能,平萍不懂丝毫武艺,要在方荷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消失地无影无踪,凭她自己根本做不到。 平萍一定是出事了。 方荷丢下木杖,顺着她沿路标下的记号,寻人。 “平萍——” 骤变突起,她周身的沙晶漫天飞起,搅成一个硕大的漩涡,瞬间便将她吞没,飞沙落下,一切又归于平静。 失重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仅是一眨眼的功夫,方荷已经如履平地。 她抬眼,然后怔住。 周身是一片虚无,微微有些昏暗,而遥远的星河夜空却是清晰可见。 尤其是那颗碧绿色的星球,当她视线凝聚其上的时候,那颗星球竟也在逐渐变大,距她越来越近。 熟悉的,恐惧的感觉。 令方荷连退数步。 她知道只要移开视线,就能停止那颗星球的靠近,可又不知为何,她的身体像是不受控制,目光就死死地黏在了上面。 距离越来越近,她看见海陆,看见闪光的城市,看见漫天流窜的车影,看见…… “闭眼!”一具冰冷的身体突然闪现,贴近方荷,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方荷惊颤着抬手,摸到他的手臂,然后抓紧。 “为什么?” 为什么她在冰棺里,看到了前世的身体。 第58章 解逆 其实这个标本……岑天见过。 陈展在历史博物馆中,她还有一个很动听的名字,叫serafina. serafina的来历在联盟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她是经由联盟特批,被研究院从数以万计的死亡名单中挑选出来,又利用时光穿梭机,在她死亡的瞬间将尸身转移。 她代表着古时候的地球人类,本来类似的标本也有很多,只是穿梭时空对于样本有着不可恢复的损害,而在mus星球低氧强辐的环境下,也很难被完好地保存下来。 是以像serafina这样的标本,联盟每隔数年都要更换一批,但是serafina却从未被更换过。 她在联盟历史博物馆里至少呆了百年,甚至曾经一度,还有许多科学家设想过将serafina复活…… 当然这项研究申请并没有被通过,因为serafina的唯一授权研究者——姜博士并不赞同,他觉得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那时候抗争的声音也很强烈,有学者坚持认为serafina的身体构造有异,如果开展研究,一定能有所收获。 但姜博士却解释说,他只是采用了一种特殊的保存方法而已,拒绝深入研究,只将serafina作为文物陈列在历史博物馆中。 mus星的历史博物馆太大了,几乎能容纳下一座城,里面的展物多得数不清。 但岑天却对serafina记忆尤深,因为她是唯一一具,将眼睛睁开的标本。 明明冰棺中的她一动不动,可不知为何,他却从她眼中读出了惊恐和求救。 那不是面对死亡时的害怕,而是出于对未知事物本能的恐惧。 他当时就在想,serafina最后的意识,究竟停留在哪里? 她会不会,其实是在死亡瞬间,带着生念来到了mus星球。 那她的意念一定特别强大。 强大到可以在一具丧失生命特征的躯体中,还能维持短暂的思维。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秒,也足够在mus星球上,被保存下来,然后,成为一名mus星人。 但是显然,姜博士并没有这么做。 他的行为更疯狂,他想挑战基因转逆,就用他手中,这难得一遇的强大意念。 他为serafina量身定制了一套完美的躯体,也许比之星战士也丝毫不会逊色。 然后接下来,他就可以尝试基因转逆了。 这项研究联盟已经做了一千多年,还从来没有在**上做过实验,因为这是被联盟禁止的,更不可能像姜博士这样,实验对象拥有完整的意识。 姜博士满心期待,为她注入了基因逆转剂,而逆转对象,也是他千挑万选,才定下的民国年间私生女,吴方莲。 再后来,serafina就变成了方荷。 十五年的异世时光,她依然活着。 这说明,基因逆转很成功,而基因解逆,也不需要再研究。 方荷,她本身就可以合成解逆剂。 而这漫山遍野的黑茶晶沙,就是诱导剂。 那些科学家们梦寐以求的基因药剂,此时此刻,正在她体内,自发合成。 “先离开这里再说。”岑天只用三两枪便破了这里的幻境,夜空星幕消失,山坑又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他拉着方荷离开,可刚没走出两步,对方就突然挣开他的手,跑向了坑洞另一头。 扑匐在一具女尸上,那尸体已经腐烂,像是被强酸强碱侵蚀过一样,严重的地方已经皮肉全无。 方荷不可置信地摇头:“不会的……” 她转回首,看向岑天,声音有些颤抖:“我们把她带上吧,她很快就会活过来的……” 这话大概……连她自己都不信。 “她已经死了。” 岑天摇头,不想给她会幻灭的希望。 “碰了她不该碰的东西,身体能量超荷,不会再活过来了。” 他拉起方荷,跟着手起又落,在地上点燃一团火,浅紫色的火焰瞬间将尸身吞没干净。 只剩一抔白沙,被他装入小瓶中。 “走吧。”他拉起呆呆滞滞的方荷,出了沙坑,离开茶山。 轰一声,背后山倾地陷。 他没回头,一弯身,抱住了突然晕倒的方荷。 静视着她的脸,心头是从未有过的惊慌。 方荷的解逆,开始了。 两天后,平京城这一下又炸开了锅。 平京医大的两名新生,在一次请假之后,坐上了前往湖州的火车,之后就杳无音讯了。 有人最后一次见到她们,是两日前的早晨,大约九点钟,她们买了一辆骡车,称是要前往茶山。 无论是平京总警厅,还是湖州警署,两方都没有探员敢前往茶山境内寻人。 于是这桩案子,只能不了了之。 但民情跟舆论不同意,尤其是医大的学生,他们强烈要求警署给个交代。 甚至已经有同学在组织,自建一只救援队,前往湖州寻找失踪的同学,不过这种冲动不理智的行为,很快就被校方压制住了。 接着报社就遭殃了,每天都有同学来问,失踪案的进展如何了?她们是不是被绑架了? 事态的发展渐渐不受控制,茶山的事故也已经兜不住。 那座骤然沙化的茶山,那些离奇死亡的乡亲们,那两名失踪的少女…… 最后这所有谜题,都随着茶山的塌陷,而成了永远的秘密。 这世上再没有方荷。 她睡了三天三夜,再睁眼时,已是耳目一新,所闻,所见,皆已非比寻常。 转首看向门边,岑天落在楼梯上的脚步声清晰入耳,透过闭合的门缝,她能看到外间的廊道。 身体里涌动着一股力量,躁动,不安。 房门被打开,里外的两人双双怔住。 床榻上坐起的女孩儿冰肌玉骨,明眸剪水,顾盼生辉……美得不似真人。 而门框外的男子,身形颀长挺拔,似修竹般地伫立,他肤色白得过分,朱唇更添妖冶。 “岑天?”女子启唇轻念,声音清脆婉转。 男子勾唇浅笑,朝她缓步走近:“睡了三天三夜,可算是醒了。” 没正形地侧坐到床边,一把掀开她的被子,调笑道:“不过也可惜了,以后再想钻你被窝就不容易了。” 他边说着,边用赤.裸裸地目光扫视着方荷仅穿了睡衣的身体,然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以上一系列猥琐的动作,不用怀疑,绝对是出自于蛇精病人岑天。 方荷不打算跟他计较,这人除了嘴上爱占些便宜,行事还算有分寸。 “你出来了,那我师父呢?” “他?”岑天挑了下眉,随口回道:“走了。” 第59章 同归于尽 走了?这是明显敷衍的答案,岑天只是不想回答她罢了。 不再追问,方荷闲淡地移开视线,控制着尚还不太适应的身体下床,准备更衣梳洗。 见岑天不为所动,依然打量的目光审视着自己,方荷微微蹙眉:“能否请先出去一下,容我更个衣呢,岑先生?” “当然。”岑天回得爽快,双手插兜从床边站了起来,微斜着脑袋看她:“不过你唤我岑先生是不是太见外了些?” “怎么说,我们现在也算是合法夫妻了。” 他笑得意味深长,稍稍倾身,凑脸到她面前,轻声缓慢道:“你可以唤我相公,或者,darling?” 方荷自动屏蔽他的话语,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说完了吗?” “说完了就请你出去吧。” 岑天再厚的脸皮,这会儿也有些绷不住了,肩膀一耷拉退缩回去。 不满地控诉道:“你这也太差别对待了吧,我好歹也是美男子一枚,你就不能给点面子嘛。” “这样下去还怎么男主外女主内啊?” 方荷像看神经病一样瞥了他一眼,由衷的赞叹道:“你想的可真多。” “快点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不耐地摆了摆手,方荷折身走到了衣柜前,打开柜门挑选衣物。 这时岑天刚走到门边,手握在门把上轻轻转动,他实在忍不住好奇又扭回头,唤她:“方荷。” “干嘛?”已经被满柜华丽衣裙闪瞎眼的方荷,闻言也只是随口一答,两手并用地在衣柜里翻找。 听得出她的心不在焉,岑天略微犹豫了一瞬,终是忍住了话语。 “没什么,你先换衣服吧。” “记得下楼之前,先照照镜子。” 说完他走了,但“照照镜子”这四个字,明显触动了方荷的神经。 她挑衣的动作顿住,缓慢地摊开手掌,十指纤长,白皙如玉,掌心,指腹,看不见一点薄茧。 好像从她醒来后,身体感官就变得不一样了,尤其耳聪目明,声线也有些微异。 原本她并未多想,只当是昏迷期间,岑天又给她服用了什么药物。 可如今…… 方荷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缓慢地踱步到了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女孩儿长发倾垂,散落在肩头,恰好掩住胸前的起伏,她的脸明显更瘦削,褪去了稚气的婴儿肥,五官如雕刻而成,精致秀雅。 除了纤细的身形,已和她没有半分相似。 然而她美则美矣,却更像是被描摹出来的人物,少了一丝特质,反而成了缺陷。 但这些不是重点! 方荷连衣服也顾不上换了,急匆匆地奔下楼,去找岑天。 对方大概也就早料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驱走了楼里所有的仆人,长腿交叠,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报纸,留意着楼上的动静。 岑天不慌不忙地拿出一摞报纸,往茶几上一放:“先别急,有什么问题等你看完了报纸再说。” 方荷将信将疑地在旁边坐下,依言将那一厚摞的报纸看完,也仅用了一刻钟而已。 她没想到一趟茶山之行竟会惹出这么事来,不止平萍命丧其中,她自己也变换了身体,京里更是闹得喧腾,警方已认定她二人身故,民间却有多种版本在流传。 但归根结底,是没人能解得开茶山之谜。 方荷怅然地放下报纸,抬眼问道:“茶山塌陷了?” 她好像隐约记得,昏迷之前感觉到一瞬间的地动山摇。 “准确来说不叫塌陷,而是消失,那地方现在可是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了。” 静默了片刻后,方荷又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其实她心中有很多疑问,譬如岑天的病症究竟因何而起?而她又到底经历了什么?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有何目的?乔镰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但是她也知道,岑天了解的真相有限,能回答她的其实并不多,而更让人恼火的是,就连那些有限的真相,对方都要半遮半掩。 “人生难得糊涂,你又何必非要知道那么多呢?” 岑天盯着她看了很久,眼神愈发深邃,复杂。 “明知真相只会令你痛苦,又为何还要追寻下去?” “你有了全新的身体,可以开始崭新的人生,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就算你现在不喜欢我,那也没有关系,反正你的身份,已经是我的妻子,我们未来有的是时间,慢慢培养感情……” 方荷抬起眼,晦暗不明地目光盯着他,嗤笑反问:“崭新的人生?” 接着深吸一口气,吐字缓慢道:“岑天,我跟你不一样。” “我在这里有亲人,有朋友,有十五年的光阴。” “你现在要我开始崭新的人生,与过去一刀两断,你觉得可能吗?” “我觉得我会放过,把我人生搅得一塌糊涂的罪魁祸首吗?” 想起那些无辜枉死的茶山百姓,还有她的室友平萍,方荷恨意更深,攥拳,咬牙道:“我告诉你,不可能。” “我跟他不死不休。” “够了!”岑天突然一声暴喝,打断了她的话语。 这绝对是岑天有生以来,第一次对着女人发火。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情绪明显有些激动,胸膛起伏得厉害,衬着他一副苍白的脸,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摇摇欲坠。 他垂眸,心痛地看向方荷:“你若是割舍不下过去,就尽管去寻回,天塌了有我顶着。” “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再惦念着仇恨了。” 方荷莫名地看着他,突然一阵心慌。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无力地闭上眼,声音低沉道:“别再执着这些事了,全都已经结束了,民国从此,再也不会受到未来世界的干扰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再去追究了。” 因为真相你承受不起。 而他为你,已经牺牲得太多了。 你就别再辜负他了,以后好好地生活吧。 方荷听不到他的心底话,可也能猜得到,那会是什么。 她拽住岑天的手,仰首,眼泪开始无声地流:“他到底去哪儿了?” 两世为人,方荷从不知情爱为何物。 然而此时此刻,她想她终于懂了。 “他走了。”岑天回得淡漠,看着她流泪,也要硬下心肠告诉她:“回mus星球,再也不会回来了。” 然而他却永远都不会说—— 那个男人是在何种痛苦下将自己的意念剥离。 又是如何舍弃了肉身,化成为一堆程序代码,穿回了未来世界。 只因为那天,方荷体内正在合成药剂,而远在时光对岸的傀儡军团,也预备进行抓捕行动。 她是绝无仅有的实验成品,姜博士自然是要收取回去的。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人能打败傀儡军团的话,那一定非星战m-01莫属。 只有他最了解自己,只有他能掌握傀儡兵的弱点。 所以他化身代码,侵入了对方的操控程序。 这是场注定要同归于尽的争斗。 这也是他到死,都不愿让方荷知道的真相。 第60章 坟墓 方荷盯着他许久:“差一点儿,我就相信你的话了。” “你提醒我照镜之前,有没有自己去照过镜子?你看看你的脸色,病态苍白,还有你的头发,眼瞳……连体温都不正常。” “岑天,你敢说你自己的身体无恙吗?” “或者我应该这样问……”她逼近岑天,用指点在对方胸膛上,“这具身体,根本不属于你,对吧?” 其实她能感觉到,对方体内有一股与她同息的力量,然而却被压制住了。 “你是怎么从那场空难中活下来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你的经历和我定不相同。” “就像我在民国重生,而你却只能寄居在他身体里,你虽因他而生,但却终究不是他。” “我想你最梦寐以求的东西,就是这具和你原先长得一模一样的身体了吧?” 一室寂静,岑天似笑非笑地抓住她的手,薄唇抿出一个微浅的弧度:“你到底什么意思?” “呵~”方荷也笑了:“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说完她面色一变,眼神瞬间凌厉,冷声回道:“岑天,如果你敢阻扰他的回归,相信我,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话语落尽之时,她也挣开了岑天的手,转身决然地离开。 方荷登上了楼梯,男子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我究竟哪里出了错,令你突然怀疑我?” 闻言方荷顿住,半转回身看着他,毫不犹豫道:“我从未信任过你,又何来突然怀疑之说?” “你从一开始接近我,目的就不纯粹,而你最不应该……趁我昏迷,趁他离开的时候,擅自决定了我的身份。” “你如此迫不及待地将我和你绑在一起,你真以为我会相信,你是出于爱我的原因吗?” 方荷毫不怀疑,她之于岑天一定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也许是她体内那股异常强大的力量,也许是其他。 但归根结底,对方并不爱她。 岑天在楼下一动不动地仰着首看她,神情略微哀伤,又有些颓败。 轻声叹息道:“我其实,也有喜欢你的。” 如果他足够狠辣,早就趁着方荷昏迷之际提取她体内的药剂成分了。 也不会坚忍着,固执地保留着这具身体的形貌。 因为他想做完整的自己。 所以宁可,依靠着自己研制出的药物,哪怕会一副病容,他也觉得值得。 “方荷,他已经摒弃了身体,化作一堆数据穿回未来,他的敌人是杀之不尽的傀儡军团,还有背后的操纵者。” “即便他能侵入到对方的操控系统,剿灭了整支傀儡军团,但他自己,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如果他再也回不来,难道你还要无休止地等下去吗?” 方荷出声打断他:“他一定会回来。” 他是联盟最优秀的星战士,他在神坛之上受万人敬仰,这样的人,绝不会落荒而逃。 他所以不告而别,也许只是因为,他选择速战速决。 “晚饭我就不下楼吃了,你自便吧。”说完她转身上楼,只留给对方一个背影。 她如今的正式身份已经是岑天的妻子,虽然他还没有对外公布,但短时间内,方荷做不了改变。 再说她还要留在这里,监视着岑天的一举一动,直到那个人回来…… 所以目前就这样吧,两人共处一室,但却形同陌路。 岑天静默地驻足在原地,明明是九月初秋的天,他却感觉阴寒至极,如陷身万丈冰窟。 其实他也很想问一句—— 方荷,在你的眼底心里,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我的位置? 答案清晰讽刺。 数日后,平京警方向公众正式宣布了茶山失踪案的调查结果,确认两名遇难者已经身亡。 龙家刊报承认了方荷的身份,并迎回了另一个女儿吴方莲,将两人正式更名为龙筱荷与龙筱莲。 九九重阳时,龙家在平岐山,为已故长女龙筱荷,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这一日的天空很阴,前来吊唁的人围满了山头,龙飞旭在众人的簇拥下,捧着黑框相片一步步登山。 而龙筱莲就随在他身侧,稚气未脱的脸上挂满了泪珠,她似看不到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只在喃喃地哭语:“你们这些骗子……” 十五年的人生被颠覆,她从一个乡野间的小丫头,一跃成为京都贵女,而原因,竟是为了接替她姐姐。 方荷也许还活着,但这些人已经默认她死了,并且大张旗鼓地为她筹办葬礼,以示厚爱。 简直可笑,棺木里连具尸体都没有。 龙飞旭走在前头,听见她声音后微微侧目:“把眼泪擦掉。” 他的声音很轻,说完就扭回了头。 山路有些陡,但他走得每一步都很稳,他怕颠坏了手里的相框。 也只有龙筱莲会自欺欺人地相信方荷没死,他是去过茶山的。 从最早半年前,茶山出事的时候他就知晓,包括那些尸体的死状他都有所耳闻。 最后漫山遍野化成沙,连一具尸身都不曾留下,方荷消失的时间与茶山塌陷的时间完全一致,所说她还活着,那除非是遇到了神仙。 “筱莲,这世上的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喜也好恶也罢,都要用最快的时间去接受它,明白吗?”他不曾回首,只凝视着远方静静地说道。 龙筱莲讥讽地笑了,声音沙哑道:“现在就开始教导我了吗?教我变得和你们一样无情冷血,是不是?” 无情冷血吗?就当是吧。 龙飞旭没有回她,身处于他这个位置的人,兄弟可以反目,恋人可以欺骗,必要时刻连族中亲人都可以除去。 为了权势而活的人,哪有资格说什么情义。 周围人哭得喧嚣,只有他一路默然,他想人死之后如果真的有灵,方荷也一定会嫌他们吵闹。 “都别哭了!”龙飞旭突然在队首大喝了一声,空气有短暂的凝滞,周围人竟像被扼住了喉咙一样,发不出声来。 一瞬之后,龙飞旭又道:“她不想听。” 有人在山风中打了个哆嗦,再看向那副黑框相片时,竟觉得画中人也似乎在微笑。 墓地的选址之处是一块风水宝地,正处于半山腰的缓坡上,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到达墓地时早已有众多亲朋聚集在此。 而作为墓主人的方荷,令人惊讶地发现,这些人她多半都不认识→_→ 是的,葬礼方荷也来了。 她以岑天未婚妻之名前来,严格算起来,竟然是自己的师母…… 不过她带着遮帽,而且容貌已变,这里根本无人识得她。 所以她混在送葬队伍里,一路跟到墓地,也没有人注意到她。 总得来说,她对龙家给她修建的陵墓还算满意,低调奢华,庄严肃穆。 当然如果那张黑白照片的像素能再提高一点的话,就更完美了。 方荷点评完,目光一瞥,便在墓地黑压压的人群中瞅见了岑天的身影。 没办法,他那满头银发实在抢眼,又一袭黑衣笔挺,即便是立在人群中,也遮不住气质卓然。 短暂的目光相接后,岑天迈步朝她走了过来。 略微阴沉的天空下,他冷毅着脸的模样,令方荷有一瞬间的恍惚:“你……” 他敛下眸光,掩住受伤,轻声道:“是我,岑天。” 山风突起,卷得漫天飞沙落叶,岑天挪了挪位置,替她挡住寒风。 方荷蠕动了下唇,声音极浅:“谢谢。” 其实,他也没有必要如此,以目前两人的身体状况来看,更需要保护的人应该是岑天。 “好像要变天了,你身体不好就先回去吧,由我代替你就可以了。”方荷贴近他半步,悄声说道。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岑天微微侧首,笑意藏在眼底。 方荷没回话,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岑天移开目光,叹息道:“罢了,你也不过是担心这具身体而已。” “放心吧,我呆一会儿就走。” 他身形一动,便有一股秋风扫来,吹落了方荷的遮帽,岑天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无可避免地弯身,贴近了她的脸。 近得能看清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岑天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望着她失神。 “小心!”一颗越空而来的子弹袭近,不偏不倚地射向岑天。 方荷用力推开他,两人一同扑地,惊险地躲过了子弹。 然而袭击并没有结束,下一秒便成了枪林弹雨,人们惊慌失措地又跑又叫。 方荷根本来不及起身,只能抱着岑天,在地面上依靠滚动来躲避。 很快就有人发现,那些射击只是针对地上那双男女而已,他们要躲的不是子弹,而是要远离这俩枪靶子。 “放开我。”两人滚到了墓碑后,暂时隔绝了子弹,岑天满身是土躺在地上,冷着脸要方荷放手。 她本是双手抱着他的腰,闻言后起身,往林外瞄了一眼,低声道:“我们被包围了,对方至少在百人以上,用得还是新型武器。” 如此大的阵仗,定然来者不善。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说着她突然转首,看向岑天。 后者也认真思索了一番,摇头:“没有,我行事素来有度,凡事预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 他话刚说完,外界就传来了声音。 是龙飞旭:“傅明轩!你枪袭我妹妹的葬礼,究竟意欲何为?” 声音响亮,愤怒。 方荷跟岑天彼此对视一眼,皆怔住。 岑天一副恍悟的模样:“噢~原来是这货……” 方荷却是有些纠结:“现在怎么办?” 以她对傅明轩的了解…… 今儿只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嘁~我还能怕他不成?”岑天不屑地嗤了一句,拍拍身上的灰,从地上站了起来。 “傅明轩你幼不幼稚!背后偷袭算什么好汉?!有种来跟爷单挑!”岑天缩在墓碑后,大放厥词。 看得方荷一愣一愣。 “哼。”少年特有的轻蔑鼻音。 “躲在墓碑后当缩头乌龟么?” “出来,本少爷今天亲手了结你。” 龙飞旭的声音又插了进来:“要打都滚远了打,别在这里脏了我妹妹的坟墓。” “坟墓?”傅明轩更恼。 “谁他.妈告诉你方荷死了?!你信不信我今天就把这儿变成你的坟墓!” 龙飞旭也毫不示弱,一声令下唤出更多的带.枪喽啰。 他众敌寡。 龙飞旭底气最足:“我数到三,你们马上给我从这里混蛋。” “呵~”傅明轩冷冷一笑,随后砰一声巨响,墓碑炸裂。 碑后两人便暴露了出来。 傅明轩保持握枪的姿势,声音冰冷:“人,我要杀,墓,我要砸。” “谁今天要拦,就尽管来。” 满场寂静,无人敢言,那一枪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傅明轩他手下的人随少,但龙飞旭也不敢真的和他硬碰硬。 傅家做的是什么生意,在场人都心知肚明,如果傅明轩今天执意要挑事,那么谁也拦不住。 岑天往前迈步,被方荷攥住手腕:“别去!” 很有可能,现在的岑天是打不过傅明轩,而打不过,在这一刻就意味着死亡。 他转首,笑得清浅:“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生死关头,他竟然这种反应,方荷一怔:“什么?”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风吹起他的刘海,露出他清晰的眉眼,如此静谧,如此安逸。 他似感觉不到周围的气氛,只静静地等待她的回答。 “不会。”方荷轻轻吐出这两字。 “真是有够无情的啊~”岑天仰首看天,笑得有些凄凉。 方荷越过他,悄声道:“我只会永远恨你。” 她说完,又身形一闪,出现在众人面前。 绝美的容颜让人移不开眼。 她所有的视线都落在傅明轩身上,却良久张不开口。 “你是谁?”傅明轩率先发问,语气咄咄逼人:“岑天是死了吗?找一个女人来出头。” 被点名的岑天黑着脸出来,没办法,方荷的动作实在太快了。 他懒得啰嗦,脱了外套往地上随手一抛,“废话少说,来战吧。” 傅明轩也早有准备,卸了衣物走上前来。 “慢着!”方荷突然想起了一物,从口袋里摸出来,摊在手心,问向傅明轩:“这戒指你认得吗?” 后者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然而整个人却僵住。 下一秒他掠过来,抢走了戒指,情绪激动道:“你从哪儿拿到的?” 方荷紧抿着唇沉默不语,看着他眼中的脆弱,谎言说不出口。 深呼吸,启唇:“是……” “是方荷的!”岑天出言打断她,不容分说地将她拉回到身后。 “我从茶山捡回来的,既然是你送她的,那么现在物归原主。” “不必言谢。” 傅明轩快要着火的目光盯着岑天,不动,不言。 最后他瞥了眼方荷,鬼使神差般问道:“你,到底是谁?” 她沉默依旧。 他却突然笑了,很长很长的叹息:“我知道了……” “撤吧。” 第61章 人格分裂 傅明轩正待要走,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惊呼:“快看!那是什么!” 话语落尽时,狂风四起,卷着飞沙走石落叶枯根,搅动得林中一片混乱。 傅明轩仰首,抵着风沙抬眼看向天际。 厚重的云层似在翻涌,滚滚如同江水,汇聚在头顶压得越来越低,像是随时都能将天地吞没。 有一束紫色玄光,撕破层层叠嶂,于云间隐隐露出。 “快走!”方荷心下一惊,连忙朝众人喊道:“有危险!” 具体有什么危险,其实她也不知道,只是出于本能地畏惧,那股能量太过强悍。 早有人承受不住,已被肆虐寒风刮得东倒西歪,听见有人高喊危险,便立即化作鸟兽四散而去。 可也有人不肯走,譬如傅明轩,譬如龙飞旭,譬如……陈茵薇。 孙壕陪着她站在人群边缘,差点儿被冲出的人潮挤散,好不容易才拽到她的手,孙壕想也不想就拉人入怀。 “先跟我离开这里。” 陈茵薇摇头,拒绝地果断:“我不!你要是害怕就自己走,别管我!” 说完她甩开对方的手,又往墓地深处跑近了两步,孙壕一个大步追上,从后将她拦腰抱起,不容分说地返身下山。 陈茵薇在他怀里挣扎不断:“放开我!”气得对他又捶又打。 “方荷是在茶山消失的!她说不定会在平岐山出现呢?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山上很乱,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但孙壕却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闻言他脚步顿住,略微犹豫了一瞬后转首,又往墓地看了一眼。 那山顶的乌云浓得像墨,压得四周一片昏暗,唯一束光柱耀眼,刺得人不敢直视。 陈茵薇拉紧他的胳膊,殷切道:“那光线颜色根本不对,或许有什么玄机呢,我们回去看看吧,万一真的能找到方荷呢?” “你看傅明轩岑天他们都在!那儿还有个姑娘呢!龙飞旭和龙筱莲也都没走!” “孙壕你能不能别这么怂!”陈茵薇越说越气,张口就咬上了孙壕的肩膀。 “行了,我带你上去,松口。”孙壕终于妥协,一手摸出腰间的枪,一手牵着她顶风前行。 看到去而复返的两人,方荷面色微变,她张口想说什么,可也知道多说无益。 天空的光柱愈发耀眼,竟有种逐渐实化的趋势,好像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变成一束激光,捅破天空,割裂大地。 陵墓前此刻只剩下七个人,方荷跟岑天仍站在碎裂的墓碑前,龙飞旭护着龙筱莲躲身在沉重的棺椁旁。 而傅明轩,手持着中型武器,一夫当关的模样立在风口,视野最开阔的地方,也无甚遮掩。 孙壕他们上来后,自然是往方荷等人靠近。 “岑教官。”他朝岑天打了个招呼,但后者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 孙壕也没在意,将陈茵薇推向两人:“帮我照顾一下她。” 说完他去找了傅明轩,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默契地分立左右,持枪戒备地看着四周。 “看来你的前线战场没白上啊。”孙壕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打趣傅明轩。 然后者这会儿却没有心思与他玩笑,眯起眼睛看向天空光柱。 “别废话了,那束光是朝着我们来的。” 以它倾斜的角度及传输的速度,抵达平岐山也不过是几分钟之内的事。 孙壕不得不认真了态度,朝对面的龙飞旭吼了一嗓子:“喂!你还缩在那里看什么!还不过来帮忙?” 棺木还没有下葬,墓室应该也还是空的,他瞥了眼身后三人,又朝龙飞旭喊道:“你先带他们进墓室!” 躲在墓里,总好过站在外面,被风沙蹂.躏。 “墓室不能进,里面有很多机关,而且布的全都是死局,我们没有地图,一旦进去恐怕就出不来了。”龙飞旭最终还是带着龙筱莲走了过来,与众人聚在一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龙筱莲身上,那张与方荷一模一样的脸,却透着无尽的冷淡和疏离。 就连她的眼神都像是蔑视。 “你们看够了吗?”少女出声,打破了满场的诡异气氛。 除方荷外,众人都尴尬地移开目光,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天上。 “光柱是不是变色了?还是我眼睛看花了?”陈茵薇挤了挤眼睛又睁开,忍着想流泪的冲动,用力去分辨。 “好像……有点发红了是不是?” 傅明轩语气肯定道:“不是有点发红,它已经是红色了,而且延伸速度也正在加快。” 龙飞旭也掏出枪,将子弹上膛,“这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该不会真是根通天柱吧?” “什么是通天柱?”陈茵薇接话问道。 孙壕抢答:“就是传说中那可以通往神界的道路,民间将其形态描述为一根墙柱,不过也有传言说,通天柱是条天梯。” “这么说光柱的那头就是神界了?”陈茵薇霎时兴奋了起来,她想方荷说不定真的在天上呢。 “嗤~”孙壕很不屑地嗤了声,一盆冷水泼给她:“神话传说你也信?” 他话音刚落,云中便炸响了一记闷雷,孙壕被惊了一跳,本能地朝天空打了一枪。 云海被触动,霎时间波涛汹涌,豆大的雨滴开始落下,如同被倾盆泼出的水,一眨眼便将众人扑成了落汤鸡。 一个个湿漉漉的没地儿躲,只能迎着寒风哆嗦。 “方荷……”一道虚弱的呼唤传进方荷的耳畔,她慌忙转首,托住了满面苍白摇摇欲坠的岑天。 他肌肤烫得吓人,雨水落在他脸上,下一秒都像是在蒸发,发出“呲呲”的响声。 她顾不得众人惊诧疑惑的目光,扶着岑天站稳身形,满脸紧张道:“是不是旧疾又发作了?你身上带药了没?” 岑天摇了摇头:“不是,别担心。” 那些病症早就已经被他控制住,定期发作,但只要熬过了就好。 可这次,不是旧疾发作,而是受到了强大力量的催噬,像是下一秒他就会变成纸片燃烧。 “什么叫不是?不用担心?岑天你苦肉计玩够了没有?”她不是没有见过岑天发病,那时候他也会肌肤灼烫或者浑身冰凉,但却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触手感觉不到温度,却能将雨水都蒸发。 不必仰首便已能望见的光柱,此刻正投落在平岐山上,笼罩在陵墓上空。 赤红的光芒映在他脸上,也遮不住那副病容,他轻声叹息,满是无奈:“我在你心里,就永远只是这样的人吗……” 方荷根本没在意他说了什么,抓紧他手臂问道:“我能救你的,对不对?” 她用的是很笃定的语气,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继续追问道:“告诉我应该要怎么做?” 岑天看了看她,无声一笑,“我本就是捡回来的命,死一次,死两次又什么关系呢?” “反正……你也不爱我。” “我死了,给他让位置,不是很好吗?” 方荷还没说话,孙壕却先是插口:“先等等!”指着方荷问岑天:“你之前,叫她什么来着?” 一语惊醒梦中人。 岑天的视线不移,满目神情地盯着方荷,如同呓语般唤道:“方荷……” “你要的过去,我现在还给你……” “啪”一声,方荷两手用力将他推倒在了泥地里。 冷着脸说道:“演够了没,要不要站起来再演一集?” 岑天反手撑地,坐在一片泥泞中,勾唇浅笑:“我才刚从生死边缘爬回来,你就用这种方式欢迎我?” 云间的光柱在消失,雨势也渐息,天空开始恢复高远,眼前之人是谁,她已经不必再问。 岑天起身,略冷的眼神往周围一扫,沉声道:“热闹都看够了吗?不散场还等着发彩蛋吗?” 这气势瞬间就像换了一个人。 孙壕的感触最深,这欠扁的模样才像是他们的教官。 越前两步,孙壕开口道:“我曾听西洋大夫说过,这世间有一种病,叫做人格分裂,顾名思义就是指一个人的性格,分裂成了两个或者多个。” “岑教官,你该不会……也是得了种病吧?” 岑天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理他。 当众拉起方荷的手,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孙壕道:“我建议你回去多读点书,好好拓宽一下知识面。” 方荷也回身,点头赞同道:“今天重阳节,我书社有促销活动,你现在去买书应该还来得及。” “书社?你真的是方荷!”陈茵薇的反射弧最长,想通后满眼激动。 “怎么会这样?”龙飞旭盯着她完全的容颜,百思不得其解:“改容换面,你是怎么做到的?” 龙筱莲也是一脸惊奇,睁大着眼睛看她。 唯独傅明轩,眸光被眼前的景象刺痛,那枚戒指还在他手心里,而他却也知道,再不会有替她戴上的那天了。 这世上有两个岑天,彼此不同,却又彼此相同。 但是方荷的心,早已有了倾斜。 摒弃众人,踩着一地凌乱的落叶,傅明轩沉默不语地离开了。 身后龙筱莲抬眸看了他一眼,少年的背影萧瑟,弥漫着一身情伤,不知不觉,她已看得失神。 直到,耳旁又响起阵阵惊呼:“方荷!” 她也慌忙转首,只见消退的光柱下,方荷的身体正在虚化,渐渐变得透明。 “方荷你怎么了?”陈茵薇伸手去抓她,最后却什么也触摸不到。 “我……”方荷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想尝试交握,却发现连自己都摸不到自己。 身体感觉不到重量,随着身体逐渐透明,她的视线也开始模糊。 惊慌抬眼,看向岑天,声音支离破碎,像是被电磁干扰了一样:“我这是怎么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就彻底消散了,连同云间那最后一抹光芒。 岑天面色骤变,他忽然想起一物——serafina. 如果没有时空穿梭机,真身是无法跨越时空的,所以他只能化作数据,淌过时光流,回到3210年。 在mus星球,他可以有两种形态。 一种是藏身在系统中化身为一堆代码,可以执行各种命令。 一种是附身在傀儡兵身上,可以任意选择对象,接近姜博士的研究中心。 所以他很轻而易举地侵入了傀儡军团的操控系统,完成了自毁程序的设定。 还一并摧毁了原始胚胎的dna数据,包括原始数据和各种加密的备份数据。 最后将姜博士等人的罪行公之于众,把他们送上了联盟的最高法台,接受审判和制裁。 然而他却忽略了一件事—— 方荷的本质,也不过是和他一样的,游离在系统之间的一堆数据。 serafina,才是她的本体。 其实姜博士从来都没有真正成功过,剥离serafina的身体和意识。 她的意念很强,强到可以在一具死尸存活。 但她的意念又很弱,若到一旦脱离本体,意念就会消散。 于是方荷这个记忆复制品,就出现了。 她与serafina已经无关,可如今她却消失在了通道里。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serafina她醒了。 第62章 罪有应得 民国十九年,重阳登高节。 平岐山上魂,与世长辞歌。 那一日残云散尽,天空露出了清明,有一女自平岐山上消失,此后一年,两年…… 再也无人见过她。 坊间传闻,平岐山有灵,一柱可通天,那位惊美不似凡人的女子,本就是天外仙,只因误落凡尘,才会游历人间。 然而,也有人驳斥说,她非仙为妖,作恶茶山,遂被天道诛灭,实乃罪有应得。 流言传出千里,衍生成各种各样的版本,而真相究竟如何,竟无一人晓得。 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 最后传说成了传说,故事里的平岐山,也逐渐成了人们心目中的灵山。 以至于后来,当天下风起云涌,局势动荡不安的时候,还有许多百姓登山,对着山巅礼拜,祈求天柱再现,还世间清明朗朗。 但是可惜,天柱再也没有出现过。 民国二十二年,深秋。 距离方荷失踪,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平岐山上那座尚未成封的陵墓,终于又被立了新碑。 蜿蜒山路上,一双年轻的夫妇正彼此相携着缓步前行,身后跟着两名仆妇,腕上挎着竹篮,内盛香烛纸钱,看模样像是要上山去祭拜亡人。 “小心点儿,别踩着石子。”男人小心翼翼地护着妻子,抬头看了眼山顶,又停住在她身前微微蹲下。 “前面路不好走,上来,我背你。” 女子的腹部微微隆起,额间挂着薄薄的细汗,却拒绝了男子下呈递过来的后背。 摇头:“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走上去的。” 男人蹙眉,回首轻叹道:“薇薇,等你走上去,天都要黑啦。” “而且你看这天,阴沉沉的说不定一会儿又要下雨了。”他拍了拍后背,转回身去:“听话,快点上来。” 女子闻言抬眼,看了眼灰蒙蒙的天际,爬上他的背,附在他耳畔问道:“五年前就是这样的天气,方荷消失了,你说今天她会不会又突然出现?” 类似的问题,男人已经听过无数遍。 但是每一次,他的回答都一样:“或许吧。” 惆怅,或者怀念。 女子没再说话,静静地爬伏地在他背上,思绪逐渐放远,片刻后又突然惊回:“孙壕,傅明轩是不是也已经从前线回来了?” “他?”前面的男人挑了下眉,语气间颇有些吃味:“我说陈茵薇,你这几年是不是关注他有点儿过度了啊?” “我才是你老公好吧,你就不能多关心关心我吗,还整天没大没小的对我直呼其名,会不会叫声老公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女子娇嗔着拍了他一掌,又抬手指向路边。 “你没看见山路两旁种满了菊花吗,这雏菊是代表初恋,你说会是谁种的。” 男人的脚步没有停顿,视线掠过花海,匆匆一眼便收回。 轻声道:“不是他。” 不可能是傅明轩,平岐山是他的伤心地,这些年两人并肩作战,孙壕看得清清楚楚,傅明轩的心,已经彻底死了,枯萎地只剩下躯壳。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女子惊疑地问。 男人未答,垂首迈着稳健的步伐。 山野秋风拂来,飘起淡淡菊香。 男人走过最后一段山路,止步抬首,注视着不远处的墓地。 望着墓碑前那一道颀长孤冷的身影,轻吐道:“是他。” 岑天闻见动静后转身,琥珀色淡浅的眼眸,平静地看向来人:“好久不见。” 是三年未见。 孙壕将人放下,携着陈茵薇走近墓前,他的声音听不出热络,但也没有疏离:“我听说你这些年一直呆在米国,怎么会突然回来?” 岑天的视线移开,重落在黯淡的墓碑上:“来跟你们告别,我也即将要离开这里了。” 三年时间,他的腕表功能早已恢复,只是联盟星战军驻地遭受破坏后,许多数据也都被摧毁,他的腕表一直联络不上基地,返程之事便耽搁至今。 “告别?”孙壕呆愣了一瞬,看看他不解:“你走就走了,还需要专程回来跟我们告个别吗?” “当初一声不响离开平京的时候,也没见你给谁吱一声啊。” 岑天略冷的目光又扫了回来,狭长了眸子审视他:“孙壕,你到底知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 后者嘴巴一撇,不屑回答。 “你不就是有两个人格吗,得瑟什么呀,哪个我都跟你不熟。” 趁其不备之际,岑天一脚踹了过来:“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竟然选了你这么个蠢货进‘刺鹰’,跟了我三年都没认出来我?” 孙壕关节处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很吃痛但他也顾不上,瘸着腿跳过来,满脸不可置信:“你先等会儿,你刚才说什么?” “你选我进的刺鹰?你怎么会知道刺鹰?” 刺鹰成员名单,是军部的最高机密。 它从全国所有的高级军官中,只选拔出最优秀的十人,组成战时的核心将领团队。 其中任何一人的权利,都足以调动当时国内的半数兵力,当然这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他要手持刺鹰令。 抗.战三年,刺鹰令共计出现过五回,而每一次的出现,却都不是为了大规模的反击,而是刺鹰首长要求暂缓息战。 那时候很多人不明白,他们明明已经呈现胜迹,为何不乘胜追击,反而被要求撤军歇战。 直到现在,三年的战争终于结束,而士兵的伤亡人数,竟不过只有万余。 也许时间长了些,但至少他们活着,还能见到他们的亲人,还能娶妻生子,奉养父母。 孙壕的脑子又转了一圈,被惊得目瞪口呆:“你是鹰头!” 鹰头,是大家给刺鹰首领起的外号,谁叫他古怪刁钻,神出鬼没,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原来他根本没有出国,一直呆在国内,并且还参与了战事。 其实方荷都已经不在了,这个国家对他而言也没什么牵挂,百姓安否似乎也与他并不相干。 然而,他却默默无声地在这里守了三年,不要荣誉,也不为谋利。 一时间心情复杂,孙壕盯着他没再说话。 反倒是岑天,难得的话多了起来:“一直没有告诉过你们,其实方荷是去了未来世界,那里也是我的故乡。” “她在那儿生活得挺好。”他不自觉地仰首看向天外,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十五岁的年纪,在那里还算幼龄,她得从f级课程开始学起,读到a级才算完成启蒙。” “再从s级课程开始,每三年上涨一个s,九年后通过考核,才能结束初级学业。 “然后会有十二门大类分科供她选择,挑出十门来作为主业学习。” “这个周期也不长,大约十年,等十门主业全部考核通过,她的中级学业也就完成了。” “接下来是基准学业,年限稍长,十五至二十年,等她通过之后,便算是达到了联盟的均等水平。” “差不多,就可以在联盟找份像样的工作了……” 陈茵薇的脚步似乎晃了晃,孙壕连忙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一样恍恍惚惚地看着岑天:“那方荷,她现在,读到那一级了?” “唉……”岑天幽幽叹了口气:“还在念f级。” “你们的课程也太难了吧。”陈茵薇满心担忧道:“既然她念不好,那你送她回来吧,她在我们这儿,至少还算个高材生。” 孙壕也迷惑地看着他,不过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你今天好像有点儿不太一样?” 他所认识的岑天,性格有些高冷,说话带点毒舌,可不像现在,能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 “还有,这山上的雏菊是不是你种的?明显很不搭你的风格啊。” “噢……我知道了!” “你把两重人格融合了!是不是?” 岑天翻白了他一眼:“早让你多读点书,看来你还是没听。” “什,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岑天不冷不淡地回了句,双手插回了裤兜里,迈着长腿离开。 头也不回道:“两位就此别过吧,以后这平岐山你们也别来了,对着个空墓烧什么香。” 他却浑然忘记了——自己亲手种下的满山雏菊,和他亲手刻下的字碑。 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爱情的祭奠。 mus星,霜叶学堂。 方荷作为唯一一名年纪超过五岁的高龄学子,坐在e级学堂里,只觉满室的尴尬,崩溃。 两个世界的流速是并不对等的,岑天在民国耽搁了三年,但在这边,也仅是三个月的光景而已。 那天,她莫名奇妙地穿越到了这里,是真以为自己又死了,又穿越异世了。 但结果,她眼前冒出来一个男人,一个长得很帅的男人。 张口就喊她——方荷,欢迎你回归。 她一脸懵逼。 然后也没人跟她解释,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就被一伙人领着,检查完身体,检查思维,登记完这项,登记那项。 最后,他们给发个块腕表,简称为个人终端。 再然后,她就被送进学堂念书了。 简直侮辱人智商,从f级到a级的课程,她闭着眼睛都能倒背如流。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方荷又在课堂上走神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光屏上,已经被她写满了字。 前排的小女孩儿扭了过来,惊奇的大眼睛看着她:“姐姐,你会写古时候的字啊,我也认得一些呢。” 方荷没吱声,女孩儿稚气的声音接着念:“救,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我自己都乐了,粗粗一算,方荷得在mus星至少上四十年的学。 可能你会问,星战士怎么不读,其实,他也读了。 他十四岁正式加入星战军,服役三十年,除了训练照样上课,他已经44岁了。 是不是觉得,未来人好可怜? 不过嘞,他们平均寿命长啊,三百岁。 这么一比也不算什么了。 第63章 两百年 mus星上没有昼夜更替,因为它的自转速度非常缓慢,而它又是颗近日行星,也同样围绕太阳旋转,所以就造成了这里辐射强烈,四季不清,昼夜不明。 不过人类亿万年来形成的作息习惯,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比如在联盟城中,就经常出现神奇的一幕,繁街闹市会突然变得寂静清冷,游离在户外的民众也突然变得寥寥。 这一现象被称之为休夜,通常要六个小时之后,城中才会再次热闹起来。 当然,那些忙碌的机器人不算,因为他们的工作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一旦停止,那就是机器故障,该进维修站,或者回收站了。 不过……也有例外。 “咔吱咔吱——” 休夜期间,一台通体银光的巡逻的机器人,走过街头转角时突然不会动了,俩胳膊左摆右摆地抬不起来,双脚像是被焊接在了地面上一样,纹丝未动。 徒劳无果,机器人艰难地仰首,发出“嘎嘣”一声,自断了头颅。 他不是故障,而是遭袭,用以接近自杀的方式发出警示。 “滴呜滴呜——”城市的警报声瞬间响起,有大批的巡逻机器人开始迅速向街角聚集。 相距地下十米的井道里,方荷抬首往上看了一眼,一瞬后冷漠地收回视线。 手腕用力砸向了通道内的墙壁,腕表碎裂后应声而落,她的手腕血肉模糊,然她也只是轻轻地蹙了眉。 一兜手,将厚硬的雨衣连帽戴上,看也不看地上,转首抬步便走。 沿着错综复杂的排水井道,她走得从不踌躇犹豫,每遇一个岔口,她都能用最快地速度做出选择,从不拖泥带水。 好像这里,她已经走过无数回,最后终于在一处大厦底部的管道前停下。 方荷卸下背包,脱去外衫,活动了下筋骨,轻减行囊后,钻进了管道里,向上攀爬。 爬出十米的时候,外界又有警报声响起,然她却没有在意,拐了个弯潜进了大厦三层的女卫生间里,换装。 扮作大厦员工,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大厦内已经乱了起来,她走到电梯跟前,却不能主动按下按钮,因为这整座大厦,到处都是指纹采集机。 一旦发现陌生人,她马上就会被锁定。 方荷半弯着腰,佯装病痛的样子,艰难地等候着。 终于电梯打开,一伙人形色匆忙地走了出来。 为首的男人年龄稍长,一副指挥者的语气,给其他人派发任务:“你们两个去检查三楼的管道口,你们四个在楼里继续搜寻,发现有异立即回禀。” “其他人,全部下管道。” 男人的命令一处,众人便四散离去,唯独他站在原地,轻轻皱眉,一瞥眼,看见了方荷。 不着痕迹地戒备了起来:“你是哪个部门的,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方荷半垂着首回他,轻声道:“研究部,我是新来的,听见警报就下来看看。” “研究部在最顶层,你耳朵可真够灵的。”话音落尽,男人身形一晃,手腕翻转便持出了武器,正抵着方荷的额头:“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下一秒局势骤变,男人根本没看清方荷的动作,就被她卸了武器,卸了四肢关节,也卸了下巴。 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在他颈下动脉。 “嘘——别说话。”方荷拖着他疲软的身体移步,走到电梯跟前,冷声道:“带我上顶楼。” 男人没有动作,她也不屑再重复第二遍。 只是每等一分,她的刀就加力一分,很快,便有殷红的鲜血顺着男人的脖颈流下。 在方荷耐心耗尽之前,男人终于妥协,缓慢无力地抬手,按下了电梯按钮。 一路直上,到顶楼,方荷才放开了他。 研究部内重重警戒,她一出电梯就被人围了起来。 各式各样的武器对着她,流光溢彩。 方荷弯唇一笑,迈步向前:“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做什么?” “你们敢开枪吗?你们敢杀我吗?” “你们的枪,能有我快吗?”她握着方才缴来的武器,抵住自己的心脏,笑得清浅。 “不敢开枪,就给我让路。”她步步紧逼,对面人便只能后退。 直到离研究室的入口越来越近,一个威严的男声响起:“给她让路。” 众人惊诧回首:“联盟长?” 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都退下。”联盟长继续吩咐道。 众人彼此面面相觑,片刻后消退地无影无踪。 诺大的研究部里,最终只剩下了两人。 方荷望着他不说话,可眼底浓烈的恨意却泄露了她的情绪。 “serafina…” 联盟长的轻声呼唤,被方荷愤怒地打断:“你住口!别再让我听见这个标本的名字!” “好好,方荷你先冷静一点,把枪放下。” “呵~”方荷轻笑,反问道:“冷静?” “我被你们囚了整整两百年!从实验室,到博物馆,你知道我住过多少标本库吗?你知道我每天躺在冰棺里是什么感觉吗?” “我生不得生,死不得死,像个木头一样活了两百年,这样都没有疯,我还不够冷静吗?” “方荷,我知道是联盟对不住你,但如今事已至此,那些过去的事也无法再更改,你相信我,联盟一定会对你做出补偿的。” “何萧齐~”方荷突然柔笑起来,盯着联盟长,唤出了他的名字。 “我从你父辈时期就出现在联盟了,你何家人打的什么算盘,我会不清楚吗?” “何家仇视了星战军多少年,怕是连你都不知道吧,傀儡军团的事,你才是幕后主使吧。” 对面人脸色微变,看向方荷的目光也愈发凌冽:“你是不是搞错了,摧毁星战军的人可是姜博士,还是被我亲手处置的。” “姜南昊。”方荷轻念了一句,半晌不语。 无疑,她是痛恨那个人的,因为那个人,缔造了她的悲剧。 而且serafina这个名字,就是他起的。 但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是姜南昊拯救了另一个方荷,是他给了她新生,尽管那背后,也是阴谋。 可姜南昊毕竟只是个研究者,若没有联盟长的暗中相助,他根本统帅不了万千傀儡军团。 “罢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方荷不再与他争辩,抬臂将枪口对准了何萧齐,冷声命令道:“开门,我要进冰库。” 联盟长的身后,就是研究重地,设置了重重关卡,越往后,密码门的开启权限就越高,能走到冰库的,至少也要是研究部的高层人员。 “你既然已经转移了意念,又为何还要冒险回来找你那具人类身体呢?” 联盟长不解,还一副好心的模样提醒她道:“你要知道,那具身体一旦离开冰库,就会因为承受不住mus星球的环境而立即销毁。” “何不如放弃那具身体呢?今后你想在联盟做什么,我都可以成全你……” 方荷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我的事与你无关,你的事我也不会多管,开门。” 这就算是威胁了,方荷的命,联盟长不敢擅取,便只能暂时妥协。 沉默了一息后,他转身向后,为她开启了道道封门。 最后一扇金属门打开,方荷终于瞧见,满室霜白的房间里,竖立的冰棺中闭目静躺着一名女子。 她面如桃花,宛若重生。 看着她,方荷的眼睛噙着泪花在笑。 她喃喃地抬臂,举枪正对着冰棺:“终于,可以结束了。” “不要——”联盟长大惊失色,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对方竟是一心求死。 可惜他明白的晚了。 一声枪响后,冰棺碎了,serafina化作星芒消散了。 “不——” 联盟长赤红着双目扑了过去,想要抓住一点星芒也抓不住。 serafina死了,隐藏在她体内的原始胚胎,也就毁了—— 他想卷土重来东山再起的梦想,也都碎了—— “怎么会这样?”方荷立在他身后,盯着自己的手,面色煞白。 真身已毁,为什么她的意识还在? 联盟长也朝她看了过来,然而神情已有些癫狂:“你是不是把她藏起来了?快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金钱?权利?还是地位?” “你说话啊,你把我的胚胎藏哪去了?!”已经无与伦次。 方荷尚未做出反应,身后突然涌进大批军装战士,将联盟长团团围住。 为首的将领行至她跟前,方荷仰首,只见他满头银发,一双冰浅的眼眸微凉,他摊开手,声音清凉如水:“把枪给我。” 记忆有些遥远,可她依然记得。 两百年,暗无天日的光阴里,当她被冰冷浸透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得响起——曾经也有一个怀抱,温暖,安适。 即便,它短暂。 “是,你吗?” 第64章 大结局 视线下移,掠过他的肩章时,方荷怔住:“星战…m-01?” 联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星战士。 即便他换了样貌,可这一身气度无法掩藏,肩上的勋章也不会撒谎。 眸间的失落一闪而过,方荷凌厉地抬起眼,笑得轻蔑:“失敬。” 枪被她以弧线抛出,甩落在了地上,转身抬步便走。 身后人无声叹了口气,长臂一伸将她拽了回来,拖进怀里。 方荷尚来不及反应,就感觉颈后微微一麻,失去了意识。 “我不是他,不过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乔镰在她耳边轻念,虽然知道她根本听不见。 “将军,原始胚胎已经取出来了。”一名浑身上下被手术服包裹严实的男人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他话音刚落,房中被锁困住的联盟长就对着他嘶嚎了起来:“你们竟敢拿假标本骗我!谁给你的胆子偷换我的标本?!” 他气得怒不可遏,被光锁勒得浑身是血也浑然不觉。 乔镰淡浅的眼眸侧过来,面如寒水地冷声回道:“当然是我给他们的胆子,从你踏进这座楼中,你就已经入我局了。” 他怀抱着方荷,往前稍进一步:“还有你给我听清楚,她叫方荷,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标本。” 联盟长的脸都快被憋成茄子色了,双目猩红,恶狠狠地瞪着眼前人: “我可是联盟长!你一个区区上将竟然胆敢禁锢我!快把我放开!” “联盟长?”乔镰挑眉反问了一句,后又气死人不偿命地补充道:“那又如何?” 对啊,联盟长又如何,星战士的行动从不受军部以外的任何指令,这也是何萧齐之所以如此忌惮星战军的根本原因。 “把他带走。”乔镰随口放下命令,后抱着方荷离开冰库。 白大褂赶忙跟上:“将军,那个标……” 标字刚冒头,他就感觉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扫向了自己,立即改口道:“那个方姑娘的生命体征犹在,您看接下来是……” “救活她。”乔镰想也不想就回道。 白大褂一怔,不可置信地回道:“救活是不难,可问题是她的身体素质在mus星球根本活不下去啊。” “而且这事要是给联盟知道了……” “照我说的做,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白大褂这就放心了,点点头又匆匆忙忙地返回实验室去了。 三日后,在乔镰的家里,方荷终于醒了过来,和东湖小楼里的摆设很像,他的房间依然干净整洁。 不过令方荷意外的是,乔镰的房子竟然是座竹楼,而且窗外就能看见大海。 家政机器人是枚圆滚滚的白球,它的手可以缩进球里,需要做事的时候就伸出来,不需要做事的时候就飘出来两只小翅膀,在半空里飞来飞去。 光屏上有两只电子眼,此刻正盯着方荷,好奇地看。 “你饿吗?”它问方荷。 后者摸了摸肚子,点头:“有点儿。” “但是家里没吃的。”机器人很是遗憾地回道。 方荷囧了囧,她竟然无言以对。 “不过我可以带你上街去吃。”机器人又道。 方荷绝对没有看走眼,它说吃的时候眼睛微微放大了。 这个机器人很不简单啊,方荷心底盘思着,默不作声。 果然机器人等不及了,再次开口道:“你放心,我有的是钱。” 一副我很壕的样子,逗得方荷都想笑了。 这时候房门突然打开了。 “拿着我的钱,你装什么大款?”乔镰跟着走进来,手上还端着餐盘,凉凉地瞥了机器人一眼。 机器人连忙飞过去接住,讨好道:“这种粗活怎么好叫主人来做呢,主人快放着我来。” 方荷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尤其是落在乔镰脸上的目光,像是固化了一样。 “你……”他容貌已经大变,身材抽高了不少,皮肤是通透的白,眸色依然浅淡,但发色银光却比起从前更加亮泽。 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方荷知道。 然而又不知为何,一想到她从此都不会再瞧见那张脸时,她心底也会觉得刺痛。 岑天去哪了?她很想问。 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因为那个人,她其实无颜面对。 如果,命运能多给他们一点机会,也许,她不会辜负岑天。 “方荷。”乔镰走到她床边坐下,反手给机器人摁了关机。 房间里的光线暗下,窗叶也被合上。 “你关灯做什么?我还没吃饭呢。”方荷有些莫名,看着近在眼前的乔镰,心跳得有些慌乱。 “没关系,我看得见,你张嘴就是了。”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勺子也送到了方荷嘴边。 然后者却迟迟不肯张口,乔镰默了两秒,问她:“要我亲口喂你吗?” 还是算了吧,方荷毫不犹豫地张口,吞一勺饭下去。 “你不问问我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乔镰边喂边说。 方荷嘴里含着食物,心思却有些飘远,含糊不清地回道:“我知道,我当时有意识。” 虽然当时的身体不受她控制,但她却有意识。 可若说她只是个旁观者也不恰当,因为那个时候的方荷,她的所有情绪,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并且深有共鸣。 她也愤怒,她也伤痛。 乔镰在黑暗中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也一样。” “我读遍了岑天的记忆,才令他在身体里重生,可说到底,他只是我分裂出的一个人格。”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乔镰喂食的动作突然停住,并将饭碗重新搁回了餐盘里。 贴近方荷,继续道:“他的情感,我都有,只是从前被我割裂开了而已。” 方荷快被他挤进床角,感觉愈发不适,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那现在呢?你们融合了,还是分开了?” “你猜?”他已经整个人爬到床上,撑在方荷身上,恶劣道:“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神经病。” 猜对了还要你告诉个毛啊! 方荷又想抽他了,可这念头刚起她就愣住:“岑天?” “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吧。”乔镰似是崩溃地扶了下额,又将房间里的光线稍稍调亮。 侧躺在床上,将人捞进怀里,语气轻缓道:“我们来聊点实际的。” 这种程度的亲密,方荷还是有些不太适应,可她也心知挣扎不开,而对方也没再出格,她便安静不动,抬眼看他:“什么实际的?” “谈谈我们的婚事。” 方荷呆愣住。 乔镰继续道:“我年龄虽说比你稍长了一点点,但是你也要理解,联盟中的人寿命本来就长,四十多岁的我算很年轻了,再者说,年纪稍大的男人才更懂得心疼人不是。” “而且我在联盟,尚算有点地位有点财势,你跟着我以后绝对不会受苦受累受委屈,还有那个什么学业,你也不需要再读了。” “联盟会为你提供更优质的教育,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去,我也会完全支持你的,反正一切有我。” “婚后度蜜季的话,我带你去游星海怎么样,一艘飞船,只有我和你。” “或者把这只吃货机器人带上也行,它其实做饭还挺有一手的。” 乔镰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方荷却完全没有听进去。 她大脑转啊转,突然揪住乔镰的衣领问他:“你到底什么情况啊?你现在到底是谁啊?” 星战士才不可能跟她躺在一张床上,然后憧憬幻想着未来。 乔镰也是微微一滞,视线落在她唇上,眸色渐深。 他到底是谁,这个问题,他也时常问自己。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把我当成了谁。” “其实从头到尾,与你在民国遇见的人,都只有我一个。” “真正的岑天,他早已泯灭。” “你先等会儿,我现在脑子转不过来弯儿……”方荷从床上爬了起来,摸索着穿鞋。 乔镰把她拽回来,“还穿什么鞋呀,马上就到休夜时间了,回来睡。” 方荷正待说不,却见他右手一扬,空中便浮现出一道光幕,乔镰从后搂住她,咬耳说道:“好好看。” 她不适地缩了缩脖子,刚说完:“什么呀?”一抬眼便被光幕中的景象惊得定住。 画面里有个女孩儿,正推着行李箱,飞奔在机场的大厅中,即便只是个背影,方荷依然能认得出,那是她自己。 更准确的说,是前世的方荷。 广播里传来播音员清晰的话语:“前往n城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t570次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还没有登机的旅客请马上由3号登机口上飞机,谢谢。” dies aleman, may i have you attention please, fight w to n will take off soon……” 赶在最后一次催机广播结束前,方荷终于冲进了登机口。 片刻后,她才气喘吁吁地进了机舱,来不及去放置行李,她便横冲直撞地往驾驶舱里闯。 广播中响起空姐温柔的声音:“本次航班即将起飞……请您坐好,系好安全带……” “不能起飞!”方荷突然一声暴喝,震惊了整个机舱里的人。 有乘务人员立即赶了过来:“小姐,请您先回到座位上好吗?有什么问题……” “飞机存在安全隐患,不可以起飞,我要见你们机长!”方荷没有控制声音,她嗓音大得整个机舱的人都能听到。 舱内出现了骚乱,乘务长很快出现。 “大家不要惊慌,我们的飞机是事先经过严格检查的,没有任何安全隐患,请大家放心。” “这位小姐,如果你觉得本机存在安全隐患,那么请出示证据,如果没有的话,请您不要刻意在飞机上刻意制造恐慌,否则的话,我们是有权利拒绝您登机的。” 方荷当然没有证据,她总不能说,她是死过一回,又跑去未来世界转了一圈回来的。 “我没有证据。”她实话实说。 “但是……”又话音一转,将手臂高举了起来。 “我腕表上安装了炸.弹!” 一下子乘客们全炸了,连机警也吓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方荷环视一圈,威胁道:“总之这架航班不能起飞,我要马上见你们机长,否则……” “否则怎么样啊?”靠窗位上,一男子懒洋洋地站了起来,转了转腕上相同款式的手表,从座椅间走了出来。 方荷看到他时整个人愣住,还未来得及反应,对方已经走到她跟前,攥住她手腕。 “我女朋友。”岑天拉着她的手腕,将情侣款的腕表展示给众人。 致歉道:“不好意思吓着诸位了,她拦下飞机只是为了找我而已,请大家不要跟她计较,我会好好教育她的。” 说完,他便拽着方荷下飞机。 两人刚落地,方荷甩开他:“飞机真的会出事的!” 岑天定定地看了她一秒,伸手拽过她的包,翻出里面的证件。 “医大的学生?”抬眸看了她一眼。 那应该脑子没毛病。 “今天你生日啊?”拿到她的身份证,岑天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去看她的年龄。 额,男25女23,蛮搭的。 嘴角一弯,今天白捡了个女朋友。 又见到她包里的信笺,岑天的眉头微微皱起:“既然要去米国和家人庆生,为什么还要捣乱航班?” “我没有捣乱,飞机真的存在安全隐患,飞不出太平洋就会坠毁的!” “全机人员遇难!” 岑天凝神看了她一眼,将证件还给她,“你等我一下。” 他折身后翻出兜里的手机,也不知往哪里打了个电话,匆匆说完便挂了机。 “怎么办?”方荷问他。 岑天凝神想了下,拉着她的手离开。 “去买下一趟航班的票。”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总不能就这么泡了汤。 “可是t570上的乘客……” “没事儿,他们一会儿就飞回来了。” “怎么可能?” “可能的。”岑天趁机搂住了她的肩膀:“自我介绍下。” “我叫岑天,年25,未婚,单身。” “从事科研工作,于微生物病理学方面很有权威,你可以叫我师兄,这样听起来比较亲切……” “这和飞机返航有关系吗?”方荷打断他。 “有。”岑天郑重地回道。 “我刚跟上头说,飞机上携带了病原体。” 方荷被吓得一惊,拽住他手腕道:“你疯了,如果飞机返航又没有查出病原体,那你怎么办?” 这个罪名绝对不轻。 岑天侧目瞟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没有?” “什,什么意思?” 岑天静默了一会儿才答:“是乘客托运的宠物,有异变症状,很可能携带hese病毒。” “这种病毒染得快,传播得也快,所以疫检部门给出的检查报告并没有什么用,它们很容易被机场的安检放行。” “不过这种病毒不会在人类间传播,动物一旦染病,也都活不太久,所以我当时也没在意。” “可如果……它进了货舱,里面还有很多其他动物的话,很难说,它们会不会破坏飞机结构,引发飞机事故。” 说到这里岑天又突然侧目,好奇地看着方荷:“不过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飞机一定会发生事故?” 他没有很深的追问,就像是随口提起一样。 但方荷却认真了眼神,一字一顿地回他:“如果我说,我们一起经历过坠机,你会信吗?” 岑天怔了一瞬,然后笑。 “信,当然信,而且我还会抱着你坠机,就像现在这样。” 方荷也笑,摇头:“不是这样,是我背对着你的。” 天空逐渐有些亮了,他们的身影越走越远了。 光幕逐渐暗下,画面消失。 “喜欢我给你的结局吗?”乔镰在她耳边问。 “不喜欢的话还能换吗?”方荷反问。 “不能。” “你是我的。” 第65章 前世今生 我叫胡可,现在出镜,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不过没关系,我重新介绍自己。 我来自安城,也曾是青木中学三年一班的学习委员,还是方荷的右邻桌。 这样说,你可能还是没有印象,那么我再加一句,我是本方世界中唯一重生的角色。 所以我比任何人,都看到得更多。 此刻故事已接近尾声,我来将前世讲给你们听。 那是民国十九年,故事才刚刚开始发生。 彼时我十七岁,还是个文静羞涩,不善言辞的女孩儿。 当然,这只是外人看到的我,他们不知道,我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一直被压抑着。 我父亲任职安城副市长,母亲也出身自平京的名门望族,我自幼便被教导,要做一个娴淑温婉的女子。 像我母亲一样。 可我却不明白,为什么? 既然母亲那么宽容有度,温柔贤淑,那父亲又为什么,要整日流连于外呢? 我知道,就在同一条街巷里,拐角的尽头,还住着另一双母女。 我曾,亲眼见过。 那是一名并不美貌,甚至比起我母亲还要逊色不少的妇人,她牵着一名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儿,一脸依恋地搂抱着我的父亲。 像一家三口,走在窄窄的胡同里。 我呆呆地驻在原地,怯怯地喊了声:“父亲……” 他未及回首,便已经顿住。 我觉得那一刻,时光无比漫长。 我看见他动作迟缓地转身,也听见他用沉静的声音回答:“快点回家去。” 母女用不加掩饰的厌恶目光盯着我,奇怪我当时的内心,竟然波澜不惊。 我悄悄地走上去两步,对着父亲弯身鞠了一礼。 而后我依然,平静地转身离开。 那一年,我只有九岁。 那件事,我谁都没有告诉。 从此我再也不会,当着母亲的面提起,或者问起父亲。 我每天早早地归家,安静地陪她吃饭,陪她看书,陪她聊天…… 直到有一天,母亲突然问起我:“你想你父亲吗?” 其实连我都已经记不得,父亲上一次归家,是什么时候了。 我当时笑,钻进母亲的怀里抱住她:“我的心都被你占据了,装不下别人啦。” 她在我头顶哭笑,泪水不小心,滴落在我额上。 我在她怀里钻头蹭,把那些泪渍全都擦掉。 后来,她再也没有问起过父亲,而我,也漠不关心。 只是偶尔,路过街巷胡同口时,我会不经意地侧目,看一眼对方的门楣,我怕那扇门会突然打开,然后从中走出三人,彼此相携。 我不知道我能有多少次礼貌,再向他们点头示礼。 因为我真的很不习惯,和陌生人打招呼。 终于过了没多久,母亲带着我搬家了,我们来到了城郊,住到了更为静谧的环境里。 我喜欢环山流淌的清河,喜欢河面上那座青石桥,喜欢岸边成排的柳树,喜欢山脚下孤落的小楼。 时光清浅,我在这里逐渐长大。 青木中学在我家对岸,后连着小秋山,我每日步行,只消一刻钟的时间便能到达。 同学间,有很多人都不知道,我父亲是谁。 只除了班长方荷,以及市长千金陈茵薇,或许,还有孙壕和傅明轩。 其实说起傅明轩这个人,我也不得不提一句,他真的挺令人意外的。 我与班上同学关系并不亲近,即便是人缘最好的方荷,我也只在交接班务的时候,会同她说上两句。 其余的大部分时间,她虽然坐在我的左手位,但我们之间的交流却是寥寥。 唯一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便是国中一年级初入学的时候。 她见到我时稍顿了一秒,而后莫名一笑,像个登徒子一样,朝我挑了下眉:“同学,你也是一班的?”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是错愕,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女生? “哇……好呆萌好可爱,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她继续眼睛冒光地盯着我,说着胡言乱语的话。 我这个人素来冷静,盯着她回视了三秒,点头道:“谢谢夸奖,你也很呆萌,你也很可爱。” “至于我的名字,无名小辈,不足挂齿。” 我说完就走了,换她一脸错愕。 看得出来她一直想和我搭话,但是我这个人,真的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 也许是连番碰壁,最后让她放弃了。 但是我又不懂,她为什么非要和我坐在一起。 我曾经就此疑惑问过她,她说坐在这里养眼。 养眼?原来她眼睛有恙。 我没有再关注过他们。 三年,一晃而过。 毕业晚会那天,校领导请来了众多的名流仕绅,而我父亲,自然也在其列。 班级活动,我素来是不喜参加的,但是这次不同,我被方荷点了名要登台表演,而且我也知道,这一次推脱不掉。 因为连傅明轩,那个班里货真价实的隐形人,都答应了登台献艺。 我自然也不可能逃脱得掉。 说来可笑,我父亲根本没认出来我。 我在台上跳过一段舞,就匆匆地下了台,呆在后台化妆间里,满心想着回家晚了我母亲会着急。 我的心思全程不在晚会上,当然也没有在意,那一晚现身安城,后又轰动全城的人物。 他叫岑天。 只听见后台的女同学们在议论,他长得好英俊,好年轻有为,怎样怎样…… 但我心想,那又怎样? 你如何知道,他光亮夺人的外表下,又是怎样的内心? 我不做猜度。 未等到晚会结束,我便悄悄离开。 平京大学的入学考试之后,我便开始了悠闲的暑假生活。 养花遛狗,山间垂钓。 直到,我平静的生活被打破。 临近开学的时候,父亲被人举报挪用公款,与陈市长一起,被平京政府带走调查。 一千万公款,经手人是父亲。 母亲一下子慌了,早已远离京都的她,又为了父亲,重新返京,求到了娘家门前。 可那时,正值孙周两家争权夺势之际,平京城各户各家早已默认了不会参与此事。 更何况一千万现金,无论对哪个家族,都是个不可能填补的漏洞。 母亲被逼到变卖家产,一夜间,我们无家可归。 然而那点筹金,也不过杯水车薪。 此后她继续手足无措。 那一夜我终于哭了,我看着她,我求她不要再管了。 已经仁至义尽了。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他若当真犯了罪行,就该承担后果。 话语出,我挨了沉痛的一巴掌。 脸颊火辣辣的疼,我双眼噙泪,觉得不可思议。 她竟然,打了我。 我想用一生去维护的人,她给了我最清晰的讥讽。 “那是你父亲!”她嚎啕斥责我。 可我无动于衷。 我只是怜悯地看着她:“你爱他。” 哪怕他舍弃了你,哪怕你将自己藏起来,你也还是无法更改。 你心底,依然爱着他。 宁愿卑微,宁愿无闻。 我很伤心,但还没有冲动地离家出走,我已经说过很多遍,我是个的非常冷静的人。 48小时的煎熬,父亲的案情终于有了进展。 但脱嫌的却只有陈市长一人,这结果我并不意外,陈家与孙家素来交好,而这次事件中,孙家也不遗余力地帮陈家筹款。 这场风波最终还是平息了。 陈市长无罪释放,而我父亲,却没那么幸运。 他虽免于了牢狱之灾,却也因此而丢了官位,家中变得一贫如洗。 那天父亲被放出的时候,我与母亲去接他。 又毫无意外地碰见了另一对母女。 她们一样,神情哀伤,满目疲倦。 我们隔着并不宽远的长街对视,我能感觉母亲的身体在颤抖,我想抬手扶住她,却被她甩开。 她去迎上了父亲。 但是可惜,父亲的目光,从未落在我们这里。 他木然地看着前方,只在听到那妇人的呼唤后微微转首,他们像家人一样拥抱。 母亲僵立在马路中央,背影看上去萧瑟,孤独。 那时候,也许我应该走上去,牵住她。 但是我没有。 我想她也该清醒,别再逃避。 过往的汽车疯狂地按着喇叭,父亲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身上。 大约有些陌生,大约有些愧疚,我看不分明,也不甚在意。 他走到母亲跟前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走了,三人相携的背影,似乎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我其实,从不恨他。 哪怕现在,看见母亲摇晃踉跄的身姿,我也,没有恨过他。 因为无论是爱还是恨,给了他,都不会得到回应。 这一年的秋天,父亲离开了安城,我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 据说,他们去了海外,也有传,他们回了父亲老家。 我对此并不关心。 我只在意这年初秋,卧床不起的母亲。 我们已身无分文,住在破烂的农舍里,她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拖着不肯回京。 原因我知道,京中祖母又为她重新安排了婚事。 她其实,尚未过四十之龄,人生还很长。 但这些话,我却不会说。 我只能偷偷的跑回京,去求祖母,去求舅姨,可我借来的钱,也没能救下她性命。 她郁结于心,终还是撒手人寰。 我曾经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可到头来却发现,我其实根本不是。 原来我疯狂起来,谁都不及。 母亲下葬后,我也彻底消失在了平京。 我辍学了。 孤身一人,我去了港城。 游走于各种场所,其间灯红酒绿,赌酒烟妓。 三年时间,我不闻世事,苦练赌艺,最终成就了一手高超的赌技,成为全港城出场价最高的开荷官。 每日千万豪款从我手上走进流出,我却愈发觉得无趣。 渐渐的,我开始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可除了港城,我又不知该去哪里,这世间于我,已经毫无瓜葛。 于是忽然之间,我竟想起了方荷。 我好奇她那样的性格,又会经历怎样的人生? 是否依然做着班长,在校园里掀起风云,她一定有很多追求者,可我却想不出,这世间有谁能与她相配。 于是我又告别港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平京。 故地重游,除了用物是人非来形容,我想不出其他的词语。 听说四大家族散了,他们从明清时期就已是名门望族,挺过了两代王朝,最后竟然散了? 不是遭逢变故后的败落,而是权势被一点点蚕食,最终溃败。 而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竟也无人能说得清楚。 不过这并不是我关心的重点,我只是想见一见故人而已。 我找到了平京医大,才知道方荷,其实叫龙筱莲,她已经过世多年。 原来,她也身世复杂,命运坎坷。 可能,是天妒红颜吧,我当时这样想。 然而,我却没走出多远,便看见一个女孩儿,扎着两只马尾辫,怀里抱着两本医术,眉眼含笑地走在一名男子身边。 “方荷!”我当时脱口而出,叫唤住她。 女孩儿微滞了一瞬,先是看了她旁边的男人一眼,而后转首看向我,很礼貌,也很疏离:“你认错人了。” 我盯着她看了两秒,歉然一笑:“不好意思。” 她真的不是方荷。 尽管,她们长得一模一样。 我想这可能又是一个长长的故事,但我却无意探知。 因为比起这个,我更关心方荷的墓地建在了哪里,我想我或许可以,去上一柱香。 平岐山的奇闻,早已传至街头巷角,我听着传说,寻到了方荷的陵墓。 但是碑文却很奇怪——挚爱方荷。 没有“之墓”二字,更没有刻字人的署名。 那字迹潇洒飘逸,我辨得出这不是傅明轩的字,更加不可能是孙壕的字。 毕竟我也做了三年的学习委员,每日收发作业,他们的字迹我早已烂记于心。 可这字里行间的浓烈爱意却不会作假,那人必是对方荷用情至深。 我突然无端想起一人,岑天。 他与方荷有些师徒之名,却也从三年前变得沉寂无声。 我以为平京此行大概就这样了,无处可去,我便决定到海外各国去走一走。 然而我也没有想到,会在临行前的最后一晚,于夜总会中,遇见傅明轩。 其实第一眼我真的没有认出来他,变化太大了。 在我不甚清晰的记忆里,他始终是一副干净阳光的模样,而非此刻眼前,眉目淡漠,浑身凌厉萧杀之气。 我看见他独坐在角落里,点的是会场中最烈的酒。 旁边有一圈装扮艳丽的年轻女子对他指指点点,像是要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 我有一副过人的耳力,能将她们的窃窃私语听得一清二楚。 她们说傅明轩从不近女色,她们猜他是不是在战场受了伤,没了那床上的本事。 她们惋惜不已,看着傅明轩俊帅的容颜,却又抵抗不住痴迷。 我也是到这时才知道,原来傅明轩上了战场,而且一去三年。 想来方荷的死,也一并摧毁了他。 我见他杯中的酒已见底,便唤来侍者重新点上两杯,我迈步准备走过去,与他失意人对失意人。 然而却有人快我一步,一名身材单薄,面容尚且稚嫩的女孩儿,颤巍巍地站立在了傅明轩跟前。 她画着浓艳的妆容,穿着尺寸略微不适且有有些暴露的衣裙,很紧张地问他:“我可以,坐下来吗?” 我清晰地看见傅明轩神情微怔,盯着女孩儿看了足足有十秒。 然后突然抬手,一把将人拉进了怀里。 我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将酒杯放回原位,转身离开了会所。 不可否认,那女孩儿的眼睛,真的与方荷太像。 在这世上孤独地怀念一个人,是件比凌迟还要痛苦的事。 这一年我二十岁,却像是走完了漫长的一生。 可能唯一算得上喜事的事,便是我听说孙壕与陈茵薇结婚了。 临走前,我还远远地去望了他们一眼,当然他们并没有发现我。 因为我的变化,也很大。 后来起风了,我裹紧大衣,离开了街道。 最后我终于,坐上了远赴海外的飞机。 可你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没有,一切才刚刚开始。 我所乘航班,在飞出国境后遇袭,全机人员无一幸免。 再睁眼,我又重回了民国十九年。 暮春,清晨。 我在母亲的轻声呼唤中睁开眼,看见她一脸关切地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睡了这么久?” 我按耐住心头的怦动,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和手撕的日历。 1930年,4月8日。早晨八点。 我心跳得快要蹦出来,却强装镇定,淡然自若地冲她笑了笑:“我没事,不小心睡过头了。” “哎呀!糟了,今天是周一!”我佯装震惊地从床上弹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 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就拎上书包往学校里赶,一副很担心迟到的样子。 但其实,我只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死而复生的事实,以及我可怜的母亲。 我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去接受这件事,虽然,我并不知道,向我这样的人生,即便是重生了又能有什么意义。 再次坐进教室,拾起桌上的课本,我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时常侧首偷看方荷,也时常在不知不觉间就走了神。 难以相信,她后来会死。 也更没想到,傅明轩会对她用情至深。 上一世我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而重生回来后,我便在想,我要不要去改变些什么? 比如,救下我的母亲。 此后每天,我都在计算着时间,算着毕业,算着父亲涉案,算着我们家破人亡。 八月悄然而至,父亲被带去了平京。 曾经的千万巨资,在如今的我眼里,也不过是几场赌局的砝码。 我是全港城赌技无双的开荷官,我若要赢,那即是轻而易举。 然而我并没有这么做,我只是悄悄的,寻到了我的旧主。 父亲保住了职位,没有被收权,也没有被削官。 一切无人知晓。 父亲放出的那天,我故意从二楼上摔落,母亲在医院陪了我整整三天,我想,她终于可以避免伤心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 父亲还是找上了母亲,要求离婚。 我不撒谎,我当时有想过,去杀了那一双母女。 然而终究无用,我知道。 这世间最无救的人,便是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就像我母亲。 “离吧。”我拄着双拐站在病房门外,看着我陌生的父亲,以及我悲痛的母亲。 “生死有命,随它去吧。”我说完便转了身,不看他们疑惑复杂的表情。 如果活着是种痛苦,那么死了也算解脱。 我不再执着于为我母亲改命。 每日我都喜欢望着天,坐在病房的窗前,一望便是一整天。 我不动,也不痛。 母亲不知何时走进来,问我为什么要放弃读书。 “考上平京大学不是你的梦想吗?” 我轻笑:“不是。” 我根本就没有梦想,当初想念平京大学,也不过是因为,想带你离开安城罢了。 她在我身后沉默,而我也不曾扭头去看她的表情,我想全都无所谓了。 生与死,非人为可以左右。 我又默算着时光,离方荷死亡也不过只剩三天了。 我特意走了一趟平京,收集了很多消息,关于四大家族。 等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搞清楚时,也正好得知了方荷失踪的消息。 是失踪,不是死亡。 我的第一反应是去查岑天,结果不出所料,他从这时起就已经变得可疑。 突然,我有一个大胆惊人的猜想。 方荷根本就没有死,她变作了另外一个人,岑天的未婚妻。 那个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女人。 然而更深的秘密,我却不想再去挖掘了。 我明明已经病好,却总喜欢住在医院里,因为这样就可以避免,我的旧主每天催我去港城上任。 母亲似乎很担忧我的状况,她每天花大量的时间来陪我,然而我觉得我并不需要。 我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良好。 “可可,妈已经和你爸爸离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异常平静。 “嗯。”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我问她,但也没指望她回答。 可谁知,她竟然走到我轮椅前蹲下,拉着我的手说:“我想回史家。” “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 她竟然想回平京城的娘家,这让我着实感到意外,因为据我所知,祖母并没有放弃给她牵线。 “为什么会突然想回平京?”我不解。 她略微犹豫了下,解释道:“我觉得你需要亲人,这么多年以来都是我忽略了你,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长大……” 我有些错愕,摇头拒绝她。 “你不必为了我委屈自己,其实我没有亲人也一样能好好活着。” “可可。”她突然变得有些严厉,有些我说不清的难过。 “和我一起回家吧,好吗?” 其实我并无所谓。 既然她说想回,那便回吧。 只是港城的旧主又来催,我并没在平京呆太久,便以出国留学为由,悄悄地前往了港城。 其间我一直关注着国内的消息,因为我还没有忘记,国内很快便会陷入战局。 而港城,也是永远不变的繁华奢靡。 后来战事起,平京城也乱作一团,我在海外做了安排,将史家大部分亲眷都接到了国外。 而这时,我在港城从业的事情也彻底兜不住了。 很多年了,我没有见过母亲发狂时的样子。 她很愤怒,也很失望,但我想她更多的,大概是自责。 这番场景我想过无数回,却最终也不知该如何挽回。 我辞去了港城的职业,却又再次陷入了迷茫,好像世界之大,我竟无以为家。 鬼使神差地,我又回到了平京。 我也没有想到,我又会遇见傅明轩。 还是同样的地点,但我这次没有犹豫丝毫,我没等他的酒杯拿起,便已经拎了整瓶红酒,朝他走过去。 “一起喝?”我连招呼都没打,便自己取了酒杯,斟上。 他抬眼看见我时愣了一瞬,大概是没认出我吧,我变化巨大,我知道。 但傅明轩天生过目不忘,他收起惊讶,淡淡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平京城里已经乱起,大家都在逃难,也许我出现在这里,的确有些怪异。 但我绝对不会告诉他,我只是无处可去而已。 “你不也一样吗?现在前线战事那么紧,你竟然还有心情在这里喝酒。” 傅明轩皱眉看了我一眼:“能不提这些事吗?” 他下巴往桌上抬了抬,似是不悦道:“找我喝酒就只拿这么一瓶吗?” 我笑,笑着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击掌三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今晚的酒水我全包,大家尽情喝。” 客人们欢呼不已,侍者们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傅明轩凝眉看着我:“你真是胡可?” 我斜他一眼:“如假包换。” 他没再说话,只顾埋头痛饮,我想他大概真是伤心,喝下去三瓶都不见醉态。 那就再来三瓶,我把侍者叫了过来。 “上最烈的酒。” 傅明轩仿似没有听见,我也觉得他可能一直在走神。 我们都是失意人,举杯对饮,不必多问。 烈酒果然是烈酒,一盏下肚我便有些烧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去冲把脸。 却突然听见傅明轩问我:“你当初,为什么要劝我别再冲动?” 他说的是毕业晚会那次,我进走之前,随口提点了他一句。 至于原因,好像连我自己都不太记得了。 于是我胡诌,拍拍他的肩膀:“怕你抵挡不住诱惑,被人一撩就随便酒后乱性。” 好像是有那么一出吧,我记得。 前世的时候,傅明轩在夜总会里,抱住了那个眼睛酷似方荷的女孩儿。 “嘁——”傅明轩耸肩甩开了我的手,语气不屑道:“这世上还没人能撩得动我。” “嘁——”我更加不屑,我明明都亲眼见识过了。 “你嗤我?”傅明轩不悦地抬眼,盯着已经站起的我。 我垂眸,恰好看见他轮廓清晰的脸,酒劲上头我身体莫名有些发飘。 我看着他大脑空白了三秒,然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栽他身上,顺势吻住了他。 感觉他身体僵住,抬起手臂似乎是想将我拽起来,但又不知道为何,他最后没有动作。 我想我的吻一定没什么技巧,因为他真的全程岿然不动。 连一点生理反应都没有。 而我吻得昏昏欲睡,结果我也真的睡过去了。 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我躺在陌生的房间里,洁白的床褥,并不是我的风格。 我头沉痛的很,揉着额间检查自己的衣衫,被换过。 耳柜上放着崭新的衣裙,我自然也不会客气,换好衣服走下楼,正好瞧见傅明轩。 我一脸淡然,我信他不会对我做任何事,但我比较关心,我昨晚的账结了没有。 “你看见我的钱包了吗?” 其实我穿不太惯这样的长裙,他盯着我看时,我总觉得哪里别扭。 “在桌上。”他随意给我指了一下,之后便没再抬眼。 我走过去拿包翻看,里面的钱竟然分文未少。 “怎么,昨晚是你替我结的帐吗?”其实我有些生气,因为我说过了,昨晚的酒水我全包,他却截了我的面子。 傅明轩漫不经心地回我:“是你包里的钱不够,我才替你垫上,账单在你钱包夹层里,回头记得还我。” 他连头都没抬,我仍觉得微囧。 “行吧,回头我派人给你送来,哦对了,还有这件裙子呢?”我拎了拎裙摆,问他:“多少钱?” 他总算抬眼,可眸中却又化不开痛:“裙子送你了。” 我想这大概,可能是准备给方荷的吧。 那正好让我穿走,你也不用再看着它哀伤。 我不再多言,拿起手包便离开了傅家。 然后我,发现自己又无处可去了。 “号外!号外!江川沦陷!江川沦陷了啊!”卖报的男孩儿从我飞奔而过。 我突然在想,他究竟懂不懂,什么叫江川沦陷? 我仰首看天,阴阴沉沉,一行字无端地从我脑海中冒了出来。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白皙细嫩。 然而这也无法掩盖,我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枪法。 我何不去上前线呢?既然我的人生找不见方向,那么死在战场上,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这一个念头,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 我入伍参军了。 而我的母亲,这次竟然没有责怪我。 她只说,如果我死了,她一定来陪我。 我笑着说不会,我一定活着回去。 战争总是很残酷,陨落的都是一条条年轻鲜活的生命。 每一场战斗,都是再与死神搏命,我愈发懊悔曾经,竟然觉得生死无谓。 活着,是件多可贵的事。 我经历了两年的漫长岁月,履立战功,得获提拔成为了一名中将。 而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直属上司竟然会是傅明轩。 我见他第一面时便蹙眉,我请求调岗,因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好像还欠着他一笔数目不小的钱。 当初我投身军营时,已经散尽家财去捐助前线战士。 我怕他如果突然管我要钱,而我又还不上的话,我会在他面前永远也抬不起头。 傅明轩听了我的调岗理由后冷冷一笑:“我管你要钱了吗?” 我回得坦荡:“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可下一秒我又不得不萎:“但我现在没有钱,无法在你面前理直气壮。” 他很愤愤地点头:“你要欠债还钱是吧?” 我挺立着军姿回答:“我很想还,但是我现在没钱还。” “没钱还好办,拿你自己抵债吧。” 我没太明白他的意思,我是绝对不会拿自己性命抵债的。 活着多么不易。 “我想我还是调岗吧。”我很不死心。 房门砰一声被摔合上,我见傅明轩还把门反锁了。 我当即把手伸向腰际去摸枪,我还不想就这么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但可惜他动作比我快,我子弹还没上膛,弹夹就被他卸了。 “求你别杀我!”为了活命我是可以下跪的,只是我到底没能跪下去。 “你脑袋被门夹了吧?”傅明轩把我拎起,又按在了他的桌上。 我满目不解,又有些纠结,如果我大喊救命,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救我。 我只是失神的一刹那,他的手已经伸向我的领口,正在剥我的扣子。 “你要做什么?”我有些愣。 他动作没停,很随意地回我:“收账。” “可我身上没钱!你搜也没用!”这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他怎么就是记不住。 他很愤怒地瞪了我一眼,跟着又吼了我一嗓子:“肉.偿你懂不懂?!” 这个我当然懂,但是傅明轩你脑袋被门夹了吧? “那么多钱,我得偿到什么时候呀!我不干!” 我朝他身下踹去,却被他夹住小腿,只能单脚站立着。 “由不得你。”他说这话的时候,让我想起了一种动物,苍狼。 我只能说,过程并不美好。 “你竟然是个童子鸡。”事后,我忍着痛斥责他。 其实,我很嫌弃,他技术完全没有水平可言。 他盯着床单上的血渍沉默了一瞬,回我:“我没想到你竟然还是……” 他的语气和我不一样,我听得出来他在愧疚。 但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所以我可以一次性还清你的债了吗?” 他盯着我看,却没有言语。 “那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啊。” 他还是没有反应,但我却舒了口气,因为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用惦记着欠他的那笔钱了。 我们之间,就只剩上下属的关系。 后来战事平息,他安排我跟随第一批军队撤离,我没有拒绝,甚至连留下的念头都没起一下。 因为我发现,我好像怀孕了。 这事被我掩盖地死死,我甚至连个大夫都不敢去瞧,直到抵达平京,我所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飞去海外。 可我又想起上辈子,刚飞出国境就被袭机的经历。 无奈我改乘了客船。 这样晃到海外时,我其实都已经很显怀了。 母亲见我这样就一直追我,可我却从未想过要将傅明轩的名字说出来。 我只说,孩子的父亲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母亲哭,我便安慰她,没关系,还有孩子。 半年之后,我平安诞下了一子,我给他取名叫胡安。 他和傅明轩长得好像,我想如果有人见到,一定能一眼认出。 我不得不开始担心,史家这边,认识傅明轩的人并不在少。 无奈,我刚出了月子就要带着孩子跑,自然是回我的老根据地,港城。 在我刻意的掩藏下,孩子又安全地长到了两岁。 然而我依然不能放心,因为他真是和傅明轩越长越像了,偏偏港城中,傅明轩的名气响亮。 我感觉自己又无家可归了。 而且胡安也到了上学的年纪,我开始四处搜索,哪里有条件安适的落脚之地。 最后我选定了俄国的宁湾,临海乡村,人口稀少,距离港口也近,方便我们随时转移。 我把港城的家产变卖掉,几乎全部存进了钱庄,只带了一小部分,和孩子搬去宁湾。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就因为这一次存款,我会被傅明轩找到。 那时候我的新家已经建成,我只请了一对当地的老夫妇做仆,我用大部分的时间接送孩子上学,陪着孩子玩耍。 我想我一生,都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可是傅明轩的出现,将这一切打破。 “如果我不来,你还想带着我儿子藏多久?”他很生气。 其实我能理解,我生的时候就知道,我必须悄悄的生,不能给傅明轩知道。 我本以为能掩盖一辈子的,可谁知他们俩会长得这么像,害我不得不四处躲藏。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明说了吧,儿子是我怀的,也是我生的,他姓胡不姓傅,你别妄想能动他一根寒毛。” 其实我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害怕的,傅明轩是怎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当初我隐瞒了孩子的存在,他现在一定不会善罢干休。 “胡可。”他突然叫我名字,用那种阴森的语气,踢碎了我院里的花盆,朝石桌边的我走过来。 我把孩子拉到身后,双手攥拳时时戒备着。 “你有什么事就冲着我来。”我说得豪迈却也很怕死,尤其是现在。 他用愤恨的眼神瞪我,半天也不说话。 我觉得大概还有机会,噗通一声给他跪下:“求你放过我们母子吧。” “我当初也不是故意要隐瞒的,怀孕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安儿他才两岁,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我保证将来也不会有人知道,请你相信我,我们绝不会再回中国……” “胡可你说够了没!”他突然一声暴喝,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的眼眶有些红,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沙哑:“我放过你们,那谁来放过我?” “我找了两年零六个月……” “从平京一路追出海外,找到你们丹城史家,结果他们说你带着孩子走了,我他.妈当时连孩子是谁的都不知道!” “我满世界的找你,你竟然藏在港城躲了我两年,你也真是好本事,能让大半个港城的人都帮着你隐藏身份。” “要不是你把钱存进了我的银行,我看我这辈子都别想再找到你了!” 他说得我有点懵,让我很后悔离开港城了,存钱那段就不提了。 我抓住重点:“你找我做什么?” 当初他不可能知道我怀孕,我连医院都没进过。 “呵~”他怒极反笑,忍啊忍也没忍住。 凑近我跟前,呼吸喷了我一脸。 “我找你讨债。”他回得咬牙切齿。 我悄悄舒了口气,盘算了下我存进银行的钱款。 “我的存款都归你,这样够还债了吧。” 其实我还想说,当初不都已经肉.偿过了吗,怎么现在还来追债。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反正赚钱这种事对我而言易如反掌,就当是破财消灾,打发他走算了。 傅明轩把眼睛眯了眯,朝院外喊了声:“来人。” 涌进来一堆士兵,我当即变了脸色,抽中袖里的短刀,准备跟他来个鱼死网破。 但是…… 我手腕被他攥住不能动了。 “给我搬。”他命令一下,那伙人就开始在我家里扫荡,连破碎的花盆也没放过。 “傅明轩你是黄世仁啊!不就欠你点钱嘛,有种你开个数,我立马还给你!” “你洗劫我家里算怎么回事?!亏你还是个有头有脸的生意人!” 他好像已经不愿意和我说话了,冷冷瞥了我一眼,对我的质问无动于衷。 我对钱财向来漠视,他喜欢搬就搬吧,我拉着孩子进屋去取行李。 傅明轩突然冲上来,把我儿子抱走了。 我惊慌不已,安儿比我的性命还重要,我冲上去,撕打傅明轩:“你放开他!把孩子还给我!” 我不知道,他当时到底在想什么,我打着他不还手,也不躲开,就那样一动不动。 原来我也会哭,也有脆弱。 “求你……” 他突然单手扣住我的后脑,吻了下来。 我的泪还在流,但我想我可能已经明白了什么。 但是傅明轩,我并不爱你。 我知道这世上最可怜的人,就是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你心里住着方荷,所以我永远都不可能爱上你。 虽然我是真的很同情你,然而却无关爱情。 “给我一个家,好不好?”他问我。 我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