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未遂》 第1章 重逢 宋棠怔怔的看着前方,千百朵盛放的白菊围绕着一口散发着暗沉漆光的棺材,棺材里躺着的人是她的爸爸。 她眼中分布着细细血丝,面色苍白,即使化过妆,但以她不怎么熟练的技术,萎靡的倦容顶多被遮掩了三成,看上去一副哀伤过度的模样。 但她心里却没有多难过。 灵堂里的吊唁者络绎不绝,个个神情肃穆,但难过的人也屈指可数。有些宾客面子做得很足,掏出手帕按在眼角,声音哽咽,说些“怎么这么突然”之类的伤心话,心里却笑得一阵一阵发颤。 h城首富宋如龙的死因,足够八卦爱好者津津乐道三年。拥有一张大半男明星都无法企及的好皮相,一副金山银山都难以形容的厚实家底,女人们就像下饺子似的接二连三跳进他的锅里,他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尤其在宋夫人连生二女一子,掏空身体无法再孕之后,曾经还要遮掩几分的风流事竟被他摆到了台面上——他思想“传统”,重男轻女,独子宋楠身体弱得和林黛玉似的,不赶紧生个健壮儿子来执掌家业怎么行?于是他一半时间用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一半时间用在美人身上辛勤耕耘,可惜二十多年过去,私生女有了三个,儿子连影子都没见到。 宋如龙并没放弃,还有越战越勇的势头,可惜他再怎样天赋异禀,又拼命保养,也抵不过不饶人的岁月,刚做了六十大寿不久,便倒在了某新晋女星床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宋棠在熬夜加班数日,严重睡眠不足的情况下赶来参加这个对她谈不上丝毫疼爱的父亲的丧事,心里憋屈到不行。但她的职业需要面对不少老古板,那些人极其注重孝顺的名声,为了继续吃这碗饭,她不得不装孝女,强打精神应酬这些只知名字,毫无交情的宾客,表情要在温婉微笑和沉痛哀悼之间不停切换,还得穿自己极少穿的高跟鞋,半日下来已经脸皮发僵,小腿打颤,可又不能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她正思忖着要不要演一出晕倒在地的苦情戏,忽然耳边传来一个软糯的声音:“三姐,我想去洗手间。” 宋棠如听纶音,年方七岁的幼妹宋朵一向胆小,在棺材旁呆了这么久,根本不敢独自去上厕所,她正好陪着去,顺便偷个懒。 她牵起小姑娘的手,目光接触到那张稚嫩甜美的小脸,心不由得软了软,声音也自然而然的柔和了许多:“我陪你去,朵朵不怕。” 这所私人殡仪馆被宋家包了场,宾客和工作人员大多集中在灵堂附近,没有闲杂人等,庭院格外幽静。宋棠领着宋朵穿过花间小道,走进盥洗室,把小姑娘送入小隔间。由于宋朵害怕,小隔间的门便是打开的,她反锁了外面的门,自己走到窗边等待,顺便欣赏风景。 三月初的春风凉悠悠的,带来一缕新发的草木气息,窗外一树梅花已经凋落,但初生叶芽在深褐色枝条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嫩绿鲜亮。不过她只欣赏了几秒钟,注意力便被从侧面灵堂急急迎出来的姐妹们吸引了过去。宋家的女儿们,社交场上谁不高看几眼,能让她们齐齐出来迎接的宾客,想必是个很有来头的人物。 她不由得好奇的往路的另一端望去,果然看见一个男人被簇拥着走来。隔得有些远,又有树枝遮挡,她没看清那人的容貌,只瞧见一副被黑色西装包裹的漂亮身材。这颜色的西服很挑人,健壮的人穿起来像打手,瘦弱的人穿着像卖保险的,而穿在他身上,却只让人觉得威严庄重,仪表堂堂。 大人物彬彬有礼的同宋家的小姐们握手,寒暄几句,便再次被簇拥着走向灵堂,如同众星捧月。虽然依然看不清长相,但从他的步履仪态,以及浓黑的头发上看,此人应当很年轻。 看来自己这几个姐妹的殷勤里有些微妙的意味——宋如龙一心生儿子,不肯培养女儿做接班人,又嫌弃宋楠身体不好,他突然离世,宋家便没了主心骨。她们必须尽快与能力出众的青年才俊联姻,否则宋家败落就是这几年的事。 宋棠正想得有滋有味,一阵冲水声传来,她不得不收起八卦心思,转身去看宋朵:“朵朵好了?我们去洗手吧。” 宋朵随着她去外面清洗,小手搓着搓着就不动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滚了出来,抽噎着问:“三姐,今后我们真的再也看不到爸爸了吗?” 宋棠忍不住叹了口气,宋如龙有六个儿女,其中五个对这个父亲或是极度不满,或是把他当提款机,只有这个最懵懂的小女儿对他有纯粹的父女之情。 她弯下腰替小姑娘把手上的泡沫冲洗干净,擦掉水珠,蹲下来看着那双泪光闪闪的眼睛:“朵朵,爸爸只是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但他仍然在看着你的……” 小姑娘愣了愣,忽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哭声:“爸爸还来看我?他变成鬼了吗?呜哇……” 宋棠被她哭得冷汗直冒,电视里不都这样哄孩子的吗?怎么哄不住宋朵?不管怎样,得尽快把小丫头给哄安静了,要不然传出去,再被转述几遍,很可能就变成她“欺负幼妹,心术不正”。 “朵朵乖,爸爸没变成鬼……” “那爸爸不会再看我了?呜呜呜……” 宋棠本来就没有什么与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持续数日的睡眠不足又让她脑子发木,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把她领到外面的长椅,抱起来温言软语安慰,但除了“乖”“不哭”这些不起作用的话,一句高明的也说不出来。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和模糊的交谈声,她抬头一看,宋家的管家老黄引着一个身材高大修长的男人向她走来。男人那身剪裁精致的黑色西装很是眼熟,再一瞧老黄恭恭敬敬的态度,这人应该就是那位贵客了。 她目光从西服往上移动,想看看他的脸,他绕过几树梅花,被枝叶遮了大半的庐山真面目终于出现在她眼前。 漆黑如墨的双眸,漆黑如墨的头发,漆黑如墨的西服,穿过枝叶的阳光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就像闪烁的金箔,贵气逼人。 他对她微微笑了,一身黑衣烘托出的肃穆之意顿时消散许多,益发显得他俊逸无双。宋棠一颗心倏地往下一沉,旋即猛烈跳动起来,冷汗慢慢的从毛孔里往外钻。 她想拔腿就跑,可脚上就像灌了铅,沉得没法挪动。 在管家眼里,她盯着贵客,看得眼珠子都不会动了,不由得暗自抽了口凉气——刚刚在灵堂里,四小姐宋柔就昏了头闹了笑话,这位三小姐再乱发花痴的话,宋家的脸就真的丢光了。 管家赶紧上前一步,问:“三小姐好,请问五小姐怎么又哭了?” 宋棠回过神,努力忽视男人的目光,硬着头皮把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管家知道她不擅长与小孩子相处,便不再多话,扭头对那男人含歉说道:“徐总,我照顾一下我们五小姐,洗手间就在前面。” 男人笑了笑,说声“不急”,慢慢走到宋朵身边,蹲下来,顺手折了几根长而坚韧的草,手指灵巧翻飞,须臾一只草编蝴蝶就被放进了小姑娘手里。 见她停止呜咽,男人眼睛眨了眨,说道:“小妹妹,刚刚你三姐还没把话说完呢。人去世之后,坏人才变鬼,好人会升上天堂,变成神仙。你爸爸肯定是好人,你说是不是?” 宋朵用力点头,她是宋如龙五旬之后有的老来子,又天真乖巧,即使宋如龙想要儿子,对这个小天使也格外疼惜,对她而言,爸爸确实是个大大的好人。 男人粲然一笑:“这就对了,你爸爸是去当神仙了,神仙来看你,这是多好的事,朵朵不怕了,好不好?” 宋朵眼里还残留着泪光,但嘴角已经扬起,露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小姑娘不哭了,但宋棠却想哭了。 她怔怔的看着他站起来,对她伸出手:“三小姐,你好,我是徐茂。” 她当然知道他是徐茂!化成灰她都认得! 第2章 金龟婿 徐茂的手在宋棠前方停了足足十秒,她才如梦初醒般的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仿佛一个微型火炉,让她在料峭春寒里浑身发热,尤其是脸颊,烫得和要烧起来似的。 徐茂松开手,目光掠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温和的说:“三小姐脸色不大好,这几天一定很辛苦。逝者已矣,请保重身体。”慰问完毕,对老黄道,“我去洗手间,黄管家和你们家小姐一起回去吧,对我不用这么客气。” 管家应了声好,看着他走进了洗手间的门,又扭头看宋棠,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红得过分的脸,和一双怔忡的眼睛,看得他心里一阵一阵的不安。虽然宋棠在宋家是个边缘人物,一年见不到几次,但印象中的她对谁都淡淡的,怎么一看到徐茂就魂不守舍?难道有了什么不一般的心思? 管家抱起宋朵边走边斟酌言辞,走了十来步,压低声音道:“徐茂是海外李氏家族的长孙,年轻有为,刚刚回国,想在本市发展事业,同时成个家。等会儿他还会去医院看望夫人。” 李家长孙,却随母亲姓徐,家族内部肯定有一笔烂账,他离开家族大本营千里迢迢到h城开创事业的原因尚不清楚,但他肯定需要借助本地大家族的势力,才能迅速打入社交圈子建立人脉;而他这样海外关系雄厚,能力又出众的人,也是本地豪门拉拢的对象。 通过联姻来巩固合作关系,对双方都有好处。抛出橄榄枝的大家族有好几个,而失去主心骨的宋家,对徐茂的需要最为迫切。 从联姻的角度来看,宋夫人生的两个正牌大小姐最为合适,婚生女地位毕竟不同,而且一个长袖善舞,一个美貌出众,优势明显,就看徐茂看重的是才还是色。 管家本想旁敲侧击的暗示宋棠,她被另眼相看的希望太渺茫,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千万不要和宋柔那样做出轻浮可笑的举动,给徐茂留下坏印象,坏了宋家的大事。可一席话说完,宋棠依然目光恍惚,脸上的红甚至都蔓延到脖子上去了,这才想起这位三小姐没在社交场上摸爬滚打过,估计领悟不到这些弯弯绕绕的言外之意。但他们已经走进了灵堂的大门,再细细解释已然来不及,管家盯着那口精工细作的棺材,恨不得一头撞上去。 千万不要出事啊! 宋桢是长女,主持这场丧事,数她最辛苦,好不容易得了一段短暂的空闲时间,连忙坐下休息,椅子还没坐热,一抬眼对上管家欲言又止的目光,刚刚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她赶紧走过去摸了摸宋朵的头,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五小姐想宋总了,哭了一会儿,幸好徐总遇上,安慰了几句。”管家见左右无人,连忙丢了个眼色,示意她看宋棠:“也和三小姐寒暄了两句。” 宋棠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言不发,虽然脸上的红褪去了一些,但眼神还是怔怔的。宋桢立刻明白了几分,皱起眉头,须臾想到一个高明之极的主意,说道:“宋棠你累坏了。现在人没这么多了,我们几个应付应该够了,朵朵也不适合总呆在这里,你带她一起去休息室睡会儿,好不好?” 宋棠巴不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立刻从管家手上接过宋朵:“好,有事叫我一声,我出来帮忙。” 宋桢含笑说“一定”,心里想的却是“你就乖乖呆着别出来了”,看着她走远,轻轻舒了口气,但这口气出了一半就被噎了回来——目光略一转,就看见了折返的徐茂,而宋柔已经飞快的迎上去,变戏法一样瞬间红了眼,展示她的伤心,孝心,以及梨花带雨似的娇弱美貌。 灵堂里的精彩戏码,宋棠一点也不知。她把宋朵安顿在沙发上,拉好遮光窗帘,昏暗的房间充盈着暖气,让她觉得有些憋闷。幸好她刚刚顺手拿了外套,足以抵御初春的寒气,便轻手轻脚的走到落地窗外的阳台上。 凉悠悠的风拂过宋棠的脸,给她发热的大脑降了降温。她虽然不是人情练达的人,但也不是笨蛋,冷静的把刚刚发生的事情琢磨了两遍,管家的话她也想明白了。不就是让她不要觊觎徐茂吗?笑话,她对这人根本是避之不及。再说了,她如果有找个有钱男人的想法,早就和宋柔一样拼命讨好宋如龙,时时刻刻混在那个圈子里,哪儿会过现在这种日子? 徐茂刚才的态度很客气,仿佛真是和她初次见面。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转性转这么彻底,不过看他举止,应该不会再对自己怎样。这样看来,不管他是不是要和宋家联姻,娶哪个姐妹,都和她没有关系。 理清楚了思绪,宋棠心头大石落下,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扶着栏杆眺望前方。阳台几米远就是围墙,围墙外是大道,路边栽的树抽出生机勃勃的新绿。正看着风景,一辆黑色的车从侧面不远处的殡仪馆大门开了出来,往右一拐,开得越来越近,想必是哪个吊唁的宾客离开。她随意看了一眼,漆光闪亮,车型不错,应该很贵。正观察车标,那车忽然减了速,刚好停在在她正前方的路边。车窗降了下来,现出徐茂那张漂亮的脸,他对着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微微眯着眼,露出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笑容。 这笑容她再熟悉不过,他带给她的梦魇似的过去像幻灯片一样一章一章在脑海回放。她退后几步,咬紧了牙,徐茂却关上车窗,车很快开得无影无踪。 灵堂里,宋家其他几个姐妹还在接待宾客,但心都已经飞远了。徐茂说,他要去医院探望卧病的宋夫人,宋桢道,等会儿她也会去瞧母亲,你来我往交谈了几句,他答应同她们共进晚餐。这个是个很明显的信号,徐茂确实有意向同宋家联姻。她和一母同胞的二妹宋槿对视了一眼,各自心神领会——她们得展示出全部的魅力,不管徐茂最终选哪个,一定要把他装进宋家的口袋里。 心神不宁的数着时间,时针终于指向了下午五点。此时没有宾客再来,宋桢让管家去休息室叫回宋棠,把姐妹几个集中在一起,说出她和宋槿已经商量好的安排:“我和阿槿去医院看妈妈和阿楠,宋棠没休息好,早点回去吧。宋柔你在这里守灵,晚点我会来替换你。黄管家,麻烦你带朵朵回家。” 宋柔听得直咬牙,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她们和徐茂共进晚餐,把酒言欢,把她留下来陪死人,算盘打得真是噼里啪啦的响!她可不是宋桢手上的提线木偶,随她摆布,目光往宋棠脸上一瞟,立刻做出娇娇弱弱的模样:“我不舒服,头晕脑胀的,好像有点发烧了。我想去医院看看。” 宋槿心头火起,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春寒料峭,她却穿着短袖的黑色开司米连衣裙,非得露出光洁白皙的胳膊,连高跟鞋都有花样,后跟用水钻拼出的百合花图案,行走之时光芒闪动,吸引人去看那纤细洁白的脚踝。丧事这种场合都要卖弄姿色,怎么不冻死她算了! 她冷笑一声,走过去触碰宋柔的额头,又是鄙夷又是喜悦:“你是神经紧张,看看,我额头都比你热呢。” 室内有暖气,她又在被遮住的地方贴足了暖宝宝,怎么会着凉,宋柔眼珠子一转,吸了口气,变魔术一样瞬间挤出眼泪:“你又不是温度计,怎么知道我有没有发烧?我知道你们两个的心思,不就想霸占徐茂吗?都是宋家的女儿,凭什么?爸爸在的时候绝对不会这样,爸爸最公平了……”说着声音越来越高,转身奔向棺材,扶着大哭起来:“爸爸,你醒来看看啊……你尸骨未寒,她们就开始排挤我了啊……” 宋槿脸都青了,刚想反唇相讥,宋桢用力的拽了一下她的手,嘴往门外努了努,她目光一扫,看见了殡仪馆工作人员的身影。 宋桢压低声音:“宋柔一向不知道轻重,闹起来丢的是我们宋家的脸。先忍忍,有的是机会给她教训。”停了停,声音更低,“你觉得徐茂看得上这样的?” 宋槿会意,讽刺的看了看那个扶棺大哭的孝女,转向宋棠,轻轻叹了口气:“宋柔身体不好,只能麻烦你了。你放心,我们会尽快来接替你的。” 宋棠被噎得难受,宋家的好事从来轮不到她,怎么守灵这种事就想起她了?宋柔不舒服,难道她就舒服了?看脸色也知道到底谁该去医院看看。正想发作,宋桢过来握住她的手,温和的说:“我们已经商量过了,你和孙阿姨住的房子会过户给你。” 宋如龙风流是风流,对钱却看得很紧,几乎所有重量级的家产都记在宋夫人名下,包括宋棠和生母居住的那套房子,就等着生出健康儿子了再重新立遗嘱。他死得突然,按照法律,她拿不到几个钱,而她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房价又涨到天上,如果现在的住处被收回,日子就难过了。 除了忍,还能怎样?宋棠深深吸了口气,挤出一个笑:“好,我留下。” 第3章 上了贼车 姐妹几个走得很快,宋棠站在灵堂门口望着她们越开越远的车,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今天是停灵的最后一天,明天火化,下周一就是下葬的黄道吉日,完事了,房子到手,她就再也不用应付宋家的糟心事儿了。 想通了,她回到灵堂,找张椅子坐好。有工作人员过来问她是否需要代点晚餐,她吃气都吃饱了,婉言谢绝。那些人便结伴出去吃饭,只留下门卫室的人值班。晚餐时间,也不会有人再来吊唁,白日里人来人往的殡仪馆安安静静,只有风吹过树梢,发出飒飒声响。 这声音让人昏昏欲睡,宋棠早就力倦神疲,伏在小桌上,很快就睡了过去,梦中她似乎回到了十三岁,母亲犯了病,从楼上坠下,住进icu,她怕得哭都哭不出来,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瑟瑟发抖,盼望宋如龙过来安慰她,支持她。电梯门打开,从里面出来的却是宋如龙的秘书,这是一个举止优雅干练,相貌秀丽的女人,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声音和眼睛却没有一点温度,细细一品,还有微弱的幸灾乐祸:“宋总实在抽不出空,就不来探望孙女士了。他让我转达三小姐,花了多少钱,把单子拿去就好,会如数转账过来。” 秘书说完,见她怔怔的瞪大双眼,等了片刻,便声称还有工作,转身要走,她如梦初醒,主往后仰倒,吓得她大叫一声,猛地惊醒。 宋棠惊魂未定,喘息良久才慢慢回过神,往窗外看了一眼,天已经黑透。殡仪馆已经下班,只有远远的值班室和门卫室亮着灯。一钩残月挂在树梢,立在枝头的鸟忽然飞起,翅膀扑棱棱的响,却让殡仪馆显得益发安静,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灵堂中的棺材用料十分精良,漆色光润均匀,被灯光一照,仿佛能流动起来,上方悬着的大幅遗照上,宋如龙带着淡淡的笑,眼睛似乎正盯着她看。 宋棠赶紧移开视线,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快九点。非常时期不可能欢宴,宋桢她们和徐茂共进晚餐,吃的应该是便饭,算上他们谈心和路上来回所需的时间,按理说她们应该已经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还得等多久? 时间流逝慢得让她越来越心慌,她焦躁的站起来踱步,脚步声回荡在宽阔的灵堂里,益发让人觉得心惊肉跳。她咬咬牙,索性戴上耳机,选了一张重金属摇滚专辑,激烈的鼓点在耳边轰鸣,打破了可怕的静谧,她心神稍定,抬眼一看,灵前香炉中供的香只剩短短一截,香熄了不吉利,她走过去重新燃起一炷香,刚想插-入香灰,灯忽然灭了。 室内只剩下香头橘红的三点微光,这光投在相框玻璃上,正好落到宋如龙眼中,光芒一闪,就像眨眼,宋棠冷汗唰的冒了出来,胡乱把香往香炉一塞,迅速退后到门边,这才稍稍安静一些,往外望了一眼,漆黑一片,门卫室方向隐约传来保安的喊叫声,虽然听不完全,但“停电”“备用发电机”这几个词飘进了耳朵。 原来是停电了。她一只手用力按住胸口,一只手去衣兜掏手机,刚拿出来,忽然背后被什么东西给碰了碰。 宋棠手一滑,手机跌到了地上,耳机线因为重力的原因也被拔出,热热闹闹的音乐声戛然而止,诡异的静谧像潮水一样瞬间把她淹没。 一只手从后面绕过她的脖子,抚上她的脸,手指冰凉潮湿,她想拔腿就跑,但双腿就像面条似的发软,又像被水泥牢牢凝固在地面,竟然动弹不得。看过的恐怖电影和小说的场景铺天盖地涌进脑海,死尸的手指也是冰冷潮湿的,带着福尔马林的气味,而棺材里的宋如龙的尸体,也是处理过的…… 宋棠连叫声都没发出来就倒在了地上,喉咙就像被塞了一大团稻草,几乎无法呼吸。恍惚中唇上一阵剧痛,是尸变的宋如龙来咬人了吗? 她昏昏沉沉的想,这个死法可真是太冤枉了。她为什么这么傻,老老实实的呆在灵堂里?她被咬了,会不会也变成个可怕的僵尸? 眼前忽然一片大亮,刺得她眼睛一花,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耳边传来宋桢和宋槿的惊呼:“宋棠,你怎么了!” 她还活着?求生欲让宋棠僵硬麻木的四肢迅速恢复了大半力气,她猛然抬腿一踢,足尖接触到一个软中带硬的东西,像装满米的麻袋,旋即有男人痛苦的闷哼声传来,两个姐姐再次惊呼:“徐总!” 徐总? 被骤然涌入的强光刺激的双眼渐渐恢复了视力,宋棠抹了抹眼睛,撑起胳膊仔细一看,徐茂弓着腰半跪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按着小腹,虽然没有出声,但额头豆大的汗珠和高高鼓起的青筋,把他的疼痛明明白白的展示了出来。 宋槿飞快跑来,同样半跪在了地上,扶着徐茂的胳膊,紧张的问他情况如何,宋桢也快步走到他身边,但步子顿了顿,转向宋棠,把目瞪口呆、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她扶了起来,问:“你怎么倒在地上?发生了什么事吗?是不是因为太累了晕倒了?” 宋棠依然心跳飞快,呼吸急促,有些结巴的说:“停……停电了,然后有个什么东西摸我……” 宋桢瞧了一眼那口漆光闪闪的棺材,又看了看香炉里插得歪歪斜斜的香,再结合停电事件,须臾明白了大半,有些哭笑不得:“你是太紧张了。我们下车的时候路灯全熄了,知道是停电,徐总说你一个人呆在灵堂,很可能受了惊,他是男人,速度快,就先过来找你……” 徐茂也终于缓过了气,慢慢站起来,苦笑着说:“太黑了,我一伸手就不小心碰到了三小姐,没想到她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是这样?她神经过敏,潮湿冰冷的手都是她的幻觉? 宋棠渐渐回过神,这丑丢得实在太大了,而且还丢在这家伙面前。她涨红了脸,讷讷道:“对不起,我……你……你伤得重不重?” “还好,不过真挺疼的。是不是因为我掐你人中没控制住力气,你气不过,才踢这么重?”徐茂开起玩笑,显得心胸特别宽大,为人特别体贴。宋家两个长女忍不住瞪了宋棠一眼,又不好说她,只能围在他身边,连连道歉。 徐茂含笑道:“两位小姐不要这么紧张,这只是小事而已,三小姐一个人呆在这里,又忽然停电,吓坏了很正常。可惜刚刚她晕倒,我忙着查看,把给她带的甜点扔一边去了。碗翻了,吃不得了。” 宋棠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地面有个塑料袋,外卖盒的盖子翻开,流了一滩雪白的汁水。宋槿翻了翻白眼,说:“大姐记得你喜欢甜点,餐厅的冰镇椰汁芦荟条做得很不错,就给你带了一份。” 凉冰冰的甜点的确是她的最爱,宋棠愣了一会儿,由于惊吓而青白的脸色倏地涨红,手指紧紧的攥成拳头,眼里就像燃起了火,狠狠的盯着徐茂。 接触了装着冰镇甜点的容器,手自然会变凉,并且皮肤上会凝结一些水滴。潮湿冰冷的触感那么真实,怎么可能是幻觉! 这王八蛋竟然故意吓她! 徐茂和她对视,依然一脸善解人意的微笑:“对不住,把你喜欢的甜点打翻了。别生气,下次三小姐想吃什么,记在我账上,算我赔礼,行吗?” 宋棠气得肩膀都颤了起来,目光锋利得和刀子一样,看得宋桢姐妹又是不解又是不悦,连忙拍她肩膀:“宋棠,你怎么这样看徐总?他担心你受惊,好心先过来看你,结果还被你踢伤了。你赶紧好好的道个歉!” 还道歉?她只恨自己没给他来个连环踢。 徐茂摆摆手,说道:“别责怪她,如果我在这里突然遇上停电,也会吓一跳,三小姐被吓坏了实属正常。现在她应该是不好意思了,反正我也没出什么事,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吧。” 宋桢宋槿又感念他宽容,又为宋棠的失态难堪,等他说完,立刻推着她,搬出一堆无法辩驳的大道理,逼得她不得不从咬紧的牙缝里挤出几个颤抖的字:“真是……对不起……徐总了……” 宋桢姐妹听得想捂住眼睛,对视一眼,如今还是早点把宋棠打发了的好。宋槿站起来道:“今天真是多谢徐总了。时间不早,还请徐总回去休息。”又对宋桢道,“姐姐,我把宋棠送回去,然后回来陪你吧。” 宋桢刚点头,徐茂说道:“冒昧提个建议,二小姐别出去了,最好一直这里和大小姐做个伴。虽然要讲科学,但送三小姐回家,一来一去也至少两个钟头,让女人家单独在灵堂这样的地方呆那么久不大合适。何况刚刚停电的原因还没搞清楚,万一是因为供电不稳定,再出个意外,吓着人了就不好了。” 宋桢姐妹闻言,也不由得犹豫:“可宋棠没开车……” “没关系,我送三小姐回去。” 宋棠身子一僵:“不……不用麻烦,我自己回去。” 徐茂道:“这里好像不通公交,而且一路上我也没看见有出租车过来,三小姐怎么自己回去?不要这么客气。” “我用打车软件……” 徐茂道:“这么晚了接殡仪馆的单,我觉得没几个司机肯干,再说大晚上的你一个单身女人叫车,听起来不安全。”见她一副要继续推辞的模样,脸色便沉了下去,“三小姐,你这样推三阻四的实在有些奇怪,难道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请明说,我会道歉。” 沉稳如宋桢都按捺不住:“宋棠!你以前都通情达理,怎么今天脾气这么怪?也许这几天我们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惹你不高兴了,但是这是家事,你对我们发脾气都好说,怎么可以迁怒客人呢?”说罢又向徐茂道歉,宋槿也补了些话,宋棠被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随着徐茂离开,走向那辆一看就很贵的车。 他替她拉开车门,颇有绅士风度,等她坐好,自己绕到另一侧车门,坐到她旁边。门一关好,司机却不先发动引擎,而是按下一个按钮,一道挡板升了起来,把后座和前座彻底隔开。 宋棠想跑,却已经来不及,徐茂就像猎豹一样灵巧迅速的扑过来,一手把她压在靠背上,一手扯开自己的外衣和衬衫,抓住她的手拽向自己的小腹,冷笑道:“你踢得真用劲,赶紧给我揉揉。” 第4章 占便宜 宋棠的掌心紧紧贴着一片火热的皮肤,隐约能感觉到腹肌的轮廓,她脑子空白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拼命的往回缩手,颤声道:“徐茂,别这样……” 徐茂的脸凑了过来,鼻尖几乎贴到了她的鼻尖:“更过分的事我们都做过,不过是摸一摸,你羞什么羞?”停了停,他暧昧的低笑,“也对,我们这么多年没见面,你觉得生疏也不奇怪。来,我们好好回忆一下以前的样子……” 春寒料峭的夜晚,宋棠却汗如雨下,身子尽可能的往后缩,几乎陷进了座椅里。她努力调整着呼吸,好让自己说话顺畅一些:“请你自重,我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 一根手指按住她的嘴唇,把她剩下的话堵了回去,他深深看着她的眼睛:“棠棠,我记得很清楚,我走之前你我都没说过分手,所以你还是我的女朋友。” 宋棠几乎晕过去,徐茂手指往下移动,托起她下巴,刚刚碰上她的嘴唇,一阵音乐声从她的包里传出来,是一首调子颇为怀旧的英语歌。她就像被针刺了一样惊叫一声,发懵的脑子也清醒过来,一边用力推他一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说:“是妈妈的电话,徐茂,求你……” 他扬了扬眉毛,没有再进一步轻薄,手臂一伸揽住她肩膀:“接吧。” 她没精力计较那只搁在肩头的手,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道:“妈妈。” 孙静姝的声音柔柔的:“棠棠,已经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在车上呢,就回来。妈妈你先睡觉好不好?” 电话那边静默了一会儿,再次响起的声音已经紧张起来:“你哭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有人欺负你了?” “啊?没……没出事……”宋棠最害怕孙静姝情绪激动引起犯病,赶紧深呼吸,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愉快,但身旁的人存在感强到她竭尽全力也无法忽视,越克制,心中的恐惧和委屈越往上涌,哭腔反而明显了。 孙静姝呼吸越来越急促:“棠棠,棠棠!”保姆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孙太太,你千万别着急!” 宋棠用力的咬了下嘴唇,紧急关头下忽然计上心来,连忙抽噎着说:“妈妈,其实没发生大事,就是刚刚守灵的时候忽然停电,大晚上的我吓着了,现在还没缓过来。” “真的?唉,我的乖女儿,别怕,今天妈妈陪你睡。”孙静姝的话让她松了口气,又安抚了几句,她挂了电话,如释重负的叹息一声,但心又立刻悬了起来——徐茂还在旁边,而且胳膊正在收紧,把她往怀里带。 她百般请求却无济于事,满心惊慌里骤然涌出一股强烈的怒意,穿不惯的高跟鞋派上了用场——她用尖尖的鞋跟狠狠的跺在他脚背上,他抽了口凉气,手上力度随之一松,她顺势把他推开,盯着他的眼睛:“徐茂,你到底想怎样?” 他忍着脚上疼痛,咬牙切齿的笑:“你不是天真小姑娘了,这还用问?” 她很想抓烂那张可恶的笑脸,手指张开,却只能深深抠住座椅柔软的皮革。此时激怒他没什么好处,她定了定神,慢慢说道:“徐茂,你是不是有和宋家联姻的打算?” 他回答得很爽快:“当然,要不然我干嘛来吊唁宋老头?” “那你就不应该和我有牵扯,万一传出去,不就坏了你的大事?大姐二姐虽然着急联姻的事,但她们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我不知道你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但显然你混得非常好,爬到现在的位置,你肯定不是为了女色误事的人。” 他静静的看着她,似乎听得很认真,这态度让她渐渐放松,说话也顺畅很多:“我知道你不甘心,但你我之间的过节对于你的事业而言不值一提。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什么事都该淡了,今天你也占了很多便宜,发泄也发泄够了吧?” 徐茂微微眯起眼睛,声音拖得长长的:“你怎么得出我已经发泄够了的结论的?” 宋棠心一咯噔,底气就像被扎了的轮胎,嘶嘶的泄出去:“你什么意思?你想……你……”她不由自主的往后缩,“徐茂,你这样的成功人士,想要女人的话有的是美女贴上来,你何必……” 他“嗤”的笑一声,不说话。 她和他对视着,被他眼中的嘲讽和毫不遮掩的欲-望逼得呼吸发紧,该怎么办?论口才,她不如他,论力量,她更没得比,她已经进了死胡同,退无可退。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宋棠绝望的闭上眼:“随便你,尽量快一点,妈妈在家里等我。” 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冷淡一些,好显得她不在意,仿佛他的举止对她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前几个字发挥得还不错,但是越怕输了气势就越没有气势,越说越软,最后一个字竟然带了明显的哭腔。 真是一败涂地,在他面前,她永远是心慌气短,被左右情绪的那一个,十年前这样,十年之后依然这样。 脸上痒痒的,就像有小虫子在爬,宋棠伸手一摸,指尖接触到温热的水滴,她竟然流泪了。她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胡乱的擦着泪,擦着擦着就觉得不对劲——他没有碰她。 她慢慢睁开眼,不由得怔住。徐茂松开的衣扣不知何时扣得整整齐齐,表情平静的凝视她,像是在思索,又恢复了在殡仪馆出现时那彬彬有礼的贵公子做派。 不管他因为什么而改变主意,这一关应该过了,她松了一口气,避开他的视线,盯着自己的提包。他没有再说话,她更不可能找话攀谈,车里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时间流逝得分外漫长。 车终于停到了小区门口,她如蒙大赦,赶紧伸手开车门,他却在此时开了口:“哭哭啼啼的,我没兴趣,今天饶过你——只是今天。” 她身上一僵,虽然没回头,但他的脸映在车窗玻璃上,每一个表情都纤毫毕现:“宋棠,少拿什么事业和联姻来说事,你这样的书呆子,会比我懂得掌握分寸?别做梦了,我不可能放过你。把我当猴耍,你要付出代价。过了这么多年又怎样?你不仅要还我,还要付很多利息。” 宋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家门的,保姆陈阿姨迎到玄关,递拖鞋的时候端详了一下她的脸,吓了一大跳:“哎,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宋棠呆呆的转向鞋柜旁的镜子,镜中的女人妆脱了不少,益发显得脸色灰败,神情凄惶。她咬了一下嘴唇,坐下去换鞋,避开陈阿姨的目光,低声道:“实在太累了,殡仪馆晚上停电也真的挺吓人的。” 陈阿姨理解的点头,说道:“丧事马上就办完了,宋小姐很快就能睡个好觉。不过你等会儿好好洗个脸,喝点热乎的再去看孙太太,要不她又要紧张。我炖了红枣桂圆茶,最补血了。” 宋棠道了谢,回房卸掉残妆,又洗了个热水澡,走出浴室,桌上果然放了一盅甜汤。热气腾腾的茶水进入胃里,发凉的胸口渐渐的暖和了过来。她照了照镜子,虽然气色依然算不上多好,但好歹双颊有了红晕,这才舒了口气,走向孙静姝的房间。 推开门,床头灯柔和的光照了过来,她凝神看去,孙静姝倚在大靠枕上,眼睛半睁半闭,显然困得很了。听到声音,她努力的睁大眼,向女儿伸出手:“棠棠。” 宋棠在床沿坐下,握住母亲的手,端详着那张衰老却依旧五官精致的面容,心里微微发酸。 孙静姝拥有得天独厚的美,但因为美貌,宋如龙费尽心机欺骗她,占有她,在她发现他已婚的真相,想断绝关系时,又逼得这个本来生活优裕,小有名气的画家一幅画都卖不出去,甚至路边摆摊都被驱逐,走投无路,不得不忍辱负重跟在他身边。艺术家比常人敏感骄傲了许多,心中的痛苦也多了几倍,苦熬一阵之后,她精神便不大正常了。 事情闹成这样,宋如龙只好放过她,但颜面大损,不能向孙静姝发泄,便反感上了宋棠,此时宋棠已经懂事,性格更像妈妈,对这个爸爸只有不屑,更不用说小意讨好修补关系,只定期去一趟宋家拿生活费,再被训斥刁难一番,工作稳定经济独立后,更是少有来往。两人感情之淡,可想而知。 “你又瘦了。”孙静姝抚摸女儿的脸,不知不觉泪流满面,“都是妈妈拖累你,浪费你的钱,要不然你用不着到处接活做,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孙静姝的病忌讳大的情绪起伏,偏偏又生就一副多愁善感的性子。宋棠头疼得很,但这么多年她安抚惯了母亲,脸上自然而然的露出微笑:“妈妈别哭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大姐说了,这套房子会过户给我,我就不用想方设法攒买房的钱了。今后我们可以过得轻松很多呢。” “真的?” “真的,大姐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宋棠又说了好些让人宽心的话,眼见着孙静姝收了眼泪,终于松了口气,扶着她睡下,正在掖被角,又听到低低的抽泣声:“但是你一直都交不到男朋友……都嫌你有个这样的妈妈……” 一提男女关系,徐茂的话立刻回到脑海,宋棠的脸色骤然变了。 第5章 羞耻的往事 她和徐茂之间的纠缠瞒了这么多年,假如他为了报复,把此事透露给孙静姝怎么办?但如果顺从他,她又得过那种梦魇一般遮遮掩掩,如履薄冰的日子,那样的苦,她也不想再承受。 宋棠只觉得心脏突突乱跳,半天才意识到她正在孙静姝面前,顿时大惊失色,扭头一看,长长舒了口气——孙静姝服过药,已然睡熟,她不用解释自己的失态。 关了灯,她轻手轻脚离开母亲,回到自己的房间。保姆来过,窗帘已经拉上,一扇窗户开了三分之一用以通风透气。或许是要下雨,外面刮着风,把窗帘吹得飘飘荡荡,隐隐有一丝泥土的气息。植物沙沙乱响,摇晃的影子被路灯照在帘子上,晃眼一看,就像有人站在外面。 身上又是一层冷汗,曾经徐茂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潜入这个安保措施周全的小区,从这扇半开的窗户爬进她的卧室。她深深吸了口气,猛地把窗帘拉开,树木在风中摆动,哪儿有人影? 她怔怔盯着花园看了好一会儿,木然关好窗,扣好锁芯,遮光窗帘一拉,房间就成了一个巨大的黑箱。她摸索着上了床,把被子拉到了头顶。蚕丝被轻软温暖,她却像待在冰窖一样,瑟瑟发抖。 恍惚中,身上的睡袍变成了肥大的蓝白绿相间的校服,袖口沾着洗不掉的墨水印,对面的华服美妇上上下下打量她片刻,淡淡一笑:“宋三小姐手段不错,小小高中生,素面朝天的,我儿子却成天念着。” 她涨红了脸:“我没有!我和陈学长不是……” 对方并不让她把话说完:“我就念远一个儿子,不能让他犯傻毁了自己。你虽然姓宋,但你实际上是个什么地位,你自己也清楚。你能为念远带来什么?” 她的指甲几乎掐破掌心,喉咙一阵一阵的痛,发声都有些困难:“我没答应他……” “这不重要,看到你这眼泪汪汪,吞吞吐吐的样子,他会死心?小孩子谈谈恋爱,我本不想多管闲事,但现在秦家看上念远的人才了,我不能让他错失良机。”美妇盯着她的眼睛,“马上找个男朋友,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 “他是你儿子,你不知道自己去和他说?” “劝过,他死心眼,说多了,伤了我们母子情分不值得,只能从你这里入手了。你长得还不错,找男朋友应该不难的。” 她怒极转身:“神经病!” 美妇的目光一直黏在她后脑勺,忽然轻笑一声:“照顾好你妈妈。” 当时她太年轻,又一心扑在书本上,并未深思这句话的含义,但之后针对孙静姝的骚扰接二连三发生,她再不谙世事也明白了过来。不想对那女人低声下气,她找到另一个人,和她同班,却远近闻名的不良少年徐茂。 “欺负我妈妈的那些流氓,是不是你的手下?” 少年坐在天台栏杆上,手上打火机被他玩得咔哒咔哒响,时不时吐出一朵蓝色火苗。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声音懒洋洋的:“滚,做你的数学题去。” 据说他已经攀上了某股势力,连校长都不大敢惹他,更何况她。但孙静姝的摔伤让她不得不上前几步:“是不是你派人去的?那个黄头发我见过!他在学校后门送过你东西,我亲眼看见的!” 他终于抬起眼皮看向她,打火机在手里一转,落进衣袋,另一只手迅速的拉下校服外套的拉链,她还没回过神,这件外套就直直的砸到她头上,遮住眼睛,不能视物,陌生男人的气味带着体温铺天盖地袭来,她不由自主发抖,忽然一只手按在她头顶,她惊叫一声,膝盖一软,跌坐在地。 外套被拿开,骤然进入眼睛的光线让她不禁闭上眼,再睁开时不由得怔了。映入眼帘的人带来的冲击力太大,仅着一件没有花纹的白色t恤的身体不像大多数同龄男生那样纤瘦,而是如同成年壮汉一样肌肉虬劲,皮肤上满是鲜艳狰狞的刺青。 他慢条斯理的重新穿好外套,居高临下俯视她:“敢来问我,我还以为是个多么勇敢的女英雄呢。” 她几乎说不出话,在他走到楼梯口时才重新鼓起勇气:“是不是你让他们去欺负我妈妈的?” 他脚步不停,转眼消失在视野之外。 再次发生的袭击让她不得不去找陈夫人,但对方根本不见她。宋如龙有新欢,那女人根本不给她见父亲的机会,还丢下一大堆刻薄话。 她只能忍住恐惧,第二次找到了徐茂。那时他坐在夜宵排挡里,被一大群混混众星捧月的围在中间,桌上桌下一堆酒瓶。她一身鸡皮疙瘩,战战兢兢的越过诸多肆无忌惮的眼神,花样百出的下流话,还有冲天酒气走到他面前,半分钟之后才说出话:“求你……求你不要再对付妈妈了,她已经住院了……” 他似乎心情很不好,手中酒杯重重在桌上一顿:“关我什么事?” 她被这声音惊得退了一步,但她没有退路,硬着头皮再次恳求。他冷笑一声,在杯子里满上白酒:“女人求我办事,规矩是先陪酒,陪老子喝痛快再说。” 两个混混一人一边摁住她肩膀把她按到椅子上坐下,她抖抖索索的拿起仿佛有千钧重的酒杯,刚抿了一口,烈酒就灼得她舌尖如火烧,眼泪唰的流下来。 他皱眉看她一眼:“没喝过酒?” 她哭着点头。 他从她手上拿过杯子,从容的喝了一口,就像喝白水:“你这样的好孩子,不应该来找我。” “可是……妈妈……” 他沉默片刻,道:“我没无聊到派人去折腾一个女人。只是底下的兄弟接了活,我不能不让人挣零花钱。该怎么做,你得罪的那位应该告诉过你。你求错人了。” 该怎么做?尽快的找个男朋友,让陈念远死心。可她能找谁?她愣愣的盯着油腻腻的桌面,满心茫然。 她的沉默让徐茂不耐烦,似笑非笑:“听不懂人话?你又不是我马子,我凭什么帮你?” 周围一片起哄声:“小娘们看上咱们茂哥了!不肯走了!” 找男朋友,找男朋友,找谁?因为身世,她有些孤僻,交际面不广,就认识一些同学,而她的学校是本市数一数二的重点,不乏富贵人家的千金少爷,他们是瞧不起她的。家境普通的男同学,就想着考个好大学挣个好前途,压抑情感需求的不在少数,就算有愿意谈恋爱的男生,有几个会在一周之内同意交往?乱来的那种也不是没有,但传出去,孙静姝恐怕也会被气得犯病。她混乱的想着,冷不丁下巴被掐住,徐茂轻佻的打量她的脸:“还不走?难道好姑娘真对古惑仔动心了?我是不是在演香港大片?” 她惊慌的推开他,但脑中不知为何忽然钻出一个想法——徐茂不会介意多个女人,而他虽然有名,却在学校极为低调,应该不会大肆宣扬他们的关系。而且,他也许有能力恶心一下那位不可一世的陈夫人…… 徐茂喝了不少,手下送他回住处,走了一大半路,他忽然遣走所有人,在街口站了一会儿,大步走向绿化带,一把揪住躲在大树后面的宋棠:“跟着我干什么?我再说一次,我不会管你家那破事。再让我看见你,我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酒气熏得她几乎没法呼吸,她不敢看他眼睛,盯着揪着自己衣领的那只大手,眼前一阵一阵发眩,结结巴巴的,但完整的说出了话:“当你女朋友,你……你是不是就不让他们欺负我妈妈了?” 他愣了下,忽然笑了,弯腰凑近她的脸:“真不敢相信你会说这样的话……算了,我不管你脑子里到底哪根筋不对,我只告诉你,当我女朋友是什么意思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不是班上那些背着一书包试卷的书呆,不会只是牵牵手,亲个嘴。” 她想夺路而逃,但在住院大楼下鬼鬼祟祟的熟悉身影,还有孙静姝惨白的脸和发紫的嘴唇,保姆惊恐的诉说一股脑回到脑海。她闭上眼,几乎站都站不住,抽泣道:“不要让别人知道……尤其是我妈妈……” 他松开她,冷笑着示意她跟着自己,走过陌生的街道,破旧的老小区,散发着潮湿霉味的单元楼,上了楼,终于停下,开了一扇掉了不少漆的防盗门。他跨进去,站在门里,冷冰冰的看着她:“你可以后悔。” 她攥紧外套下摆,强撑着踏进去,却被门槛绊了一下,身子止不住的往前跌。这一跌让宋棠从噩梦里惊醒,她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许久才慢慢的回过神。 过了这么多年,曾经的一幕幕还是那么清晰鲜明。宋棠伸手摸索,找到开关,灯光大亮,这是她自己的房间,宽敞漂亮,每一件家具都是孙静姝亲自设计,不同流俗,不是那间狭窄的,家具破旧的,床一坐下就吱嘎响的卧室。 第6章 冤家路窄 宋棠虽然疲倦不堪,却不怎么敢合眼,她害怕再入梦回忆那难以启齿的过往。下床,给自己倒了热水喝下,但直到她喝了一肚子水,身子一晃能听到水响,也没有完全镇定下来。 雨从半夜开始落下,伴随着轰鸣的春雷声,哗啦啦响到黎明才停住。陈阿姨早早起了床,收拾完被雨水打乱的花园就出去买菜了,一个钟头之后回来,发现宋棠穿戴整齐,正在玄关穿鞋,不由得问:“怎么不多睡会儿?又有什么事得出门?宋总不是下周一才下葬吗?” 宋棠道:“我要去一下博物馆,上次清理的那几件漆器要开始下一步的修复。陈阿姨,辛苦你了,如果妈妈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她有车,但由于她经常处于疲劳状态,陈阿姨都比她用得多些。顶着一双熊猫眼上了地铁,被人流挤来挤去,终于到了站。她脑子昏昏沉沉,但已经走惯了的路线,即使恍惚也走不错,熟门熟路的进了员工通道,立刻有馆员迎出来:“宋小姐来了?先坐,刘老在开会,估计要等半个钟头。” 宋棠把自己扔在沙发上,揉了揉眼睛:“麻烦你帮我买一杯咖啡。” “老样子?” “老样子。” 所谓老样子,是三倍浓缩咖啡的美式。博物馆旁边就有星巴克,咖啡很快就递到了她手上。微烫的液体慢慢吞下,她眼下乌青依旧,但几乎黏在一起的眼皮终于稳定的睁开了。 刘馆长终于开完会赶来:“宋小姐,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 宋棠站起来和他握手,客套几句之后进入正题,一起去了文物修复室。她戴上手套,走到窗台边,拿起漆盒端详干燥程度,又从容器里蘸了些调过色的生漆,仔仔细细的看过颜色,道:“不错,可以髹漆了。” 刘馆长连忙道:“所有工具都在老地方,你瞧瞧有没有缺的。” 她检查一番,点了头,坐下用小刷子一层一层慢慢的把漆刷在剥落的地方,刷几笔,端详一下,全神贯注,连刘馆长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孙静姝有不少艺术圈的旧友,宋棠机缘巧合之下接触了文物修复,刚上初中就给老专家打下手赚点零花。这么多年过去,她虽然年纪轻轻,在木器和漆器修复上已经算是一个专家。她遗传了母亲的美术天赋,天生一双巧手,又具极高审美,雕刻和绘画技巧超过许多老师傅,在本就稀缺的修复师里尤显珍贵,是各处博物馆和私人收藏者争相邀请的红人。 终于把胎体的漆补全,她轻轻舒了口气,正想把漆盒放到干燥避光处自然风干,一转头,不由得愣了下。旁边的椅子上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一位妆容精致,衣衫考究的年轻美女。 只是美女此时的形象打了个折扣——就算是天仙,呵欠连天的模样也不会多好看。见她看过来,美女翻了个白眼:“终于知道有人来了?”一边说一边走近,低头去瞧玻璃板上的漆,却被宋棠忙不迭的推开:“别别别,万一粉掉进去,坏了色就惨了。放了两周才养出的颜色啊!菲菲,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进这里最好别化妆。” “你这个……”齐菲狠狠的瞪她,不情不愿的退了两步,“真不知道你做这种刷来刷去的活为什么这么有劲头,我看着就瞌睡。” 就因为不耐烦的人多,她才格外稀缺,稀缺才受追捧,才赚得到钱。宋棠拇指和食指捻了捻,做出数钱的动作,齐菲感兴趣的问:“这一笔生意,博物馆给你多少?” “十八万。”她拿了另一件器皿,继续髹漆,耳边传来好友的轻呼声,“不错嘛!找你的人这么多,你数钱数到手软啊!” “又不是每次都这么多钱,再说博物馆这一次给的活也重,三件古漆器要修复,还要复制一个梳妆盒,怎么加班加点都要做两个多月,给这些其实有点小气了。” 齐菲看着她憔悴的面色,轻轻叹了口气,宋棠收入在同龄人中确实算是不菲,但孙静姝太花钱了,精致衣食,昂贵药物,为了避免排队,去的还是价格惊人的私立医院,连保姆费一月也需一万五——厨艺好,人品正,又懂护理和精神病基础知识的人,不花大价钱根本留不住。漆器木器修复过程中有不少阴干、调漆等需要长时间等待的工作,宋棠几乎不会利用这些间隙去休息,而是尽可能的接别的工作,好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花销。 说是拿命换钱也不为过。 “你还是尽量抽点时间休息吧,看看你这脸色,再这样恐怕要生一场大病,别把好不容易赚的辛苦钱砸医院了。”齐菲见她放下手上的漆碗,立刻过去夺了她的刷子,“够了,不用赶这一天两天的,你太累了,做精细活还容易失误呢。说点八卦放松放松吧,我听说你们宋家即将收进金龟婿一枚,可惜只有一枚,姐妹们抢破头。昨天我们老大去吊唁,听他说,宋柔居然装摔倒,这么偶像剧的把戏,笑死人了。” 宋棠本想补第三件器物,听她一说,手指不由得发凉,这状态想做精细活也不适合,她拾起砂纸,但连抛光木器这种简单的事也没了手感,只能放下东西,怔忡片刻,低声说道:“那个金龟婿是徐茂。” “徐茂?有点耳熟……”齐菲皱眉想了想,脸色也变了,“是高中那个徐茂?”话音落下,她觉得这一问纯属多余,能让宋棠魂不守舍的徐茂,还能是谁。 齐菲虽然大大咧咧,但嘴很紧,宋棠有事都会找她倾诉,和徐茂之间的孽缘也不曾瞒她。两人是高中同学,她深知徐茂的可怕,定了定神,压低声音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宋棠喉咙发堵,暂时不想叙述昨晚那段心惊肉跳的相处,只挤出几个字:“他说,不会放过我。” 齐菲焦躁的踱步,饶是她素来机智,但在对于徐茂这种人也没辙,绞尽脑汁想了许久,索性不想,一把把宋棠拉起来:“他现在是有身份的人,我猜应该不会像以前那样乱来,而且有你三个神通广大的姐妹缠着他,你仔细点,说不定能避开。先不说晦气事了,我们去吃饭,吃饭最解压了。” 宋棠被她不由分说的拽走,在走廊上遇到刘馆长。齐菲笑着问好,说:“刘老,棠棠没休息好,我帮她请个假,下午就不来了。” 一个是文物修复专家,一个是与博物馆合作的大律师,在这里总有几分面子,老人家和蔼的表示了一下对宋棠的关怀,没有说反对的话。 齐菲开车把她带去一家新开的西餐厅,宋棠爱甜食,这家餐厅西点很不错,安慰她的情绪最好不过。 餐厅装修很具现代感,简洁明亮,玻璃幕墙外正对着占了城区三分之一面积的大湖,波光粼粼,杨柳依依,让人心怀大畅。宋棠即使心情很差,在好风景的影响下也有了胃口,干掉了一大块银鳕鱼,一方白巧克力慕斯,两个香橙舒芙蕾。齐菲拍拍她的手背:“心情好点了吧?没什么过不去的事。” “嗯。这餐厅挺不错,以后空了经常来坐坐。”宋棠拿起杯子喝柠檬水,眼角余光一扫,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厨师制服的男人。 那人相貌中等,但发型入时,还留了一圈修剪很精细的胡子,耳上挂了两个银闪闪的环,看上去就出挑了。她忍不住仔细看了一眼这位潮男厨师,发觉他正向自己这桌走来,须臾到了面前,微笑问好:“两位女士,请问今天用餐感觉怎样?对菜品和点心是否有改进意见?能不能耽误你们一分钟时间,帮我们餐厅填一份调查问卷?” 举手之劳,况且餐点的确给她们留下了好印象。宋棠点头,潮男便把问卷单放到她面前,一条刺青的眼镜蛇从衣袖露出来,顺着手腕蜿蜒到手背,尖牙锋利,栩栩如生。宋棠脸色微微一变,抬头仔细瞧他的脸,越看心越凉。把这人的衣服换成花衬衫,再把发型换成杀马特黄毛,去掉胡子,不正是那个拿了钱对付孙静姝的黄头发混混! 潮男见她眼神不对,也仔细的瞧着她,宋棠轮廓变化不多,他也很快认了出来,笑了:“没想到是嫂子!今天的单记在我账上,我请客。” 宋棠倏地站起来:“谁是你嫂子!菲菲,我们走!”她从钱夹里抽出几张一百块钞票放桌上,抓起包包急速往外走,齐菲赶紧跟在她身后。终于到了停车处,齐菲掏着车钥匙,低声骂:“怎么这么衰!吃个饭都能碰上和那家伙一窝的。奇了怪了,老天真不长眼,姓徐的忽然成了贵公子,连手下小马仔都混得这么好!我记得这人好像是厨艺大v,网红呢!哎我的车钥匙呢!”她生活上粗枝大叶,价值六万的名牌包里东西塞得乱七八糟,翻了半天终于摸到车钥匙开了锁,扭头叫宋棠上车,嘴刚张开就呆住了。 宋棠脸色苍白,肩膀被一条胳膊揽着,再顺着胳膊往左一看,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高大男人映入眼帘。男人低头在宋棠额头吻了吻,似笑非笑看向齐菲:“我带棠棠去逛一下,齐小姐请自便。” 第7章 忍 徐茂看上去和十年前不一样了,五官除了更成熟,没多大变化,但身上流露出的气质完全不同,不提醒,还真看不出是以前那个人。也不知道他遇上什么机缘,混得这么人模狗样。 失神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宋棠的脸色清楚的表明,学会用“请”字的徐茂依然是徐茂。齐菲一只手探入包里摸索防狼喷雾,手指接触到口红香水瓶纸巾会员卡等各色东西,心中暗自下决心,她得改了这个乱放东西的坏毛病。还好喷雾瓶特征明显,她很快就找到了,心定了定,咬牙道:“姓徐的,你把爪子拿开!” 徐茂看了看自己修长的手指:“齐小姐说话还是这么不客气。不过放开棠棠很不负责任,她虚弱得很,我怕她摔了。”说着脚往忽然旁边一挪,宋棠一脚踩空,气得要死。 齐菲急道:“你终于有动静了!刚刚那样子差点吓死我!” 宋棠透支的身体被突然出现的徐茂一吓,顿时诱发低血糖,因此在徐茂捉住她的时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此时她缓过气,苍白的脸很快变得通红,刚刚她软绵绵倚在他身上,简直丢足了十八辈子的脸。她也不管形象,手脚乱动,和离了水的鱼一样挣扎,但不管她从哪个方向伸手伸脚,都只能碰到他的衣角。 齐菲生怕她吃亏,立刻掏出喷雾冲上去,摁下了按钮,但慌忙之下她没有瞄准,个子娇小的她手上的喷头直直对上了宋棠的脸,辣椒素入眼,宋棠眼球就像被火烧了一样,痛得坐在地上惊叫。 齐菲顿时傻了,徐茂笑出声:“你到底是她的朋友还是仇人?”说着把蜷成一团的宋棠抱了起来。 他转身走了几步,她才回过神,想上前,身旁忽然窜出两个壮汉,一边一个把她挡住。她脸色大变,曾几何时,她想为宋棠出头时,也会有人过来挡她,只是彼时是街头混混,如今是体面的保镖。 手机在包里响起来,boss专属铃声,她怔了怔,徐茂头都不回的说:“齐小姐,今天是工作日,现在经济不景气,饭碗得好好捧住。” “你……”她心一横,大不了以没听到的借口糊弄一下上司,但还没骂出口,宋棠忽然哑着嗓子道,“菲菲你别管我。” 齐菲差点哭了:“怎么可能不管你,他做混账事怎么办?” 宋棠的手越过徐茂肩膀,做出一个切的动作:“我割了他蛋蛋。” 徐茂步子明显加快,不一会儿走到自己的车,把怀里的人塞了进去。保镖坐进驾驶位:“茂哥,去哪儿?” “医院。”他低头端详,宋棠眼睛闭得紧紧的,整张脸呈现出不正常的赤红,便让保镖从车载冰箱里取了一瓶冰镇矿泉水,浸湿纸巾给她擦拭。 她难受得很,受刺激的泪腺哗哗流泪,鼻子也禁不住一抽一抽,徐茂咬着牙笑:“哭得真可伶,不是这么凶,想割我的——”牙齿又磨了磨,捏着她的脸道,“你都会说‘蛋蛋’了,看不出来啊。” 两个保镖没忍住,“噗”的笑了,从后镜看到徐茂的脸色,又赶紧憋住,很自觉的按了按钮,升起前后座之间的挡板。 宋棠又气又羞,到了这一步她索性豁出去了,但眼睛睁不开,只能伸手跟着直觉往下摸,想让他的要害尝尝厉害。徐茂由着她摸索,在她找准位置时把自己手指伸进她的指缝间,让她没法用力,微眯着眼长长的“嗯”了一声,语调暧昧得让人脸红心跳:“棠棠你好着急,我们先去医院,看了眼睛,再找个好酒店慢慢玩,好不好?” 宋棠几乎气晕,下死劲的想捏扁掌心的东西,偏偏根本使不上力,反而被他的手指硌得自己的手指生疼,正暴躁,她的裤链被拉开了,徐茂道:“还摸我那儿?那我也要摸你的,公平。” 宋棠立刻老实了。 车在医院停下,徐茂把她抱出去,一路收到不少暧昧的目光。她虽然目不能视物,但耳朵还能用,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不停传来,她又尴尬又愤怒,咬牙切齿一会儿,忽然害怕起来——医院人来人往,万一有熟人看见这幅场景,告诉给宋桢她们,或者那个圈子里的人怎么办?没人会认为是徐茂欺负她,只会给她扣上不择手段勾-引贵人的帽子。宋桢姐妹一怒之下,会不会改变主意,收回那套房子?某些出手大方的老古板客户会不会因为瞧不起她的为人,不再找她修复藏品? 她忽然安静得不像话,徐茂微微诧异,低头看了看,见她挣扎得头发乱蓬蓬的,横竖等待挂号的时间很无聊,他便用手指替她顺头发,越摸越觉得怀里是一只被驯服了的大猫,便一边理头发一边低声说:“乖,真乖。” 宋棠刚止住的眼泪又气出来了,他顺势哄,什么宝贝,不疼,不怕,我在,听得周围的人赞叹他温柔体贴。 保镖帮挂的最贵的号,等待时间比普通号短了不少,徐茂把她放在椅子上,向医生解释:“她网购了防狼喷雾,拆封试喷的时候没注意,喷头对着脸了。” 医生忍不住笑:“这也太笨——不小心了。” 徐茂点头:“是笨得可以,我会好好管她的。” 宋棠手指用力一收,放在桌面的挂号单被她抓成一团,医生“啧”了一声,一边替她检查一边说:“姑娘你别发火,你男朋友已经很体贴了。” “这王八蛋不是我男朋友!” 徐茂道:“不就说你笨?这点小事就要闹分手?” 医生附议:“是任性了点儿。” “好了,别生气,我不说你了行不行?又哭了。” 宋棠从牙缝里挤出话:“眼睛辣的!” “好,好,是辣的。” 医生摇摇头:“怪不得这么任性,你惯的。” 宋棠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清洗了眼睛,上了药,她走出病房,一手按着冰袋,一手拍开他的胳膊:“你离我远点!” 徐茂冷笑:“你现在这样子,自己走出医院试试?” “我坐一会儿就好了。” 他嘴角一扬,就像听到了什么特别可笑的笑话。宋棠被他盯得脊背发凉,不由自主低下头,脑中思绪乱纷纷的。 他能从她这里得到什么?身体,还有戏弄猎物的乐趣。这些代价她以前都付出过,只要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她终于说服了自己,深深呼吸,准备认命的跟他走,但抬头一看,走廊上人来人往,哪儿有徐茂的人影? 宋棠怔怔坐到冰袋变成常温,脊背都发僵,颓然叹息一声,把冰袋扔到垃圾桶,站起身往外走。一路她接受了不少注目礼,莫名其妙片刻就明白过来,在电梯旁的镜子面前一看,她眼周仍然红像抹了色素。 本打算回家补觉,看到自己这模样,她改变了主意,拨了齐菲的电话。 齐菲接得很快,声音都有些发颤:“棠棠,你怎么样了?徐茂呢?” 电梯里挤满了人,她不欲多说,只道:“你现在有没有空?能不能到三医院接我?” 齐菲惊呼:“王八蛋!他怎么弄的!八辈子没见过女人吗!居然得去医院!” 宋棠默了默:“是你把我弄进医院的。” 齐菲似乎被噎住了,几秒之后匆匆道:“我马上就来。”啪的挂了电话。 医院离律师事务所很近,不一会儿车就开到了门口,齐菲合着双手,拼命向她道歉,她没好气道:“你得请我三顿饭……不,五顿!今天晚上我去你家睡,我妈见到这眼睛,肯定又会胡思乱想。” 齐菲心虚,开出的条件全部答应。两人到达她的公寓,她狗腿的去客房换床单,在浴缸放热水,把自己珍藏的精油泡泡浴献出来:“新配方,泡了就像吸毒一样爽。” “你吸过?” “只是打个比方嘛……” 宋棠翻了个白眼,进浴室泡澡,不一会儿门被推开一道缝,齐菲的眼睛在门缝里眨呀眨的:“棠棠,那个……刚刚你和徐茂……” 宋棠低头玩泡沫:“没有割成功。” “……说正经的,我担心死了。” “今天他只揩了点油,嘴上占了些便宜。”她顿了顿,把头埋得更低,免得让好友看到眼中水光,“我没本事对付他,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他不就想和我睡吗?我陪他就是。” “棠棠!” “他现在混得人模狗样的,估计扑上来的美女不少,他找我,只是不甘心而已。我顺从了,不敢违抗他了,他估计也就腻了。再说他很快要和宋家联姻,我那两个姐姐,不管哪一个都不是贤惠的传统女性,他总得顾忌。”宋棠用力一咬嘴唇,挤出笑,捧起一团泡沫扔向门边,“你流氓啊!看我洗澡要看多久!” 第8章 吻 决心破罐子破摔后,宋棠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齐菲抽空去博物馆看她时,见她用极细的毛笔蘸了调过金粉的漆,在黝黑底色上将残缺的鸾鸟飞翔纹饰补全,慢慢的,斑驳的图案灵动起来,飞鸟振翅,仿佛随时能破空而出。她手这么稳,齐菲心中却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安静的坐着看她画了好一会儿,说:“棠棠,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宋棠把漆盒放在妥当处阴干,又拿起另一件器皿,说道:“这里补上的地方看上去新了点,不大协调,我做做旧,指甲大的地方,很快的。” 漆碗上绘制着连绵不断的水浪纹,看得齐菲有点眼晕:“好费眼睛,你还是省省精神吧,明天是你老爸葬礼,别休息不好,在坟头打呵欠。” “我就跟在人群里默默哀,上个香,各种仪式又用不着我主持,花不了什么精神的……对了,你带防狼喷雾没有?借我用用。” 喷雾派上了不小的用场。用水稀释稀释,手帕浸湿,晾干,宋如龙的骨灰盒放进墓穴里时,宋棠拿这帕子捂了捂眼睛,眼圈成功的红了。一旁的宋柔魂都被来参加葬礼的徐茂吸走,该哭灵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一时酝酿不出眼泪,十分着急,看到宋棠泪汪汪特别孝顺的模样,忍不住咬牙。 和吊唁不同,只有至亲好友才会出现在葬礼上,徐茂的出场无疑给宋夫人母子们吃了定心丸,态度明显亲热熟稔了许多。 宋如龙的墓不小,占据了墓园风水绝佳之处,背山抱水,据说能荫及子孙,可惜位于一处小山山顶,早春风一吹,即使在场的人裹着外套,也觉得身上发寒。身体虚弱的宋家独子宋楠立刻咳嗽起来,宋夫人连忙对徐茂说:“小徐,麻烦你一件事,送阿楠去那边的佛堂休息下,好吗?” “夫人太客气了。”徐茂彬彬有礼的微笑,护着宋楠走了。宋棠大大舒了口气,接下来的进香等仪式完成得顺畅无比。待到流程走完,宋家人还要去佛堂听大师讲讲因果——本市香火最旺的寺庙在墓园里有个办事处,专为痛失亲人的人们排解,极受欢迎,如果不是宋家面子大,还轻易预约不到这项服务。 宋棠高估了自己,一大早起来,折腾这么久,下葬时还请了一队僧人念经,嗡嗡隆隆,早就有些发晕。佛堂里有暖气,再听一听佛理,她铁定会睡着,在这种场合睡着,后果是严重的。她必须找个地方先醒醒神,连忙道:“我等会儿再来,想去方便一下。” 宋夫人以贤惠闻名,即使是丈夫的私生女也和颜悦色,从不为难:“好,快点回来,凡空大师佛法精深,听听很有好处。” 宋棠应下,往洗手间走去。谁知最近的洗手间堵了,污水一地,她只能找另一处,离佛堂就远了。那处洗手间位于普通墓地之中,她用凉水洗过脸,补了妆出来,立刻被四周密密麻麻的墓碑搞得发懵。 前后左右看上去都差不多,该怎么走? 清明时节之外的时间里,扫墓的人非常少,工作人员也难免偷闲,她半天都见不到人影,只能根据记忆里的大致方位慢慢的找路。 宋棠在层层墓碑之间穿行,时不时扫一眼大理石碑上镌刻的内容。不少墓碑上除了刻上亡者名字,还嵌有小小的相片。一路走马观花看过去,她忽然被一座墓碑吸引住。 这位逝者非常年轻,算算生卒年月,竟然只有25岁。墓碑正中的黑白相片像素不高,但女子温婉微笑,依然难掩动人姿色。 她暗叹可惜,继续看下去,目光略过其他的刻字,顿时愣了。 子徐茂敬挽。 宋棠心跳漏了一拍,徐茂?她不由得仔细端详起这位名叫徐慧颖的女士的容貌,越看越觉得与她认识的那个徐茂相似。思绪不由得飞回过去,她和徐茂见面的地方基本都在那套狭窄老旧的房子里,做的事只有一件。她本来极为害怕他的家长回家抓现行,但数次之后她连长辈的影子都没见过,甚至连徐茂之外的人生活过的痕迹都没察觉到,便壮起胆子问他:“你爸爸妈妈呢?” 他盯着天花板,声音冷淡:“死了。” 她吃惊:“怎么会……两个都……” 他把衣服扔她头上,不耐烦的说:“都完事了,你还不走?” 再后来,她恍惚中听说,徐茂母亲是陪酒女,生父不明,但她不敢再问了。现在看到墓碑,她心情十分复杂。一计算,徐慧颖生徐茂时不过19岁,去得又那样早,家庭如此残破,难怪他早早出来混社会,养成如此阴狠无情,又嚣张跋扈的性子。 虽然惧怕徐茂,但她只觉得徐慧颖可怜,便默默的鞠个躬,转身刚想走,却在这排墓碑的尽头看见一个穿着黑呢风衣的男人,五官俊秀,眼神莫测,不是徐茂又是谁? 她呆若木鸡,眼睁睁的看着他慢慢走来,站定,在墓碑前放下一枝新折下的樱桃花。他拿出手帕,仔细的擦拭着墓碑上的浮灰,淡淡开口:“真巧。” 她半天才讷讷道:“你怎么来了?” “宋桢刚刚给你打电话,你说你迷路了,我来接你。”徐茂擦干净墓碑,轻轻摩挲着徐慧颖的相片,神情难得的温柔,“没想到你居然从这边走。” 宋棠不知道该说什么,抿着嘴,低头盯那支满是花苞的樱桃花,正看得入神,忽然身子一僵——他竟然揽住了她的腰,不由大惊失色去掰他的手:“你干什么!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他松开手,却捧住她的脸,低头用力的吻下来,她没想到他在母亲坟前都敢这样,顿时懵了,直到他亲够了才回过神,连连退了几步,惊魂未定的看着他。 他再抚了抚墓碑,转身道:“补一下口红。” 回佛堂的路上,他没有再做出出格举动,或许是顾忌宋家母女的缘故。 推开仿古雕花木门,一股暖气夹杂着檀香味扑面而来,宋家佣人候在门口,伸手接他们的大衣。宋夫人捻着佛珠,道:“这边坐吧,刚刚已经讲过一段了,等会儿还有。” 宋棠连忙为自己的失误道歉,宋夫人母子几个都没多话,宋柔却撇撇嘴,目光从她身上刮过,又瞧了瞧徐茂,皮笑肉不笑:“咦,三姐脸怎么这么红?” 宋柔一向欺软怕硬,在宋桢姐妹两人面前还会收敛些,专爱挑她这个宋家边缘人的刺。宋棠心中恼火,冷冷回道:“风吹的。” “我怎么记得吹了冷风脸会发白呢……”话音刚落,就收到宋夫人警告的一瞥,她不得不闭嘴,但过了几秒,还是忍不住嘀咕,“鬼知道在路上发生了什么,毕竟有人去接。” 宋桢喝道:“宋柔,说话注意点!” 宋柔一脸不服,宋桢觉得丢脸,正想加几句,徐茂开口:“四小姐需要我把说的话复述一遍?” 他语速不疾不徐,声调也温和,宋柔却心里一阵莫名发虚,不知为何竟然出了身冷汗,本来想方设法找机会送秋波,此时却恨不得藏到窗帘后面去。 凡空大师从后面出来,念了声佛,继续讲经,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 直到中午,冗长的经文才讲解完毕,随便用了点斋饭,一行人下山,在公墓门口分道扬镳。宋棠正找车钥匙,耳边传来宋夫人的声音:“小徐,来一起喝个下午茶不?” 她越过车顶看过去,正瞧见徐茂后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好,多谢宋伯母款待。” 这应该是把联姻的具体安排提上桌面了吧,到底他会选聪明的宋桢,还是美丽的宋槿?算了,关她什么事?下午宋家的律师会和她见面,安排房屋过户,今后她和宋家只会越来越疏远。至于徐茂……她面无表情的坐上车,心想,他这几天没找过她,估计对她的兴趣也有限,忍个几次,应该就再无干涉。 宋棠办完事,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博物馆继续工作。修复的那三件文物需要静置几天,再继续做旧,她便专注于梳妆盒的复制,黏合部件,涂抹灰胎,一时忘记了时间流逝,直到齐菲一声惊呼“什么味道”,才将她拉回现实。 齐菲捂住鼻子瞪她,声音被指缝滤过,含含糊糊:“呕……恶心死了,你在搞什么?” 宋棠看了看容器里黏糊糊的深褐色胶状液体,恍然大悟:“猪血料,传统粘合剂,门口左边第三个抽屉有口罩。” 齐菲跺脚:“口罩?我要防毒面罩!” “这就没有了。你今天又在外面跑,不坐班?” 齐菲翻了个白眼,忍着臭气走到她面前,掰着她的脸看向窗外:“天都黑了,早下班了好不好。赶紧陪姐姐吃饭去。” 宋棠愣了下:“都这么晚了!” 齐菲替她摘口罩,脱手套,除罩衫:“你都要成仙了。走,吃火锅去,西区新开一家店,听同事说很不错。” 宋棠把东西收拾好,随着她往外走,刚走到门口,手机响了,屏幕上是一个她想都想不到的名字,宋桢。 房子已经过户了,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事?她正想接,抬眼一看,发现一辆出众的豪车正停在博物馆门口,车窗降下来,露出宋桢的脸。 两人视线对上,宋桢收起手机,款款下车走来,态度一如既往的周全,但眼珠竟然隐约有着血丝。她含笑道:“宋棠,还没吃饭吧?和我回家吃吧,已经让厨房准备了你喜欢的甜食。” 宋桢口里的“家”,自然是那个煊赫的宋家,事出反常必有妖,宋棠迟疑片刻,问:“有什么事?” 第9章 联姻 宋桢并不绕圈子:“非常要紧,涉及徐茂和宋家的联姻。” 看来联姻对象已经确定了,但按照常理,给她一个电话通知,告知婚期,到时候她准备好礼物参加个婚礼就是了,用不着宋桢这个目前宋家实际上的掌家人亲自过来找她。 宋棠心沉了下去,宋桢眼中审视的意味很浓,她不得不联想到徐茂和自己的关系。难道宋桢有了怀疑,甚至,徐茂就像某些男人对利益联姻的对象摊牌,明着说自己会找别的女人?她虽然极不想赴宴,但有些话她不能不说清楚。她回头对着吃惊的齐菲道:“菲菲,对不起了,今天不能陪你。” 宋桢的车经名家改装,内部宽敞,极其舒适,但宋棠坐在柔软的座椅上,不安得像坐着针板。不知为何,宋桢上车之后就怔怔的发呆,还是她耐不住,打破了沉默:“大姐,有什么事?我知道不是专门请我吃个饭。” 车里没开灯,只有路灯的光随着车的飞驰明了又暗,宋桢扶着额头,手的阴影挡住大半张脸,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瞧见丰润嘴唇抿了又抿,良久,才说出话:“对不起,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到家再说吧,妈妈也有话想嘱咐。” 会审?宋棠脸色变了。但宋桢已经闭上了眼睛,她只能忍耐,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房屋过户的事还有一些后续手续要办,如果宋桢反悔,她就有麻烦了。宋家势力不小,有足够能量影响她的饭碗。孙静姝那边是否瞒得住。 她想得头疼,回过神时车已经停在宋宅门口。 这是一座有百年历史的砖石建筑,坐落在湖滨风景极佳处,探照灯打在宅邸表面,夜色中犹显富贵庄严。宋棠下了车,沿着步道慢慢走,风景,佣人,都是老样子,熟悉到仿佛还能听见宋如龙的难听话。 宋家厨师的私房菜在圈内是出名的好,但在竭力撑出和蔼态度的宋夫人等人的面前,菜品再精致,宋棠也没了胃口,随便喝了点汤,夹了几筷子菜,她便再吃不下,放了筷子。其他人和她一样没吃什么东西,宋桢姐妹对视一眼,让佣人撤走满桌美食,换上茶水,宋棠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想法,索性先开了口:“有什么事,大家摊开了说话吧,说清楚了才知道该怎么办。” 宋夫人声音还是和和气气的,但眼中疲惫这色尽显,让她的微笑显得很脆弱:“宋棠,恭喜你。” 宋棠没想到等来这样一句话,不由得愣了,只怔怔的听宋夫人继续说:“今天下午徐茂和我们商量联姻的事,已经说定了。他选的是你。”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倏地站起来:“怎么可能!” 宋夫人眼神复杂,想继续微笑,但有些绷不住了,低头饮茶遮掩。宋桢安抚的按了按母亲肩膀,沉声道:“我们不会拿这事开玩笑。” “这……简直莫名其妙!他怎么会选我?”宋棠激动之下,有些口不择言,“他发神经了吗?我又没背景又没人脉,他不是应该选大姐或者二姐吗?我能给他什么好处?” “但他确实选的你。”宋桢盯着暴躁的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做好准备,联姻不是普通结婚,发布会是免不了的,这几天你安排一下时间,我和阿槿教你怎么应付媒体。你既然代表宋家,嫁妆上我们会给足你面子,这事也需要你参与。还有一点对你很重要,你想想怎么对孙阿姨说,像刚才这样带情绪,只怕会惊了她。” 宋棠大怒:“我没答应和他结婚!你们怎么可以替我决定我的婚事?” 宋槿没长姐沉得住气,也火了:“因为你是宋家的女儿!在家族危难之际联姻,这是你的责任!” “责任?”宋棠怒极反笑,“你说是我的责任就是我的?你摸着良心好好想想,这些年宋家对我怎样?” “你和你妈妈的吃穿住,哪一样不是宋家供养?” “他既然让妈妈生了我,供我长大难道不是他的义务?而且,大学之后我已经自己挣学费了,至于妈妈……”宋棠心中酸痛难忍,“妈妈的确花了他不少钱,但如果不是他,妈妈会变成现在这样?这样的话,你怎么好意思说?” 宋槿涨红了脸,宋桢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道:“好了,别吵。宋棠,我承认,爸爸非常对不起你们母女两个,但是你有现在的生活和成就,和宋家的扶持脱不开关系。如果不是你姓宋,吕大师会收你当徒弟?没有宋家背景,那些收藏家会放心你这个年纪轻轻的人去修补他们珍贵的藏品?” “强词夺理。”宋棠直接走向门口,但宋桢接下来的话让她像被钉子钉住一样,迈不动腿。 “其实今天我看见你和徐茂接吻了。”见她震惊回头,宋桢盯着她的眼睛,“佛堂地势高,视野不错,我中途出来接电话,往下一看,什么都看见了。” 宋夫人抽了口凉气,宋槿忍不住把茶杯重重一放:“还有这事!你既然早就和徐茂有来往,装什么装啊!” 宋棠的怒火就像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熄了,寒意从脊椎缓缓蔓延,让她的手指都开始发僵。顶着锐利的目光,她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哑着嗓子道:“大姐,是你很介意,所以拒绝了他,他退而求其次……” 宋桢打断她,神情有些悲凉,有些讥讽:“这样的联姻说到底只是一场商业合作,在这个圈子里,我从小见多了,早也该看淡了。说真的,只要别闹得不像样,我觉得无所谓,本来我打算的是,假如合不来,等公司走上正轨,我有能力执掌家业,就和他好聚好散。所以一开始我准备把看见的事烂在肚子里的。” 宋棠说不出话,难道徐茂真的选择了她,甚至,一开始他就打算选她?宋桢的话印证了她的揣测:“你是姐妹几个里,除了宋朵之外最单纯的一个,也没有什么野心,他觉得这样的妻子,他会比较放心。至于你,我不明白你刚刚吵闹是为了什么。你见到他时总是脸红耳赤,目光游移,今天你们又亲吻了这么久,你早就动心了吧?他娶你,你不正是得偿所愿?” “不……不是你们想的这样,他……” 宋槿冷笑:“那是哪样?” 屈辱的过往涌回脑海,宋棠几乎把嘴唇咬出血,在这些只比陌生人熟悉一点的亲人面前,她怎么说得出口? 宋夫人想起下午徐茂摊牌时的场景,自己的两个天之骄女惊得花容失色,独子打翻了茶杯,徐茂依然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两位小姐仔细想想,你们对我真的动了心?” 她们从小在社交圈里如鱼得水,见过的优秀贵公子不少,徐茂虽然出众,但还不至于在短短几次见面后就让人拜倒在他西装裤下。端详了两人的神情,他微笑:“你们都是有见识有想法的优秀女人,肯定清楚表面光鲜实际冷淡的夫妻关系并不让人愉快。你们才貌双全,值得更好的人用心呵护。联姻,为的是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进入宋氏企业主事,只要各位同意,和宋棠结婚,一样有这样的效果。结婚后,你们就是家人,我会把我在公司运营上的心得毫无保留的告诉你们,毕竟你们才是宋氏的继承人。” 宋夫人深深明白依附于人的痛苦,徐茂不能当女婿的确有些可惜,但自己的两个女儿得到事业上的导师,长远看来利益更大。更何况她看得出来,在这人温文尔雅的外皮之下包裹着隐隐让人觉得畏惧的气息,看不透的人,很可能不是良人。 徐茂和宋棠的婚事必须定下来。她打断了姐妹的争执:“这是你们妹妹的私事,别问了。宋棠,徐茂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和他在一起,不会委屈了你。你冷静点,好好和你姐姐们聊一下,你们毕竟是亲人,把结婚的细节计划好,今后你的生活更有保障。” 宋夫人离开了餐厅,姐妹三人沉默了许久,宋桢说道:“我让人送你回去,你早点空出时间,发布会越早开,对家里越有利——也对你有好处,你代表宋家联姻,我们会转让部分股权给你。工作上有什么抹不开的面子,和我们说一声,我们会替你处理。” 宋棠低着头,缎子桌布上银线的刺绣在灯光下一闪一闪,晃得她眼睛发花,她忍住眼球的疼痛,低声问:“真不能换个人?” 宋槿认为她装,不屑的嗤笑一声,宋桢坚定的说:“又不是儿戏,怎么可能说换人就换人。回家好好睡一觉,发布会,股权转让,样样都是耗神的。” 宋棠深深看了两个姐姐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上了车,她在后座坐好,等车开出宋桢姐妹的视线,便拿出手机,查看机票。 徐茂的本质,她比谁都清楚,和他结婚会遇上什么?她无法想象。如今只能走为上计,宋氏企业内部暗潮涌动,股价连续下行,宋家必须尽早公布联姻喜事才能挽回颓势。她这个正主不在,她们除了换人,没有别的办法。 第10章 逃婚 宋棠很快就联系上日本一家以精神疾病治疗闻名的医院,预约好医生,对着镜子练了半天表情,确认自己能表演得从容自然才去了孙静姝的画室,笑吟吟的抱住她肩膀:“妈妈,你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去日本。” 孙静姝讶然:“怎么突然要去那儿?” 宋棠把编了很久的话说出来,什么清新的空气优美的环境对她有好处,那家医院多么专业,口碑如何惊人的好,看过病正好赶上樱花季,能好好欣赏繁花胜雪的美景,讲得天花乱坠。她从小做主惯了,孙静姝虽然觉得突然,还是应了下来。陈阿姨听说能出国散散,十分乐意,马上去准备行李和护照。 宋棠要安排好手上的工作,和陈阿姨商量了一些行李上的细节,便急急忙忙的去了博物馆。还好她一开始紧赶慢赶,事情已经完成了大半,一月之后回来完成后续工作,也不会超过合同上的时间,何况孝顺母亲这个理由很合老人家心意,刘馆长准假准得痛快。 次日上午她亲自去商店挑选给在日同行的礼物,预备在旅行期间上门拜访,交流一下心得。买好了东西,她先去了机场,等陈阿姨送孙静姝过来。在安检区前的咖啡厅坐下,她随便点了些饮料小吃,拿平板阅读一篇汉代漆器的研究论文,不知过了多久,她举杯饮咖啡,却发现杯子空了,看看时间,不由得皱起眉头,给孙静姝打电话。 电话被接起得很快,她连忙问:“妈妈,你们到哪儿了?得快一点,要不然来不及过安检了。” 回答她的却是一个她绝对不想听到的声音:“你在哪儿?” “徐茂!”宋棠惊呼一声,引得店里其他人纷纷看过来。她手忙脚乱把随身物品塞进包里,走到外面相对空旷的地方,定了定神,咬牙道,“你把我妈妈怎么了?” “赶紧说你在哪儿!” 他竟然连解释都不给,直接下了命令,她气得发抖,但被抓住了软肋,她连骂回去都不能,忍了又忍,道:“t3,45安检口旁边的星巴克。” “等着。”他挂了电话,宋棠紧紧攥着手机,掌心硌得通红,来回焦躁的踱了五分钟,一个男人走到她面前,彬彬有礼的躬了躬身:“嫂子,请跟我来。” 是徐茂的保镖之一,仔细看看脸,和曾经他某位马仔很像。宋棠自然对这人没好气,沉着脸问:“徐茂这畜生到底把我妈弄哪儿去了?” 保镖似乎有些不忿,但嘴抿了抿,还是保持着客气:“嫂子你误会了。茂哥绝对不会伤害令堂。他把人救去了医院。” “‘救’去了医院?”听说孙静姝可能犯病,宋棠实在克制不住,拔高了声音,“是‘气’去的医院吧!是不是男人?敢做不敢说?能不能要点脸!” 保镖拉开车门,继续忍耐:“孙女士在餐厅用午餐的时候遇上了宋四小姐。” 宋棠声音像被利刃切了,瞬间没了话,保镖发动了车:“幸好餐厅在茂哥公司门口,他经常去那解决午饭,正好碰上了。嫂子,你把茂哥想成什么了?” “他是什么……”宋棠冷笑,不欲向徐茂的疯狂崇拜者解释,只紧紧抿着唇,希望车能开得再快一些。 陈阿姨坐在病床前发呆,听到开门声才如梦初醒的回头,看见宋棠,长长松了口气:“宋小姐,你可算来了。我……”她几乎哭出来,“实在对不起,我不怎么会吵架,没应付好四小姐。” “这不能怪你。”宋棠握了握她的手,匆匆俯身端详病床上的孙静姝。母亲睡得很沉,脸色红润,应该没有大碍。陈阿姨絮絮说道:“幸好徐总过来,三言两语把人赶走,亲自送孙太太来这里,路上说了很多好话。”顿了顿,又说,“没想到你和徐总……他是个很耐心的人,孙太太居然听得进他的话。虽然是有点突然了,但……但他人还不错。” 宋棠觉得腿有些脱力,慢慢坐下来,低声问:“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很多,”陈阿姨努力回忆,“一时也说不完,最要紧的是这句,他决定和你结婚不只是为了和宋家建立关系,更是因为他喜欢你。” 宋棠抽了口凉气,陈阿姨被她瞪大的眼睛吓了一跳,停了停,硬着头皮说完:“孙太太听了这个,终于安静下来了。” 这人还什么都敢说!难道孙静姝信了?假如这样,她还怎么解释?揭穿谎言,对于神经脆弱又感情过分丰富的孙静姝而言又是一个大的刺激。她还怎么和徐茂撇清关系?她说不出话,脸色变了又变,陈阿姨不知原因,又不好开口,正焦急,站在门口的保镖道:“孙太太已经服了药,茂哥已经拜托医院第一的神经科医师主治,还有陈阿姨在,嫂子请放心。茂哥有事要和你交代,嫂子跟我来吧?” 事到如今,不见他都不行了,宋棠冷着脸走出病房,问:“他在哪儿?” 保镖指向窗外,她循着看去,万豪酒店的logo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血液顿时往脸上涌:“酒店?” “令堂犯病,吐了茂哥一身,他总得洗个澡,换一换衣服。嫂子,走吧,你也知道,茂哥不喜欢等人。” 十分钟后,她就站在了套房门口,保镖拿房卡一划,替她开了门。一踏进去,脚就陷进了厚厚的地毯里,软绵绵的让人如在云端,心里格外不踏实。门在身后关上,她被这声音惊出一声冷汗,扶了扶墙,命令自己镇定下来,环顾四周。 宽大的房间里没有徐茂的人影,但摆在浴室门外高脚桌上的干净衣物,还有从门里传来的哗哗水声,昭示了他的存在,让她想夺路而逃。 可是她又能去哪儿?机场离市区很远,不堵车也需要至少一个半小时,他打电话时应该刚刚安顿好孙静姝,说完没多久保镖就到了,由此可见,即使宋柔今天没来惹事,他也做好了把她从机场截回来的准备。 他怎么知道自己紧锣密鼓筹划,又死死瞒着的计划的?她觉得自己就像被蜘蛛网给网住的小飞虫,而他就像毒蜘蛛,慢慢的逼近她,随时给她注射致命的毒汁。 正胡思乱想着,浴室门打开了,徐茂走了出来,只在腰间围着浴巾,没擦干的水珠顺着赤-裸肌肉往下滚,满身刺青益发鲜艳夺目。他看都不看她,大步走到冰箱前,取了一瓶冰镇矿泉水,拧着瓶盖,淡淡说:“傻站着干什么?坐。” 很平静,甚至语气比平时还柔和些,但她知道,他已经愤怒至极。 宋棠满心的质问和斥骂忽然不见了,就像风吹过浮尘,一点影子都没留,只余下纯粹的恐惧。她呆滞的往旁边挪了挪,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的嘴唇离开瓶口,指了指那张宽大的床:“坐这里。” 她结巴起来:“这……不要,椅子很好。” 他从喉头发出一声冷笑,继续喝水,手臂继续指着雪白床单。 她也忽然想笑,笑自己。她何时是他的对手过?逃得开吗?她闭了闭眼,放下手上几乎被她攥出褶皱的皮包,脚步虚软的慢慢走过去。 徐茂喝足了水,放下瓶子,被冰水冰得微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跑?看来精神不错。办事的时候也给我好好打起精神,别喊累。” 说罢手上略微使劲,她就跌在床上,欣赏片刻她失措的目光,他才慢条斯理压上来。 早知道逃不过这一关,也无数次说服自己,但他滚热的掌心贴到她的皮肤上时,宋棠仍然忍不住发抖,颤声哀求:“我……我先洗个澡……” 他凑近她脖子,深深吸了口气:“很香,用不着。” 宋棠下床时膝盖一软,扶着床头柜才稳住,脑子里除了茫然和疲倦,什么都想不起。她去浴室机械的冲洗,好一会儿才暖过来,捂住脸,眼睛鼻子酸得很,却哭不出来。酒店用的德国进口卫浴,喷头水珠密集的洒到身上,但即使水开到最大,他留下的气味依然缭绕不散,无法洗去。 徐茂打开了浴室门,□□,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随着走动起伏,像狩猎的狮子一样让人心惊肉跳。她如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不……真不行……妈妈还在医院……” 他径直走到喷头下冲水,嘲讽的看着她笑了笑:“马上就是我老婆了,今后搞的机会多了去了,我不至于非要在现在搞个够本。” 她被噎得不知该怎么回答,别开视线,盯着架子上的卫浴用品,仿佛那里开出了一朵花儿来。他倒是说话算话,甚至连摸都没摸一下,冲干净身上的汗水就走出淋浴区,拿毛巾擦拭着,说道:“再给你五分钟时间。赶紧洗好了,出来穿衣服,宋柔毕竟和你一个爹,我已经通知了宋桢,你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要解决解决。” 第11章 认栽 走出客房的时候,徐茂就像换了个人,一手揽住宋棠的肩膀,另一只手替她拿包。走进宋桢等人所在的茶室,他先帮她拉开椅子,等她坐好,又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拇指摩挲了一下她微微泛红的眼圈,温言道:“不哭了,我帮你处理,你在这看着就好。” 宋桢毕竟老练,见状眼皮都不曾动一动,优雅的和他互相致意,宋槿也只抿了抿嘴,很快也露出微笑,得体应对,宋柔在两个姐妹的衬托下,脸色显得实在难看。 宋棠冷冰冰的看着她,她一向不把这个姐姐放眼里,虽然有些心虚,却依然不客气的回瞪,但她根本不敢看徐茂,连用眼角余光扫一扫都不敢。 宋槿都为她汗颜,横了一眼,沉声道:“宋柔,还不道歉?” 宋柔嘴唇抿了又抿,从牙缝里挤出话:“我说的都是事实!” 宋棠问:“你说了些什么事实?我听听。” 她曾经觉得和宋柔这样轻浮可笑,脑子少根筋的人计较纯属浪费时间,因此难得反击,基本都是自己避开,但这次宋柔竟然敢动孙静姝,这是她的逆鳞,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凛然。 这样的她让宋柔觉得有些陌生,不自觉的把视线从她眼睛移开,却正好看见搭在她肩头的那只修长的大手,顿感刺心至极,又把目光移了移,忽然瞧见她被脖子上被衣领盖了一半,若隐若现的一枚红印。 两人是从楼上的客房下来的,做了什么?宋柔自然懂。妒火嗖的从心底往外蹿,灼得她眼睛发红,冷笑:“你本来就很会装!明明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不用点下流手段,徐茂怎么会注意到你!” 宋棠看着面前新上的热茶,很想直接泼她脸上去,手指按在了茶杯把手,又改了主意。宋柔虽然恶心,但如果不是徐茂来这一出,一切都不会发生。她为什么要像泼妇一样亲自上阵去撕?她把手收回来,看了徐茂一眼:“我用下流手段勾引你了?” 徐茂微笑,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是我勾引的你,手段下不下流,你知道就好,咱们不告诉她。” 宋棠不由得心底暗骂一声,脸涨得通红,看得宋柔呼吸更急,鼻孔一张一张的,徐茂瞥了眼,厌恶的皱皱眉。被他的举动搞得发愣的的宋桢姐妹此时回过神,恨不得掰开宋柔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一个斥责,一个道歉:“三妹,徐总,真是对不住,是我们管教无方……” 徐茂摇摇头,温和的打断宋桢的话:“你们对四小姐没有责任,不要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说罢看向宋柔,脸色冷了几分,“我以为四小姐只是脑子不大转得过来,又藏不住话,才做出这么冒失的事。但看你的态度,你根本不认为你做错了事,这不是蠢可以解释的,你是心术不正。”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说得如此直接,丝毫面子都不留,连宋棠都吃了一惊,她以为在别人面前,他好歹要维持一下翩翩风度。 宋柔开始吸鼻子,但徐茂就像没看到她的眼泪,说道:“我本来想尽量处理得圆滑一些,毕竟你们都姓宋,现在看来,所谓骨肉至亲也算不了什么。四小姐这样的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了,大小姐,二小姐,我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做事干脆爽快点,说话难听了点,先道歉了。” 宋桢和宋槿对视一眼,道:“一家人,本来也没必要绕圈子说话。徐总有什么打算,请告诉我们。” “我不希望再看见四小姐,也不想她待在能给棠棠带来不利影响的地方。”徐茂微微眯起眼,“尽量把她送远些,我海外关系有一点,如果你们为难,就让我来办。” 宋柔失控的站起来,拍着桌子尖叫:“你想干什么!你凭什么!” “没脑子的人会做出什么,我推测不出来,不如一劳永逸,免得棠棠时不时心烦。她是有事业的人,今后还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妈,精神怕是不够用,不能浪费在莫名其妙的事情上。” 宋柔放声大哭:“我做了什么啊,你要把我赶出国!你怎么可以这么毒!” “我的底细,这些天你们圈子里的人应该扒出来不少,各位肯定有所耳闻,而我,没打算遮掩。”徐茂笑了笑,从容不迫,仿佛被议论纷纷的低下出身和一片树叶,一支笔那样平常得不能再平常,“所以你应该庆幸,你遇上的不是出国前的我,那才是真正的毒。” 宋柔跌坐回椅子上,呜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我就是不甘心……宋棠有什么好的……你想要个没野心的单纯老婆,难道我不可以吗……她根本没在圈子里混过,我还能帮你应酬一下……” “你为什么会把单纯和智障混为一谈?”徐茂食指按了按额头,对宋棠说,“你这个四妹,这里,真的有点问题。” 宋棠今天第一次真的想笑,但说这话的是徐茂,她又有些笑不出来。 宋桢和宋槿看着歇斯底里哭闹的宋柔,脸色很难看,迟疑片刻,道:“宋柔确实不应该这样,但忽然把她赶走,传出去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 “影响?理由是可以编的,四小姐出去读书了,生了病要去休养了,诸如此类。很多事只要安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不算事了,各位肯定见过不少例子。哪怕真有人说三道四,又怎样呢?里子比面子重要,四小姐这脑子和个性,给宋氏带来的只有坏处,而且她有本事让宋家面子丢得更多。” 宋桢和宋槿处理过多次宋柔搞出的乱子,深有体会,闻言略一思忖便下定了决心,找徐茂借了保镖,把宋柔弄了出去。 宋棠整个过程几乎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的看着被敲了后颈打晕的宋柔离自己越来越远,一时有些发懵。宋桢走到她面前,深深看着她:“宋棠,你有福气。”顿了顿,叹息一声,“他做这么多,对你很用心了。” 宋棠勉强挤出一个笑,等到姐姐们离开,整个茶室只剩下她和徐茂,她吸了口气,极不甘愿的说了声:“多谢。” “是得好好谢我,不过晚上来床上谢。我有事,你去陪你妈妈。” 这人脑子里除了那件事儿还有什么?他到底把她当成了什么?宋棠问了,徐茂本来已经离开座位,几乎不甩正眼的他居然回头说话:“老婆。” “是吗?”宋棠几乎把牙咬碎,“谁会对老婆这样?” “谁?我。”他指了指自己。 宋棠话都不想说了,抓起包包就往外走,经过他身边时却被他握住胳膊带进怀里,后背贴着他的前胸。他嘴唇开合之时不停摩擦她的耳垂,如此亲密的举动,说着如此的话:“老老实实的待在h市,今天的事,不要出现第二遍。” 宋棠冷笑:“我跑第二遍会怎样?打断我的腿吗?” “让你走不动路有更好的法子,用不着打断你的腿。”他捏了捏她滚烫的脸颊,“刚刚只是热身,正式的惩罚还在后头,晚饭你多吃点,记住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宋棠声音都发起抖来,“这么饥渴?有的是女人愿意陪你,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不放?” 徐茂放开她,盯着她的眼睛看得她再次发虚,忽的笑了:“是,有的是女人愿意陪我。你提醒我了。”扬声,“王胜全,送她回医院!” 保镖特别不开心。徐茂虽然傲慢,但并不把他们看得低人一等,因此他敢在宋棠面前表示不满:“茂哥最不喜欢管闲事了,为了嫂子你,他和一个没脑子的大小姐扯了这么久,你怎么还惹他生气?真寒了茂哥的心,他找别人,你后悔都来不及。” 宋棠笑,只是笑得不仅不美,还让保镖心里毛毛的:“找别人?很好啊,可惜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往前推个几百年,我还要帮他纳妾呢。” 药效没过,孙静姝仍然昏睡未醒,陈阿姨看见宋棠,连忙道:“刚刚医生来过,他说了,孙太太身体状况稳定,可以回家休养。我先回去煲汤,等会儿孙太太醒了要喝。” “你今天也累着了,不要这样忙,妈妈醒了的话,去好一点的酒店买吃的也行。” 陈阿姨摇头:“太太很可能喝不下,现在哪怕是五星级酒店,有几家不猛着放味精鸡精的?”孙静姝出身于没落的大户人家,养出一身大小姐做派,自从她病了后,更没人敢让她改,生怕刺激她过于敏感的愁肠。如果不是为了满足她各种各样挑剔的要求,宋棠也不至于挣钱挣得这么拼命。 宋棠只能把她送到电梯口,自己回到病房,叫了外卖吃,吃完拿手机玩游戏打发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孙静姝在床上呻-吟一声。 宋棠赶紧放下手机去看她:“妈妈,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不?” 孙静姝皱皱眉:“什么味道?油腻腻的怪里怪气。” 宋棠赶紧把装了麦当劳包装纸的垃圾桶放到门外,回来解释后,孙静姝伸手摸她的脸:“怎么吃这些……身体不好,应该吃点营养的,洋快餐添加剂多,全是毒,你怎么吃得下去。” “一顿两顿,不碍事的。” 孙静姝沉默片刻,问:“棠棠,你要结婚了,怎么突然要让我去日本?” 宋棠身上一僵。 孙静姝是很柔弱,很娇气,很多愁善感,但不犯病的时候,她并不笨。 第12章 影帝级别的演技 宋棠被母亲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 怎么回答?不能回答。徐茂刚刚说了什么,她知道得可怜,按照自己的思路去解释,细节一对不上就穿帮了。 孙静姝盯着她的脸,一个细微表情都不放过,见她眼神不定,手臂一撑就想坐起来,但因为身体虚弱,抬起肩膀就栽回枕头,喘息着问:“我听小陈说过,宋家要和那个徐茂联姻,今天宋柔又说了那些话……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不会像她说的那样不择手段的想攀上有钱人。是不是那两个大女儿不想牺牲自己的婚事,所以逼着你替宋家出头?你不肯,所以只能逃掉?” 宋棠心扑扑乱跳,竭力维持着微笑:“不……妈妈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你怎么吞吞吐吐的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别瞒着妈妈,谁敢欺负你,妈妈去拼命!”孙静姝雪白的脸上渐渐透出不自然的红晕,眼睛亮得骇人,宋棠赶紧按铃叫医生,又俯下去抱住她肩膀:“你别急,我怎么会瞒着你……” 孙静姝厉声道:“告诉妈妈!” 她该怎么说?病房门此时被推开,医生和护士走进来替孙静姝检查,她退在一边,母亲直直的目光被白大褂挡住,让她压力顿时减轻不少。一放松,她思路活了起来,没必要自己解释,徐茂最清楚他说了哪些谎。 医生又是安抚又是打针,孙静姝终于不再乱动,但依然看着女儿,眼角滑出一滴泪:“是不是有人逼你?” 宋棠命令自己做出害羞的模样:“妈妈!我……让徐茂来说。我叫他来。”说罢一路小跑出了病房,拿出手机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存徐茂的号码,不得不硬着头皮去问宋桢。 宋桢的语气有掩饰不住的怀疑:“你们亲热成那样,你没他号码?” 她咬牙,说的话让自己都起了鸡皮疙瘩:“吵架了,删了,现在后悔了。” “你……你记一下。”宋桢不是多事的人,报出一串数字,听见她说记住了,就爽快的道别。她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深深吸了口气,拨了出去。 “是我。” “知道,想我了?” “你今天到底和妈妈说了什么?她现在怀疑我们的事了,还猜得□□不离十,我解释不了,你快点过来。” “一声老公都没叫,指使我做老公的事倒是不客气。”他轻轻笑了一声,她眼前立刻浮出一张眼神冰冷,似笑非笑的脸。 “你别太过分!如果不是你逼着我,我妈妈会这样?” “棠棠,你在求我,还是在命令我?” “徐茂!” “忘性真大,我的习惯看来你都记不得了。我得想法子让你回忆回忆。”威胁的话被他说得像“今天是阴天”那样漫不经心,反而让宋棠背上一凉,像是有小蛇顺着脊柱蜿蜒爬行。他那些手段……她闭上眼:“对不起,请你过来和我妈妈……” 他似乎不想听太长的话,打断她:“叫老公。” “你……” “叫不叫?” 她咬住嘴唇,深呼吸几次,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老……公。” “抖成这样,还以为你叫的是阎王呢。甜一点。” 宋棠空着的那只手用力的抠着走廊的扶手,在脑海里拼命回想好莱坞性-感男星和韩国最当红欧巴:“老公。” “你是蚊子吗?听不见。” 她气得狠狠的拍了一下扶手,掌心一下子红了:“老公!” 路过的人纷纷看过来,她窘得把头埋得低低的,开始在心里默念自己所知的所有脏话,刚骂出第一个词,一双胳膊从后面伸来,把她往后一带,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朵,痒得像蚂蚁爬:“来了。看来真想死我了,叫这么大声,在电梯口我就听见了。” 她被口水呛住,咳了起来,连脖子都红了起来,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挂了电话,也把她的手机收到她衣兜里,施施然拉着她走回病房,让孙静姝吃了一惊:“徐总来了?这么快?” 徐茂微笑,坐在床沿,完全不当自己是外人:“早就该来陪着您的,但公司刚在h市立足,事情多,实在抽不开身,这时候才过来。孙阿姨不要生气。”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的表演诚恳极了,自然极了,孙静姝满心的怀疑开始动摇,眼前的年轻人笑得这么讨喜,不像是会联合宋家人逼迫女儿的样子,她是不是把人想太坏了? 宋棠对他的演技只能拜服,暗自磨了磨牙。为了不前后矛盾,她做出不好意思的模样,但演技就蹩脚了:“徐……徐茂,你快说啊。” 徐茂给了一个深情的眼神,吓得她赶紧低头,这才对孙静姝说道:“孙阿姨,您误会了,都怪我,当时太仓促,没把事情说清楚。” 孙静姝打起精神,认真的看着他:“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棠棠要结婚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瞒着我?你是才回国没多少天的吧,她会同意和你结婚?又怎么会突然要出远门?” 徐茂没有回答她,扭头看宋棠,一脸无奈:“你啊,怎么还和小女生一样,看,让长辈担心了吧?” “我?”宋棠瞪大了眼,莫名其妙,不知该怎么接话。 徐茂也没打算让她说话,对孙静姝道:“我和棠棠的事,说来话长。我虽然才回国,但我和她是高中同学,早就认识了。”他微微垂下眼皮,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棠棠一直是我女神,她对我么……她是乖乖女,又爱学习,所以躲着我。但她看到我会脸红,我知道,她偷偷看过我。”他露出回忆的表情,声音抑扬顿挫,听得孙静姝一愣一愣的入了迷,“我其实向她表白过的,她别扭,又怕您生气,所以不答应。我当时很难过,正好爷爷让我出国,我就走了,没再联系。这么多年,我认识了很多女孩子,但总觉得不对劲,这次回来之后看见她,我实在不想再错过了。” 宋棠把头埋更低,免得孙静姝看到她扭曲的表情。 “我承认,我回来后很着急,棠棠又别扭,我缠得紧了点。这也算是逼她吧,孙阿姨,如果您生气,打我骂我都行。”说完这个浪漫纯情的故事,徐茂平静而坚定的拉住宋棠的手,脸上仿佛写了四个字——非卿不娶。 孙静姝是艺术家,天生浪漫,听得十分感动,但还留有两分理智:“是这样……你有心了,但她怎么会不告诉我……” “是我的错。宋家大小姐和和二小姐担心公司的事,找我问联姻的安排,所以棠棠是通过姐姐们得知的婚事,她觉得我应该先求婚,生气了。想出国,也是因为不想见我。您看,她现在都板着脸,一眼都不肯看我呢。” 孙静姝彻底放下心,啼笑皆非,责备的看着宋棠:“你不是青春期的小丫头了,怎么做事这么不知轻重?丁点大的事闹这么大。幸好小徐有耐心,换个人早就不搭理你了。” 这么快就从“徐总”变成“小徐”,宋棠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徐茂眼角余光一扫,看到她捏得死紧的拳头,唇角一扬。 宋棠怕自己再忍下去,会在沉默中爆发,深深呼吸,说道:“妈妈,医生说你可以回家休息。现在不早了,我们走吧,陈阿姨已经回家煲汤了。”又扭头看他,忍着牙酸道,“你也回家吧……好好休息。” “还生气?不给我一个在未来丈母娘面前表现的机会?”徐茂去扶孙静姝的手,“孙阿姨,有个男人陪同比较好,我的车是定制的,坐着更舒服,能不能给我这个面子?” “小徐怎么这么会说话。”孙静姝越来越满意,又嗔道,“我都不知道棠棠这么任性,她在我面前都是很懂事的……唉,小徐,你也不要太纵容她了。棠棠,你也真是的,小徐坐了这么久,你水都没给人家倒一杯。” 宋棠几乎被气死,脑子里除了宰掉徐茂的念头,什么都没有了。徐茂趁着她沉默,夺走了主导权,让保镖去办出院手续,体贴的给孙静姝披外套,扶着人离开医院,上了车,到了宋棠家里安顿好病人,在宋棠提出送他出门时,当着孙静姝露出微微委屈的表情:“为了结婚,房子在重新装修呢……” 孙静姝已经把徐茂当成了自家人,立刻说道:“小徐不是外人,就在这里休息吧。小陈你去收拾下客房……”看到他迅速搂上宋棠的腰,她是过来人,怎么会不明白,叹了口气,瞪两人一眼,“好成了这个样子……算了,我不管了。” 徐茂立刻笑开了花:“您最好了。” 宋棠脸都青了,转身就走,一出门就飞快的跑起来,用最快的速度闪进卧室,反锁了门,正喘息,忽然想起他曾经从窗户潜进来的往事,赶紧上前想关窗,刚拉开窗帘,徐茂的手就伸了进来,牢牢握住她的手腕。 “棠棠,我警告过你,别跑第二次。刚刚你跑得很快啊。” 这也算跑? 宋棠怔怔的看着他翻进来,关上窗,玻璃是定制的,隔音极好,丝毫声音都不会传到隔壁窗户里孙静姝的耳中。徐茂不再做出温柔的模样,淡淡的说:“你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的耐性,虽然你这些把戏没用得很,但我已经很烦了。” 第13章 阴影 “棠棠,你不会不知道我的习惯——我说要做的事,无论如何都会做成。我说不会放过你,你想的应该是怎么才能让我心情好一点儿,而不是跑路。” 宋棠头埋得很低,别在耳后的刘海散了出来,垂在额头前,当住了她的上半张脸,只能看见一张抿得几乎成一条线的唇,还有苍白的下巴。 徐茂轻轻撩开她的刘海,看着她颤个不停的睫毛:“我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躲。如果你还是第一次,扭扭捏捏的还情有可原,但我们都这么熟了……更何况,第一次是你主动来找我的,那时候你多乖啊,我让你干什么,你就算哭,也乖乖的干了,现在你都不是黄毛丫头了,怎么反而比小姑娘还矫情?” 宋棠从喉头发出一声奇怪的呜咽声,他皱眉,托起她的下巴,指尖却摸到一层粘粘的冷汗,再往她衣领里一探,竟然连内衫都潮了。 他不由得大怒:“就这么不愿意?”下沉的嘴角忽然又扬起,拍拍她冰冷的脸颊,“陈念远离婚了,你心里有了想法,想干干净净的等着他来找你?” 她呼吸蓦地急促起来,避开他的视线,他却捏住她下巴把她的脸掰回来,逼着她直视自己:“觉得他会像十年前那样,趁着我不在,跑来和你说一些理解你的苦衷,仍然喜欢你之类的屁话,然后策划一场私奔?可惜……”他低头,嘴唇贴着她的耳廓,轻轻的笑,“小白脸……不,现在不小了,老白脸,行情很不错,虽然离了婚,但二婚也不远了。这次又是听妈妈的话,和富家小姐相的亲。棠棠啊,我出国了,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他为什么娶了别的大小姐呢?” 她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妈妈……” “哈!妈妈!”徐茂笑出声来,“上大学的时候听妈妈的话,现在都三十多了,还这么听妈妈的话!他是不是还在妈妈怀里吃奶?棠棠,你真是傻得可爱。” “不要再说了……” “我也不想说,陈念远这种奶娃娃,想想就要吐。现在你去洗干净,一身黏糊糊的,摸着没手感,可以洗久一点,顺便给你自己醒醒神,知道到底该干点什么。我出去散散步,顺便瞧瞧老白脸是不是在附近鬼鬼祟祟呢,就像上次那样,一边和大小姐谈婚论嫁,一边来和你勾勾搭搭。” 宋棠下巴被松开,她慢慢的拖着绵软的腿走向浴室,手按在把手上,又听到他的声音:“你这次不会再锁门了吧?” 她站在洗漱台前照镜子,下巴隐隐作痛,但皮肤只是微微发红,比起上次他闯入时留下的青紫淤痕,根本不算什么。水汽蒸腾起来,又潮又闷,让她有些发晕,她草草冲洗过,吹了头发,走出浴室,徐茂不在房里,他还没回来。 她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夜色扑进眼里,侧面是数栋高楼,万家灯火辉煌,往左便是她居住的联排别墅群,再往右凝目远望,路灯的光和人工湖里的灯影交相辉映,湖边绕着一圈独栋别墅,住户非富即贵,陈念远就住在小区最奢华的别墅楼王里。 那一夜发生的事太多,多得让她隔了这么多年回忆起来,都觉得脑子生疼。 陈念远是个穿着干净白衬衣,笑容温暖的人,能满足大多数少女对梦中情人的幻想,她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到大学找他,邀请这位校友回母校与学弟学妹交流,第一次看见他时,竟然害羞得话都说不利索。 但她在他示好的时候拒绝得很干脆。陈家是什么人家,他那位强势得闻名遐迩的母亲眼光有多高,她很清楚。她姓宋,但不是宋桢宋槿,甚至连擅长讨好卖乖的宋柔都不如,不拒绝,只会自取其辱。两人住在一个小区,她也只会站在窗口远远望向那座美轮美奂的楼王。但即使她退让成这样,陈夫人也容不下她。 她都没想到,陈夫人都把她坐在徐茂腿上喂他喝酒的照片给他看过了,他还会来找她。他等在院子门口的银杏树下,把愕然的她死死搂住:“妈妈逼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说?陪那个小混混,你不委屈?你是不是傻?” 正因为她不傻,所以才没有找他。陈夫人当家做主,他为她出头,只会招来陈夫人更狠毒的对付。就在家门口,她害怕孙静姝受惊,不敢叫,只用力的推他,小声说:“学长,就这样吧。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他却收紧胳膊,把她死死箍住。她下午才被徐茂折腾过,累得在那张吱嘎作响的旧床上从昏睡到华灯初上,但依然全身发软,此时再被他这样用力的搂着,肋骨生疼,呼吸都有些困难,更是使不上劲,不得不昏昏沉沉的倚在他怀里,听着他急促的说:“我不在意你陪过他,棠棠,我还是喜欢你,我觉得我这辈子都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她却只觉得累,又心慌——孙静姝房间的灯开了,万一母亲从窗户看过来怎么办?她闭上眼,声音虚软,他必须低头凑近她的嘴才听清:“但我喜欢徐茂。” 他明显不信,冷笑:“你会喜欢他?那没教养的,到处打架斗殴,迟早坐牢的混混?” “是啊,多爷们。成天读书考试,我都烦了,和他一起挺自在的。” 陈念远终于走了,她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野才回到家里,强撑着陪孙静姝说了会儿话,进自己的卧室时累到连洗澡的精神都没有,怔怔坐在书桌前,忽然听见窗边传来响动,拉开窗帘一看,徐茂胳膊搭在窗棂上,笑眯眯的看着她:“怎么,下午我没让你爽够?还要加上个姓陈的,你才满足得了?” 她连叫声都发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他翻进来,把外套一脱,贴身的t恤竟然血迹斑斑,露在外面的胳膊上一条长长的口子正在往外渗血。 他心情好的时候没那么冷,会嬉皮笑脸说些荤话,欣赏她羞窘得面红耳赤的脸,但此时的他虽然也笑着,却明显不同了。她回过神想跑,但却被他掐住脖子按在地上,他的面容忽然扭曲,狰狞如厉鬼,手指一根根收紧:“你就这么贱……你就这么贱……我为了你……我竟然为了你去……”伤口裂开,有血珠落到她唇上,她本就被掐得几乎窒息,被腥咸的味道一熏,神智开始模糊,只隐约听到他带着哭腔的声音,“我他妈的也贱,我居然为了你去……” 她知道是她幻听,她亲眼看见他在小诊所缝针,没有麻药,咬着根筷子,还能笑。这样的人会哭?笑话。 后来她又醒了,疼醒的。她被摁在床上,身子随着他激烈的动作晃个不停。她挣扎着想离开,却挨了他一耳光:“不是没要够,要在外面打野食吗?跑哪儿去?” 他走的时候她全身都是伤,却不敢去医院。之后很长时间她都不敢睡自己的床,在房里的沙发将就着休息。他没有来找她,据说住院了,再后来,国外的亲人忽然找来,把他带走,一时议论纷纷,谁都羡慕他运气好,时来运转。她终于从恐惧里解脱,她只希望这辈子不再见到他。 宋棠重新拉上窗户,盯着房中央的大床看了很久。她也觉得,自己主动送上门给人睡了这么多次,下午又才和他在床上滚过,现在还在逃避,是有些矫情了。但在自己的卧室里和他一起,她实在无法冷静。那一夜的折磨历历在目,记忆深处的痛楚似乎回到皮肤上,她蹲了下去,蜷成一团。 那是无法忍受的疼。 今天的逃婚行为触怒了他,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这么痛一次。如果真和他结了婚,在这个阴狠的男人手下,她是不是一辈子都要活在暴力的阴影里? 至于陈念远,她十年前没抱过希望,十年后更不会。徐茂竟然连他都搬出来了,占有欲实在有些变态。还好她工作中接触的男性大部分是中老年,否则自己有九条命也不够花的。 门开了,徐茂声音淡淡的:“怎么缩地上去了?” 宋棠想站起来,但小腿发麻,只能先撑住地面。他走过来,伸出胳膊,她不由得仔细看了两眼,心里莫名发虚,仿佛那条长长的疤痕还在渗血。 她顺从的去床上躺好,看着他脱衣服,领带,开司米毛衫,衬衣,下装。灯光下,他的肌肤隐隐泛着光,一条蛇沿着肩头往下,绕过他的胳膊,三角形的头却枕着一朵艳丽的花。那道疤痕已经被刺青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来了。 第14章 好女婿 徐茂这次比她想象的客气多了,甚至还表现了绅士风度——在她口渴的时候主动给她倒水喝,但却在起身的时候顺势把她也抱出了被子,用身体的某部分把她牢牢固定在自己身上,这才慢慢走去桌边倒水。如此折腾到半夜的结果是,宋棠一睡睡到了中午。 她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出去,陈阿姨已经在餐厅摆午饭了。孙静姝拉着她在身边坐下,嗔道:“这么晚才起!昨晚没好好睡吗?” 宋棠只能瞄着坐在母亲另一侧的罪魁祸首磨牙。 “虽然说年轻,但也该节制一点……”孙静姝怎会不明白她眼神的含义,有些尴尬的责备徐茂。 他扮演着二十四孝好女婿,连连点头:“都是我不好,我会注意。” 态度摆得这么正,孙静姝脸色和缓了点,停了停,又道:“唉,也不能怪你。你起来得这么早,应该也不会多出格……是棠棠太弱了。”说着就伤感起来,“她总有做不完的工作,成天加班加点的。都是为了我……” 徐茂道:“孙阿姨别难过,以后我会和棠棠一起孝顺你。我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棠棠哪怕不工作也能过得很舒服。” 孙静姝道:“工作还是得工作。”话虽如此说,她心里却满意极了,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把两人的手拉过来放在一起,“你们过得好,就是最大的孝顺。我等着抱外孙,小徐长得好,我家棠棠也不错,生的小孩肯定漂亮得很。” 宋棠忍不住撇嘴,这个男人当爹?生的不是小混混就是小太妹。想想缩小版的徐茂会是什么样子,她本能的想抓住什么东西发泄,指甲正好掐在徐茂手背上。他“嘶”的抽气,装出委屈的样子看她:“是孙阿姨说生的,你掐我干嘛?” 孙静姝有些不安:“棠棠,你不会不想……”恍惚记得宋棠说过不愿意生,她艺术圈的旧友里有不少不婚不育族,但她是喜欢孩子的,也希望宝贝女儿有自己的孩子。 宋棠:“呃……也不是……但是……”她不想看见母亲难过的面容,但让她说愿意生徐茂的孩子,这又太违心了。 “你是担心什么?身材走样?别怕,妈妈生了你也没胖,你只要别乱吃东西,也不会变难看的。” 徐茂欣赏够了她黑得和锅底似的表情,道:“棠棠胖一点也没关系。不过我也暂时不打算要孩子。” 孙静姝愣了:“为什么?”想了想,问,“想先发展事业?” “不是这个原因。”他伸长胳膊,越过她的肩膀去捏宋棠的脸,“她这些年太辛苦,恐怕身体有点虚,怀孕对她而言负担太重。等她养好身体再说孩子的事吧。” 孙静姝又想哭了,这次是感动的:“哎呀,小徐真是……我家棠棠能遇上你,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福。” 徐茂站起来,走到宋棠身边,弯腰去亲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这下放心了?我说不催你就不催你。” 这人怎么这么能装?她使劲的磨牙,等孙静姝从沙发上起来先一步走去餐厅,她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这么能编?” 他也压低了声音:“原来你不希望你妈妈放心,而想她担心这场婚事,成天疑神疑鬼的?好,我明白了。” 她愣了下,顿时后悔:“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求我。” “……求你。” 他摩挲她的下巴:“这算求人?以前你是怎么求我的?” 她只能踮起脚,搂住他脖子,抬头亲他的嘴唇:“茂哥……求求你了……” “还有呢?” 她深深吸了口气,脸上作烧,忍气吞声的说:“晚上……随便你怎样。” “嗯,原来你记性还不错,知道什么是老规矩。”他揽住她肩膀,似笑非笑,“吃饭吧,多吃点,别像昨晚那样拿饿了当借口。”停了停,又意味深长的盯着她的嘴,“敢再说饿,就喂你点别的。” 宋棠在博物馆的文物修复室里给复制的梳妆盒抛光,正做得投入,手机响了,闹钟嗡嗡的叫着,屏幕上的提示语是“去宋家”。 她按了忽视键,继续拿砂纸打磨,手上的动作却慢了起来,五分钟后,她认命的叹了口气,把工具归置好,收拾了包包离开。经过走廊时,正好被刘馆长看见,老头诧异:“小宋,今天走这么早?” “和大姐约好了,有事。”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歉,“对不住了,刘老,可能工期要延后一些。” 虽然还未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宣布订婚,但此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她如今得了金龟婿,又有了宋氏的股份,今非昔比,谁都特别给面子。刘馆长笑眯眯的说:“不急,暑期才开始展览,你放心的忙你的终身大事。” 被打趣了好几句,她终于成功的摆脱了热情的老头,开车去了宋家大宅。半个钟头之后她停了车,正从副驾拿包,就看见胖胖的厨师奔来,气喘吁吁的说:“张妈!麻烦你再去买几样菜,徐总也要来用晚餐……啊!”见出来的是宋棠,他咳了好几声才顺过气,讷讷道歉,“是三小姐……对不住……车是同款……” 孙静姝花销太大,宋棠自己的生活就没那么讲究,买的车二十万不到,只为有个综合性价比过得去的代步工具,不过听说和宋家买菜的佣人的车一样,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尴尬的笑了笑:“没事,没事。” 一扭头,发觉宋槿已经迎了过来,她的尴尬顿时更深了,宋槿脸色也很微妙,显然听见了厨师的话。 同她往房子走了几步,宋槿抿了抿嘴,道:“等会儿你去车库选一辆车吧,你现在的车实在是……”忽的按了按胸口,眉头扭成一团,别过脸深呼吸几口才转回来,“不好意思……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宋棠怔了怔,抬起手闻闻衣袖,硬着头皮道:“是黏合剂……复制文物必须用传统材料,里面有……” 宋槿敏感,连忙摆摆手示意她别再说,免得听到奇怪原料犯恶心:“我知道了,你……进去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吧,是我没穿过的。” 宋棠被带去客房,把自己收拾干净,随佣人去了宋桢姐妹习惯待的那间客厅。宋桢捧着咖啡,目光却打量着宋棠那个放在几米外的提包,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温和的说:“我已经听阿槿说了。宋棠你明天有没有空?尽量空出一个下午,你需要添置些衣物。你得好好打扮一下,像现在这样穿有些不合适了。尤其是发布会,穿得必须要正式。” 宋棠勤奋惯了,手上有活积压,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如今只想早点把博物馆的工作完成,便道:“再说吧,我的工作需要接触各种材料,穿太好了是糟蹋衣服。发布会不用担心,我还是有两套正装的。” “你的正装……”宋槿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宋棠的正装她见过,一套黑色,一套灰色,能应付各种场合。牌子是国际大牌,剪裁做工都没得说,但都是基本款,不会出错也没有亮点,宋棠没有宋桢和她那样从小养尊处优养出的贵气,穿上那种衣服,看上去就像个中层白领,还是经济不景气时首先被裁员的那种。 被那些眼尖嘴毒的媒体人看见,会被写成什么样,她简直不敢想。 宋桢和宋槿想法完全一致,正思索着如何用不伤她面子的词语说服她,徐茂走了进来,笑问:“怎么都不说话?” 姐妹俩立刻解释一番,脸上只差写上“徐茂你管管”。徐茂听她们说完,扭头仔细端详她:“我竟然疏忽了。这事我来办,谢谢提醒。先把发布会上的说辞统一一下,这才是当务之急。” 宋棠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学会与媒体的周旋之道,给她准备的发言很少,大部分时间她只需要微笑,再略带羞涩的看看徐茂,他们三人自然会把问题接过来。因此她面前树了一面大大的化妆镜,放大的一面朝上,用以练习表情。宋桢等人商量着发言,时不时看她一眼,指出她的不自然之处。 到了晚餐时间,她脸上的肌肉都要抽筋了,满桌美食只吃了一点点,因为咀嚼的时候脸疼。饿着肚子上了徐茂的车,她闭上眼睛装睡,免得和他说话,却不知不觉真睡了过去。她梦见自己在餐厅点餐,服务员上了一桌子的菜,正准备开动,徐茂忽然出现,捧起她的脸似笑非笑:“又不听话。” 吃饭和听话有什么关系?她伸手推他,忽然觉得掌心触感特别真实,渐渐的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徐茂竟然真的捧着她的脸,一脸嫌弃:“流口水。” 宋棠赶紧伸手去抹,嘴角却干干的,不由得瞪他。司机开了车门,他松开手,一边下车一边说:“跟上。” 她也下车,抬眼一看,愣了,然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h市最高端的购物中心,一楼都是顶级奢侈品旗舰店,此时正前方的店门口,穿着体面的店员分两排站立,一位经理模样的人已经到了徐茂跟前,殷勤的问好。 这就买衣服?徐茂真是雷厉风行,但这传说中的封店待遇,在幻想里让人热血沸腾,摆在面前却让她尴尬症都要犯了。 第15章 买买买 宋棠被徐茂揽着腰向店里走,店员训练有素的鞠躬,声音整齐:“徐总,宋小姐,晚上好。” 她又是一阵全身发紧,脚趾抠着鞋底,战战兢兢往前走,到店里坐下时,脸都青了。经理亲手端着茶盘过来,把温度恰好的茶水递到她面前,她隔了两秒才接过来,立刻低头喝水。 宋棠的反应让经理心下惴惴,这位即将成为h市上层圈子新宠的女士,为什么一直不说话,脸上丝毫没有女人看见名牌衣服时的欣喜模样。她略一侧头,将视野内的人和物迅速扫了一遍,店员表情举止无懈可击,商品陈列错落有致,每一处都纤尘不染,不像店里接待不周的缘故,难道是这对男女吵架了? 经理也开始头皮发紧,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她接待过不少贵宾,vip们把气撒店员身上的事,她见得多了。 她想打听原因,又不好问,所幸徐茂先开了口:“棠棠,怎么一直不说话?不高兴了?” 宋棠很是难为情:“我没这样买过东西……被一大堆人盯着,我不习惯。”她扭头看向玻璃幕墙,想透口气,却正好瞧见被这个阵仗吸引住,围过来拿手机隔着玻璃拍照的群众,连忙把脸扭回来。 “别人想要都没这待遇,你还不满意?” 她低声道:“能不能低调点?” 徐茂道:“那就快点选衣服,早点完事早点走。”说罢对经理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只能请你们帮个忙,把适合她的衣服配饰挑一些拿过来让她试试。她害羞,不喜欢张扬。” 经理知道自己不会受气,早就放松下来,笑得特别殷勤:“徐总放心,请稍等片刻。” 经理领着眼光好资历老的手下四处选东西去了,徐茂沉下脸:“竟然怯场成这样?今后你有的是避不开的应酬,大场面多了去了,你准备怎么办?” 不受宠的私生女从小受的冷眼不少,她又天性不爱多事,别人不喜欢她,她避开就是,加上孙静姝容易受惊,她一向尽可能的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免得麻烦事找上门,久而久之变得不爱与人交往,有了不轻的社交恐惧症。 日常交流她能应付,但一遇上大场面,她就头疼了。 她知道这样不妥,但她本以为自己会安静的修复文物一辈子,强行变开朗完全没必要。她怎么知道会有万众瞩目的一天? “看来你毛病真不轻。”徐茂端详她的表情,冷笑,“听说你又接下了两个单子?我帮你推了。博物馆的活剩得不多了吧?你空出来的时间全部留下来,好好的训练一下礼仪,必要的话,我会给你请心理医生。现在你给我挺直腰背,把头也抬起来,别一副扭扭捏捏见不得人的样子,丢我的脸。” 她定了定神,调整了坐姿,虽然她懂得如何装腔作势,但毕竟不舒服,只觉得浑身像蚂蚁爬,痒得厉害还不能挠。正难受得要死,经理终于引着一列手拿华贵衣物的店员折返:“宋小姐是职业女性,从事的又是有深厚文化底蕴的行业,因此我们选的衣服偏向简约优雅,很能衬托宋小姐的气质。” 其实这个品牌最受好评的是鲜艳张扬的印花和刺绣系列,但宋棠的气质撑不起那样的热烈,她只是不好明说罢了。 徐茂让宋棠一套一套的试,然后挑出了四套,又配上鞋包丝巾等物,没问她的意见——她正发懵呢,而且显然没多少梳妆打扮的经验,能有什么好主意?被店员们恭恭敬敬的送出来,她又被徐茂带进另一家店,还好这次没有搞什么夸张的封店,而是进了vip室,避免了被围观的尴尬。 出了服装店又进了珠宝店,出了珠宝店又踏入钟表店。宋棠逛街的时候来过这里,但商品摆在橱窗和被戴着白手套的手托到眼前的体验完全不一样,她眼睛都要被闪花。购物结束时她已经昏昏沉沉,但手上空空——买得太多,车里都装不下,店里会安排专人送货上门。 她坐在徐茂车上,沉默的听他指示。在殡仪馆和葬礼时她还装得似模似样,但今天的购物暴露了她演技的蹩脚。三日后就是新闻发布会,徐茂决不允许她出错,严厉的逼着她记下一些关键之处,让她忽然觉得宁可被揩油——那时候她要么气得要死要么紧张得大脑放空,总比饥肠辘辘还得聚精会神的听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事轻松许多。 “这次记住没有?”徐茂再次发问。 宋棠疲倦的点头。 “复述一遍。” “面带微笑,抬头挺胸,目不斜视的进场……”她的话被胃里传来的咕噜声打断,顿时觉得委屈至极,抿着嘴不想再说。 “还有呢?该怎么打招呼,怎么落座?” “……” 开车的保镖听了一路,忍不住说:“茂哥,要不让嫂子吃点夜宵?饿着肚子的人,记忆力肯定不怎么好。” 徐茂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冷冷道:“活该,谁让她晚饭不好好吃。现在这时候,开的店都是烧烤之类的,别吃了又和我闹上火胃疼。” 保镖看了看左右,露出愉快的笑:“咦,刚刚堵车绕路,开到这儿来了。我们去老地方?有吃了不胃疼的好东西。” 徐茂看向窗外,脸上的怒色渐渐的淡了好些,树影随着车的前进一下一下的掠过他的脸,让他的表情有些莫测。几秒后,他点头:“那就去吧。” 宋棠松了口气,终于有精力注意车窗外的风景,这是一条老街,路很窄,也很脏,两旁种着小叶榕,几十年的树龄,枝繁叶茂,气根长长垂下。车停在路口等红灯,街角的那棵树特别有特色,严格说来这是两棵树,但根紧紧的并在一起,一棵长得笔直,一棵却歪歪斜斜的。她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指。 那一夜,徐茂把她从这课树下揪出来,她舍下所有的尊严与矜持去求这个混混,请求当他的女朋友。 车再次发动,拐了个弯,半分钟后她看到了徐茂的旧居,老小区的居民楼依然那么拥挤逼仄,但已不复万家灯火的模样,偌大一片地盘黑漆漆的,缺了口的围墙上刷着大大的“拆”字。她不再看窗外,心神不宁的盯着自己的指甲,没过多久,徐茂道:“下车。” 保镖口中的“老地方”,果然是那家夜宵摊子,塑料桌椅和招牌都换过,但还是一样烟熏火燎,油腻腻的。桌椅板凳都摆到了人行道边上,依然座无虚席,食客中有摆出拽得二五八万表情的少年,大口喝着酒,大声骂着脏话,十年后的不良少年们,依然是差不多的模样。 招牌上写着“特色小龙虾,烧烤,田螺,水煮鱼”,桌上摆着的大多也是这几样,油汪汪的,铺满红艳艳的辣椒。但她知道自己吃的东西不在菜单上,那是老板煲的一锅粥,每晚都有,但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吃到。 和曾经一样,她跟着徐茂穿过密密麻麻的桌椅,从一个写着“厨房重地,闲人勿入”的门进去,再转弯,进入一间狭窄的房间。房间里摆着两套桌椅,铺了艳俗的塑料台布,但不像外面的桌椅那样油腻腻的。刚坐下,帘子被掀开了,瘦瘦的老板和胖胖的老板娘走进来,愣了好一会儿,细细的看了半天,保镖笑道:“张老板,这就认不得了?这是茂哥!” 老板连忙道:“怎么会!只是他这次带了女朋友,这真没想到。”老板娘转身,圆溜溜的身子竟然敏捷得和球滚开似的,不一会儿又端着茶具进来,“我用开水烫过两次了,很干净的。” 老板又是激动又是局促,不停打量着徐茂,道:“看上去和电视上那些大人物似的……真好,真好……” 徐茂微笑:“张叔叔,请坐下说话吧,您是长辈。” 他风度翩翩的举止让老板脸红耳赤起来,老板娘瞪他一眼,上前一边摆碗筷一边说:“哎,气派简直不同了,比上次看见还要有风度,以前就长得好,现在更是帅得很。女朋友也漂亮,安安静静的。”说着又看宋棠,看着看着就愣了,“这……还是那个……穿校服的……” “是。” “哎呀!想当年你就总是带这个文静的小姑娘来吃东西,她还是一样的不爱说话呢。” 老板端上一个砂锅,盖子一揭开,米香混着一股鲜味热气腾腾的涌出来,砂锅刚从炉子上拿下来,里面的粥依然冒着小泡泡,噗噗的轻响。徐茂赞道:“闻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 “做差了,慧颖肯定会生气,怎么给她的宝贝儿子吃难吃的东西呢!”老板说着,叹了口气,“你现在过得这么好,她肯定高兴得很。” 慧颖?宋棠很快记起,这是徐茂那位早逝的母亲。老板娘见她有些茫然的样子,解释道:“徐茂小时候身体弱,尤其是肠胃,娇气得很,他妈妈没时间照顾他,只能经常把他送我们这里,又教我们煲粥熬汤,给他养肠胃。” 宋棠并不知道曾经她常喝的美味粥有这样的来历,呆了呆,说道:“徐阿姨……真是个好妈妈。” 老板觑见徐茂思绪重重的眼睛,连忙用胳膊肘顶了妻子一下:“不说这个了,去把咱们自己腌的蜜饯拿两罐出来,等会儿给宋小姐带回家吃。”又问,“你们还在一起……结婚了吧?” “快了。到时候给你们发请帖,不过不用费心准备什么红包,你们能来,就是给我面子了。” “不不不,那是必须给的。这些年我们也赚了钱,没有你护着,我们刚开店的时候哪儿能这么轻松。不过下半年这一片都会拆迁,我们也正好不干了,太累了。你们以后想来吃东西,就到家里来吧,我们还是会每晚熬粥的。” “好。” 老板娘看着宋棠和以前一样,急切的想吃,又怕烫,小心翼翼喝粥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徐茂变了个人,宋小姐却和以前差不多,就是瘦了好些。不会是怕胖,节食吧?” 宋棠道:“没有,我吃得多,就是工作忙了点。” “这样啊,徐茂你是怎么回事?让自己的姑娘过得这么辛苦,我记得以前你在我们面前说过,要把人家娶回家好好养着,一点苦都不让她吃,怎么……” 徐茂忽然放下筷子,虽然脸上仍然带着微笑,但房间的温度却像骤然降低了一样:“张叔叔,黄阿姨,我记得你们蒸的扇贝特别好吃,不知道今天能吃到吗?” 老板愣了下,点头:“有。”拉着妻子的手就往外走,保镖跟在他们身后,去了厨房说话。 粥以熬制许久的海鲜清汤做底,里面有虾,有贝类,还有上桌之前生滚进去,嫩生生的鱼片,又鲜又浓,宋棠却吃得很慢,仿佛在吞沙子。徐茂淡淡瞥她一眼:“不是说饿吗?” 她实在忍不住,问:“你以前说过要娶我?” 徐茂讥诮的笑了一声,夹了一筷子小菜慢慢的嚼了吞下,这才说道:“你傻的,这都信?你要当徐夫人了,他们肯定要说点好听的。不过普通人性子直,不会把漂亮话说得不着痕迹。以后问问题之前,先动脑子,明白没有?” 第16章 刁难 宋棠埋头,继续喝粥。他和她一起,不是调笑就是滚床上,正经说话的时候都少,会说娶她这种话?如果不是需要联姻,他肯定只会和她在床上见面。她刚刚居然心跳加速了,真是自作多情。 老板端着扇贝进来时,虽然还是和和气气的,但脸色略有些微妙,想必保镖把联姻的底细说了。宋棠用力的咬着鲜美的扇贝肉,好排解难堪的情绪,但她的思绪很快就转到了三日后的发布会上。 接下来的两天肯定会被魔鬼训练占据,这日子还怎么过。 万众瞩目的新闻发布会终于要召开了,连省外媒体都派了资深记者过来采访,会场外甚至停驻了好几辆警车,好处理可能发生的失控。 高大的保镖分列台阶两侧,除了偶尔阻止想越过隔离线的记者,其他时间就像雕塑一般站得笔直。数家电视媒体的记者在摄像机面前不停讲解,正说得精彩,忽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缓缓驶入会场前方广场的车队吸引了过去。 宋夫人先下了车,宋桢紧跟着下来,过去扶住她的胳膊,照相机的□□短炮一下子对准过去,猛拍一通。以美貌而闻名的宋槿出现了,受到了更多瞩目,她见惯不惊,得体的微笑致意,转身挽住宋楠的胳膊。这位宋家唯一的男丁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大部分时间在外休养,极难出现在公众面前,因此又吸引了诸多闪光灯。 紧接着,徐茂下了车,众人的注意力便转了过去,他背后是在国外发展的世家李家,而他的复杂出身带来的反差,更是让人津津乐道。 但是,所有人真正关注的,是那位默默无闻二十多年,忽然一飞冲天的宋棠。 她不是不好。论才华,她上学时成绩优异,又上了名牌大学,工作也体面,但宋桢宋槿自幼在国外受到顶尖教育和淑女培训,毕业于剑桥,又有诸多与名人共同主持仪式,建立慈善基金的经历,她完全不能和两个姐姐同日而语。论形象,宋桢气质高华,宋槿更是圈内出名的美人,至于宋棠,她确实长得不错,但打扮得太随意了,又总是一副思绪重重的沉默样,和光彩照人的姐姐们比,实在黯淡无光。 她的资料早已被扒了个彻底——当然,和徐茂的过往是没人谈的,知道的人本就少,徐茂曾经的手下绝不会多嘴,陈家人也不会不知轻重。 徐茂绕到车的另一边,亲自替未婚妻打开车门,众人屏住呼吸,举起相机,目不转睛的看过去。宋棠刚伸出脚,咔嚓声就开始响了,当她在地上站稳,记者们激动到了喧哗的地步,即使保镖拼命拦着,长长的镜头也几乎伸到了她面前。 她眼中微微闪过慌乱之色,但很快克制住,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挽住徐茂的胳膊,随着他一步步走向发布会会场。待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记者们纷纷议论起来,难掩惊异:“完全变样了!这么漂亮!” 宋棠终于看上去像是宋家千金了,宋夫人母子几个松了口气,宋槿略有些得意,宋棠的形象改造由她一手包办,从发型到衣饰重重把关,又逼着贴了十多张面膜,终于让这个不起眼的妹妹惊艳出场。 不过,以前都没注意到宋棠的底子这么好,。徐茂选择她,难道是慧眼独具,发现这是一块璞玉?宋槿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两人绕在一起的胳膊,心底轻叹一声,别过视线,走上台,优雅落座。 发布会时间有限,宋桢和徐茂致辞一结束,记者们就争先恐后的提问,在宋桢姐妹和徐茂滴水不漏的回答完问题之后,他们没挖到什么爆点,问的问题越来越刁钻。有个以敢惹是生非闻名的记者大声道:“徐先生,你是李家长孙,听说深得李老先生钟爱,为什么不愿改姓?是否是因为顾忌同父异母的兄弟,以及你叔叔还有堂兄弟,不得不妥协?” 徐茂盯着台下那些双眼冒光,脸色泛红的人,淡淡一笑:“这个问题和联姻无关,我本来想说无可奉告的。但这说法涉及李家声誉,我还是简单说两句吧。我的出身和经历,想必你们都打听清楚了。你们应该知道,在当时的社会风气下,母亲生下我有多艰难。我小时候身体非常差,她一个单身妈妈,不得不付出了她的全部。她是我最感激的人,也是我终身的遗憾,我对她的感情和对李家的是不一样的,因此,我没有改姓,也永远不会改。至于你所说的顾忌,不知你从哪里知道的?李家人口多,难免有观点不同的时候,但大家是一家人。我不希望再听到这种暗示李家内部不合的传言,如果影响太大,必要情况下我会采取法律措施。” 他不是好对付的人,不客气的记者瞄上了宋夫人:“请问您对徐先生越过您两位十分优秀的亲生女儿,选择三小姐联姻的事有什么看法?” 宋夫人平静而温和的开口:“儿孙自有儿孙福,只是我的阿桢和阿槿缘分未到。你都说了,她们十分优秀,我对她们将来的婚姻很有信心。宋棠的出身我不想再谈,我丈夫已经去世,愿他安息。孩子选不了父母,她一点错都没有,她是个谦虚努力的好孩子,我祝福她。宋棠不是我女儿,但她是我女儿的亲妹妹,她的丈夫愿意帮忙,是宋氏之幸。” 她虽然出名的贤惠,但该硬气的时候是从不示弱的。 没人好意思为难虚弱的宋楠,在宋夫人这里没讨到好,众人的目光便落到宋棠身上。她依然沉静微笑,坐姿端庄,但被鞋子遮住的脚趾已经抓紧了鞋底。 他们会问她什么?钓到金龟婿的感受?对自己不了解的社会阶层的想法?孙静姝和宋如龙的往事?还是什么别的?她在心底默念那些被徐茂和宋桢姐妹斟酌删改数次的应对之词,在记者说了声“三小姐”时,便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准备迎战。 “三小姐,我听说你曾经对陈念远陈先生非常心仪,在采访时,你的好些高中同学都说过,想必不是空穴来风。但是,每个人都说,没发现你和徐先生有来往,连暧昧的痕迹都没有。”记者越说越急,直接忽略了宋桢的打断,“陈先生这些年心中一直有个人,甚至因为这个原因同发妻离婚,这在圈子里不是秘密,而三小姐不仅没成婚,多年来男友都不曾交往。可是……在陈先生再度传来订婚消息的时候,三小姐就忽然答应了徐先生的婚事,像是绝望之下的无奈选择。虽然刚刚徐先生说你们两情相悦,但这个时间未免卡得太巧了点。” 长长一席话说完,满场寂静,宋棠怔住——讨论的时候,根本没人想到会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 宋夫人等人根本不知道她和陈念远的事,即使宋桢机智,在对事情完全没概念的情况下,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替她回答,不由得看向徐茂。 徐茂表情不变,只认认真真的打量提问的记者。大家族都各有心思,难免拉帮结派,这位记者所在的传媒集团的最大股东和陈家有过节,同时也在徐茂归国时发出联姻的邀请,徐茂选择了宋家,对方自然是不开心的。 那位老总心胸狭窄,今后他打交道的时候要注意了。徐茂收回视线,对宋棠温柔的笑了笑:“他就像亲眼看到了一样,说得我都吃醋了。棠棠,你就让他这样胡说啊?” 竟然摆明了不会替她回答,连宋桢姐妹都有些吃惊。按照预先商量好的程序,这种刁钻的问题,用不着宋棠亲自应付。 宋棠也没想到,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绷了半天的端庄优雅有破功的迹象,赶紧端起杯子,低头喝水遮掩。 但是记者不给她镇定的机会,步步紧逼:“三小姐为什么一直不说话?难道真有什么隐情?” 会场里自然还有这家传媒公司的人,立刻有人在人群里发声:“三小姐脸红了!”安静的会场渐渐充斥了窃窃私语声。 台上的宋家人依然优雅,但即使是宋桢,也觉得身上在冒冷汗。徐茂还是一样平静。宋棠确实脸红了,而且越来越红。 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完全激发,连别的媒体的人也忍不住开始追问,场面乱了起来。宋家人看看她又看看徐茂,想开口却不能,坐在宋棠旁边的宋槿忍不住在桌下轻轻踢了她一下。 宋棠慢慢抬起手,调整话筒位置,这个举动立刻让嘈杂的会场静了下来。 她声音有些哑:“对不起,我失态了。我以前面对很多人的时候,还是在中学时,去讲台读自己的作文,今天要面对这么多人,我有些不适应,失礼之处,请大家多担待。” 漂亮的官方辞令,她临时编不周全,说出来反而会被挑刺,不如说实话。一席话说完,她呼吸顺了,反而镇定下来,脑子清清醒醒。 “刚刚这位先生的话的确让我脸红了。但是我想,有关自己的绯闻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说出来,大多数人都会尴尬。而且,我很生气。” 常人都要表现得泰山崩于前而不行于色,内心想法则是能掩饰就掩饰,尤其是大小姐,更爱展示自己的宽容大度。她直接说出来,一时全场爆发出一阵讨论声。 她深深呼吸,继续道:“我和徐茂要结婚了,却听到这样的话,先生实在是不——”本想说“不怀好意”,忍了忍,道,“不友好。” 记者道:“我只是陈述疑问,没有预设立场。” 宋棠微微一笑:“但愿如此。”不再看他,转而环视整个会场,逼迫自己适应万箭射来一般的目光,停顿十多秒,道,“我以前确实喜欢过陈先生。” 第17章 名门淑女强化训练 又是一阵哗然。连一直做隐形人的宋楠都变了脸色,扭头盯着她。徐茂眉毛轻轻一抬,不置一词。 “但是,高中生暗恋比自己成熟的优秀男人很正常。我们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胡思乱想了一阵,感觉也就淡了。我这么多年不谈恋爱也不结婚,都是因为徐茂,他刚刚说过我们的故事,我不再重复了。至于陈先生,我们很多年连面都没见过,他的想法我无从得知,甚至他离婚又订婚的事,我也是听你说的。你非要把我和陈先生联系到一起,是不是荒唐了点?” 记者额头上出了汗,皱眉片刻,再次扬声:“三小姐说,你和陈先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按照那时候徐先生的情况,你们难道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一直是好学生,从不做出格的事。好女孩爱上古惑仔,这只是电影,现实里,通常不是桥归桥路归路吗?而且,你还没有解释你当时和徐先生没有丝毫暧昧迹象的问题。” 宋棠半真半假的说了这么久,竟然彻底冷静了,想起宋桢姐妹教她的,在遇上无礼问题时应有的表情,便照样做了。她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眼睛毫不躲闪的盯着对方的双眼,语气沉稳,表情看似温和,骄傲却从眉梢眼角流露出来:“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和他的事,瞒得紧一点,同学不知道,有什么奇怪的?我为什么会喜欢徐茂……这问题我不会回答,因为我没有把自己最*的心路历程摆上台面说的义务。” 那记者还想继续,她却看都不再看他一眼了。徐茂终于有了动作,他搂住她的肩膀,做出安慰的模样,表演完毕,重新坐好,含笑问:“还有别的问题吗?” 发布会结束,宋家人没有批评她的表现。一个没有见过大场面,又孤僻的人,要求她万事周全未免强人所难,何况太圆滑,反而会让人怀疑真实性,她说得尖锐,还显得可信度高一些。 宋棠在镁光灯的包围下上了车,车门关好,外面世界的喧闹立刻被隔绝开来。她终于松了口气,疲倦的,毫无形象的往座椅一靠。后座空间够大,足够她伸直腿,她盯着脚上簇新的高跟鞋,流畅的线条,灰白相间的蛇皮,漂亮极了,但包裹着的脚也酸极了。 徐茂和手下通完电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道:“你二姐的眼光确实不错。以后多向她讨教讨教,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把她的脸扳过来:“在想什么?女人家都喜欢谈穿衣打扮,你怎么听了就哭丧着脸?” “我脚难受。” “脚难受,还是心里难受?”他摩挲着她的下巴,“刚刚的发言还算过得去,不知道姓陈的听到你当众说喜欢我,心里是什么滋味。真的,你说喜欢我的时候,那小表情可以说是娇羞,我都差点信了。” 宋棠想避开他的视线,但稍稍侧过脸就被他扳回来,忍无可忍,道:“名师出高徒啊。你那个爱我爱得要死要活的故事真是无懈可击,如果主角不是我,我听了说不定会感动得抹眼泪呢。我做得还不够好,请徐老师继续指导。” “合着还是跟我学的?” “那还能跟谁学?” 两人冷冷的对视一会儿,各自把脸扭向一边车窗看路景。市中心人来人往,店铺鳞次栉比,宋棠在等红灯的时候发现自己去过的一家大型服饰旗舰店关张了,正在重新装修,玻璃幕墙外面贴着极大的海报,身姿矫健,肌肉流畅的俊男美女使用着各类健身器械,充满蓬勃的生命力。 徐茂忽然开口:“这个健身连锁品牌发展得很好,全国各地都在开分店。老板只比你大两岁,是出名能干的精英女性。可惜做生意的眼光不错,找老公眼睛就瞎了,巴巴的要嫁陈念远这没用的怂货。” 宋棠没答话。他扭头一看,见她紧抿着嘴,显然心情不愉快,不由得冷笑:“吃醋了?一听到那个名字,就浑身不对劲?” 她嘴唇又抿紧了一些,牙齿咬了又咬,道:“吃醋?看到什么都要扯到陈念远,纠结成这样,吃醋的是你吧。” “哈哈,我吃醋?”徐茂笑了,拍拍她的脸,“你脑子里的奇思妙想真多。” 两人又不说话了。 车穿过市区,驶入湖滨宋宅。宋夫人母子四人的车开在前面,便先下车,转身等后面的两人。徐茂的情绪控制一向出色,车门开了就露出微笑,宋棠功力不足,憋不出笑,依然沉着脸。 宋夫人不由得问:“怎么了?宋棠是不舒服吗?” 徐茂替她回答:“她脚疼,穿不惯高跟鞋。” “慢慢的就好了,先进去换拖鞋吧。不过,你不小了,怎么还没适应高跟鞋?” 宋棠道:“穿着难受,对脚不好。” 宋槿道:“但正式场合通常都得穿高跟鞋,你得开始适应了。作为徐夫人,你在社交场上的应酬是少不了的。” 宋棠脸色更加难看,不会过几年她就脚趾变形,静脉曲张吧。 宋桢度其神色,大概明白了她的想法,道:“阿槿说的是实话。平时没外人,你可以很随意,但对外你代表的是我们两家的颜面,该有的气势必须有。” 她能有什么气势?装腔作势的技巧都不娴熟。她叹了口气,一边把酸胀的脚放进柔软的拖鞋里,一边嘀咕:“气势和高跟鞋有必然关系?” 宋槿道:“有,至少对于普通人而言,穿上高跟鞋精气神都不同了,人靠衣装不是空话。你不喜欢这样,那更要抓紧时间把你的气质给练出来,有了超出旁人的气韵,到时候谁敢对你的衣着说三道四?美国有一名流穿睡袍出席酒会,反而引领了潮流。你只要达到了那个地位,穿拖鞋或者光脚都行。” 宋棠深深呼吸:“我练,我练。” “下午就开始练吧,有个茶会发了请帖,专门提出让我带你一起出席。见面说几句后,就算熟人了,请帖就会发你手上了。” 宋棠怔住:“下午就……可不可以不去?” 宋槿一脸恨铁不成钢:“不去?夫人社交有多重要你明白吗?你和三妹夫是联姻,出面应酬是你身为徐夫人必须履行的义务。徐茂,要不你和她谈谈,或许她还能听进去。” 徐茂揽住她的肩膀,低头温柔的哄:“棠棠,有些应酬你我都避不开,比如需要带女伴的场合,我不带上你的话,别人会怎么看?尽量适应吧,不喜欢的话,就从请帖里选几个你不那么反感的,不用个个都答应。我在h市的事业刚刚生根发芽,等成长到一定地步,就不用再辛苦你了。你先忍个几年,好不好?” 她还能怎么说?只能努力的在午餐时尽力的吃,好积蓄足够的精力。下午宋桢宋槿一起押着她去了那个茶会,认识了x夫人y太太z小姐,没过两天,又参加某慈善募捐,认识a夫人b太太c小姐。半个月的强化训练过去,她终于把本市社交圈子的脉络给理清了,同时再次把发明高跟鞋的人的祖宗十八代诅咒了一遍。 又是一天清晨,宋棠当着孙静姝和陈阿姨的面,站在玄关给徐茂打领带,仔细的替他理好西装,抱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亲,轻声道:“别太辛苦了,中午必须抽时间午休一会儿。” 徐茂同样温情款款的表演一番,在她的目送下出门上车。孙静姝扶着陈阿姨的手,欣慰的轻叹:“你们两个感情好,我就放心了。” 宋棠略带羞涩的笑,等孙静姝离开,她就翻了个白眼,回卧室补个回笼觉。打开衣柜门拿干净睡衣,却看见挂满的男人衣物,她不由得对着这些精工细作的衣衫挥了挥拳头。婚房早重新装修完毕,但他依然不走,说新房还要散散甲醛,顺势搬进了她家里住起来,让她没几夜能睡上安稳觉。 她窝进被子里,不一会儿就沉入梦境,但正舒服的时候,闹钟就响了,她在被窝里哀嚎一声,不得不起床,换好衣服出门,在某家以贵而出名的餐厅找到宋桢。 宋桢打量了她的衣着,没发表意见。虽然宋棠以前有些不修边幅,但有一个精致到有点过头的妈,还从事的艺术相关行业,品味是不会俗的。在等待上菜的时间里,她简明扼要的说:“你前几次的出场没有出什么错,但太没亮点了,等婚事一过,别人的关注点一转移,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你了。” 宋棠本想说“太好了”,但看到宋桢严肃的表情,她识趣的住嘴。 “不能吸引人来主动结交,作为夫人,这就是失败。你必须有你自己的亮点,别人才不会小瞧。哪怕别人想来攀谈,也总得有个切入点不是?可惜了,你对文物十分了解,本来会有很多人来接近你,请你帮忙鉴定,但收藏界水深,甚至涉及走私,洗钱,各种利益交换,你不能搅进这浑水里。”宋桢叹了口气,怔忡片刻,又笑了,“我们想了好久,不如突出你的艺术修养。今后你多去一些展览,手工,诸如此类的场合转转。附庸风雅的人不少,你只要发挥正常,绝对会受到追捧。等会儿的插花会你要打起精神,好好露一手。” 第18章 仇人相见分外能装X 主办人从日本请了知名的插花艺术家坂田,场地也被布置成了和式,榻榻米,坐垫,和果子,抹茶,宋棠跪坐着,小腿发麻。 坂田在场地中央,坐姿比在场任意一个不习惯跪坐的夫人小姐们都优雅,他手执花材讲解,说一句,翻译跟着译一句,讲完之后就是实践。诸多花材让女士们犯了选择困难症,宋棠挤进围着花材叽叽喳喳的人群,看了一看,抽出一枝弯弯曲曲的树枝,拿了一枝叶,一朵花,挑了个毫无光泽的粗陶花瓶,回到位子上摆弄,五分钟后,作品完成。最为普通的五瓣小花被青叶一衬,顿时显出一种顽强而且生机勃勃的姿态,就像春日里从石缝里钻出来,在冬日冻死的枯枝和新发的绿叶的环绕里,迫不及待释放出第一缕春-意。 别人还在选花,她就做完了,所有人都不由得看过来,坂田也注意到她,到她面前坐下,仔细看了一会儿,严肃的点头:“不合时令,现在是百花盛放的时节,不是初春。” 宋棠重新做了作品,跳舞兰,勿忘我,青绿枝条,纤长草叶,活泼热闹。坂田还是点了点头,没有评价。但翻译的表情却微妙了起来,坂田天性严肃,不苟言笑,点头已是难得,两次点头,那是很认可了。 “小姐不是新手,以前学过?”坂田问。 宋棠答道:“家母喜爱插花,我跟着学了点皮毛。” “令堂的造诣想必不凡。” “她年轻时去日本学过,是未生流小野先生的弟子。”她说着,心里有些酸,如果孙家没有破产,以孙静姝的天赋,现在过的是怎样的人生? 两人聊了一会儿,其他夫人小姐的作品也陆续完成。坂田便结束了对话,起身前给了她一块写有地址的木牌,如果她赴日,随时可以上门拜访。翻译的声音不大,但听到的人不少,看向她的眼神变得不同了。 宋桢本就是来陪练的,坂田路过她的插花,停都不曾一停,她也并不在意,走到宋棠身边,压低声音:“不错。继续保持,总得让人看到,你不只是运气好,你有别人难以企及的优点。” 宋棠却想哭:“大姐,我跪得腿麻了,起不来了。” 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麻痹的腿站起来是一门学问,不过好歹遮遮掩掩的做到了,她扶着宋桢的手在室内走来走去好使血脉畅通,时不时停下应付别人的问题,见她神色慢慢的轻松,宋桢低声问:“好了?” “好多了。” 宋桢刚想松手,蓦然觉得胳膊一沉,宋棠居然身子一歪,抓紧了她才没跌倒,不由问:“怎么了?” “踢到桌子角了……”宋棠脸色发白,一副真的很疼的模样,宋桢连忙低声提醒,“先别找地方坐,忍一会儿,主人来了,迎接的时候坐着很没礼貌。朱芸女士是陈家的实权人物,这样的人即使不结交,也要混个脸熟。” 宋棠想起那张用仿宋代织锦的面料做封面的请帖,帖上简简单单的落款朱芸。她本想问问这位朱女士的来历,但徐茂回来就把她拖浴室里去了,然后她就忘了这件事。 她现在才知道,那位傲慢又狠毒,不惜用欺辱精神病患者来逼迫她就范的陈夫人,大名叫朱芸。 陈夫人笑盈盈的走进来,先同坂田问好,连连道歉:“我作为东道主竟然迟到,实在是对不住大家,公司出了很要紧的情况,我走不开。”游刃有余的周旋一通,环顾四周,道,“都已经完成作品了?那我还来得及给优胜者送点小小的彩头。坂田先生,您认为今日的最佳作品出自哪位女士的妙手?” 坂田看向宋棠:“宋三小姐当之无愧。” 陈夫人笑着看她一眼,先去作品前仔细端详片刻,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非常和善:“三小姐不是新手了吧?能被坂田先生认可,这真是太难得了,在这样的新手交流会上,你完全可以当个导师。没想到未来的徐夫人如此兰心蕙质。我也喜欢插花,只是天分有限,又没什么时间,你什么时候来家里告诉我两招诀窍?免得我那几位老朋友在聚会的时候说嘴。” 虽然早知道陈夫人满腹心计,但这自然至极的亲热举动依然超出了宋棠的预期,她又是惊愕,又觉得恶心。香水味一阵一阵传来,她觉得难以呼吸,本能的退了一步,抽回了手。 被陈夫人的八面玲珑焐热的气氛一下就降了温,陈夫人依然微笑,但眼神却冷了下来:“三小姐,不舒服吗?” 宋桢上前握住宋棠的手,警告性的用力捏了一下,温言解释:“三妹经验不足,见到陈夫人有点紧张了。还请您担待一下。” 陈夫人顺着梯子下来:“难怪,初入社交圈,怯场也是正常的,想当年我第一次跟着母亲应酬,也是说两句就脸红。多经历经历就好了。三小姐,我家经常办一些聚会,今后常来逛逛,多认识一些新朋友。” 竟然再次邀请。 在宋桢的注视下,她只能回答:“好,谢谢陈夫人邀请,空了一定去。” 陈夫人嫣然一笑:“我会给你下帖子的。”说罢转身同其他女士攀谈起来,气氛终于升高至正常温度。宋桢趁着里面的人说笑的间隙,把宋棠拉到露台,沉下脸问:“怎么回事?刚刚连基本的礼貌都忘了?换个脾气差一点的人,你恐怕要登门道歉好几次才能挽回失误。和她地位差不多的女士你这两天也见了几个,都没出什么错,怎么今天突然这样?” 宋棠只觉得掌心手背被陈夫人触碰过的地方像是附着粘液,说不出的难受,咬着牙低声道:“她是陈念远的妈妈。” 宋桢凝视着她:“这又怎样?绯闻而已,只要不是太不像样的女人,谁没有?阿槿那么多追求者,扯出什么婚约之类的假消息不止一次了,她如果像你这样,圈内的长辈们是不是都别见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棠深深吸了口气,只能实话实说,“她以前来找过我,说我配不上陈念远,离他远点……反正就这个意思。”更多的,她不想说了。 “觉得她太会装了?”宋桢眼神温和了一些,“这种人多了去了,不止她一个,所以我和你说过,对任何人都不要轻易交底。你今后还会见识更多。这个圈子就这样,背地里龃龉再多,面子上得圆得过去,谁知道什么时候有共同利益,需要合作?装一装,还能共事,撕破脸,再多好处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你现在不是以前那个宋棠了,你背后有徐茂,有宋家,陈夫人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你,而你,好好的在圈子里立足,过得风生水起,才是对她最好的报复。” “那她的帖子,我接吗?” 宋桢叹了口气,这个妹妹,需要历练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早知道有这一天,她绝对不会对宋棠的成长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她耐着性子道:“宋家陈家没有大的利益冲突,徐茂身后的李家,更是她想拉拢的对象。不会有鸿门宴的。你实在害怕,选个徐茂有空的时间,让他陪你一起去,其他时候的帖子,你推了就是。” 陈夫人果然不是表面上和她客气客气,没过几日,请帖就送了过来,还是陈家管家亲自登的门。徐茂提前下班回家,正好遇上,同那管家交谈几句,道:“一定去。” 送走管家,宋棠咬牙:“我还没说话呢,你就替我答应了?” “你这次拒绝,下次还会来,再拒绝就是得罪人。不如早点了事,看看陈家想做什么。” “那你得陪我去。” 徐茂捧起她的脸,似笑非笑:“老白脸家,我会让你一个人去?” “呵呵,你又吃醋了?”这些天他除了时不时下流一把,没有再像那一夜那般施暴,她的心虚少了许多,急了也会有顶撞他的胆子。 “是啊,吃醋,想想他就酸得牙齿痒。” 孙静姝从画室出来,正好听见:“什么吃醋?” 徐茂变戏法似的一把搂住宋棠,做出深情、委屈、不甘心夹杂的表情:“明天要去陈家做客。那家的儿子是棠棠以前的梦中情人。” 孙静姝睁大眼:“梦中情人?哎,我都不知道,棠棠也没和我说过,这孩子从不和我说心事。小徐,你别多想,棠棠现在只喜欢你一个。” 徐茂看向怀中憋红了脸的女人:“你只喜欢我一个吗?” “妈在呢……” “妈不是外人,也不是老古板。” 宋棠忍了又忍,在全身都是浪漫细胞的艺术家母亲面前只能娇羞下去:“只喜欢你一个啦!”说罢把头埋进他怀里装不好意思,顺便隔着衣服下死劲咬了他一口,咬过之后才反应过来——徐茂痛是肯定痛,但这是报复么?怎么看怎么像调-情。 徐茂“嘶”的抽气,皱紧了眉,几秒之后疼痛感减轻,他就笑了,意味深长的瞧向自己的衬衣。宋棠心一咯噔,她知道只要回房,她就完蛋了。 第19章 初恋与未婚夫 陈家和宋棠家分别坐落在同一个小区的不同区域。春光明媚,晚樱盛开,孙静姝强烈建议两人散步前往。手挽手走在花树间,想想就浪漫。二十四孝好女婿徐茂连连称是,把双腿酸软,浑身无力的宋棠半搂半拖的弄出了门。 虽然在一个小区,但不同的区域之间的距离是不短的,尤其是独栋别墅群,为了彰显住在其中的富豪的尊贵,建筑之间都隔了不小的绿化带,道路也弯弯曲曲的。陈家的楼王更是不同,方圆三百米没有任何建筑,独占人工湖景致最好的半岛。估算一下路程,宋棠觉得腿更酸了,好容易走到独栋别墅区的入口小道,她瞧见了即将发动的摆渡车,张口想叫人等等,却被徐茂捂住了嘴,直到车消失在林荫道深处才被放开。 “徐茂!你到底想干什么?” 徐茂仰头看着头顶花树,一枝樱花恰巧伸到他额前,他轻轻弹了弹树枝,粉色花瓣纷纷落下,他在簌簌花雨中微笑,如同画中人:“棠棠,孙阿姨都说了,千万不要辜负春光。走路才能看得仔细,你说是不是?” “摆渡车那速度,怎么不能看花了?不,谁想和你一起看花?”宋棠气得跺脚,尖尖鞋跟接触水泥地,震得她抽了口气,意识到自己现在穿的高跟鞋,不能像以前那样想怎么动怎么动,只能克制住。 徐茂补了一句:“你化了妆,总这样咬牙切齿的扭曲着脸,小心粉掉下来。” “去你的!”她恨恨的说,但确实害怕妆容出问题,不得不收敛怒色。在宋槿的强化训练下,她化妆技术不再糟糕,但因为不熟练,耗费时间很长。她有耐心上千次的给漆器刷漆,却着实不喜欢一遍遍在脸上打粉。 曾经她心中是羡慕宋桢和宋槿这样的天之骄女的,妆容完美,衣衫精致,举止大方典雅,看上去真是漂亮极了。如今自己终于能过她们那样的生活,却发现光彩照人真是一件累人的事。 徐茂抱着胳膊退后一步:“走吧,总这样耽搁,迟到的话有失做客的礼数。你走前面,我看看你的步子,像宋夫人和你两个名媛姐姐教你的那样走,走得……古话怎么说的?对,步步生莲。进门的时候和我一起来个惊艳亮相,嫉妒死陈念远那老白脸。”见宋棠又开始瞪人,他轻咳一声,意味深长的笑,“还要气死那狗眼看人低的朱老太。” 想起几乎毁了她一生的陈夫人,宋棠的腰立刻挺得更直了,一板一眼的按照宋家母女的指导走出优美步伐。徐茂却不满意,时不时来抬抬她下巴,掰掰她肩膀:“不行不行,太僵硬了。这也不可以,刻意了一点,要自然……” 走了一截她实在受不了,见旁边有一张长椅,立刻坐了上去。 “这就累了?离陈家还远着呢。”他伸手想拉她起来,她便在他胳膊上用力的掐了一下,“休息会儿不行吗?” “一分钟。”徐茂抬手看表,刚看清楚刻度,她又站了起来,不由得奇道,“不休息了?才多少秒啊?” 她不答话,往前走了五十米左右,在另一张长椅坐下。方才的椅子沐浴着阳光,旁边没有树荫,春日艳阳顶头晒,还是有点热的。她拿手扇着风,又累,又心焦,生怕脸上出汗糊了妆,赶紧从包里拿出小化妆镜左看右看。 徐茂走到她面前,弯腰凑近她的脸,也跟着左看右看,热热的呼吸拂在脸测,她忙不迭的往旁边挪了挪,挥手赶他:“热死了,别过来!” “这么热?真想请你吃一大碗芒果冰。晶莹剔透的碎冰,盖上黄澄澄的芒果块,浇一点雪白雪白的炼乳,你喜欢甜,再来一勺金黄的蜂蜜怎么样?” 他说得绘声绘色,听得她喉咙发干,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期待的神色,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双手一摊:“你说你住的这个破小区是什么地方?别说芒果冰了,连卖冰棍的都没有!得给物管反映反映!让他们弄个卖冰棍的小车推着,跟在你后面走怎么样?到时候你想吃冰就能吃。” 宋棠双手攥成拳:“闭嘴!” “为你考虑你也不满意?”在她爆发前他忽然换上严肃的表情,道,“坐了这么久了,是不是该起来了?离约定的时间只差一刻钟,再坐下去,恐怕你只有跑步前进才不会迟到。” 宋棠道:“腿还是软的。我看见摆渡车的影子了,不如就在这里等着车过来,不会迟到。” “怎么这么娇气?” 她不由得怒道:“你知道今天有事,为什么不让我休息?先把我弄健身房折腾一上午,中午又发-情,午觉都没让我怎么睡。这能怪谁?” “我做的事和你做的一样,为什么我精神这么好?你就是缺乏锻炼。明天也得给我练,上-床没怎么弄就闹腰酸腿疼的毛病早点改了。” 宋棠气得要死:“你脑子里除了那事还有别的吗?” 徐茂冷笑:“你能给我的,也就这点福利了。我能不尽可能的让自己舒服点?” 原来她就这点用?她不过是床上用品而已?宋棠气得手都开始发颤,既然这么瞧不起她,逼着她结婚做什么?她正要发作,徐茂对着渐渐驶近的摆渡车招了招手,淡淡道:“车来了。” 从上车到在陈家门口停下,两人都没说一句话。被管家引着走进客厅,徐茂倒是娴熟的换上得体的表情,宋棠还没练成装-逼专家,再怎么掩饰,眉梢眼角也流露出怒意,陈夫人亲自迎上前,见状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说完那几句必须说的场面话,便含笑问:“宋小姐怎么了?像是有点不高兴。” 徐茂道:“路上和我闹了点小别扭。” 陈夫人一面仔细端详宋棠表情,一面呵呵的笑:“年轻人总爱闹小矛盾,但不会有什么大事。徐总这么体贴,宋小姐心里早就放下了,是不是?” 宋棠看到她,更不开心了,但又知道在这个女人面前必须装一装,一时收不住怒色,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索性瞪徐茂一眼,别过脸,轻轻的“哼”了一声。 虽然这举止不大端庄,但总比给陈夫人摆脸色好,还算机灵,有长进,徐茂不由得一笑,目光扫过室内的人,立刻伸手把宋棠揽进怀里,低头亲昵的吻她额角:“陈夫人别笑话。我就喜欢她这样子,虽然有时候别扭了点,可是所有的心情都不会瞒着我,不是全心信任我是做不到的。” 宋棠忍着牙酸听他胡说八道,移开视线,想看看来宾是什么人,好转移注意力。她几乎立刻忘记了徐茂鬼扯带来的不适——站在博古架前那个男人正静静的看着她。 客厅里还有别的男宾,能得到陈夫人邀请的男士自然都是名流,但那人虽然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灰色西裤,却把那些精心打扮,衣冠楚楚的男士们都比了下去。 陈念远被公认为圈内最优雅男性,并非浪得虚名。 这么多年没见到他,他脸上的青涩与锐气已经不见,代之以成熟和内敛,宋棠不由得有些恍惚,陈念远,比以前更迷人了。 陈夫人看见她眼中的怔忡之色,唇角微微扬起。 徐茂松开宋棠,温柔微笑,低声说:“我错了,别生气了。” 但他的目光像一根刺,她不由得浑身一凛,握住他的手:“不……是我不好……” 陈夫人已经从她有些生硬的举止里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心情十分愉快,笑吟吟的说:“这不好了?哎,别在这儿站着了,过来坐吧。念远,你来招呼徐总和宋小姐,看看咱们的花。”又拍拍宋棠的手,“你插花的水平这么高,了解花的人,肯定是爱花人。我家花园虽然不如你们宋家,打理得还算能入眼,还有个温室。你看了后得给我些意见,有什么布置得不好的地方,千万别顾忌我的面子,尽管说。” 陈家人数代都热衷莳花弄草,培育了各种稀奇花木的温室更是全城闻名,陈夫人时常办些赏花会,颇受圈中人追捧。陈家前院是中式风格的园林,后院临湖处又是西式花园,一路逛过去,确实让人心旷神怡。 陈念远陪同两人散步,徐茂同他谈着话,时不时的笑出声,仿佛一见如故。宋棠却并不觉得轻松,她总觉得陈念远的目光和蛛丝一样粘在身上,挥之不去,徐茂听陈念远说话似乎很认真,但她知道,他密切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陈夫人怎么会让陈念远来接待?新闻发布会上那一出闹剧不会传不到陈家,此时不该避嫌吗? 她正想得没头绪,管家匆匆前来,恭谨的说:“徐总,我们陈总刚回来,想和您聊聊。请问您是否方便?” 徐茂眉毛轻轻一动,微笑着看了宋棠一眼,又看看陈念远,收回目光,道:“当然,陈总这样的风云人物,我早就想见见,只是我一个晚辈不好冒昧拜访。麻烦你带我去。” 他随着管家走了,转眼消失在走廊后。长长回廊里,只有宋棠和陈念远两人。她简直不明白陈夫人的用意,紧张得浑身冒汗,干巴巴的谈前院中那座太湖石假山,用以缓解尴尬。 他静静的听着,等她说完,却回了一句:“棠棠,和徐茂在一起,很辛苦吧?” 第20章 报复 宋棠猝不及防,怔了怔才强笑着说:“说不上。以前是忙着工作,现在要忙着学习应酬之道和礼仪,空闲时间都不多。” “你知道我没问这个。”陈念远凝视着她的眼睛,“你进我家后就一直在笑,但你的眼睛没有。” 宋棠讪笑:“是吗?怎么会,我心情挺好的。” 陈念远自然不会相信,深深看着她,看得她想夺路而逃。她毕竟不是陈夫人这样的老江湖,这出戏她尽力演了,但演技依然无法糊弄眼尖的人。 还好他没继续那个话题:“你看上去很累,找个地方坐坐吧。喜欢哪里?这里还是后院?” 宋棠贴身衣物已经被冷汗濡湿,本能的想选择前院中爬满藤萝,清静幽凉,面对着锦鲤池的小亭,但理智让她答道:“后院吧。可以看看湖,视野开阔。” 英国式的花园不像传统中国园林这样处处用藤萝和假山,花草树木错落有致的栽植,在春光明媚时刻,颜色绚烂至极,更重要的是,大部分植物不到半人高,所有到后院的人都能看到他们,显得坦坦荡荡,也不易被偷听。 一株藤本月季旁设有座位,两人坐好,陈念远叫来佣人上茶,修长的手指捧着绘制鎏金小玫瑰的英国瓷,赏心悦目,指甲修得干净光滑,漂亮得让宋棠想藏起自己的手。他一直注视着她,目光十分温柔,但没说话,让她又是莫名其妙又是不安,便随口找了点“天气好”“景色美”“听说月季容易长虫”之类的没营养的话讲,讲得她口干舌燥,只能低头喝茶。 “对不起,棠棠。”陈念远忽然开了口。 宋棠一口伯爵红茶呛住,一边咳一边问:“什么对不起?” “我没用,对不起你。我妈妈……更加对不住你。” 果然是说情来着。 他避开她的视线,白皙的面庞渐渐发红,似乎极为窘迫:“我知道……说这些实在晚了,而且……而且也没法弥补你和孙阿姨受的苦。” 宋棠在这件事上根本无法大度,说不出什么“已经过去了就算了”之类的话,只有沉默。 “我当时也不知道妈妈对你做那样的事……我以为她只是拿家世来压制你,让你知难而退……”陈念远喉头似乎哽住,深深吸了口气才继续,“妈妈很后悔。” 后悔?宋棠脑海里浮现出陈夫人笑容满面的脸,极其自信的举止,仔细回想好一会儿,也没找到丝毫愧疚和心虚的表现。她手指攥紧了,又松开,说情,不就是说漂亮话为自己开脱吗?有几个道歉的人,心里是真认为自己错了的? “妈妈也有她的苦衷。当时陈家生意上出了点问题,秦家有权,能说上话,我前妻又是极其敏感多疑的性子,为了家族,她只能尽可能的消除可能得罪秦家的所有隐患,所以……也许有些手法过激了些……” 宋棠只想冷笑。她是隐患?真是看得起她!她早就明确拒绝了陈念远,没有丝毫藕断丝连,即使难过得哭,也在无人处。至于逼迫她立刻找个男人,还收买小混混欺负孙静姝? “妈妈只有我一个儿子,为了我的前途,她愿意付出一切。我生在这样的家庭,享受家族带来的锦衣玉食,也应该承担自己的责任,所以我……”陈念远还想继续,她实在不想听了,强忍着拂袖而去的冲动,把冷笑与愤怒压抑了再压抑,慢慢的说道,“陈先生,我都知道了。请问你特地和我说这些,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棠棠……” “请叫我宋小姐。外界有些不好听的传言,你我言行都该注意点,别给人做文章的机会。” 陈念远静了好一会儿,低声问:“你还恨妈妈?” “陈先生是担心我因为记恨,对令堂,对陈家做什么吗?”宋棠调整着呼吸,又喝了好几口被湖风吹凉的红茶,才把胸中翻腾的怒火给扑小了点,“这事涉及我妈妈,我说不出原谅的话,但是,请你放心,也请你父母放心。我不会纠结,因为纠结除了反反复复折磨自己,没别的用处。我也知道轻重,虽然不能保证像令堂这样笑容满面,但礼貌客气是能做到的。我更不可能对陈家做什么——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徐茂又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不会因为我的私怨影响他的计划。” 陈念远有些怔,许久才道:“是我们想多了……多谢你,棠棠……宋小姐,你已经非常宽容了。” “过奖。” 又是一阵无话,茶壶中的水已经涓滴不剩,宋棠看着空空的茶杯,正欲以内急的借口走人,陈念远忽的说:“别人都说你运气好,攀上了徐茂,但我知道,是徐茂配不上你。” 宋棠吸了口气,道:“确实是我高攀了。陈先生,我去补个妆,抱歉,失陪。” 她起身离开,眼角余光扫过他的脸,看到了满满的难过。 她去洗手间,避开旁人的目光静了会儿,补了下口红,回到客厅。有人上前同她攀谈,她打起精神应付了一会儿,实在觉得心神不定,便找个借口抽身,在一幅画前站定,静静的想心事。 陈念远说的什么?陈夫人有苦衷?她是一个母亲,难道孙静姝就不是母亲了? 陈夫人若是真心愧悔,怎么不找机会单独见她,亲口道歉?竟然让儿子出马,还把徐茂叫走,让他们单独相处,是想勾起她的旧情,让她心软吗?这居心实在下作! 孙静姝受伤的惨状,委身徐茂的惧怕和羞辱,埋在记忆深处的回忆一样一样的浮出脑海,曾经她只是略内向,为了隐瞒,她变得越来越不敢见人,被徐茂施暴的那一夜过后,她孤僻敏感到甚至有些神经质的地步,整夜整夜的看着窗户睡不着,若不是齐菲想法子偷偷约了心理医生,逼着她过去治疗,她现在是不是也疯了?都说她举止不够大方,待人不够爽朗,这又拜谁所赐? 她想平静,但怒意反复从胸口涌出。她紧紧攥着手指,竟没察觉何时身旁已经围了几个人,直到有人问:“宋小姐,你怎么这么严肃?是这画不好吗?” 宋棠回过神,扭头一看,吃了一惊,赶紧露出微笑:“没有,只是……看得很认真。” “宋小姐从事文物相关工作,又是画家的女儿,眼光肯定比我们好很多。给我们评一评这画?” 这幅用玻璃罩细心珍藏,又用博古架、绿植、落地花瓶等物遮住直射光的画,定然是古物。除了专业场合,例如考古现场和博物馆,不鉴定文物,是宋棠的原则。她本想以“对书画不专业”为由拒绝,目光一转,瞧见不远处的陈夫人。 陈夫人肯定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虽然举着香槟杯,一副与客人相谈甚欢的模样,但眼睛时不时瞟过来,约莫是想听到好话,面上有光。 看这踌躇满志的模样!宋棠怒意又上涌,收回目光,细细看向这幅画。莽莽青山,树木氤氲着云雾,溪流淙淙而下,汇聚成河,轻舟浮游其上。空白处有题诗,还有好几处收藏者印章。看看落款,沈周。 看来真没有识货的人来过,这东西都被珍而重之的放在客厅显眼处。宋棠把浮上嘴角的轻蔑压下去,微微一笑:“画不错,在仿沈周的作品里,算是佳作了。” 众人都是在社交场上浸淫多年的人,没有出现惊呼或者抽凉气的情况,但眼神变化的人不少。静默几秒后,一个鬓角花白的长者和蔼的开口:“宋小姐详细说说?” “笔触确实明快随意,很有沈周的风格,但虽然竭力模仿,还是有些不足之处。比如这里,茅屋出现得突兀,并未与山石树木融为一体,而且存在描绘过度的情况,想必是作者画着画着忍不住炫耀自己的技法。还有这边,树木高低有致,树荫浓而不乱,好是好,但绘画总得按照自然规律来,山南水北为阳,阳光充裕,植物丰茂,但这里阴面的树木长得比阳面的高大,就不合理了。不过总体布局算是恰当的,山的气势,水的灵动,都表现得不错,虽有小失误,但还算瑕不掩瑜。” 交好的人互相递眼神,陈夫人虽然还在微笑,但眼角时不时抖一下,显然在竭力忍耐。她毕竟老练,拍了拍手,笑着叹道:“我果然走眼了,幸亏宋小姐没有藏私,好意提醒了我,要不我还被蒙在鼓里。真是谢谢了啊。” 徐茂已经同陈总回到客厅,正好听到宋棠评画的末尾,脸色不由得一沉,耐着性子等陈夫人说完,便笑着道:“陈夫人别这样,说得她飘飘然的。”又过来拉住她的手,用虽然低,但足够让周围的人听见的声音说,“你也是,今后谦虚一点。在场的有长辈,他们没发话,你不应该多嘴。” 陈夫人笑吟吟的:“徐总别责怪宋小姐了,我就喜欢这种有一说一的直性子。” 第21章 冷战 最得意的藏品被鉴定成伪作,陈夫人只除了最初时眼中现出冷厉的光,其余时间都笑得这么自然和蔼,宋棠即使对她厌恶极了,也不得不服气。 宾客们也跟着打圆场,不一会儿又恢复了愉快的气氛,这场风波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离开陈家时,陈夫人还说路途比较长,安排了车送他们回去。 孙静姝在家等待,见到他们,便问了问这场赏花会的细节,陈家陈设如何,来了什么人,下午茶怎样,晚餐又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听完轻轻叹了口气:“我十多岁时也经常去这样的聚会,听你们说了这么久,好像又回到年轻的时候了。” 徐茂道:“孙阿姨现在都这么好看,年轻时肯定是圈内最受瞩目的那一位吧。” 孙静姝眼中出现片刻恍惚,旋即嗔视一眼:“老太婆了,还好看什么,小徐你这漂亮话说得也过头了点。我该回房吃药了,你们今天也肯定累了,早点休息吧。小徐明天还要上班,是不是?” 陈阿姨扶着她回房,门一关上,徐茂脸上的微笑就消失不见,他淡淡道:“去卧室。” 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宋棠心里发虚,乖乖的随着他去了卧室。他锁好门,又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确保丝毫声音都泄露不出去。把窗帘拉上,他转身盯着她:“今天出了一口恶气,很开心,是不是?” 她立刻意识到他指的什么,那点心虚转瞬消失,冷笑着说:“并不怎么开心,比起那女人做的,我今天揭穿她一张假画,简直算不了什么!”越说越愤怒,“竟然让陈念远来和我说她的苦衷,我做了什么,妈妈做了什么?她居然这样对我们!还把你支开,存的什么心思!觉得我对陈念远狠不下心,想借着他儿子的脸面让我原谅?恶心!怎么,你不是提起他就牙痒痒,说酸话?今天我和他单独坐着喝了那么久的茶,你又没反应了?” 徐茂缓缓走到她面前,双手一张,撑在她肩膀两侧,颇为暧昧的壁咚姿势,压迫感扑面而来。宋棠被唬得头一缩,赶紧从他胳膊底下钻出去,连续退了好几步,本能的抱住胸口:“你想干什么?” 徐茂微微眯起眼,嘲讽道:“放心,想干的不会是你。闹这么一出,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善后,哪儿还有精神做那事儿。” 宋棠被他的直接刺得脸一红,想反唇相讥,但看他神色,气势渐渐的弱了下来:“还要善后?” 徐茂脸上的讥诮之意更明显:“看来你做事果然不过脑子,没想过后果。” “不就让她丢脸了吗?” 徐茂静静盯着她,看得她头皮发麻,冷笑一声,找张椅子坐下,道:“行,我和你分析分析。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对付手法。我当然不高兴,但不会做得像你这么蠢。朱芸那女人是什么人?自视极高,又好面子,你也看见她的房子和花园了,堆砌那么多东西,显然是个自诩风雅的人,你觉得你只是揭穿一幅假画?当众扇她耳光,撕她衣服,都没她今天这么难受。以前你对他儿子联姻的威胁小得可怜,她都能把你往死里逼。今天她当众出大丑,你觉得她咽得下这口气?” 宋棠怔了。 “她的手段你领教过,不管是十年前拿你妈妈威胁,还是今天把亲儿子搬出来打算迷得你头昏脑涨,说明这人根本没有底线。” 她的脸色渐渐的发白,不由自主的坐在身后的床上:“她会干什么?我……” “明面上她不会怎样,因为她老公陈总才和我谈妥一个合作。甚至她还会对你更热情,感谢你为她指点迷津。但是……”徐茂缓缓道,“人在生活中,难免会遇到一些意外。有些是真意外,有些就未必了。你自己小心吧,在外面的时候别去偏僻的地方,有人邀请你,打听清楚来历。” 他第一次这样严肃的和她说话,宋棠一颗心早就七上八下了,脑中把绑架,跟踪,一系列恶性案件都过了一遍。 他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冷冷一笑:“知道怕了?也别吓成这个样,你现在是焦点人物,见血的事她还不敢做,她也没这魄力,一辈子装模作样的人胆子能多大?你实在怕,没事就跟着我,不过得乖一点,甜一点。还有,你今天露了一手,出风头是有代价的。评得那么专业,‘对书画没研究’这个幌子也不能用了,肯定会有别的人请你去鉴定,快编个新理由吧。” 他说完,径直去了浴室洗澡,留她在外面慢慢消化。他洗完出来,直接上-床,拉过被子就闭上眼。等她洗完,他已经睡熟了。第二天清晨他直接起床晨跑,果然没碰过她。 宋棠虽然抗拒与他亲热,但几天过去,她发现他的冷淡并没让她轻松。她忽然觉得以前那个满嘴不正经,总是讥讽她,时不时下-流一把的徐茂比现在这个严肃规矩的徐茂好一些。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她手上的刻刀一歪,竟戳破手套,划伤了左手。 她赶紧找来创可贴,此时她无法集中精力,没法做细活,只能把工具放在一边,静静的坐着发呆。 齐菲到博物馆办事,顺便来看她,瞄着基本完成的复制雕漆梳妆盒:“真漂亮,快完工了吧?一个盒子做这么久,不是你的风格。看来你正走在进化为名媛贵妇的路上,工作只是消遣了。” “别提了。社交名媛真不是人干的,光记人名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我就脑子疼,也没精神工作。这个盒子做完,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复工。我那两个姐姐,还有徐茂,都放出话,婚礼前即使我接了单子,也能给我回掉。” “你现在至少没经济压力了,想开点。咦,你的手怎么了?”齐菲眼尖,看见了她缠了创可贴的手指,惊呼。 “不小心……” 齐菲怀疑的看着她:“不小心?你一进入工作状态,天塌了都不会走神,会这么不小心?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徐茂对你怎么了?” 宋棠慢慢的把陈家发生的事和徐茂的话讲给她听。作为死党,齐菲自然站在她这边,愤怒的把陈家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骂完之后叹气:“确实气死人,那老太婆,怎么弄都不解恨。但是……其实我觉得徐茂的话有道理。” 宋棠没精打采:“我知道有道理,我这些天出入都很小心,要么和他一起,要么去赖着宋桢她们。但是……徐茂这样子,你不知道,他正经起来,反而更让我心虚了。” “你这叫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宋棠不由得颤了颤:“真的?我这么犯——” “贱”字被齐菲的手紧紧捂在了她嘴里:“哎,我瞎说的。你和徐茂也过了这么些日子了,他除了下-流点,也没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你习惯他也是很正常的。反正逃不过,难道你要天天纠结,把自己纠结死吗?你再等等,徐茂这种全身冒着荷-尔-蒙的生物,忍不了多久的。” “谁知道?他以前是混混,即使认祖归宗了,能在这些年变化这么大,普通人做不到。他忍功说不定异于常人呢?” “要看忍的是什么。男人这生物,如果没什么执念,裤腰带绝对管不住。如果是挫男,找不到还好说,徐茂这人模狗样还有钱的……”齐菲忽然瞪大眼,“他不会找别人了吧?” 宋棠怔住,过了一会儿,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样,也好。” “去你的,好什么好?大错特错!你们既然要一起过日子,总得让自己愉快点吧?他对你本来就说不上好,现在你和他唯一的交流渠道都没了,你觉得这日子还能过吗?” 宋棠脑子乱了:“这……难不成……难不成我还要主动去……” “还能怎样?早点行动吧。退一步海阔天空。再说你听我说他有别的女人了,立刻变成怨妇脸。” 宋棠吓了一跳,用力的摸脸:“我会这样?我真的是斯德哥尔摩——” 齐菲打断她:“钻什么牛角尖?这是你未婚夫,你要叫老公的人。那些夫妻里,多少成天闹来闹去,早就没感情的人,听说自家那位找了小三,还不是气得在大街上就开始撕?”说着就露出暧昧的笑,“时间不等人,今晚就开始。咱们去挑内-衣吧?” 宋棠被她一席话说得头昏脑涨,浑浑噩噩的跟着去了内-衣店。齐菲直接替她做了主,挑了两套穿了还不如不穿的,拿过她的卡一刷,满意的把包好的小盒子塞进她包里:“他绝对会‘嗷’的一声扑过来!” 宋棠终于回过神来了,忍不住捂了脸。 “要不要姐姐教你几招?” 她拿包打过去:“你有完没完啊!” 两人正闹着,齐菲手机忽然响了,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不由得皱眉:“谁啊?别是推销保险的吧?” 宋棠伸过头去看,那串数字非常有特色,几乎一见就能记住,是宋桢的号码。她顿觉不妙,宋桢怎么会打齐菲的手机? 她拿过手机接起,还没问话,宋桢就开了口,温和的问:“你好,齐小姐,我是宋桢,宋棠的姐姐,请问宋棠和你在一起吗?” “大姐,是我,你怎么打……” 宋桢听到她说话,直接打断,声音冷硬急促:“你怎么总是不接电话?先不说这个,你在哪儿?不管有什么事,立刻放下,来一医院,中心大楼23楼,第三手术室。徐茂重伤。” 宋棠一愣:“怎么回事?” “为了救你妈妈,他摔下了楼。” 宋棠因为齐菲打趣而绯红的脸唰的白了。 第二十二章 宋桢直接下了令:“外面还有记者,我必须出去应付,你来了再解释。马上过来!”干脆利落的挂断。 齐菲虽然不知道通话内容,但看宋棠惨白的脸也知道出了大事,连忙扶住她:“怎么了?赶紧说,我看看能不能帮你。” 宋棠深深吸了口气:“我现在得去医院,徐茂救我妈妈,摔下楼,在手术室。” 齐菲也吓了一大跳,失声道:“摔下楼?”此时不是惊叹的时候,她立刻定下神,说,“我开车送你去,你自己开车的话恐怕要出事。” 两人一路小跑去停车场取了车,迅速赶向医院。所幸一路没堵车,也没遇上什么红灯,十几分钟后车就开到了医院。 中心大楼前已经汇集了数家媒体,医院保安已经齐齐出动来维持秩序,围观的病人家属也不少,场面乱糟糟的。 宋棠的曝-光度已经大大上升,记者们都认识她,她只要上前,肯定要被层层堵住,问各种刁钻问题。应付是件麻烦事,更重要的是耽误时间。 正着急,侧面急速走来一人:“三小姐,齐小姐,请跟我从另外一道门走。” 宋棠见是宋桢的秘书,松了口气,随着他绕开人群,从一道比较隐蔽的小门进入大楼,上了vip和紧急手术专用的电梯。须臾到达了23楼,她急匆匆的踏出去,宋桢,徐茂的保镖和秘书等人齐齐回头,见到她,都露出不满的神情。 宋桢和她熟了很多,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客气,沉着脸厉声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对不起,不知道怎么的,压着音量键了,变成了震动。我这手机震动起来动静不大,刚刚在购物中心,太闹,就没注意到……” “王靖,马上让人买个靠谱的新手机过来,给三小姐换掉。” 宋棠脸上发烧,硬着头皮问:“大姐,徐茂怎样了……妈妈呢?” 宋桢应付了媒体,又回答了许多用意不一的“慰问”电话,早就累得慌,坐下来从秘书手里接过矿泉水喝了好几口,才道:“孙女士外伤不重,只有一些刮蹭的皮肉伤,不过她受了惊,已经入院治疗,医生看过,问题不大。徐茂……”饶是她见多识广,也脸色微微发白,手指把矿泉水瓶捏得“咔咔”轻响,“听目击者说,幸好他反应快,抓住了广告横幅,晃了一下,正好在落下时被装饰的玻璃板挡了一下,然后刚刚落到八楼平台,那是个咖啡厅,撑着阳伞,他掉在上面,被尼龙布又挡了一下。如果他没抓住广告横幅,那可是十一层楼!掉下去哪儿还会有命在!” 宋棠听得心惊肉跳,把手中的包抓成了一团:“那……他现在怎样?” 宋桢咬牙:“但也没多好!虽然身体上只是有些骨折和软组织挫伤,可下落的时候撞了头……医生说还不到开颅手术的地步,但会有什么后遗症,他什么时候醒,都不知道!” 宋棠听到最后一句,也有些腿软了,慢慢的坐在了宋桢身边。 两人心中都是思绪重重,一时谁都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宋桢抬头看了看手术中的指示灯,叹了口气:“小赵,你送她去孙女士那儿看看。齐小姐,麻烦你照顾下她,我想休息会儿。” 齐菲忙不迭点头,问宋棠:“需不需要我扶你一下?” 宋棠摇头,慢慢站起来,走了几步,听到身后宋桢略带疲倦的声音:“不管你现在多心慌,你得赶紧的振作起来,镇定下来。徐茂这事已经引起了轰动,你不能不出面。这时候最重要的是稳定人心,你准备一下,发言要突出不离不弃这四个字,明白吗?” “知道。” “去吧。” 小赵引着她和齐菲去精神科,走了一会儿,齐菲问:“赵先生,请问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孙阿姨发生了什么,让徐总这样冒险救她?” 小赵咬着牙道:“茂哥陪孙女士看婚房,看完了去喝下午茶。坐下后茂哥接到一个要紧电话,就去了外面人少的地方说,我也跟着。没想到出了事,听服务生说,一个女人进去消费,看到孙女士了就走过去,说了好多难听话,听起来和你爸爸有关系。孙女士就冲出去了,你家阿姨想拉,被推了一下,闪了腰,所以没跟上……茂哥知道了追上去的时候,孙女士已经站到了天台边上,要跳楼。那里本来牵着隔离带的,因为正在施工,栏杆没装上,但隔离带根本挡不住人。茂哥虽然把孙女士推到安全的地方了,但他不小心踩滑了……就……”一米八几的小伙子,眼圈都红了,“茂哥是有福气的人……他一定不会有事!” 宋棠哑着嗓子道:“当然,当然不会有事。” 孙静姝花白的头发散乱的铺在枕头上,鼻子插着氧气管,手足都被固定住,估计送进来的时候已经犯了病。陈阿姨躺在陪护床上,见到他们,想起来,却忍不住“哎哟”一声。宋棠上前几步按住她:“陈阿姨你好好休息……真是对不住,你也受了伤。医生看过没有?” 陈阿姨掉着眼泪:“我没什么事,擦了红花油揉一揉,躺一躺就好。可是徐总他……” 宋棠忍住心中酸楚:“还在手术,请了最好的医生,不……绝对不会有大碍。” 陈阿姨呜咽道:“孙太太清醒过来,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子……都是那个疯女人……宋总死都死了,还吃什么醋!” “究竟说了什么?” “先是不忿气你能嫁给徐总,然后拿那些旧事情刺激孙太太……我都说不出口……”陈阿姨哭道,“看上去也是个体面漂亮的女人,说的话怎么能脏成那个样子!” 齐菲见宋棠呼吸急促起来,连忙给小赵递眼色,让他拉她坐下,自己去安抚陈阿姨。 护士进门,给输液瓶加药水,宋棠连忙拉住她,问:“我妈妈到底怎样?” “用了药,心电图还算平稳,应该问题不大,但还得观察。” 宋棠愣了好一会儿,把小赵遣去手术室门口,打来热水,关上门,解开孙静姝的衣服,替她把身上的冷汗和脏污粗粗擦洗了一下。齐菲帮她拧帕子,发愁的说:“孙阿姨情况这样,是不是不应该出门?” “平时都很小心的,但这段时间她精神状态很好,请医生看过,说可以在监护下散散心。婚房装修好了,她想去看看,看过之后说要送我们几幅挂画当结婚礼物。你知道她特别精细,画挂在哪儿,什么尺寸,配什么框,都要斟酌半天,所以这半个月几乎天天去新房看。她在家呆这么久,想想也可怜。既然她去的是新房,徐茂就都由着她。他虽然不能天天接送,但他没空都会派小赵他们来,所以就让她去。我都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齐菲拍拍她肩膀,正想安慰,宋棠手机震动起来。单间病房,除了低声说话声,就只有吊瓶滴水的轻响,她这次不会注意不到了。 是宋桢的来电,她简明扼要,又不容置疑:“宋棠,马上过来。” 语气比方才又硬了许多,听得宋棠心一跳,只能拜托齐菲帮忙照顾孙静姝,自己急急回到手术室外。 宋槿也来了,脸色沉得几乎能滴下水,宋桢也面色铁青,宋棠心更是往下沉了好些:“徐茂他……” “手术还没完,不知道!”宋桢一摆手,在场的其他人立刻退到楼梯间。 她凝视着宋棠的眼睛:“阿槿刚刚一直在盘问那个女人,用尽手段,你知道问出什么了?那女人和孙女士可不是偶遇,她得知孙女士这些天一直去那家店用下午茶,早就在店外等机会,徐茂和小赵一走,她就进去了。”她越说越快,声色俱厉,“是陈夫人派她来的!” 宋棠惊呼:“什么!”她忽的记起徐茂的话——人在生活中,难免会遇到一些意外。有些是真意外,有些就未必了。 她顿时有些站不稳,身子晃了晃,后背靠住了墙。 “起因就是那副假的沈周的画。宋棠,我们和你强调了多少次,不是至交,就管住嘴,只说场面话!你是怎么搞的?”宋槿也忍不住怒气。 宋棠喃喃道:“不……她……她怎么这么毒……一幅画,她怎么这样!” 宋槿咬牙:“不止是面子问题!她以为是沈周真迹,摆出来不止是炫耀,还说过,会拿这幅画作为某实权人物的寿礼。你说了,画上有明显证据证明是伪作,既然明显,她拿这个送人,真是她走了眼,还是她耍别人?那位贵人是不信她走眼的,陈家也因此遇上了点麻烦。她能不恨你?只是她没想到徐茂会跟着出事,也没想到她派的人这么不禁问,这么快什么都说了!” 宋桢道:“我知道你和陈夫人有过节,但她不过是盛气凌人了点,不许你接近她儿子,你至于当众撕她的脸面,连不鉴定书画文物的原则都忘了?” 宋棠抱住胳膊,几乎崩溃:“不……不是这样……如果只是这样我根本不会计较了……你们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那她到底做了什么?你倒是说啊!” 第二十三章 被她藏在心中最隐秘处的往事就这样说了出来,犹如结疤的伤口被再度撕开,痛得她一边说一边弯下腰,说完最后一个字,她已经蹲在了地上,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 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她慢慢抬起头,透过眼中泪水看去,宋桢和宋槿都已经蹲下来,和她平视。 站着会俯视,难免有居高临下的意味,会让人更加难堪。她模模糊糊的想,论为人处世,她真的比不上这两个姐姐。 宋桢姐妹脸上的怒气已经消失,一人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一人拿出手帕仔细的给她擦眼泪。 她慢慢的停止抽噎,拿过手帕按着眼睛,耳边传来宋槿的声音:“我们不知道事情这么复杂,刚刚说话太重了,对不起。” 宋棠喉头肿痛难受,一时说不出话,只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当时你怎么不找爸爸,不找我们?虽然联系得少,但你姓宋,我们绝对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爸爸……他当时和那个著名主持人打得火热,我根本联系不上,都被那女人挡了。你们……你们不在。” 宋槿算了算,默然。她疏忽了,那个时间,她和宋桢都在英国读书,宋夫人也携着宋楠过来陪伴。她鄙夷的冷笑:“两次都拿别人的妈妈做文章,还是个病人,她也真有脸做!” 宋桢把宋棠扶起来,盯着她的眼睛道:“陈夫人的事就交给我们来处理,我保证,今后不会再出这种事。当然,我们不能逼得她也去跳楼,但她再也吃不到好果子。不过宋棠,你不要插手,你暂时还没这个能力,明白吗?” 宋槿补充道:“朱芸这样的人不是小虾米,对付她就像捉蛇,要打七寸,打得她再也没法还手,打不到七寸,就得退后,甚至躲起来,慢慢的找机会。也许你以后还会遇上类似她的人,千万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宋棠慢慢的,但很用力的点头:“我都记清楚了。” 手术室的大门忽然开了,穿着淡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出来,三人立刻停住话,站起来迎上前:“手术做完了?情况怎么样?” “还没有,病患尾椎骨骨折,处理起来需要时间。我们要用两种药,可能出现一些副作用。你们谁是家属?哪位来签个知情同意书?” 宋桢宋槿都看着宋棠,医生把单子递过来,宋棠赶紧签字,还想多问一下情况,但医生收了同意书,说声还要继续手术,转身又走了。 宋桢看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道:“你和徐茂竟是这种关系。我看见你们接吻,认为你拒婚只是因为在耍莫名其妙的小脾气,这才……你如果早点告诉我们实情,我们不至于坚持。但是现在已经晚了,婚事人尽皆知,取消的后果谁都承受不起,你和孙女士没了徐茂,只会任人宰割。所以,你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妈妈,你必须履行你作为徐茂未婚妻,宋家三小姐的义务。”停了停,又问,“徐茂现在究竟对你怎么样?” 宋棠还是第一次仔细回忆两人重逢后的细节,徐茂不是个体贴的人,颐指气使,做事不会征求她的意见,他说了她就得做,她不满,就强制执行。但他也没逼她做什么过分的事,除了把她压床上,别的时候都是让她学习,让她改变不良生活习惯。他像个霸道的老师,为学生考虑,但不讲方法,也不沟通。 宋桢端详她的表情,道:“我猜,说不上好,但肯定也不算坏。宋棠,我知道你不甘心,但公平的说,徐茂肯为你妈妈做到这种程度,很不容易。他应该是想对你好的,否则做不到。有些事你放下吧,试着和他好好相处。”抬手看看表,道,“徐茂出事,公司肯定有异动,我们先走了,有事联系。” 又过了三个钟头,徐茂才被手术车推出来,转到病房安置。他头部缝了十多针,短发都被剃得干干净净,包裹着绷带,脸上罩着氧气罩,身上插了管子。他的脸被遮了一大半,由于虚弱,小麦色的皮肤呈现出颓败的蜡黄。 小赵一看就开始吸鼻子:“茂哥……” 宋棠怔怔的凝视他,吊瓶的药水一滴一滴落下,发出单调的轻响,心电仪和脑电仪的屏幕上显出弯弯曲曲又单调的线条,时间仿佛停滞了。 齐菲得知消息赶下来,点了外卖,不由分说在她手里塞筷子:“别发呆了,吃东西,孙阿姨躺了,徐茂也躺着,你别搞得自己也躺下。” 宋棠拨着饭,味同嚼蜡。 齐菲安慰她好一会儿,她听着,但齐菲一停住,她就忘光了。 第二天开始,就有很多人来探望徐茂。宋槿过来和她一起接待,以病人不能受到任何惊扰为由,拒绝了大多数人进入病房的要求。几天过去,鲜花堆满病房外间的接待室,医护人员拿了不少回家插瓶,但还是剩下许多,并且不断的增多,只能把旧的扔掉。 五天过去,徐茂还没醒来。外界益发议论纷纷,各种猜测纷至沓来。宋氏因为联姻而稳定的股价,又开始震荡下行,宋桢姐妹忙得心力交瘁。 不知谁把徐茂受伤的来龙去脉理了一遍,公布了分析结果——此事是陈夫人背后作乱,但根源在于宋棠多嘴鉴定古画。虽有臆测夸张之处,但大体方向猜准了,舆论哗然。宋桢姐妹虽然尽力压下此事,并借机把陈夫人逼得出国,归国之期未知,但得知此事的人谈论起来,指责陈夫人不择手段的人少,嘲笑宋棠不知轻重,甚至命格克夫的人极多。 徐茂曾经的旧手下董雄来探病,看到宋棠,大吃一惊:“嫂子太瘦了。” 宋棠抚了抚脸:“怎么可能,才几天。”说着起身倒茶,礼数周全。齐菲正好也在,见状不由得皱眉:“现在没外人在,你放松下吧,这样端着累不累?” 董雄也道:“我要喝水会自己来,嫂子你应付了这么多人,休息会儿吧。” 宋棠在沙发坐下,闭上眼睛,身子软得几乎要散架,但却无法入眠。 齐菲和董雄聊着天,说了一会儿,董雄叹气:“明天是茂哥母亲的忌日,可惜茂哥去不了了。以前年年都要从国外飞过来扫墓的。” 齐菲不由得惊讶:“徐茂年年都回来?我们都不知道。” “……茂哥本来下了决心,再也不见嫂子。” “那他这次怎么非要和棠棠结婚?” 董雄抿紧了嘴,目光掠过宋棠,忽然说:“嫂子,睡不着吗?” 宋棠睁开眼,目光怔怔的。 齐菲不由得发愁:“你还是尽量睡会儿吧,这几天你一共睡了多久?别把身体拖垮了。” 董雄道:“压力太大了。嫂子本来就内向,每天要见这么多人,还要听不中听的话,是不容易。我觉得,总这样呆着太压抑,不如休息一天,去散一散心吧。说不定换个环境会舒服点。” “但是这么多人盯着棠棠,她去哪儿?传出去说不定就成了没心没肺,未婚夫还昏迷着,就想着享受了。我算是领教到那些媒体人和所谓上流人士的嘴了。”齐菲不屑的冷笑。 董雄想了想,一拍手,盯着宋棠:“明天你代茂哥去扫墓吧,站在孝顺的制高点,他们想说酸话也说不出来,你也可以稍微缓一缓。” 这个提议得到所有人一致同意。次日小赵开车,把宋棠送到了公墓。 春日已接近尾声,繁花落了大半,树叶的青绿色越来越浓郁。漆黑的墓碑靠着冬青树,照片上的年轻女人在青枝绿叶间微笑。她在地下若是知道徐茂重伤,应该会哭吧。 宋棠心中愧疚,竟有些不敢细看徐慧颖的相片。她仔细的把墓碑擦拭干净,献上大捧的香槟色玫瑰,这曾是逝者最爱的花朵。 山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在寂静公墓里,恍惚一听,仿佛逝者低语,宋棠听得发怔,小赵忽然开口:“咦,张老板,老板娘!” 她扭头一看,夜宵摊的张老板正从尽头走来,身后跟着胖胖的老板娘。对方见到她也愣了愣,加快步子过来:“是你啊,宋……宋……” “宋棠。”她礼貌的问好。 “对,看我这记性,小徐总提你的,我居然还能忘。”张老板说着就叹气,“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我们早就想来看看,给小赵打电话,小赵说这几天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都有,怕给你们添麻烦,所以就想过几天再来。” 老板娘问:“伤得怎么样?还没醒?总得有些动静吧。” “他昨天手动了动,但再叫他,又没反应了。” 老板娘握住她的手:“伤了脑袋呢,肯定需要时间的。他动了就好,这两天肯定就醒。” 第二十四章 张老板把带来的水果点心摆在墓前,喃喃道:“慧颖,你看,你儿媳妇来瞧你了。又漂亮又文静的,还是高材生,你在地下有知,应该安心了吧。” 宋棠看着他们夫妻俩拜祭,心中有些酸。 今年热得早,还未立夏,阳光就已经明晃晃的发烫了。老板娘长得胖,更是怕热,很快后背的衣服就出现了一片湿印。宋棠道:“阿姨,总这样晒着怕中暑,去树荫下避一避吧。” 公墓之中隔一段就有一座供人休息的小亭,她陪着张老板夫妇过去,先拿纸巾擦了座位,再请人坐下。张老板有些不好意思:“宋小姐这么客气……” “你们是长辈。” 老板娘不由得叹气:“你是个好姑娘,又细致,应该能和徐茂处得很好的。但我听小赵说,你们关系有些紧张,怎么回事呢?” 宋棠不知该怎么解释,含糊道:“有些磕磕碰碰的,这是难免的吧。” 张老板道:“徐茂以前确实脾气不好,霸道了点,但他不这样,又怎么管那么一帮人?和善了会被当成软蛋,要受排挤的。现在他做正经生意了,这几次看见他,举止很大方,挺讨人喜欢的……”一边说一边仔细看她神情,“是不是背地里还是要犯老毛病?” 老板娘拍拍她的手背:“徐茂如果做混账事,肯定是不对的。但是……你能不能给他一些时间,让他慢慢的改?他以前的经历给他的影响太大了,真的吃了很多苦头的。” 宋棠问:“我对他的过去知道得很少。他到底在做什么,当时我也不敢问他。但我有些想不通,你们一直照顾他,我看他也不像贪财的人,为什么他非要混社会呢?他时不时的不上课,但他每次考试居然都是中等偏上的成绩,如果能用点心,他完全能走一条正常的路。” 张老板沉默很久,慢慢的说了一段陈年旧事。 徐慧颖从小到大过得还算顺利,父母疼爱,人又漂亮聪明。如果不是她在大一的时候遇上那个男人,她的日子会继续顺利下去。 那个男人很有钱,又嘴甜会哄人,刚成年的女孩子,一下子就被他哄住了。 开始的时候那男人对她确实很好,千依百顺,海誓山盟,又把自己从小戴的玉送了她,说是定情信物。但没到半年,那男人就变心了,他是外籍华人,厌烦这段感情之后,留下分手的话便出国,杳无音信。 他走了,徐慧颖才发现一件事——她怀孕了。在那个保守的年代,女生未婚怀孕,只能退学,她父母气得犯了病,不久离世,亲戚嫌丢人,又怕她借钱,全部断了联系。肯帮忙的,也只有她从小玩到大的邻居——张老板和他热心的妻子。 可那对夫妇当时只是普通工人,能帮的有限,徐茂又是早产,身体极弱,几次抢救之后,徐家父母那点可怜的抚恤金也耗尽。 被逼上绝路的女人,只能豁出去了。 去那一行下海捞钱,确实缓解了徐慧颖经济上的困难,但水太深,她曾是读书人,不大懂得去讨好,得罪了人,被泼了硫酸。巨额的治疗费用她无力支付,就算治好了,顶着残破的脸,她也不能再赚这份钱。 为了不拖累独子,徐慧颖趁人不注意,自己拔了管子。她剩下的积蓄,早就让张老板夫妇代管,她信任这对朋友,去得很坚决,只留下话,拜托他们帮忙照顾徐茂。 徐茂不甘母亲惨死,为了报仇,他有计划的参与了街头混混团伙,并很快混出头,再经人搭线,认识了一位大佬。 大佬赏识他,培养他,替他报了仇,但他也就此被捆绑,无法脱离组织。直到归国办事的李东明机缘巧合遇上他,看见他随身携带的那块生父留下的玉,做了dna鉴定,让他认祖归宗,他才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宋棠直到回医院,也一直在怔怔的回忆年少时那个凶狠的,阴冷的,又张扬跋扈的徐茂,走到病房前,险些撞上了人。那人低低的说了声小心,声音有些苍老,她惊得退一步,连忙道歉:“老先生,对不起,有没有伤到您?” “没有。”老人端详她片刻,“你是宋棠。” “是,请问您是……”面前的老人头发几乎还是黑的,虽然满脸皱纹,但双眼清亮,湛然有神,身材也保持得极好。他神情温和,但威严之气从他的眉梢眼角,乃至衣衫褶皱发散出来,无处不在。宋棠自从订婚,见过不少圈内的老人,但无一人能比得上这位老先生的气度。 “我是李东明,徐茂的祖父。” 宋棠心跳加速了,这位在海外叱咤风云数十年的老人让她有些慌张。定了定神,她努力表现出自己最端庄的一面:“李爷爷,您好。您来了,怎么不先说一声?我应该去接您的。请里面坐。” 李东明道:“我已经坐了一会儿了,想出去透口气。你扫墓回来,辛苦了,去休息下吧。”他和善的笑了笑,转身得很干脆,并没有和她这个孙媳妇多谈的意思。 宋棠明白了,他对自己不满意。 这不奇怪,一个孤僻的文物修复师,处事不老练,举止不大气,怎么配得上李家长孙,这位能力出众,手腕一流,俊逸非凡的男人? 更何况,他因为她一时激愤出言不慎,现在还躺在病床,昏迷不醒。 宋棠在陪护床坐下,把枕头立起来,想靠一会儿。今天太阳有点烈,她轻微中暑,太阳穴发疼,胸口很闷。她想养神,但一闭上眼,李东明温和却过分客气的谈吐,还有那个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立刻浮现在眼前。 在以前,别人不喜欢她,她就避开,但现在逃避对于她是被禁止的行为。更何况,这是徐茂的祖父,她不可能回避得了。 她得讨老人家欢心,但久居上位的李家掌家人,什么优秀的人没见过?她该怎么做,才能入他的眼? 门被轻轻敲响,宋棠回过神,起身开门。 是宋桢。 “脸色有些差,化个妆吧。王小姐来探病,大约一刻钟之后上来,你接待下。”宋桢停了停,凝视着她,补充,“是王宁。” “是她?”宋棠吃惊,脸色更不好看了,“陈夫人做了这种事,她这个准儿媳来做什么?” 宋桢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说道:“这件事陈夫人已经承担了后果,陈家没有人人参与,那我们就不能断了和陈家的来往。王小姐为人不错,今后免不了打交道,她既然来示好,我们就不能不给这个面子。你冷静冷静,出去见人的时候不能摆脸色……” 宋棠忽然道:“李爷爷!” 宋桢回头,门不知何时开了,一位高大的老人静静的站在门口。她迅速从脑海里搜出照片印证,很快露出微笑,上前问好,落落大方。 李东明脸上满是赞同之意:“大小姐说到了点子上,宋棠,这不是闹情绪的时候。” 宋棠拿出工具化妆,宋桢和李东明攀谈,一刻钟时间过去,老人眼中已经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喜爱,对宋桢。 宋棠并不意外,宋桢的优秀,有目共睹,她自嘲的微笑一下,忍住中暑的不适,走到病房外间。 沙发上坐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三十岁的样子,有着轻熟-女特有的艳丽迷人,和陈念远站在一起,确实相配。她站起来握手,掌心温热干燥,眼神也是这样温温的,让人很舒服:“大小姐,三小姐,这位老先生是……” 宋棠作了介绍,王宁立刻得体的问好。寒暄后,几人坐下,谈了徐茂的伤势,又进内间看了看病人,尽到礼数,王宁适时离开,她清楚,自己陈家准儿媳的身份目前是不会受到真心欢迎的,关系的修补需要慢慢来,多呆反而会讨嫌。 宋桢再呆了一会儿,也离开了。病房内只剩下昏迷的徐茂,李东明,还有宋棠。 她试着和李东明攀谈,他听着,也答话,但态度不冷不热。过了半个钟头,他抬手看表,道:“我在这儿守一会儿,你先去吃晚饭。” “一起去吧,您是老人家,准点吃饭利于养生。” “我还在倒时差,暂时吃不下。你放心,我老虽老,身体还不错,晚点吃饭而已,不碍事。” 说得很客气,实际上是不想和她多说。 宋棠保持着微笑:“我很快回来,李爷爷有需要,随时打我电话。”她在纸条上留下自己号码,转身离开。一走出病房,溢满胸腔的难堪再也压制不住,她用力的按住眼睛,只觉得手指发凉,头脑酸胀。 医院旁边有麦当劳,她正排队买汉堡,手机忽然响了,是小赵。一接起,小赵带着哭腔,却充满激动和喜悦的声音急促的响起:“嫂子!茂哥醒了!你快回来!” 宋棠没听他说完就转身,大步向医院奔去。 她在病房门口被拦住,李东明道:“医生在里面检查,病房只有这么大,进去会妨碍他们。” 宋棠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奔跑的劳累和心中的激动,让她喘了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抬眼一看,李东明非常镇定,只有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显示出他的情绪。对比自己,她有些汗颜。 她缺乏锻炼,奔跑让她本来就难受的头更加晕了。这些天她都没怎么合眼,心头大石一落下,困意如同潮水一般袭来。vip病房外的走廊陈设的是沙发,而不是普通病区的塑料椅,她靠着柔软的皮革,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醒来时,她发现走廊除了偶尔来往的医护人员,只剩下她一人,小赵和李东明都不在,略微怔了一会儿,她猛的站起来,徐茂! 他现在怎样?是醒着,还是又睡了?受伤前他和她在冷战中,见到她,会有什么反应?她第一次如此急迫的想见他,但手按在病房门把手上,却有些不敢转动。 镇定了一会儿,她鼓起勇气,慢慢的开了门,轻轻的走进去。 病房外间也没人,内间的门开了一条缝,周围静静的,她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异样的静谧让她不由自主把脚步放得更轻,仿佛弄出响动,这间房就会碎掉一样。 走了几步,门缝里忽然传出李东明的声音:“你告诉我,为什么是宋棠?你回国之前不是答应得好好的,你会选宋桢?” 第二十五章 宋棠呆住,他原本打算娶宋桢? 可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他选择她联姻,甚至在她准备逃婚的时候做好截回她的准备? 李东明想知道,她比李东明更迫切的想知道。 徐茂并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李东明再次开口:“你一向聪明有远见,怎么会做出这么莫名其妙的事?娶宋棠有什么好处,你说说?” 徐茂还是不答。 李东明语速快了些,带着难掩的怒意:“我本来还抱着侥幸——或许宋家这位三小姐只是低调,实际上条件很出色,今天一见,呵呵……”他冷冷的笑,轻蔑之意即使隔着门,宋棠也能感受到。 “举止拘谨,眼神发虚,声音忐忑,我又没有给她脸色看,她做出这样子干什么?就算吃惊,这点应变都没有?和我谈话,话题也不会找,气氛越说越冷,这样的女人,能帮你应酬?再看看宋桢,同样是突然见到我,应变就机敏许多,不卑不亢,举止大方,谈吐风趣——宋棠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你不会看不出来!” 宋棠鼓膜被这一席疾言厉色的话震得微微鸣响,她觉得有些冷,本能的把衣领拢了拢。 徐茂终于开口:“是,这两姐妹差距很明显,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好的不选选差的,你图什么?你是疯了,还是被人下了降头了?”李东明静了静,似是在调整呼吸,半分钟后又道,“难道你俗到极其在意容貌的地步?我承认,论长相,宋棠是比宋桢好些,但女人的整体形象,靠一张脸就够了?宋棠和宋桢站在一起,更显眼的反而是宋桢。看她那谨小慎微的样子,十分姿色也只剩下五分,真是可惜了那张脸!” 徐茂忽然轻轻咳了起来,李东明的声音立刻温和了:“不舒服?要不要打铃叫人来?” “不……我有点渴。” 有水流进容器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徐茂道:“好了,谢谢爷爷。” 李东明叹气:“是我急了点,我真的很难过,宋棠配不上你……你毕竟年轻,喜欢漂亮女人也情有可原,只是……不是还有个宋槿吗?虽然夸赞她长相的更多,但是我想,她为人处世就算不如宋桢,也肯定是端庄大方的。” “大家闺秀,当然不错。” “那为什么不选宋槿?”李东明声音严厉了起来,“难道,你还放不下,还喜欢宋棠,所以执意选她?” 宋棠发白的脸倏地涨红。 徐茂喜欢她? 怎么会? 可他对宋桢姐妹说的理由,的确牵强,虽然宋桢宋槿比较强势,但他徐茂岂是会被妻子压制住的人?既然他不惧强势妻子,娶她岂不是没有半分好处?他和她在一起时并未加以折磨,报复的说法也说不通,况且要报复她,有的是办法,完全没有必要搭上他自己的婚姻。 张老板夫妇说过,他曾经声称会娶她,不让她吃苦。 他对孙静姝非常耐心,甚至冒险救她一命。 她忽然鼻子发酸。 心中某些解不开的结豁然松了,她记起了很多事,他和她多年前相处的细节,而这些都是她本来打算一辈子不再想的。 他除了几个极为信任的心腹,不告诉任何人她的存在,免得有人骚扰她的生活。 他带她去视为养父母的张老板那里,喝美味的私房粥。 他带她去市郊不为人所知的景色优美之处。 他虽然在床-事上索要很多,但每次都很照顾她的感受,也主动做避-孕措施。 他在宋如龙刁难她,断她生活费的时候慷慨解囊…… 其实,以前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受什么委屈。 她恐惧他,逃避他,都是那可怕的一夜留下的阴影太深。孙静姝为什么会精神失常?因为宋如龙不仅强迫她委身,还在不顺心的时候施暴。小时候的宋棠躲在楼梯拐角,不止一次看见这位受人敬仰的父亲殴打母亲。 她最害怕的,是自己也受到这样的对待,但是徐茂在那一夜发狂似的行为,让她尝到了这种滋味。 如果他没有对她做出那样粗暴的事…… 她心跳越来越快…… 宋棠下定决心。她要把所有心事坦诚的告诉徐茂,也要问清楚他残忍的原因。只要他承诺不再施-暴,她就会努力忘记那些让她痛苦的往事,试一试接受他,和他重新开始。 她用力的咬了下嘴唇,打起精神,斟酌着和他相见时的言辞,还没想出开头,安静许久的李东明忽然说道:“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放不下?这样的女人值得吗?” 徐茂似乎在笑:“爷爷,你以前不也挂念一个人挂念很久?” 李东明又有些恼了:“宋棠根本没资格和明华比!天上地下,云泥之别!”顿了顿,又说,“你喜欢她,可她喜欢你不?她刚刚在你旁边照顾,看你的眼神简直让我生气!一脸纠结,像是想逃开,又不得不在你身边伺候!你差点为了她妈妈送命!” 她想逃开的人是李东明,老人对她的不满溢于言表,她怎么能不紧张? 正想进去解释,李东明又道:“这个女人根本没有丝毫安心做你妻子的诚意!她是私生女,没接受相关教育,举止差了点,可以理解,但她可以学! 她不是迟钝的人,而且,我和她客套的时候握过她的手,真是粗,手指有茧不说,手心也那么糙。你知道这是怎么弄的?她擅长漆器修复,每个接触生漆的人,都会过敏,反应可不只是起个疹子,是溃烂,长泡!反反复复很久才能适应。 她一个娇滴滴的女人,这种苦都能忍,文物修复又需要极强的耐心,一般人做不了。她这么能吃苦,如果她真的用心学了,订婚两个月,她不说脱胎换骨,举止至少不会这么生疏!”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了,怒意与轻蔑变成了痛苦,“爷爷为你不值……你这么执着于她,我……很失望……” 宋棠深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正欲敲门,徐茂道:“好了,爷爷,别难过,你说了这么多都是你想出来的,我又没说喜欢她。” 手指在离门一寸处硬生生停住。 李东明疑惑:“那你为什么选她?” 徐茂声音淡淡的:“我对宋桢宋槿没有动心的感觉,也没法培养感情。和自己没兴趣的人过日子,实在不自在,出去找别的女人消遣,又不合适。一是因为她们不见得能容忍,二是因为我不愿意对这么好的女人做出这么轻慢的事。如果过不好,想离婚,牵扯的事又太多了。更何况,我真心敬重她们,生意上也会有长期的合作,她们变成前妻,再打交道不是会很尴尬?做朋友更合适。宋棠就不一样了,她没能力和我作对,我想做点什么,没这么多顾忌。等两家的生意都走上正轨,我不想和她过了,或者喜欢上别人了,离婚带来的影响很小,给她些钱就是了。” 李东明沉默片刻:“李家在国内影响力有限,家里情况又复杂,我要顾全大局,也不能给你多少支持,让你找人联姻,也是想让你早点在国内站稳脚跟。不过确实,你为了事业赔上婚姻,很委屈你。你这样一说,宋棠确实是不错的选择,解除关系比较容易。那你还是要管一管她,别让她再犯傻,丢你的人,甚至让你再吃这种亏……” 门外忽然传来小赵惊愕的声音:“嫂子?你怎么傻站在门口?为什么不进去?” 祖孙两个都怔了。几秒后,李东明站了起来,拉开病房内间的门,宋棠果然站在门口,一张脸没有丝毫血色,眼睛睁得大大的,泪水不停的从眼眶涌出,衣襟已经被濡湿了一片。 第二十六章 李东明一时说不出话。 他确实不喜欢她,但方才那一席不留丝毫情面的评价他只打算在最信任的孙子面前说说,被当事人听见,他很尴尬,也有些不忍心。 安慰她,未免虚伪,但冷言冷语他也说不出口,正斟酌,她先有了动静,嘴角努力的往上扬,想做出大度的姿态,但显然做不到,索性放弃,哑着嗓子道:“对不起,站在外面听。” 李东明本以为她会崩溃大哭,上前质问,等到的却是这样一句话,有些意外,沉默片刻,道:“没事。” 鬓边头发被泪水濡湿黏在皮肤上,夜风从窗外吹进来,一阵凉,一阵痒。她抬手胡乱的抹,目光落到指尖上,一层青黑水渍。最好的眼线笔和睫毛膏,在这样多的热泪面前,也是会融掉的。 她已经是个花脸了啊,李东明看上去平平静静的,心中肯定又把她嫌弃了一遍吧。 “这个样子真是失礼,对不起。”她再次道歉,用最快的速度卸掉残妆。脂粉褪去,露出疲倦憔悴的皮肤,她从化妆镜瞥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移开视线,收好东西,道:“我想和徐茂说几句话,可以吗?” “进来吧。” 病床被摇起来了些,徐茂半坐着,倚在枕头上,头上依然裹着纱布,鼻子里插着氧气管,一双眼睛却极黑极亮。 确实如小赵所言,他是被福气保佑的人,从昏迷状态醒来也没多久,他就这样清醒。 “你现在感觉怎样?还难受吗?” 他脸上肌肉动了动,似是嘲讽。 骨折,头部撞击,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伤,躺在床上插着管子,怎么不难受?她知道自己问的问题很多余,不由得低下头,他终于对她说话,很平静:“好多了。” “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否则我……”她本想鼓起勇气和他直视,但抬起头,又垂下——他们已经给她下了定义,不大方,怯懦,逃避,她几乎无法扭转他们的看法,她很累,事已至此,让自己好受点吧。 “都是我管不住自己,冒冒失失,害得你受这么重的伤。我保证,我今后做事前都会仔细的想,拿不准的事会来问你,或者问大姐二姐,不会擅自行动。” 她没听到他答话,等了等,抬眼看他,他凝视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刚刚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本来打算娶大姐,又改变主意……”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涌出,顷刻间整张脸满是泪痕,她用力的吸气想忍,但控制泪腺的肌肉像是失灵了,她捂住眼睛,指缝间很快也有晶莹液体涌出来。 静静听着她说话的李东明叹了口气,走过来递给她手帕。她接过,按着眼睛,有陌生的香气传来,平淡宁和,又有极典雅的韵味,如同李东明这个人。她心中更酸,湿意很快穿透纤维,传递到指尖。她用力攥紧帕子,使劲的擦,眼皮的疼痛让她镇定了一些,她勉强一笑:“实在不好意思,得到的评价这么低,我很难受……不过你们说得也没错,我确实远远比不上姐姐。” 李东明抿了抿嘴,问:“要不要喝点水?” 她摇头:“不用了,谢谢。”深呼吸数次,看向徐茂,“我害你受伤,我会尽我全力弥补。我会认真的学礼仪,学应酬的技巧,学为人处世,不给你惹祸,不让你丢脸。你有要求,我只要能满足,都会满足你,和我在一起觉得无趣,你想出去玩……我不会干涉。”她胸口似有利刃翻搅着,一股血腥气冲上来,喉间隐隐腥甜,她死死攥着衬衫下摆,逼迫自己继续说,“只是,请你做得隐秘一些,我妈妈的情况你知道,她受不得刺激。” 小赵不由得说道:“嫂子,茂哥他不是这种人。” 宋棠自嘲的笑了笑:“当然……我是希望他别这样……但是……总之,我不会干涉他。徐茂,我会好好的做徐夫人,直到你喊停为止。不过你决定离婚的话,请提前几个月告诉我,我慢慢的劝我妈妈,免得刺激太大。还有,我想在结婚后继续做以前的工作。毕竟离婚之后我得靠这个生活。放心,我不会把所有时间都拿去工作,不会影响应酬之类的事。” 徐茂没说话,李东明也没说话,小赵张大了嘴,已经呆了。 她对着病床,深深鞠躬:“徐茂,你救了我妈妈,我真的很感激。” 她站直身子,用已经湿了的手帕又擦了擦眼睛,说道:“你们应该有话要说,我不打扰了。我出去走走,需要我做什么,请给我打电话。” 她走了,很细心的关好门。 李东明淡淡道:“她清楚自己的定位,还算不蠢。” 徐茂没说话。 “现在把话说通了也好。万一她被富贵迷得没了分寸,给你来一场折腾,处理起来还很麻烦。” 徐茂低声道:“爷爷,我很困。” “哦,好,你睡吧。你现在必须要保证休息。”李东明上前给他掖被子,忽的抽了口气,按下床头按钮叫护士,“你刚刚在干什么?输液的时候手怎么能用力?” 针头已经从徐茂手背脱落,划了一道细细伤口,接近针头的软管充满回流的血,如一条艳红的丝线。 小赵紧紧跟上往医院外面走的宋棠,慌张得忘了分寸,直接拉她的手:“嫂子,你刚刚怎么能这么说!茂哥都这样了,你还让他伤心!” 宋棠停下来,慢慢的把手抽回,她没有再流泪,但嗓子已经哑得不成话:“那些话,是我先听他对李老先生说的。” “不可能!” “我没必要说谎,你可以去问。”她继续往前走,小赵愣了会儿,跟在她后面,声音有些虚,“嫂子,你……你这是去哪儿?已经很晚了。” “我去吃点东西,”看见这个直肠子的老实小伙子露出做错事的小狗那样可怜的表情,她心一软,勉强笑了笑,“你打电话说徐茂醒了的时候,我还没点餐呢,就回来了。现在挺饿的。” 医院外的麦当劳通宵营业,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亮堂堂的灯光显得很温暖。宋棠盯着广告牌上的新品推介,问:“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我……不,不吃。吃过。” “那给你点个薯条可乐,你打发时间吧,光看着我吃挺尴尬的。”宋棠没点主食,要了一对鸡翅,然后是香芋派,菠萝派,麦旋风,新出的果汁饮料,基本是甜的,因为她嘴里发苦。 她找了个安静的卡座,揭开香芋派的纸盒,大口咬下去,软而甜的馅涌入唇齿间,微微的烫。她忽然记起,第一次吃麦当劳,是徐茂带她去的。那时她的生活习惯和孙静姝一脉相承,从不吃这种不健康的洋快餐。他要吃,她不敢多嘴,散发着油气的汉堡炸鸡她实在吃不下,便小口的啃甜丝丝的香芋派,油炸的外皮在软甜的馅心下也不那么令人生厌了,她慢慢的适应了这种高热量的食物。 “嫂子……你……”小赵慌忙递纸巾过来,“你不要哭,我觉得这事肯定有误会,茂哥他以前真的很喜欢你。” 她哭了?宋棠一眨眼,泪珠啪嗒一声落在塑料餐盘上。她用手背抹了一下,摇头:“以前?也许吧,但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她已经从那对祖孙俩的谈话中清楚了自己的斤两,以前她这种漂亮文静的好女生,或许对身为小混混的徐茂有吸引力,但现在她有什么突出的优点,来打动这位见多识广的天之骄子? 她以为他喜欢她时,心情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但转眼就被打回原形。这种瞬间从高处跌落的感觉,她不想尝第二次。 她用力的咽下香芋派,去拿菠萝派的盒子,心想,幸好当时她太激动,想安静一会儿再进去,否则她把心中那些自作多情的想法说出去,得到的回应铁定让她难堪得要死。 宋棠回医院时已经冷静了许多。李东明坐在病房外间的沙发上,道:“吃过了?进去陪徐茂吧。” “您呢?回酒店休息吗?” “我就在这里,实在放心不下他。” 宋棠道:“李爷爷,你进去陪他吧,我在外面就好。” 他眉头微微一动,她不再用那种小心翼翼的眼神看他,态度很客气,似是在和他拉开距离。 挺好,她如果想亲近他,他还觉得腻烦。 她继续:“您睡里面更好,徐茂一定很需要你陪他。我在外面,他自在一些。本来我想去妈妈那边,但我还没调整好,去了她会担心。不在这边过夜,传出去怕外界说难听话,给徐茂添麻烦。” 李东明确实担心徐茂,思忖片刻,默认她的安排。她进去,见徐茂已经合眼,便没说话,轻手轻脚把陪护床上自己的棉被枕头抱到外面沙发,又换上新的床品,低声对李东明道晚安,把内间的房门关紧,躺上沙发,用棉被紧紧裹住身体。 宋棠感冒了。 扫墓那日白天太热,她穿得薄,但晚上降温幅度很大,她顶着夜风出去吃东西,寒气浸体,即使医院被子很暖,也阻挡不了病势的凶猛来袭。 徐茂还很虚弱,不能被传染,她立刻被要求离开医院,终于回到了家里。 房子本就宽敞,孙静姝和陈阿姨还在医院,只有她一人,益发显得空空荡荡。她拿电水壶烧水,吃了药,回房休息。 她躺下,枕头被褥轻轻震动,藏匿在纤维中的徐茂的气味慢慢逸出。她撑着身子下床,想换一换床品,打开衣柜,满满都是徐茂的衣物。 放在上层的被单想必早就被他的气味浸透。 算了,今后他还要和她同床共枕,两三年,或许更久,她再难受,也得认命,换什么换? 宋棠转身,心中默念,认命,认命,走了几步,酸软双腿支撑不住身体重量。她缓缓坐在地上,抱住膝盖,放声大哭。 第二十七章 齐菲下了飞机,连家都不回,直接拖着行李箱去了宋棠家。 宋棠开了门,另一只手上还拿着手持吸尘器,看得齐菲劈手夺下:“你赶紧去给我躺着!病了还做什么家务啊!” 宋棠道:“我已经好多了。陈阿姨一直在医院照顾妈妈,家里好久没打扫过。我现在鼻子还不大舒服,把灰尘给清理一下,说不定好得快点。再说前两天我基本都在睡,人都要长毛了,动一动有好处。” 齐菲瞪她:“才说了几句话啊,就咳了四五次,这叫好多了?以前在大学住宿舍,也不过一周扫除一次,还不是过得好好的?再说实在怕脏,从家政公司请两个小时工来做不是更好?” “以前陈阿姨请假的时候我请过小时工的,三个钟头的活拖到六个钟头,一检查,电视柜下层的灰都没擦,就做点表面功夫而已。惹不起她们。” “那你就忍着!” 宋棠摇头:“后天妈妈就出院了,家里总得清理一下。陈阿姨又抽不出空回来。” 齐菲怔了怔,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拍:“你两个姐姐不是说了,有事可以找她们吗?宋家那么多佣人,请两位过来帮帮忙应该不难吧。所以说你少跟我逞强了,昏头成这个样子,还不滚去床上给我睡觉!” 宋棠被她不由分说的拽回卧室,在好友凶神恶煞的眼神下闭了眼。她本以为昏睡这么久,绝对无法入眠,但她很快就睡熟了。 醒来时,窗外雪白的月季被夕阳染成了橘黄色,已近黄昏。她慢慢坐起来,太阳穴闪过一阵痛,鼻子塞着,喉咙发肿。这一病比她想象的还重,而且逞强的做了家务,似乎让略有好转的病情恶化了。 是不是得去医院输个液?她昏昏沉沉的想着,洗了把脸,走出卧室,到客厅一看,齐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有咖啡有点心,见到她,调低了音量,说:“醒了?过来坐吧。宋家的厨师在做晚饭呢,马上就好了。” 茶几表面反射着光,一粒灰尘都看不见,她问:“都做好了?” “废话!你睡得有多死?别人把你卧室也打扫了,你都不知道?下次再逞强,我揍你。”齐菲恨铁不成钢的挥了挥拳头,得到她的保证后才消了气,沉默片刻,道,“刚刚你大姐亲自带着人来,你睡得太香,就没叫你。” “啊?那她人呢?” “已经走了,说是有事。精英女性,总是很忙的。”齐菲轻轻叹了口气,“刚刚她和我聊了会儿天,我因为业务上的关系,也见过好些贵人,蛮横的少,大多数都彬彬有礼,但总能感觉到他们是和你拉开距离的,像她这样让我没有一丁点压力的人,屈指可数。你这个姐姐确实会做人。难怪李家老头……”她收住话,怕宋棠难过。 在电话里,她已经知道了全部。 “没事,说吧,我已经没那么难受了。再说你我之间再吞吞吐吐的,那就真没有可以说知心话的人了。” 齐菲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的看:“真的不那么难受了?别又是死死压抑吧?你在电话里哭成那个样子,差点吓死我,如果不是案子太要紧,走不开,我都要赶夜班飞机回来看看。我真怕你想不开。” 宋棠心一暖,把额头搁在她肩膀,轻轻蹭了蹭:“你最好了。” “你才知道?”齐菲摸着她头顶,慢慢道,“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姓徐的存着那样的心思也好,几年后你就解脱了,我还害怕这家伙拖你一辈子呢。我觉得啊,既然李家不愿意接受你,你就别想着讨人欢心了。他们眼高于顶,你做再多都没用,何况就这么几年的事,没必要让自己这么累。你只要以礼相待就够了。” “我知道。”宋棠攥紧了手指,“那天真是懵了,不能再有第二次。如果我做错了事就不说了,如果我没错,李老头还这么吹毛求疵的,我就好好的和他讲讲道理。我行得端走得正,他们不喜欢我就算了,凭什么这么瞧不起人?” 宋棠厌恶了缠绵病榻的感觉,外人就此编造小道消息嘲讽她,她可以装没听见,但身体不适,吃亏的是自己,何况孙静姝已经清醒了,成日挂心。她认真的吃着药,再讨厌扎针也按时去输液,胃麻木得感受不到饥饿也努力吃东西,一周后,她病愈,回到徐茂的病房,履行她未婚妻的职责。 医院的情况和她离去时大不一样。徐茂的伤恢复得很好,每日的检查结果都令人满意,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就连探病者的不怀好意都收敛了。 负责照顾的年轻护士们时不时的过来倒个水擦个桌子,脸色比床头柜花瓶里的鲜花还娇艳几分。徐茂在外人面前总是风度翩翩,举止温文,现在他已经不用吸氧,头上纱布也缠得少了些,俊美容颜没了遮掩,女人们总忍不住要多看两眼。递水递药过去,得到一声“谢谢”,还有一个微笑,她们的脸就能滚热至少一个钟头。 宋棠从电梯出来,隔了十多步就听见护士站传来一阵轻轻的嬉笑。vip楼层的走廊向来安静,任何声音都显得非常清晰,她听到了徐茂的名字,不由得驻足,凝神一分辨,原来是徐茂输液完毕,去取针头的小护士拿棉签替他按住针孔止血,摸到了他的手,觉得占了天大便宜。 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徐茂是否同样享受?十年前他就是个风-流性子,随身揣着安全-套。她默默回忆着走过去,护士们齐齐住嘴,紧张的低头问好,又偷偷抬起眼皮观察她的表情。虽然满脑子粉红泡泡,但都是老实姑娘,她忍不住笑了笑。 “回来了。”李东明还是一样客气而疏离,目光掠过她的脸,眉头微微一皱,“脸色这么差。” “病才好,还要调养一阵。”宋棠给自己倒了热水,刚刚刮了一阵风,她的手有点冷。 “我知道你病才好,但你应该化个妆,注意下自己的形象。” “我鼻子还有些敏感,用粉会不舒服。再说今天不用出席什么正式场合。” 她语气平静柔和,但李东明明显感觉到了不同——她不再毕恭毕敬。初见时她紧张怯懦的模样十分不讨喜,但现在这缺少敬畏的态度也让他愉快不起来。他淡淡道:“这模样被记者拍了,明天的杂志封面只怕又是你们关系冷淡,你因此而憔悴的大标题。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就算容光焕发,他们也会说我强颜欢笑。再说我和徐茂确实关系冷淡。我觉得,对于这样的媒体,迎合是下策,置之不理,只在必要的时候辟谣,他们反而会收敛点。”宋棠认真的说。 病了一场,胆子倒有了,可别再次自以为是的做出冒失的事情。李东明不再多说,起身道:“我去机场接人,你好好照顾徐茂。” “您慢走。”宋棠把他送到电梯口,回到病房。 徐茂在内间看电视,听到她的声音,他看了一眼,神情淡淡的,不说话。 她本就不善于没话找话,他摆出一副“请勿靠近”的姿态,她更无话可说,公式化的问他病情,他似乎不耐烦:“好多了。等会儿医生要来,你问他,他更专业。” “我会问的。你吃过午饭了吗?” “你看看几点了?” “……要不要喝水?” “不要。”他拿起遥控器,把声音开大了点。 “有什么需要就说一声。”宋棠彻底放弃攀谈的想法,在沙发上坐下,打开kindle读专业期刊。因为徐茂出事,还有自己的重感冒,她已经错过了好些最新资讯,不好好补课,错过重要资讯就不妙了。 她在专业领域极易进入状态,不一会儿就彻底沉浸在文章里,徐茂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如梦初醒的抬头,把设备放一边:“对不起。有什么事吗?” 他的表情更不耐烦了:“你过来!” 她依言过去。 “手背有点痛,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又流血了。” 针孔被棉花挡住,棉花由纸胶带固定,雪白的胶带和棉花旁边,密密的针孔和发肿发青的皮肤被衬得越发明显。频繁输液难免如此,宋棠心中愧疚,轻轻的撕下胶带看了看,见针孔已经结疤了,舒了口气:“没流血了。” 她想把胶带重新粘回去,徐茂却甩开手:“没流血了要什么棉球,闷得很。” 她便帮他把胶带和棉球都取下,丢进垃圾桶,转身回到沙发,手指刚摸到kindle,电视声戛然而止,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她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徐茂扔下遥控器,不悦的皱眉头:“我让你走了?” “……还有什么事?”她有些莫名其妙。 “跟你说了,手背有点痛。” “哦!不好意思,我帮你按铃叫人看看……” “就是输液输多了而已,干嘛麻烦医生?”徐茂眉头皱得更紧,“你过来,给我揉一下。” 病人是大爷,何况她欠他天大人情,她立刻去床沿坐下,轻轻的给他揉按手背。 “这样可以吗?会不会痛?”她柔声问。 他抿着嘴不说话,不提意见应该就是没意见。宋棠便用这样的力度继续给他揉,动作太单调,她不由自主走神了,正在琢磨刚刚那篇论文里说的效果和传统粘合剂一样,但制备方法简单许多的新产品,忽然间手不能动了。 她定睛一看,徐茂握住了她的手,越握越紧。 第二十八章 宋棠愣了下,立刻道歉:“是不是按疼你了?对不起啊,我现在认认真真的给你揉,不会再走神了。” 他却不放手,握得她手掌隐隐作痛,眼见他有加大力度的趋势,她心慌起来,空着的左手压住他手腕,拼命往外拔右手。还好重伤未愈的男人力气有限,她终于拔出右手,一边活动手指看是否扭伤,一边说:“徐茂,我靠这双手吃饭呢,请你高抬贵手。如果你气不过,捏别的地方吧。”停了停,补充,“也不要捏我的脸。” 他盯着她,依然不耐烦的皱眉,但嘴角一动一动的,似乎想往上扬起,又死死忍住。 看来不生气了,她舒了口气,问:“还要不要揉手背?你……你可千万别再这样攥我了啊……” 徐茂板着脸,但声音不再不耐烦:“揉。” 她继续小心翼翼伺候,做着单调的动作,还不能走神,气氛便有些尴尬,她找话说:“这么多针孔,看着好吓人。让护士换一只手扎吧。” 徐茂把另一只手伸过来,手背也被扎得发青。她讪讪道:“那……我记得脚也可以扎的……”话音未落就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他坠楼时也伤了脚,虽然没有骨折,但扭伤也不轻,现在还未完全消肿。 她对他的怨气又少了些,低声道:“对不起。” 他沉默许久,道:“棠棠,那天我说的话让你很伤心,是不是?” 宋棠在病中反反复复的告诫自己要想开,她也的确没再流泪了,但他骤然一提,她的心就像被针狠狠刺进去搅了搅,迅速而剧烈的痛了一下。 感觉到眼角的酸意,她心中警铃大作。 在不在乎自己的人面前流泪,得到的是一小半愧疚,一大半厌烦。徐茂说那些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恐怕他连愧疚都不会有。她已经被踩进了尘埃里,必须用坚强和从容来挽回一些尊严,他对自己高看一点,今后的日子也好过一点。 宋棠暗自吸了口气,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还好类似的场景她在脑海中演练过许多遍,装云淡风轻装得颇为自然:“那天我不是说过了吗?被轻视成这个样子,我是挺难过的。但是你和你爷爷说的也是实情,我确实举止不够大方,说话不够好听,不善于活跃气氛,还会做出给你添麻烦的事,人脉上更不能和姐姐们比。要求你们重视我,我自己也没底气。我已经想通了,我尽力做好我该做的事,能让你们满意当然好。如果还是达不到你的要求,继续被鄙视,我也认了。以你的能力,把事业发展到可以脱离宋家扶持的地步,用不了几年,我忍一忍就好,时间过起来还是挺快的。” 徐茂本已经变得温和的面容渐渐的冷硬起来。 她说错什么了?她在脑海里迅速把刚刚的话过了一遍,通篇都在为他考虑,按理说不至于触怒他。想了想,她恍然大悟,道:“你怕我心里堵得慌,今后相处会尴尬?徐茂,我有时候是别扭了点,但我是个记情的人。你为我妈妈做了这么多,我都不知道怎么还你的情。我保证,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尽量让你过得愉快。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多事……” 徐茂淡淡笑了,但和他铁青的脸色不搭调,反而让人心里发毛;“你……真是……想得通啊……” 她又哪里说错了?宋棠觑着他的表情,硬着头皮讪笑:“没什么好想不通的。好多婚前爱得要死要活的人,婚后还不是照样找小三。结婚几年就离了的人也多了去了。更何况很多人结婚和感情一点关系都没有,搭伙过日子,或者为了房子,说到底也是联姻,只是没我们这么高端。你是商界新贵,长得又帅,还主动给我买了这么多奢侈品,好多当老公的连老婆淘宝买便宜货都要叽叽歪歪……” 徐茂蓦地厉声道:“你给我闭嘴!” 宋棠被这声暴喝惊得跳了起来,忐忑的看向他,更心虚了。他双手紧紧的攥着床沿,额头青筋暴起,眼中的怒意几乎要烧起来。 “我……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徐茂胸口剧烈起伏,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滚——出——去——” 宋棠不敢再耽搁,跑得比兔子还快,到了走廊上才觉得背后针刺一样的感觉减弱了一些。她心有余悸的回头看病房门,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 她知道他脾气不好,但归国后的他要么冷嘲热讽,要么说一不二的下命令,世家子弟的克制时时体现出来,这样毫不掩饰的发火还是第一次,被掩盖住的不良少年本性再次出现。 她很久没体验过了,简直无法适应。 她把他惹毛了,应该去安抚他,但她连原因都不知道,怎么安抚?先等他消消气吧。她怅怅叹息,决定继续看论文,这才想起她跑得太匆忙,kindle丢在了病房内间的沙发上,不仅是电子书,连包包都落下了。 手机在包里,她连上网或者玩游戏打发时间都不行。 进去拿?但他的怒吼仿佛还在耳边炸响,光想想他铁青的脸她就发憷。但不去拿,她难道傻坐着?目光一转,她看见茶几上摆着的一本杂志,立刻过去拿,但她欢喜的泡泡刚冒出来就破了——这是一本外文杂志,单词拆成字母她都认得,组合在一起她就都不认识了。 懵了一会儿,她翻开封面,有图看也行,总比盯着墙发呆好。 杂志印刷精美,但图片并不多,上面的人物个个衣冠楚楚,十足精英像,她根据图猜测文章内容,走马观花的翻着书页,把杂志翻了三分之一,已经觉得不耐烦。正头疼,门开了,医生走进来,礼貌的寒暄:“宋小姐,看书呢?” 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合上杂志,医生瞄了一眼封面:“原来宋小姐懂德语?以前选修过二外吗?” “啊……不懂,就是好奇……”她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张医生,请问徐茂现在恢复得怎样?大概什么时候能下床走动呢?” “徐总身体底子好,恢复得还不错,但骨折需要好好静养,千万不能着急,我建议下周再在有人照顾的情况下稍微活动活动。” “那他头部受的伤呢?他昏迷了几天才醒过来,会有什么后遗症?” “宋小姐不用太担心,虽然有颅内出血的状况,但极其轻微,好好调养,出血会自行吸收,不会造成太大影响。只是不能用脑过多,要尽量保持他心情平和,避免大喜大悲大怒这样激烈的情绪起伏。” 宋棠心顿时一咯噔,刚刚他那一场暴怒……她匆匆说了声谢谢,赶紧推开内间的门。 徐茂背对着门侧躺,一动不动。她不由得慌了,走过去看他:“徐茂……” 他闭着眼,没有反应。 她心沉得像坠了秤砣,连呼吸都开始发紧,声音带了哭腔:“徐茂,你别吓我……” 他眼皮一动,不耐烦的说:“你进来干什么?大惊小怪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还好没事,宋棠从极度紧张的状态放松,刚刚病愈的身体有些承受不住,眼前微微的发花。她赶紧扶住床沿,缓了口气,说:“对不起,你别生气了,张医生来了。” 医生从护士手中的托盘里拿了器械,过来给徐茂检查,好一会儿才查完,和徐茂说了一会儿注意事项,便转头问宋棠:“宋小姐,你和徐总闹矛盾了?” 宋棠“呃”一声,十分尴尬。 医生面容严肃起来:“我刚刚说了,徐总要尽量避免大的情绪波动。宋小姐有事还是让着一些。” 宋棠连连点头称是,但心里却说不出的憋屈。她根本不知道为何徐茂会发那么大的火,她倒是想让着他,但该怎么让? 医生留下药,走了。她倒了热水,又兑了些矿泉水进去,试好温度,迟疑着碰了碰他的手:“徐茂,先把药吃了,好不好?” 他没说话,指了指病床旁的摇柄。她调节好角度,他慢慢的借力撑起身子,眉毛不由得皱紧。尾椎骨受伤,坐着是很难受的,她担心的看着他,但痛楚之色只在他脸上闪过一瞬,吞下药片时,他面容已十分平静。 吃过药,重新躺好,两人又相对无言。 宋棠虽然不安,但徐茂受伤的头脆得和玻璃一样,情绪又像□□,不小心碰一下就炸,她必须把话说清楚。 此时她真恨不得被宋桢附体,好用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安抚这位随时炸毛的前不良少年,可惜脑子里实在没有什么漂亮话储备,斟酌了又斟酌,只能让自己的态度更诚恳,更柔顺:“徐茂,我嘴笨,一不小心就让你生气了,对不起。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一点也没有和你对着干的心思。如果我有哪里做得不对,你不要自己生气,要告诉我,好吗?你说了,我才知道怎么改。” 徐茂很久没说话,久到宋棠想哭,他终于开了尊口:“你改不了的。” 她没想到等来这句话,愣了愣,连忙表态:“我情商是低了点,但智商没问题,只要用心,肯定能改。” “用心?你有心吗?”他静了几秒,冷笑一声,“说不定有,但谁知道放在哪儿了。陈念远?还是什么别的人?” 这话听着怎么酸溜溜的呢? 宋棠心乱跳了几下,很快恢复正常,她想起了那一夜祖孙俩的对话。 他只是习惯性的拿陈念远说事,或者就是强烈到变态的占有欲在作怪,他亲口说了不喜欢她,怎么可能吃醋。 第二十九章 要不要干脆说自己一颗心沦落在他身上了?病人最大,自己昧着良心说个谎,小小的牺牲算不了什么。宋棠下定决心,借口内急,去洗手间对着镜子酝酿情绪。 柔情似水的眼波怎么抛?该微笑还是羞涩得想哭?宋棠努力回忆自己最迷恋陈念远时的心情,可她少女的悸动已经被陈夫人顶级的破坏力碾得渣都不剩,一想起他就想起陈夫人,不仅温柔不起来,连牙都咬紧了。 曾经她也渐渐有些依恋徐茂……想到这一点,她振作起精神,回想那种想接近又犹豫的微妙心情,刚有些感觉,那给她造成严重阴影的夜晚,还有祖孙俩毫不客气的评价又从记忆深处钻出来,像小虫子一样探头探脑。 演员真难当。她挫败的扶着洗手台,长长叹气。 要略去眼神和表情,就小声说喜欢他,尽量的把头往下低,让睫毛挡住眼睛,就像徐志摩诗中所写——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对镜演练数次,她走出洗手间,走到床前想说话,却发现徐茂睡着了。 宋棠心一松,替他掖了掖被子,继续看文章,书呆子习性和鸵鸟心态双管齐下,她很快忘记了演戏的事。 这几期期刊里有价值的文章不少,她看得很认真,拿电子笔不停的划出重点,写下简短心得,方便在空闲时进行归纳整理。 脑外伤的病人有诸多不适,头晕,恶心,缝合的伤口又涨又痒又疼,即使入眠也要受到折磨。徐茂一觉醒来,难受得出了一身汗。他这些年养成了爱干净的习惯,无法忍受身上黏糊糊的感觉,可自己连床都不能下,遑论洗澡。 他伸手在床头柜抽纸巾,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没让她注意到,本来就糟糕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他是因为谁变成个卧病的废人的?这样忽视他! 他忍无可忍,没擦额头的汗就把纸巾团成一团,对准她扔了过去。 宋棠手腕被打了一下,手不由得一松,电子笔啪的掉在地上。她吃惊的看看这个突然飞来的纸团,又看看徐茂,两三秒才明白过来,赶紧放下东西:“你醒了啊。” 徐茂冷笑:“有人说会好好照顾我,努力让我感到愉快——照顾得真是周到!” “对不起!”她脑子里忽然冒出古装电视剧台词,不知为何就这样说了出来,“大人需要小的做什么?” 徐茂瞪着她,气得笑了:“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我错了。” 完全不反抗的态度让他就像一拳打进棉花里,憋闷,又无法发作,冷哼一声,说道:“我热得很,你给我擦擦汗。” 宋棠立刻去洗手间打了热水,替他把头和脸给仔细的擦了一遍,收到无数“轻一点”“你这么轻擦得干净吗”“你要擦掉我一层皮吗”之类的反馈。他脖子以上清爽了,她正想端走盆子,却被他叫住:“还有身上呢?你这么懒?” “我去换干净水。” 宋棠这双手能用细毛笔在漆器上绘制出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精细图案,能在拇指大的漆面上雕刻树木人物,自认为动作非常稳定,力度把握得很好,但给徐茂这么大一个人擦身,竟然比伺候精致漆器还要难。 她毕竟不是抖-m体质,辛苦伺候却被讽刺不停,虽然不好意思对大恩人发脾气,心里已经委屈得要命。何况她是真的担心自己把他弄疼了——他肋骨还上着夹板呢,皮肤上的淤青也不少,医生说过,他多处软组织受伤。 当徐茂第五次说“你嘴上说想通了,实际恨不得弄死我”,她叹了口气,把毛巾放下,按了床头的铃。 “你按铃干什么?” “还是让护士过来给你擦吧。” 徐茂冷笑:“不耐烦了?” “也不是。你总说疼,我怕不小心弄伤你了,护士比较专业些。” “偷懒的理由不错。” 她急了,分辨道:“我可以十来个小时不休息的修复漆器,给你擦擦身子算得了什么呢?你身上到处是伤,万一用力不当弄严重了怎么办?再说你还要翻过来擦背,又不能压住肋骨和肚子,需要人托着才行,我怎么做得到呢?” 徐茂挑不出刺,板着脸当她不存在。不一会儿护士们进来,三个人分工合作,做得有条不紊,他也没再叫疼。 人走后,宋棠不由得感叹:“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做得又快又好。我来做反而是添乱,对不对?” 徐茂开了电视,不说话。 她没计较,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她饿了。看看表,她问:“你晚餐应该已经点好了吧?要不我去问问酒店,看他们什么时候送餐。” 他盯着屏幕上喋喋不休的评论员,漫不经心的说:“爷爷马上回来,他走之前说已经在长信点了餐,等会儿和我们一起吃。” 负责送餐的是离医院很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粤菜和广式茶点相当出名,尤其是榴莲酥和马蹄糕,一个外酥里软,一个晶莹甘甜,宋棠吃过,印象深刻。 饥饿时,大脑自动把食物的美味放大三倍,宋棠不由得憧憬起这顿晚餐,美食当前,即使高冷的李东明和坏脾气的徐茂会和她一起吃,她也没有因此坏了胃口。 李东明回来时,酒店的送餐员果然提着食盒跟在后面,她问了好,过去收拾桌子,又把病床摇起来,在栏杆上安好桌板,回头准备帮忙摆饭,正好对上一个陌生女人的视线。 她年轻,而且非常漂亮,穿得很简单,但剪裁和料子都是顶级的,没有戴首饰,腕上的表却不凡,完全不懂钟表的宋棠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并且从小至今都受尽宠爱,从未遇上什么挫折的女人。 宋棠礼貌的打招呼:“你好。” 对方却不答话,抬头对李东明俏生生的笑,大眼睛弯成月牙,一派天真的样子让她的失礼都成了娇憨:“爷爷,这真是我未来大嫂?你肯定骗我了,明明是秘书。” 李东明皱眉,屈起手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敲了敲:“胡说八道些什么?再没礼貌,就回洛杉矶去,让你爸妈好好管教。还不给人道歉?”声音严厉,但眼里却是浓浓的宠爱。 李萱吐了吐舌头,笑眯眯的对宋棠说:“对不起啊,大嫂。是我没眼光,不懂事,你饶了我这次吧。” 宋棠道:“没关系。” 李萱笑容减了一大半,声音也小了:“对不起,大嫂还生气吗?” 宋棠缓缓吐出一口闷气,摇头:“没什么,你是徐茂的妹妹吧?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李萱求助的看向李东明,老人轻咳一声:“宋棠,李萱年纪小,你是长嫂,别和她计较了。” 好像她在为难人似的。 宋棠真的恼了。常人道歉时像李萱这样挑衅的盯着人,得到的绝不是谅解,而是拳头。她没发火已经是不计较,但让她赔笑,甚至反过来哄人,未免欺人太甚。 徐茂道:“爷爷,等会儿再聊天吧。我饿了,萱萱坐了这么久飞机,更需要补一补。我们先吃饭。” 李东明点头,不再理宋棠,走到床边,弯下腰查看他腰下软垫是否摆得妥帖,又问他身体情况。李萱也过来问这问那,一口一个“大哥我好心疼啊”,丝毫没有帮着摆饭的意思。 远来是客,吃饭要紧,宋棠不再关注她,和送餐员一起整理好菜品和碗筷,然后她怔住了。 三份碗筷,菜品也是三人的量,要吃饭的人有四个。 李东明看了一眼,解释:“你病刚好,我以为你会多休养几天,但你今天就来了。点餐的时候你没到,也没和我打电话,所以和酒店说了,送三人份的晚餐。” “您没给我手机号,不过我给徐茂发了消息的。”宋棠看着他的眼睛。 李东明道:“是吗?这不能怪他,他现在不能用脑太多,但他就是放不下公司的事,总忍不住打电话过去问这问那,我就把他的手机收了。” 李萱道:“大嫂,爷爷不是故意的,你别用这么严肃的表情对着他啊。他是长辈呢。按理说我这个最小的应该让你吃,我自己出去,但我一直在美国生活,对这里一点不熟,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吃的。” 宋棠微微一笑:“当然不能让你出去。我去外面吃吧。祝你们用餐愉快。” 她平静的走到病房外间,小赵从沙发上站起来,脸色有些尴尬。隔开内外间的门并没有关,他听到了全部。 徐茂忽然开口:“赵明,你护着棠棠,附近总有记者乱转,有些人很没规矩,堵着路问问题不说,还拉拉扯扯。” 小赵连忙答应,同宋棠一起离开医院。 他只是旁观者,脸上的愧色却比李萱和李东明还深些,宋棠即使心情极差,也不由得安抚道:“我没事,你干嘛这么垂头丧气的?” 老实的小伙子迟疑片刻,说:“李老先生应该是忘记了。” 宋棠点头:“我知道。” 但她真是气坏了。 她来的时候刚过午餐时间,酒店尚未开始准备晚餐,打个电话让他们多做一份就好,并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李东明自矜身份,不会用这么低级的方式为难宋棠。以他的精明,若是有两分在意这位未来孙媳,都不会做出这么疏忽的事。 他就是完全没把她当回事。 宋棠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也不再幻想她在短时间内得到承认,但受到如此轻慢的对待,她连生个气都要被指责为不敬长辈。 是长辈,她就必须忍气吞声? “嫂子,你别这样,茂哥会和李老先生谈的。” 小赵纠结得满头汗,宋棠不想让这个朴实的汉子着急,压住心中愤懑,换了话题:“他们肯定有很多私房话想说,我不用急着回去。今天我不想吃麦当劳,我想你这些天也吃得凑活,不如和我一起去吃点好的。他们在长信点的餐,看得我也好想吃。酒店离这里也就十分钟的路,走吧。” 小赵和另一个保镖小王一样,都是徐茂旧手下,对他极为崇拜。徐茂出国后并未对曾经的拥护者不闻不问,这两人并非天性好勇斗狠,又是无依无靠的孤儿,他便在自己站稳脚跟后把他们接到国外。 因此,他和徐茂名为老板和保镖,实际情同兄弟。宋棠要请他吃饭,他也没说什么“不合适”之类的客套话,直接答应了。 长信的粤菜和茶点虽然名动全城,但价格也出名的贵,普通人只有在很重要的日子才过来消费,因此虽然正值晚餐时间,餐厅里却仍然有空位。 服务生把两人引至靠窗的双人卡座,又递上由上等小羊皮做封面的菜单。 铜版纸印刷极其精美,每一道菜都配了图,香气仿佛能从纸里飘出来,小赵却提不起兴趣。李家如此待人,徐茂和宋棠本就不牢靠的关系只会变得更加脆弱,他应该做点什么。可宋棠对徐茂的抵触比以前更强了,他说好话她也不会信,更何况他本就不善言辞。 在小赵纠结的时候,宋棠已经点好了餐。服务生送上开水烫过的干净餐具和茶水,静悄悄的走了。两人本就没共同话题,又各怀心事,一静下来,气氛就尴尬了。 小赵喝了两杯茶之后,实在有些受不了,迟疑片刻,又清了几遍嗓子,说道:“嫂子……李老先生他人其实不错的,他就是太心疼茂哥,所以生你气……”见宋棠依然严肃,他连忙换话题,“李家人根基在国外,茂哥出院了他们就会回去,之后就是婚礼会来,你生孩子会来。你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你们的生活……不会有多大影响。” “我知道。” “茂哥他肯定会和李老先生谈的。” 宋棠“嗯”了一声,谈什么?又在背地里拿她和宋桢这样的名门闺秀对比? 小赵硬着头皮道:“嫂子,茂哥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李家那么多人,都特别有心眼,对他都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也就老先生真心疼他。他才回国没多久,在扎根之前离不开老先生支持,所以……所以……” 宋棠瞧见他额头的汗,轻轻叹息,抽了纸巾递过去:“你先擦汗,别这么着急。” 小赵闷声不响,用力的擦。宋棠毕竟受了气,他这样说情,心里是很不好意思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会要求徐茂为了我,和他爷爷起冲突。我也不会把气撒他身上,会好好照顾他,直到他出院。当然,前提是他不要太过分。你放心了吗?” 只要宋棠怨气不消,他就放不了心。但将心比心,他遇上这种事,早就跳脚了,宋棠已算克制。小赵汗越擦越多。 第一道菜已经端上来,中西结合的做法,极新鲜的对虾肉用少许柠檬汁调味,嫩滑清爽,宋棠心情再差,注意力也被美食吸引了过去。接下来的菜也十分精彩,从牛柳,扇贝,苏眉,到收尾的时蔬和浓粥,每一样都让人满意。 宋棠的心情随着上菜的次数逐渐上扬,到喝粥的时候,她已经想开得差不多了。自己出来吃其实不错,面对着李家高傲的祖孙,她未必能这样心无旁骛的细品美食的妙处,要吃饭,和小赵这种厚道人一起会愉快很多。 小赵……她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糕外面的叶子要剥下来,这是调味的,不是吃的。” 小赵愣了下,这才察觉到嚼了几口的糯米糕夹着粗糙苦涩的东西,尴尬得红了脸。 “我都和你保证了,不会迁怒你们茂哥,你怎么还是这么心不在焉的?” “没……没有……” “没有?那是菜不合胃口吗?” “不是,很好吃。” “我们刚才吃了哪些菜?” 小赵立刻在桌上搜寻盘中残羹找线索,但酒店服务生相当敬业,早就撤去大半餐碟,只有最后上来的时蔬和清蒸苏眉剩得多,所以还留在桌上。 宋棠道:“你吃得还没我多,这不应该啊。” 小赵赶紧去夹剩下的苏眉,她阻止他:“早就凉了,吃着会腥。喝粥吧,我再点两样点心给你。” “嫂子……你……你现在没那么生气了?” “当然,要不胃口没这么好。你别东想西想了,谁惹我,我和谁计较,今天又不是你们茂哥挑事,你担心什么呢?” 她几次三番的保证终于让小赵放下大半个心,他这下终于觉得还挺饿,大口的吃东西。 情绪如此外露,只有生活不压抑的人才能这样,她忍不住感叹:“徐茂把你们保护得很好。” 小赵眼中微微放光,咽下烧麦,有些得意:“我们茂哥是最好心,最义气的人了。”一夸起他最崇拜的大哥,他就停不住话,喋喋不休了好一阵,再次回到说情上,“嫂子,茂哥是脾气差了点儿,但他是最记情的人了。你真心对他好,他肯定会贴心贴肺的对你好。” 宋棠敷衍的点头,决定不把下午辛苦给徐茂擦身,却收到无数冷言冷语的事告诉他。 回到医院时,徐茂已经再次睡着了。孙子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李东明不必日夜看护,他毕竟年纪大了,在李萱撒着娇列出医院如何不适合老人休息的缺点后,便随着孙女去了酒店。宋棠得了安宁,放松的整理好陪护床,简单洗漱后便睡了。 次日她醒来时,眼睛被雪白被子上反射的太阳光刺得一花,缓了缓,赶紧看表,竟然已经十点半。她吓得立刻坐起来,看向旁边病床上的徐茂,他正侧躺着看一本杂志,手背刚拔了吊针,纸胶带交叉贴在上面,固定着棉球用以止血。 宋棠一边急急的下床换衣服,一边道歉:“对不起,起来晚了。” 徐茂看都不看她,只讥诮的扬起嘴角:“不晚。棠棠起床时间掐得刚刚好,现在圈里流行十点多起床吃h,你的作风越来越向名门淑女靠拢,要保持。” 宋棠被噎得脸颊通红,硬着头皮例行公事的问他的情况,他翻过一页杂志,淡淡的说道:“既然医生没把你叫醒,说明我没什么问题。你用不着没话找话说,出去吃点东西,让我安静的看会儿书。” 她用最快速度洗漱完毕,整理仪容,然后离开这位身上嘶嘶冒寒气的未婚夫,免得讨嫌。一踏出内间,她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李萱,对方也看着她,脸色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 又有什么麻烦找上来了?宋棠把门关好,正想礼节性的打个招呼,李萱直接指向茶几上新送来的杂志:“三小姐,今天有大新闻,你应该看看。” 宋棠走过去,目光扫过封面上加粗的,做了美术处理,好显得格外重磅的字,顿时怔了。 李萱愤怒的话在耳边炸响:“你把大哥害成这个样子还不够?还要让他变成全城的笑柄?” 宋棠没答话,拿起杂志在沙发另一边坐下,翻到那一页,一目十行的迅速 李萱没想到她一点心虚的样子都没有,而且丝毫不打算搭理自己,一个无才无势的书呆子私生女,竟然摆架子?短暂惊愕后,大小姐被伤的自尊心受不了,径直过去从宋棠手里夺过杂志:“你还看进去了?脸皮怎么这么厚?爷爷已经气坏了!你赶紧解释解释!” 她抽去杂志的动作很突然,薄薄纸张在宋棠手指上割了道口子。宋棠涵养再好也不由得大怒,冷笑着抬头:“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我觉得根本用不着解释。李小姐能不能小声点?里面这道门隔音非常好,但外面的门不是特制的,你这样大吼大叫,被路过的人听见是不是不大好?” 门被推开,齐菲走了进来,似笑非笑:“我已经听见了。这位就是李萱李小姐吧?肺活量真不错。” 李萱目光迅速在齐菲身上打量一圈,相貌秀丽,妆容精致,衣衫考究,但眉眼之间颇见锋利之意,这是在社会受过苦,经过磨砺的痕迹,她不会是出身世家的大小姐,只不过是拼搏出一些成绩的普通人。 这种人她见得多了,她们虽然在公司里走路带风,但看见她都只能停下来,恭恭敬敬叫“李小姐”。 “你是谁?”她收敛怒色,淡笑着问,眼里却都是深入骨髓的倨傲。 齐菲坐到宋棠身边:“我是棠棠的朋友,齐菲。” 李萱道:“怪不得,你们两个处事风格,倒还是有些像的。” 齐菲摇头:“李小姐这话说得不对。如果棠棠和我一样处事,估计刚刚那声闻百里的质问不会出现。她啊,比我宽容多了。” 李萱眼睛一眯:“齐小姐确实比三小姐会说话些。” “谢谢夸奖。李小姐,你出身世家,想必从小受到过良好教养,棠棠毕竟是你未来大嫂,你大呼小叫的是不是不太好?” 李萱鄙夷的瞥了宋棠一眼:“大嫂?要被人尊重,自己首先要值得尊重。她这样举止不端庄,订了婚却不知道和外面的男人保持距离的女人,也配让我叫一声大嫂?” 齐菲疑惑的看向宋棠,宋棠平静的解释:“我昨晚和徐茂的保镖小赵一起吃个晚饭,被人拍了,配了些想象力相当丰富的话,你懂的。” 齐菲忍不住道:“什么狗屁玩意儿!这种莫名其妙的小道消息也拿来当个事!” 李萱怒道:“齐小姐觉得事不关己,所以影响李家声誉的事也是小事?” 齐菲正欲回话,宋棠按了按她的手,低声说了句“我来”,站起身,凝视着李萱的眼睛:“这本杂志是不入流的八卦杂志,应该不是每天例行送来的,是你拿来的吧。” 李萱怔了怔,冷笑:“路边书报亭摆得到处都是,谁都看得见,我拿一本问问你实情又怎么了?” “这种层次的杂志上登的消息,贵圈不会有人当回事,你拿来问我实情是假,实际上是找茬。”宋棠一字一顿,“你就是想找个理由把我踩下去,让我乖乖的顺着你,顺着你们李家,可惜,这不可能!我确实胆小怕事,但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这句老话,李小姐应该听说过。” 第三十章 李萱脸色更加难看,她把那本杂志随意一放,讥讽的看着宋棠:“我知道三小姐是有脾气的人,不过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把你踩下去?我踩你干什么?能给我带来名还是利?当我这么闲呢。” 宋棠耐性被耗尽,何况徐茂不在眼前,她用不着顾忌他的身体,昨日旧怨加上新仇,刺激得她立刻爆发:“你踩我不是为了得到好处,只是你面子上过不去。你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是千金小姐,认为出身不如你的人都该讨好你,让着你,谁不买账你就怀恨在心。” 李萱恼羞成怒,连大小姐的矜持都抛下了,尖声道:“你胡说八道!是你做错了事还摆架子,也不想想你有什么资格这样骄傲——不是我大哥要娶你,你连这个圈子的边儿都摸不上!” 宋棠抿紧了嘴。 李萱觉着自己拿捏到她的软肋,嗤笑一声:“我真为大哥不值。为了你差点丢了命,你却在外面丢他的人。他刚刚还不让我叫醒你,说你病刚好,身体虚……我忍得难受才没告诉他你做的好事,你不配他体贴。” 宋棠一直打量着手指被割出的伤口,等她说完才缓缓抬起眼皮,双眸之中却并没有她预料的羞耻惊慌或者逃避之类的眼神。宋棠眼眸极黑,和徐茂如出一辙,这样深的瞳色,冷冰冰看人时如同一潭深水,让人遍体生寒。 这女人哪儿来的气势?李萱还没想通,就听见宋棠不疾不徐的说:“你错了,我姓宋,只要我愿意拉下脸讨好爸爸,贵圈我早就混熟了。” 李萱怔了怔,“呵呵”的冷笑几声。 “我不觉得成为你们所谓的圈内人有什么好骄傲的。当然,估计你认为我只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说这个只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因为你姓李,就会把你高高供起来。你说我的一切都是徐茂给的,对,但如果你们不是他家人,我昨晚不会这么客气。” 李萱“哈”的笑出声:“你客气?你看我和爷爷那眼神……不,说看不准确,是瞪。” “你对我说那么没教养的话,你爷爷还这么护短,我没有理论,还主动退一步,这不是客气?” 李萱连假笑都装不出来了,阴沉沉的盯着她:“你是害了我大哥的人,我们没把你打出去都不错了。” “这件事虽然因我而起,但真正害他的人是陈夫人,你们要打人请找准对象。还有,我知道我欠他的,用不着你几次三番提醒。他对我发脾气,瞧不起我,我受着。但我只欠他一个人,不欠你爷爷也不欠你,你们没资格像徐茂那样对我。就这样。”宋棠没心情和她再扯,对齐菲道,“我才起来,还没吃东西,你陪我去?” 她说得李萱还不了嘴,齐菲也觉得面上有光,愉快的说:“我请你去一家法国餐厅h很棒的,离这里也不远。” “好。”宋棠看着她的提包,“有没有带巧克力之类的?我怕低血糖。” “只有牛奶糖。”齐菲翻出一包糖果递过去,觑了一眼脸色发青的李萱,压低声音说,“就该这样,和这种人讲风度,她只会得寸进尺。” 宋棠撕着包装纸,凑近好友耳边道:“还是要谢谢你骂醒我,要不我还想着尽力周全,憋屈死了。” 她们窃窃私语,李萱虽然听不清内容,但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她第一次受这些“下等人”的气,纤细指尖微微发颤,在宋棠她们经过她身边时,她冷笑:“你配不上大哥,又在我们面前摆架子,你难不成觉得能嫁给大哥,我们就必须把你当宝贝?” 还真是没完了。宋棠转身面对她:“我没这样想。你们当然可以看不起我,但我也有不高兴的权利。难道被鄙视了,我还要赔笑说你们说得真对……” 李萱气得抓起手边的小花瓶,手一扬,把水泼到了她脸上。 齐菲勃然大怒:“你干什么呢!” 门被推开,李东明走进来,见到剑拔弩张的三人,目光在宋棠淅淅沥沥往下滴水的头发上顿了顿,又看向李萱手上尚未放下的花瓶,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李萱眼圈一下子红了,刚张嘴,却被齐菲厉声喝住:“装什么可怜!你给我闭嘴!” “你!” 李东明冷冷道:“萱萱,你动手了?” “爷爷,你不知道宋棠说了些什么话……” 李东明道:“那你告诉我,她说了什么?” 李萱道:“她说……她说……”她心有些发虚了,宋棠是很不客气,但并未侮辱人,即使李东明宠她,这次也不会支持她的行为。 “看来她说的话并不值得你不顾身份的去泼水。道歉。” 李萱咬着嘴唇,从喉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拿起包包大步跑出病房。小赵连忙叫“李小姐”,正欲跟上,却被李东明叫住:“随她去。” “萱萱被惯坏了,这次是她做得不对。宋棠,你别和她一般见识。没必要和她吵架,她说什么,你别理会。”李东明道。 宋棠抹了一把湿透的脸:“如果她不是主动来挑衅,我当然不会理会。” 李东明道:“我会教育她。你先去换衣服吧。”还是那种很温和,但一个字都不想和她多说的态度。 宋棠也不想和他打交道,回到病房内间找自己的换洗衣物。 齐菲当面见识了李家人的态度,早就气得七窍生烟。等宋棠消失在门后,她走到李东明面前,忍无可忍的开口:“李老先生,我有几句话想和您说。” 李东明看她一眼:“请讲。” “你们对棠棠的态度实在过分了。她确实没她姐姐出众,但她有你们说的那样一无是处?” “齐小姐对宋棠的友谊,我能理解,但宋棠确实欠缺一个有身份的女人应该具有的素质。” 齐菲冷笑:“我知道,你嫌她不够从容优雅,也不会应酬,还容易紧张。但这些并不是什么大错,她也在努力适应新身份,你至于把她批判成那样?” 李东明淡淡道:“订婚已经这么久了,宋棠还这样,她的适应能力实在没法让人满意。她很聪明,只是不用心。” “她已经尽力了,何况……”齐菲咬牙,“这婚姻又不是她求来的,她拒婚,宋家不同意,她都买了去日本的机票准备逃婚了,徐茂却早就把自己的人安排到机场,要把她截回来。他还在孙阿姨面前胡说八道,棠棠害怕刺激了她妈妈,才答应这场婚事的。她没捣乱就不错了,你还想让她充满积极性?” 李东明眉毛一动:“徐茂逼婚?” 齐菲当律师,察言观色的本事不低,一眼就看出他更多的是对宋棠的不满——如此优秀的孙子提出联姻,她竟不识抬举。她噎得难受,不想说话,就点点头。 “抱歉,如果我早知道,绝不会让那混小子做这种事。但木已成舟,聪明人应该接受现实,这样才能真正为自己打算。”李东明不想再和齐菲讨论这个话题,“我会和徐茂谈谈,让他收敛这无法无天的脾气。齐小姐也和宋棠好好聊聊,你是个明白人,她这小家子气的个性不利于她的发展,为了她自己的事业,多应酬多认识人,她的路才宽广。” 齐菲听他说完,已经眼圈发红:“李老先生先别忙着瞧不起人。棠棠性格确实有缺陷,但这是谁造成的?她以前走在街上,大半人都要回头看她,要不那位高高在上的陈念远怎么会主动找她表白?可你的宝贝孙子居然翻窗进她家里,对她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有几个女人承受得了?更何况棠棠那死人爸爸对孙阿姨就那样,她从小做恶梦做到大,最怕自己也遇上那样的男人——可她还真遇上了!她心理治疗多少年,吃过多少药,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她变得害怕陌生人,讨厌应酬,拼命收敛气场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隐形人,这都是徐茂作孽的后遗症!你们觉得她配不上徐茂,可是明明是徐茂配不上她!” 李东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小赵脸色苍白,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说:“齐……齐小姐……那件事……有原因的……茂哥本来不会……” 齐菲忍无可忍:“本来不会?但他就是做了!少和我说什么原因!不管什么原因,他都不应该对棠棠施暴!” “可是,你听我说,我……茂哥他……” “没什么好听的!强-奸就是强-奸!” 李东明抬手阻止小赵:“我来说。”他看向齐菲,“徐茂以前是真喜欢宋棠。为了她,他去找那位扶持他的大佬,请求脱离组织。按照帮会规矩,他要挨二十下鞭子。大佬本来打算把他培养成接班人,听他说要走,气得要死,让人下死劲的打不说,鞭子上还装了小刺。徐茂太想宋棠,挨过鞭子没回家,吃了镇痛药就去找她。他看到了什么?宋棠和陈念远抱在一起。” 齐菲晕血,一想象徐茂被带刺的鞭子抽打得血淋淋的惨状就有些发懵,听到最后一句时,她说话不由得结巴:“不是这样。那天棠棠低血糖没力气,她是想推开陈念远的。” 李东明讽刺的笑了笑:“她这样和你说的?那好,我问你,为什么陈念远穿着她送的衬衫?” 齐菲愣了:“什么衬衫?” “她没告诉过你?也对,她应该没脸说。徐茂找她要生日礼物,她说宋如龙扣了生活费,暂时没多余的钱。徐茂就把身上大部分的钱给了她,让她随便给自己买什么,剩下的给她零花,他不喜欢找人借钱,手头紧到吃了半个月馒头和方便面。第二天他手下告诉他,宋棠进了一家男装店,买了件挺贵的衬衫。他当时真的很高兴,还专门去店里试穿,想看看礼物穿在身上是什么样子的。但他生日那天,宋棠说下公交车的时候忘记拿了。他也没怪她,但那天晚上,他看见陈念远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衬衫!” 齐菲脸色也开始发白:“怎么可能。棠棠才不会送陈念远东西,说不定是陈念远自己买的呢!” 李东明冷冷道:“两千多的国内所谓名牌,陈家少爷自己是不会买来穿的。再说,徐茂追过去问了,陈念远亲口说,是宋棠送他的。” 齐菲喃喃道:“棠棠不可能做这种事……”但她拿不出证据,徐茂和李东明如此骄傲,不会编造这种谎话。 “徐茂把宋棠当成命,宋棠背叛他,他精神崩溃了。”李东明眼中满是伤感与疲惫,“他吃的镇痛药是道上某个所谓前辈给的,止痛效果立竿见影,但是……是一种软性-毒-品,服药者受到刺激,会极度亢-奋到失控的地步。如果不是这样,徐茂平时一根指头都舍不得动她,怎么会做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 他转身,不再看齐菲:“对一个女孩子施-暴,确实是畜生行径。你和宋棠恨他,理所应当。但对于我,我永远记得在路边捡到我孙子的时候,他满身血,哭得崩溃的样子,让他变成这样的人,叫宋棠。”他停了停,淡淡道,“我不想再说这些。宋棠进去收拾这么久还没出来,齐小姐去看看吧。” 宋棠从浴室出来,看见齐菲失魂落魄的坐在沙发上,不由得吃了一惊,拿毛巾草草裹住仍在滴水的头发,走到她旁边问:“菲菲,你怎么了?”看看病床,见徐茂睡得很熟,这才压低声音问,“难道李老先生给你脸色看了?” 齐菲轻轻道:“我是和他说了几句。” 像她这样的大律师,好口才是必然的,但绝对不会是老辣的李东明的对手。宋棠不由得有些着急,连毛巾松开都顾不上了:“菲菲,谢谢你为我出头,但以后别这样了。李老先生和李萱不一样,你说不过他的。再说李家面子大,影响你工作怎么办?我和你不一样,他们再怎么折腾,总不会让我这个未来徐夫人出什么大事。” 齐菲拾起毛巾递给她:“快擦头发。你还专门洗了个澡啊。” 见她不想多说,宋棠也不便问,一边擦拭一边说:“没办法,花瓶里的水有点臭,估计是护士忘记给花换水了。” 她以前没条件也不注意保养,发质不太好,宋桢姐妹不仅给她换了全套洗护用品,还严令她洗发后不许用吹风机,免得让头发继续干枯下去。她擦得有些焦躁,低声嘟囔:“我真想不通,李家人嫌我不优雅,李萱这正牌大小姐又优雅在哪儿?” 齐菲轻轻拍了她一下,下巴往病床方向扬了扬。宋棠扭头一看,徐茂眼睛紧闭,似乎睡得很香。但齐菲不会无缘无故提醒她,这人极有可能在装睡。 她停止抱怨,把头发擦得半干,梳理整齐,便同齐菲出去吃东西。 关门的轻响传来,徐茂睁开眼睛,盯着陪护床发了会儿呆,慢慢伸手去拿枕头边的杂志,刚翻了一页,李东明推开门,温言问道:“还头晕不?” “睡了会儿,好多了。”李东明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徐茂仔细打量一下他的神情,问,“李萱又找宋棠挑事了?” 李东明微微皱眉:“宋棠找你告状了?” “没有。但我看见她去浴室洗澡。她起床的时候才洗过一次,这不正常。李萱又正好在外面,应该和这有关。” “……我太纵容她了,”李东明叹息,“以前她也没这么骄纵的,现在是怎么了?” 对同一阶层的人,李萱的举止是无可挑剔的,但对于她瞧不上眼的人,不捧着她,铁定要吃亏。徐茂深有体会,但他曾经被欺负的时候都没告过状,现在自然也不会多话,斟酌片刻,道:“她应该学会克制。今后她是李氏的大股东之一,需要和形形□□的人打交道,不可能人人都和她投缘。” 李东明在床沿坐下,盯着他的眼睛:“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其实是帮宋棠说情吧?” 徐茂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什么说情,就事论事而已。” 李东明握住他输液输得发青的手,沉吟片刻,道:“徐茂,别和我打马虎眼了。听爷爷的话,你还是放下吧。” 徐茂怔了怔,露出不解的神色:“放下什么?” “宋棠。” 他漫不经心的笑了一声:“我没那么死心眼,好不好。” “你不死心眼,至于让人逃婚都逃不成?” 徐茂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满不在乎的说:“她确实最适合联姻,真跑了反而棘手,再说男人的面子……” 李东明厉声打断:“适合?你那堆强词夺理的话越想越不对劲!男人的面子,不是靠撒谎和逼迫挣来的。这个道理你不可能不懂!你骗骗别人还行,在我面前还不说实话?” 徐茂还在淡淡微笑,但眼神已经游移起来。 李东明凝视着他,眼中怒意一点点褪去,最后长长叹息一声,道:“徐茂,你的心愿恐怕永远无法达成。她以前就只是为了她妈妈才和你在一起的,心里一直想着别人,你又失控对她那样……刚刚听她那个朋友说,出事之后,她接受了长期心理治疗,并且服用药物,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生活。” 徐茂的手指骤然收紧。 “你们本来就谈不上感情基础,出了那样的事,她只恨不得永远不见你。你自己想想,她是不是总想躲着你?你还想方设法把人栓身边,她会怎么想?你救了她妈妈,她不至于恨你入骨,但爱上你,你觉得可能吗?” 徐茂缓缓闭上眼:“爷爷,这事再说吧。” 李东明站起来:“徐茂,别想拖延时间。” “那你希望我做什么?解除婚约?可行的话,我想你早就替我做主了。既然要和她结婚,我对她好一点,相处起来才容易。”徐茂声音说不出的疲倦,“事情已经这么糟了,你们对她这么怠慢,只会让我们关系继续恶化。刚才李萱……” “所以你必须放下宋棠!”李东明怒喝道。 徐茂忍不住撑起身子:“原因呢?” 李东明冷冷道:“我以前一心扑在事业上,疏忽了孩子的教育,孙子孙女又学他们的爸妈,都是李萱这样的资质。我本来都不抱希望了,但我找回了你。你做事,从没让我失望过,但只要沾上宋棠,你的分寸就不见了。你开始对我撒谎,又昏了头去逼婚,还为了她,差点丢了命!” “我受伤不过是意外……” “闭嘴!不是她,你会出意外?宋棠只是看上去安静,实际上脾气不小,不知变通,不识时务,还爱钻牛角尖。这种性子,今后只会给你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更何况她和你积怨已深,就算你舍命救她妈妈,她也未必能真正释怀!你出点什么事,她真会和你共进退?还是会立刻和你撇清关系?你难道又想崩溃一次?你现在已经不是那个街头混混,无数眼睛都看着你,再做出什么事,连我都保不住你!”李东明一字一顿,“我绝对不能让你毁在她手上!” 徐茂慢慢躺回去,把手收进被子里,良久,平静的问:“所以,我该怎么做?” “把你的心思全用在事业上,站稳脚跟,立刻和她离婚。婚姻存续期间,约束好她,别再让她给你找麻烦。” 徐茂沉默。 李东明盯着他看了许久,也没等到他开口。这一阵发火消耗了他不少精力,他声音低了下来:“你为李氏做了这么多,却连股份都分不到,还被排挤到不得不回国发展,我知道你怨我。” 徐茂没想到他提这个,愣了下,慢慢摇头:“我根基不深,又年轻,董事会不同意我掌权,没什么好说的。” 李东明道:“好好把你自己的公司做大,只要你脱离李氏也能有大成就,卷土重来,就没人敢多嘴。到时候我会把所有股份转给你,你就是李氏的主人。” 徐茂疲倦的眼里隐约有了亮光。 “前提是,你不能再为了这个女人昏头。李氏的继承人,绝对不能这么拎不清!徐茂,我警告你,如果你连当断则断都做不到,不止是继承不了李氏,连你现在新开的公司,李家也不会给你任何支持。我压制住那么多人,用家族资源扶持你,不是为了让你过来和女人折腾的。” 他眼中的光就像被风吹过的烛火,倏然熄灭。 李东明替他掖了掖被子,“好好想想吧。” 老人离开病房,徐茂盯着门怔了很久,抬手按了床头的铃。 护士很快赶来:“徐总,有什么事吗?” 他只觉得全身无一处不疼,尤其是胸口,就像被刀子一下一下的刮。他想按住胸口,隔着衣服摸到了夹板。他低声道:“这里难受。” 护士连忙叫来医生,检查之后,医生道:“骨骼愈合期,酸胀,疼痒,都是正常现象,你没事,安心养伤就好。” 徐茂道:“没事?嗯,当然没事。” 医生觉得他有些不对劲,问道:“徐总,有什么想法,请尽管提,替你解决问题我我们的责任。” 徐茂摇头,淡淡一笑:“没什么。就是身上疼,头也晕。醒着实在难受,能不能给我开药,或者打针?我想好好的睡会儿。” 医生迟疑:“过多睡眠也会导致头疼。徐总实在难受,不如用镇痛药……” 徐茂坚持:“我想睡。” 医生拗不过他,让护士取来药物,仔细的看着针管刻度抽取:“抱歉,只能用这么多,大概能睡两三个小时。” 他看着尖锐的针刺进皮肤,药水一点点被推进血管,然后他慢慢合上眼睛。 宋棠回来时,李东明正在病房外间接待访客。她放下手里东西,上前问候。客人走后,李东明道:“我已经和李萱谈过,今天上午的事,应该不会再发生。如果她还做蠢事,你不用顾忌,她确实需要教育。” 宋棠知道李东明会就此事给她个交代,但没想到他不再护短,愣怔片刻,说道:“我也不希望和李小姐起冲突。” “宋棠,很抱歉,我的成见暂时消不了。但我不会为难你。今后你和我,和其他李家人,和平相处就好,他们如果有不当言行,我会约束。”李东明客气的笑了笑,道,“我有应酬,先走一步,晚上不会回来。你照顾好徐茂。” 第三十一章 宋棠送他离开,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他走了,这很好,因为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和徐茂之外的人说话。 她回到病房,却在内间门前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推门进去,看向床上的徐茂。 他闭着眼侧躺,呼吸悠长,是真的在睡觉。 她慢慢的走到床沿坐下,轻轻揭开薄被,颤抖着撩起病号服下摆,凝视他后背的刺青。 苍鹰展开有力的翅膀,锋利的喙张开,对着盘踞的毒蛇俯冲,纹理鲜明,栩栩如生,但不是曾经的青龙图案。 她顺着青色的线条,慢慢的抚摸,指尖接触到凹凸不平的痕迹。这一套新纹身,完全按照他的伤痕设计,把丑陋的疤隐藏得很彻底。 他纹身是为了遮盖伤口,混社会越久,伤口越多,他的刺青也越来越密集。 没人告诉她,但她知道换图案的原因。 脱离组织得到的鞭痕太深,将他原本的刺青打得不成形。所以他用手段去除了曾经的花纹,重新绘制了一套。 宋棠怔怔的想着,冷不丁听到徐茂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她吓了一跳,像被烫了似的迅速收回手,看向他。他换了平躺的姿势,盯着她的脸,眉头紧皱,满脸不耐烦,她酝酿许久的话便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浓浓的不悦堵了回去。 他一直盯着她看,许久没等到她开口。头疼一阵一阵袭来,他眉头皱得更紧,声音益发不耐:“有什么话,直接说!” 宋棠思路被他瞪得更乱,轻咳了几声,暗自掐住掌心,深深呼吸,说道:“你十年前为了我脱离帮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徐茂不说话。 他目光幽暗,看得她一阵一阵发毛,但她依然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你为了我,下这么大的决心,吃这么多的苦头,我很感动……”痛楚蓦地涌上心头,她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指,“隔了这么久,说这些也没用了。我只想告诉你,那件要送你的衬衫,是真的被我不小心弄丢了。陈念远为什么会穿同款的衣服,我也不知道。” 过了许久,徐茂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几乎毁掉自己一生的事,诱-因却是一件衬衫,荒唐到了这种地步,宋棠不甘心到了极点,她想哭哭不出来,想发泄却手脚酸软,连砸东西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眼睛发热发胀,耳中仿佛有尖利哨声鸣响,胸中积蓄了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更加用力的掐着掌心,让刺痛逼迫自己冷静,慢慢的说道:“徐茂,如果以后你怀疑我,请你先找我问问。我不喜欢说谎,再说,以你的能耐,我说谎也会很快被揭穿,我何必做这么没用处的事?” 即使竭力克制,她说到最后声音也不由得颤抖起来,一段话说完,喉咙就像被塞了沙子,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还好医生和护士进来给他做例行检查,她静静的离开房间,坐在外面的沙发上,捂住了脸。 齐菲还没把李东明的话转述完,就看见了宋棠近乎崩溃的眼神,虽然她费尽心思把失控的宋棠安抚平静,但她依然觉得心惊肉跳。 本想多劝劝好友,但上司打电话过来叫她加班,催得很紧,宋棠也叫她不用担心,她只能回事务所忙工作。但她心里一直七上八下,手头的事还没做完就忍不住拨了电话:“棠棠,你还好吗?” “好多了。”宋棠声音有点哑。 齐菲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你哭了?” “没有,就是喉咙痛得慌。”宋棠咳了两声,正想说话,医生从内间走出来,她对齐菲说了声稍等,起身迎上去,问了问徐茂的身体状况,等人离开之后,道,“菲菲,我真的好多了。那件事虽然很荒唐,但是……总算知道了前因后果,我至少用不着担心徐茂会对我家暴。” 齐菲沉默片刻,问:“你和徐茂说了吗?” “谈过了。” “他是什么反应?” “还是那样,一直黑着脸,不说话。” 齐菲不由得急了:“他怎么这样!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好歹得道个歉啊!你别再忍气吞声了,去问他!要不他真觉得你好欺负呢!” 宋棠闭上眼:“算了,被我逼出来的道歉,一点价值也没有。再说他现在连床都不能下,我也不好意思和伤员计较。” “你……你也太心软了点!棠棠,该硬的时候得硬起来,你看李家那一家子什么态度!就把你当包子捏呢!” “徐茂毕竟救了妈妈,我看在这份上,忍一忍不算什么,再说我也不是没原则的退让,要算账,等他病情稳定再说吧。李家其他的人,我不会再客气,你放心吧。” “我怎么放得下心!”齐菲想说她,又不忍心,叹着气道,“好了,你不和伤员计较就不计较吧。棠棠,你对徐茂有什么打算?他虽然对你做那种事,但他肯为了你挨鞭子,对你确实是真心的。” 宋棠脸上浮出嘲讽的笑意:“那是十年前了。现在他已经不喜欢我了,他亲口说的。” “他能吃那么大的苦头,这样的感情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怎么说都应该有点旧情在。你毕竟要和他过日子,让他重新喜欢你,你会过得轻松很多。” 宋棠道:“他已经有了离婚的计划,我和他过不久的。菲菲,你想想,他和李老先生对我那么瞧不上眼,我再怎么费心思讨好,说不定他也只当笑话看。哪怕我爱他爱得要死要活,也不应该把自己姿态放得这么低,何况我对他的感情,更多的只是感恩而已。” 齐菲长长叹息一声:“也对,那一家子眼光高成那样,对他们示好他们还瞧不上呢。就算你最后能长长久久留在徐茂身边也没什么意思,李家人太难相处了。那老头不搞清楚状况就把你恨上,也不给你解释的机会,李萱更奇葩,其他你没见过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善茬。应付个几年还能忍,一辈子……还是跑了比较好。” “嗯。” “但是哪怕只是过几年,鬼知道你会受多少委屈。你这与世无争的个性,哪儿适合跟这些满肚子心机的人混啊。” 宋棠道:“乐观点吧,李家根基在国外,见面的机会不多。徐茂只是脾气坏,做事霸道,忍一忍就好了,就当报恩。我体验几年上流社会的名媛生活也不错,免得以后老了回忆起来,嫌弃自己过的日子像白开水。” 听筒里传来座机铃声,齐菲咬牙切齿的抱怨:“擦!又是领导打来的,怎么这么多破事!” “好啦,你陪我聊了这么久,我心里舒服很多了。快去忙你的工作吧。”宋棠和她到了别,向后一靠,倚在沙发上出了很久神,起身想去看看徐茂,却发现内间的门是开着的。 她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护士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不带上门?愣怔片刻,她冷静了下来。自从听到他和李东明的那一番话,他们就算撕破了脸,被他听到了自己的心声又怎样? 她稳稳的走进去,定睛一看,徐茂背对着她侧躺,一动不动。她走到床边仔细端详,他紧闭着眼,呼吸悠长均匀,她又试探着叫他两声,没反应。 睡着了?很好,免得尴尬。 被子滑到了他肩膀下面,她伸手给他掖了掖,手指不经意碰到了他的下巴,接触到一片粘湿。 他经常因为骨折和头疼,痛出一身汗,宋棠不以为意,去浴室接了一盆热水,揭开被子,解开他的衣扣,轻手轻脚的替他擦拭。她害怕弄疼了他,擦得极慢,目光一点点的掠过他的刺青,每一处纹路都被她细细分辨清楚。她看到从他手臂蜿蜒盘旋到肩膀的毒蛇。忽的一怔。 这条蛇的头呈三角形,应该是一条毒蛇,但不仅不狰狞,反而显得安详,蛇头枕着的一簇花,花瓣柔嫩,花梗纤长,竟是海棠。 宋棠眼睛忽然一热,泪水忽然涌出,模糊了视线。她一眨眼,眼泪就滴在了他肩头的海棠花上。 她慌乱的擦掉,用毛巾捂住脸,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继续给他擦汗,擦干净之后她去倒水,谁知一从浴室出来,她就看见他艰难的伸手按床边的按钮,调整床的角度,似是想倚着床坐起来。 “我来吧。”她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仔细的调节,端详片刻,道,“就这样斜靠着吧,你不能坐直,对尾椎骨压力太大了不好。” 徐茂点了点头,倚在枕头上,忽然皱紧了眉毛。 宋棠忙问:“怎么了?哪里痛?” 他觉得脑子就像被无数根针刺着一样,一时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低声道:“没事,习惯了。” 她说了两句关心的话就卡了壳,徐茂也不说话,越安静,越尴尬,因为尴尬,又更不知该说什么话。宋棠呆坐了好一会儿,问:“你要不要看电视?” 徐茂摇头。 “我给你拿本书?” 依然摇头。 “……那我去看下论文,你有事叫我。”她起身去拿包,刚走两步,他忽然道,“过来,陪我坐会儿,我有话要和你说。” 宋棠回头,目光撞上一双幽深的眼,她看不出他的情绪,心里没底,疑惑的回到床边坐下。 “过来点。” 她不解:“怎么了?就我们两个人,有什么就直接说,用不着说悄悄话吧。” 他伸手把她拽过去,她跌在他怀里,吓了一大跳,想挣扎,又想起他的伤,只能乖乖依偎着,惊愕的抬头:“你干什么?放手,我这样靠着会压着你的。” 徐茂很不想放手,但胸口伤处被触碰,实在难受,不得不让她坐起来。 “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棠棠……我……”他一个霸道惯了的人,竟然吞吞吐吐起来,连脸都开始发红,宋棠也被他搞得心跳莫名加速,攥紧手指,问,“你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他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对不起你。” 宋棠怔了好几秒,眼睛又开始发酸:“我知道了……你以后别再那样就好……我……这件事就过去了吧,不要再提。” 他握住她的手,又好久不开口,她只觉得他掌心的热气一阵一阵的从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让她浑身发热,喉咙发干。她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正六神无主,他忽然用力的伸手,再次把她揽过来,吻上她的脸。 她有些发懵,他这是干什么?因为愧疚,所以示好?但他可以直接说,没必要亲她啊。 “棠棠。” “我听着的。”她脸红耳赤,心中焦躁,他这样一点一点的说,就像挤牙膏的,就不能一次性说完,给她个痛快? “其实我……”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想把剩下的话说完,门忽然被打开了,李东明走了进来,目光一转,停在他揽住她肩膀的胳膊上,又向上一看,瞧见他脸上尚未褪去的红晕,脸色立刻严厉起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徐茂一身是伤,不能磕碰,宋棠你还和他挤着?” 宋棠有些恼了,掰开徐茂的胳膊,道:“是他把我拽过来的。” 李东明淡淡道:“这样?我知道了。我和徐茂有点事要谈,你先出去一下吧。” 宋棠转身就走。徐茂听见关门声,缓缓抬头看着祖父:“爷爷,你不是有应酬吗?怎么回来了?” “下暴雨了,堵车严重,改成明天见面——这雨下得倒是好,没让我错过一场好戏。”李东明冷冷一笑,“你忍不住了?还是想挽回宋棠?刚刚我和你说的话,你忘记了?” “爷爷……”徐茂头又疼了起来,咬紧牙忍了又忍,道,“宋棠没有背叛我,你别再怪她了。” “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的话就是耳边风?” 徐茂只觉得太阳穴像被打入了钢钉,不由得伸手用力的按住,微微喘息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爷爷,我真的想试试和她重修旧好,我……” “还重修旧好?她愿意吗?你觉得希望大吗?” 宋棠和齐菲的通话回到脑海,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扎进脑髓里,徐茂身上又被冷汗打湿。 “看看,你自己都没多少把握。” 他闭上眼睛,直到这阵剧痛减轻,思路清晰起来,才睁开眼,凝视李东明:“爷爷,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反感我和宋棠在一起?她就算不出众,也没什么打错,你怎么会那么反感她?” 李东明冷冷道:“她配不上你。” “我不觉得……”接触到他的目光,徐茂闭上嘴,斟酌片刻,道,“她很聪明,我可以培养她,只要给她足够时间,她不会比那些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差。” “你已经昏了头,我不想和你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话题。徐茂,我花了十年时间,把你从一个街头混混培养成上流社会的公子哥儿,你任何一个兄弟姐妹,都没让我这么用心。我这样对你,你就为了一个不怎么样的女人,和我对着干?” 徐茂大急,按捺住激动,慢慢的说:“爷爷,你对我的好,我永远忘不了。只是,我孝顺你,和对宋棠好,并不是不能同时进行。我知道你不想我在她那里吃亏,但我毕竟先对不起她,她一开始对我有情绪,这很正常。可她是个心软的人,我不是完全没机会。” “你错了。你真的想孝顺我,就不应该死抓着宋棠不放!”李东明勃然大怒,“我这么尽心尽力的教育你,得罪那么多人,包括我自己的儿女和孙子孙女。就想把整个家交到你手上。你自己也知道,李家除了你,没有人配接下这个担子,这是你的责任!你却不想着尽责,满脑子风花雪月!” “我怎么没……” 李东明打断他:“宋棠的资质,根本做不了李家的女主人。一个合格的妻子有多重要,你自己明白。你选她,就是不负责!” “爷爷,给我点时间,我会好好培养她的。” “培养?你看看你这样子,真和她挑明了,她知道自己能拿捏住你,会乖乖听你的话?”李东明满面怒容,“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一年的时间,你给我把心好好收一收。如果到时候你还拎不清,我会收回对你的所有扶持。” 徐茂还想说话,他却毅然转身,大步离去。 他心跳得厉害,头疼欲裂,手指死死的抠着床单,指甲发白,连宋棠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好容易缓过气,他已经躺在床上,温热的毛巾在他皮肤上擦过,擦过一下,便带来一下清爽。 她正一手撑着床,一手给他擦肩膀,他睁开眼睛,正好看见她的下巴。目光稍稍往上,便能瞧见她的脸。此时她正抿着嘴角,眉头微皱,显然情绪不佳,察觉到他的视线,她神色稍微缓和了点,但眼中温柔很少,更多的是客气:“好点了吗?我已经和医生说了,他开了镇痛药,护士等会儿就送过来。你晚上想吃什么?差不多该点餐了。” 他盯着她看了好久,她给他擦完,把毛巾放进水盆里,不解的问:“怎么还不说话?疼得厉害吗?” 徐茂呼吸发紧。 他本想把刚刚被打断的话说完,但看见她的目光,他忽然犹豫了。 得到敷衍的回答怎么办?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又到了失控的边缘,他不知道他是否承受得住一次拒绝。 再等等吧,等他身体好一点,能承受住压力再说。 宋棠替他换了干净的病号服,一边扣衣扣,一边温言安慰:“吃过药就好了。想好晚饭吃什么了吗?如果没主意,我就帮你点了?” 徐茂点点头。 他看着她给他理好衣服,盖好被子,打电话给酒店订餐,然后拿起kindle看书。她看的什么?估计又是专业书籍吧。她很耐得住寂寞,又细心,她只要愿意,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完美。 包括成为一个合格的贵妇。 但是,她愿意吗? 他忍不住问她:“棠棠,在社交场上应酬过这么多次,你有什么感觉?” 宋棠从屏幕上抬起头,思忖片刻,诚实的说:“大多数人说话很绕,要仔细想了才明白他的意思,还有些人,明明互相讨厌,却表现得亲亲热热的。我觉得这样挺憋气,也很累。” “所以,你并不想去参加这些社交场合?” “当然不想。不过你放心,我会履行我的责任,不再给你添麻烦。”她笑了笑,“不过我真的希望应酬能少点。” 果然。 徐茂闭上眼,胸口闷得难受。 他不能强迫她做她讨厌做的事,但是,李东明对他的再造之恩,舐犊之情,他又怎么忽视得了? 他怎么会走到如今这样两难的境地? 护士送了药过来。宋棠倒了一杯温水,扶着他肩膀,看着他吃下药,说道:“酒店说六点钟就送餐过来,你先睡一会儿吧,我看你很累的样子。” 徐茂点头,闭上了眼睛。 她继续看论文,但是屏幕上的字就像活了过来,在白底上蠕蠕爬动,让她一句话都看不明白。她试着集中注意力,但思绪总是飞到刚才那场风波里。 李东明到底和徐茂说了什么?他走的时候满脸怒色,她起身客套,他理都不理,竟然连基本的面子都不给了,而徐茂的情绪也不正常,居然头疼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祖孙两个感情不是很好吗?他们怎么会闹这么大的矛盾? 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李东明的态度坚定了她的决心。她比以前更渴盼时间快点过去, 第三十二章 徐茂入睡之后做了很多梦,梦境光怪陆离,他遇到的事,见过的人纷纷出现,时间却对不上,就像电影胶片被剪得乱七八糟又拼接在一起。他惊醒过来,怔怔回想着,只觉得身体发软,眼皮沉重,根本不想睁开眼睛。 自从受伤以来,他就经常处于这种疲倦却又难以入睡的状态。 病房门被敲响,他听见宋棠答应着去开门,然后有陌生人压低声音说话,和她问好,又客气的问他身体状况并例行祝他早日康复,然后报了几个菜名。 是酒店送餐过来了。 他胃里木木的,口中发苦,一粒米都不想吃。 宋棠弯下腰,温声叫他:“徐茂,起来吃晚饭了。” 他费劲的睁开眼皮,适应了一下光线,这才开口:“你先吃吧,我没胃口。” “但是你必须按时吃饭,你身体在恢复,营养可不能缺。”宋棠坚持,“总得吃一些,今天还是长信送的餐,人家的主厨亲自下厨给你做的呢。” 又是长信?昨日晚餐的风波又回到脑海,徐茂更没胃口了。 宋棠把病床前端升起,在他身后垫了软绵绵的枕头,免得他坐起来的时候压疼了受伤的尾椎骨。她把病床两侧栏杆竖起,支好小桌板,摆上晚餐,三菜一汤,两碟细点,被特制食盒装着送来,依旧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他瞥了一眼,移开视线:“真的吃不下。” “我听医生说,你今天要了镇定剂,中午直接睡过去了,根本没吃饭。你这是饿麻木了,更得吃东西。我专门点的粥,好消化的。” “……” “你现在本来就很不舒服了,如果胃再出问题,不是雪上加霜吗?” 她声音很柔和,目光也温温柔柔的,徐茂心一暖,然而情绪又很快低落了下去,她的温柔,只是报恩而已,也许她心里已经很不耐烦了。 “你怎么还不说话?还头疼吗?” 医生给的镇痛药效果很好,他的头只微微发晕,但胸口一直有细细的痛楚往身体各处蔓延,仿佛冰块碎裂的纹路向四面八方延展开。他觉得喉咙发疼,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杯子,但由于情绪低落,神思恍惚,杯子没拿稳,水从杯口晃荡出来,洒到他手背上。 宋棠恍然道:“你是没力气。我早该想到了,午饭没吃,又吃了镇定剂,难怪呢。”她揭开装粥的紫砂罐的盖子,舀了一碗粥,拿勺子搅了搅,吹了吹,递到他嘴边,“我喂你吃点吧。” 徐茂正在出神,冷不丁听到这一句,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呆呆的扭头看她。她不解:“干嘛总是看着我?快吃吧,要不凉了。” 粥的热气缭绕在唇边,米香四溢,他终于回过神,张开嘴,乖乖吃下。 宋棠又夹了一筷子清蒸鱼,挑去刺递过来,他也吃了。 她喂一口,他吃一口,热热的美食下肚,他发凉的胸腹慢慢的暖了过来,在胸口肆虐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不一会儿,勺子碰到了碗底,清脆的响了一声,她见他依然盯着碗,便重新舀了粥,道:“还说没胃口呢,吃得那么快。” 他不说话。 她喂了他几口,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目光没有焦距,不知道思绪跑哪儿去了,但是她的勺子或者筷子一递过去,他就很精准的张开嘴,咀嚼,吞下,实在是……乖巧。 宋棠忽然想笑,这么高大的男人,一身刺青,居然能让她想起乖巧这个词。不过,他怎么会这么安静?难道镇定剂的药效太强烈,他脑子也被镇定了,活跃不起来? 她忽然起了戏弄的心思,从盘子里挑了些东西喂到他嘴里,他慢慢的嚼着,依然老老实实。她忍不住笑起来:“徐茂!你知道你在吃什么嘛?” 徐茂愣了下,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在味觉上,半秒之后脸色就变了,迅速从纸巾盒里抽了好几张纸,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瞪着她:“你给我喂这么多葱干什么?” 宋棠已经笑得险些把筷子跌在地上:“我不提醒你你是不是就一直发现不了?我还以为你舌头打了麻药,吃不出味道呢!” “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啊,这么认真。” 徐茂噎了一下,板起脸:“想公司的事。” 宋棠凑近他,仔仔细细的端详他的脸:“你想公事,为什么脸发红?” 徐茂一怔,觉得脸更烫了,他咬咬牙:“我现在根本不能理事,鬼才知道底下那些人做了什么。” “我才不信,你真着急的话,按照你的性子,早就把他们叫过来盘问了。” 徐茂被她好奇的目光看得微微冒汗,总觉得内心深处的想法都在这双明亮的眼下无所遁形,他索性心一横,道:“想你。” 宋棠却白了他一眼,舀起一勺粥:“少来了,你想什么都不会想我。” 徐茂又尝不出滋味了。 他虽然依旧顺从的吃东西,但眉梢眼角全是不悦的意味。宋棠有点后悔。不管男人心里怎么想,调-情被毫不留情的揭穿,心里肯定是很不高兴的。她何必同一个伤员较劲?先哄着他,等他出院了再说吧。 “怎么又没精打采的。不是说想我吗?我就在你面前,像宫女伺候皇帝一样伺候你,你真想我,就应该高兴啊。” 她先服软了,徐茂心里好受了一点。他惆怅的想,至少她现在对他非常好,他何必想东想西?只要她还留在他身边,愿意和他和平相处,他就还有很多机会,不急于这一时。 吃完饭不久,医生再次过来给他检查身体,仔细问过他的感受,道:“徐总,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只要不过度用脑,头疼的状况会慢慢的减轻的。镇痛药吃多了对身体损伤大,今后除非必要,我不会再给你开。” 徐茂说了声好,从护士手上接过一把药片,看了看:“好像比昨天的少点了。” “你的伤恢复得不错,消炎药可以停了,目前你主要服用促进伤口愈合的药物。” 徐茂把药丢进嘴里,喝了口热水,皱眉吞掉,又按了按胃,道:“张医生,麻烦你再给我一点药,胃药。” 医生道:“有种药的副作用会导致轻度胃部不适,徐总不要紧张。过两天适应了就好了。” 徐茂苦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好像吃多了。” 医生怔了怔,有些哭笑不得,答应等会儿让护士送药过来,走了。 宋棠把人送到门口,回来瞪着他:“活该!” 徐茂瞥她一眼,不说话。 “两人份的水晶蒸饺,你几乎全吃了,我只吃了一个。”她不甘心的念道。 水晶饺是酒店的新品,从卖相到味道都无可挑剔,她咬了一口,眼中就露出惊艳的光。 他见她如此喜欢,不由得多瞧了几眼盘中剩下的饺子。刚刚他也吃了,但总忍不住瞧她,心神不定的,都记不得这是什么味儿,便好奇的问了一句。 她便主动给他喂了一个,的确好吃,但他并不关心——他的大脑被欢喜占据,她愿意把她喜欢的东西让给他。 因为享受被她投喂的感觉,他便一个接一个的把剩下的水晶饺吃完了,她见他依然兴致勃勃的看着食物,以为他没吃饱,便又喂了他半碗粥,一些菜。后果此时终于显现出来,他胃部胀鼓鼓的,只恨不得把里面的东西掏一半出去。 护士很快送了药,她看着他吃下,又狠狠的骂了声:“活该!” 她脸上薄薄的嗔意让她双颊微红,眼睛发亮,反而添了几分妩媚。这模样比她强颜欢笑,摆出贤惠大度的姿态说什么会安心做个合格的徐夫人时可爱得多,也比她温和却过分客气的喂他吃晚饭时生动自然。 徐茂的目光无法从她脸上移开,只想她继续保持这种鲜活的模样,脑子一转,逗她:“你以为我稀罕那些吃的?别开玩笑了。我吃过镇痛药,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玩意效果太霸道,我胃里麻麻的,没吃的时候不觉得饿,吃了也不觉得饱。我中午又没吃东西,晚上想多吃一点,有什么问题?” 宋棠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又说不出来,只能不甘心的瞪他。 徐茂悠然往后靠了靠,随手开了电视:“我刚刚又出了汗,帮我擦一下吧……别瞪了,不是说你是宫女,把我当皇帝伺候吗?宫女敢这样,早就被拖出去砍头了。” “宫女?”宋棠气得笑了,“去你的宫女!你居然把我当宫女!” 他想了想,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是我的错,你当然不是宫女,你是皇后,母仪天下。”他摆摆手,“皇后对皇上大呼小叫的,怎么母仪天下?要温柔贤惠才行。快去打水过来,伺候朕沐浴。” “你还真容易入戏!”宋棠气鼓鼓的走去浴室,这混账的镇痛药药性看来彻底过去了,脑子开始活动起来了,真让人吃不消。 徐皇帝太难伺候了,他还是早点废后的好。 第三十三章 宋棠把徐茂擦洗干净,大大舒了口气,今天的折腾总算基本结束了。她去浴室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坐到陪护床上,一边擦头发一边看电视。 电视里在放广告,某知名方便面品牌出了新品。方面面广告是世界上虚假成分最多的广告,明明只是面饼,粉末,酱料的组合,在屏幕上却变成了一块块肥美的牛肉,鲜红的辣椒,爽脆青嫩的蔬菜。她被那炖得肉汁四溢,肉筋微微透明的大块牛肉吸引住,胃开始不老实的蠕动起来,不由得心中暗骂。 如果不是徐茂没节制的吃个不停,她哪儿会这么快就饿了?她不由得扭头去看那个罪魁祸首,发现他也看着她。 “怎么一脸怨气?我没对你怎样吧,刚刚你弄疼我了,我都没说你。” “我哪儿有怨气。”宋棠挫败的耷下眉毛,他不过是多吃了点,斤斤计较她未免小气,但电视里传来明星满意之极的声音——“那么多肉,好满足”,不甘心再次涌了出来,她忍不住虚假的笑问,“你胃还胀吗?消食了没有?” 徐茂是个人精,她话音刚落他就猜到了她的意思,哭笑不得:“你是小孩子吗?为这点事和我咬牙切齿这么久。还饿?要不叫外卖?” “不叫了,这么晚了,好多店都关门了。” 他指指电视:“新款泡面?” 换来狠狠的一瞪。 “那怎么办?” 宋棠用力的擦着头发:“算了,都要睡觉了,还吃什么东西。” “你去拿盒牛奶喝,坐过来,我帮你擦头发。你和擦桌子一样用力,本来头发就不好,这样下去真成稻草了。” 她警惕的看着他:“你又想怎么整我?” “我整你?”徐茂不由得气恼,“行,我还懒得动呢。” 气氛又有些僵了,徐茂板着脸,脑子飞快一转,立刻有了高明的主意。他皱紧眉头,抬手按着太阳穴,“嘶”的抽了口气。 宋棠立刻过来关心:“怎么,又头疼?” “没什么,习惯了。” 她想起医生的嘱咐,有些后悔,不由得软下来,道:“你是大人物,没见过大人物给人擦头发的……” 徐茂冷冷道:“这又怎么了?我以前还给你扎过马尾呢。” 宋棠微微一怔。曾经的他在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做点格外温柔体贴的事,给她梳过头,抹过护手霜,在降温的时候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她眼神恍惚,他觉得她已经忘了,不由得灰心,自己伸手去调病床,淡淡道:“我想睡了。” 宋棠回过神,真让他睡的话,又会引起一场冷战。她抓住他的手:“睡什么,不是说要帮我擦头发吗?” “你见过大佬给女人擦头发?”他冷笑着说,却重新坐直了身子。 “你话都说了,还想收回去?”宋棠飞速把毛巾塞到他手上,去外面拿了一盒牛奶,坐到床沿,等待徐皇帝降尊纡贵的服务。 “你坐得太远了,这样子我怎么擦?” 她看了看自己整个贴在床单上的大-腿,再往里坐,她只能脱了鞋子上-床了。 他不耐烦的催促:“快点,我不能总这样坐着,压着骨头了。” 宋棠默了默:“你半躺着,怎么给我擦?” 他拍了拍自己没断肋骨的那一侧胸:“趴这里。” 这样?宋棠愕然。 她狐疑的趴上去,下巴抵着他的胸口,他果然用毛巾裹住她的头发,手势轻柔,掌心和手指时不时的在她头皮上压一下,还……挺舒服。 她咬着吸管,慢慢的喝牛奶,盒子空了,她还有些失神,这样的状态,让她觉得十分不真实。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体贴,又不好问他——按照他的德性,绝对不会用什么好话来答复她。她搜肠刮肚的想了好一会儿,把这归结到他的个人情趣上。有些男人对女人并不动心,却享受这种情意绵绵的状态。 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没有听见他和李东明的对话,她也许已经心头小鹿乱撞了。 幸好她听见了,心里有底,她不至于犯傻,一头栽进坑里,在他宣布游戏结束时闹得不可收拾。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按得她全身都不由得放松下来。电视里又在放韩剧,除了“欧巴”她一个词也听不懂,只觉得耳边人声嗡嗡的,格外催眠,眼睛慢慢的闭上了。 她许久没睡得这么沉过,一觉醒来,脑子里空空的,连梦都没做过,身体虽然软,却格外舒服。她迷迷糊糊的想,再眯一会儿吧。 但是身后传来了男人压低的声音:“陈念远……” 宋棠一激灵,睡意全无。 “……他和杨小姐纠纠缠缠的,为了不暴-露行踪,我们的人不能靠太近,所以不能听清楚每一句话。但杨小姐情绪非常激动,时不时的叫出声,说了些很关键的内容。我们分析了一下,结论很有价值——杨小姐怀孕了,陈念远要她打掉孩子,她不愿意。” 这是什么跟什么?杨小姐?陈念远的未婚妻不是那个成熟漂亮的精英女性王宁吗?宋棠迷惑片刻,倏地反应过来——陈念远外遇,搞大了别人的肚子,还不想负责。 她正反感,徐茂开口,似是在冷笑:“确实有价值。这事情好好运作一下,姓陈的结不成婚了。” 声音嗡嗡的,是胸腔震动造成的,她的耳朵正贴着他的胸口!意识到这一点,她愣了,她居然在徐茂的病床上躺了一晚上? “据我们对王小姐的调查,这是一个有气性的女人,不会忍下这口气。陈念远很擅长隐瞒他的风流韵事,所以这些年的口碑很好,能迷惑住好多千金小姐。如果那个杨小姐不是被逼急了,他也不会露出马脚。” 徐茂讽刺道:“难怪生意上没什么作为,他所有的心思都花在这些上面了。朱芸那女人肯定也帮着他遮掩过,不过她手段毒,也不知道多少女孩遭了秧,说不定还涉及刑事案件。这些你也去挖一挖,找到切实的证据,我要让那女人身败名裂,永远翻不了身。” “是,我马上去办。” “这个可以缓一步,姓陈的马上要结婚了,当务之急是把他的丑闻闹出来。你先去联系那位杨小姐。” “我明白,已经联系上了。杨小姐很警惕,但陈念远这次应该真把她逼急了,她虽然还不肯全盘托出,但话里话外还是透出一些信息。她和陈念远同年入学,大一就跟了他了。这么多年,居然能逃过陈夫人的眼睛,还是有点本事的。” “她这么谨慎,却在公众场合就和陈念远闹,很可能已经有豁出去的打算。你再找找她的弱点,投其所好,我想不用费什么功夫,她就会把陈念远的底细一股脑的吐出来,说不定还有很多让我们想不到的惊喜爆料。”徐茂淡淡道,“辛苦你了,小事你们处理就好,我相信你们的能力。” “谢谢徐总,我先走了。” 脚步声远去,不一会儿就传来开门声。宋棠正发怔,冷不丁有两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别装睡了。” 她睁开眼,愣愣的问:“你……你去调查陈念远了?是因为昨天……” 徐茂拍拍她的脸:“昨天?一天时间能打听到这么多事?你一在陈家出风头,我就安排人去盯着陈家了。” 她慢慢的坐起来:“谢谢你。” 徐茂别过视线:“朱芸那老太婆逼你的手法那么熟练,不知道私底下还有多少事。陈家这么不干净,我不抓住他们的把柄,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疯狗咬上。所以你去报复什么?用得着你出手?你一没人脉二没财势,出头就是找死,还连累我。” 他第一次和她谈受伤的事,她把头埋得低低的:“下次不会了。” “还下次呢!我是不想再摔一次了。” 她盯着他被她压皱的病号服前襟:“对不起。” 见她一副愧疚得要哭的模样,他心一软,伸手替她理了下睡得凌乱的头发:“以后有事就交给我,我会替你处理干净。有我在,你用不着上场和人厮杀。” 他的手指很温暖,拂过她的前额,鬓角,她忽然眼前一花,禁不住问道:“你什么都帮我做了,我依靠惯了你,离婚以后怎么办?” 这女人,三句不提离婚就不舒服。徐茂气得够呛:“还没结婚就想着离了?” “是你说过几年就离的……” 他本想趁着她心软再说些好听的话,把她心里的武装再解除一些,谁知得到她这样的答复,他酝酿的话都被气得说不出来。他伸手推她,冷冷道:“你倒好,又睡这么久懒觉,还不去吃东西?” “我……” 他直接躺下,把被子拉得高高的:“我想睡一会儿。” 宋棠灰溜溜的穿好衣服去吃她的早午餐。她坐在麦当劳里,咬着香芋派,疑惑的分析半天他的奇怪反应。 是他不想和她长久的过日子的,怎么这么听不得她提离婚? 第三十四章 这一天过得似乎与往日差不多,徐茂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养神,她加紧时间查阅最新的学术研究报告,他醒来之后她便在被挑刺,不耐烦,发作,然后后悔和伤员计较,忍耐,然后再次被挑刺的循环里度过,不知不觉就到了夜里。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洗澡的时候才恍然大悟——李东明一整天都没来看他。 看来昨日祖孙俩闹的矛盾不同寻常。她好奇之余,又有些同情徐茂——他毕竟受了重伤,李东明再有意见,在这种情况下发作出来,未免操之过急了。何况祖孙情深,他怎么会一整天都不来看徐茂,甚至连电话问候都没有? 她冲干净泡沫,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听见徐茂的说话声:“辛苦你了,打听得这么快。那位杨小姐决定配合我们了?……先不要和她说出我们的全部计划,你再确认下她的诚意。她跟了陈念远这么多年,没名没分的忍这么久,感情不是一般的深,万一她又心软了,被姓陈的知道我们的计划,要搞他就更费功夫。” 宋棠不由得停住脚步,怔怔的站着听。一半头发从毛巾里滑出,水珠滴滴答答的落在衣服上,她也未曾察觉。 她对陈念远反感之极,本能的不肯去想他,徐茂属下在上午的汇报她就没放心上。此时又听见那个曾经魂牵梦萦的名字,她忽然回想起一些细节——杨小姐在陈念远大一的时候就和他交往,而她认识陈念远时,他已经大四了! 他到底脚踩了几只船? 那个深情款款看着她的白衣男子的形象彻底崩塌。他对她的眷念,是这段给她带来深深痛苦的感情的唯一美好回忆,但连这一点好都是假的! 徐茂抬眼,瞧见了一张失魂落魄的脸。 他不由得握紧手机,金属边框深深硌着掌心。他几乎没有耐心去听下属的汇报了。她怎么一听见陈念远的名字,就魂不守舍的? 他克制着,别开视线不再看她,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耳边。下属终于把话说完,他挂掉电话,把手机往枕头边一拍,冷笑:“湿衣服穿着舒不舒服?” 宋棠回过神,这才感觉到濡湿冰冷的棉布贴着皮肤,扭头一看,半边肩膀到腋下,都被水浸湿。她用毛巾裹住湿发,去衣柜拿干净睡衣,他在她身后讽刺:“姓陈的这么博爱,你心里酸得慌,是不是?” 宋棠是觉得酸得慌,但翻涌着酸意的不是心脏,而是胃。那个男人,让她想呕吐。 她没说话,益发坐实了他的猜想。他牙齿都要咬碎了,盯着她换衣服的背影,皮笑肉不笑:“棠棠,你的工作还蛮高雅的,怎么在选男人的品味上这么低?” 缠在头上的毛巾就像紧箍咒,勒得她太阳穴一阵一阵的发胀,似乎下一秒脑袋就会炸开。她一把扯下毛巾,任由头发凌乱的散落在肩头,回头看着他,也皮笑肉不笑:“是,我选男人的品味特别低。先选了陈念远,然后又选了你。” 徐茂被她反将一军,偏偏那话是他先说出来的,收不回去,噎得他喉咙发堵,他忍了忍,道:“这种货色,你也会喜欢。看看,喜欢他得到什么好处没有?好像全是苦头吧!” “你说得太对了!如果不喜欢他,我根本不会认识你,哪儿会被逼着结婚,还受你一家子的气!” 徐茂脸都青了。 他紧紧的攥着床单,几乎不曾把棉布攥出两个破洞。他真把脑子摔坏了?一个晚上,他两次把自己给绕了进去! 他气得牙痒手抖,但他骨伤未愈,想拆掉病房发泄都不行,索性闭上眼,自己生闷气。他在脑海里把陈念远一口牙全部揍掉,又恶狠狠的咬了这瞎眼瞎到极点的女人,整想得带劲,忽然听见一声抽泣。 他一愣,睁眼一看,只见宋棠拿着擦头发的毛巾,死死捂着脸。他余怒未消,决定不理她,但她一直竭力压抑着不出声,肩膀抖得越来越厉害,他瞟过去,又移开视线,如此再三,终于忍不住:“你哭什么哭?为这种东西流什么眼泪?我跟你说,他哪儿是放不下你,只是不甘心被他妈安排婚事,又没那胆子反抗,所以拉上你演戏,给他妈添堵。遭殃的可不止你一个,那混账拉了好几个你这样的傻姑娘垫背,居然好好的活到现在还没死,真是奇迹。” 宋棠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我想弄死他。” 徐茂扬起眉毛:“真的?这才是该有的态度。不过你这么快想通了?你这么喜欢他,没有舍不得?” 宋棠忍无可忍,用力把毛巾掷向他,正好盖在他脸上。她使劲抹去眼泪,红着眼勃然大怒:“你给我闭嘴!什么叫我这么喜欢他?你当我脑残呢?我早就对他没兴趣了!” 徐茂不由得一怔,察觉到自己嘴角在往上扬,他立刻死死板住脸:“是吗?什么时候放弃的?” 宋棠抿着唇咬了很久牙,道:“他知道他妈妈逼我……但他除了过来缠着我说心疼,根本没有实质上的道歉和补偿,而且我看见过他和他前妻约会,他那态度,不像是被迫联姻的样子。他闹着说要反抗到底的,可又这么快就服从安排接受了人家,还一点抵触的样子都没。他根本没胆子为自己做主,怂货一个。” 她说到他心坎里去了,徐茂听得过瘾,正想说几句好听的哄她,但刚浮上脸的笑意被她怒气冲冲的眼睛给瞪了回去。她憋了许久的话在激动的情绪下,一股脑的倾泻出来:“你是不是有毛病?我问你,我那儿表现得喜欢陈念远了?人人都说你眼睛毒,什么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你的视线,那你拿出证据啊!” 徐茂一时说不出话。 宋棠抬手擦了擦眼泪,哽咽道:“真是神经病!以前你都没拿陈念远和我念叨,过了这么多年,居然翻来覆去的说起他来了,比最无聊的八婆还嘴碎!” 徐茂被她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脑子有些发懵,他不由自主的回忆往事,她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慢慢的从脑海深处浮出来。 她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偷偷摸摸的为陈念远淌眼抹泪过,但没过多久,她就算在媒体上看见了陈念远的订婚照片,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倒是在看见他和别的女人走在一起的时候,她在大街上就哭了。 这样类似吃醋的举动发生了好多次,所以他笃定她对他是依恋的,这才痛下决心去找那位大佬脱离组织,谁知被陈念远狠狠摆了一道,让他认为她一直在装模作样的骗他。 也许他并没有自作多情?他呼吸有点发紧,要不要问她? 但是如果她否认怎么办? 他纠结片刻,暗骂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怂?想问就问!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妈的,他还真怂。 宋棠动了真怒,径直上了陪护床躺下,展开被子的时候弄得窸窸窣窣直响。徐茂被她的举动弄得回过神,看着她辗转反侧,被棉被包住的身体像虫子一样蠕来蠕去的,不由得想笑,轻咳一声,道:“你头发还没擦干呢,就这样睡?” 她不理他。 “中医说这样容易头痛。” “是吗?反正怎么痛也没你痛。”她忍不住讽刺,但很快就后悔了。他受伤因她而起,她是最不该拿他身体开玩笑的人。 她慢慢坐起来,觉得自己该道歉,但余怒未消,又不想开口。 两人僵持片刻,徐茂先说话:“你知道我头痛,还拿毛巾丢我?” “谁让你嘴欠!”她愤愤道,静了一会儿,低声问,“打疼你了?” “废话。过来给我揉一下。” “想得美。”她说着,却下了床,走到他身边坐下,手指按上他的太阳穴,一下一下的轻揉。 她明说反感陈念远许久,徐茂心头一块大石落下,争吵的不悦很快从他心里消散。他看着她乱糟糟的湿发,拿起毛巾:“不用按摩了。你趴下吧,我给你擦头发。” 宋棠吵架吵精神了,他把她头发擦得半干了,她还没丝毫睡意,等他一放下毛巾,她就撑着床单想起来。 徐茂胳膊一伸,压住她肩膀:“干嘛去?” “梳头。” “梳子拿来,我帮你。” 他在病床躺了这么久,真是闲出毛病了,总是和她玩情-趣。宋棠暗暗翻了个白眼,刚刚的冲突弄得她心烦,没兴趣和他闹,索性顺着他,反正被伺候,她不吃亏。 徐茂果然很认真的给她把头发梳通,她拿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照了照,道:“好了,没想到你对梳妆打扮挺有天分。” 徐茂黑了脸,这是在暗讽他娘-炮? 宋棠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她从他手上拿走梳子,放好,走向陪护床。他又开口:“过来。” “干嘛?” 他往旁边挪了一下:“睡觉。” 宋棠红了脸,但很快又把蹿进脑子里的不和谐画面给抹去。他伤成这样,不可能连这点分寸都没有。她皱眉看着他,完全没法理解:“病床这么小,和我挤着干什么?” “怎么,抱着我女人睡觉,有问题?” 原来犯老毛病了,就算不能做,揩揩油也好。她无语的盯了他一会儿:“算了吧,你有伤在身,被我挤痛了怎么办?” “昨晚不是好好的?” 这人昨晚是不是做了什么好事?她默默的想。 “还是算了吧,万一我睡觉不老实,手脚乱动,正好打在你伤口上,大晚上的叫医生多麻烦。他们不会指责你,只会怪我。说真的,今天上午我醒来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还好没弄伤你。我是不会过来的,你死心吧,” 徐茂知道她不会改变主意,只能放弃,虽然不甘心,但她确实在为他考虑,这让他的不快减少了许多。他脑子一转,笑了:“说得对,你睡觉确实手脚不老实。昨天晚上你的腿都绕我腰上了,我就说做梦梦见被石头压住了呢。” 宋棠刚闭上眼,闻言眼睛又睁大了,瞪着他:“你编的吧!” “你别不信,医生进来的时候都看见了。” “呵呵,是吗?你算准了我不会去找人家求证这种事,所以满嘴跑火车,对吧?” “我没那么无聊。你除了腿缠着我,胳膊还搂着我脖子。” “不可能!” 徐茂慢悠悠的从床头柜拿手机:“我正好拍了一张,你看看。”他从相册里翻出照片,伸长胳膊。陪护床和病床只隔了一个床头柜,她不用向前挪动就看清了屏幕。 照片上,她紧紧闭着眼,半张脸贴着他的肩膀,手臂搂着他的脖子,看上去柔情蜜意的。 “证据确凿,你还抵赖?” 宋棠立刻红了脸,说得有些结巴:“这,这又代表什么?不能代,代表什么!也许是半夜降温了,我跟着本能找热乎的东西取暖呢!” 他似笑非笑:“哦?” 她被他看得心虚,索性转过身背对着他:“肯定是这样!” 他不说话了,她以为他消停了,却听见他用颇为暧昧的声音说:“真的,你的腿缠着我的腰。” “……” “医生来的时候,我把你的腿搬开,结果你很快又搁上来了。” 宋棠把被子拉到头顶,然后死死捂住了耳朵。 她设置了闹钟,第二天便没有再睡过头。刚洗漱完,医生就带着护士进来,把徐茂推到放射科去拍片。检查结果让人满意,徐茂尤其愉快。医生说他恢复得非常好,可以在陪护下略微走动。 他终于可以彻彻底底的洗个澡,还能离开病房,去楼下花园散散心。躺了这么久,除了做检查一直不能离开那间单调的病房,他觉得自己都要长霉了。 一吃过早饭,他就提出下楼的要求。宋棠要来轮椅,推着他去了花园。 医院虽然人来人往,但高级病区有限制,还算清静。五月刚到,即将立夏,树荫已经相当浓密,望过去满眼逼人翠色,赏心悦目。徐茂被宋棠扶着走了一小段路,虽然久未运动的腿还在发酸,伤处也时不时作痛,但心情却十分愉快。 宋棠却心惊胆战,生怕他摔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逼着他去最近的长椅坐下。 她很细心,在椅子上铺上垫子,免得坚硬的木头硌着他脆弱的尾椎骨,他更高兴了,虽然还想再走走,但还是顺从她的意思坐了下来。 她坐在他身旁,倚着椅背,脑袋后仰,一副累得瘫下的姿势。他不由得笑她:“才走多少路?我一个病号,都没你这么累。” 宋棠摇头,依然仰着头:“不是累。你看你头顶上。” 徐茂疑惑的抬头一看,不由得笑了。 这是一株老杏树,浓密的树叶里,夹杂着沉甸甸的果实,虽然谈不上硕果累累,但每一枚杏子都又大又饱满。 “还是青的,根本吃不得,你眼馋也没用。” 宋棠指了指左边的一簇枝叶:“这里的都有点发黄了,还这里,这里……” 徐茂眯着眼瞧了一会儿,道:“这么早。” 宋棠道:“今年热得好早,果子提前成熟也不奇怪。我觉得下个月就能吃了。树上的果子不是很多,但是这样的话每个果子都能得到足够的养分,所以说不定会特别的甜。”她喜爱甜食和水果,越说越觉得心痒痒。 “这么想吃?”徐茂想了想,道,“医生让我多住院观察几天,说不定下个月果子熟了,我还不能出院,到时候我们来偷杏子?” 宋棠戳了戳他胳膊:“有医生在旁边呢,你当着人说要偷他们医院的果子,小心挨揍。” 那个路过的医生听见了,不由得笑了:“不会的,想吃你们就尽管吃。我们医院有好些杏子树,这边人少,每年的果子都吃不完,最后树上剩下的杏子掉了一地,被太阳晒烂,臭烘烘的。多来几个人解决,清洁工也能轻松一点。” “那太好了。”徐茂看着越走越远的白大褂,往旁边斜了斜身子,脑袋和她的挨在了一起,“高兴了?随便你吃。” 宋棠抬头仔细的瞧了瞧,道:“这些都是老树了,长得好高,我总不能专门搬个梯子来吧。” “你可以爬树。” “去你的。” 徐茂低声的笑,揽住她的肩膀:“你说点好听的,我给你弄。” 宋棠扭头,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你?你怎么给我弄?爬树?你又不是外星人,有瞬间愈合的本事,下个月你走路不疼就不错了,还给我摘果子呢。” “用不着爬树。你记不得了?以前我们去山上玩,我拿弹弓给你打过枣子。” 宋棠怔住,恍惚了好一会儿。 徐茂皱起眉头:“真记不得了?” 她回过神,轻声道:“有印象。” “好久没玩过这东西,不过我在国外参加了射箭俱乐部,准头应该还是有的。” “你去哪儿找弹弓?现在这种东西比十年前更少了。” “淘-宝是万能的。”徐茂拿出手机,搜索,递给她看,“看,还包邮的。” 她瞧了瞧屏幕,又看看他,惊讶:“你还真的要用弹弓给我打杏子?” “你这什么表情?快求求我,求了我我就下单。” “求你?我怎么觉得你是迫不及待的想玩弹弓呢?” 徐茂磨了磨牙:“你求不求我?” 宋棠不由失笑:“你幼稚不幼稚?”见他有点恼羞成怒,她连忙道,“好好好,我求你。” “没见过你这样求的。” “那你想我怎样?” 徐茂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这人调-情还调上瘾了。宋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仰起头,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嗯,求了。” 徐茂冷笑:“你诚意够足的啊。” 她哭笑不得,只能捧起他的脸,用比刚刚多十倍的力气,很响亮的亲了一口。正想问他满意不满意,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爷爷,阿姨和叔叔亲嘴了。” 她的脸倏地烫起来,扭头一看,一个穿着小黄鸭t恤的小男孩正好奇又激动的指着她。小孩儿旁边跟着一个老人,满脸尴尬:“明明!别这么没礼貌!” “好嘛。”小家伙挨了说,有点不高兴,瘪起嘴,但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须臾好奇心又占了上风。 宋棠长了一张没有攻击性的脸,徐茂高兴的时候看上去也十分和善,何况这位和气的叔叔还笑眯眯的说了一句“这孩子真乖,不要说他”,他便大着胆子问:“阿姨是不是好喜欢叔叔?” 徐茂的手慢慢的绕到她腰侧,按在她的痒痒肉上。 宋棠不由得一颤,扭头瞪他。 小孩子问:“阿姨为什么不说话?不喜欢叔叔吗?” 徐茂手指稍稍用力,宋棠立刻没志气的投了降,强笑着说:“喜欢……” 这孩子眼尖:“阿姨你好像不高兴。” 他还在继续用力,这下她虽然气恼,却真的哈哈大笑起来。他凑近她耳朵,低低的说:“他问你是不是‘好’喜欢。”这个“好”字,他念得格外长。 宋棠用力捉住他的手:“徐茂,你闹什么闹!” “阿姨生气了,是不喜欢叔叔吗?”小孩子咕哝,“不喜欢叔叔还亲亲。这是为什么呢?” 徐茂继续在她耳边念:“别毁了小孩子的世界观啊。得让他坚信喜欢才可以亲亲,要不他觉得不管怎样都能随便来,以后祸害小姑娘怎么办?” 合着她不肉麻的说谎,就是带坏小孩子的罪魁祸首?宋棠气得够呛,他忽然抽出手,在她腰上重重一戳,她又笑了起来。 不服软他不会消停,她是明白了,只能说道:“阿姨当然喜欢叔叔。”顿了顿,补充,“好喜欢好喜欢。” 第三十五章 小男孩怀疑的看着宋棠:“真的吗?可是我觉得阿姨在生气,好不情愿的。” 现在的孩子,鬼精鬼精的!宋棠眼角余光觑见徐茂离自己痒痒肉越来越近的手指,惊得汗毛竖起。被逼迫的人通常会有急智,宋棠脑中灵光一闪,立刻说道:“两个人在一起免不了要吵架呀,但是阿姨生气是生气,还是喜欢叔叔的。” “阿姨喜欢叔叔,就不应该和叔叔吵架呀。” 宋棠简直想夺路而逃了,她怎么和一个头脑简单的小屁孩解释人与人之间复杂的感情?何况她确实在撒谎。还好老爷子已经尴尬得不行,把小家伙拽到身边,连连道歉:“对不起,是我没管教好他。” 徐茂笑眯眯的说:“小孩子嘛,活泼一点才好。” 这个小男孩明显是个自来熟,被夸奖之后笑得更灿烂,又拿些刁钻古怪的问题去问他们,老人只能强行带走他,边走边教训一脸不情愿的孙子:“叔叔阿姨在约会,要说悄悄话的!” 小孩儿声音越来越远,但花园安静,每个字依旧清清楚楚:“哦!那我刚才是不是电灯泡?” 老人弯腰不知道说了什么,小家伙抱住他的腿开始撒娇,然后被老人高高举起来,放在肩头,沿着小路走了一截,拐了弯,便再也看不见踪影。 宋棠轻轻舒了口气,往他反方向挪了一点,扭头想骂他,却见他目光有些怔怔的,依然盯着那对祖孙离去的方向。 她满腔怒火化作了一声叹息,想了想,问他:“要不你给李爷爷打个电话吧。” 徐茂嘴唇抿起,缓缓的摇头。 她也不想多劝,她只是一个外人,何必多管闲事,再说李东明不来,她反而觉得很愉快。谁想身边杵着一个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人? 日头越来越高,宋棠有些出汗,挽起了衬衫的袖子,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青杏,道:“这么热,说不定月底就熟了。” 徐茂道:“是挺热的。” 他情绪明显低落起来,宋棠有点不忍心,道:“回去看电视消遣一下吧,晚点降温了我再陪你出来逛。你本来就容易头疼,万一中暑,就更难受了。医生说了不会再给你开镇痛药。” 她扶着他回到轮椅,把他推回病房。 徐茂在窗边的沙发坐下,一缕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照进房间,洒下稀疏的光点,他额头的汗显得亮晶晶的。宋棠端了水给他,注意到他的汗珠,伸手在他脖子上探了探,讶然:“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中暑了?” “没有。天气热得太快,不适应。”他解开衣扣,道,“我去洗个澡。” 他慢慢的走进淋浴间,打开花洒。久违的热水从头顶浇下,顺着额头流进眼里,模糊了视线。 浴室门不隔音,电视的声音传来。他听见一个男人冷冷的说:“我没你这个儿子。” 被水声一混,听起来挺像他爸的声音,那个男人在无人的时候,也确实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以前是他不想认徐茂这个儿子,现在是,徐茂不想认他这个爸爸。 头发已经彻底打湿,他关了水,抹了抹眼睛,伸手拿洗发露,随意往旁边一看,微微一怔。宋棠站在淋浴间的玻璃之外,一双大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她站得稳稳的,已经进来一会儿了。 “学坏了,不声不响进来看我洗澡。”徐茂笑了,把门开了一道缝,头伸出来,目光暧昧,“光看着有什么意思?进来一起洗?” 宋棠白了他一眼:“你想多了。浴室这么滑,你摔了就麻烦了。张医生反复叮嘱我说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单独行动。” 徐茂把门开得更大,招招手:“进来。” 宋棠无语,忍了忍,按捺着劝道:“徐茂,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再静养静养比较好……我又不会跑,你迟早可以……” 徐茂似笑非笑:“你想象力有点丰富啊。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洗一洗,我动作大一点就要牵着受伤的骨头,很不方便。” 宋棠怔了怔,脸唰的红了。她抿抿嘴,道:“我去换身方便的衣服。” “直接脱了进来。你穿什么都会被打湿,费事干什么?再说了,你哪里我没看过?还矜持什么?” 也对。宋棠把衣服脱掉,走进淋浴间。 为了方便护理病人,淋浴间修得相当宽大,四面有扶手,还有一块木板,方便人坐下洗浴。徐茂说腿酸,径直坐下,一副等着她从头到脚伺候的态度。 宋棠不由得咬牙切齿,却又没有法子。伤员声称自己不舒服,她怎么验证?较真太浪费时间,还是早点解决这桩事的好。她在手心倒了洗发露,揉开,抹到他头发上。随着指尖的揉动,沾了水的洗发露化为细腻雪白的泡沫,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香气。 徐茂低着头方便她替自己清洗,映入眼帘的是她雪白的皮肤,被水汽一熏,格外润泽剔透。他视线继续往下,不由得皱起眉,她两肋的骨头清晰可见,长长的一条一条棱起,就像白玉被劈出裂纹,美感大失。 她正在步入女人最绚烂华美的年龄,按理说应该丰润饱满如同熟透的水蜜桃。这种枯萎的征兆,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 他看得太认真,宋棠不由得皱起眉头:“研究够了没有?” 徐茂道:“这里比以前长大了。” 她磨着牙冷笑:“谢谢夸奖。” 两人又不说话了,没有淋浴的水声,电视剧的声音益发清晰,有苍老的男声怒喝:“畜生!”然后是响亮的耳光声,静了不到一秒,一个女人尖叫着哭起来:“爹!您不能这样!家俊是你的亲孙子啊!” “这个孽畜!竟然让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进我孙家的门!我没有这样不孝的孙子!” “爷爷!慧心虽然出身不高,但她温柔贤淑,知书达理……” “住口!那女人小门小户,小家子气得紧,也配当我孙家长孙媳!” 徐茂听得沉下脸,这是什么破电视剧。 宋棠也有些尴尬,这剧情怎么这么像她自己的处境?只是徐茂不像那位少爷那样为了爱人同祖父顶撞。 她把花洒取下,冲去泡沫,有一堆泡沫顺着额头往下滑,浑浊的水迅速流进了他的眼睛。他猛然一闭眼,她连忙道歉,拿毛巾给他擦:“没事吧?对不起,我会注意点儿。” 他用力擦去泡沫,眼眶发红,宋棠有些心虚,但很快她就察觉到异常。 洗浴用品都是进口沙龙品牌,无泪配方,就算流进眼睛里也不会刺激到眼球,他红什么眼?宋棠一边狐疑的打量他,一边更为小心的把他的头发冲干净,然后起身拿护发素,再坐下的时候,她发现徐茂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他睁开了眼睛,也直直的打量她:“你研究我,又研究够了没有?结论是不是我又帅了?” 他嘴角扬起,眼里却没有笑意。 宋棠叹了口气,迟疑片刻,道:“徐茂,我知道你想你爷爷了。既然这样,不如和他好好谈谈,这样僵持着,你也不痛快。” 徐茂移开视线,看着玻璃上的水珠,半晌,说道:“是原则上的问题,我不想让步,他也坚持他的看法,就算再找他谈,也只能吵起来。” 宋棠实在好奇得慌:“你能不能说说,到底是什么原则问题?” 徐茂看了她一眼,嘴唇越抿越紧。 这个粗神经的女人,一直分不出他是真的睡熟了,还是仅仅合目养神,昨日半夜她和齐菲聊微信,说了好些几乎气死他的话,比如他的示好和调-情肯定出自于热爱撩妹的习惯,她绝对不会当真,比如她现在心如止水,护士妹妹在替他做检查的时候偷偷揩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现在警惕性太高,油盐不进,就像豪猪一样浑身是刺,和她实话实说,她的回答要么气死他,要么伤心死他。当过大佬的男人尤其好面子,真被彻底拒绝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死皮赖脸的去缠她。 还是继续撩拨她,等她有些离不开自己的时候,再和她摊牌。 宋棠见他皱着眉,有些失望,低声道:“不想说也无所谓,我不会穷根究底的打听你*。” 徐茂摇摇头:“我脑子乱,不知道该怎么说,以后会告诉你的。” 看来是格外纠结的大事,宋棠更好奇了,忍了忍,假惺惺的摆出善解人意的姿态:“好,你想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 她演技还是需要提高,眼中的贼光藏都藏不住。徐茂有些想笑,问:“这么想知道?” 被拆穿了,宋棠有些讪讪的:“因为……这事情实在诡异。你爷爷那么关心你,每次医生过来,他都像盘问一样仔仔细细的问你的身体情况。他肯定知道你不能激动,到底是多大的事,才让他连你头疼都不顾了?” 徐茂闭上眼睛,感受着她手指涂抹护发素的动作,缓缓道:“我不认为这是多大的事。爷爷这么生气,更多的是因为他觉得我不听指挥,挑战他的权威。他这么多年,习惯做主了,一家这么多人,没几个敢多嘴的。” 宋棠回忆起李东明的脸,这个老人礼貌,从容,温和,但眼神很冷很硬,不是好相处的人。 “你这些话如果被他老人家听见,他肯定又要爆发了。” “他会听见?除非你去找他告状。” “……我没这么无聊。”她把唇角的笑意压下去。听到徐茂说他祖父的坏话,她心里其实暗暗的爽。 “爷爷是对我很好,但是,他认为是为我着想的安排,不是次次都适合我。” 宋棠理解的点头:“很多家长都有这个毛病,他们确实是真心替孩子考虑,但没有尊重孩子想法的概念,只一昧的要求服从,听到反对意见就恼羞成怒,特别不讲道理。” 徐茂轻轻叹了口气。 宋棠在浴花上倒了沐浴露,搓着泡沫,问:“徐茂,你出国的这些年,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徐茂有些恍惚,初到国外,完全陌生的环境,他英语基础来自课本,与人交流都吃力。李家人,除了李东明,没人接纳他,包括他的亲生父亲。他混久了社会,举止粗野,优雅的李家人把他当笑话,甚至故意挖坑让他跳,在一旁看热闹。 其中苦楚,根本不是辛苦能概括的。 但他一个字都没和宋棠说。博取同情是陈念远这样的货色爱用的招数,他不屑。他需要她的尊敬,崇拜,依恋,不需要怜悯。 “还好,爷爷一直替我撑腰,我学东西又快,站稳脚跟并不难。” 她用力在他背上擦着:“你就嘴硬吧。别人我不知道,李萱这种人,绝对踩过你的。你比我更不爱服软,她整你肯定整得很凶。” 徐茂一笑:“她?她那点手段,算了,都不配说是手段,只是花招而已。现在她在爷爷面前也只能讨好我。” “你爷爷不在呢?” “躲着我。你见过她单独来找我吗?” 宋棠也笑了。她继续给他擦身,但是眼睛闪啊闪的,时不时瞟他,嘴唇抿起又松开——只差在脸上写“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 “等会儿给我按摩一下。” 她皱起眉:“你得寸进尺了啊。” “伺候得好,我就适度满足你的好奇心。” 她果然来了兴趣:“什么叫适度满足?” “你问的问题,我选择性的回答。别瞪我,我心情好的话,也许会多解答几个。” 宋棠早就对他这几年的经历十分好奇,这个人,几乎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而李家内部暗潮汹涌的事,她也有所耳闻。豪门争斗一向是八卦的热门选题,她不能免俗。 她耐下性子,给他洗得特别认真,把他当成了脆弱又珍贵的文物,仔仔细细的清理,抛光,打蜡。徐茂走出浴室的时候干干爽爽,香喷喷的,舒舒服服的上床躺好,脑袋搁在她肚子上,半闭着眼睛享受她的服务。 伺候文物的手,伺候人也不成问题,徐茂觉得肩颈被她揉得像一团软泥,几乎融化在她的掌心。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自在与温存,什么从容,优雅,大气,就像被供在玻璃柜里的水晶奖杯,漂亮是漂亮,但却冷冰冰,硬邦邦的。 李东明骂得没错,他就是在选女人这方面没什么出息,但他要这出息做什么? 他眉梢眼角都舒展开来,懒洋洋的样子,就像壁炉前睡觉的猫。宋棠轻咳一声:“现在你心情好不好?” 徐茂“嗯”了一声。 “你怎么这么快就在李家站稳脚跟的?” “……这么多年的事,我要说多久才说得完?” “你概括一下嘛,说最关键的。” “本事不够的时候就忍,时机到了再出手,出手要狠,一点情面都不要留。” “就这些?”她十分失望。 徐茂慢悠悠的说:“你说要概括,我觉得我概括得很好。想听详细的?等我出院再讲吧。” “你出院还早呢!反正每天无聊,就当给我讲故事打发时间了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啊?” 他抬起眼皮,自下往上看着她的脸:“我的手段实在高明,你绝对会很崇拜我,尖叫着过来拥抱我,但我肋骨还没好呢,你一抱我就疼。为了身体,我不能和你讲。” 她狠狠磨牙,冷笑:“是啊,茂哥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不留在国外执掌家业,反而回国从头开始呢?还得靠联姻拉关系。” 徐茂脸色立刻一沉。 宋棠有些懊恼。她图痛快,说得太不客气。 “你就这样看我的?觉着我是窝囊废,被赶走,还在你面前装逼?”徐茂坐了起来,冷淡的看着她。 她心慌,嗫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不是这个意思,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宋棠是真的后悔这样直接的揭人伤疤,她讷讷道:“对不起,是我不对。其实我也不了解情况,这些也都是从别人那里听的……” “知道是小道消息你还拿来说事?” “对不起……”她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恨不得拿被子裹住脑袋。 有什么说什么,一点话都藏不住,这也太没心计了。徐茂益发严肃:“祸从口出,你已经吃过亏了,还不吸取教训?” 她嘴唇颤抖起来,许久才低声道:“因为……这里只有你,我就松懈下来了。” 徐茂立刻心软了。 见她抬起手迅速抹了下眼睛,他托起她下巴一看,眼圈都红了。他不由得捧起她的脸,凑过去在她眼皮上亲了亲:“在外面一定要管住嘴。” 她吸了吸鼻子,点头。 他抚着她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我真想留在李氏,没人能赶我走。董事会那些叔叔姑姑折腾的把戏,对我没法造成实质性的影响。是我自己不想干了。” 宋棠愣了。 “包括爷爷,我也瞒着的。说实话,我出走的最大原因是他。” “你爷爷不是一直给你撑腰吗?” “是,但他并没有真正信任过我,或者说,他根本没法信任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徐茂道,“他是李家唯一真心对我好的人,又对我有再造之恩,所以我不想和他斗法。但我也不想被控制,所以我出来单干。” “你是想向他证明,你可以独立的成就一番事业,让他放心?” “如果我出来创业,只是为了在他面前证明自己,那还是被他牵着鼻子走。我是为自己打算,明白吗?”他不由得看向她消瘦的身体,他功成名就,才能更好的护着她。 他说得越多,她越觉得自己境界低,羞惭得红了脸:“对不起,我不该胡说,惹你生气。” “你这是什么表情?同情我?” 她轻声道:“你太不容易了。” “这又有什么?我脱离了控制,自己的公司发展得很稳,已经成功了大半,你别用看小可怜的眼神看我。”徐茂捏住她的脸,“你应该崇拜我。” 她“噗嗤”一声,笑了。 他重新躺下,枕着她的腿,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肩上:“再揉揉。” “你真把我当丫鬟使唤啊。”她不满的说,但还是依言替他揉按肩颈。他闭上眼,神经在她的手指下一点一点的放松,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她停住,怔怔的盯着他安详的睡容。 他厌恶被人左右,她也一样。 数年前,宋如龙忽然对她示好,主动送孙静姝去国外治病,关心她的生活,言语里流露对这些年亏待她的悔意。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她虽然怨他,但在他表达出的父爱面前,又轻易的原谅了他。 他把她接到身边,给她锦衣玉食,带她出席各种场合,她过得很愉快,直到她凑巧听见他醉酒之后对情-妇吐出的真言——她长得不错,培养成名媛之后,可以拿来和其他名门联姻,巩固宋家的地位。 她不想当筹码,哪怕这样做可以得到大多数女人梦寐以求的地位和财富。她和宋如龙撕破脸,彻底失去金钱支援,不得不四处接活,费尽心血的修复文物。 她很累,但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可是她最后还是逃不过联姻的命。 徐茂这么痛恨被人左右,却不让她自由选择想要的生活。 她很难过。 徐茂不缺睡眠,略微打了个盹就醒了过来。他没有立刻睁开眼睛,细细体会着初醒时微微朦胧的感觉。窗户开着,风吹动树叶,沙沙轻响,她的手还放在他肩头,掌心暖洋洋的,但是没有动作。 “趁着我睡觉就偷懒?”他故意逗她。 她不吭声。 他支起身子一看,她也睡着了。 他慢慢的把病床调平,让她躺好,自己侧躺着,胳膊肘支着床,出神的看着她的脸。她在睡梦中也微微皱着眉,梦见什么了,这么不开心? 他猜测着,忽然一愣。 一滴泪毫无征兆的从她眼角滑落。 第三十六章 护士进病房送药,看到病床上的两人,脸一下就红了。 徐茂倚着枕头,半坐着看书,宋棠头枕着他的小腹,睡得沉沉的。 护士愣怔片刻,轻轻把药放下,低声道:“徐总,胶囊现在就服用,其他的药片,在午饭后一个小时左右再吃。” 徐茂道:“我记住了,麻烦你帮我倒杯温水过来,行吗?” 护士转身倒水,递过杯子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下他的手指,心微微的颤了下。他没注意,自顾自的吃药,喝水,放下水杯的时候发现护士还呆呆的站在原地,眉头微微一皱,旋即笑了笑:“医生还说了什么要注意的事?” 护士道:“徐总,你肋骨有伤,胸口不能受到压迫。宋小姐这样……有些不好。” 徐茂道:“谢谢提醒,不过她没有睡我胸口,应该不会有事。” 护士讷讷道:“啊……对不起,我冒昧了。” “没事,你是尽责。这些天辛苦你们了。”徐茂客气的微笑,低头看书,一听到关门声就把书扔下,两只手揪住宋棠的脸,“还装睡?” 宋棠慢慢的掰开他的手指:“我是怕打扰你。” “什么打扰?” 她坐了起来,理着头发道:“你和人家聊这么开心,我得知趣。” 徐茂道:“至于吗?我和她又没说什么,你知的哪门子趣?” “人家声音软得都要拧出水了。至于你……”宋棠似笑非笑,“就算没睁开眼睛,我也知道你在笑。” 他托起她下巴:“吃醋了,见不得我和别的女人说话?” “哪儿有。”宋棠挥开他的手,径直下了床,“我说过不干涉你,就不会干涉你。” 徐茂“呵呵”的笑:“棠棠真大度啊。”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看看表,说道:“时间不早了,你想吃什么?我点餐。” “佛跳墙。得是李国明师傅做的。” 宋棠道:“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 她皱起眉毛:“佛跳墙这种功夫菜,要吃都要先预定,何况还要李师傅亲手做。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徐茂冷笑,不说话。 “到底想吃什么?” “我想吃的你说不行。”徐茂埋下头,盯着书页,“你并不是诚心征求我的意见,别费事了。点你想点的菜去,别打扰我看书。” 宋棠被他莫名其妙的发火搞得懵了几秒,然后她也恼了,懒得和他多说,打电话给酒店订了餐,便离开病房,打算去楼下花园散心消气。 谁知电梯停在这一层楼,门大打开,三个保洁正快速的拿抹布擦来擦去,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得到处都是。旁边的护士含歉解释:“宋小姐,实在不好意思,刚刚有人在这儿呕吐了,大概还要等一刻钟才能清理干净。” 宋棠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转身就去了楼梯间。她对消毒水的气味十分敏感,即使走远了,那股刺鼻的味道依然缭绕在鼻端。走了一层楼,她仍觉得恶心,便停下来想缓口气。但一静下来,电梯里没擦干净的呕吐物又从脑海里钻了出来,她不由得按住胸口,扭头去看窗外的树叶。 门吱呀一响,又有人进了楼梯间。年轻女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两个护士在谈奖金的事。虽然她们声音压得低,但楼梯间十分安静,每一个字,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宋棠已经缓过气,正想继续下楼,一个护士叹着气说:“好想被徐总看上,到时候几万十几万都不当回事,哪儿用得着计较比谁谁谁少涨三百块。” 宋棠不由自主的停住脚。 “徐总要结婚了。你没希望的。” 那护士冷笑:“他和那个宋棠关系又不好。” “你怎么知道?徐总在访谈里说喜欢宋小姐很久了,他住院之前也总是把人家带在身边。” “秀恩爱而已,商业联姻嘛,总要演戏给投资人看看的。我进去送药的时候,不止一次看见他们两个铁青脸,气氛僵得很,绝对是吵架了。” “怎么,你想趁虚而入?哎呀别做梦了,就算他们两个关系不好,为了利益,也会把这个婚给结了的。” 护士咬着牙道:“我知道,宋棠肯定也想死死拴着徐总。刚刚我进去送药的时候,那女人居然爬上病床,挤着徐总一起睡。死不要脸!连病人也要勾-引!肯定是心虚得很了,不是她,徐总哪儿会伤成这个样子!” “哎,我们回去吧,离开久了,护士长又要叽叽歪歪的。” 脚步声很快远去。宋棠冷笑着,继续下楼。 她这个未婚夫,真是个香饽饽。 小护士那咬牙切齿的语气,就像和自己有深仇大恨似的。直到在花园的长椅坐下,她依然余怒未消,抬起头看着枝叶之间可爱的果子,努力平复着心情。 恨她霸占徐夫人宝座的女人,不止那护士一个,她最好早点适应,对那些难听话做到左耳进右耳出,要不她恐怕成天生气,至少折寿十年。 齐菲最近接手一个医疗纠纷的案子,下午到医院来见委托人,办完事,顺便过来看宋棠。两人在花园里散着步,小声聊天,齐菲见她情绪不佳,问她,她便把徐茂阴阳怪气,护士嫉妒眼红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齐菲皱眉道:“我说,你还是注意点。vip病区的护士又是医院选拔出的最出众的一批,她们条件好,护理的人非富即贵,难免会有飞上枝头的想法。徐茂这人长得好,又年轻,更容易被当成目标。你眼睛放亮点,一有苗头你就掐了,真让小护士得手了,你处理起来还麻烦。” 宋棠摇头:“我和他又过不长,他爱干嘛干嘛去。我都想好了,我要学习宋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贤惠又大度。” 齐菲拧她耳朵:“你还钻牛角尖是不是?就算你不在乎徐茂,你也得为你自己打算打算。他到处乱搞了,别人更不把你当回事,你每天听他们嘲笑你,烦不烦?还有,那些女人得了意,做什么都有可能。你是想在外面喝咖啡的时候看到女人跑来示威,还是想翻开手机就看见陌生人发来的床-照?你和正常人打交道都没什么兴趣,被这些魑魅魍魉打搅,你不得疯了啊?” 宋棠有些崩溃:“都是徐茂王八蛋闹的!他不逼婚,我现在还安安静静的过我的小日子呢!” “有什么办法?”齐菲同情的抱抱她,“棠棠,有句话很适合你,生活给了你一个柠檬,你就把它做成柠檬汁。在条件允许的范围下,让自己好过点,赌气只能折磨到你自己。” 宋棠蹭了蹭她:“菲菲你最好了。我想明白了,我们现在上楼吧,徐茂应该睡完午觉了。我去守着,免得小护士进去吞了他。” “乖。”齐菲揉揉她的头发,一边陪她上楼一边叮嘱,“我说,你也别在徐茂面前假模假式的说不干涉他找姑娘了。男人就算要乱来,也想女人为他吃醋,只要别真的死死拦着他,越吃醋他越高兴。你说不在乎,他反而要发脾气。你不想看到他阴阳怪气,就别再说那些话了,知道不?” “知道了,他如果要乱来,我就哭给他看。” 两人走到病房门口,发现所有门窗都是开着的,徐徐清风扑面而来,把茶几上摆着的鲜花香气带到她们鼻端。想必是徐茂觉得憋闷,请护士来开了门窗,好让空气对流。 内间里传来徐茂的声音:“怎么,今天要打针?” 护士的声音比吹进房间的轻风都要温柔:“这是进口药,对促进骨骼愈合非常有效。要连打两周。” 徐茂没说话,护士隔了几秒又开口:“徐总不喜欢打针?” “谁喜欢打针?” 护士“噗嗤”一声笑了:“是我说错话了。徐总放心,我每次考核都得的优,打针不会让你多难受的。” 齐菲扯了一下宋棠衣袖,凑近她耳语:“回来得真及时,我觉得这护士态度很可疑啊。我们进去吧。” 宋棠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离门近了,她看见护士正背对着她们,摆弄着托盘里的东西,徐茂伏在床上,脸面对着门的方向——他看见她们了。 两人中午吃饭的时候又吵过一架,此时相见,互相都没有好脸色。徐茂淡淡看她一眼,忽然微笑起来,看着护士道:“针头这么长这么尖,看着怪吓人的。你千万小心点扎针,我后面纹着蝮蛇,但是如果你不小心给我扎肿了,三角形的蛇头变圆,就成了q版卡通蛇,看上去就太不威风了。” 护士没想到他主动和自己闲聊,还笑得那么好看,登时脸上发热,心头小鹿乱撞,声音益发娇滴滴:“徐总身材这么好,哪怕纹卡通图都好看。现在正流行反差萌呢~~~~” 宋棠被她最后那个千回百转的“呢”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正恶寒,徐茂瞄着她,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齐菲正欲开口,被她死死拉住。她递了一个“我来收拾”的眼神,慢慢的挪动步子。她穿着软底平跟鞋,走路又极轻巧,根本没发出声音。护士正满脑子粉红泡泡,连她走到自己身后都没察觉到。 针头扎入药瓶,吸足了药水,护士弯腰,先满怀期待的看了徐茂结实挺翘的臀部好几秒,才把针头对准,往皮肤里推,宋棠就在这个时候开了口:“打针呢?” 她声音阴测测的,又隔得近,呼出的热气扑上了护士的脖子。护士“啊”的尖叫一声,控制不住手,剩下一半的针头猛地扎进徐茂肉里,这下徐茂也“嗷”的一声大叫起来。 护士又惊又怒,情急之下连客气都忘了,扭头对宋棠吼道:“你干什么!你有毛病是不是?” 宋棠看到了她的脸,正是经常来病房送药,不止一次察觉到他们争吵的那个护士。 一张娇艳年轻的脸,一副宽大护士服也掩不住凹凸起伏的身材,的确有攀高枝走捷径的本钱。仔细一回想,她几乎每次进来服务,都会多逗留一会儿,找些话和徐茂攀谈,这么主动,估计觉得自己把握很大。 门没关,护士的尖叫声和徐茂的痛呼声穿得很远,护士长赶紧跑进来查看情况,见到对峙的两方,摸不着头脑,试探着问:“宋小姐,请问出什么事了?” 宋棠淡淡道:“她技术不过关,打个针都把徐茂给扎肿了,还对我大吼大叫。” 护士渐渐冷静下来,眼圈一下就红了:“我……我不是故意的……宋小姐,你突然出现在我背后……” “我又不是飘进来的,你到底走神成什么样子,才没发现我进来?” 宋棠其实理解年轻漂亮的女人走捷径的想法,虚荣心,谁都或多或少有一些。但她被抓了包,按理说应该心虚,可她却和自己叫起板来,这就太没底线了。再加上楼梯间听壁脚的旧仇,她实在忍不了这口气,冷着脸对护士长道:“麻烦你,换一个训练有素的护士来。我不想再见到她。” 那个护士“哇”的一声就哭了,跺着脚看徐茂:“徐总……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帮我解释解释啊……” 护士长在这里工作二十多年,见过的类似情况多了,立刻就明白了这个漂亮下级的心思。该怎么处理,得看地位最高的人的态度,她立刻看向徐茂,躬身致歉:“徐总,对不起,工作人员失误,我们一定严肃处理。” 徐茂嘶嘶抽着气:“赶紧把她带走!我被扎成这样还没哭,她倒又哭又闹的!” 护士傻了,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护士长了然一笑,她懂了。她立刻把这个满脸泪痕的美人半拖半拽的弄了出去,交给别的手下看着,又折回病房,亲自取了还扎在徐茂屁股上的针头,消毒涂药,又换了针管和药剂,换了一边屁股给他注射。 齐菲看戏看得乐不可支,等护士长走了,装模作样的进去慰问和晒干的蛤-蟆一样趴着的徐茂:“徐总,你没事吧?护士长说了,以后她亲自来服务,绝对不会再把针扎偏。” 徐茂磨着牙,假笑道:“谢谢齐小姐关心。” 齐菲手机响了一声,一看,是boss发来的微信,她不能继续嘲讽这个把好友拖进坑里的男人,遗憾的叹了口气:“我还有事,改天再来看望你,先走了啊。” 徐茂道:“齐小姐慢走,路上千万注意安全。” 呵呵,还咒她呢。齐菲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宋棠跟着她:“我送你到电梯。” 两人一走出病房,齐菲就激动的对宋棠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又整了渣男又整了渣女,一箭双雕!棠棠你还挺有斗争天赋的,我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了。” 宋棠皱着眉头道:“我就怕今后还有,万一遇到个手段高的,我被反制了怎么办?”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也别太担心,八卦传得快得很,那护士的下场在这儿,今后谁想找你麻烦,也会先掂量着办。” 宋棠火气消散大半,又有点不忍心起来:“我是不是太毒了?勾搭徐茂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我把她前途给弄没了……” 齐菲打断她:“胡说八道!刚刚她多嚣张你也看见了,她还没得手呢,真和徐茂在一起了,她就敢逼你让位,你信不信?你这都心软,真想当包子,谁都能来啃一口?我告诉你,这些人比你想象的厉害,她又漂亮又拉得下脸,搞到她想要的前途容易得很,用得着你担心?” 恨铁不成钢的连骂十多声“包子”,齐菲气哼哼的踏进电梯。 宋棠站着想了一会儿,确实觉得自己该硬气一些,她为别人着想,别人又什么时候为她考虑过?她沿着走廊返回,路过护士站,护士们齐刷刷站起来问候,态度比之前好了很多。 合着以前她们真把自己当包子呢。宋棠益发觉得自己早该发作。 去他的大度,去他的贤惠正室范儿! 徐茂还趴着,痛得不想动,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看了一眼,冷笑:“棠棠,没想到啊,书呆子都变成整人小能手了。” 宋棠慢悠悠的踱到病床前,揭开被子,把他的裤子往下拉了拉。徐茂愣了:“你干什么?” 她弯腰,盯着他被扎得高高肿起的地方,“啧啧”两声,道:“这蛇真的变成圆脑袋了耶。” 徐茂“呵呵”了几下:“是吗。” “真的好q,好可爱!” 徐茂脸都青了,用力的磨了好几下牙。 宋棠心里痛快极了,学着护士嗲得和蜂蜜一样的声音:“现在流行反差萌呢~~~” 徐茂几乎把床单抓破。 她又往他怒火里浇了一瓢油:“萌萌哒!” 徐茂死死盯着她,如果眼神能成为实体,她早就被他戳了两个洞,但他发了一会儿狠,忽然又高兴了起来。 她说得幸灾乐祸,但语气可真酸。而且,她把护士的话记得这么清楚。 他扬起眉毛,不怀好意的笑:“棠棠,这么萌萌哒的小蛇,你要不要亲一下?” 宋棠气得攥紧拳头,正想骂他,心念一转,也不怀好意的笑:“亲亲就算了,涂了碘酒,味道肯定不好,不过摸摸是可以的。” 徐茂大惊,但在他开口之前,她的手已经放上去,一按,又一揉。 “啊!!!” 冷汗争先恐后的从毛孔里钻了出来,他声音变了调:“宋棠!” 她笑得更灿烂,牙齿闪着森森白光:“对不起啊,我看见萌萌哒的东西,总忍不住想揉一揉。” 徐茂气得牙痒痒,他吃了这么大的亏,不反扑实在说不过去。他要她服软,求饶,但她虽然看上去怯生生的似乎很好欺负,但他很清楚她实际上脾气倔得要死,让她服软,要么用暴力,要么拿自己受伤来博取同情,要么把她弄床上折腾。 暴力?他下不了手。博取同情?娘炮。弄上床?他可怜的尾椎骨,他可怜的肋骨。 她就是太久没尝到他的厉害了,所以才这么嚣张!徐茂恶狠狠的看着她,她穿着一字领的上衣,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锁骨之间的小窝里躺着一颗钻石小吊坠,随着她的呼吸颤个不停,像水滴在滚来滚去。 真想摸一摸,再咬一咬……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宋棠没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她盯着那条圆脑袋的蛇,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 “你看屁股看上瘾了啊?” 宋棠笑眯眯:“消肿了就不萌萌哒了,所以要抓紧了看。” 她盯着的地方太微妙,徐茂更觉得心痒难耐。 “你这是什么表情?”她终于察觉到他异乎寻常的注视,那微微眯起眼睛的模样让她无来由的心虚,想了想,冷笑,“难道是气我整了那个漂亮的小护士?” 他似笑非笑。 “徐总神通广大,想把人调回来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酸,真酸,继续酸。徐茂愉快的想。 “不过你刚刚都不给人家说情,说不定她已经怀恨在心。你就算把她叫回来了,她为了报复,会再次把你给扎肿,让你继续萌下去。”宋棠虚伪的笑,拍拍他的背,“所以啊,你还是忍一忍,让护士长阿姨来给你打针吧。要不你别想躺着睡觉了。” 徐茂心里忽然有了个绝妙而混账的主意。 他看着她纤长的手指,决定给她找点好事做。 第三十七章 宋棠继续拿他肿起的屁股取笑,但嘲笑的快-感来自于对方的恼羞成怒,徐茂咬牙切齿一阵之后,忽然安静了,伏在枕头上,把脸埋了起来,不再给她任何回应。 她觉得无趣,看看他:“怎么不说话了?” “……” “伤自尊了?” “……” 她讪讪的把他裤子拉起来:“开个玩笑嘛。” “……” 宋棠有些慌了,去推他肩膀:“你别这样啊,吱个声儿啊。” 他很想笑,死死忍住,手紧紧的抓着枕头,调整呼吸,从宋棠的角度上看,他肩头颤动的幅度有点大,更紧张了几分:“徐茂,你……你不是哭了吧!” 徐茂暗自翻了个白眼,他为这点破事哭?在她心里他到底有多娘炮?些微的恼怒帮助他把想笑的冲动压制住,时机成熟,他缓缓撑起身子,扭头看她。 他眉眼轮廓锋利,不带笑的时候显得格外严肃冷厉,宋棠被他静静的盯了一会儿,有些受不了:“你到底怎么了啊?” “棠棠,把事情闹这么大,好玩不?” 很好玩。但她不好说真话,想了想,道:“我也不想这样,但你和那护士亲近过头了,”本想说“你们要搞我不反对但最好低调点”,想起齐菲的嘱咐,便改了口,“你和她笑这么开心,对我没好脸色,别人都看在眼里的,会怎么议论我?我不小心听到过她们闲聊,都笑我怂,说你根本没把我当回事。” 徐茂不由得皱起眉:“她们真这样说了?” 宋棠想起那番对话,依然余怒未消:“要不这个漂亮护士怎么这么有恃无恐的和我叫板?刚刚要你替她解释伸冤的时候,又是跺脚又是撒娇的,一副对你很有把握的样子。” 他仔细想了想,除了方才为了试探她态度故意调笑的那句话,他从来没有做出越界的举动。小护士对他有错觉,除了对容貌太过自信,恐怕也是因为看到了李家人的态度,才那样欠缺尊重。 他有些难过,沉默着琢磨对策,她是不争不抢的性子,他更得给她撑腰。 宋棠忍不住讽刺:“我知道你精力在慢慢的恢复,耐不住寂寞想勾搭小姑娘。但你最好也注意点,里外两扇门都大打开着,不怕被人发现?偷情要个偷情的样,这样大张旗鼓的来,是喜欢被围观呢,还是想对外展示你特有魅力,漂亮护士对你一见倾心?” 徐茂又好气又好笑,正因为她不在,他才在护士单独进来的时候让人把门窗都打开,避免瓜田李下的嫌疑。吃醋吃得连思考都不会了。 正想讲道理,哄哄这个浑身怨气的炸毛女人,她冷笑着,又说:“做人要低调,这话不是白说的,你看这报应来得多快?脑子刚发抽,屁股就受了罪。你也可怜可怜你的屁股,它可没犯错,这么威武的蛇变成了圆脑袋,你对不对得起纹身师傅啊。” 这死女人,还好意思说他屁股!本想饶过她,但她嚣张成这样,不收拾岂不是要上天了?徐茂真恼了,脸色一沉:“够了!你叽叽歪歪说这么多,这么确定我和那漂亮护士有一腿?你证据呢?” “你刚刚和她东拉西扯……” 他打断:“我让人打针注意点,这有错?再说你平时大多数时间都和我呆在一起,我什么时候找她搭讪过?” 宋棠道:“你想瞒着我做点什么,我怎么发现得了?你是玩心计的高手……” 徐茂冷冷看着她,直到她住嘴,才道:“你想象力真丰富,我累了,不想和不讲道理的人吵架。宋棠,为了我能消停的养病,我和你实话实说吧,别说那小护士哪怕脱光了跑进来,你都用不着担心。” 她讽刺:“你这是想说你定力好,坐怀不乱?先不说你节操到底还剩多少,从男人本能的角度上讲,柳下惠这种君子没几个,大多数什么都不做的,都是那方面出了问题。” 他不回答,脸色益发阴沉,重新趴在床上,看着窗外,用后脑勺对着她。 她再迟钝,也察觉出他异乎寻常的安静有些不对,略一思忖,她悚然站起:“徐茂,你……”结结巴巴好一会儿,才说出话,“你……你那里……出问题了?” 徐茂故意让她看见自己在抓床单。 她心慌的绕到病床另一边:“徐茂,你别这样,我们毕竟要结婚,你有什么苦恼没必要瞒着我啊。” 徐茂看着窗外,益发用力的抓床单,手背青筋因为他的力度而高高鼓起,表示他现在心里特别苦。 宋棠蹲下来,握住他的手,平视他眼睛,所有愤懑和幸灾乐祸都被她丢爪哇国去了,眼里只有浓浓的愧疚和关切:“我……我不知道……你应该早点和我说的。我找医生来给你诊断诊断好不好?”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徐茂……”她耐心的劝,“这种事绝对不能讳疾忌医,早点检查出原因,越早治疗好得越快。” 他终于开口:“原因?我伤了尾椎骨,那毕竟是脊柱,关系着神经,脑子里的血块压迫的那一块儿,也不知道和什么功能有关。你以为我没找过医生?” 找过医生还这副表情,宋棠眼泪都要迸出来了,强忍着问:“那医生怎么说?” “静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恢复呢。”他从她手里抽出手指,淡淡道,“别说护士,你把整个北影中戏的漂亮妞丢我面前,我都没那心思。今后别再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听着就烦。” 宋棠忍不住,眼泪哗的一下就涌出来了,哽咽着说:“对不起。” 他把纸巾盒丢到她面前:“反正你恨不得我一辈子不碰你,这样你不正是得偿所愿?” 她呜咽道:“我……我没有……” “原来你是愿意的?”他似笑非笑,“真荣幸。” 她吸着鼻子道:“只要你能恢复……怎样都可以……”她几乎被愧疚击垮了,不是因为她多嘴鉴定假画,他也不会被陈夫人的报复波及。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走回来了,却失去了男人最要紧的资本,她怎么赔他?摔下楼的人,为什么不是她? 徐茂被她哭得心都要化了,把她搂进怀里,正想哄两句,又忍住,把她轻轻推开,道:“刚刚痛出一身汗。我去洗个澡。” 他走进淋浴间,手还没碰到水龙头,她就跟了进来,站在玻璃门外,怀着讨好的眼神,小心翼翼的问:“我帮你搓背,要不要?” 他没回答,她又要哭了,他才说:“进来吧。” 她赶紧脱掉衣服走进淋浴间,开了水。细密的水珠从头顶洒落,她的头发很快就湿了,黏在皮肤上,如同黑色小蛇一般蜿蜒摆动,沉得她肌肤益发白嫩如脂。他喉头动了动,很想直接亲下去,但他还得继续装,只能抬头看天花板。 宋棠轻声道:“徐茂,你坐下吧。你这么高,我不方便给你洗头。” “坐?肿成这样了,你还让我坐?” 她连忙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你弯弯腰,好吗?” 他沉默的照做,她倒了洗发露,仔细清洗,手指时不时的摸索过他的后颈和耳根,那里的皮肤敏感,他瞧见了自己的变化,懊恼的抽了口气。 她立刻问:“怎么了?” 幸好他弯着腰,挡住了她的视线。他竭力克制着,盯着瓷砖错开注意力:“弯着腰不舒服。” 脊椎弯曲肯定要动着尾椎骨,她歉然道:“我会洗快点的,你忍忍,对不起啊。” 真乖。如果她能一直这么温柔就好了。他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宋棠替他冲掉头上泡沫,又给他抹沐浴露。洗头还没什么,洗澡的时候她的手一直在身上抹过来抹过去,皮肤上全是滑腻腻的泡沫,触感更加难以言说。徐茂虽然还在恢复期,但毕竟年轻底子好,又旷了这么久,这下子再怎么忍都是徒劳。她很快注意到他抬头挺胸的某部分,微微一怔,旋即狂喜的看向他:“徐茂!你应该没问题了!” 按照计划,这玩意应该在她替自己清洗的时候再复苏。徐茂咬牙恶狠狠瞪了一眼这不争气不配合的东西,淡淡道:“哦。” 宋棠愣了:“怎么了?你为什么不高兴?” “有什么可高兴的?”他在这方面一向脑子转得快,须臾就有了对策,不咸不淡的说,“只是有反应而已,不一定能用。” 宋棠脸垮了下来:“那……怎么办啊?”不知是因为浴室里热气蒸腾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的脸越来越红,“但……但你现在不能有激烈动作……” “所以说,试一试功能都不行。” 宋棠诚恳的看着他:“不见得非要做才能验证啊。你……”她抹了抹额头的汗,别过视线,声音变小了点,“可以用手……” 徐茂和她扯了这么久,注意力被错开,小兄弟就没刚才那么精神了。他心里乐开花,脸上却更加严肃,把自己的大手伸到她鼻子下面:“这个?我对自己的手不是很有兴趣。” 都到这个地步了,不浇一桶油让他这把火烧起来,一鼓作气的重拾男人的自尊怎么行?宋棠痛下决心,慢慢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我的手,你兴趣会不会多一点?” 成功在招手。 徐茂很懂行百步半九十的道理,为了避免功亏一篑,他没被喜悦冲昏头脑,反而益发清醒,脸板得似模似样,让宋棠觉得替他diy都是她的荣幸:“算了,先试试吧。” 她咬咬嘴唇,低头盯着那不可描述的地方,轻轻的握住。他微微一颤,不由自主的抱住她,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 走出浴室的时候,宋棠手累得慌,但她非常高兴,抬头看着徐茂,眼睛亮闪闪的,像两颗熠熠生光的宝石:“太好了,太好了,徐茂,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徐茂舒舒服服的在床上躺下,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过来陪我。” 她依言躺下,他的手绕到她腰间,把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嘴唇碰着她的额头,忍着笑道:“也不过是一次,说不定只是运气好,凑巧了。” 宋棠抱着他的肩膀安慰:“你别这么说,你伤这么重,恢复久一些很正常。何况你刚刚的状态很不错啊,我手都酸死了你才好。” “这算什么?换成以前,我可以让你累得手都要断掉,你信不信?” “信信信……”她对他的能力深有体会,想了想,道,“你现在身体不好,又很久没做过了,比以前快一点也很正常。再说你发挥不好都能让我这么累,你应该觉得很高兴才对。” 她只差摇尾巴了。徐茂忍住笑,把她又抱紧了一些,在她脸上亲了亲:“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会安慰人。” 也许是因为绝境会激发潜力的缘故吧。他如果真的出了问题,今后她会面对无穷无尽的折磨。幸好他没事。 她怅然想着心事,压在胸口的大石放下,突如其来的轻松让她浑身都发软,不由自主的往他身上靠了靠。 她闭上眼,想睡一会儿,但刚刚浴室发生的事不停的从脑海里浮现。他在她掌心颤抖,膨胀,变得和石头一般坚硬,又灼烫如烧红的铁。他压抑着的喘息声仿佛犹在耳边回荡。她忽然觉得心慌起来,浑身发热,手明明已经洗干净了,但掌心仿佛依然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 她睡不着了,在他怀里辗转,不可避免的摩擦到他的身体,然后她脸色渐渐的阴沉了下来。 顶着她的是什么东西? 真的有功能损伤的男人,就算侥幸恢复了一次,再度兴奋怎么会这么快? 她咬咬牙,思忖片刻,用如水一般温柔的语气问道:“徐茂,你又可以了?” 她背对着他,徐茂看不见她的表情,被她娇娇的声音刺激得身上一酥,把她搂紧了一点,慢慢的蹭着,说:“好像是。” “你应该完全恢复了吧。” “不见得。要不……再验一验?”他试探着问。 宋棠长长的,软软的,轻轻的“嗯”了一声,转身,手放在他腰间,慢慢往下摸索。他呼吸急促起来,她的手怎么挪得这么慢?快一点,快一点切入正题呀! 她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呼吸的灼热,撩拨够了,她猛然探到他后面,在那个肿起的地方狠狠一按。 徐茂猝不及防,惨叫一声,身子弓得和煮熟的虾米似的。她跳下床,掀开被子,看看他松松垮垮的睡裤,那里已经偃旗息鼓了。 她做出惊讶的样子:“哎呀!怎么办啊!好像又不行了!” 徐茂还没缓过气,半天才抬头,狠狠瞪着她,几乎把牙给磨碎:“宋——棠——” 虽然知道他行动不便,但她还是往后退了一步:“徐茂,你别这么急。男人x功能受损,恢复期是挺长的,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不能逃避,要接受现实。” “你给我闭嘴!装什么装!” 宋棠便不再扮演温柔小媳妇,沉下脸,冷笑:“要说装,谁装得过徐总你啊!把我当猴儿玩了这么久,爽翻了,是不是?” 他憋红了脸。 宋棠把垂下来的头发撩到耳后,手掌拂过面庞,想起她这只手刚刚做了什么,她恨不得把这男人给劈了:“你简直混账!想要我为你做什么你可以直接说,我未必不答应,你骗我做什么?你出了问题我有多难受,你知不知道?” 他脸上怒意渐渐消散:“棠棠……” 她猛然收住话。 徐茂忍着痛慢慢从床上起来:“棠棠,对不起。” “你别过来!” 他停住。 她去沙发上坐下,抱着胳膊,怒火半天平息不下来,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走到她面前,弯腰,把手放在她肩头:“棠棠,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要不……你想对我做点什么?能消气就好。” 她推开他的手:“你个伤员,我敢对你做什么吗?你别弯着腰了,不是疼吗?” 他有些讪讪的,绕到她身边,用不疼的那一半屁股坐下来,搂住她肩膀。她态度冷硬成这样,他却心花怒放,试探着问:“你听我说我有问题,心里很难过?” 她着实气坏了,冷笑道:“当然难过。不过是为了我自己难过。那方面出问题的男人,心理也有问题。你看看古代那些太监有几个正常的?” 徐茂松开手。 “有些有权有势的大太监还装模作样的娶老婆,可惜流传下来的资料里,那些可怜的女人受的罪简直花样百出。我能不担心吗!” 两人的关系又僵了起来,除了必要的交流,诸如洗漱,饮食,健康状况,他们面对面,可以一连几个小时都不说话。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徐茂午睡未醒,宋棠待在外间,倚着沙发看书。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她抬眼一看,是一个护士。 “宋小姐,这是你的快递。”对方笑吟吟递来一个被胶带缠了好几圈的盒子。 她诧异道:“快递?你是不是搞错了?我这段时间没有网购过。” 护士笑着说:“没有弄错,快递单上留的名字和电话都是你的。” 宋棠道了谢,狐疑的接过来,xx怀旧玩具店? 她有快二十年没买过玩具了好吧! 她把快递单每一个字都看了一遍,收货人是她,联系电话是她的手机号码,地址是徐茂的病房号,还有下单的客户名,硕大的五个字:徐家小海棠。 靠—— 这可笑的昵称,除了徐茂这满脑子恶趣味的家伙,谁都不会取。这王八蛋到底买了什么玩意儿?宋棠咬着牙把胶带划开,打开盒子,愣了。 盒底静静躺着一个弹弓,还有好几个橡胶小球。 她拿出来看了又看,莫名其妙了半分钟,忽然记起,数日之前她陪他下楼散步,他说,只要她求他,就在杏子成熟的时候,帮她打一些下来。 她走到窗边,凝目望去,那株老杏离这里并不远,浓绿枝叶间,发黄的果实更多了。 vip病区本就安静,午休时间,没有探访的客人,没有来往的医护人员,花园静悄悄的,连鸟儿也藏了起来。 她摩挲着弹弓打磨得光滑的木头,目光在附赠的橡胶球上转了转,实在忍不住,拈起一枚,压在橡皮胶带上,眯着眼睛瞄了瞄那个做成青蛙张嘴形状的垃圾桶,对准那张大嘴,把胶带往后拉,然后松手。 小球飞了出去,落在石板路上,哒哒哒的跳了几下,滚进旁边的草坪里。 落地处离垃圾桶至少三米。 宋棠挫败的低下头,把弹弓收回盒子里,随手放在茶几上,继续看她的书。 这一期杂志刊登的文章水平一般,她看得有些瞌睡,把书放下,揉揉眼睛,靠在沙发上养神。沙发背非常柔软,如同云朵一般托着她的头颈,她睡意越来越朦胧,恍惚间开始做梦,梦里人来人往的,她忽然听见有人在叫“陈先生”。 什么陈先生,她现在对“陈”这个字都没好感。她烦躁的摆摆头,但“陈先生”被叫得更响了。半睡半醒时,人是知道自己在做梦的。她决定不再做这个梦,正想努力一把睁开眼睛,门忽然被推开了。 这实在突然,她被惊得从沙发上跳起来,有些恼怒的看向这个没有礼貌的闯入者。 她愣了,睡意全无。 值班护士跟在陈念远身后,几乎要哭出来:“宋小姐,陈先生他有些不对……我们没拦住他。” 宋棠冷静下来:“不是你们的过失。你们回去休息吧,我来处理。” 护士如逢大赦,掩上门,匆匆走了。 宋棠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忍住拿东西砸过去的冲动,客客气气的一笑:“陈先生,中午好。你是贵客,来探病之前,应该先打个电话,我好准备一下。” 第三十八章 陈念远目光只在她脸上略微一顿,看清她是谁,便移开视线,走向内间:“我找徐茂,急事,不和你聊了。” 他一贯隐隐含情的双眸变得冷漠而急躁,连出名的翩翩风度都丢了大半,语调毫不客气,和他母亲命令地位低的人时的语气如出一辙。 宋棠早已对他厌恶至极,被他如此无礼的对待,登时勃然大怒。她涨红了脸,正欲开言讥讽,蓦地想起徐茂的伤。 她不能再冲动。 她用力掐了下掌心,用疼痛把几乎涌出喉咙的怒骂给逼回去,敢上前拦住他,客气的说道:“徐茂还在午睡。医生说过要保证他有足够睡眠,我不能去叫醒他——” 陈念远听了一半就不耐烦了,抬起手腕看看表,冷笑着打断她:“已经两点一刻了,你又不在里面,万一他已经醒了呢?再说,睡觉时间太长了容易头疼,你真为他好,就去把他叫起来。” 宋棠沉下脸:“你这是命令我?这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陈念远深深吸了口气,换上另一副面孔,俊秀的脸上浮现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和无奈,是最容易激起女性同情心的表情。他叹息着,手在墙上撑了撑,仿佛气力不支:“棠棠,我也不想这样,但事情太紧,我必须马上和徐茂谈谈。你通融下,行吗?” 看来这人在女人堆里打过太多胜仗,已经自我膨胀到认为她依然念着旧情的地步。宋棠很想一花瓶砸过去让他认清现实,忍了又忍,说道:“你来势汹汹,我想你找他是为了争执什么。他不能有大的情绪起伏,我必须把他的身体放在第一位,所以,要么你在这里坐坐,冷静到可以心平气和的和他谈话,要么就和我说清你的急事到底是什么事,我帮你转述。” 陈念远冷笑两声,有些压抑不住怒火,脸上的笑意显得有些扭曲:“必须面谈。这是我和徐茂之间的事,你就别自作主张插手了。”说罢他径直绕开她,大步往前走。 宋棠惊怒交加,冲过去堵在门口,一边按下门边的铃,一边喝道:“你想硬闯?” “宋棠,你最好让开,否则我不会再念旧情。” 旧情?她气得笑了,这时旁边的通话器被接通,护士道:“请问……” 她直接大声的说:“叫保安!有人要闯病房——啊!”她被一股大力掀到一边,肩膀撞到墙,痛得惊呼一声,紧紧的皱起眉头,连护士的回应都没听见。 内间这扇门隔音太好,徐茂在睡梦中根本没听见什么响动,直到门被粗暴的推开,撞到墙,发出“砰”的声音,他才惊醒过来,扭头一看,眼中的朦胧睡意立刻散去。 他慢慢坐起来,瞧了陈念远一眼,目光越过他,看见了歪在墙上的宋棠,还有刚刚冲进来的医院保安,瞳孔不由得一缩:“棠棠!” 宋棠忍着疼,推开保安伸来扶她的手,走进病房,在病床坐下,说:“我没事。”身子挪了一挪,挡在了他前面。 这瘦巴巴的小身板挡在他面前,就像一只小麻雀要保护雄鹰……徐茂想笑,胸口有些发热发胀,心脏就像被什么暖融融的东西裹住了。她对他的感情如何,他还摸不准,但她终究是关心他的。 他握住她的手,问:“他伤到你了?” 她咬牙,低声道:“不严重,就是被推了下。你累不累?没精神的话就不要理,让保安把他赶出去。” “你老公没这么虚弱。”他抬眼,目光里满满都是毫不掩饰的鄙夷,脸上却露出微笑,“陈先生,你这些天应该很忙,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陈念远被两个保镖按着,挣扎不脱,又急又怒,额头青筋暴起:“徐茂,你少假惺惺了!别装出这副无辜的假样子!我知道是你干的!” 徐茂眉毛一扬:“我干的?我在这房间里呆得都要长蘑菇了,两耳不闻窗外事,我能做什么?” 陈念远吼道:“你再装!” 徐茂微微眯起眼睛瞥了他好几秒,才道:“这么气急败坏的,能让本市最优雅的男士破功,只能是你二婚黄了这件事了。陈先生着急上火情有可原,我非常理解你的处境,但爆料你丰富情史的是你身边的女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陈念远呼吸粗得像是牛在喘,龇着牙狠狠瞪着他,牙齿在嘴唇映衬下显得白森森的,上下紧咬,仿佛正在撕扯徐茂的肉。他指着这个平静微笑的男人的鼻子,声音有些变调:“你敢说这不是你指使的?” “陈先生,请你讲道理,也许外界有传言,说我在背后算计了你,但传言能当真吗?你得拿出实在的证据。那么多人说陈夫人怀恨在心,刺激孙阿姨犯病,以此报复棠棠。我差点因为这个丢了小命,但我有派人上你家门闹事吗?”徐茂耐心的和他讲道理,“我吃这么大亏都没有疑神疑鬼,你跑来大吼大叫,还弄伤棠棠,是不是太没分寸了?” 陈念远涨红的脸色渐渐白了,额头慢慢沁出汗珠。 “陈先生像是不舒服,还是回去养养神,然后专心处理家事。你们陈家在h市地位很高,婚姻已经不是私事,如果处理不当,那不是白白给人看笑话?” 陈念远眼神已经有些疯狂,他胸口剧烈起伏,露出扭曲的笑容:“徐总的婚事才是本市最大的热门,无数双眼睛盯着,祝你一切顺利,不要像我一样成为笑柄。” 徐茂淡淡道:“陈先生请放心,我和棠棠处得不错,何况迄今为止也没有哪个女人大着肚子来找我讨说法。” 陈念远讽刺的笑:“你和棠棠的底细,我清楚得很。你们会处得好?” “不好的话,棠棠刚刚会直接放一条疯狗进来,而不会为了替我挡事受伤。”徐茂讥讽的看着他,“陈先生的脸皮厚得超乎我想象,你弄伤了棠棠,还好意思拿她说事?你出名的礼数周全,但连道歉都没一个,我真不明白你的好名声是怎么来的,难不成和那些明星一样,有一整个炒作团队?” 陈念远气得往前一挣,恨不得立刻扑过来,但他这种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子哥,健身塑造的肌肉中看不中用,哪儿有多少力气,仍然被保安们牢牢控制着。 徐茂指着门口:“看来你是不打算道歉了。这笔账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算,滚吧。” 保安们半拖半拽的把陈念远给弄了出去,腾不出手关门,怒骂声绵绵不绝的传来。宋棠烦躁的去关门,耳根终于清静,但她依然气得手发抖。 徐茂已经从床上下来,把她拉进怀里,温言问道:“伤到哪儿了?” 她手指蜷起又松开,满心都是掐死陈念远的念头,根本无心去管自己的肩膀,随口道:“没事,就肩膀撞了下墙。” 徐茂立刻解开她衬衫的扣子,把领子往下一拉,脸色立刻变得铁青:“狗杂种!” 雪白的肩头上,突兀的浮起一块比婴儿拳头小不了多少的淤青。 他按了呼叫铃:“肿了这么大一块,得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哪儿这么夸张……” 他坚持:“必须检查。” 医生很快赶来,看了看伤处,觉得他小题大作,又不好指责,开了点化瘀消肿的膏药就走了。 宋棠一直板着脸,显然怒气未消,徐茂一边替她把药膏慢慢揉开,一边安慰:“对不起,我现在行动不方便,要不刚刚根本不会和他耍嘴皮子,直接上手就揍。” 她瞥他一眼,不说话。 “你放心,等我好了,一定给你出这个气,见他一次打一次。” 她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打?这么冲动?陈家是什么人家,你不怕他们报复?” 徐茂冷笑:“陈家过不了多久就会败掉,他们做的伤天害理的事情不少,一旦失势,他们应付仇家都来不及,还来报复我?” 宋棠轻轻舒了口气,他看在眼里,忍不住凑过去亲亲她的脸。她忽然想起两人冷战的原因,依旧有些不甘心,一把推开他:“别碰我,烦!” “真烦我?”他不依不饶的再度凑过去,“真烦我,刚刚还炸毛一样挡我面前呢?” “少自作多情。你如果挨了揍,所有人都要怪我不负责,照顾不周。我已经戴了‘祸水’‘克夫’两顶帽子,再加一顶,脖子都要压断了。”她避开他的吻,身子轻盈一转就脱离了他的怀抱,走到病房外间,去窗前看风景。 谁知目光往下一扫,她刚刚缓和的脸色又开始发青:“他居然还在折腾!” 徐茂跟着走出来,凝目一望。 过了这么久,陈念远竟然才走到楼下,也不知道费了保安多少功夫。他正抱着胳膊,声色俱厉的说着什么,保安一脸纠结,不停点头哈腰。徐茂仔细听了听,冷笑:“呵——还威胁人家要投诉呢。这出息。” 宋棠道:“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为难医院的人,传出去他的名声就彻底没了——他不就靠这个吃饭的吗?”她扭头看徐茂,“不就是王宁悔婚吗?这事虽然闹得大,但也没到不能转圜的地步。现在的风气对男人这么宽容,只要他向公众道歉,安排好那几个女人的生活,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他毕竟是大少爷,又会哄人,以后说不定还能找到别的冤大头呢。” 徐茂盯着那个依然颐指气使的傲慢男人,厌恶的皱起眉头,翩翩贵公子的皮下,包着和陈夫人一样的内核,不愧是母子。 他不屑的“嗤”了一声,道:“打蛇要打死,我既然出手,就没有给他留后路的道理。朱芸那老太婆做的狠毒事已经爆出来了,她又出国避风头,这个圈子的人又爱面子又势利,肯定要想法子和她撇清关系,陈家的声势已经差了好多。他们就指望着王宁取代她,毕竟人家名声好,又有钱,结果婚事又黄了。他家的股票一直在跌,投资人也总在扯皮撤资,根基都在动摇了,陈念远急成了疯狗,这不奇怪。”他停了停,道,“陈老头也不是好鸟,我还有筹码没放出去,你就等着这一家子滚蛋吧。” 宋棠有些茫然,毁了自己一生的人,终于要得到报应了?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家富贵这么久,就算离开h市,说不定也能过着锦衣玉食的奢侈生活。 徐茂端详她片刻,微微一笑:“还不解气?” “他们换个地方,还不是继续逍遥。” 他忍不住捏她的脸:“原来是气不过这个?如果我告诉你,过段时间会有投资机构和银行联合起诉他们,他们会背上一大笔债,你心情会不会好点?” 她本想把他的手甩开,闻言微微一怔,然后懊恼的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刚刚一直忍啊忍的,生怕给你惹祸。如果知道他们蹦跶不起来了,我哪儿用得着忍气吞声!” 徐茂忍不住笑:“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姓陈的虽然是个脓包,但好歹是个男的,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打得过他?” “我……”她被噎住,瞪他一眼,扭头看楼下,“还不走呢!这神经病!” 徐茂叹气:“真是,以后不能让小赵和小王同时休假了,要不早把这东西揍跑了。算了,咱们回去看电视,别看他了。” 他转身往回走,目光忽然停在茶几上的快递盒上,过去一看,道:“终于送到了?几天时间了?x通真是慢。”他从盒子里拿出弹弓,指腹摩挲着木头,颔首道,“做工还挺不错的,比别家贵也有道理。”说完,拿着弹弓和橡皮球,回到窗边。 宋棠诧异的问:“你想干什么……”她收住话,看看弹弓,又看看他,忽然很想笑。 他对她挑了挑眉毛:“好久没玩过了,拿他练练手。” “你还是算了吧,保安也在,如果挨了打,那他们也太冤枉了。” 徐茂“呵呵”的笑,拿手指勾住橡皮带往后拉了拉,漫不经心的说:“你这么信不过我的本事?” “你以前是打什么中什么,可你自己也说了,很久没玩过了呀。” 他转头凑近她:“你还记得我以前的战绩?” 他的呼吸热热的拂在她鼻尖,她的脸忽然莫名的发起烫来,赌气道:“忘了!” “忘了?没关系,你马上就会记起来。”他摸索透了弹弓的橡皮带的弹性,把一颗橡皮球安放好,半眯起眼睛,手指往后勾,瞄准,积蓄了足够的能量,然后立刻放手。 小球划破空气,“咻”的一声飞出去,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陈念远忽然捂住了头。 宋棠惊愕的睁大眼,正愣神,徐茂一把拽住她把她扯到一旁:“哎,躲一躲,别给他再上来的理由。” 她“噗”的一声笑了,扬眉看他:“茂哥这么厉害,他上来也讨不了好啊。” “我知道我厉害,但他在我面前叽叽歪歪,我不能把他按地上揍,感觉很不舒服。”他胳膊收紧,另一只手轻轻托起她下巴,笑眯眯的说,“再叫一声茂哥给我听听?” 她白他一眼:“你做梦。” 他想了想:“叫老公也可以。” “想都别想。” “亲爱的,达令,宝贝儿,或者什么别的,也行。” 宋棠掐着他的手臂把他推开:“你怎么不上天呢!” “因为棠棠你还在地上嘛。” 她说不过他,哼了一声,抓着窗帘,遮遮掩掩的探出脑袋,见陈念远正拿着什么东西,左顾右盼似乎在找暗算他的来源,又连忙躲回来:“还没打跑呢。” 徐茂道:“他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刚刚还是手下留情了点。” 他又拿起一枚橡皮球,站在离窗户约一米的地方,微微眯起眼观察。保安似乎在安慰陈念远,却被推开了,他身前便没了遮挡。 很好。他深深吸了空气,把橡皮带拉满,小球直直飞了出去,陈念远的痛呼一声,捂着裆-部,慢慢蹲了下去。 叫声太大,对面楼的窗户开了好几扇,数个脑袋伸出来,不停往下张望。 宋棠捂住嘴,想笑,又觉得有些尴尬:“你……你真会选地方啊……” “不这样他怎么会走?”他看着陈念远被保安扶起来,步履蹒跚的往外挪,“他得去泌尿科检查检查才行。” 宋棠道:“哎,他又停下了。” 徐茂瞄一眼,道:“估计痛得走不动,得用担架。” 果然,一分钟后,有男性护工抬着个担架匆匆出来,保安合力把陈念远抬上去,然后把这个痛得和煮熟的虾米一样团起身子的男人给抬走了。 宋棠心里痛快,冷笑着说:“早该废了他了,这垃圾不知道毁了多少女人。” 徐茂从她身后缓缓的伸手,把她圈进怀里。 她愣了愣,皱眉:“又来了!” 他偏了偏头,低下来,在她耳边道:“棠棠,我为你报仇了,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 “我骗了你,你骂我太监,咱们扯平了,行不?” “……” “好吧,就算我是太监,我这长相,至少是个厂花。” 她终于忍不住:“去你的,你个色胆包天的假太监,真进了宫里,整个后-宫的妃子都要被你祸害一遍吧!说不定漂亮点的宫女也逃不掉。” “胡说八道,我进宫就奔着宋皇后去的……”他含住她耳垂,“就伺候你一个。” 被他吻住的地方又热又酥,痒意就像点着的引线,一路闪着火花从耳朵烧到四肢,她膝盖微微发软,一边推他一边冷笑:“好吧,徐公公真是有心了。不过皇上是谁啊?” 徐茂被将了一军,怔了怔,松开她,转身,沉默的回到病床前躺下。 宋棠跟过去,弯腰盯着他的眼睛:“你自己承认是太监的。” 他转了个身,背对她。 她爬上床,跪坐着,身体前倾,手臂撑到他肩膀两侧,探着脑袋看他:“这么输不起啊?几岁了啊?小气鬼。” 他忽然一把拽下她,让她伏在自己胸口,手臂收紧,牢牢固定她的腰,咬牙切齿:“我小气?是谁几天都不给我好脸色看呢?” 她瞪他:“你好意思说!如果我骗你用手给我来一次,你怎么想?” 他脸上渐渐浮出暧昧的笑:“好啊,你什么时候骗我都可以,我保证不生气。” 宋棠噎住,一张脸瞬间红得要滴血:“死流氓!” “哎,你问问题,我回答问题,这样也能挨骂?” “你……”她推他,手刚按上他胸口,忽然想起他上午才拆了夹板,连忙收回手,只用恶狠狠的眼睛和凶巴巴的语言威慑,“放开我!” 他瞄了一眼垂在她身侧的手,忍不住捧起她的脸,用力的亲了好几下:“棠棠,你其实已经原谅我了,是不是?” “没有!” “小骗子。”他笑意更深,“你刚刚赌气成那样,都避开我的肋骨,其实你特别关心我,根本舍不得弄疼我。” “我说过了!我是怕别人多嘴多舌!” 他拖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按向自己,嘴唇印上了她的唇,用力的抿,细细的舔,又勾出她的舌尖,像吃糖一样品尝。她不好推他,挣不开,只觉得呼吸一下子乱了,氧气仿佛被夺走,让她头发晕,身子发酥,不知不觉的软在了他怀里。 他在她喘不过气时才放开她,深深看进她尚且朦胧的双眼:“棠棠,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第三十九章 宋棠的眼睛立刻睁得溜圆,嘴唇微微张开,一动不动的把他盯着,如果不是她脸颊渐渐被红晕罩住,徐茂几乎以为眼前的是一块木头。 他没等到她回答,捏住她鼻子,笑眯眯的说:“默认了?” 她一把拍开他的手,猛的往后挪了好大一截。可是病床窄小,大幅度的后退之后,她大半身子就悬在了床沿。 徐茂连忙伸手拽她,可已经来不及,她迅速从视线里消失——栽到了床下。 “哈哈哈!”光笑都没法抒发出他的情绪,他乐得狠狠拍了几下枕头,好把多余的欢快倾泻出去。 宋棠伏在地上,恨不得床上立刻裂开一个洞,让那个笑得声震百里的男人掉下去,彻底从她眼前消失。 可惜他不仅没消失,还很快下了床,弯腰扶她:“棠棠,你反应有点大啊。” 宋棠推开他的手,慢慢站起来,狠狠瞪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是不是得了妄想症?” 如果她不是一边说一边抽气,这模样还算有威慑力。 徐茂忍着笑,强行把她拽到床上坐下:“摔到哪儿了?” 她不回答,只急急的说:“我看你就是闲得出了毛病!要不我让人给你买一套xbox,你打打游戏?” 徐茂在她额头上一弹:“我现在连电视都不能看太激烈的,你让我玩大型游戏?你不怕我头痛,晕3d?” “总比你脑子发抽的好。” 他想了想,道:“晕3d难受的不止是我,还有你。” 她冷笑:“我又不晕,我难受什么?” “我会吐你身上。” 宋棠开始咬牙:“你有完没完?你还是去睡一觉吧,睡醒了说不定幻觉就消失了。” 徐茂把她的脸扳过来,迫使她面对着自己:“棠棠,你要不要照照镜子?你这模样,简直就是被揭穿了真实想法,恼羞成怒拼命的否认,但总是不能把话说圆的典型表现。” “你有毛病!” 她扭过脸,他把她扳回来,她目光躲开,但她看向哪儿,他的脸就立刻伸到她眼前。如是再三,她忍无可忍:“你到底想怎样?” 她没化妆,掌心皮肤光生生的,软绵绵的,他爱不释手的抚摸着,说:“赶紧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我?” “怎么可能!”她涨红了脸,死死瞪他。 “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会替我挡事儿?会吃那么大的醋?” “我……我什么时候吃醋了?” “棠棠,小护士们本来特别喜欢到我这里串门子,没事都要拿块抹布过来擦一擦。现在进来的,除了护士长阿姨,就只有保洁阿姨了。” 被他凝视太久,她热得浑身冒汗,嘴里虽然一直喃喃说着“神经病”“胡说八道”,心脏却想被什么东西握紧,有种说不出的紧张和恐慌。 她目光闪烁得太厉害,徐茂笑了——虽然她嘴硬,但他对她的真实想法已经有了九成的把握。 “棠棠,承认了又不会掉块肉,你还别扭个什么劲?” 宋棠口干舌燥,顺手拿起床头柜的杯子,拼命的灌水,他在她耳边悠然开口:“瞧,你都主动和我用一个杯子了。” 她一口呛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哗的就流了出来。她放下杯子,用力抹了抹脸,调整了一下呼吸,冷笑,哑着嗓子问他:“我不过是你拿来和宋家建立联系的工具,喜不喜欢你这重要吗?难道你喜欢我,所以想问个清楚?” 徐茂抽了张纸巾替她擦脸:“你也想知道我喜不喜欢你?” 她愣了愣,继续冷笑,目光却转向自己的手指:“我早就知道了。你那次不是和李爷爷说得很清楚吗?” “我撒谎了。” 一阵风从窗户吹进来。宋棠刚刚不小心喷出半口水,打湿了衣襟,黏在皮肤上的湿布被风一吹,异常的凉,她不由得颤了一下:“什么?” 徐茂揽住她肩膀,道:“我和你一样。” 她就像跑了一万米,有些喘不过气:“你什么意思?” “咦,你总说我脑子摔出问题了,怎么你也傻了?和你一样,就是你喜欢我,我就喜欢你。你不喜欢我,我当然也不喜欢你呀。” 宋棠的眼睛又睁得溜圆。 他忍不住笑,索性把她压到床上,搂得紧紧的,把她牢牢禁锢在怀里,在她脸上亲了亲,说:“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她不说话。 他捧起她的脸:“我先亲亲你。你慢慢想,亲完了再说也一样。”他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嘴唇刚张开,他就霸道的侵入,舌尖纠缠,搅乱她的呼吸,也乱了她的思绪。她想推他,但缺氧让她微微晕眩,手脚都酸得不像自己的。 他品够了她温软的唇舌,缓缓离开,目光掠过她迷离的眼,手指不由自主的落到她微微发肿,如花瓣一样嫣红的唇上。 她渐渐回过神,有了力气,抓住他的手腕,咬牙切齿:“我不管你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神经!反正我是不会跟着你一起犯毛病的!我现在就和你说清楚!你那么瞧不起我,把我当成可以用过就扔的工具,我怎么会喜欢你?” 她说得又急又快,最后竟有些喘-息,胸口起伏得厉害。徐茂连忙搂住她,掌心一下一下在她背上摩挲,在她耳边柔声叫了十多次“棠棠”,好容易才把她安抚平静。 他把她被汗濡湿的刘海往后拨了拨,凝视着她隐隐泛着水光的眼睛,道:“那天我才醒,头疼得厉害,爷爷不停的问话,我实在很烦。我不想和他起冲突,所以就胡扯了一通,不向他表示我还是听话的孙子,他就不会善罢甘休。” 她紧紧攥着衬衫下摆,微微哽咽:“你少骗人了。你说得那么有理有据的。你才醒来,脑子肯定不清醒,就算撒谎,也编不出这么好的话吧!这不是你的真实想法又是什么!” “我知道爷爷迟早会来问我,所以我早就准备好应付他的话了。” 她抿紧了唇,想了想,依然不肯相信:“徐总是什么人物,你说你能骗过你爷爷,想骗我这个书呆子不是更容易?我怎么知道你现在说的话是真是假?” 徐茂叹了口气:“棠棠,如果我真把你当工具,费这个劲和你解释什么?” “因为……因为你闲!你发神经!” 他无言的看着她,任由她发泄。 她咬着嘴唇憋了半天气,在脑子里一遍一遍琢磨他和李东明的对话,想想就不甘心,冷笑:“就算你没有瞧不起我,你们李家把我当什么了?其实这是你真实想法的话,我求之不得。我只想离你们这些上流人士远一点,越远越好,离了婚,就不用受这些莫名其妙的气了!” 徐茂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身体恢复得很快,等我犯头疼的频率再少点,我就会去和家里好好谈谈。” “你谈什么?你自己都被他们给排挤,他们就算不再拿水泼我,也不会给我好脸色。” “我至少能让他们把那些刻薄话给憋住。再说,爷爷是因为我受伤才赶来的,李萱估计是想讨好他,所以跟了过来,听说她下周就要回美国了。我身体稳定了,爷爷也会回去,公司现在还离不开他。直到婚礼前,李家才会来人,举办好婚礼,我们就去度蜜月,回来的时候他们也该走了。隔着太平洋,根本见不到面,你又能受多少气?” 宋棠板着脸道:“就算平时不用打交道,逢年过节的你总要回去,我不跟着你,闲话都要说死我。到时候我在你们李家的地盘上,人生地不熟的,他们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徐茂不由失笑:“有我在,我会让你受欺负?还有,你到底听了多少小道消息?我在李家地位没这么低,我摆明了替你撑腰,他们再想找你麻烦,也得掂量掂量。” 她无话可说,别过脸,继续生闷气。 他笑眯眯的咬她耳朵:“棠棠,你都想到过年过节跟着我回老家了?是不是早就在脑子里设想了一下咱们的婚后生活?” 宋棠挣开,继续沉默。 他摸摸她的脸:“怎么这么红,这么烫?” 她咬牙:“马上要立夏了,天气热!你离我远点,搂搂抱抱的干什么?你不热吗?” 他没有立刻说话,她听见他在背后弄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手机屏幕挡在了她眼前,天气app的正中央,显示着一个硕大的24°c。 “真的热吗?” “……你闭嘴!” 徐茂的手伸到她脖子下,解开一颗扣子:“好吧,热得很。脱件衣服就不热了。” 宋棠又急又恼,抓住他手腕狠狠掐:“你这个死流氓!” 徐茂从后面贴过来,下面蹭来蹭去:“骂我流氓?我不喜欢白白挨骂,你再说,我就真的做点流氓的事了啊!” 宋棠马上闭了嘴,他果然停止了动作。她轻轻舒了口气,把头埋在床单上,心里茫然一片,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但一想深入点琢磨,那个念头就像鱼一样,迅速摆着尾巴游走了,一点思绪也抓不住。 她惘惘的怔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看,不由得抽了口凉气——他不知何时已经把自己的衣扣全部解开,连皮带扣都开了,他的手指正把皮带往外抽。 她按住他的手,气得在他腿上踹了一脚:“徐茂你个王八蛋!” 他腿一抬,把她给压住:“别闹,你刚刚不是摔下床了吗?我看看你有没有摔伤。” “没有!你少假公济私的占便宜!” 徐茂已经把她的衬衣脱了一半,指着她的手肘道:“刚刚撞到地板了吧?都青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撒手!” “不行。你都说了,天气热得太快,说不定过几天你就得穿短袖和裙子了,身上青了几块多难看?早点涂药早点好。” 之后的日子里,两人还是时不时斗个嘴,生场气,但徐茂的脾气明显好了许多,大多数时候一起冲突,他就主动放下-身段,温言软语的哄她。几次下来她也不好意思总和他对着干,他要黏糊,她只能顺着他。医生护士进来检查的时候经常看见两人依偎在一起看书或者看电视,两个保镖的也明显笑得多了。 徐茂生性好动,随着身体日渐恢复,简直一刻都不想停下,在医生许可的范围内,尽可能的多动。下楼散步时,连电梯都不肯用,非要走楼梯。幸好病房就在二楼,上下楼不会造成什么损伤,宋棠便都由着他。 他每天都要散步几回,有时候还坐车去公司处理公务,进楼梯间的次数多了,他也听了几次壁角。 护士a咬牙:“真看不出来,谁都说宋棠是个书呆子,她也确实总在安安静静看书,但是半个月之前徐总还对她爱不搭理的,总是黑着脸,现在总对她笑。那天我路过花园,听见徐总说什么‘棠棠,要不要打我两下出气’。我的天啊,徐总居然这么百依百顺的,还受那女人的气!她手段可真高超!” 护士b冷笑:“保洁每天早上进去打扫,看见两个都是抱在一起睡的。还在住院呢,就这个样子……” 护士a轻蔑:“所以我说那宋棠是个典型的绿茶婊,看上去文弱,背地里什么勾-引人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徐茂听了半天,凑在宋棠耳边问:“要不要老公去收拾她们?” 诸如此类的话她都听得耳朵生茧,不服她攀上徐茂的人这么多,真要计较下去,整个h市都要鸡飞狗跳。她摇摇头,继续下楼:“不是当面叫板就不用去理她们。你爷爷本来就看不惯我,如果知道你为了这点事就大张旗鼓,不知道会怎么说你。你不是才把他给稳住吗?” 徐茂笑着搂住她,在她脸上亲了亲:“棠棠怕我挨爷爷的骂?” 宋棠白了他一眼:“他跑医院来找你麻烦,我也要受气。所以还是少把他招来的好。” 徐茂虽然还不能正式出院,但在每天早晨的例行检查和服药之后,不必时时呆在医院里。他的重伤给h市带来不小的震动,安抚股东,嘉奖员工,平息流言,要做的事情不少。宋棠也得了空,赶紧去博物馆,把漆盒的复制品的收尾工作做完。 齐菲看着她拿3000目的砂纸慢慢的给盒子表面抛光,瞧了一会儿,忍不住指向另一处:“这里还暗暗的,怎么不磨一磨?” “这里是专门做旧的,好不容易弄出的包浆效果。磨了我的心血就白费了。复制文物,就要做旧如旧,像新盒子一样闪闪发光,那还叫文物吗?” “哎,我也就随口说说,你干嘛这么严肃?”齐菲端详着她的脸,“你是怎么了?听说最近徐茂和你特别恩爱,他又和你解释清楚了,以后你可以安安心心的当个阔太太,你还愁眉苦脸个什么劲?” 宋棠放下砂纸,长长叹了口气:“他现在确实对我特别好,我……”她抿着嘴,纠结好一会儿,道,“以前那桩事不能完全怪他,他逼着我结婚,但他救了我妈妈,也算扯平了。我没什么和他计较的理由,他对我又这么千依百顺的,我真怕我一头栽进去了。” 齐菲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对你好了,你栽进去就是两情相悦,这不是更好?” 宋棠垂下眼:“我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多少水分。他真的有他说的那样喜欢我?他对别的女人态度也非常好,我怎么知道他是习惯性的温柔,还是真的看我不同。” 齐菲默默看了她好久:“我不是很了解徐茂,他的诚心我也不好说。但你纠结成这样,我怀疑你已经栽进去了。” 宋棠愣住,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齐菲拍拍她肩膀:“别一副天塌地陷的表情。栽进去就栽进去了,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失恋。我记得是谁前段时间和我口口声声的说,早就做好了几年后离婚的准备?” 宋棠磨牙:“闭嘴!” “其实啊,你应该换个思路。你喜欢他是好事。如果你和不喜欢的人住在一起,白天秀恩爱,晚上滚床单,你不觉得烦吗?喜欢他,和他做什么都心情愉快。” “我没喜欢他!” “好好好,你没喜欢他。”齐菲目光一转,从玻璃碗中拿了一颗洗得干干净净的杏子,橙里透红,圆滚滚的,十分可爱。她撕下表皮,咬了一口,眯起眼睛,赞道:“没想到啊,早熟的杏子还挺甜的。医院的土质不错嘛,长的果树这么出息。” 宋棠道:“我还有呢。你喜欢的话就带一点回去。” “好的!”齐菲把这枚杏子吃完,又拿起一枚,说,“你看看,你家徐茂多才多艺,弹弓用得出神入化的。我觉得他的诚心就算有水分也不多,男人要让女人开心,法子多得很,去商场爆买一堆东西,不费神又有效。在这些小事上用心,可不是什么表面功夫。” 宋棠把漆盒捧起来,又拿砂纸左左右右的打磨片刻,拾起软布慢慢的擦去细灰,道:“徐茂在医院无聊疯了,他这是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齐菲笑眯眯的吃杏子:“好吧,我不和你争。咱们说点别的。棠棠,你气色挺好的……”她凑近她,声音特别不正经,“一看就是吃饱喝足了。你家徐茂已经可以了?” 宋棠登时脸红过耳,捧着盒子瞪她:“长得这么淑女,怎么不知道矜持点?” “哎呀,咱们两个谁跟谁,要矜持干什么?”齐菲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她的胳膊,眉毛挑个不停,“你少装了,大学的时候我找男生借u盘,那二货忘记删里面的小电影了,我看的时候你不是凑过来一起看,还嫌男主角丑不拉几的。” 宋棠被揭了老底,有些恼羞成怒:“有完没完啊!这件事你要说多少年?别荡漾了,赶紧把你脸上的表情给收起来。我完工了,要请刘老过来看看。” 她打了电话,几分钟后,刘馆长就和博物馆的专家赶了过来,徐茂竟然跟在他们身后,一看见她,眼里就满是笑意。 宋棠愕然:“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办了事要回医院休息?” “我这些天事情多,问了下医生,可以出院了。”他慢慢走过来,和齐菲打招呼,又低头看她的劳动成果。 宋棠起身,在椅子上垫了个靠垫,拉着他坐下:“你别这样弯着腰,小心牵着尾椎骨了。” 刘馆长呵呵的笑:“宋小姐和徐总感情真好啊。” 徐茂微笑:“谢谢。” “这样我也放心了。宋小姐和我馆合作过很多次,我们很熟的,这可真是个好姑娘,又努力,又孝顺。我还想着给她介绍个对象呢,不过我认识的那些人啊,再好,在徐总面前,什么都不算。宋小姐今后可以享福了。” 另外两个专家也跟着说了一堆漂亮话,寒暄完,便戴上手套,仔细检查漆盒,一边看一边夸赞宋棠的手艺。 齐菲听不懂这些专业名词,不感兴趣的移开视线,正好瞧见保镖小赵手上提着的一口袋杏子,呆了呆,忍着笑问:“这是买的,还是徐茂打下来的?” 小赵过得顺遂,一直童心未泯,刚刚和徐茂玩弹弓的兴奋还没褪去。他笑着给她展示劳动成果:“是我们一起打的。你看这杏子多大,市场上的都没这个好。可惜树上一大半的还没熟透。如果再住半个月医院……” 徐茂瞪他一眼:“还住院?” 小赵摸了摸后脑勺,讪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齐菲道:“你们也真不厚道。都出院了,还不忘把人家医院的杏子顺走。” 小赵道:“茂哥说,嫂子特别喜欢吃杏子,要给她多弄点。” 齐菲不由得看向宋棠。她微微抿着嘴,似乎在认真听专家说话,但那张脸正在变红,越来越红。 第四十章 宋棠的工作成果得到了专家肯定,手上的活总算彻底完成。同刘馆长道别的时候,老头子笑着打趣她:“下次合作的时候,就不能叫宋小姐,该叫徐夫人了。” 宋棠也笑了,但一上车就垮下脸。徐茂问她:“怎么忽然不高兴了?” 她冷哼道:“凭什么女人一结婚,别人就只能叫她某夫人,某太太。就像她之后做的什么事都和老公有关一样。” 徐茂忍不住笑了,揽住她肩膀:“也有人能打破这种约定俗成的习惯。好多女强人,别人不仅不叫她们某夫人,她们的老公还被人称为某某女士的丈夫。” 宋棠道:“你也说了,那是女强人。而且得是强人中的强人才有这种地位。” “我觉得你很强。专业人士地位越来越高,说不定过个十几二十年,别人介绍我的时候会说,这位徐先生是宋棠女士的丈夫。” 宋棠白了他一眼,心里却有些雀跃,虽然她很清楚,实现的可能小得可怜。 徐茂有一搭没一搭的勾着她聊天,她思路不由自主的被他带着走,直到车里忽然光线一暗,才诧异的瞧向窗外,然后微微一怔。 车轮碾过减速带,顺着斜坡缓缓下行,这是一所很大的地下车库。她不由得问:“这是哪儿?不是说回家吗?” 徐茂笑了:“当然是回家。回我们两个的家。” 宋棠之前对婚事极为抵触,只去过婚房两次,也没注意周围环境,他一提醒,她才想了起来:“甲醛终于不超标了?” “早……”他本想说早就没甲醛了,但万一她计较他死皮赖脸住进她家的事,又要想法子哄她,便闭了嘴。 “早什么?” “早上请人来彻底打扫过。”他脑子一转,张口就来。 宋棠“哦”了一声,不再怀疑。 徐茂揽着她上电梯,抚了抚她的头发:“回去先洗个澡。你身上是什么味儿?车上一股杏子香,我刚刚都没注意。” 宋棠拈起一缕头发嗅了嗅,一股隐约的腥臭传来。她道:“今天顺便帮他们调了一些粘合剂,博物馆有些木器藏品得修复了,请的修复师后天才到,那时候粘合剂也刚好熟成,可以直接上手用。” 徐茂道:“你以后还要继续做这一行,看来我会经常抱到一个臭烘烘的老婆。” 宋棠有些恼,推开他,虎着脸道:“是,我臭,高贵的徐总还是离我远点,别被熏着了。” 电梯门在此时“叮”的一声打开,报了楼层,她径直走出去,按了指纹开门,换下拖鞋,步子飞快的进了屋,整套动作毫无停滞,一气呵成。徐茂现在还不能快步走,只能眼睁睁的盯着她的背影,等人消失在视野之外,问透明人一样沉默的小赵:“你说,她这是怎么了,越来越喜欢和我顶嘴。我都不知道她有这么大的脾气。” 小赵轻咳一声:“茂哥啊,这其实都是你惯的。” 徐茂深以为然,颔首道:“以后我得立立规矩,毕竟我不是老婆奴……” 话音未落,宋棠忽然兴高采烈的冲回来:“妈妈来了呢,在客厅!” 两人立刻收住话,徐茂道:“乔迁新居,当然要请岳母大人过来看看。” 宋棠扑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背:“你……你不怪妈妈了?” 徐茂失笑:“你竟然担心这个。孙阿姨是病人,这又不是她的错。” 宋棠喃喃道:“徐茂……谢谢你……”她慢慢松开他,去接小赵手上的杏子,“我去洗,妈妈和陈阿姨都喜欢吃。” 徐茂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你赶紧把你自己给洗了,孙阿姨这么精致的人,被你臭坏了怎么办?” 宋棠又“哎呀”一声:“妈妈脾虚,闻到怪味就犯恶心,我是得去洗一洗。”她看着那一口袋橙黄的大杏子,“那徐茂你去洗水果,洗干净点哦。” 徐茂点头:“我会洗的。” 她又急急的走了,他换了鞋,拿过小赵手上的口袋,小赵道:“茂哥,你不是要立规矩吗?嫂子让你洗水果你就洗?” 徐茂手顿了顿,然后瞪他一眼:“她不是要洗澡吗!” 宋棠关了花洒,拿毛巾擦去身上的水,扭头看向旁边的玻璃幕墙。 公寓离湖边极近,刚竣工,市里就下了文件,距离大湖多少公里的范围之内不允许再修建十层以上建筑。这处高层公寓因此鹤立鸡群。 婚房位于十八楼,视线毫无遮挡,不远处的大湖碧波粼粼,湖对岸的青山苍翠如绿玉,在蓝天白云衬托之下格外赏心悦目。因为楼层高,不用担心被人看见*,即使洗澡,也能自由的看窗外风景。 宋棠凝视着湖心岛,忽然想起少女时在杂志上看见的位于纽约摩天大楼的豪宅,豪宅浴室也是玻璃幕墙,满城繁华尽入眼帘。她当时很惆怅,如果她拼命讨好宋如龙,也许有机会被他赏一套类似的豪宅,但她不会,所以,这样的奢华,她恐怕一辈子都只能在书本,在电视上看看了。 现在她竟然得到了她梦想中的浴室,她揉揉眼睛,依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门被轻轻敲了几下,陈阿姨问:“宋小姐,你洗好了吗?” 宋棠回过神,连忙道:“好了,马上出来。” 毛巾的质地极佳,柔软且极易吸水,她很快把头发擦得半干,梳理一番,换了衣服去客厅。 徐茂正在例行讨好未来丈母娘。他把孙静姝对房屋软装的改动都赞美了一遍,还都赞到点子上,让孙静姝颇有遇上知己之感,被他哄得笑容满面,两眼发光,乍一看仿佛年轻了十几岁。 “这面墙的装饰还是灰色的,和以前的灰色并排在一起看,灰度差别也不是很大,但说来也怪,一重新上色,整间屋就好像亮了不少。”他又谈了墙角的花瓶,新换的地毯,诚恳的说,“您说要替我改改的时候,我还以为要敲墙铺地的重新做,还有点发愁——新的装饰材料有毒物质多,不知道又要通风多久才能入住。” 孙静姝含笑道:“小徐你本来就是有眼光的人,请的设计师非常好,房子装修的基调挑不出问题,要不然你肯定也不会给人验收通过。也是我多事,棠棠性子柔,这房子以前的格调太冷硬了一些,我怕她不舒服,所以指手画脚的。”她已经看见宋棠,连忙招手让女儿过去,拉着手仔仔细细的端详一番,道,“照顾病人很折腾,但你气色比以前都好了,小徐肯定一直在让着你。棠棠,你也得对他好,仗着人家脾气好就使劲任性,不但对不起人,也容易让人寒心的。” 徐茂道:“孙阿姨你别担心,棠棠是女人,娇气点无所谓,再说她只是耍耍小性子,大事上一直讲道理,我不会和她计较的。” 孙静姝责备的看着她:“你耍小性子了?小徐今天才出院,他那么不容易,你应该让着他,怎么还让他让着你?这也太不懂事了。” 宋棠暗自攥紧拳头,盯着那位告状方式非常巧妙的男人,强笑着说:“妈妈,我知道了。” 孙静姝还想和她讲讲道理,她赶紧岔开话题:“妈妈,我已经看过主卧和客厅的画了,还有几幅?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几人便起身,去各个房间看画,根据房间的风格,画的风格也在变,有油画,有水彩,有抽象,有写实,或雅或艳,和房间融为一体,又画龙点睛。徐茂道:“孙阿姨身体不好,在这么短时间作画这么多,真是太辛苦了。” 孙静姝眼圈一红:“我这样的废人,能做的也只有画画了。再说……”她哽咽起来,“都是我没忍住气……要不然哪儿会连累到你。如果你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只能偿命了……” 她崩溃大哭起来,徐茂吓了一跳,宋棠连忙给他递眼色,示意他暂时避到孙静姝视线之外。她和陈阿姨一起搀着母亲坐好,连连安慰,等孙静姝平静下来,便赶紧让陈阿姨取来随身携带的药品让她服下,又送去客房休息,直到她进入梦乡才舒了口气。 宋棠被折腾得乏了,回到客厅,一口气喝了半杯水才慢慢缓过气,对徐茂歉然道:“妈妈心里一直过不去。她也不是故意要这样哭,但她确实控制不住……” 徐茂安抚的吻了吻她,牵起她的手,目光一顿。她手腕内侧有三个深深的弯月形伤口,渗出的血珠已经凝结,再仔细一看,她腕部皮肤正在发红。正想问,他忽然想起,方才孙静姝紧紧攥着她的手腕,这伤应该是那时候掐出来的。 犯病的人力气大,她竟然一声不吭,一直温言软语的安慰。除了天生忍耐力好,恐怕她也习惯了受这种苦。 宋棠见他目光发暗,连忙道:“没事,也就是一点皮外伤。反正我也不是疤痕体质,过两天就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徐茂忽然用力把她搂进怀里,手臂收得很紧。她被他身上骤然传来热气包裹,懵了片刻,忽然想起他的伤,连忙道:“徐茂,你撒手,别压着你肋骨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徐茂摇头,吻着她开始发烫的耳朵:“我不疼。” 她索性踩了他一脚,他无奈松手:“真不疼了。”说罢叫小赵去拿化瘀的药,轻轻的涂抹在她的伤处。 “棠棠。” “嗯?”膏药含有少许薄荷脑,涂在皮肤上,微微的凉,她舒服的半眯起眼睛。 “这些年,你很累,是不是?” 宋棠怔了怔,道:“还好,有陈阿姨帮忙。” 陈阿姨叹气:“虽然我能搭把手,但我也只是做做家务,照料下孙太太的饮食起居。孙太太心里不舒服的时候,肯定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的女儿。宋总心硬,宋小姐还没上中学就开始当家了,说真的,她和孙太太虽然是母女,但她更像照顾女儿的妈妈。”她难过了一会儿,又开心起来,“有徐总,宋小姐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宋小姐你安心在这里享福,不用总回娘家,我会好好照顾孙太太的,而且徐总也请了一个专家,每周来三次,她肯定会慢慢的好起来的。” 入夜后,宋棠窝在徐茂怀里,昏昏欲睡。他却没有安静下来,一直细细的亲吻她的脸,每一寸皮肤都没放过。她不得不睁开几乎黏在一起的眼皮:“徐茂,你才出院,节制一点吧。明天不是公司三周年庆吗?我们都得留点精神啊。” 徐茂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我知道,我就亲亲你。” 她“唔”了一声,安心的睡了过去。 徐茂撑起身子,打开了床头灯,凝视着她的脸。 他早就有了自立门户的想法,一有了充足的私蓄,他便找借口回国考察,本不想在h市这个伤心地留下,但他在国内暂时没有势力,权衡投资环境,人才储备,社会风气等诸多因素,最终还是在三年前在本市创立了公司。 本来下定了决心,不再见她。 他决定暂时脱离李氏董事会,专心归国发展,李东明建议他同宋桢结婚,他一口答应,并没撒谎。 本以为宋棠再也无法影响他的情绪,但是在殡仪馆见到她时,他便把自己的计划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一天发生的一切,他每一处细节都记得很清楚。她身上曾有的光芒几乎完全消失,又憔悴又疲倦,在另外三个光彩四射的姐妹面前,仿佛一个隐形人。可他再看不见举止高贵从容的宋桢,仪容美丽优雅的宋槿,满心都是一个念头——他要宋棠,哪怕不择手段。她看上去就像一朵缺水得即将枯萎的花,他必须把她给浇灌好,让她重新盛放。 徐茂特意定制的大床睡着太舒服,宋棠身上的疲劳在高质量的睡眠后消失殆尽。她被闹钟叫醒,睁开眼睛,并不像往日那样恨不得黏在床上,蹭了蹭枕头就坐了起来,观察这间仍然有些陌生的宽大房间。 紧闭的浴室门里传来隐约的水声。她下床,推门进去,徐茂正好关了花洒,径直走过来,湿漉漉的身子从后面贴住她,在她脸上轻轻一吻:“精神不错嘛。” 她踩了他一下,扭头威胁的瞪他:“你拿什么蹭我呢?不行!等会儿还要穿高跟鞋呢!腿没力气容易扭脚,看我不收拾你!” 他笑着伸长手臂,从架子上拿了牙膏,给她挤上:“所以我已经给你办了健身卡,会所就在四楼,你至少隔天去一次,私教我都请好了。” 宋棠眼前立刻出现挥汗如雨,肌肉一块一块,却有一张英俊面孔的小鲜肉形象,正遐想,他直接把牙刷塞进她嘴里:“是女教练。” 宋棠含着牙刷,含含糊糊的骂他:“死开!” 徐茂大笑着离开浴室。她洗漱完毕,他已经在衣帽间换好衣服:“快过来,我们下去吃饭。” 高端社区内部的配套齐全而且品质极高。公寓楼下有专门面向业主的餐厅,提供精致的自助餐。早餐品种不少,光面条就有四川担担面,苏州奥灶面,上海葱油面,粤式云吞面,河南烩面,西安biangbiang面等等,意大利面也有好几种。虽然每一样分量都小小的,方便客人多尝试,但三四碗下去,宋棠也已经半饱了。她看着不远处餐台上的各色点心,十分纠结:“都很好吃的样子,可怎么吃得下啊?” 徐茂看着她笑:“你难道想一天就吃完所有的?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许日本相扑王可以试一试。你别贪,咱们就住在这里,你一天吃几样,时间久了自然全部都能尝一遍。不过你别赖床,早餐数量是有限的,来晚了好多品种就没了。” 她夹起一个流沙包:“我什么时候赖过床。” “你还嘴硬……”他看看表,道,“不和你说这个了。快吃,等会儿还要回家化妆换衣服。” 两个小时之后,宋棠挽着徐茂,踏上公司旁边的酒店台阶。他的秘书魏冉携着两个助理迎了上来:“徐总,宋小姐。” “人都到了?” “好几位贵客还没到,但我们的员工都已经到齐。只是你没有到场,气氛暂时热不起来。”魏冉说完,又转头恭维一番宋棠,引着他们走进会场。 刚踏进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聚焦过来。宋棠立刻头皮一紧,调整着呼吸,忍着不适摆出端庄姿态。 有宋桢宋槿的强化训练和数次应酬做基础,这场合她应付得还算顺利。徐茂不像以前那样严格的要求她去同人攀谈,一直把她带在身边,替她回答了不少问题。如果不是探究和不甘心的目光有点多,她几乎可以说过得挺愉快。 贵宾也陆续赶到,寒暄之后,难免有深入交谈的时候。宋棠不懂商业运作,她分不清楚哪些话涉及机密,为了避免自己不慎把重要消息当成闲话说出去,便主动离开徐茂,找了张沙发坐下,顺便放松一下因为踩了太久高跟鞋而绷得紧紧的小腿肌肉。 徐茂已经预先让秘书知会众人,大家知道她好静,便没有过来围着她聊天,但目光总在她身上打转。有些女员工年轻藏不住心事,眼里总带着不甘和挑剔。 她没有计较,自己并非出类拔萃的精英女性,被揣测被嫉妒很正常。 旁边的玻璃幕墙明亮平整,映着她的身影容貌。她一身高定,本就让普通女职员艳羡。再想想自己的生活,也是轻松惬意的。徐茂受够了李家一大堆佣人拉帮结派当眼线,因此没有请佣人常驻,但小区有极其专业的家政团队,每两天过来一次,一周做次彻底清洁。饮食上,那家很不错的餐厅提供一日三餐,不想下楼可以送餐上门,若是有需要,厨师可以来厨房进行一对一的服务。 真是……太幸福了。 她正暗搓搓的偷乐,会场里忽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和笑声。她回过神,只见很多人纷纷向门口涌去,魏冉过来找她,低声道:“宋小姐,请来捧场的明星到了。” 宋棠赶紧站起来:“我这就过去。” 魏冉跟在她身边,向她说了几个名字,几个小明星和主持人倒罢了,当她听见“周玥”这两个字的时候,不由得一怔:“周玥?是那个唱《时光太长》的周玥吗?” “对。” 宋棠连忙加快步子:“你们的公关团队好厉害!连歌后都请来了。” 魏冉笑道:“其实我们也很意外,发了邀请函过去,没有抱多大希望。毕竟公司还在发展中,还没当上行业巨头。” 说着话,她已经走到了徐茂身边。 随着两人的脚步,围在周玥身边的人自动散开,宋棠看见了一张明艳之极的脸,一副堪称魔鬼的身材。 周玥整容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但她承认得很爽快,反而博了公众好感。宋棠看见她,立刻理解了明星为什么肯花钱并且冒着大风险整容——美到极致的女人,连她都忍不住想多看,愿意花钱买她的专辑,看她出演的电影。 周玥款款走来,腰柔软得和水蛇似的,一下一下的扭动,却不显做作,只觉风情万种。她在徐茂面前站定,嫣然一笑,眼眸如水,红唇如血,几乎能晃花人的眼。她的声音微微带了丝沙哑,却像巧克力里那一缕微微的苦,层次丰富,更引人沉沦:“徐总,你好,久仰大名。” 第41章 旧相识 徐茂微微一笑,伸出手:“周小姐大驾光临,敝公司蓬荜生辉。” 周玥同他握手:“徐总太客气了。徐总年轻有为,verdure发展迅猛,能得到邀请,是我的荣幸。” 徐茂道谢:“周小姐过奖。” 寒暄完毕,他往后抽手,脸色微微一沉。虽然外人看不出异常,但他知道,她松手时指尖顺势划过他掌心,轻轻一挠。 存了这种心思? 他不意外。这些年应酬多了,类似的事情多如牛毛。想走捷径的美貌女子很多,明星更想攀金主,以此获取资源和财富,他年轻,又有一副好相貌,一向是女人的头号猎物。 他只微微一笑,揽过宋棠肩膀,道:“我和棠棠很快会结婚,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周小姐能不能在等会儿的表演里,给我们唱一首祝福的歌?” 周玥笑盈盈的打量宋棠,长长睫毛之下的眼珠有些浅,看上去有种莫名的清冷意味:“徐总有要求,我怎么可以拒绝。宋小姐真是好福气啊。” 宋棠也微笑:“谢谢。” 徐茂对魏冉递了个眼神,秘书会意,立刻叫了公关部赵经理过来接待这几位明星和主持,商量庆功会正式开始之后的节目单。周玥应该是明白了他的态度,爽快的一起走了。 他当众秀恩爱,所有人都给面子,有人祝贺他们两个婚期将近,有人拿徐茂的黏糊劲打趣,热闹一番之后,他把宋棠拽进怀里,笑着往后退:“好了好了,别说棠棠,我都要脸红了,大家别发挥全部实力,留些吉利话,婚礼的时候再说吧。” 众人哄然大笑,放过了两人,各自聚成小团体聊天。 徐茂拉着宋棠走出人群,在相对安静的地方坐下,问她:“新鞋穿着舒服吧?我看你走路还挺轻松的。” “废话。名家手工定制,穿着还难受,那他们好意思收你那么大一笔钱吗?” 徐茂微微皱眉:“怎么了?刚刚还挺高兴的,现在怎么又闹情绪了?” 宋棠抿了抿嘴,目光随意一扫,正好看见周玥举着香槟杯笑,她今天穿的礼服缀了无数亮片和水钻,随着她腰身扭动,璀璨光芒密密麻麻,让人眼花缭乱。 徐茂循着她视线看过去,不由失笑,亲亲她的脸,说:“原来是嫉妒人家抢了你的风头?她吃这碗饭的,当然要尽可能的显摆。再说是你自己说不想穿戴得太隆重,我让你戴上那套祖母绿,你还嫌沉了,选的什么碎钻。”他握住她的手,“以后别偷懒了知道不?你是verdure的女主人,得压得住场子。赵经理那颗吊坠都比你脖子上这颗大,刚刚她都吓了一跳,生怕被误会成和你叫板。” 宋棠白了他一眼,神情却柔和了许多。她低下头,怅然道:“我最近很粉周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来了我还想找她说说话呢,但我怎么觉得她不喜欢我。” 徐茂道:“好像场子里大部分女性生物都不喜欢你。”他顿了顿,笑着说,“要让她们喜欢你,除非我不喜欢你了。” 宋棠立刻咬牙切齿的瞪他:“你还好意思说!你没事招什么桃花!” “知道你老公受欢迎了?所以你得有点危机感,每天当个甜甜的好老婆,不能再这样和我任性耍脾气。” 宋棠抿着嘴想了想,握着拳头,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我想通了。” 徐茂摸摸她的头:“真乖。” 宋棠斜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说,我克服自己的社交恐惧症,高跟鞋厌恶症,梳妆打扮逃避症,向我姐姐们学习,早点变得像她们那样光彩四射,男人们接二连三拜倒在石榴裙下。” 徐茂黑了脸:“你敢!” 宋棠笑眯眯:“我光彩四射了,才配得起你啊。我也是为了你考虑。” 徐茂摸摸她的脸:“我有事和魏冉交待,不和你扯这些了。晚上慢慢和你算账,你必须知道,你老公是惹不得的。” 宋棠看着他远去,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她倚着沙发静了一会儿,很快把心中不快甩在了脑后。功成名就的男人从来是目光焦点,连她以前都做过天之骄子爱上她的梦呢,看见喜欢的男明星娶妻,也在心里暗暗咬过牙。别人有想法不奇怪,只要别挑事,就随她们去吧。 手机轻轻震动几下,是齐菲发来了新的微信。她自拍了一张痛苦纠结的脸,还有桌上的黑咖啡和堆得高高的卷宗,发了一大段文字痛骂她老板不是个东西。 宋棠便拍了雪白亚麻桌布上淡金色的香槟塔,五颜六色的马卡龙,点缀着足以乱真的翻糖花朵的杯子蛋糕,还有自己懒洋洋靠着沙发的模样,特地侧了侧脸,让她瞧见自己闪闪发光的,用碎钻缀成绣球花的耳环。 齐菲几乎立刻回了信,讲了一串酸话,诸如钻石俗,香槟胀肚子,马卡龙和翻糖蛋糕中看不中吃等等。她笑着又发了消息——来了好几个明星和主持,某某某,某某某,还有周玥。 齐菲过了几分钟,打了电话过来,态度好得很:“棠棠啊,拜托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宋棠有些吃惊:“什么事?还特地打电话。” “刷微信被死老板看见了……我现在躲厕所呢。” “你那老板也太苛刻了,就这么恨你这个前女友……” “啊!棠棠求你别说了好不好。我没什么空和你谈那王八蛋。你帮我要几张周玥的签名吧,我要拿去贿赂客户。” “要请吃饭。” “请请请!” 宋棠挂了电话,整整衣服,起身走向周玥。 周玥身边的人看见她,立刻满面堆笑的打招呼,但周玥直到她走到身边才回头,嫣然一笑:“宋小姐,我都没注意到你来了,失礼了啊。” 不友好的态度,谁都看得出来。只是齐菲曾经为了帮她,舍下脸求过人,她不为好友忍下这口气,那就太不仗义。她笑着说:“没关系,毕竟眼睛是长在前面的。” 本想攀谈几句再进入正题,免得像仗着女主人的地位命令人签名。但周玥明显不想和她多说,涂着深红蔻丹的指尖轻轻按了按嘴角,道:“我等会儿要上台唱歌,得去补补妆,开开嗓,恐怕不能再聊天。请问宋小姐特地过来,有何见教?” 四周的目光已经渐渐聚了过来,在徐茂明确表示对宋棠一心一意之后,想攀附的女人再不甘,也知道要识趣,这样明着和宋棠作对的事许久没发生过。周玥虽是歌后,但明星再红,在上流社会也被人视作低人一等的玩-物,她怎么敢有恃无恐的和如日中天的未来徐夫人叫板? 宋棠心里已经气得够呛,早就恨不得拂袖而去,但不管是为了齐菲,还是为了三周年庆,她都要周全双方面子。调整了下呼吸,她继续维持淡淡笑容:“说见教就太夸张了。我想请周小姐帮我个忙。” 周玥轻轻的笑:“哎呀,宋小姐是什么身份,我一个唱歌的,能帮什么忙呢?” “周小姐太妄自菲薄了。我和我的几个朋友都很喜欢你的歌,可以替我们签几个名吗?” 周玥露出歉疚的表情,眼里却含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她抬起纤纤十指,悠然道:“按理说,宋小姐开口,我无论如何应该做。但是真的好抱歉,我才发了新的单曲ep,为了回馈粉丝,公司已经让我签了八百张碟了,我手指痛得很,握不了笔,这几天一空下来就热敷。所以,请宋小姐担待下。” 围观的人脸色各异,周玥刚刚稳稳的拿着酒杯,也很爽快的给几个粉丝签了名,她这样明目张胆的撒谎,就不怕得罪宋棠?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女人都是人精,她敢这样做,难道真的有什么凭恃? 宋桢同她说过,遇上外面的女人挑衅,当众撕扯很失-身份,对方如果动手,自然有保镖过来挡驾,如果言语无礼,只用摆出高姿态。凭她现在的地位,足以让不知进退的人吃足够的苦头,风波过后,慢慢算账即可。 宋棠正想根据理论摆高姿态,忽然被一只胳膊揽住,带进温暖的怀抱里。徐茂的声音和他身上清淡的香水味一起传来:“周小姐,你手受了伤,怎么不早说?我们这么冒昧的请你过来,不是耽误你休息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既然这样,说好的五十份签名只能算了,魏冉,你另外安排员工福利吧。” 魏冉应了声是。 徐茂彬彬有礼的说:“周小姐不舒服,再请你表演,那就太不讲道理了。你工作很忙,如果想离场回去休息,我们没有意见。当然,如果你愿意留下来观礼,是我们的荣幸。今天来的员工和客人们,恐怕一大半都爱听你的歌,哪怕你随便坐一坐,大家都是开心的。” 周玥脸色微微一变,还好她化妆技术高超,不仔细看也瞧不出什么。短暂的慌乱之后,她缓缓退了两步,在一个相对空旷的地方站定,向四个方向的人分别深深鞠了一躬,含歉微笑:“实在对不住大家,我确实身体不适,让大家失望了……” 她温婉平静的说了致歉词,站直腰时,眼中已经隐约有了泪光。如此美貌的女人含泪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虽然她刚刚的举动过于嚣张,让大家在看戏之余也有些鄙夷,但她一道歉,众人的鄙夷里又夹杂了一丝不忍心。 周玥道歉完毕,随着助理沉默离去。 徐茂虽然客气,但再客气也是赶人,会场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不过谁都知道,若是他不替宋棠撑腰,今后宋棠便是个活脱脱的笑柄了。 请来的某个主持人是个有名的段子手,见状主动上前插科打诨,不一会儿就把凝滞的气氛重新激活,会场重新充满欢声笑语。 徐茂轻轻呼出一口气,招来魏冉,低声道:“等会儿记得额外给温先生封一份红包,一定要重。” 魏冉点头,立刻去找公关和财务。徐茂握紧宋棠的手,察觉她指尖发凉,连忙把她两只手捧起来,贴在胸口:“棠棠,对不起,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周玥。我没想到她会……” 宋棠摇头:“你没有错。是她太不像话。” 她虽然在微笑,但眼神却很沉重,他低头亲亲她的脸:“我本来想让你开心的,所以让公关部发了邀请函。你这些天一直在听她的歌……没想到会闹这一出。” 宋棠手指渐渐暖了过来,她柔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真的没生你的气了。我就是觉得有点担心,如果我没找她要签名,就不会闹得大家都不高兴。” 徐茂笑了:“你担心这个?又不是你闹得大家不开心,是周玥莫名其妙的招惹你。再说现在气氛不是已经恢复了?” “她的歌迷那么多,大家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蛮失望的吧。” “她会来,本来就有点意外,一开始我们都没和员工说的。她走了也就是少个惊喜,影响不大。再说,以后公司发展得更大,比她更大牌的明星都会抢着过来和我们攀上关系,想见谁不行?” “我还以为我又把事情搞砸了呢。” “自信点。”徐茂捏捏她的脸,忽的想起一事,“你都知道她不喜欢你了,为什么会找她要签名?” 她解释一番,他道:“不会让你朋友失望的。周玥的签名又不是什么珍稀的东西,她自己不是说才签了八百张cd吗?和她的经纪公司说一声就是了,这个面子我还有。” 宋棠睁大眼,懊恼之极:“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你呀,要学的还很多。不过你别急,慢慢来。” 她不由得奇道:“徐茂,以前你不总嫌我学得慢,拼命折腾我吗?怎么现在要我慢慢来了?” 因为他现在不是怨夫了。他笑了笑,对她眨了一下眼:“我比较喜欢回家折腾你。” “徐茂!” 他正想继续逗她,手机忽然提示有新信息,看了看,不由得皱眉:“怎么是陌生号码?” “广告吗?”宋棠好奇的看屏幕,“是让你买房,还是让你买假发-票?或者公积金提现?” “不知道。”他本想删除,打开收件箱随意瞟了眼,顿时怔住,旋即低骂一声,“哪个人把我的私人号码泄露出去的?” 宋棠本来已经移开视线,闻言不由得仔细瞧了瞧,也愣了。 短信虽然没打开,但每一条上都会显示信息前半段的内容。这一条陌生信息写着:“我是周玥,你也可以叫我冯明月。” “冯明月?听起来有点耳熟……”宋棠总觉得有根线出现在脑海里,想捕捉住,但那条线又消失了。她想了一会儿,无果,抬头看徐茂,见他脸色都变了。 “你怎么了?”她不由心惊肉跳。徐茂一向镇定,能让他骇然变色的,不会是什么小事。 徐茂已经点开短信阅读,周玥的语气非常的暧昧:“你就这样赶走我,真让人伤心呢。我们毕竟是老相识了,不好好叙叙旧吗?” 宋棠也变了脸色,正想说话,徐茂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已然恢复平静:“你想要什么?” “要你啊……”周玥的声音温软如水,收音收得一波三折,微微带了丝喘息,光听声音就足以让普通男人耳根子发红。 徐茂淡淡的说:“我没时间和你废这些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见你。单独见。” “两条路。把话说清楚,或者不仅得不到你想要的,还把你自己彻底赔进去。你自己选。” 周玥沉默了,几秒之后,蓦然爆发一阵歇斯底里的嘶吼:“徐茂!你竟敢这样!你害死了我爸爸!他对你那样好!他是你恩人!你这样对我!你这样对我!” 宋棠看见他垂着的那只手慢慢握紧。 “我必须带个人。” “你!” “不要谈条件。” 周玥大声的喘息着,过了一会儿,她哽咽着说:“我在我车里……我不要见宋棠……你别逼我……” “我带秘书。车位?”他听完,挂了电话,匆匆在宋棠额头一吻,“对不起,棠棠,我现在必须去办件事。我回来会和你解释的。” 宋棠再命令自己克制,也无法完全隐藏情绪。她又愤怒又难过,哑着嗓子问:“你要去见周玥吗?” 徐茂点头:“是。” 宋棠用力咬紧嘴唇。 “我会尽快回来。你放心,我带魏冉一起过去。”他说罢便转身,从人群里找到秘书,笑着应付了几个好奇的人的询问,离开了会场。 宋棠忍着猜疑和不甘,打起精神应酬。但她满脑子都是周玥那条暧昧的短信,还有徐茂那只紧紧攥起的拳头。 周玥找他做什么? 他为什么不直接打发了那女人,反而真的依言去找她? 他们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宋棠想得太阳穴发胀,但徐茂不在,她这个女主人必须承担起自己的职责,根本不能避开众人想她的心事。找她的人一波又一波,不停的有新客人来观礼捧场,每个人来的时候都会问她徐茂去哪儿了,她累得眼冒金星。 好容易应付过去,她接过小赵递来的凉水,喝了半杯,发热的脑子终于降了点温。思路一活络过来,就有灵光一闪,她扭头看小赵,低声问:“冯明月是谁?” 作为曾经的小跟班,又随着徐茂在美国呆了这么多年,小赵和小王这两个保镖不会不知道他的风流韵事。 小赵果然脸色一变:“嫂子……” “说吧。” 小赵虽然受过严格训练,但依然有些孩子气,一纠结就爱挠头发。他挠着头发,吞吞吐吐:“嫂子,这个……” 宋棠耐着性子道:“你干嘛这么紧张?她是徐茂交往过的女朋友?更糟一点的话,就是他现在背着我偷偷摸摸的搞外遇。”她越说越觉得可信,若不是和徐茂有关系,周玥怎么可能嚣张成这样?她有把柄在手,知道徐茂不会怎么为难她。 “不是不是,茂哥绝对没有对不起嫂子你。”小赵慌了。 “那你怎么不肯说?难道事实比他找小三还惊人?”宋棠想了想,脸色唰的白了,盯着小赵的脸,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难道周玥给徐茂生过孩子?” 小赵几乎把自己的头发抓掉:“怎么可能?嫂子你别瞎想。茂哥从来没有和冯明月相处过。只是我……我不大会说话,你让我想想该从哪儿说起。”他皱着眉头纠结,目光一转,连忙道,“嫂子,宋家来人了。” 宋棠只能忍住,堆出笑,加快步子迎上去:“秦阿姨,二姐,你们来了?” 宋槿把礼物交给赵经理,道:“姐姐实在抽不出空,要不她也会来。” “大姐执掌宋氏,确实很辛苦。”她说罢,又恭维宋夫人,“秦阿姨气色比上次见面还好了。” 这是事实。宋夫人容光焕发,精神饱满,又穿着颜色比较浅的衣服,看上去简直年轻了十多岁。很多老太死了丈夫,反而一身的毛病都没了,宋夫人虽然地位高,和普通女人一样,也免不了俗。 她的到来让宋棠有些意外,但宋家在全心给她撑腰,她是很明白的,心里不由得一暖。 宋夫人笑吟吟的拉起她的手看了看:“你也不错,看来徐茂的伤真的没大碍了。大劫之后肯定有大福,你们以后会过得特别的顺。”她看看四周,问了被好几个人问过的问题,“徐茂呢?” 周围有人看着,宋棠把应付别人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宋家人算是半个主人,别人不好意思打听,她们可以。母女俩迅速对视一眼,宋槿便去应酬客人,宋夫人携着宋棠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压低声音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42章 威胁 宋棠满心愤懑,再克制,说话时也不免带了几分情绪,尤其在提到徐茂毫不犹豫的去见周玥时,她连鼻子都酸了。 宋夫人听说周玥当众给宋棠脸色看,也不由得大皱眉头。周玥在娱乐圈浸淫多年,不会是不知深浅的蠢货,此事确实蹊跷。但会场人多眼杂,她也不方便多问,握了握宋棠的手,温言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现在要相信徐茂,他如果真心想瞒着你,一开始就不会让你看他的手机。” 宋棠道:“我知道……他要走,我一句话都没说。” “你做得很对。遇上这种事,哪怕你再怀疑,也不能当众闹开。顾全大局什么的我就不说了,假如你控制不住闹得难看,万一是误会,你对自己的未婚夫这么不信任,徐茂心里得多难受?再好的感情被这样一折腾,也会变淡的。” 宋棠点头。 “好了,不要再想这事——你不知道前因后果,不可能想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等徐茂回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你打起精神,拿出女主人的气势,要不别人会以为你怕了周玥。柿子捡软的捏,别让其他的蠢蠢欲动的女人觉得你好欺负,有样学样的来你面前折腾。” - 徐茂去了酒店的地下停车场,抬眼看看指示牌,周玥车位离他很近。他目光冷冷的越过重重车顶,看向角落那辆漆黑的保姆车,低声对魏冉道:“你手机电够不够?” 魏冉看了看:“还有百分之八十五电量。” “很好,等会儿上了车,你就开始录像,仔细点,别让她看见。” 曾经的冯明月的死皮赖脸,让他印象极其深刻。他不知道她如此疯狂,等会儿会做出什么没底线的事,必须留下证据。万一被陷害,他不至于落入百口莫辩的境地。 他停在了车前,车门缓缓打开,周玥半躺在软皮座椅上,长裙在她大-腿三分之二处分岔,布料软软垂下,露出一双雪白的腿。她嫣然一笑:“上来吧。” 徐茂根本没往她身上看,径直绕到前座,敲敲车窗。他眼神太冷,坐在驾驶座的助理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降下车窗刚讪笑着叫了声“徐总”,就被他拽住胳膊,硬生生的从车窗里拖了出来。 他反剪助理双臂,扯下那人的领带,绕过手腕打了个巧妙的结,然后松开。助理挣扎几下,发现越动,领带就越缠得紧,不由得惊恐万分。 周玥听到异动,按捺不住走出来一看,尖声叫道:“你想干什么?” 徐茂已经搜到了车钥匙,丢给魏冉,把助理拖进驾驶室,关好门,淡淡看向面容有些扭曲的周玥:“我知道你想等我一上车就把车开走,让我没法赶回去。你是不是已经在外面安排好摄影团队,我在特定的地方下了车,马上照片就会被发出去,加上什么徐茂与歌后在香车私会之类的标题。我说得对不对?” 周玥脸发僵,“呵呵呵”的笑了几声:“徐茂你在开什么玩笑……” “你那点花招在我眼里根本不够看。”他指了指保姆车后厢,“你准备就在外面谈?” 周玥用力一咬牙,转身上车。 徐茂同魏冉也上了车,坐在她对面,沉声道:“少卖弄风-骚。直接说你想要什么。” 周玥胸口剧烈起伏,她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一口气饮下,冷笑着看向徐茂:“我来要我应得的补偿。”她身子微微前倾,一对圆润饱满的乳-房几乎从深v的衣领挤了出来,“你欠我爸爸一条命。” 徐茂眉毛一动:“你要我怎么还你?还冯梓忠一条命?” 周玥“呵”的笑了一声:“徐茂你装什么傻?我不是说得很清楚吗?你偿命未免太轻松了,再说我拿你一条命有什么用?你用你一辈子来还我吧。” “冯明月,我都欠你爸的命了,你还费尽心思要当我女人,你真是……”徐茂讽刺的看着她,“冯梓忠如果地下有知,恐怕能被你气活过来。” “你!”周玥拿起杯子想砸过来,一抬眼接触到他寒潭似的双眼,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面前的男人已经不再是能被她呼来喝去的属下。她慢慢的放下杯子,眼中泪水越积越多,哽咽着说道,“爸爸死了,姓钟的要赶尽杀绝,我和弟弟一路逃亡,为了留下这条命,我们整容整得谁都不认识,改名换姓,吃过多少苦,你知道不知道?”她捂住眼睛,热泪从指缝间溢出来,哭得浑身乱颤,“爸爸留下的一切都被钟建军给抢了,为了讨生活我只能进这个圈子里。想赚这个钱的人这么多,不豁出去,马上就会被挤得影子都看不见,我求过多少人卖过多少笑……哪怕混到现在这个地步,那些猪狗一样的老男人一个电话,我还不是得过去……徐茂,不是你,爸爸不会死,我不会过这种人人都能踩一脚的日子!我让你负责我今后的生活,有什么不对!你怎么有脸对我说那些难听话!” 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沦为权贵玩-物,确实可怜。徐茂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经济上如果有困难,我可以帮忙。你不想去的应酬,今后也不用再勉强自己去。” 周玥把手拿开,泪痕斑驳的脸显得格外凄厉:“不!就这些就够了?你想得美!我告诉你,我现在不缺钱!我就是看不惯宋棠那小-婊-子!她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摆女主人架子!站在你身边的人只能是我!” 徐茂心中的同情烟消云散,他目光冷了下来:“你不要得寸进尺。” 周玥嗤笑:“得寸进尺?你本来就该娶我!以前爸爸亲口说过,等你一成年,就和我订婚。”她缓缓拭去泪珠,慢悠悠的说,“你实在放不下宋棠,把她养在外面也行,你再多养几个我也不会反对。你这样的男人,要求你一心一意,确实强人所难了一些。我就要个名分。” 徐茂冷冷道:“那我们没必要再谈了。冯——不,还是叫你周小姐吧。你好自为之。” 见他起身,周玥愣住,旋即飞快的扑过来:“不行!你不能走!” 徐茂在她一头撞进怀里之前眼明手快的攥住她手腕,她拼命挣扎,挽好的发髻散开,一头卷发哗的铺在脸上,配着她狰狞的表情,恍若女鬼。魏冉想起来帮忙,被徐茂叫住:“不用。” 录像才是他的第一要务。 周玥被他拧着胳膊按到椅子上坐下:“周小姐最好坐稳了,或者,你想像你那位助理先生一样?” 周玥呼呼的喘着气。她这些年确实低声下气过,但嘴甜又会装可爱,那些男人们对她还算怜香惜玉,皮肉苦头她并没吃过,被徐茂这样一拧,娇气惯了的她已经心生惧意。徐茂替她父亲办事的场景回到脑海,她觉得胳膊更疼了,虽然咬牙切齿极不甘心,却也真的不敢再扑过去。 “钟建军心怀不轨,我早就提醒过你爸爸,但他没有听,反而说我多嘴,狠狠罚我。我至少提过三次,已经尽到了我的责任。冯叔的死,我很遗憾,但他自己养虎为患,能怪谁?” 周玥大怒:“爸爸又不糊涂,钟建军是他结拜兄弟,一起创立组织的元老,你不给足证据,你还怪爸爸不信你?” “道上的事,又不是打官司,非得讲究个证据充分。钟建军那么多说不清楚的地方,已经很不正常,冯叔就算念旧,也该留个心眼。” “你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周玥越说越没底气,她咬牙想了想,冷笑着看着他,“你说你尽了责任?徐茂,你为了脱离组织,主动找钟叔求助,他答应鼓动爸爸放过你,但条件是你对他的事情闭嘴,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指着他的鼻子,“你这是背叛!” “如果冯叔爽快的答应放我走,我也不想这样。”徐茂虽然声音依旧冷淡,但曾经痛下决心的苦楚和为难留下的印象太深,此时回想起来,他心情依然激荡不已,手指缓缓的攥成了拳,“我几次三番提醒冯叔,他却不谨慎,让钟建国眼线知道了,我收到了死亡威胁,这是一。你发现了我对宋棠的感情,要冯叔拿她开刀,逼我答应和你订婚,这是二。是,我和钟建国达成合作,是我不义。但你们不仁在先。” 周玥嘶声叫道:“你少找理由了!爸爸帮你报了仇!他是你的大恩人!他一手提携你,栽培你!你这么年纪轻轻就在组织里占了重要位置!他对你这样恩深义重,你居然想离开?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徐茂被她叫得耳朵一阵嗡嗡响,他已经不耐烦:“冯叔是有恩于我,但对他而言,收拾侮辱我妈妈的那个人,只是动动手指头的小事。但我替他出生入死,那次有人暗算,我帮他挡了一刀,差点丢了命,这些已经足够偿还他的恩情。道上混,讲究留个余地,没有下海就不能上岸的规矩,大佬都能金盆洗手,何况我这种小人物?我已经承诺不再为任何组织卖命,按照惯例,我挨过鞭子,就可以走人。冯叔这样逼我,也未免说不过去。” 周玥已经无话可反驳,只能又哭又闹,如同市井泼妇一般:“你就是背叛!就是背叛!”她忽然听见铃声响,见徐茂背过身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宋棠的照片。那个女人笑得甜甜的,眉梢眼角都是满足,刺得她妒火翻腾,不管不顾的扑过去。 徐茂没想到她忽然发狂,她又是从背后袭来,一时没觉察,魏冉在查看录像进度,提醒也慢了一拍。她直接夺过了手机,往地上狠狠一砸,又用尖利的高跟鞋鞋跟使劲跺屏幕。 徐茂一把推开她,拾起手机,但屏幕的玻璃已经龟裂,他怎么触摸都没反应。不一会儿,宋棠挂了电话,然后魏冉的手机响了。 周玥还想去抢,徐茂腿一伸,扫在她膝盖上,她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他一边从魏冉手里拿电话,一边说:“我本来不想打女人,但你如果逼人太甚……”他收回视线,接起电话,“棠棠,有什么事?” “市商会的赵老先生来了。” “我马上回来。” 周玥手撑着地,手指紧紧的拽着地毯的长绒:“你信不信我找人把宋棠给轮了?” 车厢是密闭环境,声音不受外界干扰,即使她说话声并不大,宋棠也听见了:“她说什么?” “棠棠,我来处理。”为了不让更多的话惊了她,徐茂果断挂了电话,俯视着周玥,她想起来,却莫名的膝盖发软,使了使劲,依然没成功站起来。 “虽然冯叔对我不厚道,但我确实背叛了他,所以我才同意和你谈话,同意替你解决麻烦——但你别想凭这个拿捏我。你连潜规则都摆脱不了,拿什么和我斗?我可以让你再活得和丧家之犬一样,你信不信?” 周玥放声大哭:“你怎么对得起爸爸……” “你真的把杀父之仇放心上,钟家倒台的时候,我没听说你出过力。还有,我走后,钟建军不是把他那个长得不赖的养子推荐给了你?你被哄得和冯叔一个劲的说他的好话,你爸爸的死,你责任比我更大。” 周玥脸色唰的白了,眼泪也忘了流。 “我去了美国,但我知道一切。”徐茂淡淡道,“我把话撂在这儿,你哭也好,威胁也好,拿冯叔说事也好,通通没用。你如果知道轻重,不再纠缠,看在你爸爸份上,我答应你的事,都可以做到。你有需要,联系魏冉,但我不会再见你。” 他下了车,关上车门之前,周玥蓦地大叫:“徐茂!你别逼我!” 他顿住脚步,但不回头:“你如果真豁得出去,刚刚我赶你出去的时候,你就可以闹得我下不来台,但你没有。你贪图享乐,就别玩威胁的把戏。”他停了停,声音里带了一丝狠绝的意味,“是不是想着,对付不了我,就找棠棠的麻烦?” 周玥身子一颤。 “恐怕你只能求神拜佛,祝福棠棠平安顺利。因为,她不管出了什么意外,我都默认是你捣鬼,哪怕她崴了脚,我也让你混不下去。” 徐茂大步走开,魏冉把自己的名片放到周玥手边,不冷不热的说:“周小姐,我的联系方式在上面。徐总的性子,不用我多说,请你不要再做这样徒劳无功的事。” 他赶上徐茂步伐,同他一起走进电梯。 “录像你存好,发我邮箱。” “好。”魏冉解锁手机屏幕,熟练的操作,上传的进度条出现后,他轻松了一些,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变了脸色,“徐总!” 徐茂脸色阴沉,冷冷问:“怎么?” 魏冉难得见到他盛怒的模样,头皮一紧,赶紧说道:“你身上沾了周玥的香水味……” 徐茂抬起袖口闻了闻,脸色微微一变,但电梯门已经打开了,被派遣出来找人的小赵正站在前方,见到他们,不由得大喜:“茂哥!” 会场入口就在不远处,里面的人已经听到声音,须臾就走来两个熟人,一边一个把他夹在中间:“你这个东道主到底忙什么事?半天不回来,宋小姐都急了。” 他已经换上和煦的笑容:“一点小事。我这不是回来了?” 一个人鼻子吸了吸,眼里就带了一丝暧昧的意味。他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徐茂的腰,似笑非笑:“明白了。徐总办的小事,真让人羡慕。” 徐茂也笑:“什么?我怎么不懂你的意思。”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懂的。”那人又深深吸了口气,“好香,徐总你别狡辩说你爱用女士香水啊。” “女宾这么多,我身上沾点味儿有什么奇怪的?再说,你见过偷-情带秘书的?” “望风嘛。现在哪个秘书不全能。放心,我们一个字都不会和宋小姐说。” 徐茂淡淡的笑,不再解释,入场之后立刻去应酬,再三和贵宾们道歉。不一会儿酒店的工作人员就请大家入席,用过午餐之后,便是各种表演。虽然请来的明星腕儿比周玥小很多,但水平都不错,表演得也很卖力,一次又一次的引爆会场。这场三周年庆宾主尽欢,中途发生的小插曲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宋棠一直努力的保持微笑,尽好她女主人的责任。但周玥那番话不停在耳边回荡,她实在心神不宁。害怕被人察觉自己的异常情绪,她不得不去化妆室暂避。 她坐在软椅上,手指紧紧的掐着扶手,出神的看着镜中的人。化妆镜是特制的,放大了她的脸孔,四面八方都是灯,把藏在她眉梢眼角的惶恐照得纤毫毕现。 宋夫人和宋槿都安慰过她,她知道有徐茂和宋家撑腰,没什么人有胆子动她,但是,发疯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这世上也有的是为了蝇头小利铤而走险的亡命徒。作为一个女人,她再淡定,也不可能对如此严重的威胁视若无睹。 正发怔,化妆室的门忽然打开,她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来观礼的一位女宾,连忙打招呼。 “宋小姐,原来你在这儿,宋二小姐刚刚还找你呢。” “我马上出去。” 女客看看她的脸,讶异道:“宋小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眼里不由得带了探究的意味,“你不舒服吗?” 宋棠点头:“我酒量差,刚刚被劝了几杯,有点晕呢。” 不过是一点香槟,酒精度数低得可怜,至于让她醉酒?对方眼里写着“不信”,但识趣的没多问:“原来是这样,让酒店送些醒酒的饮料吧。劝酒的习俗确实挺烦的。” 宋棠往脸上补了一层腮红,仔细看了看,同那位女士告了别,重新回到会场,找到宋槿。 宋槿看见她,眼睛一亮,连忙过来,微微带了嗔意:“去哪儿了?这么久见不到人。赵老先生年高德劭,在h市谁都要给他面子,你要和他夫人拉近关系,光靠徐茂的面子,还不能入他们老人家的眼。” “对不起,有点不舒服。” 宋槿看了她几秒,微微叹了口气:“你别怕。” “嗯。”宋棠弯起嘴角,“我知道,你们会护着我的。” 三周年庆终于落幕,徐茂还要和几个重要人物谈事,宋棠便先上车,由小赵送回去。宋夫人和宋槿跟着她去了公寓,把在会场上不方便问的事仔细的询问了一番。 徐茂在晚餐前才赶回来,向宋夫人问好,又道:“时间不早了,我们是下去吃饭,还是让餐厅送餐上来?” 宋槿道:“先不忙。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暂时也没什么胃口。周玥竟敢对宋棠说出那种话!她还是不是个人?绝对不能饶了她!徐茂,你怎么和她在下面呆了这么久?对这种女人你用得着亲自出面?派个人下去把她看住,问她的话,她不说,就用点手段,你怎么对她耐心成这个样子?” 她性子有些急,没有外人在,就不怎么顾忌。宋夫人见徐茂脸色不好看,按了按宋槿的手,温和的说:“阿槿没恶意。她护短,把宋棠当自己人了,就见不得有人欺负她。徐茂,周玥如果只是想攀上你,虽然不道德,但也可以理解,但她声称要叫人侮辱宋棠,这已经超出了做人的底线。刚刚我们已经问过小赵,你的难处,我们都知道。如果你顾忌她爸爸的面子,这件事就让我们全权处理吧。宋棠的安全是大事,一点隐患都不可以有。” 徐茂摇摇头:“我已经答应她,只要她知道分寸,我不会赶尽杀绝。棠棠的安全,我有把握,请你们不要插手。” 第43章 争吵 话音刚落,三个女人脸色都变了。 宋夫人的笑容虽然依旧没有褪去,但已经有些发僵,宋槿竖起了眉毛,抬起胳膊,在她拍向桌面前,又被宋夫人按住了手。 宋棠面色惨白。她和徐茂虽然已经冰释前嫌,但被强-暴的那一夜,她永生难忘。被一个自己熟悉的人侮辱,已经如此痛苦,好些个陌生男人同时过来……她光想想那场面,就像掉进冰窟窿,寒意浸入骨髓,全身都僵痛起来。 她只想他坚定的站在自己一边,替她撑腰,让她安心。就算周玥只放话威胁,没真正行动,但她在庆功会上的挑衅和如此恶毒的居心,他难道不该给一点颜色看看? 她也没想徐茂赶尽杀绝,但至少他得有所表示。可他说的什么? 徐茂在她身边坐下,拉住她的手:“棠棠,你放心,如果我没有万全的把握,我也不会答应她。” 他掌心的温度从贴在一起的皮肤到她身上,但这么一点热度,根本没法使她暖和过来,就像想用一根蜡烛融化一座冰山,纯属妄想。 宋棠轻声问:“徐茂,你到底和她在车上说了什么?” 徐茂轻轻舒了一口气,还好他有先见之明,免去不少解释的烦恼。他让小赵把平板电脑拿来,从邮箱下载了视频,点击播放。 魏冉是个人才,在必须避开疯狂的周玥眼目的情况下,镜头不仅不怎么抖动,还尽可能的把徐茂和周玥两个人囊括在画面里。如今摄像头像素很高,周玥的妖娆和失控,徐茂没有变过的冷漠神情能看得一清二楚。 客厅十分宽大,周玥的哭骂威胁声声回荡,尖利得像刀子,一下一下刮着耳膜。 宋棠听清了这场交锋的每一个字。周玥撒泼这么久,还做出无耻的威胁,他却依然答应在她遇上困难时,替她解决麻烦。 她一根一根的从他掌心抽出手指。 徐茂被她眼里的伤心吓了一跳:“你听我解释……” 宋棠摇摇头:“你让我冷静会儿,我现在听不进去。” 女人要男人走,男人绝对不能走,女人要冷静,男人绝对不能真让她一个人冷静。和小女人相处的原则,徐茂深深懂得,所以他赶紧搂住宋棠肩膀:“棠棠……” 但宋棠是真的伤心到了疲惫的地步,一点撒娇的心思都没有。宋夫人和宋槿又在旁边,难过之上又添了尴尬,她不由得大怒:“你松手!当着人别和我拉拉扯扯的!” 宋夫人轻咳一声:“徐茂,宋棠不是不讲理的人,你给她点时间,别这样逼着她。”见徐茂慢慢的松开手,不再纠缠,她叹了口气,道,“你既然已经答应了周玥,我们宋家也不好再出手做什么。徐茂,你真仔细想过后果了?我看这个周玥几乎就是赖地上撒泼,说话条理都不清楚,她真的知道轻重?” 徐茂点头:“我了解她。她是不讲道理,死皮赖脸,但她在决定命运的大事上一直拎得清。她在组织里颐指气使,但她再惹乱子,一个真正的重量级人物都没招过。所以今天她挑衅棠棠,我一出面挑明态度,她就乖乖的走人了。是,她确实私下里撒泼,但她显然不敢在公众面前闹开。因为一旦我真的发火,我就会毁了她,她不敢冒这个险。棠棠的安危比我的面子更重要,她再不服,也不会做什么。” 宋槿有些恼怒:“就算她知道你可以随时毁了她,但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就不怕她破罐子破摔?她不是口口声声说你欠她爸爸吗?” “钟家才是她真正的仇人,但钟家落败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没找过钟家的麻烦。寻仇?她根本豁不出去。她找我,不过是想要挟我,得到更多的钱,还有更高的社会地位。她太爱享受,让她去过苦日子,比让她死还难受。所以她不敢惹我。” 宋夫人缓缓道:“人是会变的,你认识的只是十年前的她。这些年她经历了这么多大事,你怎么知道她还把享受放在最高的位置上?” 徐茂沉声道:“我回来之前已经找圈内的朋友调查过。冯家虽然垮了,但冯叔给她留了秘密资产,足够她一辈子安稳生活,但要过以前那样奢侈的生活是不可能的。她就去了一家大人物经常光顾的酒吧,主动寻找金主献身,顺利进入了娱乐圈,然后一路睡上来,多老多丑的男人,她都无所谓。她本来是大小姐,下决心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不是爱钱如命,根本做不到。” 宋夫人站了起来:“如果她真的做出过这些事,那她确实不敢对宋棠做什么。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我们会再去调查一下周玥的底细,如果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我希望你不再纠结于对她父亲的那点歉疚。” “我知道。” 她看了看脸色不再惨白,但眼神依然怔忡的宋棠,轻轻叹了口气:“宋棠,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越是有心事,越要好好的交流,你不要和徐茂赌气,好吗?” 宋棠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母女俩一起离开,小赵也走了。徐茂伸手去抱宋棠,被她推开,如此反复几次,他也有些急了,努力耐着性子道:“棠棠,刚刚我不是说得很清楚吗?周玥什么事都不敢做,你放心,好不好?” 宋棠淡淡道:“我没说我不放心。” “那你怎么还别扭?生我气?” 她冷冷一笑:“我生你气干什么?我是生我自己的气。” 徐茂反感她这种明明有心事却装淡定的模样,他宁可她大吵大闹。他不由得有些焦躁,脸色也冷了下来:“生你自己的气?哪门子气?” “我太自作多情了。” “什么意思?” “我一直相信你会替我出这口气,但是人家都说要找人轮了我了,我未婚夫却答应人家,要给钱,要保护她不被潜规则。我太高估我自己了。” 她的话就像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徐茂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他攥了攥拳,哑着嗓子道:“棠棠,我明明知道钟建军有异心,却和他达成合作。冯叔对我也确实有恩……他的死,我是有一部分责任,所以我给周玥一次机会,恩怨两消。我保证,假如她下次再不知轻重,我绝不……” 宋棠打断他:“下次?她会多不知轻重?她知道惹了你你就会毁了她,如果只是跑来和我说难听话,那多划不来!不做件大事,她就亏大发了!到时候你说我是沉在湖底呢?还是被车碾碎呢?” 徐茂慌了,一把将她搂紧,即使肋骨被挤压得隐隐作痛也死不放手。她拼命挣扎,咬她,掐他,他一声不吭,但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泄露了他的疼痛。 她终究还是怕伤了他,忍着怒气停止动作,伏在他怀里喘息。愤怒从心中离开,悲伤立刻过来占领,她鼻子一酸,眼前不知不觉模糊了。 他看见她眸中水光,心里更慌,低头吻她眼皮,舌尖尝到咸涩的滋味,他的心也跟着涩了起来,低声道:“我是真的仔细考虑过的。放她一马,她为了继续过现在这种灯红酒绿的好日子,还会识趣的收敛点。如果我动手整她,她混不下去,更可能破罐子破摔,铤而走险。所以我一旦动手,就得对她赶尽杀绝。” 宋棠身子微微一颤,不由自主抓紧了他的胳膊。 “周玥的确恶心下贱,但她做的实事,也不过是当众挑衅你,我不能仅凭这个就把事情做绝……毕竟,我或多或少是欠他们冯家的情。” 宋棠一向心软,让她选择,她也不会对周玥下狠手。但徐茂提起冯家,往事骤然涌入心头,她实在消不了气,哭着推他:“你倒是念旧情,但你自己也说了,冯家不义在先,你只是想自保而已!你真的只是觉得对不起他们冯家吗?我已经想起冯明月是谁了。你陪着她逛街,请她喝咖啡,还装作不认识我。她来你家,你直接让我去衣柜里面躲着。我看着你和她拉拉扯扯……” 徐茂被她一席话噎住。他年少时声色犬马,不知节制,身边女孩子来来去去,直到和她交往得久了,发现自己离不开她,才和那些女孩断了关系。 宋棠对冯明月印象太深刻。彼时的冯大小姐还顶着父母给的那张脸,比她大不了多少,却已经用名牌化妆品把自己收拾得格外精致,看上去闪闪发光。 她上上下下打量她:“徐茂对你还真不同,想方设法的把你藏起来。其实这何必呢……” 纤长手指做了美甲,鲜红亮眼,长长的,刮过自己的下巴。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往后退了一步,但冯明月却笑了:“怕什么呀?我早知道他有别的女人。我也不介意,要成大事的男人,一般也不会一心一意。只要你别想着和我作对,老老实实的当一个小情人,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她深感屈辱,眼睛都红了,冯明月“啧啧”两声:“哭什么呀,难道你吃醋?别逗了好不好,既然跟了徐茂,就要做好和别人分享的准备。再说徐茂体力这么好,就算有好多女人,也能满足你呀。”语气益发暧昧,“那滋味,真的很不错呢。” “棠棠?” 徐茂晃着她的肩膀,把她从回忆里拉扯回来。 “我以前如果早知道会和你在一起,我不会碰其他任何女人。你相信我,不管是冯明月,还是周玥,我都没有丁点兴趣。”他急急的保证。 没兴趣?冯明月在她面前炫耀过床-照。他越说她越难过,拍开他的手:“我不想和你再说!你离我远点。” 她情绪太激动,自己说什么也没用。他只能把胸口翻涌的焦躁给压下去,耐着性子柔声道:“好,我先不碰你。棠棠,现在时间不早了,你想吃什么?我让人送餐上来。” “吃气都吃饱了,你自己吃你的吧!”她站了起来,大步往卧室走,他紧紧跟着,她索性停住,回头看他,“我要洗澡,我不希望你进来。如果你想玩把我弄床上哄那套,我会彻底恶心你的!” 徐茂怔怔看着她关上浴室门,沉默许久,缓缓转身走了出去。 宋棠站在花洒下,用力的搓洗着脸,想把泪痕洗干净,但眼泪依然不断从眼里涌出来,她拿毛巾捂住脸,颤抖着肩膀,轻声哽咽。 徐茂或许确实不喜欢周玥,但他是个很重义气的男人,曾经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小马仔,他富贵之后都不忘妥善安置他们的生活。替他报了仇,扶持提携过他的冯梓忠,地位肯定更不一样。就算冯梓忠逼迫过他,他被迫自保,但背叛毕竟是背叛,他这样的男人,永远无法释怀。 因为这份忘不掉的歉疚,他在面对周玥的时候,真的能狠下心吗?周玥什么人都肯陪,在强敌林立的娱乐圈摘下歌后的桂冠,这么识时务的女人却敢撒泼那么久,不就捏准了他的软肋? 女人想纠缠男人,有的是办法,周玥这种没底线的人,怎会不使出千般手段?今天要钱,明天哭诉有谁要欺负她,后天请他推荐自己去某品牌代言,一来二去的经常联系,再加上她如今雕琢出的绝世美貌和风-骚性子,徐茂挡得住吗? 宋棠知道,越是这种时候,她就越应该淡定,免得把男人从自己身边推开。可她这样忍下去,何时是个头呢?需要这么多委屈才能维持下去的感情,她不想要。 冲水太久,她有些发晕,便关了水,披上浴袍,擦着酸痛的眼睛走出浴室。正坐在床沿发呆,徐茂推开门,温言道:“棠棠,晚餐已经送上来了。我点了你喜欢的菠萝咕噜肉,还有咖喱鸡。” 宋棠看了他一眼,直接在床上躺下,背对着他,闷声道:“真没胃口,吃不下这么油腻的东西。你自己吃吧。” 徐茂没说话,但她知道,他一直站在门口看她。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了关门声。 她把头埋进枕头里,脑子里各种场景交替出现,但想仔细琢磨,那些画面就像鱼一样,滑溜溜的抓都抓不住。她闭上眼,眼前一片光怪陆离,越躺越累,可是一坐起来,脊柱就像被抽了似的,几乎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垮在松软的床褥间。 暮色渐渐的落下,落地窗外,晚霞一层紫,一层玫瑰红,一层橙黄,如同艳丽的绸缎铺展开来,湖水映着霞光,仿佛全世界的颜料都流进了水里,绚烂到了极致。她怔怔的看着,看着暖融融的橙红一点点被冰冷的深蓝吞噬,如同有火焰燃烧的湖面变得沉静,湖滨路的灯光亮起,仿佛给湖戴上了钻石项链。 她看得眼睛发疼,连徐茂进来都不知道。 他放下手上的东西,过来轻拍她肩膀:“怎么不开灯?” 她摇摇头:“我想睡觉。”话音出口,她自己都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哑? 徐茂也是一怔,摸了摸她额头,赶紧弯腰,用自己的额头贴住她,旋即抱住她:“你发烧了,怎么回事?” 她头昏脑涨,自己也无法解答。他开了床头灯,立刻明白过来。 浴袍被她胡乱系着,松松垮垮,肩膀都露了一半在外面,腿也暴-露在空气中。刚刚立夏,入夜之后温度并不高,何况她头发都没怎么擦,湿湿的躺了这么久,以她的身体底子,不发烧就怪了。 徐茂又是心疼又是恼怒,想说她,又怕点着了她的脾气,再次闹起来。他忍了忍,替她把浴袍系好,想抱她下床,但一用力,受伤的肋骨就隐隐作痛,只能作罢。 “我给你点了虾肉馄饨,清淡,不会腻着你。你吃点垫垫肚子,然后我们去医院。” 宋棠慢慢的下了床,站在地上的时候,身子不由得微微一晃,他赶紧扶了她一把,她胳膊一僵,似是想推开他,但终究还是让他扶着走到了桌前。 徐茂心微微一松,拿起勺子,舀了一个馄饨吹了吹,她摇摇头,向他伸手:“这样很麻烦。我自己吃吧,快一点儿。” 大厨的手艺极好,馄饨皮薄如纸,虾肉鲜美弹牙,淡粉色的馄饨一个个躺在雪白的骨汤里,撒上一小把葱花,下几棵嫩绿的小油菜,色香味俱全。宋棠即使嘴里发苦,也慢慢的把一整碗馄饨吃光了。 徐茂帮着她换好了衣服,带她下了楼。小赵已经在车里等候,看见宋棠的脸,有些吃惊:“嫂子这病有点严重啊。眼睛都红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病了?” 徐茂脸一板,他识趣的没多问,赶紧把车开出停车场。 公寓附近就有一家大医院,五分钟之后小赵就把车停下。宋棠下了车,没走几步,胸口就一阵一阵的发闷。她勉强坚持着走到急诊大楼,实在忍不住,推开徐茂的手,跌跌撞撞跑到最近的垃圾桶,把刚刚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徐茂有些发懵,感冒来势这么凶?还好他们是vip,很快被带去检查,不一会儿,医生严肃的过来说:“宋小姐是流感。” “流感?什么时候传染的?” 医生有些哭笑不得:“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春夏之交,本来就是流感高发期,宋小姐接触过病人,并不奇怪。我马上安排宋小姐住院,徐总和这位小伙子也得吃药预防。” 宋棠才摆脱医院的消毒水味,又进了病房,只是这次躺病床上的是她自己。她本就难过,这样一病,更觉得自己倒霉到家,情绪低落到了极致。这样的精神状态完全不利于养病,缠绵病榻了足足一周,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齐菲过来看她,人一出现在门口,她哑着嗓子说:“别过来,小心传染给你。” 齐菲默了默,道:“我问过了,你已经不在最佳传染期,没什么问题。”她走过来,拉了张椅子坐下,叹了口气,“棠棠,你住了这么久院,按理说精神不应该这么差。” 宋棠没说话。 “听说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和徐茂说话?还摆出怕传染人的大道理?”齐菲指了指门外,压低声音,“他在外面坐着,西装革履的,不知道是开了会,还是谈过生意。一忙完,衣服不换就过来守着你。他还在养伤呢。” “让他回去休息吧,别累坏了。”宋棠眼神复杂的看了看门外。 “看,明明还是关心他的,你纠结什么?”齐菲在她额头上用力点了一下,“傻逼女人挑事,你不和他一致对外,先和他吵起来了。” 宋棠眼圈一红。 “哎哎,你别哭。”齐菲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换成我,我男人不把那妖艳贱货一巴掌扇跑,我也要和他闹。但闹归闹,一天也够了,总得给人台阶下。徐茂念旧其实是好事,一个完全不记情的男人,万一惹着了他,他对你也不会留情,想想就可怕。” 宋棠看了很久天花板,低声道:“我知道,我不是想他对周玥下狠手。” “那你生个什么气?” “他手下留情,我不反对,但他为什么答应要照顾周玥?”宋棠只觉得一股强烈的酸辣冲向鼻根,她按住眼睛,“照顾是长时间的,我就觉得,我和他之间多了一个人。何况周玥和他在一起过……她又会缠人,我不知道今后会遇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第44章 婚纱 齐菲沉默了。 很多人觉得宋棠作得凶,但她能理解好友的苦衷。两个人之间突然多了一个明显不怀好意的女人,和被一条毒蛇缠上没什么区别,每天都要提防被蛇咬,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长年累月的折磨。就像她和前男友…… 她一皱眉,把往事从脑海里甩出去,叹了口气,握了握宋棠的手:“我知道你的处境。棠棠,你再不开心,也别拿自己身体当出气筒。 那女人还没出手,你就病成这个样子,她背地里不知道笑成什么样。万一她觉得你软弱,随便耍点花招就能给你造成影响,那不可劲的使坏? 明星最会玩这种刺激人又让人没法认真计较的把戏,徐茂如果因为她玩小心机就下狠手,这也有点说不过去。到时候你们是不是又要吵得不可开交,这不就是被周玥牵着鼻子走吗?” 宋棠想坐起来,不知道是病势来得太凶猛,还是躺得太多,她微微撑起身子,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齐菲一手扶住她肩膀,一手替她升起病床,把枕头塞她背后,直皱眉头:“一摸才知道你瘦成一把骨头了,你至于吗?以前还口口声声说要学宋夫人,宋夫人经历的事情比你多多了,那些女人和周玥还更不一样,那是和你渣爹正经搞在一起的小老婆,私生女不就有三个?可我记得宋夫人从来不介意,八卦小报想挖她的新闻,跟拍的记者每天看见的是她吃吃喝喝,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到处应酬。” 宋棠道:“华贵是华贵,但表情和模板一样,就像机器人设定了程序。现在爸爸死了,那些女人也蹦跶不起来了,她笑起来像个活人了,你说她不介意?我是不信的。” 齐菲忍不住笑了:“都有心思和我顶嘴了?很好,那我可以放一大半的心了。” 宋棠轻轻叹息:“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只是心里真的堵得慌,我见过她扯徐茂衣服……她心里就没有廉耻这个概念。我生病的事不可能不传进她的耳朵,也许她已经计划好下一步了。我根本轻松不起来。” “那时候她是大佬的女儿,现在她是什么?敢撕徐茂的衣服,徐茂马上有理由收拾她。就算她有打算,也肯定是些要钱要东西的小把戏。你安心养好身体,别赌气,徐茂觉得对不住你,对周玥肯定更反感,她不是自讨苦吃?” 宋棠捂住眼睛:“菲菲,我们以前都打定主意不当什么懂事女人,不爽就要撕。怎么现在开始讨论正房太太行为指南了?” 齐菲又是好笑又是难过:“你和我不一样,你和徐茂的事是全城焦点,先别说他有多霸道,就算你拼了命和他掰了,传出去谁都说你不对,你那些老古板客户不给你单子做,你靠什么养你和你妈妈?再说现在你和他的关系还没恶化到那种程度,你摸着良心说说,你舍得他吗?” 宋棠别过脸。 “还傲娇呢。我还有点事,空了再来看你。”齐菲捏了捏她的脸,“我让徐茂进来啊?刚刚好像看见他在门口伸过几次脑袋了,怪可怜的。” 宋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齐菲笑骂她两句,拿着包包走出去。徐茂在走廊上来回踱步,一瞧见她就露出讨好的表情:“齐小姐,棠棠她现在消气了没有?” 这急着打听消息的模样,真像一条渴望香肠的小狗,她几乎看见他身后长出一条尾巴,唰唰唰的摇个不停。齐菲忍住笑:“徐总不是还不能久站吗?坐下说话吧。” 徐小狗果然乖乖的去椅子上坐了,齐菲决定给他香肠吃。她在他旁边坐下,道:“棠棠精神没那么颓了,你等会儿进去好好哄哄她,这一关就过了。” 徐茂喜出望外:“谢谢,我马上就去……” 他屁股立刻离开了椅子,齐菲连忙叫住他:“等等等等,我还没说完。” 徐茂又坐了回去。 “也许棠棠还憋着一股气,你千万得忍住啊。什么懂事,大局之类的词,你绝对不许在她面前说,除非你存心想气死她。” “我知道,我知道。” 认错态度这么好,齐菲本想狠狠喷他一顿的,见状也心软了一些,沉声道:“棠棠不会因为吃醋就生这么大的气。你念着周玥她爸的恩情,不忍心收拾她,这可以理解,但你怎么可以答应帮她的忙?” 徐茂默然。 “算了,好些男人义气一上头,就觉得自己有照顾恩人一大家子的责任。现在我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我问你,你这几天想过帮周玥的后果没有?她这种贪得无厌的人,不会只找你要一次两次的好处。你这是自己给了她缠上来的机会。你不想出个解决方法,今后你和棠棠有的吵。你自己想想,是报恩重要,还是棠棠重要。” 齐菲走了。徐茂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踏进病房,试探着叫道:“棠棠?” 宋棠看了他一眼,脸色依然不好看,但眼里满满的委屈就像钩子一样,他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住,不知不觉走了过去,抱住她:“都是我的错。棠棠你想我怎么做?只要你能消气,我什么都可以。” 她一听就推开了他:“什么都可以?你先别说大话。我们闹到这种地步,原因你自己清楚。你真的做得到吗?” 徐茂连忙把她搂回来:“棠棠,我已经好好想过了。” “你又能想出什么好主意?”她板着脸说,耳朵却竖了起来。 他理了理她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柔声道:“我是说过要帮她,但我不会傻到她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那不就成她的马仔了?” “你以前就是她马仔。” 徐茂被她噎了下,沉默片刻,说道:“以前是没办法。现在我处于强势地位,还被她拿捏的话,我也就别混了。棠棠,我已经和她说清楚,我不会再见她,有事的话,她只能联系魏冉。我已经和魏冉谈过,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处理。其实前天周玥就找过他,想要一套古董珠宝。” 宋棠冷笑:“然后呢?你给了?” “怎么可能,她要什么我就给什么,我不成提款机了?魏冉直接回绝了她——我说过,我给钱的前提是,她经济有困难。她现在有豪宅名车,珠宝华服,这算哪门子经济困难。等她混到变卖资产都偿还不了债务的时候再来。如果她欠债的原因是赌-博或者胡乱替人担保之类,那我也不会出一毛钱,无底洞是填不满的。魏冉把她给骂回去了,处理妥当之后才和我说的。” 宋棠没说话,但也不再紧紧抿着嘴唇。他试探着凑过去,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她没拒绝,他不由得心花怒放,捧起她的脸,想加深这个吻,谁知嘴唇刚贴紧,她忽然张嘴,咬了他一口。 有点疼,但不是很疼,些微痛楚之后只剩下一点麻,一点痒,益发勾得他耐不住,把她搂更紧了:“老公的钱都是老婆你的,怎么可能拿出去穷大方。” 她轻轻哼了一声:“要找你耍赖,又不止有要钱这一条路。她今天找你哭诉张总要她□□,明天又说李总在饭局上动手动脚,还可以要你帮她要什么品牌代言,新歌买榜单,诸如此类的……” 徐茂道:“她从我这里要不到钱,那就只能找她那些金主撒娇。她又是主动爬床的那类人,想潜规则她的人越多越好,还找我替她挡驾?至于帮她要代言,这些事情,她那些金主就能做到。不去求他们,反而来求我,那些男人要气死——玩女明星的快-感里,很大一部分是享受被她们使劲手段的求着办事,哄得他们开心了,再答应,就和喂狗似的。她敢来找我,就是得罪金主,两头不讨好——嘶!棠棠你干嘛掐我?” 宋棠斜着眼看他:“你很懂玩女明星的乐趣嘛。在美国玩得很high是不是?你说说,好莱坞你有几个妞?” 徐茂忍着疼道:“哪儿有!我那些叔叔和弟弟们在玩,圈子里声色犬马的也不少,我见得多了,当然知道。” “真的?” “我身份这么尴尬,全部精力都用在扎根上了,哪儿有精神找什么女明星。” “后来你不是坐稳了长孙的位置吗?” “那时候我就想着回国发展了。我只能从爷爷那里得到支持,他看不惯玩女明星这一套,我如果乱来,启动资金就只能全部由自己出,资金链就紧了。” “原来是不得不规矩,心里说不定是想的……”话音未落,她就被徐茂咬了。他解开衬衣扣子,让她看自己腰间被掐过的地方,“你看,都红了!下这么狠的手!赶紧给我揉揉!” 徐茂的分析,宋棠挑不出什么破绽,虽然她依然担心周玥死皮赖脸的找理由纠缠,但三个月过去,她的日子平静惬意,妖娆的歌后除了偶尔在电视和网络上出现,几乎从她的生活彻底消失。 酷暑难耐,但已经是三伏天的末尾,气象台连续几天安抚被热浪蒸得叫苦不迭的民众,信誓旦旦的保证下周三就会有冷空气南下,带来大面积降雨和降温。孙静姝看了电视,先是舒了口气:“再过半个月就要举行婚礼了,我还担心这样热下去,你会中暑呢。”刚说完没多久,又皱起了眉毛,“哎呀,我记得去年过了伏天,雨就连续下了二十来天,这次别也和去年一样。如果婚礼举办途中下起雨来……” 宋棠只能把手上摆弄的宝石项链放下,安慰道:“妈妈你就是瞎担心。婚礼有几套预案呢,如果天气不好,在室内举办就好了,哪怕气温高得像在撒哈拉沙漠,或者下雨下得和泼水一样,都不会影响婚礼的进度。” 孙静姝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在灿烂阳光下走红毯的气氛明显更好一些。选定的那家酒店正好有绵延到湖边的草坪,户外环境这么漂亮,搬去礼堂里,真的有点可惜了。” 宋棠不由失笑:“妈妈,好好的你干嘛自己找不愉快?婚礼当天天气糟糕的话,那真的很不吉利,不管是宋家还是李家,面子上都过不去。他们选定的日子,肯定是一个又凉快,又晴空万里的好日子。大姐有朋友在顶尖的气象实验室工作,那里出的数据,比央-视的精确得多。”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孙静姝轻轻叹息,“我就你一个女儿,我只想你一切顺顺利利的。婚礼对女人来说太重要了,我想你能在那一天风光无限,万众瞩目。” “这是肯定的。”宋棠指着在桌上一字排开的十来个珠宝盒,丝绒垫子上,璀璨的宝石熠熠生光,名家手工镶嵌,款式或华贵或简约,样样都让人移不开视线,“妈妈你看,徐茂和姐姐们准备了这么多珠宝,不管等会儿试婚纱的时候挑中哪一样,走出去都特有面子,这还不风光啊?” 孙静姝爱惜的抚过一串红宝石手链,忽然红了眼睛:“妈妈没用,都不能给你准备什么嫁妆。如果我们孙家没有破产,妈妈……” 宋桢走了进来,笑着说:“孙阿姨,你怎么没给宋棠准备嫁妆?我看过婚房挂的画了,不是我夸张,最近艺术品拍卖会上卖了三百万美元的那幅水仙花,比徐茂书房里那幅水仙差远了。您不要难受,放宽心,好好养病,等你身体好了,继续创作几幅好画出来。阿槿认识很多画廊,到时候给你办个画展,你以前的旧名声业界都没忘记,新作肯定被追捧。那时你想给宋棠买什么都不是问题。” 孙静姝不由得笑了:“宋大小姐,你也把我夸到没边了。” 宋桢道:“我从来不随便夸人的。虽然我不会画画,但看过的好东西不少,这点眼光还是有的。”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歉然道,“孙阿姨,我不能和你聊天了。和设计师约定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我得带宋棠去见他,看看婚纱还需不需要做最后的改动。” “好的好的。棠棠也是有福气,你们对她都这么尽心。” “她是我妹妹。”宋桢微笑,让自己带来的助理把珠宝都收好,赶紧带着宋棠走了。 她方才在外面打电话,但客厅里的对话她一个字不落下的全部听进耳朵里。她曾经并没和孙静姝打过交道,只知道她精神有问题,并且极其娇气敏感。这些天因为要准备婚礼的事,她难免要见到这个曾经的孙家大小姐,接触之后,她对宋棠性格上的问题也不再那么计较。 有这样一个浑身散发着哀愁,没有事也要找点事来担忧,需要女儿不停安慰的母亲,宋棠没成个怨妇,已经不容易了。 宋棠一离开孙静姝的视线,就不由得揉起太阳穴来,低声道:“但愿妈妈在婚礼的时候能控制住一些。” 宋桢道:“你再和你家那位阿姨强调一下,一定要坚持给孙阿姨吃药。我已经预约了医生,婚礼的时候会照顾好你妈妈的。” “谢谢你。”宋棠是真心感激。 “别这么客气。徐茂帮了宋氏很大的忙,不是他眼睛毒,我差点被王董事给算计了。再说,一家人,帮个忙也是应该的。”宋桢看看窗外,道,“有点堵车,你不如睡一会儿,我看你精神不大好。” 宋棠点点头,合上眼打盹,过了不知多久,宋桢推醒了她,脸色微微的沉:“前方出了车祸,交通管制,要疏通不知道得多久。这里离工作室很近了,我们走过去吧。” 一行人下了车,此处位于cbd最繁华处,四周人来人往,看见被数个西装保镖和表情严肃的佣人簇拥着的宋桢和宋棠,不由得好奇的张望,指指点点。宋棠忍了一路,但她察觉到自己并不像以前那样一被围观就恨不得钻进地里去,心里微微得意——她进步不小,也许过个一两年就能游刃有余的当个名媛,气死李家那些势利眼。 她心情一好,举止更加轻松,不再把全副精力放在保持风度不出丑上,四周的环境在视线里明晰了起来。她看见了商场外的巨幅海报,周玥只裹着一条丝巾,躺在玫瑰花瓣之中,长长卷发凌乱的铺散开,眼神迷离,红唇微张,纤纤十指拈着一瓶香水,诱惑力十足。 宋桢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顺势按住她颈侧,把她的脸扳得偏了些,免得她一直盯着那张香水广告看。 “周玥就一开始搞了点小花招,后来她不是消停了吗?她什么都不敢做,你就当她不存在。这种女人你纠结个什么劲。” 宋棠摇头:“我没有纠结,就是看见她心里就不舒服。” 宋桢哭笑不得:“那你就别看。” “我也不想看,但她正当红啊,到处宣传,想不看都不行。” “看到电视你就换台,看到网站你就关网页,看到刚刚那种广告你就看别的。”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购物中心门口,穿着制服的年轻男人立刻替她们拉开了厚重的玻璃门,随着空调冷气一起扑出来的,还有周玥的歌声。 宋棠问:“那听见她唱歌要戴上耳塞吗?” 宋桢瞪她一眼:“你有心思开玩笑啊?看来你心态很好嘛,我白劝你这么久干什么?” 定制婚纱的工作室已经派了人过来迎接,姐妹两人不好再说,摆出从容淡定的模样随着人走进店里。 工作室专做高端生意,偌大空间只陈列几件精品婚纱,更像个艺术品沙龙。金发设计师笑吟吟的上前,用生硬的中文问好,寒暄几句,把她们带进内室。 房间里四面都是镜子,数款婚纱穿在模特身上,层层薄纱在灯光下仿佛轻云淡雾流动,有点缀水钻珍珠的,有用丝线刺绣出精致图案的,每一件都是让人惊叹的艺术品。 设计师笑着问:“宋小姐喜欢哪一件?” 每一件都那么美,又按照她的气质和体态量身定做,即使没有试穿,也可以知道任何一件的上身效果都令人惊艳,宋棠不由得犯了选择困难症,左左右右的看了一会儿,道:“按顺序来吧。” 试婚纱是一件辛苦活,婚纱风格不同,与之对应的发型,首饰,妆容都不同。宋棠像木偶一样被设计师和化妆师的手摆弄个不停,过了差不多三个钟头,才把所有婚纱全部试完。宋家请的摄影师把精心拍的照片放大了给她们看,同时对比,更方便选择。 宋棠选定婚纱,摄影师马上记下,承诺两个钟头之内修好图,发送给宋家的公关团队,好向外界发通稿。她眼见着摄影师要关电脑,连忙道:“请等一等,能不能把原片给我一份?我想给家人和朋友先看看。” 摄影师用蓝牙把相片传到了她的手机。她翻看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很满意,正想给徐茂打电话,还没拨出去,魏冉就先打了电话过来,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宋小姐,徐总说,请你尽快回家,暂时不要出门。” 宋棠微微一怔:“发生什么了?” “周玥要退出娱乐圈,媒体分析这与徐总和你脱不开关系。现在徐总正在应付媒体,他们肯定也想从你这里得到资讯。也许已经有人打听到你的动向,正过来堵你。宋小姐,如果你实在避不开他们,请你一概声称不知情。” 第45章 骚扰 宋棠脸上甜蜜又得意的笑容僵了起来,上扬的唇角渐渐往下沉,魏冉挂断电话时,她已经抿紧了嘴唇。 周玥蛰伏这么久,忽然来了一记狠招,确实让她猝不及防。但周玥闹这么一出,无异于彻底断了她的明星之路,不能在这个名利场大把捞钱,没了歌后的头衔,那些爱面子的金主也势必抛弃她,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宋桢见她脸色不对,连忙不着痕迹的拽她一下,她回过神,堆出笑容,向设计师道谢。 设计师见多了客户,极善察言观色,见状便说要再斟酌一下相应的头纱和发型,把助理们叫到了一边,给她们留下说话的空间。 宋棠压低了声音:“周玥宣布退出娱乐圈。外界怀疑我和徐茂脱不了关系。他让我赶紧回家,尽量在媒体赶来之前避开。” 宋桢当机立断:“对,你不知道周玥的具体表现,多说多错。我们马上走。” 还没迈出步子,已经有店员急匆匆过来汇报:“门外有记者,想进来采访宋小姐。” 店长问:“你怎么回复的?” 店员讷讷道:“我说,要请示……” 店长暗自抽了口凉气。保护客户*,是店里的铁律,没有预约的记者,要立场坚定的拒之门外,并且绝不透露那位客户是否在店里,或者什么时候会来。 她冷冷瞥了那个店员一眼,把她剩余的话给堵了回去,旋即立刻换了饱含歉意的微笑,道:“我们培训不到位,给两位小姐添麻烦了。请问,你们接受采访吗?” 宋棠摇头。 “我明白了,我去和记者说。lily,带两位宋小姐走员工通道。”店长深深鞠躬致歉,然后带了店里的安保人员,大步走向店门。副店长上前,示意她们跟上。 宋棠不由怜悯的看了那个面色苍白的店员一眼,按规矩,她会被辞退,同时进入行业黑名单。 她一路走,一路同情小店员,但一走近宋家的豪车,她就不得不开始同情她自己——已经有精明的记者察觉到她们想悄悄离开的意图,早早的进入地下停车场,找到目标之后便潜伏在四周的汽车之间,一看到她们,就立刻跑出来。 即使是宋桢,看见四面八方忽然涌出十多号人时也大吃一惊。在她们回过神之前,镁光灯已经闪了起来,话筒也伸到了她们面前:“请问三小姐,你对周玥退出娱乐圈的事有什么看法?” 她的看法?她不可能告诉他们,懵了几秒,索性装傻:“什么?周玥要退出娱乐圈?” 记者赶紧追问:“三小姐不知道吗?” 宋棠学宋桢绷出一个不咸不淡的微笑:“我最近很忙,没有关注娱乐新闻。” “你真不知道?” “当然。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来问我这么奇怪的问题。” 记者道:“有消息称,周玥退出娱乐圈是被迫的,根源出在三个月前verdure举办的三周年庆典上。她对你不够恭敬,触怒徐总然后被赶出会场,之后事业一路走低,不得不宣布退出,好平息事端。” 宋棠皱了皱眉:“这条消息纯属无稽之谈。庆典上周小姐的确提前离开,但并非徐茂赶她走,而是她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之后我们没有请明星演出的需要,就没有再和她有过联系,她遇上了什么事,我们一概不知。请不要拿毫无依据的猜测来影响我和徐茂的生活。再见。” 保镖立刻上前替姐妹俩开路,但一众记者根本不死心,继续大声追问:“三小姐,我们看过你的微博,你曾经经常转发与周玥有关的消息,还写下‘女神又出新歌’这一类的评价,显然你是她的粉丝。但庆典之后,你不再和周玥有过任何互动。你态度转变这么快,如果说和周玥没有矛盾,实在说不过去。” 宋棠一边加快步子走一边冷冷的说:“巧合而已。我太忙,没空关注这些消息,不转发也不奇怪。” “但你转发过乔欢、高骏等其他明星的新闻……” “发布会上有人问周玥徐总的事,她虽然没说什么,但她失声痛哭的样子实在反常……” “三小姐!三小姐!” 记者们不甘心只得到这样的答案,眼见他们离车越来越近,好几个人索性心一横,跑到她们前面挡住。虽然宋桢带了好几个人,但因为携带多样名贵珠宝的缘故,大半随行人员都紧张的抱着珠宝盒,空着手的保镖就两个,在拼了命想挖掘猛料的记者面前,不动粗实在不容易突围。 保镖正回头请示,有个记者瞅准时机挤到宋棠面前,话筒几乎抵住了她的鼻子:“三小姐,请回答我们的问题好吗?” 宋桢实在看不过去,正想说话,又有一人从侧面过来,动作太急,站住的时候身子一斜,直接撞在了她身上,她一皱眉,身子一矮,扶住宋棠的胳膊,吓得宋棠连忙问:“大姐,你怎么了?” 宋桢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好像崴了。” 宋棠顿时勃然大怒:“你们太过分了!你们这是采访,还是逼供?停车场有监控,我们会调取录像,各位的行为已经造成了骚扰,何况还出手伤了人。宋家会追究到底。让开!” 记者们敢围堵宋棠,也就是摸准了她性子柔和,又没经历过什么事,逼迫一阵,说不定情绪激动之下就说出点猛料。没想到她油盐不进,宋桢又突然受伤,虽然极其不甘心,但他们也不敢真的招惹宋家和徐茂,只能一边暗自痛骂那个站不稳撞上宋桢的罪魁祸首,一边慢吞吞的让开一条道。 宋棠扶着宋桢上了车,把亮个不停的闪光灯关在门外,急切的说:“大姐,你现在还疼不?我们马上去医院?” 宋桢却笑了:“我哪儿有那么容易崴,不这样,也不能这么快吓住他们。” 宋棠舒了口气:“你也真的吓着我了。” 宋桢握了握她的手:“不错,虽然还不够果断,但你的措辞严密了很多。” “谢谢,我会继续加油。”宋棠说着,继续观察她的脚踝。 “我真没受伤。不过我会让医院的朋友给我出个轻伤证明,这些记者为了挖猛料已经不择手段,忍让的话他们会得寸进尺……”宋桢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话音未落,眼睛蓦地一酸,“太势利了!爸爸在的时候,哪个媒体敢过来堵人,跟拍都要小心。” “大姐……” 宋桢深深吸了口气,道:“我一定要恢复宋氏的荣光,要把公司发展得比爸爸在世时还要壮大。” 宋棠对此毫不怀疑:“这个当然。” 宋桢已经把眼泪全部压了回去,恢复了从容的模样,嘱咐她道:“你也看见媒体的嘴脸了。势利的不止是媒体,等着找麻烦的人多了去了。所以你千万要沉住气,即使和徐茂闹了矛盾,也不要在外人面前发作。你代表我们宋家,如果被认为联姻出现问题,麻烦就大了。有事你们好好交流,说不通就找我们,但是对外你们态度必须一致,不给人挑事的机会。徐茂受到的干扰少了,他才能心无旁骛的发展事业。过几年他根基稳了,宋家也恢复了元气,到时候哪怕整得十个周玥混不下去,也没人敢找上门废话。” 为了把这场戏演完,宋桢在医院门口下了车,装出扭伤脚的样子,由保镖扶着去找相熟的医生。宋棠被送回了公寓,所幸这所公寓门禁极其严格,记者们只敢在门外伸长脖子往里望,想依葫芦画瓢的潜入车库是不可能的了。 终于回到了家里,她长长松了口气,在沙发上躺了会儿,打起精神,上网搜索出新闻发布会的视频。 周玥头发向后梳成简单的马尾,露出整张脸,只化了淡妆,把她的憔悴全面曝光在公众视线里。她开口向媒体解释,嗓子微微的哑,不复往日的婉转柔媚,语气很平静,只是这种平静并不从容,反而透出一种听天由命的绝望意味。 “我嗓音条件有些退步,前两次的现场我发挥失常,唱破了音。这样的条件,再登台演出或者出专辑,是对歌迷不负责。所以我决定退出娱乐圈。” 记者纷纷提问:“身体不适,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周小姐为什么做出这么偏激的决定?” “周小姐奋斗这么多年才有现在的地位,放弃的话是不是太可惜了?” “周小姐有没有想过你的粉丝?” “周小姐……” 周玥所属的唱片公司的发言人说了些毫无内容的场面话回答,记者们显然不满意,继续追问,逼得沉默的她开口:“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的粉丝,对不起关心我,扶持我的制作人,对不起我圈内的朋友们……我……我实在太累了,退出娱乐圈,是我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 立刻有人抢着问:“周小姐,你入行的时候要到处跑通告,替人暖场,比现在辛苦许多,当时你都没叫过苦,为什么现在忽然说累了?” 周玥牵起嘴角,谁都看得出她笑得极其勉强:“也许是不那么年轻了吧。” “很多知名歌手年纪大了,依然活跃在舞台,麦当娜已近六旬,还在不停开演唱会,劲歌热舞不输当年。周小姐曾经说过要以她为目标,唱到不能唱为止,为什么忽然说自己已经不年轻这种话?” 周玥抿了抿嘴,记者在她开口前追问:“周小姐是不是被人排挤了?还是得罪了什么人?” 周玥笑容更加勉强,眼神开始躲闪起来:“怎么会?完全是我的私人问题。” 但场内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有人问她是否因为另一位女歌手风头大盛,竞争不过,心灰意冷;有人问她是不是为了歌曲的网络下载渠道分成和公司起了冲突,老板下令封杀;很快有人抛出更大的炸-弹:“听说周小姐在verdure集团的三周年庆上惹恼了宋小姐,徐总出手替未婚妻出气,逼得你不得不退出娱乐圈以示道歉?” 周玥身子一震,睫毛颤个不停,她胸口剧烈起伏着,这样异常的举止谁能不注意到?短暂静默后,现场顿时炸了锅,安保人员几次三番的示意肃静,徒劳无功。 她抬起手抹了下眼睛,但眼泪却越抹越多,梨花带雨的模样格外凄清,在众人屏住呼吸的等待下,她终于哽咽着开口:“请不要随意猜测。我退出娱乐圈,真的完全是因为私人原因。” 她这泣不成声的模样,谁会信?记者益发激动,各种尖锐的问题纷至沓来,周玥直接站了起来,被人护着往外走,发言人竭尽全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在热闹如蜂窝一样的会场里显得清晰一些:“周小姐已经回答完所有问题。我公司尊重她的选择,大家如果没有别的疑问,发布会就此结束……” 宋棠关了视频,ipad扔在一边。一股恶气堵在胸口,却不知该如何发泄。 周玥真是天生适合在娱乐圈生活,她若是转行去演戏,或许连影后都能拿到手。 全程否认所有猜测,但成功的让每一个人都认定她的退出是徐茂动了手。 如此手段,宋棠不得不服。 可周玥到底是为了什么? 报复?先不说她这好吃懒做又贪财的个性是否豁得出去,她这场发布会只会为徐茂吸引一些八卦的目光,虽然现在记者追问不休,但几个月后,热度过去,连提起这事的人都没几个。 单纯是为了恶心人的话,值得她舍下所有光环?用脚趾想,也知道这生意亏本到姥姥家了。 难道她疯了? 宋棠苦笑着盯着吊灯,疯子能把一个被逼放弃一切,又必须缄口不言的小可怜演得那么入木三分? 等徐茂回来问吧。她轻轻叹了口气,从果盘里拿了个苹果吃着解闷,刚咬了一口,手机就响了,一看是孙静姝打来的,吓得她险些把嘴里那块苹果囫囵吞下去。 她加紧嚼了两下,咽了,也不顾喉咙被依然有些大块的苹果磨得生疼,接起电话:“妈妈?” 果然是最坏的情况——孙静姝看电视,一打开,频道就在放发布会的重播录像。她怕得一边哭一边颤声道:“棠棠啊……怎么办……这下子谁都盯上你们了……徐茂就算疼你,也不至于因为一点口角就把人饭碗给砸了呀……” 呜呜咽咽的哭声就像钢丝一样,不停的擦着宋棠的鼓膜,她头昏脑涨,可这个妈妈太脆弱,连严厉点说话都不行,只能耐着性子劝:“有公关团队在,这件事几天就被压下去,你别担心了。还有这绝对不是徐茂做的,马上要举办婚礼,他何必在这个关头搞出丑闻?” 孙静姝停下想了想,哭得更大声:“你的婚礼会不会被记者搞砸啊?” “怎么可能!联姻是商业行为,能入场的记者都是有身份的人,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狗仔根本进不来。” 孙静姝哭着说:“你懂什么?我们孙家破产的时候,什么人都混进来了……” 宋棠头都要炸了:“宋家就算不如以前,根基还稳着,徐茂的公司发展势头非常好。妈妈,你提孙家——”她生生把“是不是太不吉利”给咽了回去。 费了天大的劲,终于让孙静姝安静了一些。宋棠让她把电话交给陈阿姨,嘱咐她别让孙静姝看到任何八卦新闻和杂志。 被记者挤兑之后又要承受孙静姝的敏感多愁,宋棠实在累得慌,闭上眼睛,转眼就睡了过去。 睡是一个人睡,醒来时发现身边多了个人。那人一条胳膊绕过她的肩膀,一条腿跨过她的腰。做梦的时候都这么霸道,她有些哭笑不得,想试着把自己从他怀里抽出去,但他迷迷糊糊的动了动,胳膊一收,直接把她的头按在了胸前。 宋棠实在渴得厉害,虽然徐茂眉梢眼角都是倦色,但她不得不把他叫醒:“放开我。” 他慢慢睁开眼睛,有些不情愿的松手。她下了沙发,给自己倒了水,喝了半杯,刚想放下杯子,一只手从她肩后伸过来,从她手中拿过杯子。她回头一看,他仰起头,一口气把杯中剩下的水喝光了。 他嘴唇刚离开杯沿,就蓦地低下来,吻住她的唇。又湿又凉,但很快灼热起来。她有些透不过气,不由自主的抓住他的衣袖,身体随着他的吻一点一点的酥软下来。 他轻抚她的头发:“棠棠,我和宋桢通过电话,你受委屈了。” “还好……”他见多了大场面,却如此疲惫,今天应付的提问只会比她遇上的更刁钻。她满心的委屈在看见他眼里的血丝时全部化成了心疼,不禁抬手摸了摸他微微皱起的眉心:“那些记者都说了什么?” “和问你的那一套问题差不多。”没有证据的揣测,驳斥回去轻而易举。这女人关心他到了严重低估他的地步。他有些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脸:“你对你老公有点信心,行不行?” 真正让他烦心的是李家人的态度。周玥在国外华人圈也颇受欢迎,她退出娱乐圈的新闻几乎立刻传到大洋彼岸。叔叔姑姑和弟弟弟妹们都打电话来“关心”他,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把那条传言信以为真,有人叹息他下手太狠,有人调侃他成了老婆奴,有人劝他注意影响。他一边冷笑一边听,这一家人精力都用在内斗上了,挑拨离间互相倾轧是一把好手,公司的正事上却没多少手腕,所以,李东明虽然对他不听话的态度恨得咬牙,却依然在内心认定他为李家的继承人。 李东明自然也找过他,老人如此精明,自然不会信那些传言,但他替宋棠全力撑腰的那一幕,无疑彻底断了老人对他另娶世家妻子的期望。面对祖父的雷霆大怒,他只简明扼要说了两点: 一,即使不谈感情,宋棠也是宋家的女儿,他不撑腰,就是向众人公布他对这个未婚妻不满,联姻的诚意被怀疑,后果难以预料。 二,verdure顺利扎根,李氏想进入国内市场就方便许多,李东明如果撤资,不利于公司发展。 其实,他没遇上真正的危机。只是和他真心孺慕的祖父一板一眼的谈利害关系,他觉得很难过。 宋棠皱眉:“那你怎么一副累得要死的样子?” “没什么,打了几个越洋电话。”在她惊讶的张开嘴时,他拇指食指捻住她上下唇,合上,“但我已经全部解决了。我饿了,你也没吃东西吧?” 宋棠看看窗外,天已经彻底黑了,楼宇和街边的灯光闪烁着,昭示着夜生活的开始。 “总在小区的餐厅吃东西,做得再好也有些腻味。我们去外面吃吧。”徐茂补了一句。 宋棠想了想,问:“去吃什么呢?要不去张叔叔那里喝粥?” 徐茂道:“店已经关了,他们忙了这么多年,现在空下来,就到处玩。今天他才发了朋友圈,人在泰国呢。” 宋棠遗憾的叹了口气:“好久没喝过了呢。” “以后有的是机会。” “那去哪儿呢?去普通的餐厅还不如在小区吃呢,至少这里不用地沟油。”她忽然想起重要的事,脸色一沉,“去外面还容易被发现。周玥的事情闹这么大,谁知道会不会遇上狗仔。” 徐茂微微一笑,雪白的牙齿在灯光下一闪:“我已经联系过那些媒体的头儿。指使他们的人,我已经找出来了。他们可以自己选边站队。不过不管他们收不收手,如果学不会礼貌,我也就不礼貌了。” 宋棠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徐茂回国之后表现得谦和有礼,又非常低调,那些人恐怕忘记了这个人的出身。 不过,指使他们的人是谁?直觉告诉她,不会是周玥。 第46章 罚 “棠棠,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宋棠抓住他的手,着急的问:“指使她的人到底是谁?他到底想做什么?” 徐茂把她拥入怀里,有些哭笑不得:“看你紧张的。我不会有事,该怎么应对我都知道,已经安排人一步一步去做了。真遇上麻烦,我会这么轻松?” 宋棠仍然没法放心:“我害怕是个手眼通天的人……” “手眼通天的人?”徐茂把她发凉的手指按在自己脸上,想让它们恢复应有的温度,“我选择h市发展,原因之一就是这里没有什么只手遮天的大人物或者家族,不用时时担心得罪人或者怎么讨好人。”他说着又笑了,“也许以后我可以坐上那把交椅?” 宋棠白了他一眼:“就算那人能量没那么大,但万一也很难惹……” 徐茂按着她肩膀把她转了个身,直接把她带去衣帽间:“真正难惹的人我不会随便招惹,那种人也不会无事生非的和我为难。棠棠,你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难道你老公在你心中就是个弱鸡?” “当然不是……” 徐茂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连衣裙,取了衣架塞她手上:“快穿,赶紧出门。我都要饿死了。” 宋棠脱下家居服,把连衣裙往身上套,背过身让他替自己拉上拉链。虽然后背朝着他,但她面前是穿衣镜,徐茂瞧见了她一脸欲语还休的表情,忍不住咬了她脖子一口:“能不能忍住你的好奇心?我迟早会告诉你的。我这些天都没吃好,你还不说点高兴的事,让我开开胃。” 宋棠看着他略带倦容的脸,心里有些难受:“其实匀不出时间去度蜜月也没关系,以后再补上也行。你别这么拼命工作,忙得连饭都不能好好吃。” 徐茂笑了,扣上最后一颗衣扣,低下头在她耳垂上舔了舔:“再怎么忙,吃饭的时间也是有的。我没有好好吃的,是你。” 宋棠的脸瞬间烫了起来,狠狠瞪他一眼,扭头就走:“臭流氓!” 虽然周玥退出娱乐圈的新闻让这对未婚夫妻狠狠的红了一把,但徐茂总是找得到不会被打扰的地方。那位开了自己的西餐厅的网红厨师董雄接到了电话,提前打烊,把整个餐厅留给了他们,又叫上几位仍在h市生活的前不良少年,在餐厅二楼的天台上摆起了烤肉架。 上等的牛羊肉腌渍在调味汁里,鸡翅用刀切了几下方便入味,还有锡箔纸裹起的银鳕鱼,卷了黄油和蘑菇的培根片。木炭发出通红的光,宋棠夹起一片腌制好的牛肉,放在铁丝网上,油脂受热流出,滴在炭上,“哧”的一声,浓香四溢。 董雄从花坛里拔了迷迭香和罗勒,洗干净切碎了拿过来,细细洒在烤好的肉上,感叹着说:“茂哥也不早点说,我都来不及去弄签子,如果把肉串在一起烤,就和咱们以前在街边撸串儿一样了。” 另一个兄弟抱了一箱啤酒上来,先递给徐茂一罐,他摆摆手:“等会儿我还开车。” 啤酒罐还没到宋棠面前就被收了回去,那人摸了摸头,笑道:“我记起来了,嫂子是不喜欢啤酒的。” 董雄连忙道:“地下室的小酒窖有红酒,你去拿一瓶上来。” 有酒有肉,众人都吃得很欢,宋棠胃口虽然很不错,但毕竟不能和壮年男人比,她吃得差不多了,便替他们烤肉。 牛肉已经剩得不多,宋棠眼明手快的夹了一大片,她有私心——徐茂喜欢牛肉。这个小动作自然被别人发现了,大家又是一通调侃。她空着的那只手忍不住摸了摸脸,滚烫,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被炭火的热气给熏的。 徐茂非常愉快的看着她把烤好的牛肉放到自己的碟子里,刚夹起来,手机就响了。他接起,听对方说了几句之后,虽然脸上还带着笑,但眼神已经阴了下来。 宋棠不由得攥紧了筷子。 他听了足足两分钟,才说了一句:“很好,就这样办。”然后挂掉电话,夹起已经有些凉了的牛肉,一口吃掉,笑吟吟的说,“好吃。” 宋棠白了他一眼:“凉了还好吃?” 众人哄堂大笑:“嫂子烤的肉,别说是凉的,哪怕是生的,茂哥也觉得好吃!茂哥你说是不是这样?” 徐茂笑着搂过宋棠:“这个当然。”说罢侧过头,嘴唇离她的脸越来越近,“这么贤惠,奖励你一个。” 她正欲推开他,却听到他迅速的耳语:“一切都搞定了。” 宋棠微微一怔,他趁着她发愣的时候在她脸上用力的亲了一口,她回过神,抽过纸巾用力的擦脸,狠狠瞪他:“嘴上全是油!你烦不烦!” 这顿饭又好吃又有气氛,宋棠休息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夹起了一个鸡翅,结束的时候她实在吃撑了,徐茂扶着她上车,替她系好安全带,轻轻拧了拧她的耳朵:“说话的时候学会管住嘴了,吃东西又管不住了。活该。” 她“哼”了一声,不想理他,闭上眼睛装睡,但眼睛眯着眯着,她真的睡着了。 恍惚中有人叫她,她不耐烦的嗯了几声,不想搭理,有手推她,她迷迷糊糊的把那只烦人的手推开,然后她的嘴被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贴住了,紧接着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撬开她的唇往里钻。 她终于清醒过来,一把推开这个偷香的家伙,目光一转看向窗外,微微一怔。路边的绿化带之后,是一片安静的工业园,四周根本没有汽车驶过的声音,这是哪个郊区?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又凑过来,双手撑在她肩膀两侧,她就像被封闭在了一个小小牢笼里。 车里很暗,但他眼睛映着路灯的光,亮得出奇:“你要当睡美人?亲了才醒得了。” 她正想说话,他又贴了过来:“嗯,再亲一会儿。” 灼热的唇又压了过来,他的气息铺天盖地,仿佛在她四周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她牢牢束缚在内。她心跳越来越快,身子陷进了座椅里,不由自主的攀住他的脖子。他察觉到了她的迷乱,一边加深这个吻,一边把手放在她肩上,轻轻摸索着她光滑的肌肤。 宋棠忽然用力推他,他正投入,忍不住咬了她一下,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有些不悦:“怎么了?” 她觉得车里的空调就像没有打开似的,又热又闷。调整了一下呼吸,她轻声道:“徐茂……在车上……也不是不行。但是这里是路灯下面……你总得找个避光的地方,万一有人路过……” 徐茂怔了几秒,哈哈大笑,拍拍她的脸:“棠棠,我都没想到咱们可以在车上玩玩。你提醒我了,等会儿我们回来,我一定找个黑灯瞎火的地方。只是现在你求我做我都不能做。”他抬起手,指向另一侧车窗。 宋棠扭头一看,魏冉正站在一棵树下,树影罩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 徐茂虽然流氓,但一直没有当众表演的爱好。他刚才真的只是单纯的亲她。 她脑子嗡的一响,这下好了,自己挖了个坑,还主动跳了进去。 徐茂已经下车,绕到副驾替她拉开车门,弯着腰低声笑:“发什么呆呢?下车了。” 她慌忙下车,但脑子太乱,险些撞到了头,他眼明手快的把手放在车门顶和她脑袋之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棠棠,在想什么不正经的事情,这么入神?宝贝儿,虽然你现在很想,但是你必须忍一忍,别让魏冉看出什么了。老公知道你难受,等会加倍给你,好不好?” 宋棠气得咬牙,在他脚上踩了一下,深深呼吸,装出平静的模样,走向魏冉。 魏冉礼貌的问了好,就不再看她,转而对徐茂说:“就在里面,都准备好了。” 徐茂点头:“很好。” 魏冉道:“小赵在后面那道门等着。” “我知道了,我这就和棠棠过去。辛苦你。” 魏冉走向厂房,徐茂揽着她的肩膀绕向另一边。宋棠早就一头雾水,急急的问:“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还有,为什么要在这么奇怪的地方?” 寂静的深夜,郊区的工业园,四周树影瞳瞳,虫鸣唧唧,怎么看怎么像是凶案现场。 “带你看一场戏。周玥主演。” 宋棠脑海里瞬间涌现出徐茂把人打得爬都爬不起来,满嘴冒着血泡哭嚎的场景,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到脖子,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徐茂……” 虽然周玥令人不齿,但用这样的手段,未免太血腥。 他看出了她的想法,哭笑不得:“我哪儿会给你这种乖宝宝看乱七八糟的。走吧。” 小赵站在厂房的后门口,见到他们,便拿钥匙开了门,里面是一道走廊,两边都是门,挂着“财务室”“保卫科”之类的牌子。他们走进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宋棠刚想开灯,却被徐茂握住手:“别,开灯就看不成戏了。” “为什么?” 他指了指侧面,她扭头一看,墙的一大半被玻璃占据,玻璃之外,是灯火通明的厂房,生产线安安静静,金属闪着亮光,机器之前有一小片空地,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两侧摆了椅子,其中一把椅子上已经坐了个人,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着徐茂的另一个心腹保镖小王。 椅子上的人眼睛被蒙住,手脚都没有束缚,但她虽然不停的用鞋子焦躁的摩擦地面,却不敢站起来,也不敢解下缠在眼睛上的布。 虽然只能看见下半截脸,但宋棠依然一眼认出,这就是周玥。 单向玻璃就像一块大荧幕,周玥在荧幕里表演,他们站在后面看戏。 宋棠不由得紧张:“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这样是不是违法?” 徐茂从她身后拥住她:“我以前干过的非法勾当太多了,不差这一件。你放心,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她哪怕去告我们,也会被当成神经病。” 宋棠问:“别卖关子了,她怎么会在这儿?” “当然我们把她请过来的。” “请”过来? 宋棠哭笑不得,“你还卖关子!” “就是要问她一些问题。周小姐那德行,不面谈不行。” “好吧,那能不能马上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请’人家的。” “周小姐自己也知道搞出了大事,和她某位金主商量之后,金主替她订了机票,派司机送她去机场,连夜出国。不过他们没想到,那位司机把车开上了机场高速,中途拐了个弯,把人送到了这里。” “你们什么时候收买司机的?这么短的时间,应该来不及吧?” 徐茂笑了:“是来不及,但我和你姐姐前几天和那位唐总的女儿谈妥了合作的事。唐总和你爸爸有点像,也是个重男轻女的人,不过他运气好,有一个五岁大的儿子,他的女儿不甘心把自己辛辛苦苦在公司经营的成果拱手让给那个孩子,所以答应了我们的条件。她去搞定家里的司机,轻而易举。” 宋棠皱起眉:“唐总就是背后指使她的人?他为什么要和你作对?” “我们同行,他不忿气verdure短短几年就有现在的地位,有几个订单又没竞争过我,早就把我恨到骨头里去了。他想借此营造我心狠手辣,翻脸不认人的情况,让生意场上的人对我避而远之。他都做好把我和冯家的关系,周玥的真实身份都爆料出去的准备了。” 宋棠吓了一大跳:“这怎么办?”背叛者要受千夫所指,即使徐茂有苦衷,别人再体谅,也会防备着他,毕竟,谁都不想自己被合作对象背叛。 徐茂按住她肩膀:“你急什么?我已经截了他的发布渠道,整件事都会由我来掌控。至于周玥为什么和那个老东西合作,还莫名其妙的退出娱乐圈,你马上就能知道了。” 厂房的门打开了,魏冉拿着公文包走进来。徐茂按下一个按钮,监听器里立刻响起厂房里的声音。 周玥听见脚步声,身子明显一震,急切的开口:“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魏冉在桌子另一侧的椅子坐下,对小王递了个眼神。小王上前,解开她眼前的遮挡。她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光线,蓦地站起来,又坐下去,冷笑:“我猜也是你们……徐茂呢!他怎么不来!” 魏冉在她尖利的声音下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依旧神情淡漠,一板一眼的说:“徐总说过,不会见你。我全权代表他。” “全权代表?呵——”周玥狠狠的盯着他,“魏秘书原来这么受徐茂信任。但愿他没看走眼,什么事都交给底下的人去做,小心被架空啊!” “徐总善于识人。至于我……周小姐,不是谁都像你这么贪得无厌。”魏冉平静的说,“我不是来听你挑拨离间的。周小姐,你实话实说,为什么要退出娱乐圈?” “我不是在发布会上说得很清楚吗?我累了,想休息,这也不可以?” 魏冉没有说话,抱着胳膊,侧过头,凝视旁边的生产线机器。 周玥得不到任何回应,脸上讥诮的笑容越来越僵,她不由得循着魏冉的视线看过去,目光掠过机器闪着寒光的部件,脸色慢慢的变了。 她这才发现,这套生产线上林立着各种形状的刀子,锥子,钩子,那些大大的像是漏斗的金属容器,难道是……绞肉机? 她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有些发颤:“这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魏冉眼里透出赞许的意味:“只是个普通的香肠灌制车间而已。老板高价从德国购买的机器确实不错,生猪分割,部位分类,绞肉,灌制,一条龙完成,产量提升五倍,人手却能减少到十分之一。” 周玥紧紧抓住桌沿。 魏冉道:“周小姐放松了一下神经,脑子应该清楚一点了。你为什么要退出娱乐圈?” 周玥被绑过来的时候已经怯了,方才不过是凭着强弩之末的一点狠劲才顶撞魏冉,现在这股硬气已经被冰冷的绞肉机绞得粉碎,她挺得笔直的脊背一下子塌下来。 “我也是没办法……”她哭了起来,眼里的伤心没有丝毫水分,泪水接连不断的落在桌上,溅出一个个圆圆的水痕,“我声带长了息肉,今后没法唱了。” “这个手术并不大,据我所知,许多歌唱演员也得过声带息肉,只要休息好了,重新登台也不成问题。” 周玥胳膊撑着桌子,泣不成声:“我不是科班出身,我的发声方式不科学,这是习惯了,改不了了。哪怕手术很成功,我复出的话,按照这种唱歌的方法,息肉会复发的……” “原来如此。”魏冉颔首道,“周小姐运气不好,令人遗憾。只是你安静的退出就行了,为什么要把麻烦引到徐总身上?” “我没有!是有人这样问,但我不是否认了吗!” “周小姐,你这样抵赖有什么意义?” 在魏冉冰冷的目光下,周玥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心里一直放不下徐茂,我现在倒霉到家,又听到他的名字……我很伤心,伤心得受不了……”她按住胸口,身子弓了起来,肩膀颤抖着,“怎么,我连伤心都不可以了?” “周小姐伤心得从发布会上离开,一进后面的休息室,就笑眯眯的扑进唐总的怀里去了。” 周玥立刻停止了颤抖,身体一动不动,弓着的模样像冰柜里的冻虾。 魏冉冷冷一笑:“我们刚刚从唐小姐那里得到消息,你往徐总身上泼脏水,唐总就会给你三百万美元的辛苦费。你本着能捞就捞的心思,也想顺便报复徐总,所以答应和唐总合作,还把你的身世全盘托出了,所以,奖励提升到了七百五十万美元。” 周玥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她所有的勇气消失殆尽,连表演的力气都没有,只静静的坐着,十指紧紧扣在一起,半天才道:“你们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只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一个确认。”魏冉身子微微前倾,眼睛定定的和她对视,这是一种极有压迫力的姿态,他缓缓开口,“我们把你请过来,最重要的是想让你仔细谈谈你那位大方的金主。他一直借助你,还有另一个电影明星情-妇洗钱,我们想知道细节。” 周玥身子一震,旋即淡淡的说:“你们不是有唐小姐这个内线吗?” “唐小姐和唐总关系微妙,很多底细她也只听到了风声。再说,周小姐是当事人,对细节肯定更清楚。” 周玥抿紧了嘴。 魏冉凝视她片刻,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用手指推到她面前:“周小姐看看吧。” 周玥狐疑的盯着牛皮纸瞧了一会儿,慢慢的解开绕在圆片上的线,抽出里面的纸,只看了一眼,眼神就变了。她攥紧了纸张,迅速的浏览下去,只看到一半,就猛然抬起头,一张脸也白得和打印纸似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你们怎么……怎么知道的?” 魏冉笑了笑:“周小姐这样无风都要掀起三尺浪的个性,我们总得做点预防措施。” “你们想干什么?” “周小姐偷税漏税的金额实在太大,加上你同其他艺人不正当竞争,采取了一些残忍手段,数罪并罚的话,得坐多少年牢?”魏冉道,“我不是法律专业,不能给出确切答案。不过我知道,有些犯人在看守所拘押半个月出来,都像掉了层皮。周小姐进去呆个五年七年,甚至更久,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算了,难以设想。” 周玥颤声道:“我……我说也行,但是你们不能再拿这些事威胁我。” “放心,只要周小姐把事实全部说出来,这是戴罪立功,坐牢是不用了,依法交够罚金就行。” 周玥几乎晕过去,她抓起桌上纸张往魏冉身上甩:“你们要赶尽杀绝!赶尽杀绝!” 纸片轻飘飘的,她又脱了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纸在空中飞舞,轻飘飘的旋转着落到桌上、地上,只有一张飞到魏冉额头前,被他轻巧的接住,放了下去。 她看到这张平静的脸上浮出嘲讽的微笑,不由得尖叫起来,伸着胳膊就想扑过去,却被小王牢牢按回了椅子。 她挣扎不脱,彻底绝望,放声痛哭:“徐茂怎么能这样?他说过会看在爸爸面子上……” 第47章 婚前 魏冉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美丽女子,眼里没有丝毫悲悯:“周小姐,徐总本来也不想为难你,但是这有个前提——你安分守己。哪怕你心里气不过,但只是在走之前耍个小花招,恶心恶心人,我们也不会怎么追究。可惜,你居然把徐总的旧事都说了,想打击得他一蹶不振,我们这不是赶尽杀绝——只是以牙还牙。” 周玥发着抖,哭得抽不过气,一下一下的打嗝。 “周小姐也别想破罐子破摔,见人就爆料。我们已经做好了应对措施,哪怕你去大街上拿喇叭公布,影响也微乎其微。你那位唐总保不了你,唐小姐拖着他的,何况他马上会进去吃牢饭,唐小姐全盘接手。听说你这两年还想方设法的养身体,希望给唐总生个儿子,好分一大份家产。唐小姐会怎么对你?周小姐成日在上层圈子打转,应该清楚,像宋家的女人这么宽厚的女人,实在少得可怜。” 周玥几乎从椅子上滑下去。 “虽然你还有其他金主,但他们想来也不会为了个已经退出娱乐圈的明星同徐总作对。”魏冉和小王自顾自的把落了一桌一地的纸张拾起,收好公文包,说道,“徐总的态度和手段,周小姐就算以前心存侥幸,现在也应该醒过神了。会有律师联系你取证,到时候你好好的出庭作证,争取宽大处理,别一不小心和唐总一起吃牢饭去。” 周玥胡乱的擦着眼泪,妆容花得不成样:“我……我做了证呢?你们还会怎样?” “你按原计划出国就是,别再回来,没人想再看见你。”魏冉淡淡道,“周小姐可以再在这儿坐一会儿,走得动了直接出门,有人送你回去。” 周玥并没有在椅子上瘫着,魏冉走了几步她就站了起来。在寒光闪烁的刀具钩子和绞肉机前呆着,她受不了。 只是她腿软筋酥,跨出厂房的时候一个趔趄,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 小赵一向看不惯这个几次三番对他视为天神的茂哥出手的女人,见状忍不住刻薄她:“这一跤可不轻,周玥别摔得脸着地。她整张脸都是做的,万一假体在地上压塌了怎么办?也不知道交了那一笔罚款后,她还凑不凑得出钱到国外找上档次的整容医生。” 徐茂笑了笑,不说话,宋棠皱起了眉毛,小赵不由得问:“嫂子怎么不开心?不会对周玥这种人还心软吧?” 宋棠摇摇头:“不是心软。我只是有点担心,她这下前途没了,积攒这么久的钱也没了,会不会铤而走险,不顾一切的对付我们?” 徐茂搂住她:“你放心,她这人,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手上最大的筹码就是我和钟建国合作的事,现在我们掌控全局,她没有牌可以打,翻不了身。就算她想做什么,按照她现在的能力,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进去吃牢饭是板上钉钉的事。你说,出国过安生日子,和坐牢,她会选哪样?” 小赵也说:“嫂子你别担心,茂哥以前办事就从来不失手,现在更不会算错。如果她真敢对嫂子你做什么,茂哥会直接——”他五指并拢,手掌像刀似的,做了个切割的动作。 徐茂一笑:“你别吓我老婆。我现在是守法公民。” 宋棠已经心里发虚,攥着他的手道:“你可别真的……” “放心放心。” 但他的笑容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有些不对劲,她正想说话,门被推开,魏冉和小王走进来,顺手开了灯。 说来也怪,他脸上那丝残忍在明亮的光线下莫名的消失了,宋棠舒了口气。 徐茂拍拍魏冉肩膀:“辛苦你了,和那种女人周-旋这么久。我会重重谢你。” “徐总太客气了。”魏冉想想即将打入自己卡里的奖金,就眉开眼笑,和他谈了些余下的事,便说道,“已经很晚了,徐总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上午就要到机场赶飞机,下午就谈生意,不休息好怕精神不济。” 徐茂点头:“你也好好休息。” 从机场高速附近的工业园开回城要花一个钟头,徐茂确实有点倦了,便让小赵开车。他和宋棠依偎在后座,闭目养了会儿神。身旁的女人没用香水,但皮肤上隐隐透出一种暖融融的清甜气味,是完全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味道。多闻几下,徐茂骨头里都开始□□,忍不住把她搂紧了一些,凑在她耳边低声的说:“真不该偷这个懒。” 宋棠也困了,迷迷糊糊的,闻言也没细想:“什么偷懒?” 他笑:“不应该让小赵替咱们开车。” 宋棠睁开眼睛,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在后面坐着不费神不好吗?” 徐茂偷偷在她腰上捏了一把:“他在车上,咱们还怎么找黑灯瞎火的地方玩?” 宋棠愣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不由得涨红了脸:“你给我闭嘴!” “怎么这么凶?刚刚是谁亲口说的不能在路灯下,要找个避光的地方在车上玩呢?嘶——”他胳膊上的肉被她捏住,一拧,他又是痛又想笑,掰开她的手指,一副委屈的模样,“你先说的,现在却发脾气,我这里……”他指指左胸,“苦的很啊。” 宋棠脸烫得都要烧起来了,想骂他又没理由,一路憋气。车开进公寓的停车场,老实了一会儿的徐茂又对着她的耳朵耳语:“今天没机会了,咱们改天一定要补上。” 宋棠牙齿都要咬碎,等车一停稳,就拉开车门跑向电梯。小赵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被徐茂喝了一声:“看什么看?还不锁车?” 他说完也跟上去,但宋棠今天穿的平底软跟鞋,跑得飞快,赶在他追上之前溜进电梯,急急的按了楼层。 徐茂眼睁睁的看着侧面led指示牌上的楼层数不断变大,小赵此时也走了过来——明天一早要送徐茂去机场,索性来客房睡一晚,免得回家来回折腾。 他看到徐茂不甘心的脸,忍不住说:“茂哥,不是我说,嫂子就是你惯的。你怎么真成了老婆奴了?爷们儿的尊严呢?” 徐茂屈起手指在他额头上一敲:“你懂什么!和女人计较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那是娘炮,算什么爷们儿?” 小赵摸着额头,偷偷翻了个白眼。 徐茂去s市出了三天差,谈了两笔大生意,公司这段时间的大事都尘埃落定,如今他只需要大体分配一下工作,就可以把一切交给心腹手下去办,自己安安心心的准备婚礼和蜜月即可。 结婚礼服再次微调之后,两人一起去设计师那里试衣。徐茂看着助手们小心翼翼的取出那件华美的婚纱,蝉翼一般的轻纱在极微小的动作下依然扬起,若是穿到宋棠身上,随着她的步子飘动,不知是多么仙气的画面。 设计师彬彬有礼的请宋棠去更衣,他想跟进去,却被她推出来:“不给你看。” “看看样子也不行?”徐茂莫名其妙。 宋棠道:“婚礼的时候你自然看得见。” “为什么要等到婚礼?” “我看过一个视频。是国外好多场婚礼现场上新郎看见新娘那一刻的剪辑。每个新郎都惊喜交加,好些都捂着嘴感动哭了。我想看看你到时候会不会感动哭。” 徐茂不屑的“切”了一声:“我怎么可能哭。又不是没见过。” 宋棠在准备发他样片的时候临时改了主意,闻言不由得一怔:“你在哪儿看的?” “宋家不是早发了媒体通稿了吗?” 宋棠想了想,笑了:“一本正经的,差点被你骗了。是公布了照片,但只给了个剪影而已。这场联姻关注度这么大,为了造声势,噱头越多越好。” 徐茂道:“我也不是从官方渠道看的。你那位好闺蜜齐菲那天发朋友圈,嚷嚷说什么美死了美死了。” 宋棠怔住:“她发朋友圈了?我和她说过不能公开的……” 徐茂得意的笑:“齐菲也没傻到把图发出去的地步。只是我看见了那一条消息,就找她要照片。” 宋棠急道:“她怎么这样!” 徐茂捏捏她的脸:“你们的革-命友谊,被我用两套资生堂全套护理给碾碎了。” 宋棠咬牙切齿:“我等会儿就去收拾她这个叛徒!怎么能这么讨厌!” 设计师在一边听得直笑:“宋小姐请放心,你的发型做了调整,头纱也重新选了款式,婚礼上拿的捧花也是不可或缺的装饰,上一次拍的照片只是衣服的效果图而已。我想,看到婚礼现场的你,徐总也会惊喜交加的。” 徐茂冷笑:“棠棠你先别得意,我绝不会感动哭。” 男人打扮的工序通常比女人少很多,徐茂身材高大,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又长了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俊脸,根本用不着刻意修饰。礼服上身,极其妥帖,连微调都不用,风度自然而然的流溢出来,设计师不由得赞叹:“徐总如果当模特,肯定是t台上最惹眼的一个。” 徐总笑了笑,他一点兴趣都没有,见衣服没有问题,便换下来,走去同守在宋棠那间试衣间门口的小助理商量:“你让我进去,等会儿我给你礼物。” 小助理早就看出来谁地位比较高,反正要惹恼一个人,那就两者相害取其轻。她笑着回答:“谢谢徐总好意,但是我已经答应了宋小姐,不可以让她生气。” 徐茂正想加大筹码,手机就响了,是宋桢的来电。他微微皱眉,接起道:“我们还在设计师这儿。我会注意时间的,6点钟准时到机场。” 宋桢道:“我们也差不多那个时候到,我会让我秘书在t2门口等你。” “好。”徐茂挂了电话,好心情全无。 李家人来了,他和宋棠得去接机,男女方亲家首次正式见面,必须要打起精神。 那一家子的德性…… 幸好他们婚礼之后就走,用不着一起生活。 徐茂坐在门外等待,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等会儿大概会出什么情况,又该怎么应对。他渐渐想得入了神,忽然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宋棠弯着腰看他,鼻子尖几乎顶住了他的额头:“在想什么呀?” “该去机场了。” 宋棠比他放松,那些人和她没血缘关系,她又完全没有期望得到认可,无欲无求,反而淡定。她微笑着点点头,还来安慰他:“没关系,这次姐姐们都在,你家人好歹会给一些面子。再说我受点气也无所谓,大不了回家拿你消消气。” “我真可伶,这就是夹板气。” 宋棠挽住他胳膊,温温柔柔的样子让他心情好了不少。他携着她上车,却让小赵先把车开到董雄的餐厅,直接进了包间里。 宋棠奇道:“还没到饭点呢,来这儿干嘛?晚上不是有宴席吗?” 徐茂捏了捏她鼻子:“我也不知道他们今天会不会闹幺蛾子,反正几率不小。别到时候被他们搞得晚饭吃不进去,对胃不好。先垫垫肚子,有底气一些。” 两人往肚子里装了鲜嫩的牛排和美味的鹅肝,美食刺激脑垂体分泌多巴胺,他们再次上车时已经精神十足,仿佛手握见佛杀佛见神杀神的武器,可以无往不利。 李家的私人飞机降落在停机坪,舱门打开,一众衣冠楚楚的人陆续走下来。李东明依然是那副威严又和气的模样,宋夫人等人在场,他对宋棠也嘘寒问暖了几句,只是眼神依然淡漠。 李萱这个唯一的孙女自然腻歪在祖父身边,这次她态度简直可爱极了,见人就甜甜的笑,夸宋棠漂亮了好多,又热情的和宋桢宋槿打招呼,转眼就一口一个“姐姐”,很是自来熟。宋棠看得叹为观止,这是那个往她脑袋上泼水的李萱?简直换了个人。 李家人虽然没有悉数到场,但李东明五个子女来了三个,十多个孙子也来了一大半,可见对这场婚事的重视。李东明虽然对宋棠极其不满,也恼怒徐茂不听自己劝告,但终究还是退了一步,用浩大声势来替徐茂撑腰,免得有人把他当成李家边缘人,对他不利。 宋棠第一次看见徐茂的生父,虽然相貌上,他这个儿子没什么继承于他的特征,但身形都是一样的高大,若是背过身看,即使是外人也会瞧出这是一对父子。 李瑜慈爱的抱了抱徐茂,满脸关切的说了好些话,仿佛曾经对徐慧颖始乱终弃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他同徐茂说完话,又摆出威严的模样叮嘱宋棠这个准儿媳。徐茂的异母弟弟们风度翩翩站在后面,看似规矩,瞄向宋棠的眼神却颇为微妙。 后面还有一个叔叔一个姑姑,一堆堂弟表弟。 宋棠这才发现徐茂把她带去吃东西简直是英明至极——她现在已经觉得胸口发闷,胃里的牛排和点心仿佛在往上涌,顶到了喉咙里。 接风洗尘的晚宴在宋家大宅举行,厨师精心烹制的私房菜让众人赞不绝口。酒足饭饱之后又去了客厅聊天,宾主尽欢。 李家人很快提出告辞——长途飞行太过劳累,又要倒时差,得早点休息。徐茂同宋棠送他们去了酒店,安顿在本市最奢华的湖滨酒店的别墅区里。 宋家人不在,李家人的好奇心与轻视便开始蠢蠢欲动。李东明年老,早早去休息了,李瑜拿出公公的派头,让徐茂带宋棠去他住处的客厅坐一坐,其他人也互相挤眼睛,派了代表过去,名为关怀实为看热闹。 李瑜用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宋棠。她相貌姣好,衣着简单干净,举止也不错。毕竟接受了这么久的强化训练,和徐茂重归于好之后对生活有了期待,曾经徘徊在身上的疲惫衰败之气几乎一扫而空,看上去虽然不如宋桢宋槿那样仪态万方,但要挑出什么错来,也有些难。他不由得暗暗扫了李萱一眼,这个儿媳妇哪儿有那么不上台面?准备好下马威顿时没了用,他一口气憋在胸口,不咸不淡的说了两句,拿起杯子慢慢喝茶。 三姑李玲看见大哥埋头喝闷茶的模样,险些笑出声,她扬了杨眉,道:“咱家徐茂眼光这么高,这些年多少大小姐追他追得要死要活,也没看见他对谁正眼看过。能让他下决心成家的人,当然是好姑娘,大哥你呀,就想鸡蛋里挑骨头。” 四叔李琛笑了:“自家儿子是个宝,何况徐茂是第一个儿子,大哥疼到了心尖尖上,恐怕儿媳妇是天上嫦娥,大哥也想挑几句刺的。大哥,徐茂护短,脾气也倔,你再说宋棠坏话,小心他又几个月不理你。” 李瑜刚放下茶杯,又拿起来喝茶,不就刺他搞出个私生子,认祖归宗了他不待见,谁知这个不想认的儿子成了李家第三代的第一人,这下子是儿子不想认他了。 李玲看得兴致盎然:“就是,宋棠多好,我看着都疼呢。为难儿媳妇就是为难自己儿子。” 李琛紧接着道:“三姐这话太有道理了,你不再为难我那两个外甥,家庭和睦,肯定更加兴旺。” 李玲也开始喝茶,敢说她是恶婆婆?她凝眉思索如何反击。李瑜幸灾乐祸的看了她一眼,又淡淡的瞧向李琛:“四弟是咱们兄弟姐妹里最明事理的人,所以不仅不为难儿媳妇,对人还特别特别的好,时不时的送个礼物什么的。”他语气暧昧得很,连不怎么懂得言语机锋的宋棠也有点明白了——公公对儿媳特别好,总送礼物……天呐! 她不由得看向徐茂,徐茂回了个无奈的眼神,然后两人继续眼观鼻鼻观心,装可爱。 父亲被揭了短,李萱气得要死,略一思忖,轻轻的笑了:“今天大哥和嫂子才是主角呢,大伯父和三姑姑说这么多家长里短的事干什么。”她看向宋棠,露出遗憾的表情,“可惜今天宋夫人担了女方母亲的职责。我其实挺想见见孙女士的,听说她以前是个世家小姐,怎么就到了现在这地步了呢?” 她成功的看见李瑜脸皮僵了僵,你儿子娶的是个私生女,你摆什么长兄派头? 宋棠不咸不淡的答道:“妈妈身体不好,秦阿姨又是宋家唯一的长辈,她出面非常合适。等举行婚礼的那一天,李小姐就能见到我妈妈了。” 李萱没成功看见自己期待的羞惭屈辱之色,脑子一转,堆出关切的表情:“孙女士身体还好吧?听说她这病特别麻烦,受不得丁点刺激,婚礼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可要注意呢。我其实有点担心,万一我说错话了……” 宋棠微微一笑:“婚礼上来往的人虽然很多,但能拿到喜帖的人都是有分寸有教养的人,对妈妈以礼相待,妈妈能受什么刺激?至于李小姐你,我更放心了。李家是名门世家,你是大小姐,从小受到严格教育,怎么会乱说话呢?” 李萱被噎住,她如果再说,不就承认她没教养了? 徐茂的异母弟弟不忿气,你一言我一语的指桑骂槐起来,李琛恼了,也开始意有所指的说话,转眼间三兄妹,各自的夫人/丈夫,还有子女们各自加入战局。 最后反倒是让宋棠看了一肚子笑料,偏偏又不能露出自己的想法,木偶一样的端庄坐着,小腹憋得生疼生疼。她看了看徐茂,他也在继续装傻充愣,眼眸平静如水,但她感觉得到,他很不开心。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他静默片刻,暗暗捏了下她的手指,让她别为自己担心。 第48章 闯入者 李家人互相攻击一阵才发觉不对劲,本该处在风口浪尖挨嘲笑的宋棠一直稳稳坐着看戏。她装耳聋装得不大像,嘴唇抿得太紧,手指也总掐着腿,显然忍笑忍得很辛苦。 李萱不由得大怒,冷笑着问:“宋小姐好像很高兴。” 宋棠道:“今天见到这么多徐茂的至亲,我当然开心。” 这话假得不能再假,但偏偏反驳不了。李家人就像吞了苍蝇,想找点话收拾她,徐茂在他们想到巧妙的语言之前就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棠棠身体不好,要准时休息。” 两人道了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汽车尾灯在夜色里划过两道红线,越来越远,李家众人坐在客厅里,神色不一的看着窗外,仿佛玻璃上开出了一朵花。 李萱终究忍耐不住,倏地站起来:“都敢和我们叫板了!也不想想她是个什么东西!疯子情-妇生的没名没分的女儿,也不知道徐茂脑子里有什么毛病——这种人,平时我连看都不屑看的!” 李瑜虽然也瞧不上宋棠,但他自己还没开口,怎么轮得上李萱这个小辈多嘴,何况她还把徐茂也骂了进去。他淡淡道:“是徐茂娶老婆,不是你娶老婆,就算宋棠身份低,你这样指责自己的未来长嫂,太没大没小了。再说,今天宋夫人她们的态度你们也看见了,她们对宋棠虽然说不上亲如一家,但确实在处处照顾,有宋家撑腰,宋棠地位已经今非昔比了。” 他是长辈,又说得句句在理,李萱反驳不了,重重的坐回去,冷哼:“宋夫人……呵,真是贤惠。贤惠到居然把自己的股份转了那么一部分给宋棠。花这么大价钱买名声,一般人也做不到。” 李玲仔细的端详着自己那双保养精心,依然柔若无骨的玉手,悠然开口:“宋夫人是贤惠,也不止是贤惠。反正她不理事,股份占比少一点也无所谓,总比她儿女出让股份的好。宋棠成了股东,徐茂才能名正言顺的插手宋氏的运作,相当于高薪聘请他。过几年宋家从宋如龙暴毙的打击里恢复,生意做大,股票市值翻个几番,她还赚大了呢。名利双收的事,干嘛不做。” 李萱咬着牙道:“宋棠那蠢货还挺相信她那两个姐姐的,真是天真。也不想想她的出身对于宋桢她们意味着耻辱,对她好,只因为有利可图。等宋桢她们能自己独立经营公司,用不着徐茂了,对宋棠变了脸,她就哭去吧。” 李玲笑道:“宋家那摊子事,咱们看戏就行了。萱萱,三姑劝你一句,私生女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别成天放在嘴上。徐茂也不是我大嫂生的。”她瞥了李瑜一眼,作势用指尖拍了拍自己的嘴,“哎,我性子直,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大哥你别怪我。” 李瑜没说话,只一直冷淡的笑。 李玲继续道:“这事老爷子都管不到,咱们更插不了手,所以,就安安心心的参加婚礼吧。萱萱你忍几天,不和宋棠聊天就是了,你刚刚那些话如果被爷爷听见,他老人家怎么想?只说宋棠也还好,你把你大哥也……” 李萱目光迅速扫过众人,忽然有点心虚——这些哥哥弟弟们,好些都不忿气自己被李东明另眼相看,有这个损坏她苦心经营的乖巧形象的机会,他们能不利用吗? 被宋棠反将一军,被李玲李瑜压制着嘲笑,被兄弟们抓住把柄,李萱这个晚上过得简直和噩梦一般。回到自己小家住的那栋别墅,她一进门就扑在沙发上哭了起来,李琛也心烦得很,被那嘤嘤的声音折磨耳朵,不由得吼了一句:“哭什么!你这能怪谁?老爷子心尖尖上的宝贝孙子你也敢当着人损!生怕别人拿不住你的错处?真传到老爷子那里,连我和你妈都脱不了干系!你平时自认为聪明,怎么做出这么蠢的事?好好反省去!” 李萱从小到大被宠惯了,难得听见父亲如此不留情面的训斥,委屈的眼泪停都停不下来。周婷心疼的说:“你要教育孩子我不反对,但你不能等萱萱心情好点再和她慢慢的谈?” 李琛低低来了句“慈母多败儿”,转身要回房,但周婷已经听见了,不由得大怒:“你还说我!难道你不是被你妈惯坏的典型?” 李琛也气坏了,两人狠狠的互相瞪一阵,他索性整了整衣服,转身就往外走。周婷吃了一惊:“你干嘛去!” “出去散散!” “呵!你是瞧见这酒店里走来走去的外围女了吧!我劝你悠着点儿!老爷子离咱们不远,可别被发现了。” 李琛头也不回的走了。周婷骂了他几句,这才想起女儿还在场,连忙搂着她说:“萱萱,你也看见你爸爸有多不成器了,他是靠不住的。你爷爷才是你的靠山,你为了你自己,也不能惹他老人家生气,知道了不?” 李萱吸着鼻子道:“我知道。” “你是李家的大小姐,宋棠又是什么?和她生哪门子的气。山鸡就算粘一身五颜六色的羽毛,也当不了凤凰。这个圈子和她从小生活的圈子格格不入,她总有闹笑话的时候。说不定婚礼上她就会丢个大丑呢,比如穿高跟鞋摔了跤什么的。” 李萱被母亲哄了好一会儿,委屈渐渐的淡了。她回到房间,打开手机随便浏览着,忽然瞧见一条娱乐新闻,某女星走红毯,为了营造出胸围傲人的效果,擅自把礼服腋下收了收,紧紧的勒着胸,果然沟壑深深。但布料绷太紧了,她动作一大,胸衣就哗的裂了个大口子,弄巧成拙。 李萱笑了一阵,忽然计上心头。 转眼到了婚礼的日子,孙静姝所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天空一碧如洗,灿烂阳光洒在碧绿草坪上,但气温已经降了许多,湖风轻拂,即使被太阳直射,也不觉得热。宾客都是衣冠楚楚,举止得体的人物,各个通向婚礼会场的入口有宋家重金聘请的安保公司的精英人物把守,没有喜帖,根本进不去。有媒体私自动用了无人机,但很快警方的人就过来把人带走——按照最新规定,城区不能私自放飞没有报备过的无人机,即使有备案,高度上也超过了限定,那些想拿了照片再掺杂私货炮制半真半假的劲爆新闻的媒体,只能偃旗息鼓。 宋棠被造型师和助理们围着,看着他们给自己扑粉,描眉,紧张得团团转的样子,让她莫名的想起两年前接的一个大单子。西北某大型墓葬出土一口规制极高的髹漆棺椁,根据碳十四测定,墓主应是汉文帝时期的皇室人物。棺椁上残存的漆面遇见空气就迅速褪色干裂,必须立刻进行修复和保护,宋棠受邀参与,同数位手艺高超的同行围着棺椁忙活了足足三个月。 她现在就像那个国宝级文物,被围着修饰个不停。 她的出场会是怎样一副场景?婚鞋鞋跟那么高,她千万别摔跤。婚戒又是什么样的?她坚持在婚礼上才给他看自己穿上嫁衣的模样,他便把婚戒藏了起来,声称也要看看她会不会被大钻石感动哭。 她想起徐茂那嘚瑟样就想笑,但不一会儿又担心了起来。孙静姝很久没有出席过这样盛大的场合,人来人往的,她会不会紧张?情绪是否能控制住? 李家那些亲戚,会不会闹什么幺蛾子? 齐菲过来看她:“呀,半成品都这么好看了。” 宋棠停止胡思乱想,白了她一眼:“什么叫半成品!” “妆化了一半,头发做了一半,衣服穿了一半,这不叫半成品?”齐菲穿着伴娘短裙,轻盈得和天鹅似的,绕着她仔仔细细的瞧,又揭开她的珠宝盒,一边看一边感叹,“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奢侈成这个样子实在太过分了。我真的好想抱着盒子就跑啊,这一套首饰够我花一辈子了。” 宋棠循着她的目光,也看向那套华贵的蓝宝石首饰。 这本是宋家的珍藏,宋夫人等人十分慷慨的把它作为结婚贺礼送给了她。她现在拥有了大量的财富,宋家的部分股份以及徐茂公司的股份,每天躺着都有钱哗哗流进账户里。她在熬夜修复文物时曾经梦想过这样的好事,但好事真正落到她头上的时候,她反而有种不踏实的恐慌感。 齐菲见她眼里隐约有忧色,好奇的过来问她。她一五一十的说了,齐菲不由得好笑:“你够了啊。换成我,一大笔钱砸头上,我乐都来不及。” 宋棠摇摇头,低声道:“我听说,人如果得到自己匹配不上的财富,不但无法长久持有,还可能遇上很多坏运气,甚至把自己都赔进去。” 齐菲简直想揍她了:“要结婚了你说什么丧气话呢?怎么变得这么迷信了?你不是钻过墓穴修过棺材吗?见到过鬼没有?既然什么玄幻的东西都没见过,那就别迷信!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你匹配不上这些钱?大富由天这句话难道是空话?乖乖的走向你的人生巅峰吧,再刺激我这个没有大钻石也没有大豪宅的人,我就把你丢湖里去!” 她的一些同行朋友,以及与宋家关系密切的人也陆陆续续进来看她这个新娘,徐茂的老朋友也过来看她的化妆效果,拍了照,却被齐菲带着人挡住,逼着他删掉,不许偷偷拿去给徐茂看,对方目的被识破,叫苦连天。如此热闹,宋棠也受到感染,心中莫名其妙的紧张情绪一扫而空。 须臾到了婚礼正式开始的时刻,宋棠接过了捧花,戴上了头纱,按捺住快得有些过了头的心跳,等花童们牵起她的裙裾,便打起精神,缓步踏上了红毯,出现在观礼宾客的眼前。 她听到赞叹的窃窃私语声和抽气声,心定了下来,一步一步走得越来越稳。徐茂站在红毯尽头,隔得有些远,但她知道,他无比专注的盯着她看。 宋棠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牵起她的手,一起听司仪说结婚誓词。宋棠很感动,很激动,也有点不耐烦——太长了。 司仪终于念完誓词,到了交换婚戒的环节,宋棠仔细端详套上自己无名指的钻戒,主钻并没有那么夸张的硕大,但是切割的工艺堪称完美,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四周点缀的碎钻如众星捧月般烘托着,熠熠生辉。 她忽然听见徐茂低声说话,似是在咬牙:“你怎么没感动到流泪?” 她隔着头纱白了他一眼,也有些不甘心:“我今天应该挺美的,但你不是也没流泪吗?” “和你说过,我不是娘炮。” “我还以为你这么有钱,别说给我弄颗鸽子蛋了,弄一枚鹌鹑蛋都不是问题,你现在这个……只鱼子酱嘛。” 徐茂用力的攥了下她的手指:“鱼子酱?你还真敢说啊。” 在外人眼里,两人的手紧紧拉在一起,舍不得松开,司仪不由得调侃:“新郎新娘真是难舍难分啊,说什么情话呢?” 徐茂对着好事的记者用长杆伸过来的话筒,道:“我说她真美。” 场内爆发出一阵笑声。 “当然,今天谁都没有新娘美。”司仪也笑,“好了,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徐茂轻轻掀开头纱,凝视着那张娇艳欲滴的容颜,一手揽过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后脑,把她拥入怀里,嘴唇在离她的嘴唇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住,轻轻道:“其实我差点哭了,但我以前的兄弟们和员工代表都在,我只能把眼泪憋回去了。” 宋棠怔了怔,他在她分神的刹那已经吻了上来。 她忽然眼睛发酸,在他温暖宽厚的怀抱里,她终于有了要哭的冲动。 司仪轻咳一声:“两位……别顾着拥抱了,快扔捧花吧,女士们已经等急了。” 扔捧花,切蛋糕,一整套流程走完,庄严而风光的仪式终于结束。新郎新娘要答谢来宾,应酬的时候穿繁复的婚纱是很不方便的。宋棠去了休息室,在伴娘们的帮助下脱掉了层层叠叠的婚纱。 刚刚摘下坠得耳垂发疼的沉甸甸的耳环,徐茂来了电话,柔声说:“仪式挺折腾的,你一定累了,我刚刚摸到你背上,很多汗。你去洗个澡,不用太急,可以休息半个钟头的样子。现在场地上有明星表演,算是中场休息,没人会怪你的。” 他的体贴安排让伴娘们纷纷称赞,她心里也暖融融的,笑着说:“你们也去看表演吧。我先洗澡,小礼服我自己就能穿好,化妆也不需要那么隆重,不麻烦大家了。” 请来的明星是最近极受欢迎的魔术师,混血儿,十分俊美,手段娴熟到让人眼花缭乱的底部,还善于说段子,有他在,再冷的气氛都能被调动得火热起来。新任的国民老公,哪个年轻女人不想去看看?确定她不需要帮助,她们便笑着,一路跑着去了主会场。 虽然说徐茂给了她时间休息,但是提前回去陪他应酬,更容易赢得公众好感,夫人的名声好,对丈夫有不小的形象提升。为了徐茂,她愿意放弃休息。 她拿花洒快速的冲掉身上的汗水,擦干身子,穿着浴袍出来,从衣柜里取出早已经熨烫妥帖的大红色小礼服的高级定制,经典的小红裙,极为精致的蕾丝薄纱覆在香槟色的丝绸上,走动起来,如有朵朵淡金色小花在红底上绽放。她爱不释手的抚了抚,忽然脸色变了。 裙摆裂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子。 昨晚她亲自检查过,衣服没有丁点问题,然后由她自己放进了箱子里,今天一大早,她和衣服一起到了休息室,宋家最稳妥的老佣人亲手熨烫了挂好——怎么会出这种纰漏? 她直觉告诉她不对劲,赶紧去看另外两套备用的礼服,只略微一查看就瞧见了损坏。 所有的损伤都在衣衫的显眼处,遮都遮不住。 宋棠闭上了眼,手指微微颤抖。 这场婚礼这么顺利,她的出场堪称惊艳,每一步都稳稳当当,没有丝毫出错,孙静姝激动得掉泪,却没有失态,李家人也安静观礼,没有一句难听话。 原来好戏安排在后头。 谁碰过这些衣服?她方才被化妆师和造型师们来来回回的折腾,又过分紧张,只记得好些熟人过来看过她。年轻人难免好奇心重,瞧瞧珠宝,摸摸礼服,都是难免的。 若是只损坏了一件,还可说是有人手脚不知轻重,意外做了坏事。但三套礼服全部报销,这不是意外可以解释的。 哪个人和她有这么大的仇?宋棠拼命的从纷乱的记忆力搜寻信息,忽然心猛地一跳——李萱! 她跟在最后一拨看热闹的女孩子之中,李家人身份不同,她以半个主人的身份笑吟吟的向众人讲解过珠宝是哪位名家镶嵌的,婚纱的刺绣又花了多少人多久时间的功夫,小礼服又出自哪个品牌还未向外公开的新款定制。 思来想去,她最可能做出这种事。 宋棠紧紧的攥着拳,新戴上的婚戒勒着手指,带来些微的痛楚。 她和李萱是有过节,但李萱想让她在婚礼上丢丑,这心思未免太毒。 她放下损坏的礼服,急急的找手机,此事得和徐茂商量,必须尽早解决。再耽搁下去,她不能按时出现,别人会怎么看她?即使错不在她,婚礼上被暗算,徐茂和她的颜面恐怕要被丢光。 徐茂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魔术师极富感染力的笑声,还有观众兴奋的赞叹,他的声音里也满是愉悦:“棠棠,休息好没有?快换了衣服出来。穿那件红色的好不好?我也把领结和口袋巾换成红色。” 他的期待更让她难过,眼睛都红了:“徐茂,所有的礼服,都被人弄坏了。” 徐茂静了几秒,道:“我马上过来。” 为了保证新娘的*,休息室位于酒店比较清静的地方,窗外是一片小树林,虽然已经入秋,但树叶尚未发黄,一片翠色,让人眼目清凉。宋棠盯着树林,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但风吹过树梢,叶子飒飒乱动,反而让她更加心烦,索性扭头看地板上的木纹。 侧后方的窗户传来响动,她觉得诧异,风只是微风,不至于吹得动厚重的雕花窗户。她不由得扭头一看,然后傻了眼。 一个穿着西装礼服的男人把微开的窗户推得更开,然后灵巧的一撑窗棂,翻了进来。宋棠愣怔两秒,惊得尖叫起来。 男人听到声音,抬起了头,讶然看着她:“啊?有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眼睛大大的,鼻子高挺,挤出歉意的笑容时,嘴角一边一个深深酒窝,他头发染成亚麻色,把那张娃娃脸衬得更年轻了。 一个很典型的小鲜肉。 他背过身,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我真没瞧见房里有人……” 宋棠一边把浴衣拢得更紧,一边往后退:“你来干什么?你出去!” 男人正想说话,窗外隐约传来声音,越来越近,他脸色大变,冲向衣柜,拉开柜门,不顾形象的缩进去,满脸哀求之色:“你没看见我,你没看见我,我前女友……太吓人了!”他话音未落就砰的关了柜门,留下宋棠,顶着一张惊愕得发呆的脸。 第49章 醋意 宋棠还没回过神,叽叽喳喳的声音已经到了窗外。 “那个王八蛋跑哪儿去了!路都到头了!” 很清脆很响亮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声音的主人从小到大都被捧在手心宠,没遇到什么挫折。 另一个女孩子说:“是不是……从窗子翻进房间里去了?” 娇蛮清脆的声音又响起:“对!前面那扇窗子开着呢!去看看!” 不过几秒钟,几个穿着漂亮小礼服的年轻女人就冲到了窗前,活力十足吵吵闹闹的模样,就像一群虎皮鹦鹉。鹦鹉们毫不客气的扒窗棂一看,愣了愣:“啊!徐夫人!” 宋棠已经尴尬得脸皮发僵,抓着浴衣带子,干巴巴的说:“你……你们……” 新娘在中场休息的时候洗澡换衣,谁都知道,女孩子们也有些不好意思,领头的bobo头小美女说:“对不起,我们不知道新娘休息室在这里。”涂着樱花粉色唇膏的小嘴抿了抿,不甘心的说,“我们跟丢了一个人,徐夫人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男人,染了头发,脸上有酒窝……” 她女伴连忙扯扯她的衣袖:“不可能啦!有人闯进里面的话,徐夫人不会这么淡定呀!” 宋棠没想到自己惊呆了的模样被人当成了淡定,一时间又傻眼了。 bobo头美女觉得很有道理,拉着女孩子们再次道了歉,然后这群虎皮鹦鹉又叽叽喳喳的飞走了。 四周又静得能听见风吹树梢的沙沙声响,小鲜肉慢慢的推开衣柜门,他脸虽然长得嫩,身材却相当高大,缩衣柜里这么一会儿,全身骨头都有些不对劲,出来得相当不利索。他一边费劲的伸出腿和脑袋,一边露出劫后余生的微笑,张开嘴,甜甜的叫了声:“姐姐——” 这蜂蜜似的声音正好落进推门而入的徐茂耳里。 宋棠又懵了。 徐茂也愣了。 宋桢走在徐茂身边,目光扫过室内,以镇定从容出名的她,脸皮也有些发僵。 宋棠裹着浴衣,头发高高挽起,纤长柔美的脖子和精致的锁骨毫无遮挡,诱人之极,而她身边几步远的衣柜里,一个长得相当好看的小鲜肉正从里面钻出来,目光虽然已经转向门口,但脸还朝着衣衫不整的新娘。 还有那声甜蜜蜜的,带着浓浓撒娇意味的“姐姐”—— 徐茂呆了两秒,怒火腾的燃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把刚钻出衣柜的男人又塞了回去,一手按着他肩膀一手卡住他脖子,膝盖抬起,顶在他小腹,厉声问:“你怎么进来的!” 年轻男人立刻痛出一声冷汗,透过徐茂肩膀哀求的看着宋棠:“姐姐!救命!” 徐茂又回头看宋棠,她终于回过神,尴尬得脸色绯红:“他从窗户翻进来的,说是躲他前女友。” 徐茂冷笑,手上力度加大,掐得小鲜肉惨叫一声:“我没说谎!我真的在躲我前女友,她阴魂不散啊!” 徐茂膝盖也用了用劲,小鲜肉痛坏了,眼泪都差点流出来:“是张甜,你打听下就知道她在到处找我……” 徐茂微微眯着眼:“我管她姓张姓李!你小子还真会躲啊!这么多房间你偏偏翻进这间了。” “我是走投无路!” 宋桢瞧了瞧宋棠身上的浴衣,轻咳一声:“徐茂,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先忙正事。” 徐茂怒气难消,又给了小鲜肉一个教训才松开手,转身把自己的礼服外套披在宋棠身上,咬牙切齿的说:“这是哪家的臭小子,不给个说法我饶不了他。” 宋桢看向年轻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棠有些吃惊:“大姐,你认识他?” 宋桢轻轻叹了口气:“宋槿和他比较熟,喜帖是她发的。” 徐茂很是不满:“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请。” 宋桢道:“他可不是阿猫阿狗。别看他年轻,他是现在时尚界身价最高的设计师之一,目前就职在。连王室都找他设计过服装,他是各国名媛的座上宾。” 徐茂目光像刀子似的把这人从头到脚刮了一遍,见他打了个寒战,露出讨好的讪笑,差点翻个大白眼,忍了忍,道:“他真这么有本事?” 宋桢道:“后生可畏。” 徐茂道:“不谈这小子了。衣服被人划坏了是吧?棠棠你先别急,你二姐马上把她的备用小礼服拿过来,你将就一下。”他揪住的胳膊把人往外拽,“我把他丢给小赵,他前女友叫张……张甜是吧?” 吓得脸都白了:“徐总!徐总!你千万别!那女的好暴力的!我好不容易才跑掉!你饶了我吧!” 徐茂笑了一声,继续把他往外拽,他回头想让人求情,但宋棠和宋桢已经背过身去梳妆台拿化妆品了,他目光再一转,落到被随意放在沙发上的三件小礼服上,连忙叫道:“那件红色礼服是我的作品!我可以帮你们看看有没有补救措施!” 徐茂一怔,手上的劲不由得一松赶紧挣开,往后退了好几步,说:“宋槿小姐比徐夫人高一些,虽然两位女士都很瘦,但她的衣服徐夫人穿,也不会太合身。” 徐茂皱起眉头,新娘的衣衫若是不合身,被眼尖嘴毒的圈里人察觉了,宋棠就成了一个笑话,今天的惊艳出场带来的轰动效应就荡然无存。 他指了指破损的衣服:“如果缝不好,我对你不客气。” 快步走过去,拎起衣服,须臾就找到了口子,对着光仔细瞧了瞧,笑了:“我有把握,不会有问题的。只是需要半个钟头的样子,这些蕾丝太精巧,一不小心就散了。”顿了顿,又说,“我包里随身带着工具,让酒店送些线过来。” 宋桢立刻道:“我马上让人把你的包送来。至于时间……”她扭头看向宋棠,“抱歉,为了把影响减少到最小,只能拿孙女士的病做做文章了。我让人把孙女士送去休息一会儿,等会儿你出去的时候,别人问你为什么耽搁这么久,你就说同孙女士多谈了一会儿话。” 宋棠点头:“我明白了。” 见众人脸上的凝重之色至少减了一半,连忙道:“漂亮姐姐们啊,我把礼服修补好了的话,你们就当没看见我,千万别把我交给张甜啊。” 这么怕他前女友……宋棠有些想笑,忍了忍,板着脸道:“补好了再说。” 宋槿很快赶来,把的随身提包送上,又对宋桢道:“妈妈一个人在场上应付,我怕她累着,我就不多说了,你们有事再联系我。” 宋桢拉住她:“我和你一起去,孙女士那边得我去处理。” 姐妹二人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三人。徐茂一想起那声甜甜的“姐姐”,心里就膈应得慌,把宋棠揽着走到梳妆台前,伸手拿了唇膏看色号:“先把妆化上吧。你看什么颜色配红礼服比较好?” 宋棠拿了一管精华:“我先上底妆。” 忽然说了一声:“哎!酒店送来的红线……质地不行,颜色也不够正啊!” 她吃了一惊,手指一个用力,精华被她挤了半管出来。徐茂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脸上却并没有惊慌之色,他扬着眉毛笑,嘴边酒窝深深的:“没关系,这点小麻烦能难住我的话,我还当什么设计师?”他一边说一边撩起铺在茶几上的精美桌布,看了看,从工具包里拿出奇形怪状的工具,挑了几挑,不一会儿就抽出了一条长长的红线。 徐茂有些想揍人:“你故意的是不是?” 道:“怎么会,我特别尊重徐总和徐夫人,哪儿能让你们受惊呢。” 他说的话,徐茂一个字都没法信。宋棠默默的在脸上抹了精华,又把剩下的那一大坨擦在了胳膊上。如果齐菲知道她拿昂贵的精华擦胳膊,肯定又会哀嚎什么奢侈得没人性。 她五官底子好,这些天又休息得不错,外用面膜内服补品,皮肤状态好得出奇,只随意打了个底,加深了一下眉眼轮廓,描绘了一下嘴唇,妆容就完成了。她放下化妆品,回头看补衣服,年轻男人手腕上绑着针包,低头飞针走线时目光专注,嘴唇微微抿起,显得极其动人。 她忽然理解了那位虎皮鹦鹉般的张小姐为何分了手,还死死纠缠不休了。 忽然一皱眉,放下礼服,快速起身去了窗边,撩起窗帘布看了看,折回拿了工具,不一会儿就把丝绒绣花窗帘上的金线给人家卸了下来。 宋棠目瞪口呆,徐茂哭笑不得,揉着太阳穴说:“他已经把整个房间里和布沾边的东西拆了一遍。” 笑吟吟的把金线穿过针头:“徐总财大气粗,酒店的窗帘布罩虽然华贵,但您也赔得起。其实你不想赔也无所谓,我拆得很仔细,保准他们发现不了。” 徐茂:“闭嘴!缝你的衣服去!” 继续埋头干活,他下针很快,手指翻飞不停,宋棠看得入了迷。她也算是手艺人,对这些精致活计本能的感兴趣,恨不得坐他身边去仔细瞧,刚起身,徐茂就拉住她的手:“干嘛去?” 宋棠道:“想看看他怎么做的。” 徐茂脸一下子就冷得和冰块似的:“有什么好看的?你当了我老婆,用不着干什么缝缝补补的活。” 宋棠解释道:“不是说要学缝补……” 他胳膊一伸箍住她的腰:“不准去。” 收了线,把线头埋好,提起红裙:“好了,完美。姐姐,你过来看看。” 怎么又叫姐姐!徐茂过去,从他手上接过裙子,皮笑肉不笑的说:“辛苦你了先生。不过能不能请你回衣柜里避一避?我太太要换衣服。” “我可以去门外……” 徐茂笑容更深:“抱歉先生一脸聪明相,徐某实在放不下心。我怎么知道你补得到底好不好?万一还有什么纰漏,你却溜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脸一下子就垮了,可怜兮兮的看向宋棠:“姐姐,我真补好了,我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你说是不是?我不是故意想翻进来的,而且我今天不翻进来的话你不就只能穿宋槿小姐那件大了一号的衣服吗?” 还叫姐姐。徐茂笑吟吟的勾住他肩膀,看似勾肩搭背,实际上巧妙的制约得他不能乱动,依然把他带到衣柜前,看着他哭丧着脸爬进去,关上柜门。 他倚着衣柜门,把人牢牢的关里面。 让你叫姐姐。 宋棠仔细的瞧着裙摆,断掉的蕾丝接得严丝合缝,她用手工艺者的毒辣眼光仔细看了又看,才勉强在内侧看到一些埋线的痕迹。外侧如果不是多了几只金线绣的小蜜蜂,她根本瞧不出这里刚才裂开过一道那么大的口子。 衣服穿上身,她对着镜子略一走动,脸上不由自主的浮出惊喜的神色,连忙让徐茂过来看。他循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瞧,只见方才显得平平无奇的小蜜蜂随着她的走动,就像突然活了似的,金线一下一下的闪着微光,如同翅膀震动留下的残影,蕾丝编制的花朵仿佛正在盛开,娇艳无俦。 虽然他看不惯,但他不得不钦佩那双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妙手。 的声音从衣柜门的缝隙里钻出来,听起来闷闷的:“穿好没有?里面空气好差。” 宋棠险些笑出声来,徐茂板着脸道:“出来吧!” 如逢大赦,赶紧推开衣柜门,扶着木板站稳,大口大口的呼吸,好容易缓过气,抬眼看向宋棠,本就明亮的双眸闪过惊艳的光,如星辰熠熠生辉:“姐姐!你怎么这么漂亮!” 被年轻优秀又如此俊美的男人称赞,哪个女人不开心?宋棠脸不由得微微一红:“过奖了。人靠衣装先生设计的服装很衬托人。” 徐茂深深吸了口气,从盒子里取了珠宝,亲手给她戴上:“瞎说,我老婆穿麻袋都是美的,哪儿用得着衣服来衬托。好了,我们该走了,再耽搁下去,会有人说闲话的。” 他挽着宋棠的胳膊往外走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走在宋棠另一侧,笑吟吟的说:“我中文名叫赵旭,你叫我阿旭就好。这是我的电话,有定制新衣的需求的话可以直接联系我。我除了礼服之外,也设计职业装和休闲服,宋棠姐姐这么漂亮,能为你量身设计衣服,工作也会变成享受——哎!徐总?” 徐茂胳膊一抬把他挡在了休息室门口:“你才补了一件礼服,还有两件呢?” 赵旭愣了愣:“那两件不是我设计的。” “那也是你同行的作品先生的能力,我无条件信任。”徐茂温温和和的笑,“我妻子在换衣服的时候,你闯了进来,她真的吓坏了。说不定已经留下了心理创伤,婚礼后我还要带她去心理医生那里看看。你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不该做点补偿吗?” 赵旭张口结舌:“什……什么鬼?棠棠姐姐看上去很好啊。” 都开始叫“棠棠姐姐了”。徐茂恨不得把他摁进墙里去,依然笑容满面的说:“心理创伤不见得表现得出来,不是有很多案例讲过,心理咨询师用专业手段治疗之后,发现病人的心理创伤已经存在了二三十年吗?以防万一,我必须送棠棠去看医生,免得她被你吓出心理阴影了。” 赵旭道:“这……好吧,但我能不能等会儿再缝?我看过婚礼的日程安排,马上有歌唱表演,kathy是我女神呀,我还想要签名呢。” “万一出意外,比如酒洒在衣服上了,比如哪个熊孩子把奶油蛋糕抹她身上了——带小孩的来宾有好几个呢。哪怕不出意外,宴会上多换几套衣服,棠棠就多出点风头。今天是她的婚礼,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时刻之一,我希望她能尽可能的受尽瞩目先生,请理解一个丈夫的心情。” 赵旭都要哭了:“我真的好想见kathy。徐总我知道今天我犯了大错,我认错还不行吗?哥,亲哥,饶了我这一回吧!” 徐茂磨了磨牙:“回去补衣服吧,设计师先生。别说你叫我哥,叫爸爸都没用。” 赵旭道:“爸爸是不能叫的。你多个儿子的话,怎么向棠棠姐姐交代啊?” 徐茂忍无可忍:“小赵!你看着先生缝衣服!我要和你嫂子回去应酬了!” 小赵大声应道:“是!先生,请回去吧。” 宋棠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断断续续的说:“徐……徐茂,你饶了他吧……毕竟人家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 徐茂拉着她的手往前飞速的走:“不行!他看了你换衣服!” 宋棠一路走一路笑,徐茂的脸越来越黑,最后实在忍不住,停了下来,咬牙切齿:“笑什么笑!” 宋棠捂着抽痛的腹肌:“徐茂,你醋劲怎么这么大啊,哈哈,哈哈!” 徐茂恼怒道:“你好意思说。这破裁缝翻窗子进来,你不但不把他扔出去,你还笑你老公!” 他额头青筋都冒出来了,宋棠连忙止住笑,搂住他脖子,在他下巴上亲了亲:“我一开始是惊呆了,想赶人的时候,你们不就来了吗?浴衣很严实也很厚,和连衣裙也差不了多少,何况他要么呆衣柜里要么低头缝衣服,也没看我几眼。不生气了好不好?” 徐茂冷哼一声。 宋棠只能继续讨好他,声音软绵绵的:“徐茂,你这么高,不低头我亲不到你的嘴。” 徐茂依然没好脸色,但终究是慢慢的低下了头。她连忙一仰头亲上去,身子和他贴得紧紧的。他因为愤怒而绷紧的身体慢慢的放松,手也不知不觉的绕到她背后,沉浸在她温柔的吻里。 隐约有脚步声传来,宋棠睁开眼睛,前方不远处是走廊的拐角,听声音,人很快就要转弯了。她正欲推开徐茂,他却忽然用力把她搂住,身子往侧面挪了两步,扯过垂至地面的窗帷,挡在两人面前。 他挑的位置十分巧妙,这里正好是墙角,三角形的区域,帷幕不会垂到他们身上,便显不出他们的身形。他把宋棠紧紧压在墙面上,厚重的帷幕挡住了光线,狭小黑暗的角落,两人的呼吸声仿佛放大了好几倍。 视觉被剥夺,听觉和触觉益发敏感。怀中的女人身体柔软而温热,那双纤长的手搭在他后颈,指尖无意识的摩擦皮肤,那一小块区域,是他的敏感点之一。 徐茂一阵一阵微微的战栗,他含着她的嘴唇,仿佛那是一块甜蜜的糖。帷幕外面有人说话,带来一种异样的禁忌的刺激。他简直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宋棠几乎透不过气,又不敢乱动,全身的力气仿佛和水一样疯狂的流走。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再次安静下来,徐茂终于松开了她,她却连站直都做不到,倚着墙轻轻喘息,埋怨道:“你发什么疯……别闹了,我们出去吧。” 她恢复了一点力气,刚想走,却被他一把抓住,他声音有些奇怪:“等等,等等再出去。” 她奇道:“为什么?这里又不舒服,再说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徐茂拉住她的手,让她触摸一处异常的凸起:“你说为什么?谁让你刚刚乱蹭?” 宋棠就像被火炭躺了似的抽回手,脸热得几乎能烧起来:“我什么时候蹭你了……明明是你粘着我……” 第50章 新婚燕尔 徐茂被裤子挤得难受,不得不微微弯着腰,调整呼吸。但密闭空间里,她身上的香气散不开,益发浓郁起来,撩得他浑身发热,几乎不能自持。他咬着牙道:“真想现在就要了你。” 宋棠忍不住踢了他一下:“你怎么这么流氓!已经当了徐总,在h市也算个大人物,你就能不能改改这毛病。” “改不了了,别说我只是徐总,哪怕当了徐-主席,这辈子也是你的小混混。” 宋棠想骂,又想笑,心里发软。她本想靠过去亲亲他,但他已经被情火烧成了这样,再亲近就真要出大事了。 徐茂低声骂道:“谁他妈的规定婚礼非要有婚宴之类的麻烦事!仪式一结束就直接洞房,不就什么麻烦都没了?” 都说脏话了,看来真的很急。宋棠忍着笑:“你想点别的吧,比如背九九乘法表什么的,已经耽搁这么久了,再不出去见人,就真不好交代了。” 两人在宾客们开始怀疑时终于重新出现,徐茂解释道:“实在抱歉,妈身体不舒服,我和棠棠看着她吃药,陪她聊了会儿天。” 众人都说理解,没有什么不和谐的声音。徐茂领着宋棠在人群里穿梭,她身上的红色小礼服吸引了所有人目光。尤其是裙摆几只飞扬的小蜜蜂,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活泼又俏皮。 敬完酒后,宋棠换了第二套礼服,是雅致的香槟色长裙,随着她的走动,暗纹刺绣时隐时现,是一片一片的银杏叶图案。 晚宴时,宋棠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另一件小红裙,裙子上密密缀着施华洛世奇水晶,灯光一照,如同繁星争辉。 徐茂觉得爱妻秀色夺人,心里十分满足,他毕竟是直男,没注意到礼服的小小改动。但宋棠发现了,裙摆变得不规则,钉的水晶珠子这里少了,那里却多了,但每一处变化都巧妙绝伦。 她不由得望向人群,找到了那张有着深深酒窝的脸。 赵旭正好也瞧见她,挤了挤眼睛,把手抬起来动动手指,然后做出一副“累死我了”的表情。她不由得回了个笑,这个贫嘴又冒失的家伙,还真可爱。 总盯着别的男人看不大好,她收回视线,看了看徐茂,微微一怔:“你怎么了?不高兴?” 徐茂抿了抿嘴,道:“我好像喝多了点,头有点晕。” 宋棠连忙拉着他去沙发坐下,自己从饮料台拿了杯猕猴桃汁,柔声道:“这个酸酸甜甜的,应该可以解解酒。你也别碰酒了,来的人都知道轻重,不会勉强你多喝。” 他拿过杯子,声音有点软,听起来有点撒娇的意味:“你给我揉揉。” 人来人往的,若是给他按摩头部,回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她便托起他的手,一下一下的按压他的虎口,这也有缓解恶心头晕的作用。她微微垂着头,眼里流动着温柔的意味,徐茂心里暖融融的,替她理了理鬓角,又抬起头,狠狠的瞪了那个一直瞧他老婆的臭小子一眼。 宋棠正好瞧见他眼里锋利的光,好奇的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此时赵旭转身同人交谈,往旁边挪了一点,露出站在他身后的李萱。 李萱举着香槟杯和人谈笑,但眼神时不时往他们这里扫,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股怨气。 难道是没成功看到她出丑,所以不甘心? 宋棠心再宽,也觉得难以容忍,她咬咬牙,低声道:“李萱还有脸瞪我。” 徐茂目光一扫,温言安慰:“你放心。她居心太恶毒,这次绝对不能和她善罢甘休。只是咱们等会儿再去找她算账,现在人多,不适合处理家务事。” 盛大的婚礼终于圆满落幕,客人被一一送走,偌大会场只剩下新婚夫妇,还有宋家和李家的人。 宋夫人母女也觉得李萱过了头。宋棠毕竟是宋家人,她们不能任由她在李家受气,打定主意要替她撑撑腰, 李家人下榻在这家酒店,李瑜按照礼节,彬彬有礼向宋夫人提出送她们上车,但宋夫人笑着摇摇头:“先不忙,有件事得和你们商量一下。” 李瑜有些惊讶:“请讲。” 宋夫人道:“今天险些闹出一桩大丑闻——宋棠除婚纱之外的礼服全部被人划伤了。幸好观礼来宾里有先生这位顶级服装设计师,如果不是他古道热肠,帮忙修复礼服,这件事就瞒不住了。” 李东明疲倦的眼里蓦然精光四射:“有这种事?查出是谁干的了吗?” 宋夫人道:“阿桢和阿槿已经看过监控,今早去新娘休息室看热闹的年轻人不少,难免把珠宝衣物拿出来瞧瞧,最后一个把礼服挂回衣柜的人,是李小姐。”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聚到李萱身上,她陡然睁大眼,嘴也张开了,怔怔的说不出一个字。 李东明凝视着这个自己一向宠爱的孙女:“萱萱,你解释解释?” 祖父眼里是满满的失望,愤怒,还有鄙弃,目光冷得和冰块似的,李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回过神,眼泪唰的掉了下来:“我没有!我真没有!爷爷,你相信我!”她猛然扭头看宋夫人,“我是看了礼服又挂回去,但我没有弄坏!” 周婷见女儿又急又气,浑身颤抖的模样,恼火得要命,她强笑道:“宋夫人,监控录像能不能再看看?我们萱萱一直是个好姑娘,这事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 宋桢把一个u盘放桌上:“今天一整天的监控视频都在这里。” 李瑜瞪了一眼哭成泪人的李萱,亲自过去开了电脑,插-上u盘,打开了视频,把进度条拖动到婚礼举行前的那一刻。 监控摄像头拍的画面颜色有些失真,时不时的闪过噪点,但总体来说,室内的场景还算清晰。宋棠被造型师围绕着上妆,年轻女孩子们来了又去,看婚纱,看珠宝,看化妆品。过了一会儿,李萱和其他几个女人一起进了房间。 一看到这幅画面,李萱就指着屏幕哭道:“你们看!我和别人一起的!当着这么多人,我怎么可能做小动作!” 李玲似笑非笑:“萱萱,宋家两位大小姐都是很公正很谨慎的人,怀疑你,她们肯定有充足的理由。监控还没放完呢,你先不要急。如果真有什么疑问,三姑一定给你做主!” 李萱正欲说话,李东明淡淡瞥过来,她只能闭上嘴,一下一下的抽噎。 视频继续往下走,李萱和那些女孩子一起去和宋棠说话,然后和其他来过的女孩子一样,好奇的去看新娘的珠宝衣物。只见她从珠宝盒里提起一串项链,转身在女孩子们面前展示。李玲“哎呀”一声,道:“萱萱,不是三姑说你。别人好奇是好奇,也就用眼睛看看,顶多碰碰盒子,你怎么直接去拿了呀。如果出一点问题,不怀疑你怀疑谁呢?” 李萱抹着眼泪,自己也悔青了肠子。她是李家人,自认为和别人不同,可以不客气的去碰新娘的东西,以此炫耀她有特权。宋棠正被化妆师们折腾得发晕,再说房间里有人又有监控,她这样的大小姐总不可能偷东西,便随她去了。 珠宝看完,众人又开了衣柜门瞧礼服,李萱径直拿了出来,拎着衣架让人看,女孩子们又是捂嘴又是互相握手,虽然视频没有声音,但谁都知道她们正在艳羡的惊呼什么“天啊美呆了”之类的话。正闹得欢,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士进来,说了几句话,众人便鱼贯而出,想必是被叫出去落座,婚礼即将开始。 李萱把礼服挂了回去,她挂好之后,手伸在柜子里面摸了好一会儿,那时宋棠正在补眼妆,闭着眼什么都看不见,化妆师们伺候她的脸,正好背对着李萱。 李萱脸色已经惨白如纸,身子晃了晃,几乎晕了过去。李东明脸色铁青:“李萱,你为什么要做这么下作的蠢事!” 李萱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周婷吓坏了,慌慌张张的去扶:“萱萱!你怎么了!你别吓妈妈啊!” 她这副模样也不好再逼问,众人只能先把她挪沙发上,有人倒水,有人扇风,一个吃过她亏的弟弟装出担心至极的模样,伸手狠狠的掐她人中。 年轻男人的力气不可小觑,李萱痛得大叫,捂住鼻子:“你干什么!” 那个弟弟立刻换上惊喜交加的表情:“姐,你终于清醒了!” 吃了个暗亏,李萱气得差点再次晕过去。 宋家人看得直皱眉头,赫赫扬扬的李家怎么是这幅德行?也只有李东明和徐茂像个样子。不过此时不是探究别人家事的时候。宋桢轻咳一声,待众人安静下来,便用温和却沉稳的声音说:“牙齿也难免咬到嘴和舌头,一家人之间闹矛盾,其实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大家生气归生气,总得坐下来好好的谈,尽量把矛盾化解。憋在心里,暗地报复,这样只能把事情弄得更糟,而且让外人看笑话。” 宋槿也道:“李小姐,如果宋棠对你有什么失礼之处,请说出来,我们会和她讲道理,让她道歉。但你真不应该在礼服上动手脚。宋棠嫁入你们家,她丢了脸,你们也面上无光。如果被外人察觉端倪,拿来做文章,事态就不容易控制了。” 李东明已经怒极,冷冷看了四儿子一眼,李琛赶紧喝道:“李萱,赶紧认错!” 李萱嚎啕大哭:“我没有做!” 李玲冷笑,加一把火:“那你把手伸衣柜里摸那么久是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衣服好漂亮,尤其是那间红色蕾丝镂空的设计的礼服,我都没有呢……我羡慕,摸一下也不可以吗!” 她透过朦胧泪眼看着众人,他们的表情上写着“不信”二字,甚至连最疼她的周婷也含着泪劝:“萱萱,做错了事就认错,知错能改,大家会原谅你的……” 某个堂兄低声道:“我记得那天李萱还说,大嫂这几天估计在节食,万一胖了,礼服太紧崩了线,或者裂个口子……” 李萱倏地站起来:“我就随便说说!我承认,我很不喜欢大嫂,我想看她闹笑话,但我怎么会亲手去暗算她!有监控在,我做不是脑子有病吗?再说如果被发现了,爷爷就会讨厌我,我哪儿敢惹爷爷生气?” 她一边说一边哭,叫得嗓子都哑了:“后面的视频你们看过了吗?万一是什么人在我们都走了之后偷偷进去弄坏礼服呢?” u盘里装了一整天的监控视频,众人便按了快进,只见宋棠打扮妥当,被簇拥着出去,化妆师和造型师收拾好东西,也走了。只是视频噪点越来越密集,最后变成了雪花点,十多分钟才渐渐的有了图像,房间里安安静静,不像有人来过,再往后拖动进度条,就是宋棠回来换衣服了。 李萱呜咽着说:“不是有一段时间的空白吗?肯定是有贼!有贼!” 什么贼只把礼服弄坏,却不顺走桌上珍贵至极的珠宝?只能是和新娘有过节的人捣乱。酒店经理被请了过来,闻言也吓着了,连忙说宾客太多,员工排班很紧,根本没有人有这么长的时间去做别的事,何况员工们弄坏衣服有什么好处?至于监控设备,早已老化,噪点什么的太常见,只是财务刚批下采购款,下周才能更换全新设备。 可疑人士只能存在于参加婚礼的来宾里。但那些人即使和徐茂宋棠交往不多,也没有什么过节,何必过来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唯一谈得上和宋棠起冲突的人,只有泼了人一头脏水的李萱。 虽然监控视频有一段噪点多成了雪花,什么都看不清,但这个疑点无法打消众人对李萱的怀疑。 李萱死不认错,又哭又闹,即使李东明也喝不住她。横竖已经摆明了宋家的态度,李家人想必也不会再轻易为难宋棠,再纠结下去也没意义,宋夫人等便退了一步,不再坚持让人道歉,和李家人告了别,回去休息。 徐茂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坐在车上,一路无话。回到家里,他换上家居服,站在落地窗前,出神的看着夜景。 宋棠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他轻轻的拍拍她的手:“棠棠,你先去洗澡。” 她进了浴室,过了一会儿又把门拉开,问他:“要不要一起洗?” 她竟然主动邀请……徐茂心情再沉重,也不由得回头,只见她探出脑袋,脸上的脂粉已经全部卸掉,露出光溜溜白生生的皮肤,益发衬得眼珠黑漆漆,像个糯米糍上嵌了黑巧克力碎,看上去又软又甜又香。 他不由自主的走过去,抚着她润泽的脸蛋,低下头在她耳边吹气:“你自找的,不许你叫累。” 她还没答话,他就直接把她抱上了洗手台,分开她的腿,把头埋进她的胸口。唇齿折磨下,她须臾败下阵来,只能紧紧搂住他的肩膀。身下是大理石台面,冰凉,身前是他的身体,火热。她在两种极端的温度夹击下溃不成军。 徐茂心满意足的把软成一团的宋棠抱下来,放在浴缸前的软凳上。他倒下泡泡浴的浴盐,在浴缸里放了水,精油的味道随着水蒸气弥散开来,满室异香浮动。 水放好了,雪白的泡沫漂在上面,徐茂试了试水温,向她招手:“过来。” “走不动。” 他深深呼吸,只能过来抱她,在她脸上咬了一口:“这么懒!” 宋棠被香气袭人的热水包裹,舒服得眯起眼,她窝进他怀里,头顶蹭着他的下巴撒娇:“今天真的好累。我穿了一整天的高跟鞋啊,都是那么尖那么高的细高跟,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我还喝了酒,还……” 徐茂捞起一把泡沫抹在她鼻子上,让她不得不闭嘴,他冷笑:“你还要穿十婚纱,戴钻戒,还要到处出风头,真是太委屈你了啊。” 宋棠还煞有介事的点头:“真的挺累的,我换了好几套衣服呢。还有,我头发盘了一天,发根扯得好疼,你给我揉揉。” 徐茂牙痒痒:“宋棠,你越来越赖皮了。以前那个乖乖的,我说往东就不敢往西的小可怜呢?” 宋棠抱住他的腰,抬头看着他讨好的笑:“我刚刚都主动送上门了,这还不够乖?” 徐茂哼了一声:“你第一次就是主动来找我的。” 宋棠不由得掐了他一下。 洗手台上忽然响了一声,他支起身子看了看,刚刚他竟然把手机拿进来了。只是这种时候发来的信息,应该是哪位朋友死不正经的调-戏。 她问:“不去看看?” 他摇头:“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和她对视一会儿,捏了捏她鼻子,哭笑不得:“棠棠,你真变坏了啊!那些王八蛋的黄色消息你也好奇?” 宋棠别过脸:“谁好奇了?明明是担心你错过重要消息。” “呵呵。”徐茂又讽刺她几句,终究还是从浴缸里出来,走过去拿手机,一边走一边解锁,看了一眼,他便停住脚。身上泡沫顺着皮肤流下,堆积在他脚边,又慢慢的融成水。 他脸色如此凝重,宋棠不由得吃惊,也走出浴缸。但她确实被高跟鞋折腾得腿酸,地上又洒出去的泡沫,她一下子踩滑,噗通跌倒在地上。 徐茂虽然思绪重重,见到这幅场景,也不由得笑出声,赶过去把她扶起,看见她膝盖青了一块,又心疼起来。他把她抱回浴缸,替她慢慢的揉开淤血:“不至于吧,才做了一次,腿就软成这个样子?老公我厉害到这个地步了?” 宋棠瞪他一眼:“是高跟鞋!” “我不信。” “你……”她无可奈何,依偎着他坐了一会儿,问道:“徐茂,是谁给你发的消息?出什么事了吗?” 徐茂摇头,沉默了好一会儿,道:“爷爷向我道歉了。” 宋棠怔住:“他道歉?” 徐茂叹了口气,把她抱紧:“今天李萱闹这么一出,宋夫人她们都在,李家的脸丢得很大。她现在还在抵赖,看样子是打算死不承认了。家里总不可能掰开她的嘴让她道歉。所以,爷爷替她道了歉。” 长辈教管不严,替晚辈道歉也不是稀罕事,但李东明如此骄傲,他肯低头,心里不知煎熬了多久。作为受害者,宋棠得到了致歉,按理说该松一口气,但她心里却莫名的发闷。 徐茂道:“爷爷还说,他确实对你欠缺尊重,家里人敢对你无礼,也是察言观色后,自认为有恃无恐。他说,他不应该因为个人好恶影响处事原则,也不该把对我不听话的愤怒发泄到你身上。” 宋棠不知该说什么话,把头深深埋进他怀里。 “棠棠,我想,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爷爷吧。也许他还是对你很冷淡,你能不能先忍一忍?有很重要的话,想和他当面说。” 宋棠闭上眼,婚礼的场景在脑海里浮现。 李东明没有为难她,但也没有像长辈那样叮嘱她话,一直那么冷冷淡淡,只维持着表面的客气。说真的,她虽然没有期待讨他的喜欢,但也真的不想再见他。 但是如果她提出让徐茂自己去,他会多难过? 她静默片刻,道:“好。” 徐茂眼睛顿时一亮,他捧起她的脸,热切的吻她,吻了一阵,他忽然把她抱了起来,匆匆走到淋浴间,冲去身上滑腻腻的泡沫,扯下浴巾胡乱的擦了擦,竟然把她扛到肩上,一路往外走。 第51章 照片 宋棠小腹被他肩膀顶住,有些不舒服。她伸长手掐他的腰:“怎么突然激动了?好好的说会儿话不行吗?” 徐茂道:“棠棠你这么乖,我总得奖励奖励你。” “去你的,你这算哪门子奖励?” “肉-体奖励。” 宋棠继续掐他:“*奖励是个什么鬼,你就不能奖励我一点别的?” “那你想要什么?” 宋棠想了想,皱起眉头。需求或者来自缺乏,或者来自贪婪,她如今不缺钱,想要什么自己随手就能买,又没有什么烧钱的爱好或者炫耀、收藏的癖好,让她想想要什么,一时还真想不出来。 徐茂一边走一边说:“人想要的不就是钱色感情吗?我想你现在也不缺钱,感情的话你也不愁,思来想去的,只能给你色了。” “可我也不缺这个……” 徐茂冷哼一声,在她臀上拍了拍:“你缺得很,等会儿你求着我要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走向房中央那座宽阔的大床,但走到床边时他并不停下。宋棠愣了下,见他往落地窗走,顿时有些吃惊:“你要去哪儿啊?” 徐茂终于放下了她,她窝在落地窗与墙面的夹角,身下是软绵绵的长绒地毯,身旁是垂至地面的帷幕。他拉过窗帘,造出一个三角形的密闭空间,她终于明白了过来,一边推他一边笑:“你今天在窗帘后面都憋出怨念了?” 徐茂把她不老实的手捉住,压在她头顶,嘴唇贴到她脖子上,来来回回的摩擦、轻咬。黑暗的小空间里,一切感官都被放大,他轻微的喘息声传入耳中,鼓膜一阵一阵的痒,这股痒慢慢的从耳根蔓延到四肢,关节渐渐酸软,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只能任他宰割。 他动作越来越激烈,仿佛要把她整个吞进去,他听见她急促的喘息,满意又得意的低声说:“就是怨念,不在那样的地方做一次,我死不瞑目。” 她刚想说话,嘴就被他堵住,直到被吻得气喘吁吁他才放开,不怀好意的笑出声:“棠棠,我告诉你,我怨念很多……” 她不由问:“你还有什么怨念?” “你总有机会知道。” * 徐茂第二天并没有见到李东明。 老人接到他请求见面的电话时,人已经到了机场。他淡淡道:“你好好的轻松几天,有什么事,等我回来了再说。” “爷爷,你要去哪儿?” 李东明沉默片刻,平静的说:“s城,有点小事。” 他的语气,明显是不想多说,徐茂也没有逼问。 耐心等了数日,李东明回到了h市,徐茂和宋棠一起,去他下榻的酒店探望。 李东明对宋棠稍微随和了一些,但眼神有些复杂,说过一些场面话之后,他便沉默了。徐茂坐到了他身边,握住他的手:“爷爷,那天晚上看见你发的消息,我很开心。” 李东明“嗯”了一声,眼里隐约露出伤感的情绪:“萱萱她骄纵成这样,至今不肯认错,我……” 她毕竟是除了徐茂之外,他最疼爱的孙辈,徐茂虽不喜欢李萱,但祖父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宽慰道:“既然婚礼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这件事就算了吧。再说,那段视频有十多分钟的盲点,萱萱确实有被冤枉的可能。” 李东明再次沉默。 宋棠想了想,说道:“爷爷,我有个电话要打。我出去一趟,免得打扰你们。” 李东明点点头,等她走出客厅,便道:“我以前对宋棠确实吹毛求疵了一些,但她需要学的东西不少,好些事得你亲自教,你今后恐怕会过得有些辛苦。毕竟你的事业在高速发展,你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我怕你忙不过来。” 徐茂道:“棠棠在为我努力,她那么聪明,可以举一反三。再说,我觉得她也没必要变得那么八面玲珑,夫人社交的功用并没有那么神奇。” “中国是人情社会……”李东明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但并非电话,而是闹钟。他皱皱眉,起身去开了冰箱。徐茂跟过去一看,脸色顿时变了——冰箱的冷藏室里面放了十来袋密封好的液体,淡淡的棕色从白色的塑料皮上透了出来。 “爷爷,你喝中药?怎么回事?”他想了想,按住老人肩膀,“你这些天去s城,是去找一个中医了,是不是?” 李东明,叹了口气,拿了一袋药出来,又在一个大碗里倒了热水,把药袋放进去热着。 “爷爷,你得了什么病?” “胃有点问题,血压也偏高。你别这么紧张,我毕竟老了,身体机能出点问题,很正常。调养调养就好。” 徐茂抿紧了嘴。 李东明,凝视着从碗里慢慢蒸腾起来的淡薄水雾,道:“家里人是什么德行,你都看见了。如果我退休,只怕他们内斗起来,整个公司都会被搅得乌烟瘴气。除了你,没人有资格接我的班,但你毕竟年轻,也比不上你叔叔姑姑几十年的根基。” 眼见着药水已经温热,徐茂便把袋子剪开,将中药倒进杯子里,递给了他。房间里顿时苦意弥漫。 李东明喝过药,道:“你如果想回来之后不被掣肘,只能先建立足够的威信。你在国内的事业发展越大,对你的助力就越大。所以我期望你娶一个非常能干,背景又很强的妻子,这样你可以提前完成目标。但是你坚持娶宋棠……” 徐茂握紧他的手:“爷爷你放心,我自己可以做好一切。” “那你会很辛苦。”李东明又想起婚礼上第一次见到的孙静姝,不由得轻轻的皱起眉毛,就算没犯病,她也是一副敏感娇弱的模样,宋棠的孤僻,到底是后天形成,还是遗传自那位温室花朵?算了,多想无益。 宋棠给祖孙二人留下独处的空间,她预计他们会谈好一阵,为了打发时间,她便在酒店别墅区慢吞吞的散步,一边走,一边期待其他李家人不要出来,她可真烦他们那套互相攻讦的把戏。 但没走多远,她就失望了——身后的别墅门忽然打开,李萱的声音传来:“宋棠。” 她回头看过去:“你好。” 李萱径直向她走来,板着脸,眼里的怨气浓得化不开。宋棠不由得皱起眉,她想怎样?不过她很快又定下神,李家人毕竟聚居在这一小片,或许有人正从窗户看着她们两人,如果李萱敢胡来,很快就会传到李东明耳里。 李萱显然不是来找她闲聊的。她拿出手机,解锁屏幕,调出相册,冷笑着说:“有些有意思的照片,你要不要看看?我传给你也行。” “我没兴趣。”肯定没好事。 李萱愣了下,道:“徐茂和一个女人关系好得不正常,经常去见她。” 宋棠眉头皱得更紧了,在她回答之前,李萱已经把手机屏幕对准了她的眼睛:“你看啊。” 照片上的女人长了张漂亮的脸,是那种温柔安静,宜室宜家的漂亮,大多数男人都想娶回家的类型。白衬衣,牛仔裤,扎了个丸子头,穿了条印了logo的咖啡色围裙,正笑着给徐茂递来一个碗。徐茂也仰头对她微笑。 宋棠看清了女人的脸,轻轻舒了口气,道:“你请了人跟踪徐茂,结果就挖了这点料出来?” 李萱扬扬眉:“你不在意?心这么大?” 宋棠笑了一声:“我认识她。她开了家简餐,徐茂的公司也在附近。她店里的东西价格很公道,又干净又好吃,周围写字楼里的上班族都喜欢去。徐茂吃烦了公司食堂的时候,也会去她那里换换口味。这位老板娘人真的很好,对每个客人都很温柔很耐心,去过店里的人都喜欢她,连我都加了她的微信呢。” 李萱冷笑:“咦,没想到你这么懂事。” 宋棠淡淡道:“没必要这样疑神疑鬼的。人是社会动物,不可能断绝与异性的来往。” 李萱收回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须臾又调出一张照片来:“这是那个女人十年前的样子。”她又把手机伸到人鼻子面前,宋棠不得不看,凝神一瞧,嘴唇不由得抿了起来。 这张照片像素不怎么高,人的眉眼轮廓有点模糊,但是照片上的少年,宋棠再熟悉不过。徐茂挽着袖子,胳膊上的刺青鲜艳夺目,他揽着一个女人的肩膀,女人的脸被头发挡了很多,看不大清,穿着吊带裙,裙摆比大-腿-根长不了多少,两人依偎在沙发上,旁边还有别的男女,灯光暧昧,前方茶几上一堆酒杯酒瓶——声-色场所。 宋棠心里确实不舒服,但是那时候的徐茂同她也不是正经的男女友关系,她早知道他经历过一段糜烂的时光,现在翻旧账,毫无意义。 “都是过去的事了。徐茂有过的女人不止她一个。现在他和她没有暧昧了。”宋棠把手机从她眼前推开了些,冷冷看着李萱,“你把我叫住,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些无聊的东西的?我真的没兴趣。你如果认为我会被几张破照片挑拨,跑去和徐茂吵架,那我只能遗憾的告诉你,不可能。” 李萱嗤笑:“你先别把话说这么满。这个女人对徐茂来说意义很不一样——她是徐茂第一个女人!” 宋棠心立刻一沉,她咬了咬牙,克制住胸口忽然涌上来的烦躁之意,道:“我知道了。这也没——” 李萱打断她:“男人这种生物,这辈子可以交往很多女人,还可以结好多次婚,女人来来去去的,忘掉个老婆都很正常,但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们的第一次。” 宋棠转身:“忘不了就忘不了,女人也一样。李小姐应该也记得自己第一个男人吧。” 李萱气息也急促起来:“宋棠,你少装了!我告诉你,徐茂和她的关系比你想象的好得多呢!你和他不是分开了这么多年吗?他硬是一次都没来见你,虽然他年年都回来给他妈妈扫墓。但他每次都去找了那个女人的!” 宋棠道:“你又是听谁说的?也许你请的那个私家侦探打听了很多小道消息,但小道消息根本不能拿来当证据。” 李萱笑了:“这个倒是,我确实没有他年年去找那女人的证据,不过,那个女人是五年前开的店,她没结婚,还有个身体很不好,很费钱的儿子,根本没存款,她又没学历没工作,哪个银行都不可能给她贷款。她开店的钱从哪儿来的?cbd的店,租金多恐怖啊。谁能拿出那么一笔钱,付了两年租金,还有各种设备家具的添置,还有营业执照,各种许可证的办理……” 宋棠喝道:“够了,你说完了没有?”见李萱有些吃惊的停住话,她调整了一下呼吸,道,“徐茂是个很讲义气的人,他帮助过的旧相识有很多,光资助开了店的老哥们就有三个。他帮别人开店也不奇怪,不管老板娘和他以前是什么关系,她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也许以前她帮过徐茂,徐茂记她的情。你都说了,她是个单身妈妈,儿子身体还很差,她这么困难,徐茂帮她,说明他心好。” 李萱一边听一边低头看屏幕,很快又调出一张照片:“昨天晚上和前天晚上,侦探都拍到他深夜去店里。尤其是昨晚,店都打烊了,他还进去。不止是进去,他还上了楼,楼上可是老板娘住的地方呢!” 宋棠盯着照片,紧闭的玻璃门上挂着写了“closed”的牌子,玻璃里面,店里的灯开了一半,虽然昏暗,但足够看清徐茂的背影,他正和老板娘一起上楼,手还搭载她肩上,头向她倾斜,很亲密的样子。 李萱不放过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终于满意了,故意叹气:“大嫂啊,你们还是新婚呢。” 宋棠的手指已经紧紧攥起,她强忍着心里的酸楚,不想在这人面前露出脆弱的模样:“他应该是饿了吧。昨天和前天晚上临时有工作,他去公司加班,他带着我一起去的……他真想做什么,何必带着我。” 李萱哈哈大笑:“宋棠,这些话你自己信不信?男人要乱搞的话,再笨的人,也会做出聪明事。他带着你,你不是更信任他吗?他说他下去找点夜宵吃,你会怀疑?反正那女人的店就在楼下面,想办点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和吃饭时间也差不多……” 宋棠已经彻底失去耐心:“够了。你居然请人跟踪他,这么煞费苦心的搜集证据,有什么目的?我们就算闹了矛盾,你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也就是看个热闹而已。” 李萱把手机收好,慢悠悠的说:“嗯,我知道我本事不够,我就是想膈应你们。”她眼中的得意里面交织着怨毒,“如果不是你们,爷爷也不会讨厌我。” 宋棠冷冷道:“你这是自作自受。你竟然想破坏我的婚礼,我们没有坚持追究,连道歉都没有得到一个,你还想怎样?” 李萱大声道:“我再告诉你一次!你那些破衣服,根本不是我弄坏的!我绝对不会承认我没犯过的错!” 她转身走了。宋棠也慢慢的走向李东明的住处,她进了屋,徐茂看着她,有些吃惊,过来拉她的手:“棠棠,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她抽回手,轻声道:“外面起风了,可能是着了凉。” 她的手指确实是冰的。徐茂重新把她的手握住,心疼的指责:“既然起风了,你怎么不避一避?” 他握得很用力,要抽出手不那么容易。李东明还在一边坐着,宋棠只能忍住,随着他去沙发上坐下。 李东明看着徐茂急急的拿了杯子接热水,又翻酒店备好的医药箱,拿了颗药片过来劝她吃了做个预防。看来真是喜欢她到了极点,罢了,看在孙子的面子上,他再给人冷脸,会伤了徐茂的心。他便问:“你怎么出去这么久?” 宋棠道:“有个同行遇到点业务上的麻烦,我和他讲解,所以花了这么多时间。” 偏偏李玲在此时进来给李东明送水果,见到他们两人,笑着说了些“小夫妻来看你们爷爷”之类的话,然后好奇的盯着宋棠:“刚刚你和萱萱在外面说了些什么?她态度不大好,是不是又在惹你生气?宋棠啊,你别太在意,萱萱不懂事,你当大嫂的,让一让小姑吧。” 李东明和徐茂立刻盯着宋棠看。宋棠只能挤出笑:“李萱就说她没有对我的礼服动手脚。这是小事,一点口角而已,没必要说出来让爷爷担心。” 李东明脸色沉了下去:“她也太不知轻重!真被我宠坏了!” 李玲正想在他怒火上浇油,徐茂冷冷看过去,眼中厉色如刀锋,她不由得呼吸一滞,那些挑拨的话就没说出来。 徐茂把手放在祖父肩头,温言道:“爷爷,你别生气,让四叔四婶好好的教育她就行了。她毕竟才二十出头,还没历练过,以后多磨砺磨砺,肯定会有不小的改变。你正在吃中药,情绪波动太大很忌讳。身体要紧。” 李东明沉默片刻,拍拍他的手:“你别担心我。好了,我想回房休息会儿,你和宋棠回去吧,新婚夫妇,和个老头子呆在一起干什么。” 徐茂宽慰他几句,携着宋棠走出客厅。老人要休息,李玲也不好意思呆下去,也跟着两人一起走到花园。 徐茂并未立刻去取车,而是叫住李玲:“三姑,我有话想和你说。” 李玲看着他笑:“怎么这么严肃啊?年纪轻轻的,这么老成可不好,对宋棠可别这样……” 徐茂没心情听她唧唧歪歪,直截了当的打断她:“我劝三姑一句,像刚刚那样挑拨的心思,收一收吧。” 李玲笑容渐渐敛去:“你什么意思?我哪儿挑拨了?” “绕圈子毫无意义。三姑不要和我打哈哈了。”徐茂冷冷看着她,“爷爷去s城找老中医,三姑是陪他一起走的。他现在身体出了点问题,你不会不知道,全家人也肯定知道。血压高的人,不能生气,爷爷需要安静的休养。现在李氏全靠他老人家支撑,不管是你,还是我爸爸,或者叔叔们,还是我这么多弟弟妹妹,威信比他差太远,也根本没有掌控全局的能力。如果他病倒了,李氏会怎样?你们都要靠着家族企业,才能过现在的生活。为了你们自己,哪怕你们实在忍不住要斗,也别在爷爷面前现眼!” 李玲强笑着说:“你看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呢?爸爸的身体,我们都很紧张的……再说了,他老人家如果得退下来静养,不是还有徐茂你吗?” 徐茂淡淡笑了:“我?三姑真的愿意我回李氏?谢谢,我真是受宠若惊。不过我觉得爷爷主事比较好,比起回来掌权,我更希望他健康。姑姑也知道,我做事风格和爷爷不一样,我真的回来的话,你们……” 李玲连假笑都不能维持了,她抿紧了嘴。 徐茂道:“棠棠身体不舒服,我就不和三姑多说了。我这些话,希望三姑能转达给其他人。李氏离不开爷爷。” 他拉着宋棠上了车,先替她系上安全带,又轻轻吻了吻她的脸:“还难受不?” 宋棠根本没着凉,但胸口就像灌了冰水似的,又胀又冷。她很想质问徐茂和那个老板娘的事,但他才处理了不愉快的家务事,这不是探讨的好时机。她闭上眼:“我想睡一会儿。” 即使是宋桢,徐茂也能揣摩出她的真实情绪,何况控制能力差太远的宋棠。他看了看她,心情更烦躁。他忍得全身发热,便挽起了袖子,发动了引擎。 宋棠眼睛睁开一道缝,看见了他胳膊上的刺青,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少年时的他搂着衣着暴-露的老板娘,纹着鲜艳图案的胳膊绕过人家肩膀的画面。 第52章 意外 宋棠一路闭着眼睛,但车在公寓的停车场停稳之后,她不可能再装下去,揉了揉眼睛,拿了包就下车,径直往电梯走去。 徐茂把车一锁,加快步子走到她身边,拽住她的手,沉声问:“你到底怎么了?” 宋棠一个字都不想说,想抽回手,他手指直接插-入她指缝,牢牢扣住:“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和我说?你这么别扭,是想折磨我还是折磨你自己?” 宋棠咬牙:“你撒手!” 徐茂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她刚想踢他一脚,他在她耳边说:“有人来了。” 她怔了怔,只能安静呆在他臂弯中,他身体的热气透过衬衫传到她皮肤上,不过短短十来秒的时间她就出了一身毛毛汗。 来者笑着打招呼:“徐总,你和夫人是回来了,还是要出去?” 徐茂也笑着说:“刚回家。” 对方瞄着宋棠绯红的脸:“你们感情真好,羡煞旁人啊。” 徐茂道:“感情不好,干嘛结婚呢?” “那是那是。我要去公司,徐总再见啊。” 人走了,宋棠终于得以解脱。她心烦的想,当名媛真不自在,处处要顾忌面子,但转念一想,他如果真和那个老板娘保持着暧昧关系,这婚姻还有继续的意义吗?日子都不能过了,她还苦苦维持什么面子? 她刚刚一直很安静,徐茂以为她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谁知她又飞快的甩开他,一路小跑奔向电梯。他又气又急,赶上前去,紧紧抓住她胳膊,把她推进电梯门,压在墙上,恼怒的说:“宋棠,这样闹有意思吗?就算你想吵架,把原因说出来,才有的吵,你说是不是?” 宋棠眼睛一阵一阵的发胀,她竭力忍住倏然冲到鼻根的酸楚,咬牙道:“徐茂,你昨天晚上去找了别的女人了,是不是?” 徐茂眼睛睁大,手不由自主的松开了:“你怎么知……”他收住话,“不是你想的那样。” 电梯到了楼层,宋棠绕过他就走,他愣了下,跟上去,从后面抱住她:“李萱和你说的,就是这些事?”他身体很温暖,但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她还真是煞费苦心——” 宋棠一边挣扎一边打断他:“李萱雇人跟踪是很恶心,但谁让你的把柄被人抓住了呢?徐总别在这里磨磨蹭蹭了,赶紧去公司和公关部商量商量该怎么应对,毕竟刚结婚就被人偷拍了那种照片,传出去影响多大啊……” 徐茂大怒,厉声喝道:“你有完没完!” 宋棠被他惊雷一样的声音吓得一愣,旋即咬住嘴唇,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被揭了老底,他就露出本性了?骄横跋扈,他可以为所欲为,她却连发火的资格都没有,就像她十年前刚送上门时那样,他颐指气使,她万般忍让。 徐茂按住她肩膀把她转过来,看见她发红的眼睛,立刻后悔了,伸手抚摸她的脸:“棠棠,对不起,我不该吼你。” 宋棠咬着牙道:“徐总想怎样都行,没什么该不该的。” 这句话简直是在往他的怒火上添柴,他额头青筋高高鼓起,胸口一股郁气来回的窜动。他忍了又忍,说道:“照片是什么?李萱又怎么和你解释的?她自己都一知半解的,何况她居心不良,肯定往不好的地方拼命歪曲,你竟然为了她那些废话,连让我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了?” “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在解释,还是编谎话?” “你先听,行不行?” 宋棠不说话,去沙发上坐下。 徐茂喉咙都在冒烟,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又从冰格里夹了冰块丢进去,一口气全部灌进胃里,这股邪火是勉强压下去了,但骤然喝了这么多冰饮,不适感又让他脑子有些发木,准备好的话忘了一大半,回头看她:“李萱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 宋棠脑子里都是他和老板娘相视微笑的模样,坐着平静了一会儿,所有愤怒都化为委屈,声音不由得哽咽了:“我现在才知道你和君姐在一起过,她还是你第一个女人。” 徐茂嘴唇抿紧了,她一看他的表情,就知李萱所言非虚,心里更加难过:“你居然还像没事人一样把她介绍给我,我还真的想和她交朋友……你们把我当猴耍是不是?” “我不是……” 她咬牙切齿:“不是什么?你真的很会演戏!昨天晚上还装模作样的说要我陪你一起下楼吃夜宵,你算准了我很困,不想吃东西,说这么多就是想彻底打消我的怀疑,然后放放心些的下楼去见她。可惜你没有想到李萱会请人跟踪你吧?你没发现有人在外面拍照?技术还不错,隔着玻璃,都能看见你搂着她肩膀。” 徐茂闭了闭眼,在她身边坐下:“就这些?” “这些还不够?难道要人家跟上楼,拍你们两个……” 徐茂打断她:“你别说了,我不想听到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我确实进了她的店,陪她上楼,也的确碰了她的肩膀,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昨晚是真的下楼吃夜宵,公司旁边那家24小时营业的米粉店吃了碗粉,你如果不信,那家店有监控,我可以联系老板取证。”他停了停,道,“吃了一半,董雄给我打电话,说小龙发高烧了——就是君姐的儿子。君姐打电话请他帮忙,但他正好去西城朋友那里,赶不回来,他知道我在公司加班,就转而拜托我去照顾一下。” 宋棠垂下眼:“你去帮忙就帮忙,搂着人家做什么?” “君姐急得都要崩溃了,我安抚一下她的情绪,这有问题吗?我也就扶着她肩膀,陪她上楼而已,上去之后就马上把小龙抱下来,送医院去了。你如果连这也要揪着不放,那也太不讲道理了!” 宋棠没吭声。 两人在沙发上并排坐着,谁都不看谁。 如果昨晚的事真如他所说,她发这么大的火,确实不合适。她有些后悔,斟酌着言辞想打破僵局,偷偷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依然皱着眉,嘴唇紧紧抿着,侧脸线条被怒意衬托得异常凌厉。她心不由得缩了缩,那些话又躲回了喉咙里,她正纠结,他的手机响了,她看见他拿手机,接电话,脸上冷意如同雪遇上了火,迅速融化,转眼消失不见,温柔像被春风吹过的藤蔓,以极快的速度生长,攀爬上他的眉眼。 “君姐,小龙他怎样了……需要转院?行,你别急,我马上联系医生,你千万保重。”他急急挂了电话,又拨出去,严肃而急切的说:“你调几个可靠的人去五医院儿科328,护着君姐,但尽量别伤着其他人。”再次挂断,又拨出去,客客气气的同医生说了几句,道谢之后,他站了起来,“我得去一趟,你在家里休息吧。” 宋棠道:“我跟你一起去。” 他大步往门口走,丢下话:“不行。小龙是出水痘了,容易传染。” “我小时候也出过水痘,已经有了免疫力——” 徐茂一边换鞋一边说:“医院乱七八糟的,你去了我还得照顾你。” 宋棠看着他一脸着急的模样,心里又开始发酸:“医院就是人多而已,我哪儿需要你照顾?难道你害怕我在人家面前说什么不好听的?” 徐茂抬起头,严厉的看着她:“小孩子急病需要转院,这时候你还想着吃醋,想去验证我和君姐是不是有不正当的关系?” 宋棠被他看得退了一步。 他移开视线,对镜理了下衣领,道:“昨晚以为只是发烧,就让小龙住的普通病房,今天发水痘了,病房里其他孩子的家属正在闹,君姐吃了他们的苦头,她是没办法才找我帮忙的。那么乱的状况,你进去了小心也被那些急红眼了的家属扇巴掌,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添乱?” 电梯门打开,他走了进去,在门关上之前,沉声说道:“她其实一直很少和我直接联系,有事都找董雄或者小赵他们,除非迫不得已才会给我打电话。宋棠,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想再听到你怀疑君姐的人品。” 电梯门合上了,宋棠觉得腿有些发软,慢慢的走到鞋柜旁边的凳子上,呆呆的坐了好久。 晚上九点,徐茂打了电话回来:“小龙水痘引发了其他的并发症,还没脱离危险,君姐也累病了。我照顾一下他们。”他顿了顿,道,“小赵他们也在,你用不着担心什么有的没的。早点睡。” “徐茂,你呢……你没事吧?” “放心,我能有什么事。” 宋棠听到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她慢慢的放下手机,出了会儿神,回到卧室,随便冲了个澡,爬上床,扯过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露出上半截脸,左左右右的打量这间卧室。 很宽大的房间,家具都是简洁的设计风格,平时看着觉得特别敞亮,但此时莫名的让人觉得空旷得过了头,仿佛呼吸都有了回声。她闭上眼睛不再看,但嗅觉在黑暗里格外敏锐,她闻到了被褥纤维里一丝一缕透出来的男人的气味。她忽然很想他。 她今天确实过分了,先是话都不好好说,直接对他发了一通火,又在他认真解释之后还不依不饶的讲那些没道理的话。他对自己的用心,敏感如孙静姝都挑不出毛病,她其实一开始就不该怀疑他。 她怎么就被李萱那些挑拨离间的话轻易搞得方寸大乱了呢?为什么她会蠢到把李萱的话当真,却拼命的把徐茂解释的话牵强附会的加上别的意思? 她竟然还用那么阴暗的心思去揣度一个苦苦支撑家庭的单亲妈妈。 她辗转许久,总是睡不着,肚子又折腾得有点饿了,便起了床,去冰箱拿牛奶,倒进碗里,又打开微波炉放进去。她一直在恍恍惚惚的思索,微波炉运行了几秒,她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牛奶碗,那她刚刚放进微波炉里的是什么? 宋棠猛然抬头一看,吓得手一松,碗砸在地上,玻璃和牛奶溅了一地。她也顾不得这么多,赶紧把微波炉给关掉,盯着柜门瞧了好一会儿,鼓起勇气拉开,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似乎看过一个类似的视频,手机被放进微波炉里面,以诡异的速度和方向膨胀,就像恶魔钻了出来,还恍惚听说过,有人好奇的做实验,手机直接炸掉了。 她发现得早,手机还没炸,但是外壳微微变形,显然已经不能用了。 焦臭味太难闻,她关上微波炉的门,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在碎玻璃上。 锐利的痛楚从脚底传来,宋棠闭上眼——祸不单行。 徐茂装修这所房子时费了很大心思,小到电灯开关都是精挑细选的。地板是坚硬漂亮的樱桃木,木纹细腻,打磨得很光滑,踩上去温温润润的,专业的家政团队又打扫得纤尘不染,宋棠经常连拖鞋都不穿,赤足走来走去。 看来以后还是得时时刻刻穿鞋。 小区设有医务室,请了医生值班,满足业主一些常见又简单的医疗需求。宋棠拿座机拨了内线电话,很快医生就提着医药箱上来,一边给她检查伤口,一边问:“徐总没在?” 宋棠难过的皱紧了眉毛,还好她有伤在身,面上的痛苦之色没有引起医生怀疑。她低声道:“徐茂有点事。” 医生拿镊子取出嵌在皮肤里面的碎玻璃,见她疼得脸色惨白,说道:“给徐总打电话了没有?” 宋棠在叫了医生之后本来想联系他,但是此时时间不早,徐茂处理了家属的闹事,帮忙转院,又要照顾两个病人,刚刚打电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哑,显然累得慌了。 她今天太不懂事,惹他生气,她应该改了自己这别扭的脾性,做到通情达理,体谅他的难处。改变要从现在开始,她这点皮外伤只是小毛病,犯不着特地打电话过去影响他休息。 她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一点小事而已,说了也让他白担心。等他回来了再说也一样。” 手机可以网购,但现在电话卡都实名制,必须人工办理。幸好公寓外面不远处有一家营业厅,宋棠忍着疼过去办卡。这一日人莫名的多,她取了号,前面还排着二十多号人。大厅里的座椅已经满员了,她只能站着等待。 也不知道徐茂怎样了。 早上她用座机打电话过去问,是小赵接的,说昨夜小孩子在进行抢救,折腾到凌晨三点才消停,徐茂很累,还在补觉。 她抬头看看营业厅的挂钟,快中午了,徐茂应该醒了吧?也不知道他消气没有。 忽然有个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兴高采烈的捏着号单走向柜台,宋棠赶紧挪过去,但她晚了一步——一个大妈飞速的奔来,挤开她,把她撞了个趔趄。她为了站稳,不得不把重心转到伤脚上,疼得抽了口气。那大妈抬起眉毛瞥她,反而嚷嚷起来:“干嘛啊!就碰了一下,你做出这娇滴滴的样子做什么?想碰瓷呢,还是勾引男人啊!” 宋棠气得发怔,但她的生活几乎完全和这些市井无赖没有交集,都不知该如何回嘴。再说遇上这种倚老卖老的人,年轻人通常只能自认倒霉。她厌恶的别过脸,但大妈越骂越难听,周围的人都冷漠的看着热闹。 宋棠正想让她把嘴放干净一点,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阿姨,你说这位小姐穿的衣服那么紧是不自爱,是勾引男人,但是我看你的衣服也不宽松啊?她人瘦,穿这样的衣服只是修身而已,你这一身……”他笑出声,“衣服都要撑破了。” 大妈低头看了看,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她身体肥胖,衣服紧绷绷的贴着皮肤,身上有几层肉都清晰可辨。 男人道:“阿姨,我没有指责你道德的意思啊。正相反,我认为老年人打扮自己,吸引异性,是有活力的表现,什么时代了,谁规定老人必须安安静静,不能像年轻人一样享受生活啊?” 大妈脸都憋紫了,眼里几乎飞出刀子,但这种人最欺软怕硬,看见是男人,她不敢像欺侮宋棠一样推搡,正想骂人,有个人拿着咖啡推门进来,惊讶的叫了声:“妈?” 见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那人脸色一下子变了,三步并作两步跑来,一边把咖啡递给男人,一边讪笑着说:“妈,这位是先生,是我老板。” 大妈脸上立刻挤出生硬的笑:“节,节什么……” “等等,我不是你老板——我还没说要雇佣你。我招助理的时候写得很清楚,除了要求专业素质过硬之外,还要求教养良好。小苏你这成长环境……”赵旭摇摇头,“我看悬。算了吧,等会儿你回去找财务结清实习工资。” 那人手里拿着的咖啡纸杯才递到一半,闻言一下子懵了。大妈惊愕的呆了片刻,尖声想骂人,但赵旭已经把玩忽职守好一阵子的经理叫了过来:“维持秩序,你们有责任吧?你们就放任客户被欺负?” 国企员工的消极懒怠已经成了习惯,经理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只敷衍着说:“客户之间起了口角,没有肢体接触,也没有大的冲突,我们也不方便干涉。” “刚刚已经算是喧哗了,你们连劝都没来劝。”赵旭低头在手机上飞速打了一段话,发出去,不一会儿经理接到个电话,看向赵旭的眼神立刻变了,“王总……啊……我……” 电话一挂,经理立刻满脸堆笑:“是我们失职了,赵先生说得对。”又向宋棠连连道歉。 短短时间内发生了这么多事,宋棠一时来不及消化,惊讶的看着赵旭。他对她笑,嘴角酒窝深深的:“棠棠姐姐,你不认识我了?” “不是……” 赵旭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脚:“受伤了?” “嗯,小伤。” 赵旭皱起眉头:“你受了伤不在家休息,跑这里来干什么?补办手机卡,应该用不着你亲自来吧。打个电话,你们徐总手下的人不就能替你办得妥妥的?” “他那些秘书助理都很忙,公司的事情很多。” 赵旭没多说,扭头看向经理:“这位是verdure的老板娘,她应该是vip吧?” 经理大惊,这才仔细打量宋棠。她穿得很简单,首饰都没戴,又默默的自行取号排号,他便没怎么在意她,只多看了几眼那张漂亮的脸,此时他才发现她身上简单的衣服质地和剪裁很不一样。 他又赶紧的把人请去vip室。宋棠终于坐上了沙发,长长舒了口气。 工作人员拿着她的证件去复印,房里只剩下两个人。赵旭叹了口气,道:“棠棠姐姐,你没必要这么谨慎这么懂事。替老板处理生活上的事,也是秘书的职责之一,也许我见到过的那位姓魏的首席秘书没有空处理琐事,但他手下那么多人呢——真用不着你带伤来办事。就算你不想麻烦他们,来营业厅也用不着和这么多人挤,而且,以你现在的地位,完全可以请他们的高级客户经理上门替你服务。” 宋棠越听越觉得自己是个土包子,恹恹道:“我都不知道这些。” 她自从与徐茂订婚,就没有亲自办过什么事,徐茂把一切都替她处理周全了。她不知道自己有哪些特权,对办理业务的认知还停留在从前——排队,受垄断企业员工的白眼,花很多时间。 赵旭笑道:“好啦,你现在知道了吧?真是的,堂堂的徐夫人,去哪儿都应该被人捧着的,居然在营业厅受泼妇的气,你真是我见过的过得最惨的贵妇人。” 第53章 安慰 宋棠有些哭笑不得,她轻轻叹了口气:“什么贵妇人……我不是,我只是运气好,嫁的老公比较有钱而已。我充其量只是个暴发户。” 赵旭道:“你也太谦虚了,我觉得你蛮有贵妇气质的的。” 通信运营商的营业厅的vip室,其实也不过就是用玻璃隔出的一块摆了沙发和茶几的空间而已。宋棠扭头瞧旁边的玻璃墙,上面有自己的淡淡倒影。她素着一张脸,穿着也很简单,只能说整齐干净,看着顺眼,但贵气到底在哪儿? 赵旭跟着她往玻璃上瞧:“棠棠姐姐在照什么呢?你脸上没有花。” 宋棠收回视线:“我在找我的贵气,但我没找到。” 赵旭笑了:“不是,我觉得贵气不见得是看上去闪闪发光。良好的涵养,宽阔的胸襟也是贵气。刚刚那大妈撒泼撒成那样,你既没有大失形象的和她吵嘴,也没有被那些难听话刺激哭,看上去还是那么与世无争,不受干扰,有种不沾人间烟火气的感觉。” 宋棠默了默,道:“我只是不会吵架,她又没骂到点子上,没触动我,我干嘛哭?什么不沾人间烟火气,就是嘴笨而已,还有点怂。” 赵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表情越来越无奈:“姐姐,我是在安慰你,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 “那……真是谢谢你啊,我挺开心的。” 赵旭道:“你看你,有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你明明不开心。演技像你这么差的女人可不多。” 宋棠愣了下。她毕竟进入社会这么多年,再怎么不通世事,演戏总会演一点。在这个圈子也混了半年了,她认真装起来,也似模似样的。怎么这人一眼就看出她的情绪了? 她略一想就释然了。这个男人长了一张毫无攻击力,又极具亲和力的娃娃脸,看上去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何况她和他认识得极具戏剧性,至今回想起来都能笑出声。她对他没有起戒备之心,怎么会在他面前演戏。 宋棠喝了一口水,道:“因为我压根儿没演啊。小弟弟,我现在脚挺疼,又才挨了大妈莫名其妙的骂,又被你犀利的指出这一切都是我有特权不会用,自找苦吃。我现在觉得自己特别无脑。你只夸我有贵妇气质,这能安慰到我吗?” 赵旭道:“棠棠姐姐,你别这样说。这算哪门子无脑啊?你只是经验不足而已。再说你为了不给人添麻烦,宁可自己带着伤出来办事,虽然有点呆呆的,但想想也真的很可爱,像你这么温柔又厚道的人,已经不多了。” 他的目光专注而真诚,和刚刚他说“贵气”时那玩世不恭的模样大相径庭。宋棠的脸莫名的发热:“好了,你都夸得没边儿了。谢谢你安慰我啊。”她换了个话题,“刚刚你开了个人是吧?他妈妈是挺没素质的,但这不能代表他没教养,我看他那样子挺可怜的,你要不重新考虑下?” 赵旭笑了:“又心软了啊?你这样一说,好像我做事很幼稚,像小孩子一样,我可不能让你对我有这种印象。” 宋棠怔了怔:“我也是随口说说,不了解情况就评论了,对不起。” “干嘛道歉呢?我刚刚那样子看上去是挺幼稚的。不过我并不是因为看不惯他妈才开了他。我早就打算让他走人了。我这段时间在筹备国内的工作室,需要招几个助理。过来应聘的人很多,看简历都很不错,我就先留下试用,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他们自夸的那么优秀。我发现这位苏先生特别爱耍小聪明,好事跑第一个,还总爱把别人的功劳说成自己的,遇到麻烦推卸责任,还顺便踩同事一脚。今天我过来,身边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小实习生,他们进门前,我看见咖啡杯明明在那个实习生手上拿着,要进来了,他马上从人家手上拿了咖啡杯,想让我觉得这件事全部是他的功劳。我简直不想再看见他了,就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从我面前消失。” 他说完,眨巴着眼睛,一副“快表扬我做得好”的表情。宋棠又想笑了,还说自己不像小孩子……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总不会也是来办业务的吧?先生蜚声国际,应该也用不着亲自来办这种小事啊。” 赵旭道:“因为我看见你了啊。我其实正想找你呢。” 宋棠奇道:“找我?” 赵旭点头:“我在给你修补礼服的时候临时起意做了点改动,灵感突如其来,没记录,后来回想的时候,有些细节就模糊了。我想请你把裙子借我再看看,改动的思路我想多琢磨琢磨,设计新款的时候有帮助。我找宋槿小姐要了你的号码,结果打不通。怎么,你手机丢了吗?如果是这样,你除了办卡,还要小心你重要信息泄露啊。” 宋棠回想起微波炉里那个变了形的玩意儿,脸红了红,这么丢脸的蠢事还是别说了:“这倒没有,就是不小心弄坏了而已。” 赵旭道:“棠棠姐姐,你怎么弄坏的?我怎么觉得发生了好玩的事呢?” 宋棠被自己口水呛住,咳了好一会儿:“你……你怎么这么说?” “因为你脸太红了,眼神也在飘,只差把‘心虚’这两个字写脸上了。到底怎么弄坏的?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熊孩子……宋棠默默咽了一口血,立刻换话题:“不好意思,那三套小礼服送去洗衣店了。因为不急着穿,就没有让他们加急处理,最近他们好像很忙,也不知道有没有洗好。要不这样,你留个地址,我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洗好了衣服直接送你那里?” 赵旭道:“好的。”他从茶几上抽了一张便签纸,唰唰的写了一排字,“我租了栋别墅当工作室,也住在里面。棠棠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照顾一下我的生意?我打算回国发展,等下个月合约到期就不在做了。我人生地不熟的,想找个打入本地高端市场的突破口。” 宋棠不由得笑了:“你夸张到没边了。你的设计这么受追捧,一衣难求,我婚礼上穿了件你的作品,被人羡慕死了。我猜,找你定制衣服的女士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了吧?订单排了几年了?还突破口呢。” 赵旭看向自己那双手指修长的大手,眉梢眼角流动着淡淡傲气,可爱的意味减了好些,却显出另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我可不是什么单子都接。” “你这样说,我忽然觉得很荣幸。” 赵旭敛去脸上的冷傲,又恢复成那个笑容可爱的模样:“什么啊,我上次不是说过吗?能为你这么漂亮的女士设计衣服,我才觉得荣幸。” 客户经理推门进来,笑吟吟的拿了份文件让宋棠签字,不一会儿便把办好的sim卡送来,营业厅的大小领导一起把两人恭恭敬敬的送出门。 营业厅仍然在排队,宋棠离开之前瞟了一眼led屏幕,还没有轮到她的那个号呢。她感激的看着赵旭:“今天幸亏有你,要不现在我傻乎乎的站着等呢。真的太谢谢你了。” 赵旭眨眨眼:“真的觉得很感激?” 宋棠有些不解:“当然。” “光口头感激的话,我觉得诚意有点不足呢。棠棠姐姐来点实际的?” “什么是实际的?” 赵旭脸一下就垮了:“我就说你只是嘴上说谢谢而已。你看现在都要中午了,都不说请我吃个饭。” 宋棠怔了怔,道:“我正打算邀请呢……” 赵旭立刻又高兴起来:“原来是这样啊!是我误会了。我就说嘛,棠棠姐姐心这么好,怎么可能不请我吃饭。” 话唠……宋棠又想笑了,她指了指街对面的苹果旗舰店:“不过你能不能再等一会儿?我想先把手机买了。我怕徐茂有事联系不上我。” 赵旭点头,瞧向那个硕大的缺口苹果logo。或许是因为阳光照在脸上的缘故,他微微眯起眼睛,长长睫毛挡住了他的眼神。他慢悠悠的说:“我就说好像有点不对呢。棠棠姐姐,徐总呢?他是不是还不知道你受伤的事啊?他心疼你,全城都知道,应该不会让你受着伤还自己出来办事呀。” 第54章 仗义执言 虽然已经进入秋高气爽的好时节,但阳光直直的射在皮肤上,依然有种让人嗓子发干的灼热感。宋棠浑身发热,莫名的烦躁,盯着被照耀得发白的水泥路面,缓了口气才说:“他有点事。” 赵旭笑了笑:“什么事能比新婚妻子的事重要?” 宋棠指了指交通灯:“绿灯了,过街吧。” 赵旭没再问她,陪着她去了那家苹果店。一刻钟之后,宋棠就拿着新手机出了门。她给徐茂发了消息,问:“你想吃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 “随便”是最难满足的要求。这个长着娃娃脸的男人,是全世界名媛都争相邀请的宠儿,他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美食没吃过?请客吃饭,总得让人吃得满意,才算有诚意。宋棠有点头疼,想了想,道:“你总得告诉我你想去哪一类的餐厅。这附近的美食太多了,不缩小范围,真的很难选。” 赵旭抬起眼睛,左右一看,道:“棠棠姐姐你吃泰国菜吗?” “吃。你喜欢泰国菜?”宋棠也瞧见了两百米外的那家泰国菜,东南亚风情的金色装饰极其显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想不注意到都难。 “只要好吃,我都喜欢。我不挑食的。”他低头看她的脚,“还疼不疼?要不,我们找一家更近的?” “这家就是最近的餐厅了。谢谢你。”宋棠心里一暖,他选择餐厅的标准是路程短,真是个会照顾人的男人。 赵旭走得很慢,一路上不停的说笑话,宋棠被他逗得几乎忘记了脚上的疼。到了餐厅门口,穿着泰国民族服装的迎宾小姐笑盈盈的说:“先生和小姐运气真好。正好有两人座空出来。” 两人顶着四周排号的人嫉妒的目光,跟着服务员走进餐厅。 餐厅的灯光昏暗,配着珠帘和绿植装饰,有种神秘又暧昧的意味。赵旭本就长得惹人注目,朦胧灯光又自带磨皮柔光功能,所有看见他的人都忍不住多瞧几眼,还有人偷偷拿起手机拍照。 宋棠被好几个女孩子瞪了,莫名其妙一阵之后,明白了过来——他们被误会成一对了。 赵旭浑然不觉,把菜单先推给她,然后拿过服务生送上来的杯子,要了热水,清洗了一遍餐具,这才注入茶水递过来,柔声道:“棠棠姐姐,小心烫啊。” 他如此仔细又如此体贴,还有一双一直带着笑意的眼睛和两个深深酒窝,宋棠觉得自己已经进了坟墓的少女心有了诈尸的迹象。 她本来不理解为何齐菲成天看着电视屏幕上的小鲜肉傻笑,总是转发些“嗷嗷嗷苏死人了”的微博和朋友圈,现在她有些明白了。眼前的小鲜肉那么甜又那么暖的模样,连她都忍不住捧起脸用星星眼瞄他。 手机叮叮的响了几声,宋棠把视线从赵旭脸上移开,打开微信,看见齐菲发了一大串“啊哈哈哈”“笑死我啦”“手机在微波炉里加热之后口感好吗”之类的消息。她不由得磨了磨牙,回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虽然报销了手机,但是在办手机卡的时候被小鲜肉救美了哦。” 发出去之后,又补了一条:“然后我们还共进午餐。” 齐菲不一会儿又回了消息:“棠棠,你已经是个已婚少-妇,小鲜肉这种美好生物,交给我就好了。微信告诉我,我们还能做朋友。” “不行,按照你那花痴德行,人家会被你吓坏的。毕竟是救了我两次的大恩人,我有替他保护*的责任。” “救了两次?还有哪次?” “婚礼还有一次。他就是替我补好礼服的。” 正炫耀得开心,赵旭忽然惊呼一声:“小心!” 宋棠惊愕的抬头,但已经晚了——服务员手上的汤碗一斜,半碗冬阴功汤洒了下来,更糟的是汤碗是面对自己倾倒的,红色的汤汁瞬间蔓延开来,顺着桌布淅淅沥沥的流到了她的裤子上。 汤碗下面是一个小小的明炉,汤汁也是微微沸腾的,即使在桌布上流了一会儿,温度也没降多少。宋棠的腿一阵一阵的刺痛,即使烫伤不严重,皮肤肯定是红了的。她低头看着一团糟的裤子,懊恼之极。 婚礼险些出大丑,又遇上李萱挑衅,丈夫去医院照顾别人,手机被丢进了微波炉,脚踩了碎玻璃,办手机卡遇上大妈撒泼,吃个午饭还被烫伤。坏运气接踵而至,宋棠简直想哭了。 服务员慌慌张张的道歉,经理也赶了过来,赵旭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他冷淡的说:“商量赔偿?贵店是在说笑话?人都烫伤了,我还去你办公室慢悠悠的谈赔偿?再说赔偿就这几项,医药费,衣物清洗费用,误工损失等等,有什么好商量的?账单我会让人送来的,贵店有意见,和我的律师谈。” 他过来替宋棠拿包,道:“去医院看看。你的伤要紧,别在这儿耽搁时间了。” 随着走动,布料摩擦着烫伤的皮肤,疼得宋棠皱紧了眉毛。忽然一只胳膊绕到她背后,她微微一怔,回过神时发现赵旭已经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大吃一惊,连忙道:“我自己可以走……” 赵旭脸色凝重:“你别动!本来脚上就有伤,还被烫了,你要花多少时间才出得去?再说,你就不怕皮肤被衣服磨破了?这种时候了你就别顾忌这些有的没的,什么事比你自己更重要?” 再坚持的话的确矫情了,宋棠低低说了声谢谢,硬着头皮顶住围观的视线,短短几秒脸就红得和冬阴功汤似的。赵旭腿长,步子大,不一会儿就走出了大门,门口有个人一看见他就迎上来,递来车钥匙,正想看看宋棠,就被赵旭冷冷的视线逼得低了头,老老实实的说:“车就在左手边。” 餐厅外是个小型停车场,午餐时间,车停得密密麻麻,但赵旭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车。宋棠看见一辆鲜红的法拉利车门向上扬起,如同一只红色的鸟展开双翼。 赵旭放下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酒窝又回到了他的嘴角:“我才回国,就这一辆车。跑车空间小了点,坐着也许不那么舒服,棠棠姐姐,你先忍一忍啊。” 忍?宋棠笑了,坐上车,一边打量跑车内饰一边说:“你太客气了。我很早就幻想能坐上法拉利兜风,你让我实现了这个梦想,我谢谢你都来不及呢。” 赵旭身子向她倾斜过来,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伴随着他温热的呼吸,瞬间笼罩了她。她刚刚降温的脸又烫了起来,他伸手替她系上安全带,眨眨眼:“怎么脸这么红?” 这死孩子,绝对是故意的。宋棠不由得咬牙。 因为被戏弄而涌上的不忿很快消散了,尴尬和不安占据了心脏。她承认,得到这么出众的男人的另眼相看,哪怕只是一点暧昧,她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但是,她已经嫁了人,暧昧就不合适了。 赵旭一踩油门,引擎轰鸣起来。跑车滑入滚滚车流,在黑灰白的车队里极其显眼,如同一颗闪亮的红宝石。可惜再漂亮的车,在城市的拥挤交通面前也束手无策。赵旭叹了口气,道:“平均时速20公里,这路堵得……我觉得我简直在欺负我的车。在意大利的时候我开着,在郊外全速的开,简直爽翻了。棠棠姐姐,今天这风是兜不起来了,什么时候我们去郊区玩,我再让你感受一下速度,好不好?” 宋棠微微一笑:“谢谢你啊,不过我怕被你女粉丝追杀。还是让徐茂买一辆跑车,让他带我体验速度吧。” 赵旭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了:“我的女粉丝不会追杀你,但我想徐总肯定会来追杀我的。只能算了。”他随手按了音乐键,柔美的歌声传开,两人静静听歌,没有再多说话。 十多分钟后,法拉利驶入一家私立医院,找好了车位停下来。宋棠下了车,见他伸手过来,说道:“谢谢你,但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让我自己走吧。” 赵旭沉默片刻,凝视着她的眼睛:“棠棠姐姐,刚才我确实冒失了点,对不起。” 宋棠怔了怔。 “因为……”他抿了抿嘴,低声道,“你不圆滑世故,不市侩,清清爽爽的样子和学生好像,和已婚妇女的形象差别挺大的,我是真的忘记你才举行了婚礼。以后我会注意点,不再让你觉得困扰。你能不能原谅我?” 他一脸不安,还不由自主的抬手挠头发,这孩子气的模样让人无法计较他的过失。宋棠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你别这么紧张。” 赵旭道:“你也一样。我们虽然才见两面,但每次都发生挺多事,其实比那些见过很多次的人还熟悉了,好歹算是朋友了吧。既然是朋友,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就应该接受我的帮忙,太刻意了,反而显得奇怪,你说是不是?” 宋棠点了点头。 赵旭道:“你现在能自己走也好,我们去找医生吧。如果你还很难受,就不要逞强,好吗?” “嗯。谢谢你。”宋棠看着他笑,心里的大石彻底放下。 私立医院不像公立医院那样人挤人,建档挂号的速度快了很多,不一会儿宋棠就见到了医生,脱下仍然散发着冬阴功汤酸辣味的长裤接受检查。 热汤被裤子挡了一下,没有直接接触皮肤,烫伤不算很严重,但是腿上一大片皮肤已经红了。医生一边写处方单一边叮嘱她不要用力摩擦伤口,清洗时要用温和不刺激的沐浴用品。 那条裤子是不能再穿了的,赵旭坐在帘幕外面听了会儿,说道:“能不能借一条病号服的裤子,让她穿着应应急?我这就去给她买新衣服,很快回来。” 这只是个小要求,何况他长了一张极为讨喜的笑脸,医生立刻答应下来,让护士取来裤子给宋棠换上。 虽然医院的设施非常完备,有最好的新风系统,但毕竟是病人来来往往的地方,药品的气味怎样都散不去。宋棠觉得有些闷,听护士说二十楼有一个屋顶花园,便坐电梯上去透气。 她脚上伤口隐隐作痛,没走两步便在灌木丛中的长椅上坐下。她翻出新手机,解锁屏幕,看着没有新消息的微信界面发呆。 为什么徐茂一条消息都没发给她? 他向她保证与君姐没有丝毫暧昧关系,但既然如此,他长时间和别的女人呆在一起,总得与她随时保持联系吧?这样还让她相信他,她怎么相信? 哪怕他照顾的是一位男性,这也过分了。 宋棠有些恼了,索性直接拨了电话过去,接电话的人却是小赵。 “徐茂还在睡?他早上九点的时候发了条消息过来,说他累了想睡会儿,现在都几点钟了?” 小赵道:“嫂子,茂哥是不舒服。” 宋棠道:“他怎么不舒服了?看过医生没有?” “医生说让他静养。” 宋棠吸了口气,道:“家里清静,环境又好,既然要静养,回家比较好。麻烦你把他送回去吧。君姐和小龙好点了吗?你们兄弟好几个,应该可以派人来换班吧?如果照顾的人不够,请两位护工帮帮也可以。” 小赵显然有些不高兴:“嫂子,茂哥他头疼了好一会儿,刚刚睡着,现在就叫醒他是不是不好?” 宋棠一怔,站了起来:“徐茂他头疼?” 小赵“呃”了两声,声音开始吞吞吐吐的:“没什么事儿……” 徐茂出院的时候,医生就告诫过,他受过脑外伤,或许会有后遗症,一定要注意保养,有问题及时就医。宋棠想到这里,脸色都变了:“他头疼,什么叫没事儿?他为什么又头疼了?” 小赵道:“唉……就是……昨天给君姐解围的时候被一个不讲道理的女人拿包砸了脑袋。当时还好,今天上午就开始不舒服了。” 宋棠立刻站了起来:“你们在哪家医院?我过来看看。” “和新医院。” 原来他们也在这家医院,真是够巧的。这样很好,省得跑路。宋棠给赵旭打电话说明了一下情况,便急急的去了vip区域,小赵已经在护士站等她。 瞧见和她上装不搭调的病号服裤子,他愣了下:“嫂子,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等会儿再解释。先去看徐茂。” 徐茂躺在病房外休息室的沙发上,紧紧闭着眼睛,她到了他身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依旧沉沉的睡着。宋棠在他身前坐下,抚了抚他的额头,问小赵:“照过ct了吧?病历传给张医生没有?张医生一直负责他的治疗,对情况肯定更加了解。” “已经传过去了,张医生也说先静养观察。” 宋棠问:“出这么大的事了,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一声?” “茂哥还不是怕你担心。” 宋棠看了看狭窄的沙发,又瞄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昨晚他就在这里睡的?她皱皱眉,问:“君姐和小龙在里面?他们好点了吗?” “水痘不是一天两天能消的,君姐每天忙着开店,又要照顾小龙,身体早就透支了,也需要时间养。先住院看看吧。” 宋棠看着徐茂眼下微微的青色:“徐茂这样子,长时间帮着操劳恐怕不合适。你们在h市有好几个兄弟,能不能请别人来帮帮忙?抽不出空的话,请护工也行。” “董雄他们晚上就来。护工已经请下了。”小赵脸色有些难看,显然心情不好。他踱着步,来来回回的走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说道:“嫂子,你催着茂哥回家,不会是因为还在怀疑茂哥吧?” 宋棠抬起头:“什么?” 小赵道:“你不应该这样!茂哥对你有多好,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头疼,还不是因为要救你妈妈,摔下了楼,有后遗症?” 宋棠耐着性子道:“我催他回家,确实是为了他的身体考虑。至于怀疑,我丈夫背着我去帮别的女人的忙,那女人还和他有过关系,我怀疑又怎么了?是他隐瞒在先。” 小赵道:“可茂哥不是和你解释过了吗?刚刚你打电话的时候,语气还那么差。” 宋棠别过脸。 “君姐就算和茂哥一起过,那也是陈年旧事了。何况后来君姐当了王哥的女朋友,茂哥就只把她当嫂子看。王哥一直很照顾茂哥,茂哥受伤的时候,经常是君姐照顾他。现在君姐有麻烦,茂哥帮帮她不是应该的吗?” “我并没有阻止徐茂帮忙,我只是认为,徐茂不应该瞒着我。” “茂哥瞒着你什么了?难道在介绍君姐的时候还特意说句他们以前那啥过?嫂子,你成天任性,就不能懂事一点,体谅体谅茂哥吗?” 宋棠刚想说话,门口传来一声笑:“怎么,吵架呢?” 小赵扭头一看,立刻认出了来人。赵旭长相出众,出场方式又特殊,想不印象深刻都难。他皱起眉毛:“你怎么在这里?” 赵旭把手上的购物袋递了过来:“买东西过来啊。棠棠姐姐,我买的裙子,丝绸的,就算擦到了你的伤也不会那么疼。” 宋棠接过来,低声道:“谢谢。” 赵旭目光掠过她微微发红的眼,嘴唇一抿,看向小赵:“刚刚我怕打扰你们说话,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你们谈的话题虽然不怎么全,但我大概也猜出来了。” 小赵瞪着他:“你听壁脚你还有理了?” “我没说我有理。觉得有理的人,是你自己吧。可惜那也是你自认为的。”赵旭沉声道,“如果棠棠姐姐真像你说的那么任性,你叽叽歪歪那么久,她早就对你不客气了。” 小赵被噎了一下:“我……我是对嫂子没礼貌了,但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那徐总和她之间闹了矛盾,和你这个保镖又有什么关系?”赵旭冷冷一笑,“我必须帮她说句公道话,刚刚你那些所谓道理,我简直听不下去!你看见她穿的什么裤子没有?知道什么原因吗?她在外面吃饭,服务员走神,一大碗热汤泼她身上了,刚刚才看过医生。” 小赵愣住:“嫂子你受伤了?” 赵旭淡淡道:“嗯。她今天自己去营业厅办电话卡,脚上有伤还得排队……” 小赵愕然:“嫂子,你脚受伤了?你怎么不告诉茂哥?” 赵旭声音大了一些:“我遇上她的时候还诧异呢,她怎么受了伤还自己出来办卡?你们徐总怎么不在她旁边?你还好意思说她任性,不懂事。不懂事的话,她会瞒着自己受伤的事?徐茂这么多助理秘书,她随便打个电话就有人跑腿,但她自己出去办,还不是担心因为私事影响你们公司的大事了?” 小赵低了头,讷讷道:“这……” “她说徐茂有事,我还以为是公司有什么天大的事呢,结果是这种事啊?对,你们重义气,念恩情,这非常的好。但是我想说,棠棠姐姐她起疑心,这根本没错。一个男人彻夜帮一个女人前后奔走,那女人还和他有过亲密关系,不了解内情的人,谁不怀疑?何况徐茂一开始根本没和棠棠姐姐说清楚,不怀疑的话,心得多大啊?”赵旭盯着沙发上的人,“哦,你终于醒了?” 宋棠连忙回头:“徐茂?” 徐茂缓缓坐起来,凝视着他:“我和棠棠的私事,让赵先生见笑了。我会好好和她解释,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只听到最后一段。 小赵连忙和他说了,他神色一凛,把宋棠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道:“今天多亏你帮棠棠的忙,改日我们登门致谢。病人还在里面,在这里争执恐怕不大合适,我现在身体状况不大好,也不方便接待你。小赵,你送送赵先生。” 赵旭抬起手:“不麻烦了。”他和徐茂对视片刻,似笑非笑,“看,恨不得我赶紧走呢。我和棠棠姐姐才认识,也就是熟人间正常来往一下,你眼睛都要把我给戳穿了。就你这样子,还有资格嫌人家怀疑你?” 他移开视线,转身离去。 第55章 尴尬 小赵盯着门口,嘟囔道:“这家伙简直烦死了,莫名其妙跑来指手画脚……” 徐茂冷冷打断他:“赵明,你还没说够?” 小赵愣了愣:“茂哥……” “你刚刚对棠棠都说了些什么?” 小赵脸渐渐红了起来:“茂哥,我就是觉得很难过。你和嫂子和好之后,我总看见你为她忙前忙后的,但嫂子经常闹脾气,每次都要你去哄,去让着。这次又是这样,你不过是帮朋友的忙,嫂子却吃这种莫名其妙的干醋,还带来个小白脸指手画脚的……” 徐茂用力一拍桌子:“闭嘴!” 小赵低了头。 “我和棠棠怎么相处,是我们两个的事。我不想听到你再多嘴。向棠棠道歉,然后出去反省。” 小赵抿了抿嘴,低声道:“嫂子,对不起,是我多嘴了。” 只是“多嘴”,而不是“错了”,宋棠心情并没有因为这番道歉好转多少。她不善言辞,此时又极度烦躁,虽然很想发作,却不知该怎么措辞。再一想徐茂正在犯头疼的毛病,只能忍了忍,淡淡道:“我知道了。” 小赵心里有些委屈,曾经那些兄弟的女人遇上争执,都会温温和和的劝架,让气氛缓和下来,男人是百炼钢,女人应该是绕指柔,可这宋棠看上去柔柔的,怎么脾气这么大呢?但在徐茂严厉的注视下,他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了,只能乖乖的去了走廊。 徐茂低头看宋棠身上那条病号服裤子,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问:“棠棠,烫伤严重不?” “严重的话我不会在这儿。” 他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还生气?” 宋棠道:“换成你,受了伤还挨骂,你心情会好吗?”她停了停,道,“我和你说过,希望你有事别瞒着我,可你又忘记了!就算你和君姐现在没暧昧关系,你照顾她这么久,还和我失去联系,你们让我怎么想?如果你早点告诉我你很不舒服,你头疼犯了,需要休息,我自然不会想偏!就算你怕我担心,也不该在你办这么微妙的事情的时候瞒着我!” 徐茂道:“对不起,我当时也没想这么多。” 宋棠咬牙:“你就是觉得你做什么事都有充分的理由,我就应该无条件的理解你。你那些兄弟也这样想的对吧,要不小赵怎么会对我说那些话。” “我已经让他去反省了。” “我猜没用。” “棠棠……” 他脸上没多少血色,眼里却有血丝,无奈的眼神,无奈的语气,宋棠心软了软,伸手摸了摸他额头:“算了。你现在还疼吗?” “已经好多了。”他把她揽进怀里,亲了亲她的耳朵,“看见你就开心,所以一下子不疼了。” 宋棠心里的气又消了一些,不由自主的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依偎着他,柔声道:“徐茂,医院条件有限,沙发又窄又短,刚刚你只能曲着腿睡,这样根本没法放松。回家休息好不好?君姐这边有专业的护工,等会儿你的朋友也会来看望,你实在不放心,请你手下的人来照顾下也好。用不着你亲力亲为的。” 徐茂沉默片刻,道:“棠棠,再等会儿吧,至少等董雄他们过来。” 董雄开餐厅,九点半才打烊,收拾收拾就十点过了,其他几个常常见面的哥们的工作也不轻松,加班是常事,他们靠这份工作养家糊口,让他们提前过来,也有些强人所难了。 可是这样等下去,徐茂今晚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宋棠忍不住道:“但你需要休息!又不是把君姐母子孤零零的撂在这里,这家医院的护工都是有证书的,完全能把人照顾好,有些手续上的问题,你让你手下过来顶一顶,难道不可以吗?” 徐茂叹了口气,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凝视她的眼睛:“你听我说。昨晚小龙病情真的很严重,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现在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君姐精神有些崩溃,她最近生意特别忙,又要照顾小龙,身体已经透支了,现在也病在床上。她没有靠谱的亲人依靠,只有我们这些旧朋友可以帮帮忙。虽然说护工和我手下能照顾她,但她现在心理上也需要关心,这是护工做不到的。所以,现在走人不合适。棠棠,你体谅一下我的难处,好不好?” 宋棠鼻子一酸:“你脑外伤的后遗症不是小事,这时候你还想着照顾人……你就不想想你自己?你也不想想我会不会担心?那你让你朋友们请个假,过来换个班不行吗?小赵他也算是君姐的朋友吧,让他在这里照顾下,可不可以?” 徐茂摇头:“小赵太年轻,又有点莽撞,他办不了什么事。棠棠,你别任性了,我在这儿也不是很劳神,就只是起个心理安慰的作用而已。你看我刚刚不是一直在休息吗?再呆几个小时不妨事的。我犯头疼的毛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张医生都说过,不用太担心。既然没那么严重,就不要让董雄他们丢下手上的事情跑过来。尽量少给别人添麻烦吧。” 宋棠咬住了嘴唇,低头看看自己的脚。神经汇聚的地方被玻璃刺入,那么疼,她自己跛着脚挪到电话面前叫医生,第二天又自己去办电话卡,买手机,能自己做的事,就不交给别人,他还说她给人添麻烦,任性。 她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算不任性,才算体谅人。 宋棠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个话题,既然他自己都不在乎休息,那她还操什么心?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她伸手把赵旭留下的购物袋拿来,翻了翻。 袋子有好几个,一个里面装着长裙,宝蓝色的缎子边缘有金线绣的藤蔓。她换下病号服裤子,低头打量了一下新长裙,漂亮又飘逸,长长的裙摆遮住大部分的腿,在微凉的秋日里也不觉寒冷,只可惜脚上的黑色皮鞋显得有些暗淡,和裙子不怎么搭。 她打开第二个口袋,拿出一个鞋盒,拆了缎带一看,微微一怔。里面是一双软底平跟鞋,白色和宝蓝色的小羊皮拼接出简约的几何图案,鞋底边缘是淡金色,正好呼应她的白衬衣和蓝裙子。 第三个口袋里装的是比萨饼还有牛奶,第四个里面是一个乐扣乐扣的玻璃盒,盛满了切块的水果。赵旭留了一张纸条,说她还没吃午饭,空腹对身体不好,让她热一热比萨饼,好歹要垫垫肚子。 宋棠看完留言,脸上已经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赵旭可谓人如其名,如同一轮初生的太阳,洒下温暖的光。 徐茂忽然说道:“那个赵旭是不是太殷勤了?” 他说得酸溜溜的,就像一团乌云飘过来,把阳光给挡住。宋棠折好纸条,冷笑一声:“殷勤?你是不是觉得他对我置之不理,让我穿医院的裤子,再饿着肚子受气,这才是应该有的表现?” 徐茂脸色微微一沉:“你又不是没人照顾,买衣服,买吃的,都可以交给我来做,用得着他去办?” “你不是在忙吗?如果我真的让你去做这些事,小赵鄙视我的理由不是又多了几条?”宋棠拆着比萨饼的盒子,淡淡道,“再说他也不过是帮我买了东西,我看过了医生,他就走人了,没有不眠不休的照顾我。” 徐茂有些恼怒:“你在指桑骂槐的说什么呢?这两件事有什么可比性吗?性质完全不同!” 宋棠走向微波炉:“确实不一样。我和他毕竟没有睡过觉。” 徐茂正想说话,紧闭的病房门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两人都停止了争吵,扭头望向了门,静了两秒,徐茂走过去,推开了门,问:“君姐,你醒了?吵着你了……你烫着了?” 他走进了门。宋棠在微波炉前站了一会儿,放下比萨饼,调整了一下呼吸,也进了病房。 病房里并排放着两张床,其中一张床上躺着一个孩子,脸被被子和枕头遮了一半,安静得让人担心。君姐坐在另一张床上,怔怔的盯着床头柜,柜上的玻璃杯里的热水袅袅的蒸腾着白色的水雾,桌面上积了一大滩水,正顺着桌沿往下滴。 想必是手不稳,倒水倒得急了,涌出了不少。 宋棠脸上发烧,懊恼自己口不择言。她和徐茂的矛盾再大,也不应该这样不管不顾的争执,忘记病人就在房间里的事实。 她在外面能听见君姐的痛呼声,那么君姐在里面应该也能听见她和徐茂争吵的内容。这下好了,如此尴尬的情况,她该怎么办? 不说话好像不大好,但她又不知说什么话合适。 君姐先开了口,她还是那么温和,漆黑的眼睛里带着歉意:“徐夫人,真是对不住,给你们添麻烦了。” 第56章 情绪 宋棠不想和她谈添麻烦与否的问题,她回了个笑,扭头看小龙,问:“孩子的病好点了没有?医生怎么说?” 君姐目光掠过儿子紧闭的眼睛,又看了看从被子里延伸出来,插到各种仪器上的线缆,眼圈立刻红了,她用力的咬了一下嘴唇,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病情没有继续恶化,应该是……稳定下来了吧。等这瓶药水输完,也许会退点烧。” 小龙嘴唇干裂发白,皮肤苍白得和纸一样,隐约看得见埋在下面的青色血管,本该光滑的小脸上冒着淡黄色的大水泡,看上去触目惊心。 宋棠心里也不由得疼了一下。 虽然她不希望徐茂不眠不休的照顾别的女人和孩子,但君姐和小龙确实是很可怜的。如果换成她,也会很希望有自己比较熟悉的人在外面坐镇。 她温言安慰道:“君姐,你不要太担心,现在的医疗条件好,水痘不算疑难杂症了。我小时候也发过水痘,难受了几天,之后还不是活蹦乱跳的。小龙一定会好起来。” 君姐抬手按住眼睛:“希望……希望这样吧。”她把强烈的泪意给忍了回去,轻声道,“对不起,我都不知道徐茂头疼的毛病发作了。都怪我,性子太软弱了,孩子一病就急得六神无主的,自己慌得没主意,得靠别人帮忙处理各种手续。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小龙也不是第一次住院,该办什么事,我心里有数。这里有护工帮忙,晚点董雄他们也会来,徐茂你回去吧。” 徐茂沉默的看了看她,又看看宋棠,道:“那我回去休息会儿,君姐你如果遇上什么事,还是直接联系我吧。” “小龙好像体温降低了一点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这边你别挂念着,你自己的身体要紧。何况你刚结婚,新婚燕尔的,应该好好的过两人世界。”君姐又连连向他们道歉,宋棠脸涨得通红。 和人家一比,她确实相当的任性,不懂事,不体谅人。 虽然她不认为自己多心怀疑是错,但平心而论,如果她是小赵,也会更喜欢君姐,而不是自己。 齐菲在外面见完客户,没有回事务所,直接到了宋棠家里,把每间房都瞧了一遍,除了主卧——徐茂在里面睡觉,进去不大合适。 “奢侈到了可耻的地步!”齐菲靠在珍珠色的沙发上,把腿伸得长长的,“过分,光这套沙发,我那小客厅就摆不下。这还是你的小书房呢,你们那客厅,更是……”她视线从家具上转移到宋棠的脸,“你现在物质极大丰富,男人又爱你这么多年,可为什么你一脸阴郁?” 宋棠不由自主的摸了下脸:“有吗?” “不会是你那手机被微波炉微波出了毒气,吸进去腐蚀了你的脑子吧?” 宋棠把茶杯塞进她手里:“闭嘴!你能不能不提我手机了?” “哈哈,这么好玩的事,至少可以谈两年啊!”齐菲喝了一口茶,赞叹,“好正的金骏眉,上次喝到这么好的茶,还是在一个专门做高端茶叶的老板客户那里喝道的。真是,我更不能理解你这一脸衰气了。”她眨了眨眼睛,忽然露出一个很不正经的微笑,“你家徐茂这两天头疼,得好好休养生息,所以你欲-求不满了?” 宋棠摸出手机:“我要给你boss发条消息,他的员工办完事不回去,在我家摸鱼。” 齐菲赶紧扑过去夺了手机:“我们的友情有这么脆弱吗?说句欲-求不满你就要把我丢给那丧心病狂的家伙!” “你还说!” 齐菲只能告饶:“好了,棠棠,徐夫人,我错了行不?好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啊?婚礼的时候还那么开心,怎么没过两天就变成这样了呢?总不会是徐茂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吧?” 宋棠脸又黑了几分,齐菲惊呼:“不会吧!” 宋棠摇头:“没有,他那种也不算找别的女人。他只是……” 齐菲听她说完,半天没说话。自己的男人去照顾和他有过亲密关系的女人,但却纯属朋友之间的关怀,何况君姐确实太不容易。徐茂也算不上犯错,但这种事,确实让人膈应得慌。 宋棠望着前方的玻璃幕墙出神,透过玻璃,能看见翡翠一样的湖泊,游船在上面徜徉,隔得远了,划开的白色水痕就像一条一条的小银鱼。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去君姐的餐厅,点了一份猪排饭,猪排金黄,米饭雪白,配的小菜鲜红嫩绿,送上的例汤也令人惊艳,蔬菜切碎煮的羹汤,翡翠一样的绿,上面缀着几条小银鱼,白生生的,光色泽就让人食指大动。 而她煎个蛋都能煎破。 “我知道君姐是徐茂曾经朋友圈子里的人,就是一个嫂子一样的存在。他们一起过……真是完全想不到。”宋棠头疼的揉了揉眼睛,“但是,如果介绍的时候徐茂和我说,他们睡过,这又显得很莫名其妙。” 齐菲托着腮,同情的看着她:“普通人交个男朋友,走街上还容易遇上几个他的前女友呢,真计较起来,日子就没法过了。何况你家徐茂以前是混社会的准大佬,他那丰富的经历……” 宋棠道:“我知道,我干嘛揪着已经过去的事不放?但李萱告诉我他和君姐的往事,我真的很不舒服。” 齐菲拍了拍她的肩膀:“理解你。你就别管他以前究竟还睡过谁了,我怀疑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为了不再被李萱这种人搞得措手不及,你和徐茂好好的谈一谈吧,摸清楚他的朋友圈子,他到底帮过哪些人,关系近到哪种程度,做到心里有底。还有他那个多嘴的破保镖,你也别太当一回事。他们这种人,觉得义气胜过一切,女人就该乖乖的在男人背后当个懂事的影子。和还没有脱离中二期的人是讲不清道理的,只能无视。你和徐茂说清楚就好,你不是那种站在男人背后的传统女人,让他有事得和你商量,平等的坦诚的和你相处,别像以前那样,就是宠着你哄着你,却不管你究竟怎么想。” 小龙已经退了烧,虽然依旧十分虚弱,但好歹病情稳定下来了。君姐定下心,自己的病也好了大半,没有再联系徐茂帮忙。徐茂清清静静的休息了两天,头疼的症状也消失了。 毕竟是新婚夫妻,什么矛盾也能在情话和温存之间化解掉,两人很快停止争吵,兴致盎然的重新计划行程,让秘书安排机票和酒店,准备去国外好好度蜜月。 宋棠回娘家看孙静姝,一看见母亲怔怔的模样,她的心就一沉,连忙拉过陈阿姨问:“妈又怎么了?被人刺激过?还是没好好吃药?” 陈阿姨摇头:“孙太太出过事,我们现在万事小心了又小心,哪儿会让人再来刺激她。药的话一直在吃,新来的那个小李很专业,我们也随时和医院保持联系的。” “那妈妈怎么会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宋棠头疼得要命,三日之后她就要出发,这是她盼望许久的浪漫旅程。徐茂的事业正在上升期,拼凑出这么长的假期,是他婚前拼命加班才争取到的,她不想辜负他的努力,何况错过这次,下一次再这样长时间度假,不知道要过多少年了。 孙静姝如果这时候出点什么意外,她该怎么办?中止行程,这辈子都会遗憾,但丢下母亲去享乐,又说不过去。 陈阿姨看着她,欲言又止半天,道:“宋小姐,孙太太就是太想你了。这么多年你都一直住家里,现在搬出去和徐总一起,她觉得很不适应,很孤单。她以前是大家小姐,见识不一样,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也就只能照顾下她的生活起居,和她聊天也聊不起来。” 宋棠长长的叹气:“妈妈以前也有些老朋友的……”但是生活圈子渐渐的不同,人难免会疏远,何况孙静姝精神状况这么差,她该如何维持友情?又有谁有耐心来哄一个随便说说话就掉眼泪,时不时的崩溃一下的女人? 陈阿姨吞吞吐吐道:“要不……你和徐总商量一下?” 宋棠一愣,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商量什么?” “你是孙太太的支柱,她离不开你。要不,你还是和孙太太一起住吧?现在和岳母住一起的家庭也挺多的,何况徐总对孙太太也很好。你们的新家那么大,也不会挤。孙太太只要能经常看见你,她肯定就会好受很多。她也不会随便来打扰你们的……” 宋棠眼前都开始发黑,这个口,她怎么开得了?徐茂对孙静姝的确有耐心,但毕竟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一回家就要见到一个全身散发愁云惨雾的人,他会不会恨不得立刻转身回办公室去加班? 何况他极其注重私人空间,偌大的公寓,一个固定佣人都不请,她是他唯一愿意分享这片空间的人。 换成她,她都不愿意和长辈同住,哪怕是通情达理的长辈。徐茂的想法……根本用不着去想,这个要求,她不能满足。 宋棠微微沉下脸:“陈阿姨,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妈妈的想法?” 陈阿姨有些不自在:“我也是看着孙太太这个样子,替她难受,所以和她提了提……” 宋棠道:“以后不要再和她提这种事,行吗?”毕竟是照顾母亲和自己生活这么久的人,宋棠也不可能疾言厉色,摆清楚了态度,便走到一边,皱着眉头斟酌许久,堆出笑,做出不知情的样子去找孙静姝。 她在心里暗暗祈祷孙静姝忘了这件事,或者不好意思提,就这样糊弄过去。 但是孙静姝一和她说起话,就开始掉眼泪:“棠棠,你过得好不好?妈妈真的好担心你过得不开心……” 宋棠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微笑:“妈妈,你放心,我过得很好啊。徐茂对我怎样,你都看见了的,都这样了你还担心,那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放心了。” 孙静姝抽泣道:“以前天天都能看见你,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妈妈可以马上知道。但是现在你单独出去住了,有事的话妈妈都不知道,你也肯定不会告诉我,我怎么放得下心?” 该死的。 宋棠闭了闭眼,在心里暗骂陈阿姨多管闲事,勾起孙静姝这种心思。 “妈妈,你以前不是一直盼着我嫁出去,过自己的生活吗?现在我的终身大事尘埃落定了,你为什么反而不放心了呢?你别成天东想西想了,很多不好是你想象出来的,现在你就安安心心的养病,把身体养好了,这样我也放心。” 孙静姝道:“棠棠,当妈妈的人,没有一刻不担心自己的女儿,你没出嫁当然希望你有个好归宿,你出嫁了,又怕你婚后过得不如意。总觉得不能看见你,妈妈这颗心就定不下来……” 宋棠深深呼吸:“妈妈想随时随地看见我吗?” 孙静姝眼里闪动起希望的光:“妈妈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徐茂和我一直也处得好……” 宋棠一咬牙:“不行。” 孙静姝呆住。 宋棠道:“妈妈,公寓楼层这么高,又有很大一部分墙面是落地的玻璃幕墙,你有恐高症,在那样的地方生活,对你的心理有一定刺激。你又喜欢花花草草,可那所房子没有土地,不能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的种花。” “我离窗户远点也没什么……” “不止是公寓楼层太高的原因。徐茂现在应酬很多,他为了拓展事业,还要主动结识各行各业的精英。为了拉近关系,他会经常办一些酒会和派对,虽然酒店和公司都能做会场,但如果把人请到家里,诚意会更足。今后家里客人是少不了的,甚至可能深夜都在玩,妈妈,你不喜欢生人多的场合,又好静,这样的环境,真的很不适合你。” “你们又不会天天开派对,偶尔玩一次也无所谓。” “妈妈……”宋棠竭尽全力的把不耐烦的情绪压制住,和颜悦色的继续解释,“徐茂在外面,穿着打扮一丝不苟,但他天性散漫,回家之后喜欢自在一点,放松一点。他穿得很随意,经常洗完澡披着浴袍就到处走。如果你在家,他随时都得穿戴整齐……” 孙静姝忍不住呜咽起来:“别说了,我知道了,我不来烦你们就是。妈妈就是太担心你,怕你在外面受了委屈找不到人倾诉。徐茂毕竟是男人,男人哪儿有自己的亲妈体贴呢?” 宋棠百般劝解都没法让她停止哭泣,直到她哭累了,吃了药去睡觉才解脱出来。她疲惫的走出家门,只觉得太阳穴一阵一阵的发疼,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敲打似的。 这样恍惚的状态不适合开车。她沿着小区的路信马由缰的走着,希望凉幽幽的秋风给自己发烫的脑袋降降温。但是走了好长一截路,她依然心绪不定,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孙静姝的哭声和控诉声,呜呜咽咽,就像酸液一样刺激着耳膜,一路腐蚀进大脑里去。 她在路边长椅上坐下,回想着孙静姝的精神状态,心里说不出的憋闷。 她必须拒绝和母亲同住的要求,但是,假如孙静姝真的因为离不开她而出了什么状况,那又怎么办? 口口声声说怕她过不好,想随时随地安慰到她……宋棠眼睛酸涩难忍。她在家里住了这么多年,宋如龙的亏待,陈夫人的威逼,徐茂的霸道,工作的疲倦,那么多不如意,那么多痛苦,可是每次都是她躲在房间里独自忍受,孙静姝何时安慰过她? 而她不管多累,受到多大委屈,孙静姝一不开心,她都要做出开心的样子去安抚。 孙静姝不是因为担心她,所以才安不下心,而是担心自己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时得到女儿的关注,所以才安不下心。 在这段母女关系里,她永远是索取的那一方。 宋棠不是超人,无限制的付出,她也是会累的。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球鞋,一条裹着牛仔裤的长腿,宋棠回过神,抬头一看,有些吃惊:“赵旭?” 赵旭弯下腰,凝视着她:“棠棠姐姐,你怎么哭了?” 宋棠不由得一怔,抹了一下脸,手指立刻湿了。她慌张的从包里掏纸巾,但越忙越找不到东西,正着急,一张手帕递到她眼前:“用这个擦吧。” 手帕是细密的棉麻质地,深灰色的底色上有细小的白色星星花纹,立刻让手帕显得生气勃勃。她用手帕按住眼睛,布料渐渐浸湿,清淡的香气也慢慢的逸出,像被阳光晒过的松木,又像炉火旁边的果仁,很温暖的味道。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坐在路边哭?”赵旭在她旁边坐下,眼里满满的都是担忧,“难道徐茂那件事还没解决?” 宋棠摇头:“不是。和徐茂没有关系。”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棠擦干净了眼泪,她勉强一笑:“没什么,家里有点小麻烦而已,已经解决了。” 赵旭是个心细如发的温暖男子,但他再好,两人也不过刚认识,交浅言深是很忌讳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好,我也不问了。只是如果你实在难受,憋在心里只会憋出病,你有徐茂,也有别的好朋友,找他们说说话,让你自己愉快点。” “我知道,谢谢你……”话音未落,手机就响了,她一看来电显示,顿时神色一凛,立刻接了起来,“陈阿姨?” 陈阿姨急急的说:“孙太太不小心扭伤了脚,今天家里的车又遇上限号,我看你的车还停院子里的,你没走远对吧?送孙太太去医院,可以吗?” “我马上回来。”宋棠赶紧起身,站得太急,眼前顿时一阵晕眩,赵旭扶了她一下,皱着眉道,“出什么事了?” “我要送妈妈去医院,她扭伤脚了。刚刚真是谢谢你,改天再聊吧。”她匆匆和他道别,没走两步,发现他跟着自己。 “你这么慌,能开车吗?”赵旭道,“我现在没有事,要不我帮你开?” 宋棠本能的想拒绝,孙静姝现在这样子,外人看见了反而尴尬。 赵旭在她开口前就说:“你妈妈的事,我听人说过一点。她现在是不是情况不大好?如果是这样,你开车会分心,不安全。我来开车,你安慰你妈妈吧。” 宋棠涨红了脸。他叹了口气:“看来是真的……很抱歉,我是管闲事了,但事出紧急,安全第一。” 她正想说陈阿姨会开车,忽然想起陈阿姨这两天胃病犯了,赵旭见她犹豫,不由分说的推着她肩膀往前走:“还想什么呢?把我当朋友,就别这么纠结。” 孙静姝的左脚脚踝已经肿了起来,她正坐在沙发上哭,说些什么“我好没用,所以被嫌弃”之类的话,宋棠头“嗡”的一声,就像充了气似的开始发胀:“妈妈,你别这样,不过是点小意外而已。” 孙静姝吸着鼻子,别过脸,还在生她气,陈阿姨尴尬的提醒:“孙太太,宋小姐的朋友在……” 孙静姝这才注意到赵旭,不由得愣住,带着满眶眼泪问:“你……你是?” 赵旭就像没看见她满脸眼泪似的,笑着说:“孙阿姨,你好。我是赵旭,是棠棠姐姐的好朋友。等会儿再向你介绍我自己吧,你扭伤了脚,早点去医院看医生,看得越早,好得越快。” 孙静姝还没激动到崩溃的地步,有外人在,她继续和宋棠闹情绪不合适。她便扶着女儿的手慢慢站起来,往前挪了两步,扭伤的左脚接触地面,疼得她抽气。 赵旭走过去:“我背你吧,万一走路的时候不小心又伤到哪儿就不好了。” 孙静姝这些年依赖惯了别人,被人照顾的时候,她有安全感,便不会那么多愁善感。赵旭很耐心,又长得可爱,她心情一愉快,情绪也稳定下来。她从后视镜里打量他的脸,越看越喜欢,不由得问:“你和棠棠是怎么认识的?刚刚怎么遇上了?” “棠棠姐姐婚礼上穿的一件小礼服是我设计的,就那样认识了。”赵旭打着方向盘,道,“我新买的房子就在你们小区里,刚刚就是随便转悠,熟悉环境,没想到会遇上她,真的好巧。” 宋棠不由得好奇:“我记得你说你买的是别墅,自己的工作室也开在里面。这需要挺大的空间吧?你别告诉我你把楼王买了。” 陈家居住多年的别墅楼王,随着他们的迅速败落,不得不挂牌出售,用以抵偿债务。 赵旭一笑:“楼王看上去是不错,但是那么大的房子,就算房主着急出售,价格也低不了多少。我可不想把大部分家产都丢进房子里。我买的是湖东39号,大小和价格都挺合适,在我想离开h市的时候,也方便转手。” “你会离开这里?” 赵旭笑了笑:“我靠创意和手艺吃饭,去哪儿都能过得好,何必总呆在一个地方?我打算在每个中意的地方都住一段时间,住够了,就换下一处,体验各种不同的生活。” 孙静姝道:“你还年轻,性子不定,也许有一天累了,就会选个地方长期住下去。” 赵旭道:“也许不会等到我累的那一天,如果我遇上我喜欢的人,我就会为了她留下。” 孙静姝笑道:“h市自古以来出美人,也许小赵你的缘分就在这里呢?” 赵旭抬起眼睛看了眼后视镜,目光在镜中的宋棠脸上顿了顿,道:“h市确实有好多美人,车里不就有两个吗?” 徐茂的公司离医院不远,听说孙静姝扭伤了脚,他立刻赶了过来。宋棠在急诊大楼的门口等他,让他很意外:“棠棠,你怎么没陪妈妈?” 宋棠道:“赵旭陪着她呢,妈妈和他谈得很投机。” 徐茂心一沉,正想问为什么赵旭也在,宋棠已经依偎了过来,把头贴在他胸口。 被孙静姝的情绪折腾了这么久,她累坏了。 徐茂是知道自己岳母的难缠的,他的心不由得一软,搂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好了,我来了。” 两人携着手上了电梯,宋棠在路上解释了赵旭出现的原因,他只觉得此人阴魂不散,但也没多想。转眼电梯到了病房所在楼层,他沿着走廊找科室,不一会儿就找到了目标,但他停住了脚。 门里传来孙静姝的声音:“你买的那栋房子,我其实很想徐茂买下来,这样我和棠棠也能住得近一些。但是他坚持去住那套高层公寓,我让棠棠劝他,棠棠不乐意。我猜,他们两个就是嫌弃我,所以想方设法的要离我远点吧。” 第57章 帮助 宋棠就像被兜头浇上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傻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硬着头皮瞧向徐茂。 徐茂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转过身,在走廊上的塑料椅坐下,他想听听孙静姝还会说什么,而赵旭又会说什么。 “孙阿姨,你多虑了,棠棠姐姐知道你脚扭伤的时候,急得脸色都变了,几乎是一路跑回来的,如果嫌弃你的话,她不会表现成这样。” “如果我受伤了她还不管,她得多没良心啊。” 赵旭好一会儿才说话:“孙阿姨,棠棠姐姐当然不是没良心的人。你也别生气了,现在的趋势就是夫妻单独过小日子,这不是嫌弃。孙阿姨愿意和婆婆住吗?你愿意棠棠姐姐也和公婆住一起吗?” “这不一样,婆婆喜欢对媳妇儿挑刺,但亲妈只会疼女儿,而且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我也不会对徐茂不好。” 徐茂看向宋棠,她咬住嘴唇,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没答应妈妈。” 他握住她的手,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和她先谈谈,你别进去,在外面坐着。” “为什么?” 他思忖再三,凝视着她的眼睛:“棠棠,实话不好听,你要听吗?” 宋棠怔了怔,点头。 “看见你,妈的脾气会更大,更使性子。这些年你对她予取予求,已经让她养成小孩子一样的习惯,一有不满意就满地打滚的折腾,直到你答应为止,只是她不会打滚哭闹,她拿道德绑架你。”他轻轻吻了一下她骤然变得苍白的脸,“只有我在的话,她会收敛很多。” 他起身进了病房,她听到他温和的问候:“妈,还疼吗?” 孙静姝低低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他又和赵旭打招呼,寒暄几句之后,赵旭走了出来,一扭头看见她,便踱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他眉眼之间也带了烦躁之意,宋棠不由得红了脸,低声道:“对不起……妈妈的事,真是麻烦你了。” 赵旭伸手,似是想拍拍她,但手指在离她手背十多厘米的地方收了回去。他轻轻一叹:“棠棠姐姐,你真的很不容易。” 宋棠勉强一笑:“习惯了。” 赵旭问:“刚刚你在外面哭,也是因为孙阿姨不讲道理吗?” 她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指。 “好了,我不多问了。棠棠姐姐,虽然我对孙阿姨的事只是一知半解,但我觉得,你拒绝她同住,这一点没错。即使她有病在身,也不能无底线的满足她。刚刚和她谈了一会儿,我觉得她就像个很不懂事的孩子,得不到玩具就哭着说你不爱她,拿感情当武器逼着你就范……”他停住话,“对不起,这样说一个长辈,有点不礼貌。” 宋棠摇摇头:“不用道歉,妈妈她确实任性了。” 赵旭手机响了一声,他看了看屏幕,道:“棠棠姐姐,你不要为了你的原则而愧疚。先不论孙阿姨的对错,你如果因为将就她而影响你的生活,把你自己折腾病了或者弄抑郁了,你还怎么当她的依靠呢?”他慢慢站起来,“我先走了,如果有事需要帮忙,千万不要客气。” 宋棠感激的站起来,想送他,他婉言谢绝,让她去病房门口等着,徐茂和孙静姝随时可能需要她。 她目送他消失在走廊尽头,转身向病房门口又走近了几步,她听见徐茂在问医生问题,医生耐心解答道:“孙太太的扭伤不算严重,涂药冷敷,少走动,很快就能消肿。” 徐茂便扶着孙静姝走出来,她看见宋棠,眼里再次闪过那种又哀戚又渴盼的神情。 宋棠硬起心肠,只做不见。徐茂扫了母女二人一眼,和宋棠说起verdure和其他几个公司联合策划的慈善募捐酒会,她届时需要出席,有诸多注意事项。宋棠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被母亲盯着的不适感便减淡了许多。 徐茂让小赵把宋棠的车开回公寓,亲自开自己那辆车送孙静姝回家,到了离住宅区不远的一个街角,他瞧见了一家大药房,便在路边停下车,对宋棠道:“我想起来了,喷点云南白药,对消肿有好处,你去给妈买一瓶吧。” 宋棠便下了车。徐茂看着她走进药店,嘴唇微微一抿,然后扭头看向孙静姝:“妈,你和棠棠闹矛盾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孙静姝有些讪讪的,她看着徐茂,也是怀着希望,但毕竟不能像在女儿面前那样娇气。 徐茂道:“棠棠说话可能急了点,让你误会了。我们绝对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但棠棠没有撒谎,我们家会经常来客人,比如私交好的朋友,宋家人,还有生意上比较密切的伙伴,以及骨干员工等等。棠棠今后也要工作,工作间就设置在家里的书房,客户要来观察进度,同行要来交流。这么多人,哪怕来得再分散,家里的门铃也会经常响起来的。婚房装修好之前,我住在你家里,有几次我秘书过来送文件,你都觉得很不适应,如果真和我们一起住了,你被打扰的次数更多,还怎么静养呢?” 孙静姝低下头。 “至于赵旭购入的那套别墅……”徐茂缓缓道,“我是希望在手上留有足够的资金,最近扩展生意的机会不少,但这些机会都是稍纵即逝的,如果我现金流紧张了,在筹款的时间里,也许机会就被同行给抢走。所以我除了几年前买的这套公寓,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开支,也不打算购入投资价值不高的不动产。妈妈,请您理解一下,我现在发展得好了,以后才能给棠棠,给你更多的好东西。” 宋棠拿着药回来,见孙静姝恹恹坐着,但眼里的期望已经没有了,不由得看了徐茂一眼。他对她笑了笑,伸手接过塑料袋,翻了翻:“好像换新包装了,和家里医药箱里面常备的不一样。” 孙静姝虽然没有再旧事重提,但她提出的要求通常都能得到满足,遭受拒绝的怨气便十分大。饭桌上就食不下咽,宋棠和她说话也没精打采,又说脚扭了疼得要命,是不是医生低估了她的伤。 徐茂找了个借口,饭后不久就说必须回家了。陈阿姨把他们送上车,很不好意思:“对不起……都是我多嘴……” 徐茂道:“你也是关心妈妈,不过今后请不要再帮她出主意了,她是有病的人,判断力有限。有什么难办的事,直接给我们打电话吧。” “我知道了,以后都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徐茂微微一笑:“我和棠棠马上要出国度蜜月,不在h市的这段时间里,妈妈就麻烦陈阿姨照顾了。我们回来的时候一定给你带礼物。” 宋棠心情格外沉重。从下午到晚上折腾这么久,她累得厉害,但是合目休息时,眼前又立刻浮出孙静姝那双闪着泪光和期待的眼睛。直到回家洗完澡,她都有些恍惚,头发擦到一半就开始发怔。 毛巾忽然被人从手里抽走。她扭头一看,徐茂在她身侧坐下,拿毛巾包住她湿漉漉的发尾,慢慢的擦拭着。他目光很温柔,没有丝毫不耐烦之色,宋棠一个忍不住,转身扑进他怀里。 他低头,轻轻吻她:“棠棠,怎么了?” “你没生气吗?妈妈这么不讲道理……” 徐茂长长呼出一口气:“我是对她有意见,但是我们现在已经回家了。”他继续替她擦头发,柔声道,“家里只有你和我,我觉得很放松,就算刚才心里再不舒服,现在也好多了。棠棠,谢谢你,你从来都是尽量的满足妈妈的要求,但你为了我,你拒绝了她。我很高兴你把我放在这么重的位置上。” 宋棠低声道:“我不能让妈妈拖累你。” 徐茂把毛巾放下,去梳妆台拿了梳子,慢慢的把她的头发梳通:“棠棠,真正被她拖累的人是你。” “……她毕竟是我妈妈,如果不是为了我,她也不用忍辱负重的跟在爸爸身边,不受这些折磨,也许她现在还好好的。” “你爸爸做的孽,和你没有关系,再说,你已经为妈妈做了很多,而她已经过分依赖你了。” “妈妈精神上有问题,她也是没办法。” 徐茂捧起她的脸,深深看进她的眼睛:“棠棠,你还是面对现实吧。” 宋棠怔住:“什么?” “妈妈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犯病,但她却时时刻刻都在向你提各种要求。你这些年为了满足她,几乎把自己身体都拖垮了,养了这么多个月,才算有了点好气色。她应该都看在眼里的,但她有收敛过吗?” 宋棠咬住嘴唇。她在累得头晕目眩,生病住院时,孙静姝也心疼得不停掉泪,连连自责,但是哭过之后开出的购物清单还是那么让人头疼。 “她已经养成坏习惯了,把她当成一个被惯坏的孩子吧。你要做的,不该是纵容,而是约束。讲原则,她也许会慢慢的通情达理一些,否则她会变本加厉的任性。你这辈子难道一直围着她转吗?你的事业呢?还有我呢?”他拉起她的手,触摸自己的脸,“你忍心冷落我啊?” 宋棠嘴角不由自主的扬起,白了他一眼:“是得冷着点,要不你也会被我惯坏的。” 徐茂捏住她的脸往两边拉了拉:“我倒是觉得你已经被我惯坏了。” 两人滚到床上,闹了一阵,徐茂把她搂进怀里,见她笑容一点点敛去,眼里又浮出愁绪,问:“还担心?” 宋棠道:“我真的很怕她想不通。以前有一次我没忍住,和她吵起来,刺激到她了,然后她犯了病,住进医院……” “所以你怕了她了?”徐茂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次你可不是和她吵架。何况,她想不通犯了病,这是她的问题,应该交给专业的医生处置。你别想了,好好睡吧。明天我们再去看看她,安安她的心。” 次日两人回去,房里却静悄悄的,孙静姝和陈阿姨都不在。难道出了什么事,去医院了?宋棠心悬了起来,立刻拨了陈阿姨的手机。 “你们回来啦?”陈阿姨语气非常轻松,显然心情十分愉快,“我们没走远,现在在赵先生家里呢,就是那天和你一起送孙太太去医院的赵先生。” “赵旭?”宋棠吃惊的问,“你们怎么会在他那里?” “他请孙太太做客,谈画画的事。他讲话好听,孙太太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宋棠虽然很疑惑,但孙静姝既然没事,她悬起的心也放了下来。 徐茂也对赵旭的举动摸不着头脑,他暗自攥了攥拳,难道那小子想通过讨好孙静姝,在宋棠面前刷一刷好感度? 他把车开到了赵旭家门口,按了门铃,不一会儿,铁门自动打开。他把车开进院子里,下了车,端详片刻,冷淡的收回视线——草坪,绿植,如此而已。 但宋棠明显不这么想,她满眼都是赞赏之意,一看见站在门口迎接的赵旭,就微笑着说:“好有设计感的花园。” 赵旭眼睛亮亮的:“棠棠姐姐喜欢吗?我花了好多功夫呢,那棵冬青树的位置我斟酌了好久。” 徐茂不屑的撇撇嘴。平心而论,这庭院虽然不花团锦簇,但简约之中暗含精巧,每一处植物,每一盏装饰灯都落在恰到好处的地方,偏一点就不和谐,少一点显得枯燥,多一点又觉得累赘。但他就是看不顺眼,下了个“街边绿化带”的结论,握住宋棠的手,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那对刺眼的酒窝:“门口有风,我怕棠棠吹感冒了,能进去说话吗?” 赵旭揉揉头发:“哎,你看我……棠棠姐姐,进来坐吧,想到处看看也可以。一楼都是工作区,客厅在二楼,孙阿姨也在上面。你是喝茶还是喝咖啡?我有很好的咖啡豆。” “咖啡,谢谢。”徐茂提宋棠回答了,这小子赶紧去磨豆子,煮咖啡,别总在面前晃。 但是赵旭没有如他所愿的消失。他随着夫妻二人上了楼,笑吟吟的和孙静姝打招呼,然后走到了开放式厨房的吧台后面。 厨房和客厅融为一体,明快的色泽,干净的台面,丝毫没有厨房常见的烟火气。他熟练的取出咖啡豆,研磨,用摩卡壶煮,咖啡的浓香不一会儿就溢满了整间客厅。深褐色的液体被注入雪白的骨瓷杯,他问过客人们的口味,便分别的加糖,又打了细腻的奶泡,手腕悬空,一提一拉,咖啡表面便出现了漂亮的图案。 这一手拉花的技巧秀出来,三个女人都赞叹不已,徐茂端起自己那杯espresso喝了一小口,面无表情的放下杯子,往里面加了两块方糖。 宋棠搅动着咖啡,问赵旭:“你的咖啡真的很不错。特意邀请妈妈过来,不会是为了炫耀你家有好的豆子吧?” 赵旭笑了:“我这只是朋友送的越南咖啡豆,虽然品质不错,但一点不稀奇,有什么好炫耀的。徐总这样的身份,想得到最顶级的蓝山也不在话下。我请孙阿姨来,是要麻烦她帮我一个大忙。” 宋棠怔了怔,看向孙静姝。 孙静姝脸上已经找不到丝毫幽怨之意,她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小赵太客气了,什么大忙啊。也就是几幅简单的水彩画而已。” 徐茂环顾四周,墙面已经挂了不少画,再挂就成画廊了。 赵旭道:“不是求画。我是打算和孙阿姨合作。我看过孙阿姨的旧作,忽然有了灵感,新款服装的设计里,我想用上类似风格的图案。”他走到茶几旁,拿起遥控器按下,前方的空白墙面缓缓降下幕布,他又按了几下,幕布上出现了孙静姝的画作。 他不再和夫妻二人谈天,携着孙静姝去沙发上坐好,认真的谈起要求来。 他是做设计的人,美术功底很足,评价和意见都落在点子上,孙静姝连连点头,连对艺术兴趣不大的徐茂也听了一会儿。 一个钟头之后,赵旭见孙静姝露出倦容,便关了设备,体贴的说:“孙阿姨,今天就说这么多吧。你身体不好,回家好好休息休息。你什么时候有精神了,我再来打扰你。” 孙静姝道:“我是得回去吃药了。我也没那么弱。小赵你明天出门吗?” “明天一直在,只是我的手下会过来上班,我有事要和他们协商……”他想了想,道,“我尽量空出时间。不管行不行,明天下午我会给你打电话。” 宋棠送孙静姝回家,她一路上要么谈绘画,要么谈赵旭,仿佛彻底忘光了昨天的不愉快。安顿好母亲,她和徐茂走出去,思忖片刻,道:“愿意和赵旭合作的艺术家有很多,他选择妈妈,我觉得,他应该是想帮帮我吧。” 徐茂磨了磨牙:“你终于看出来了?” 宋棠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主动帮忙。妈妈那个性,合作期间他会遇上麻烦的。我和他虽然相处得很愉快,但是……不至于好到让他这么费心。” 徐茂本想说几句刻薄话,但想了想,拍拍她肩膀:“不管怎样,我们得谢谢他。问清楚他的想法,我们才能还他的情。” 第58章 目的 赵旭看见两人去而复返,只略微抬了抬眉毛,似乎并不意外。他让两人进屋,笑着问宋棠:“棠棠姐姐要不要在我家吃晚饭?我打算煎牛排哦。” 又体贴又热情又长得可爱还会给咖啡拉花的男人,又添上“会做饭”这个优点,宋棠觉得他每一个毛孔仿佛都在放光,不由自主的惊叹:“赵旭,有什么事是你不会做的?” 赵旭眨了眨眼睛,说:“不会做的事情很多啊,比如棠棠姐姐你擅长的漆器和木器修复。” 宋棠道:“除了专业方面的事呢?” 赵旭道:“也很多,我不会乐器,不会打麻将,不会写诗……”他的目光掠过徐茂发黑的脸,“还不会打架。” 徐茂的脸又黑了几分。 宋棠连忙握住他的手,把话题岔开:“今天就不叨扰你晚饭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我和徐茂过来,是想谢谢你。你陪妈妈聊天,同她合作,让她这么开心,肯定费了很多精神。妈妈精神状况不大好,你今后同她交流的时候会多花很多精力。你做出这么大牺牲,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赵旭道:“别这么严肃好不好?我还以为我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比如捐了所学校之类的。”他端着茶壶茶杯从吧台后走出,替他们倒上茶水,自己也舒舒服服的坐下,含笑道,“和孙阿姨打交道确实比其他人累一点,但也累不到哪儿去。之后我会请她安心的画画,然后多修改,再夸夸她的技巧和灵气。我想,孙阿姨静下心作画,心里有了寄托,应该就没那么多功夫东想西想了。” “你真的打算和妈妈合作吗?她的绘画技巧没得说,但是几乎所有的作品都展现脆弱的美,或者沉静的美。而你的设计偏向张扬明快,和她的绘画风格几乎背道而驰,我想,要完美结合在一起的话,很难吧。” 赵旭点头:“是很难,甚至可以说,这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你……” 他微微一笑:“棠棠姐姐,我和你交个底,但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孙阿姨的绘画如果有合我意的,我自然会采用,但如果没有,我会用别的作品代替,但我会对她说,这些作品是从她的绘画图案里得出的灵感,只是改动了线条,或者色彩,用以贴合我的设计理念。” “既然这样,你从妈那里除了麻烦,得不到任何好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徐茂缓缓道,“或许你和棠棠一见如故,很有缘分,但是只凭你们这些天的短短的交往,关系根本没有密切到你牺牲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替她安抚母亲的地步。” 赵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当然,我有事想请棠棠姐姐帮忙。” 宋棠问:“什么事?” 赵旭道:“我上次在拍卖会上看中一套清代的漆器餐具,但是很遗憾,我拍下来之后没有保养好,现在品相变得好差,所以,很想请棠棠姐姐帮我一个忙,替我把漆碗修复好,可以吗?” 宋棠有些诧异:“当然可以,但是,只是一个订单而已,你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 “我竞拍那套漆器并不是为了自己收藏,而是想送给一位对漆器很偏爱的前辈。他手头不宽裕,不可能去竞拍这么贵重的物品。我想在他生日的时候送给他,所以时间上会比较紧张。但是棠棠姐姐现在应该不大愿意加班加点的工作了,所以……” 宋棠不由得一笑:“你想收买我替你加班?” 赵旭道:“你放心,不至于忙到熬夜,就是……也许会占用你很多私人时间。” “熬不熬夜,要看看你到底要我修复什么漆器。”宋棠道,“不过,我得告诉你,漆器的工艺很复杂,有些工序是非常费时的,比如雕漆物件,两天髹漆一层,每一件物品需要几十层到几百层不等的漆,如果你让我半年给你修复一套髹漆三百层的雕漆工艺品,打死我都做不到的。” 赵旭连忙道:“没有这么复杂吧,就是一套彩绘漆碗。”他拿来平板电脑,调出图片给她看,眼巴巴的望着她,“我不是很懂,但是……看样子应该不是那么费工费时吧?” 宋棠仔细端详,这是一套脱胎工艺的彩绘漆碗,一共九件,胎体很薄,残存的彩绘极为精美,还用上了嵌金错银的工艺,只是好几处漆面开裂脱落,裂痕遍布,确实需要修复才能拿得出手。 “至少三个月。”宋棠道,“看图片是这样,具体需要多久,我得看到实物才能判断。现在实物在哪儿?” 赵旭道:“还放在我在米兰的房子里,我已经让我的朋友替我整理了,估计下个星期会空运过来吧。” “那只能等我回国之后,再替你看了。” “你答应了?”赵旭眼睛笑得弯弯的,“谢谢棠棠姐姐。你才度完蜜月就要辛苦,真的很不好意思。” 宋棠道:“这也没什么,加班我已经习惯了。虽然妈妈大多数时间会自己安静的作画,但是你们总免不了要见面。你们又在一个小区住,妈妈可能时不时要来找你。我不在的时候,实际上是你在照顾她,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你怎么还是这么客气呢?”赵旭见她茶杯空了,便替她满上,思忖片刻,道:“棠棠姐姐,关于孙阿姨的事,我有个想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宋棠一怔,徐茂道:“你说吧。” “我觉得,你虽然很照顾孙阿姨,但方式不太好。你总是将就她,什么事都替她办了,生怕她劳神,但是她真的什么都不用想的话,就会很空虚。她很多时候是清醒的,清醒的人都有心理需求,你替她做得越多,她越空虚,空虚的人通常会没事找事,她肯定会胡思乱想,自怨自艾。她总是对你哭,或者提很多过分的要求,实际上是在刷存在感。你得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有意义。” 宋棠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指:“那我该怎么做?” “给她找点事情做吧,她有了寄托,才不会来给你找事。我听宋槿小姐说,孙阿姨给你们的婚房画了好些画?那段时间她的情绪是不是还不错?”见宋棠点头,赵旭微微一笑,“这就对了。孙阿姨是画家,这是她最自豪的优点。我能哄得她这么开心,就是因为抓住了这个点,让她觉得她的存在是很有意义的。你们今后也可以照办,多给她一些施展才能的机会,比如说给她办个画展什么的。我在艺术圈有不少熟人,可以帮你们的忙。” 宋棠心中茅塞顿开,感激在胸口涌动,有太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正踟蹰,手机响了起来,是宋桢的来电,她便说了声抱歉,走到阳台上去接电话。 徐茂虽然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看不惯,但赵旭说的话十分有用,解了夫妻二人的燃眉之急——如果孙静姝临时又折腾,蜜月哪怕不取消,过程中总被打扰,也会让人十分的不痛快。他凝视着赵旭,诚恳的说:“赵先生,你的建议非常中肯,谢谢你。” 赵旭低头喝茶:“徐总客气了,不用谢我,你在棠棠姐姐身上多用点心,这种事也用不着我来建议。” 徐茂微微眯起眼睛:“我没用心?这话怎么说?” 赵旭淡淡道:“棠棠姐姐想不到这点,是因为她太过在意孙阿姨,关心则乱。但是你算半个局外人,按理说应该替她想想法子。但是我猜,你顶多只是让你手下帮你打听更好的医生,对吗?”他悠然放下茶杯,毫不退缩的和那双冷冽的眼睛对视,“这些年,孙阿姨看过的名医至少几十个了,她的病情,也就这样了,除非医疗上有重大突破。她这么折腾,说明本身的个性就有问题,这是医生能解决的?或许徐总你习惯给钱,让手下替你办事,把医生的资料送你办公桌就是了。你自己根本不屑于用心去想,孙阿姨到底需要的是什么。甚至,棠棠姐姐她需要什么,你也不知道。” 徐茂冷冷问:“你说这么多,到底想干什么?” 赵旭瞥了他一眼,须臾脸上又浮起欢快的笑容,扭头看向从阳台折返的宋棠:“棠棠姐姐,讲完了?都五点钟了,你再考虑考虑在我家吃晚饭的事?我煎的牛排真的很好吃,不骗你。” 徐茂脸色十分难看,宋棠疑惑的看了他好几眼,但又不好当着赵旭问。她再没眼色,也知道决不能留下吃晚餐,笑着婉拒,又说出行在即,家里还有些事得处理,便和赵旭道了别,携着徐茂离开了别墅。 一走出花园,她立刻问:“徐茂,你们吵架了?” 徐茂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好一会儿才道:“棠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宋棠莫名其妙:“怎么问这个?”她端详着他的表情,见他异常严肃,更加迷惑了,“你问的是哪方面的?” “任何方面。” 宋棠一时有些发懵,她曾经也有满心愿望,比如孙静姝精神稳定,不要乱花钱,比如接到轻松又特别赚钱的单子,比如连中几注彩票头奖。 但现在她最发愁的经济问题已经完全不成问题,孙静姝的事又被赵旭巧妙的化解,短期内应该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她对物质享受也不是很热衷,名贵珠宝,锦衣华服,都是可有可无的身外物。徐茂对她也够体贴,君姐的事已经解决,而他很郑重的承诺过,如果还需要办什么事,他绝对不会隐瞒她,他也会约束小赵等曾经的兄弟。 “我想要的,现在好像都有了。” 他依然皱着眉,思绪重重,她轻轻叹了口气:“如果非要说点什么,那就是希望以后生活一切顺利。这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愿望吗?” “你觉得,我对你用心吗?” “你不用心,我会和你这样说话?”宋棠抓住他的手晃来晃去,“徐茂,你为什么忽然问这种问题?赵旭和你说了什么?” “他就吹毛求疵的挑刺。他看不惯我。” 宋棠愣了一下,忽然笑了:“你不是也看不惯他吗?他心里不高兴,所以也和你对着干,这是人之常情吧。” 徐茂替她拉开车门,她上车坐好,低头扣安全带,他忽然欺身过来,把她压在椅背上,紧紧的贴住她。 她以为他只是想温存一下,便温柔的搂住他肩膀,在他耳朵和颈侧亲了亲,但出乎意料,他并没有回应,只沉默的,用力的把她抱得更紧。 “你怎么了?” “棠棠……”他缓慢的开口,声音沉沉的。 “我在,你有话就说啊,这样子有点吓人呢。” “我不想你接赵旭的单子。” 宋棠怔住:“为什么?我已经答应了啊,他帮我们这么大一个忙,礼尚往来,我也该有所回应。他什么都不缺,我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专业技艺了。” “那单子不轻松对吧?你又要加班加点的做,什么时间都被占光?” 宋棠道:“我算了下时间,根据图片上看,修复工作至少要三个月,但他那位前辈的生日是五个月之后的事了,我们度完蜜月回来,也有四个月的时间。这样的话,也不会太紧张。” “你不是说了,要看到实物才能下结论?” “他图片拍得很细,我的推测误差不会太大。”她柔声道,“你放心,我现在算时间和以前不一样,我已经预留了我们一起出去玩,或者陪你应酬的时间了。我不会忽略你的。”她忍不住摸他头顶,“你怎么这么黏了?好像一只怕被抛弃的小狗……啊!” 话音未落,徐茂就在她脸上狠狠咬了一口:“你说谁是小狗?” 宋棠摸了摸,脸上已经有了牙印,她又好气又好笑:“谁是小狗?这还用问?小狗会咬人,我没咬人吧。” 徐茂却没有继续和她开玩笑,他又沉默了,思忖片刻,道:“棠棠,要不到时候找个理由,你还是别接他的单子了。你在圈内地位很高,肯定认识别的高手,介绍他们接单子,可以吗?” 宋棠把他推开一些,仔细的凝视他的脸:“徐茂,为什么你这么不想我替他修复文物?” 一回想起赵旭毫不掩饰的挑衅,和他见到宋棠时酒窝深深的笑脸,还有那甜甜的“棠棠姐姐”,徐茂的手指死死掐住座椅表皮,咬着牙道:“我觉得,那小子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挖老子墙角。” 第59章 针锋相对 宋棠闻言呆了两秒,视线立刻飘到后视镜上。镜中映出一张肤色白皙,五官精致的脸,但是缺少她这个年龄应有的灵动与神采,略显呆滞,一副从故纸堆里爬出来的书呆样,因此并不怎么出众。 至少在赵旭能接触到的女人里,算不上惹眼。 她收回视线,盯着徐茂:“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徐茂不由得咬牙,屈起手指在她额头上敲了几下:“我想多了?你和他才见过几次?交情多深?离好朋友还差不少火候吧,怎么他会对你这么热情?连妈这么不好相处的人都替你照顾了。他明显对你有兴趣,你居然没看出来?” 宋棠道:“他也是有求于我,所以才照顾我妈妈的吧,或许他天生有一副好心肠,一个不忍心,冲动之下就帮了忙。” “冲动……”徐茂冷笑。 宋棠安抚的拍拍他肩膀:“他好像对别的女士也很热情,比如二姐,好像也和他经常来往。我猜他应该是习惯性的对女人献殷勤,他在国外长大,在意大利生活的时间特别的长。意大利这个国家,男人*是他们日常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耳濡目染,对女人热情友善,一点不奇怪。” 徐茂继续冷笑:“即使是意大利人,*也多多少少带了点目的。何况那小子又不是真正的意大利人,他不会不懂得我国的国情。他*,就是存着挖墙脚的心思!” 宋棠觉得他钻牛角尖,想结束这场没什么意义的对话,便收起脸上的戏谑,肃然道:“徐茂,你又不比他差,身份地位还胜过一筹,挖墙脚的难度可不小,而且还容易背上骂名。国内老古板很多,他的前途很可能因此受影响。你说,他干嘛要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除非他对我一见钟情之后还爱得要死要活的。可是他真的这么爱我的话,我不会感觉不到。何况我又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女人,没那么大魅力。” 徐茂脸一下子就黑了:“你什么意思?” 宋棠愣住,她哪句话说错了? 他捧起她的脸:“你没有魅力我娶你干什么?你是绕着弯骂我眼瞎?” 红晕一点一点的爬上脸。 她本来觉得他有点无理取闹,他这样一说,她的心一下子就像晒足了太阳的棉花似的,软得不像样,蓬松轻盈到几乎飘起来。她仰起头,用力的吻上他抿得死紧的嘴唇。 徐茂绷紧的脸渐渐的放松,他含住她的嘴唇,轻轻的舔,慢慢的吮-吸,就像小孩子吃得来不易的糖果,品尝得仔仔细细,小心翼翼,生怕太用力,早早的把糖给含化掉。 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宋棠往后视镜一看,嘴唇嫣红透亮,像洗过的樱桃似的。她不由得抿了抿,勾着他的脖子说:“我的意思是,像你这么慧眼识珠的人少得可怜。赵旭未必有你这么好的眼光。” 徐茂淡淡的“嗯”了一声,眼里却隐约有了笑意。 “他怎么想的,我们先不谈了。反正我在他面前很明确的表明我已婚,我是不会给他任何机会的。徐茂,我已经答应他替他修复那套餐具,反悔的话显得太刻意了。万一他就是习惯性的对女人殷勤,没多的心思,我们这样不是既得罪人,传出去还闹笑话吗?不如坦坦荡荡的把答应的事做好了,公事公办。反正你在家里给我安排了工作室,我把活儿拿回家做,可以一边工作一边陪你。” 徐茂想了想,虽然仍旧有些不情愿,但也找不出过硬的反驳意见。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心想,反正在家里工作,她又这么乖,那小子应该没什么机会吧。 他再次搂住她,眼角余光一扫,看见了一旁的39号别墅。二楼的阳台上站着一个人,除了赵旭不作他想。 隔得远,他不知道赵旭目光聚焦在何处,但他心中涌动着不忿之意,深深吸了口气,一手搂紧了她,嘴唇贴了上去,对着别墅的另一只手伸出车窗外,比了个中指。 蜜月之行非常顺利,他们从东欧走到南欧,在古老的教堂之前亲吻,在宝石一般的湖泊旁拥抱,跨过丘陵,走过平原,见了中世纪的古老也看了现代的繁华。直到坐上归国的飞机,宋棠依然沉浸在旅行的愉悦中,可是徐茂再也匀不出更多的时间,而她也得重新拿起漆刷与刻刀。 回家倒了时差,宋棠回了娘家一趟,只见孙静姝沉心作画,眉目安静平和。她问过陈阿姨,得知这段时间孙静姝不但发病次数减少,症状变轻,平日里哀哀戚戚自怨自艾的情况也少了很多。她在松了口气之余,不由得对赵旭更加感激。 赵旭外出未归,两天之后才返回h市。宋棠如约前去取漆器,徐茂推迟了两个重要的会面,非要跟着她一起。她哭笑不得,但是为了安他的心,也没多说,同他一起进入39号别墅。 赵旭笑吟吟的站在院门口迎接:“棠棠姐姐,你来了。”目光一转,看向徐茂,皮笑肉不笑,“听说徐总很忙,肯拨冗前来,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徐茂也似笑非笑:“赵先生还是这么客气。” 赵旭的工作室已经开始正式运作,一楼穿梭着好些助手和设计师,打磨得极其光滑的原木大桌上凌乱的摆着电脑,设计图,布料,还有各种缝纫的工具,木制模特身上缠绕着布料,未经缝制,用大头针简单的固定,却依稀有了飘逸灵动的姿态。 赵旭见宋棠不住眼的瞧那件半成品,便说道:“棠棠姐姐,等设计基本定下来了,你要不要来试衣服?当我第一个客户好不好?” 宋棠见他露出有些可怜巴巴的神情,不由好笑:“第一个客户?你的设计,多少名媛抢破头,我害怕她们把我活撕了。” “你不喜欢我的衣服?” “当然不是。”宋棠目光又在模特身上转了几转,实在觉得动心,扭头看徐茂。 他板着脸,目露不屑:“还只是一块布,怎么看得出好不好。” 赵旭倚着楼梯扶手,淡淡的笑:“徐总这是怀疑棠棠姐姐的眼光?” 徐茂正想说话,赵旭已经看向宋棠,叹息道:“明年春夏新款就在眼前,但是徐总好像没有给你购置新衣的打算。棠棠姐姐,你说怎么办?” 徐茂冷笑:“少来。一流的服装品牌这么多,我想为棠棠花钱,会找不到地方?” 赵旭摊手:“好吧。但愿你选的衣服也中棠棠姐姐的意,毕竟人家是个有想法的大活人,不是你按照你的审美打扮的芭比娃娃。” 眼见着好几个助手眼睛已经往他们这边瞟,宋棠赶紧拉住徐茂的手:“才秋天呢,买衣服的事情暂时不急。徐茂等会儿还要回公司,我们先去看看你的漆器餐具吧。” 赵旭笑了笑,引着他们上了二楼,让一个助理送了茶水上来,自己去了书房,打开保险箱,拿出一个木盒,小心翼翼的摆到他们面前,揭开了盒盖。 淡金色的丝绸上静静躺着五个漆盘,四个漆碗,还有两双漆筷,虽然受损严重,但依然能看出匠人精巧的技艺和奇妙的构思。宋棠戴上手套,轻轻的托起漆器,每一件都仔细查看了一番,道:“比我想象的要麻烦一点,戗金嵌银还好说,原有的螺钿装饰脱落遗失了,我还得请专攻镶嵌的师傅帮忙。我帮你找专家,到时候你还得出面,把拍卖细节图给他,再商谈工钱。” 赵旭欣然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照做就好。” 徐茂眉毛一皱,他笑吟吟的看过去:“徐总怎么了?这么不开心。” 徐茂淡淡放下咖啡杯:“你这咖啡豆烘焙过度了吧?有点涩。” 赵旭把装糖的罐子推过来,意味深长的说:“我很挑的,不合格的豆子我不会要。徐总是不是翘班过来,手上积压了公事,食不甘味,所以尝到什么都是涩的?” 宋棠赶紧把漆碗放回盒子里,盖上盖子,站起来说:“谢谢你提醒。徐茂得早点回公司上班,你也要忙明年春夏新款服装的事,我们就不多呆了。” 终于要走了。徐茂心情一松,也露出微笑,主动捧起盒子:“我帮你拿。谢谢赵先生的好咖啡,我还有事,不打扰你工作了。” 他一刻也不想见那对讨厌的酒窝,立刻拿着东西下楼,宋棠慢了两步,皱眉压低声音问:“赵旭,你干嘛总是刺激他?” 赵旭撇撇嘴,眼中露出委屈的神情:“他居然说我精心挑选的咖啡豆不好!” 宋棠哭笑不得,见徐茂回头,赶紧跟了上去。 婚后短暂的轻松生活一去不复返。她回家又仔细琢磨了两天,确定了修复的步骤和工具,又马不停蹄的去采购材料,联系擅长螺钿工艺的专家,等原料到了位,这才着手修复。 漆碗以黑色生漆做底色,容器外侧用各色螺钿镶嵌出花鸟图,内部用泥金泥银嵌上诗词,端的是富贵风流。宋棠把剥落的漆慢慢复原,又用比牙签粗不了多少的细刷子蘸上调制好的生漆,一点一点的把□□的胎体遮盖。 每一项工序都极其费时费力,为了按时完工,她经常在工作台前一坐到深夜。徐茂有时候加班回来,见她依然对着灯仔细描绘,不由得暗骂赵旭压榨人。他知道已经有好几位收藏家联系了宋棠,心里很不舒服。他希望她每天轻轻松松的睡到自然醒,逛逛街,喝喝下午茶,多到公司里陪他。他可不想她再和以前那样一头扎进文物里,连同他亲热的时间都被占据。 日复一日的工作,宋棠出门的次数减少了一大半,连和齐菲聚会也经常安排在家里。齐菲不由得取笑她是劳碌命,好好的少奶奶生活不过,依然工作得这么拼。 这一日她有事需要出门,踏出电梯时,停车场的保安瞧见了她,不由得说:“徐夫人,你怎么穿这样?” 宋棠一愣,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毛衫,下面是牛仔裤,虽然和学生似的简单,但是干净清爽,没有丝毫不得体的地方,他干嘛这么吃惊? 保安见她露出疑惑之色,一回想,了然的笑了笑:“徐夫人好像半个月没出门了吧?昨天都立冬了,这个星期连续降温,外面都开始下雨夹雪了,你还是一身秋装,出门恐怕会着凉。” 宋棠又是一愣——立冬了?她拍拍脑袋,成日呆在家里,她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她连声说谢谢,返回家里换了冬装,开车去了那位螺钿工艺的专家的工作室,从他那里取了需要镶嵌的部件。略作交谈后,她同专家道了别,走出房间,立刻有一股冷风吹到脸上,虽然初冬温度没有低到哪儿去,但是已经有了一丝凛冽的意味。 这个冬天,恐怕会格外寒冷。宋棠如是想着,缩了缩脖子,钻进车中。 由于雨夹雪的缘故,地面又湿又滑,交通不可避免的拥堵起来。宋棠坐在车里,一点一点的往前挪,觉得十分无聊,目光不由得往车窗外瞟。 她正处在市中心,商场林立,广告牌焕然一新,新款冬装,鞋包,香水,还有餐厅的应季新菜都被印在上面,看得人眼花缭乱。许久没逛街,她不由得心动了起来,虽然时间很紧,但去喝杯咖啡还是可以的。 她停了车,走进咖啡厅,在店员的推荐下点了他们的最新调制的咖啡,浓郁奶泡上浇了太妃糖浆,撒上坚果碎,看上去颇为诱人。 她喝了一口就皱起眉头——太甜腻。 正犹豫是咬牙喝完,还是要别的咖啡,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棠棠姐姐。” 第60章 客人 宋棠抬起头:“赵旭?” 他笑吟吟的在她对面坐下:“棠棠姐姐不认识我了?这么吃惊。” “当然不是。就是没想到会遇上你。”宋棠擦了擦唇上沾的糖浆,凝神一打量,不由得微怔。他穿着宝蓝色的丝质衬衫,灯光在光滑绸缎上流转,十分华丽,一件西装搭在他右边的椅子扶手上,看材质,也不是日常外出的穿着。 她问:“穿这么漂亮,刚从酒会出来吗?” 赵旭点头:“一场穿插了服装秀的酒会。” “能邀请到你,看来办秀的设计师都不是什么小虾米。” “还好。主办人面子大,我既然在国内混,有些应酬是免不了的。”赵旭看着她面前那杯只动了一口的咖啡,“怎么,喝不惯?” “太甜了,都没喝出咖啡味。” 赵旭微微一笑:“咖啡豆不行,就只能拼命的加糖奶甚至别的配料,好掩盖原本的酸苦。” “原来是这样。不过你这样的咖啡玩家,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赵旭指了指天花板:“酒会在上面的酒店举办,完事之后我去拿车,发现车被莫名其妙喷了油漆。” 宋棠愕然:“怎么会出这种事?报警没有?” “当然,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破案。车是不好开了,我叫我助理过来接我。他说堵车,我就找个地方坐坐。”他笑着看她,“棠棠姐姐出来逛街呢?我的漆器修复得差不多了对吧?” 宋棠摇摇头:“还差好些工序。我出门也是为了找秦师傅拿打磨好的螺钿部件。喝了咖啡我就要回去继续工作。” 赵旭道:“好辛苦。我忽然觉得很对不起你,给你一个这么重的活。” 宋棠笑了笑:“别这么想,现在的工作强度已经比以前低。何况你帮我照顾了妈妈,我累一点又算什么?” 赵旭连忙说她客气,又看看窗外,皱眉道:“那小子的车怎么还不来?棠棠姐姐,我去打个电话。” “好。”宋棠低头搅动已经融了一半的奶泡,糖浆的味道弥漫开来,有些冲鼻子,想必加的香精过多。她实在没兴趣再喝,把手边的柠檬水一饮而尽,便叫来服务生结账。 赵旭讲了电话回来,见她把钞票放到服务生手里的托盘中,问:“棠棠姐姐这是要走了吗?” “嗯,在这里久坐着也没什么意思。我还是回家工作吧,心里有事,逛街总觉得很不痛快。”宋棠收好包包,站了起来,微笑道,“改天再聊吧。” 赵旭连忙道:“等等,我正打算这两天去你家看看修复进度。既然遇上了,那就今天吧。可以吗?” 宋棠愣了下:“今天?” 赵旭眉毛一耷拉,显得有些可怜:“不可以吗?”顿了顿,又道,“我助理还堵在城西呢,要过来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去了。我已经让他回去了。” 宋棠想了想,今日家政要来做每周一次的大扫除,回家的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到了,这么多人来来往往的,正好避嫌。她便应了下来,让赵旭上了自己的车。 停车场的保安见她领着一个陌生男人走向电梯,微微一愣,问好的时候暗自打量这张年轻的面孔:“徐夫人回来了,有客人?” 宋棠含笑道:“是的,他是我客户,想来查看一下文物的修复进度。” 赵旭嘴唇微微一抿。 她没看见,继续问:“对了,家政的人到了没有?” 保安连忙答道:“到了半个钟头了。刚刚我验证过身份,已经请他们上去了。” “谢谢你。” 赵旭跟着她一起上电梯。他捧着装了螺钿部件的盒子,低头看着盒盖,神态有些怏怏的。 电梯门光滑如镜,宋棠瞧见了他的脸,不由得好奇:“你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赵旭瞄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我的车被喷漆了,我能开心吗?” 宋棠想起他那辆鲜红如宝石的法拉利,也替他心疼:“什么人啊,做这样的事。你别担心,停车场是有监控的,破案没什么难度。” 赵旭叹了口气:“破案了又怎样?也许就是热衷街头涂鸦的小混混,看见豪车就不忿气。底层穷人家的孩子,吐不出钱,何况逼着他们赔偿也没多大意思。认真计较的话,弄我的车足够他们坐牢的,都是中二期的少年,这又何必呢?只能批评教育,象征性的赔偿点,让他们长长记性。” 宋棠心不由得一暖,正好电梯门开了,她走到玄关,开了鞋柜替他拿拖鞋,温言道:“你是个很善良的人。” 赵旭闷闷的说:“我有时候很想我能豁出去,坏一点,要不好吃亏,憋气。” 宋棠笑道:“说得你好像吃过多少亏似的。别难过了,你的车应该上全了保险吧?损失不会太大的。” 赵旭低头换鞋:“但是国内没有清洗的资质,得空运回意大利原厂重新清洁。一来一去好折腾。” 宋棠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干巴巴说了几句“会好的”之类无甚意义的话,请他进屋。 数个穿着制服的专业家政人员正忙碌的清扫,看见她连忙打招呼。她笑着说“辛苦”,走进厨房鼓捣一阵,端了两杯咖啡出来:“我和徐茂都不大会弄这些,家里只有胶囊咖啡机,随便做点提神。招待不周,抱歉了啊。” 赵旭道:“现在的高端胶囊咖啡机,出品还是很不错的。” 宋棠示意他跟着自己走,两人进了书房,空气中隐约浮动着生漆特有的味道,赵旭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家里有新风系统,但是不开窗的话空气要彻底更换一遍很花时间。太冷了,就没开窗,刚刚出门的时候太急,又忘了。你先忍忍吧,我现在就把漆器拿给你看,看过之后你去客厅休息一会儿,怎么样?” “我没那么娇气,习惯一下就好了。”赵旭摸摸鼻子,“去客厅坐着干什么,看家政擦地板吗?我来就是想看看你怎么修复漆器的。让我长长见识好不好?” 宋棠从保险箱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修复了一半的漆器餐具,又递给赵旭一双手套。他轻轻托起漆碗,龟裂的漆面已经服帖的附着在胎体上,隐隐有温润的质感透出来,除了还未把缺失的螺钿和戗金补上去之外,已经看不出多少损坏的痕迹,漆光润泽,却又不失古意。 赵旭不由得说道:“如果拍卖前他们找你修复过,挂牌价恐怕要往上翻两番吧?成交价更不用说了。” 宋棠道:“按照规矩,他们不能先修复再拍卖,如果已经被修复过,一定要详细说明。修复过的文物价值比本来就保存完好的文物低很多。” “如果他们私下先修复,瞒得很死,没人知道呢?” 宋棠唇角不由得扬起:“现在不过半成品而已,还有很多道工序没做。修复好了之后的品相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价格至少翻五番。” 赵旭睁大眼:“那如果拍卖行和修复师私下达成协议的话,给的封口费不是会很可观吗?棠棠姐姐,有没有人找你做过这种活?” 宋棠把八件漆器放回去,只留下即将修复的那一件,一边用镊子夹起螺钿比对,一边说:“有。” “那你不是……发了?” 她淡淡一笑:“我如果肯接那样的活,前些年也不会辛苦成那样。” “因为会被行业封杀?” “封杀又怎样?声名狼藉,并不影响接私活。只是我不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钱再多也不行。” 她说得很轻松,但眼中隐隐有傲气流转,让她沉寂的神情忽然鲜活了起来,如同明珠上的灰尘被洗去,赵旭不由得微微一恍惚,手上咖啡杯斜了斜,有几滴洒到了虎口上。 “怎么了?” 他定了定神,道:“前几天忙着修改刺绣,手累得慌。” “别拿着咖啡杯,放那边吧。漆面还没做处理,如果不小心沾了热咖啡,后果有点严重。” 赵旭点了点头,又喝了几口咖啡,把杯子放一旁,看着她仔仔细细的把大小不一的螺钿排开在雪白的大理石板上,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是图案的部件。她从电脑上调出文物开拍时的高清大图,按图样一点一点的比对,分类,编号,装盒,又调阅许多张精美古漆器的图片,看得他目不暇接,正不知所以然,她忽然道:“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把书柜第二层最左边的那个文件夹递给我,好吗?” 他立刻起身取了文件夹,在路上随意一翻,目光便钉在了纸张上,脚步也停了下来。 宋棠没等到文件夹,扭头一看,惊讶道:“怎么了?这么严肃。” 赵旭回过神,走到她身边把东西递过去。 她继续忙碌,按照纸上的图案把每一个部件编号完毕,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赵旭这话唠怎么沉默了这么久?她好奇的扭头一看,发现他目光直直的看着自己手上的文件夹,像是在发呆,不由得好笑:“我这一行是很枯燥的,许多活都单调而且重复,看着是很无聊。等会儿我忙起来了,恐怕会彻底把你忘在一边。你如果觉得没意思的话,可以看看书,影音室有很多电影,还有最新的游戏。” 赵旭摇头:“我只是在想……” 她起身去柜子里拿工具,随口问:“想什么?” “棠棠姐姐,你文件夹里那些水彩画,都是你画的?” 她一手拎着工具箱,一手拿着材料箱,回到工作台前,打开箱盖取所需要的工具:“嗯。” “你的技巧……非常的好。” 她不由得一笑,顺手递给他一个口罩:“谢谢夸奖。我也没仔细练过,就是有时候为了摸清楚文物上的图案,会随手画下来,加深印象。唔,戴上口罩吧,生漆和粘合剂的味道很刺鼻。” 赵旭捏着手套,抬头凝视她:“你那几张图,风格和意境和我那套漆器餐具上镶嵌的图差不多,但是具体图案,根本不在其中任何一件器皿上。” “你有两个漆碗螺钿掉得太多,几乎看不出原貌,我根据其他几件漆器,再参照同时期类似物品的做法,想法子复原了图案。”她也戴上了口罩,打开粘合剂的瓶子,拿细刷子沾取少许,涂在镶嵌的凹面上。 一投入工作,她就会彻底忘我,不知时间流逝,也不知身边是否有人来往。颜色各异的碎片一片一片的附上漆碗,轮廓渐渐显现,寒梅点点,雀鸟依依,螺钿特有的光泽在灯下时隐时现。 正做得入神,耳边忽然传来声音:“棠棠姐姐。” “啊?在。不好意思。”宋棠终于想起身边还有个人,正好坐得脊背发僵,她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脱下手套揉了揉脖子,抬眼看了下挂钟,不由得一怔,“都六点了!时间过得真快。一起吃晚饭吗?小区内设的餐厅还不错。徐茂也马上回来,正好……一起……” 她说到后面,略有些尴尬,这两人互相看不惯,共进晚餐,恐怕谁都没什么胃口,但是饭点了不邀请人,也说不过去。 赵旭摇头:“不用了,我的助理已经把车开到你们小区门口了,我这就走。” 宋棠暗自舒了口气,道:“真是抱歉,我一工作就不容易分心,怠慢了你。” “没有,你说你做的事单调重复,但我看着觉得很有意思。化腐朽为神奇,用来形容你的手,再合适不过了。”他顿了顿,敛去笑容,郑重的凝视她的双眼,“棠棠姐姐,你的画虽然技巧算不上毫无瑕疵,但是灵气绝对不输于孙阿姨。更不用说你在漆器上的造诣。我觉得,你只做修复,实在是可惜了。你有没有考虑过做原创的漆器?” 宋棠不由得一怔。 “修复文物,确实是重复再重复,提升的只有技艺。长期下来,你的灵气会被慢慢的消耗掉。你还这么年轻,总是和文物打交道……”赵旭端详着她的脸,道,“我有点相信气场会互相影响这个说法。文物太古老,总是接触,你会慢慢的吸收陈腐衰败的气息,不觉得很多收藏家都是阴沉沉的吗?” 宋棠心咯噔一跳,手不知何时抬了起来,抚上自己的脸。 赵旭道:“棠棠姐姐,好好考虑下吧,做原创,施展你脑子里的奇思妙想,整个人都会鲜活起来。你不是总说我小吗?其实我只比你年轻两岁不到。我觉得这和我的职业不无关系。”他说着又笑了起来,那对深深的酒窝浮在嘴角边,让他的笑容显得格外的明朗俏皮,“要不你做完漆碗,再接我一个单子?我最新的高级定制的主题是东方古韵,装衣服和配饰的容器,用漆器再合适不过。” 徐茂锁好车,胳膊上搭着大衣,快步向电梯走去。电梯附近的保安看见他,连忙打招呼:“徐总好。下班了?” 徐茂颔首道:“是。” 保安过去替他刷了电梯的身份识别卡,道:“今天你家有位客人。” 他正想问是不是常来的齐菲,或者宋家人,保安已经继续把话说完:“是一位年轻的男士,徐夫人说是她的客户,来看漆器的。” 电梯门开了,徐茂却顿住脚:“客户?长什么样?” 保安笑着说:“个子高高的,模样挺好看的,脸上有酒窝……” 徐茂眼神一凛,淡淡道:“好了,我知道了。”他大步走进电梯,门一合上,他的脸就立刻一沉。 第61章 肺腑 宋棠把赵旭送到门口,他坐下换鞋,手指系着鞋带,头却抬着,含笑对她说:“棠棠姐姐,你认真考虑一下好不好?总把自己埋在故纸堆里,你自己都要变成文物了,这多可惜。” 宋棠有些哭笑不得:“你直说我现在就是块木头不就得了。” “我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做匠人实在浪费你的天赋,你本应当做个艺术家。”他穿好鞋,站了起来,道,“棠棠姐姐,你认真考虑下,好吗?” 电梯门打开了,徐茂正好听到他说的这一句,皮笑肉不笑:“赵先生让棠棠考虑什么?” 赵旭眉毛一扬:“新订单的事。”说完又看向宋棠,“好歹给我个答复呀,如果你答应了,我就不用去找别人了。” “我好好想想。”宋棠一手拽住空调似的浑身冒冷气的徐茂,一手抬起挥了挥,“再见。今天实在是招待不周,抱歉了。” 赵旭也挥了挥手,走进电梯。 徐茂盯着已经合上的电梯门:“他又丢给你一套什么漆器了?还嫌你不够累?” “不是修复漆器的活儿。”她解释,“他想我替他设计一套漆器,包括陈列服装的展示架,纽扣、手环,吊坠之类的配饰,放配饰和服装的容器,诸如此类。” 她说得很认真,眼里跳动着雀跃的光芒。徐茂看一眼就知道,她是真的动心了。 “你准备答应他,对吧?” 宋棠点头,抓住他的手晃来晃去:“徐茂,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修复师,从来都是照着文物的原样修修补补,或者复制,都是一板一眼的活,做的要么是文物,要么是复制品。我想做一点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现在正好有机会,我不想错过。” 徐茂道:“你怎么突然想转型了?被那小子说动了?” 宋棠摇头:“其实不是一时兴起,我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只是做原创的东西,除非运气太好,否则会摸索很长时间才能找清楚适合自己的方向,做出的东西,也不一定能找到受众。以前因为经济原因,我没时间也不敢尝试,现在……” 徐茂捏捏她的脸:“现在钱从老公卡里划,不心疼,准备开始可劲儿的作了?” 结婚之后,孙静姝的任性要求有他买单,自己的生活条件也提升了好些个档次,但是这一切都是他给的。如果没有徐茂,她的生活会不会被立刻打回原形,甚至更糟? 她得到了锦衣玉食,但却失去了不少安全感。他的话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惶恐,她不由得烦躁起来:“所以我想通过与赵旭合作来开始下一步计划。我制造的漆器,他会给钱,我不用担心市场。他的客户非富即贵,是有能力欣赏和消费漆器的人群,也是我想争取的目标。你放心,我不会拿你的辛苦钱乱糟蹋。我自己能挣钱。” 徐茂皱眉:“怎么这么大的火气?我的钱不给你花,还能给谁?我又没有嫌你。你实在想做原创,那就去做吧,只是你没必要和姓赵的家伙合作。我也能联系到艺术圈的权威人士,你不会缺捧场的人。” 宋棠更加不满:“你没懂我的意思。我要的是真正被接受,而不是花钱砸出来的捧场。我知道你能把我炒作成天上有地下无的漆器艺术家,但这和你给我买东西有什么区别?我要自己争取名利,不想你把前途当成礼物送给我。” 徐茂也有些恼了:“我并不是说要像捧明星那样捧红你。我的意思是,赵旭能给你机会,我也可以。你为什么非要和他合作?” 宋棠抱起胳膊,冷笑:“好,那请问你准备给我什么样的机会?” 这是明显的抗拒和防御的姿势,徐茂看得心烦意乱,别过视线,手撑着墙,深深的呼气,吸气,好容易冷静下来。他低低说了声“我想想”,凝眉沉思。 他对艺术相关的事没什么概念,思考了半天也没有头绪。宋棠看了他许久,站得腿都酸了,实在忍不住,道:“徐茂,这不是你擅长的事。你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我也不能再给你加重负担。我没那么弱,我自己可以去拼搏,你相信我,好吗?” 他也觉得腿发酸,在鞋柜旁坐下,用力的抹了下脸,道:“我没有不相信你。但是我真的很不想你和姓赵的小子合作。” “现在你我都想不到更好的路,为什么要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你真的想多了。这两个月我和他见过几次?算上今天,也就三次,是不是?每次谈的都是漆器修复,闲聊都没几句。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还会怀疑他的用心。” 徐茂嘴抿了又抿,最后从牙缝里挤出话:“你如果答应和他合作,到时候会去他的工作室里创作,对不对?” 宋棠想了想,点头:“应该是。容器要和他的设计理念合拍,我和他必须随时交流。” “看吧——‘随时’交流。我猜那小子按兵不动这么久,就是想找到这么冠冕堂皇的机会,好和你朝夕相处。” 宋棠真的生气了:“你当他工作室里那么多助手和设计师是瞎子?又不是单独相处。你是不是疑心病太重了?我既然要工作,那就不可避免的要和别人打交道,我总不能只搭理女性客户吧?你成天想这些,这日子还怎么过?何况你根本没资格说我。我大多数时候一个人呆在工作室里上班,而你成天应酬,你见过的女士比我见过的男人多不知道多少倍!我有和你说过酸话吗?”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们都在工作。你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宋棠说完,转身就回到书房里。她拿镊子夹起一小片薄如蝉翼的螺钿花瓣,往软化的漆面上轻轻一贴,端详片刻,脸色微微一变——错了。 想要不伤漆面就把螺片剥离下来,她颇费了些功夫,好容易处理好了,她看着工作台上林林总总的材料,心烦的叹了口气,这种状态,再做细活儿就不大合适了。她把材料和工具分别装回盒子里,回头一看,发现徐茂正站在她身后。 他伸手接她手上的工具箱,她嘴唇一抿,反倒把胳膊往回收了收,抱着工具箱绕开他,径直走向柜子。 徐茂跟在她身后:“棠棠……” 她继续收拾东西,冷淡的问:“还有什么事吗?” “别生气了,好吗?” 她整理着材料,道:“如果我不许你和女客户谈生意,不准你结交别的女人,你不嫌我无理取闹,我就不生气。” “我又不会单独去女客户家里谈事。” 宋棠回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那是工作室!” “工作室开在他家里!” 她冷笑一声,懒得再说。 他见她又回过头,索性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回来,双手按着她的肩膀:“你和别的男人合作都好,能不能不搭理姓赵的?他对你过分热心了,我觉得不对劲。” “是,两个月见三次面,聊天也说说漆器,这可真热心。” 徐茂咬紧了牙,好一会儿才道:“他在我们蜜月的时候也总是打扰,我们每换一个地方,他都详详细细的告诉你该去哪儿玩,哪里有特色——用得着他管闲事?他当我是死人?行程我难道不会做?” 宋棠忍无可忍:“是我问他的!他在欧洲呆了这么多年,几乎就是本地人,他知道哪些餐厅和咖啡厅真正美味又有特色,哪些地方环境不输于知名景点但是没有游人扎堆。他不说详细点,那些旅游攻略上几乎查不到资料的好地方,我们怎么找?我知道你请了专业人士安排行程,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么多细节。你不是也反感人挤人的景点,还有炒得火热却名不副实的餐厅吗?”她停了停,又道,“我不止找他打听过,我还联系了旅居法国多年的同行,以及一位德国的老客户,他们也很详细的解答了我们的疑问!” 徐茂无法反驳,想了想,冷笑:“那你怎么解释他买你以前住的那个小区的房子?哪儿有这么凑巧的事?不是处心积虑要接近你是什么?” 宋棠怒道:“我终于明白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那房子在爸爸去世的那段时间里挂的牌,两个月之后就出售了,我们婚礼又是什么时候举办的?他买房子的时候根本不认识我!还处心积虑?你要怀疑也行啊,先拿出点切实证据好吗?” 徐茂深深呼吸:“直觉,我直觉很准的,棠棠。” 宋棠定定的看了他许久,眼里渐渐的浮出了泪光,她用力的按了按鼻根,似乎想把涌到眼角的酸涩感给压回去。她缓缓开口,声音微微的哽咽:“徐茂,是不是只有你同意的事,我才能去做?你哪怕有丁点不满,即使理由再牵强,我也必须改变自己的计划?你希望我把你当成主人,当成天,只能服从,是不是?” 徐茂怔住:“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能不能尊重我自己的意愿?你这根本不是和我商量,你就是胡搅蛮缠,想强制我顺从你的意愿。”她用力的擦了擦眼睛,“你以前向我保证过,不会阻止我发展自己的事业,不会阻止我扩大自己的交际圈,我可以自由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你会让我过得轻轻松松的……我真的太傻,太乐观了,联姻这件事就是你逼着我答应的,你想逼我服从更多的事,再正常不过。徐茂,我知道我现在没办法和你抗争,甚至今后随着你事业做大,地位提高,我的力量会变得更微不足道,但是这里——”她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我还能自己做主。我会讨厌你,而且,永远不会原谅你。” 第62章 压力 宋棠提前一周完成了漆器的修复,略作休息,便同赵旭谈妥了合作的细节,前往他的工作室开始了新的工作。 做久了文物修复,她满脑子都是已有的工艺与图案,画的设计草图被赵旭无情的否决了十多次。有一次徐茂前来接她,正好遇上赵旭评价她最新版的设计稿,“你是不是把你修复过的哪个文物的临摹稿给我了”,“从你这几个版本的设计看,你的思路从明朝跳到清朝,然后又转到汉朝,现在变成战国了,姐姐,我们生活在现代,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穿越回古代”,诸如此类,毫不客气。 宋棠默默的听着,目光定定的凝视自己的稿纸。 徐茂坐在沙发上,盯着面对面坐在工作台前的两人。他很想说话,但涉及专业,他不能插嘴,便把嘴唇抿得越来越紧。 一个小设计师给他端茶水,见他沉着脸,小声解释道:“先生在工作上是个完美主义者,要求非常苛刻,说话是尖锐了点,但他没有恶意,” “他一直对棠棠这样?” 设计师讪讪笑了两声,见他眉头一皱,连忙道:“不工作的时候先生是个很随和的人,爱开玩笑,还会给我们做咖啡,烤蛋糕。我们做得好,他还会请我们去吃大餐。” 徐茂点了点头,正想说话,耳边传来纸张窸窣的声响。他扭头看去,客厅另一头的训话结束了,宋棠正在收稿纸。他立刻过去帮她收拾,目光掠过她的脸,不由得一怔。 她眼周微微有些泛红。 徐茂脸色更难看了,他抬起眼,却看见赵旭已经走进三米外的一个房间里,关上了门。 他深深呼吸,把胸口那股烦躁压下去,陪着她走出别墅。 “那小子成天给你气受?” “不是。”宋棠摇头,“我确实没做好。” 没有外人在眼前,她不用苦苦克制情绪,话音未落,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慌忙擦去眼泪,道:“上车吧。妈还等着我们回去吃饭。” 他把车开离39号别墅,却只开了几百米,停在了人工湖边:“你眼睛红红的,缓一会儿吧,要不要下去散散步?” “不用。” 徐茂握了握她的手,打开她的画夹翻了翻她的设计稿,脸色不由得一沉:“这么漂亮,赵旭眼睛是不是瞎了?” “不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这些图案太传统了,做出来也就是现代仿古漆器而已。” “那他要什么?抽象派的?漆器本来就是古老的技艺,图案古香古色不是应该的?” “漆器只是载体而已,要承载我自己的想法,和古不古老无关。如果只求漂亮,他完全可以去找厂家订制。” “我得和他谈谈,你在原创上是个新手,他不能这么刻薄。” 宋棠按住他拿手机的手:“徐茂,你别这样。我如果总是给不了合格的设计,会影响他推出服装的进度。” “那他不能好好说话?耐心点会死?” 宋棠勉强弯起嘴角:“有才华的年轻人,脾气通常都不小。你别生气了,他对我凶巴巴的不是挺好?这样你放心了吧,挖墙脚的人讨好我都来不及,会对我凶?” 徐茂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两码事”停了停,又说,“还有心思和我斗嘴?想通了?既然能想通,怎么还哭呢?你在难过什么?” 宋棠低下头,黯然道:“我是不是在文物堆里呆太久了?思维已经彻底僵化,只有一身技巧,没有做原创的能力了。” “灵感也不是说来就来的,你不要急。” “但是……如果做不出合格的作品,这个机会不就没了?还会耽误赵旭,他一片好心,我却……” 徐茂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你别这么老实。那小子心眼比莲蓬还多,你说的那种状况他会没有备用方案?耽误不了他的。倒是你,一边急你自己的事,一边还担心会不会耽误那小子,你不累吗?累成这样,脑子能不僵?”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先别想这么多了,创意不是赶作业,憋不出来的。我觉得也许你请几天假,好好玩一玩,也许忽然就有想法了呢。” 宋棠依然无法释怀:“如果玩了还是想不出来怎么办?今后一直想不出来怎么办?” “人生还长呢,你怎么知道想不出来?耐心点。”他捏捏她的脸,“你难道急着要成名?”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不就得了,年纪轻轻就混出头的人少得可怜,你已经很不错了。”他见她眼泪已经收住,吻了吻她的脸,“好了,放松一点。我们也该回去了。妈身体差,让她等我们吃饭可不大好。” 宋棠被高强度的工作和极重的心理压力折磨得力倦神疲,某日她把车开出车位,正往外驶,忽然看见正前方一辆车亮起车灯,慌忙急刹车。对方也刹了车,惊魂未定的摇下车窗,怒道:“没睡醒开什么车!这是入口通道!” 进出地下停车场的通道是完全分开的,宋棠这才回过神,贴身衣物瞬间被冷汗湿透。不远处的保安看了监控也慌忙跑过来,替宋棠把车倒了回去,见她脸色惨白,眼神恍惚,便劝道:“徐夫人,你看上去很不舒服,要不我替你叫物业的车,送你去医院看看?” 宋棠摇摇头:“不用,我回家休息下就好。”又怔了片刻,赶紧补上一句,“既然没出事,就别告诉徐茂了,好吗?” 她给赵旭打了电话,他给假给得很痛快,又含歉说:“棠棠姐姐,对不起,我这人性子有点急,又有完美主义的毛病,所以说话难听了。其实你每一次的稿子都有进步的,我觉得你很快会摸索出合适的设计。你不要压力太大,好吗?” 宋棠爬上床,头一沾上枕头就进入了半睡半醒的朦胧状态,直到有人前来敲门才惊醒,想想今天不是家政例行打扫的日子,不由得悚然一惊,抓起床头柜上的一个雕塑,这才开口:“谁?” 对方一副大大松了口气的语气:“徐夫人,原来你在家!我是物业的黄珊,徐总打你电话总打不通,我们拨府上座机也总是忙音,所以我上来看看。” 她慢慢放下雕塑,终于清醒过来:“我马上给徐茂回电话,麻烦你们了,不好意思。” “你没事就好。我先走了,徐夫人有需要的话,请随时和我们联系。” 宋棠抬头看了看钟,顿时大吃一惊——她从早上八点半睡到下午四点,几乎在床上消耗了整个白天。 座机就在床头,但她或许不小心碰了下,话筒移了位,因此物业打不通电话。她走出卧室,在客厅的沙发上找到自己的包,取出手机一看,有三十来个未接来电,全部是徐茂和赵旭打来的。她正翻着记录,徐茂又拨了电话过来。 她赶紧接起,徐茂急促的问:“棠棠,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你不舒服?” “我在睡觉,手机忘客厅了。” “睡到现在?” “已经好多了。我也许是累着了吧。” 徐茂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没事就好。我得挂了,绿灯了。我马上到家。” 刚挂了他的电话,赵旭又打了过来:“棠棠姐姐你终于接电话了!徐茂说你电话怎么都打不通。” 她只能把刚刚和徐茂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他自责:“是我把你逼得太紧了点。以后我说话一定会注意的。” “你不要这样,我确实做得不好,今后你还是有什么说什么,不指出我的不足,我怎么改进?”她安抚了几句,挂断电话,走到落地窗前,出神的看着外面的景色。 今年格外寒冷,入冬不久就开始下雪,此时窗外雪花正纷纷扬扬的往下落,楼顶和树上已经被白色覆盖。几百米外的大湖在雪白的映衬之下,益发显得和一大块翡翠似的,碧绿剔透。 她正看得出神,门被推开了,徐茂疾步走进来,须臾到了她面前,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虽然久睡之后的眼神依然有些朦胧,但脸色还算好,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大半。 他搂住她:“你是要把我吓死。打你电话打不通,问姓赵的才知道你今天请假了没去上班。物业说你上楼之后就没出来过,家里电话也打不通,我……” 她把脸埋在他胸前,细密柔软的羊绒里散发着他的温度和体香,让她觉得格外安心。 “对不起。” “你没事就好。” “你这么早给我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晚上有个商业酒会,我想问你有没有精神和我一起去。不过我已经推了。” 话音未落,宋棠紧张的抬起头:“不会误了你的事吧?” “你身体不好,当然不用去。不会误事的。” 宋棠转身走去衣帽间,想给他准备宴会礼服,他拉住她:“不用了,魏冉会代替我出席。我陪陪你吧。这一段时间你忙成这个样子,我们好久没一起出去逛了。” 宋棠回想片刻,不由得涨红了脸:“对不起。” 他捏着她的耳朵:“终于知道你有多对不起我了?你到底嫁给了那些破漆器,还是嫁给了我?” 她赶紧岔开话题,抓住他的手腕:“徐茂,我们出去吃好不好?吃了去湖边散散步。就住在湖边,但我们结婚之后好像还没去过呢。” 徐茂道:“行,你想吃什么?” 宋棠睡太久了,胃有些麻木,最后选择了一家泰式火锅店,酸辣的冬阴功汤底,最能刺激食欲。 徐茂把鲜虾捞起来,皱着眉剥了半天,把坑坑洼洼的虾仁放进她碗里。她夹起一尝,温温的,都快凉了,不由失笑:“别帮我剥了,你最不擅长吃带壳的东西。我记得以前我陪你出去吃小龙虾,都是我给你剥壳。” 徐茂取下手上的薄膜手套,怏怏说道:“以前你多乖多省事,现在总和我对着干。每天为了你,我不知道操多少心。” 宋棠在他说话时已经剥好两个虾,放进他碟子里。她知道今天这一出实在吓坏了他,心里歉疚,脚在桌底蹭了蹭他的腿,说:“那我今天继续当你的剥虾小妹,要不要?” 第63章 神秘的内-衣 又酸又辣的泰式火锅刺激着血液飞速流动,两人都吃得脸颊发红,宋棠的嘴唇都微微的肿了起来。 徐茂递给她芒果汁:“下次还敢要特辣不?” 宋棠一边轻轻哈着气,一边说:“要!好过瘾。” 徐茂忍不住伸长手捏她的鼻子:“现在口味怎么变得这么重了?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一点辣都不能碰,吃个麦辣鸡翅就眼泪哗哗流,吃小龙虾,虾仁在开水里涮三次都嫌辣。” “你带坏我了。” “我带坏你?我以前又没怎么折腾你,你不爱吃辣我也没逼你吃,你怎么变得这么赖皮的?” 宋棠放下杯子,把手摊开:“你还好意思瞪我。你看我的手,剥虾剥螃蟹,指头都肿了。” “是你自己要当剥虾小妹的。”他虽如此说,却已经把她的手指拢到自己的掌心,“吃饱了没有?要不要走?” 宋棠点了点头,在他叫服务员买单的时候,忍不住又从锅里舀了一碗汤,小口小口的喝。走出店门,雪风夹杂着雪片扑到脸上,她却像久旱逢甘霖似的,享受的闭上眼,嘴唇微微张开,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气,好让灼热的口腔降降温。 徐茂捂住她的嘴:“小心打嗝啊。活该,贪吃吧你。” 宋棠依偎着他,慢慢走向湖边。天气太冷,游人稀少,湖滨小径比平日静谧许多,路边有积雪,踩上去咯吱咯吱的轻响,湖水里飘起薄薄的浮冰,被灯光一照,晶光灿然。 徐茂替她把围巾拢了拢,问:“冷不冷?” 冬阴功汤带来的热度还没消散,宋棠摇摇头,把手揣进他衣袋里,继续向前走。 大湖除了山边的那一小半区域被城内巨富的豪宅或者奢华酒店占据,其余部分都被繁华市区包围。市里最受欢迎的酒吧街也在湖边,五光十色的霓虹透过树枝倒映在水里,被风一吹,色彩扭曲漂移,如同颜料盘落了进去。宋棠扭着头边走边看,正入神,冷不丁撞上一枝压得极低的红枫,上面的雪受不住力,簌簌落得她满头都是,好些掉进围巾里,贴着脖子,被体温一蒸,迅速融化。 徐茂在一旁哈哈大笑,她一边甩头顶的雪一边愤愤的看他:“你混蛋!你居然不提醒我!” “我就想看看你发呆到哪种地步,会不会一头撞上去。果然,哈哈哈哈!” “徐茂!” 他一边笑一边过来帮她掸走身上雪,手碰到她围巾,感觉到一丝湿润,连忙把手伸进她脖子探了探,皱起眉,左右一看,拉着她走向一家甜品店:“过去处理下,这么湿,别着凉了。” 两人进去坐下,脱下大衣和围巾,拿纸巾擦衣领里的雪水,十多分钟才收拾妥当。徐茂又温柔又耐心,即使她余怒未消的瞪他骂他也不恼,旁边路过的服务员都羡慕的说她好幸福,老公脾气竟然这么好。 如果不是他想看热闹,她至于这么狼狈?宋棠咬牙盯着罪魁祸首,后领的布料再擦,也无法完全恢复干燥,只能用体温和暖气把残余的水气给蒸发掉。这样子实在不舒服,她不甘心的握紧拳头,他忍着笑把饮品单递给她:“在这儿暖和一会儿吧。想喝点什么?” 宋棠点了一壶花草茶,服务员又殷勤的把甜品单送了上来,向她推荐配茶的点心。她瞧见了纸张边角的q版小恶魔图像,忽然想起某一日齐菲打包一份甜品给她,说是当季新品,红豆抹茶豆花。雪白晶莹的豆花上浇了翠绿的抹茶酱,看上去格外清爽。她便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瞬间呛得眼泪横流——不是抹茶酱,是芥末。 她记得打包盒上就有这个坏笑的小恶魔logo。 这家店是h市这一年很火的甜品店,以整蛊甜品为卖点,例如装成香草口味实际加了大蒜汁的冰淇淋,香菜味的“猕猴桃汁”。分店开了十来家,在寸土寸金的湖滨地段也抢了一席之地。 应该就是这里了。 宋棠转动着铅笔,对徐茂说:“我请你吃甜品,要不要?” “当然。”徐茂乐滋滋的看着她,“老婆主动请我吃东西,好开心。” “想吃什么?”宋棠假模假式的把单子递到他面前。他接过去,浏览一遍,在“红豆抹茶豆花”上打了个勾。 宋棠几乎笑出声,等着受死吧。 她接过单子,给自己选了个奇异果奶昔,趁着他扭头看窗外,迅速在豆花后面的小恶魔头像上画了个圈。 服务员了然一笑:“请稍等片刻,茶水和点心我们很快送上来。” 宋棠点头,捧着免费的柠檬水喝,在脑海里勾勒着徐茂被芥末冲得泪水直流,脸红筋涨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险些被水呛着。 徐茂扭头看她:“怎么了?忽然这么高兴。” 宋棠连忙放下杯子:“没有……就是想起一部新出的美剧……好好笑……” “你这些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什么时候看美剧的?” 宋棠噎住。 徐茂笑着摸摸她的头:“算了,不管你想的是什么,只要你高兴就好。” 她心里不由得一暖。 他走到她身边,低头在她额上吻了吻:“棠棠宝贝儿,我去下洗手间。” 旁边正好有个客人路过,估计是听见了他的话,瞄了两人一眼,拼命的忍笑,嘴角看上去有些抽-搐。宋棠脸一热,推开他:“去就去,怎么这么肉麻。” 她低头看手机,徐茂回来之后,她耳根子的热度才降下去。 刷了几遍微博,她不由得抬头,诧异的问:“怎么回事?为什么甜品还没送上来?” 徐茂微笑:“生意好,出品当然会慢一点。” 宋棠环顾四周,大雪天,多数市民都窝在家里,甜品店的座位只坐了五分之一,这叫生意好? “你急着吃?刚刚在餐厅吃了这么多,你这么快就饿了?” 宋棠白了他一眼,她急的不是吃,是看他出丑。 徐茂抬起眼睛一看,拍拍她的手背:“好了,人来了,应该是我们的。” 服务员笑吟吟的端着托盘过来,瞧了她一眼,道:“实在不好意思,有员工请假,厨房人手不够,上餐晚了。” “没关系。”宋棠看着他先摆好茶杯茶壶,又端上甜品。 淡绿色奶昔装在剔透玻璃杯里,上面盖了一层奇异果粒,插着可爱的卡通吸管;雪白的豆花浇上翠绿的酱汁,点缀暗红色的红豆;两样看起来都卖相绝佳。 徐茂拿起勺子:“做得真漂亮,难怪小姑娘们喜欢吃这些。”说着舀了一勺,一抬眼看见宋棠定定的瞧着自己,便把勺子伸到她面前,“喜欢?吃一口吧。” 宋棠忙不迭摇头:“不,我有奶昔。” “你看这么认真,应该是想吃吧。和老公客气什么?” 宋棠连忙编造理由:“不是,就……就觉得你吃甜品的样子好可爱!” “可爱吗?”他终于把勺子收回去,张开了嘴。 期待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宋棠屏住呼吸等待他把勺子送进嘴里的伟大瞬间,心跳快了几倍。 他终于把豆花放进嘴里,瞬间皱紧了眉毛,眼疾手快的抓了纸巾,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瞪着她:“这是什么鬼东西!” 宋棠乐不可支:“豆花刺身啊!”说着她便吸了一大口奶昔,眼前陡然一片模糊。 徐茂看着她慌里慌张的抽纸巾,咳嗽,擦眼泪:“那你的就是奇异果刺身了?” 宋棠好容易缓过气,嗓子都哑了,红着眼睛道:“怎么回事……” 他慢悠悠的舀起一勺豆花,放进嘴里,眉目舒展,享受的说:“抹茶豆花味道确实可以,不过更适合夏天吃。” 宋棠气得把手里的纸巾攥成了两个硬球:“你刚刚上厕所上到哪儿去了?” “当然是去的洗手间,不过进去之前和别人聊了两句。” 宋棠转过头,正好看见刚刚点单那个服务生。接触到她的视线,小男生心虚的低下头,用抹布不停的擦已经亮得反光的桌子。 徐茂缓缓道:“害人之心不可有啊,棠棠,做人还是厚道点好。” “你闭嘴!”她几乎把牙给咬碎,忍了半天,才说得出下一句话,“你怎么知道有□□的?” “这家创意店我有投资。” 宋棠眼睛瞪得更大。 “张叔叔——就是我们以前经常去喝粥的那家夜宵店的老板,他儿子不想北漂了,回h市创业,我资助他开了店。现在的小年轻,鬼点子倒是多。” 宋棠捂住脸:“你的魔爪伸得很长啊。” 徐茂摸了摸她的脸,被芥末刺激的脸蛋格外的热,手感格外的好。他忍不住捏了捏,道:“别和你老公斗法,明白了?”见她抿起嘴,连忙哄她,“好了好了,真生气?要不要吃点别的?这次是正常甜品了。” 宋棠气都气饱了,哪儿还吃得下,愤愤的丢了句“不吃”,闷声不响的喝茶。 徐茂索性把椅子端到她旁边,拉着她的手温言软语的安慰,说了一卡车的好听话,她终于平息了怒气,自己也觉得好笑,在他手背上掐了掐,他特别知趣的露出求饶的表情:“老婆,我错了。” 她得意的瞄了他一眼,可惜得意过了头,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一扭头看见可爱的吸管,她顺口咬住,用力的一吸。 徐茂几乎笑得肚子抽筋,递纸巾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几乎把纸落在了地上。宋棠眼里止不住的往外流,整个鼻子都变得陌生起来,难受得厉害,给自己擦脸都没力气。 徐茂只能一边笑一边替她收拾,桌上的纸巾盒刚刚还是满的,瞬间空了一半,空空如也的废纸篓倒是越来越满。 她说不出话,只透过朦胧泪眼狠狠的瞪他,他又是笑又是心疼:“你知道是芥末味的奶昔还吃……” 她踹了过去。 他只能哄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把那杯破玩意给弄走的。不哭了,嗯?” 宋棠最怕芥末,吃日料的时候根本不碰刺身,这次吸了一大口,猝不及防下呛进了鼻子里,隔了半个钟头,鼻腔里依然残留着冲鼻子的气味。她肿着眼睛鼻子走出甜品店,徐茂替她拿着包,跟在她身边,把一个咖啡纸杯递过去:“里面是热水,我找店里要的,你不舒服就喝一口,缓一缓。” 宋棠哑着嗓子道:“我哪儿敢碰你给的东西,里面又加了什么?” 徐茂哭笑不得,一手托着她的下巴扳过她的脸,一手把杯子拿到唇边,当着她喝了两口:“看,这下放心了吧?” 宋棠从他手上抢过杯子,揭开盖看,他莫名其妙:“我都喝了,你还看什么?” “万一你这杯子有机关呢?隔成两半,一半是水一半是鬼东西,你喝的是水,然后转转盖子,让我喝奇怪的玩意……” 徐茂无语:“武侠小说看多了?还是宫斗剧看入魔了?” 她板着脸,但嘴角却不停的抖,他知道她在忍笑,低头亲亲她红彤彤的鼻尖:“不生气了?” 她瞪他,但眼神已经软了下来,更像是撒娇。他情不自禁再次低头,在她脸上亲了又亲:“和小姑娘一样。” “去你的。” 徐茂抬眼看了看四周,揽住她肩膀:“雪下大了,我们回家了吧,别冻着了。” 两人回到家里,徐茂握了握她的手,指尖冰冷,便催她去洗澡。他去另一间浴室随便淋浴了一下,到书房回复了几个邮件,又忙了些别的公事,这才回到卧室里。 床上空空如也,浴室的灯还亮着。他一估算时间,立刻过去推开浴室门:“棠棠!” 宋棠坐在浴缸里,听见声音猛然回头,眼睛睁得溜圆,嘴唇微微张开,像是被吓了一跳。 他轻轻舒了口气,走过去拍拍她湿漉漉的脸:“再喜欢泡澡也别泡这么久,容易头晕。起来,去冲干净。” 她呆呆的点了点头,扶着浴缸边沿站起来,水和泡沫顺着皮肤往下流,被灯光一照,肌肤格外细腻,从深处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光。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温软娇嫩的触感让他身子立刻酥了一半,喉结上下动了动,立刻把她搂进怀里,坏笑着说:“要不要老公给你洗?” 宋棠如梦初醒,一把推开他,双手合十恳求道:“徐茂,改天好不好?改天你想怎么样都行。现在真不可以。” 箭在弦上,却要被逼着收回去,徐茂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为什么?你明天不是也请假?” 宋棠急急的走进淋浴间,拧开水龙头,声音从水声里传来:“我忽然有了个想法,我必须马上画下来。” “马上?明天画不行?” “灵感稍纵即逝啊,我害怕等到明天就变了味,甚至忘了!”宋棠冲干净泡沫,拿干发巾匆匆的包住头发,扯了浴袍一穿,走到他身边用力抱了抱他,又亲亲他的嘴唇,“我去工作间了,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你最好了,嗯!” 徐茂盯着她一路小跑出去,几乎把牙齿都咬碎了。 她就是存心想憋死他。 他愤怒的回房换睡衣,心情不好,取衣服的时候过分用力,睡袍下摆扫过衣柜角落,把一个购物袋给带了出来。 他低头瞧了一眼,目光顿时定住了,随手把睡袍搭在一旁的凳子上,弯腰拾起那个口袋。 棉布质地的购物袋上印着卷曲缠绕的花纹,商标就像一片精致的蕾丝。李东明请专人给他补过礼仪和时尚的课程,想洗去他小混混的流里流气。他对各大品牌算是了若指掌,这个漂亮的logo,是一个知名的内衣品牌。 宋棠的衣服从内到外都是他添置的,她又是秉持“够用就行”原则的人,和他在一起之后就没自己去买过衣服。 她什么时候买的内衣? 口袋系着蝴蝶结,像是还没开过,他好奇解开,取出里面的盒子,开盖一看,愣了好一会儿,只觉得一股难言的焦灼像被火点燃的引线似的,从喉头烧到下半身。 他把内衣叠好,胡乱塞回袋子里,放回原地,披上睡袍,随意系上带子,去床上躺好。 今天整整一个白天都是高强度的工作,晚上又一直哄宋棠,他本来已经累坏了。但是他一合上眼,脑海里要么浮现出那套奇妙的内衣,要么浮现出宋棠滚动着水珠和雪白泡沫的身体,这两者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忍了许久,最后实在忍不住,索性下床去了宋棠的书房。 他轻轻的推开门,往里一看。她正在认真工作,支着画板,水彩笔在雪白的纸上一笔一划的勾勒着,虽然隔得远,但鲜明的色彩仿佛跳跃起来,争先恐后跑进了他的眼里。 他向前走了几步,她浑然不觉,换了一支笔调颜料,仔细的填充色块,画几笔,停一停,又补几笔。他凝视着笔尖,那股燥热之意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褪去。 她放下笔,往后退着观察整体效果,谁知后背撞上一堵温热的墙。 她轻轻抽了口气,回头一看,拍着胸口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吱声儿,差点吓死我。” 她头上还包着干发巾,他替她取下来,转身去取了梳子和家居服,让她把浴袍换下,又替她把已经半干的头发梳通。做完这一切,他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吻,柔声道:“尽量早点睡吧。” 宋棠在设计图上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收了最后一笔,她倚在椅子上休息,用手机刷着微博和微信,正好瞧见赵旭五分钟之前发的朋友圈。他拍了自己修长的手指,指节已经被钩针给磨得发红,背景是一片虚化的蕾丝,隐约可见光芒闪烁,应是上面钉缀的水钻,实物有多华彩,可见一斑。 她发了条消息过去:“明天你在工作室吗?如果在,我把新图带给你看看。” 他几乎立刻回复:“当然在。不过我现在就想看看图,扫描了传给我。” 她瞧了一眼画纸,上面水迹未消,最后落笔的地方仍然湿湿的。她便说:“还没干,不方便扫描。” “那拍照发给我。棠棠姐姐,买一套手绘设备吧,在电脑上作画,非常方便修改,效果图也很好做。你那么聪明,很快就能上手。” 她瞧了一眼调色盘上湿漉漉的颜料,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 她拿相机仔细的拍下每一张稿纸,把图片发到他的邮箱。 一刻钟后,赵旭终于回复了她,用的是语音消息,虽然声音被手机话筒滤过,有些失真,但狂喜之意丝毫不减:“太好了,你终于做到了,图样这么美,又这么有意境!服装的印花和刺绣也可以借鉴你的图样。棠棠姐姐你明天什么时候来?我们好好斟酌一下,早点把纹样定下来。” 宋棠长长的舒了口气,忽然觉得有些脱力。她坐回椅子上,好一会儿才有力气站起。她细心收好图纸,把手上的颜料洗干净,回到了卧室。 房里只亮着一盏地灯,光线朦胧,徐茂侧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已经睡得很熟。 她轻手轻脚的爬上床,抬起他的一条胳膊,钻进他怀里,才把他的手臂放下来。 思路一顺畅,之后的工作就好做了。她很快和赵旭商议完毕,衣帽架,容器,配饰,每一样的设计稿都定了稿,只等动手。 她请赵旭给自己安排一间单独的房间作为自己的工作室,毕竟打磨切割木料会弄出杂音,生漆、颜料、粘合剂的味道又刺鼻,恐怕会影响其他人的工作。赵旭却笑着说:“棠棠姐姐,东西搬来搬去的会很麻烦,你每天来来去去的也累,就在你家里做吧。反正视频交流非常方便。” 宋棠也想在家里工作,但她目前毕竟是团队一员,总得照顾别的设计师的工作,便问:“但是纽扣和一些配饰要直接用在衣服上,分开的话,会不会不方便?” 赵旭道:“你不用担心,需要加上配饰的时候,我会让人把衣服带到你那里。”他顿了顿,又道,“我要出国一个月,采购材料,拜访几个老朋友。如果你联系我不方便,和phillip交流也一样。他很有天赋,有些事我已经授权他全权处理,他有疑问,自然会找我。今后需要去你家的话,除非必要,我也会派他来。” 宋棠微微一怔:“为什么?” 他抿了抿嘴,笑意变淡,嘴角酒窝浅了许多:“徐茂对我,似乎成见很深。每次我们三人在一起,你都夹在中间,非常尴尬。我不想给你造成困扰。” 第64章 流-言 宋棠一时词穷,低头喝了会儿茶,才斟酌好回答的语句。她做出诚恳的模样,说道:“徐茂他有时候是有点孩子气,但他真的没有什么恶意。” 赵旭沉默片刻,道:“当然,他不是不怀好意。他和我无法和平相处,这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丈夫的正常反应。” 宋棠道:“总这样也不是办法。我回去和他好好谈一谈,他担心的事是不会发生的。” 赵旭看了她好一会儿,她不解其意,又有些不自在:“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他笑了,有些无奈:“棠棠姐姐,你神经真的太粗了一点。” 她愣了愣,心里浮出一种猜测,但她实在不愿相信,强笑着说:“什么?” 赵旭叹了口气:“我对你的感觉,已经超过了朋友的范围。徐茂对我的敌意,并不全部出自于他的占有欲。” 他把话挑明了,宋棠无从逃避,脸烫得厉害,脊背挺得过分直,腰紧绷得像随时会断掉。 “对不起,我真的没往这里想……” 赵旭不由得一笑:“别这么紧张,我不会要求你做什么。你也不用感到歉疚,好姑娘受欢迎是很正常的事。不过我确实觉得有点奇怪,你怎么会毫无觉察?” 宋棠默然看着已经空了的茶杯。 也许是因为踏进徐茂家门那一刻起,她对男孩子的所有憧憬都消失了,他们再好也与她无关,她失去了感知好感的能力。 或许是徐茂离开后,数个接近她的男人的实际目标是两个出众的姐姐,她不愿意再往那方面想,免得自作多情。 或许是因为在与人合作修复文物的时候,偶然听到男同事们议论自己,给出呆板衰气,空有皮囊,毫无女性魅力的评价,听多了,她对自己也已经失去了信心。 赵旭也没多问:“抱歉,我喜欢你,但也没想过挖墙脚。只是我在国外生活太久了,思想方式和你们不一样。我不觉得对一位有伴侣的人应该刻意冷漠,我喜欢,就会本能的多为她考虑,她有困难,我就帮忙。当然,我也不会去打扰她的生活,比如想方设法见面或者成天发消息之类。”他停了停,道,“我错估国情了。似乎这里就是认为应该把距离拉得很开,才算得体。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克制,但是……抱歉,我已经给你造成了困扰,我今后会注意了。” 他如此坦荡,宋棠心里益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该怎么办?我不能白白欠你的情,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我确实不怎么懂人情世故,万一没把握好这个度,还会给你添麻烦。” “你如果能做好新款服装的配饰和包装,我的服装秀会更加成功。”见她欲开口,他把重新斟满茶水的杯子推回她手边,“不要说这是我给你的机会。我们是合作,这是双赢。我能从你的设计里得到好处。如果你没有真本事,别说我对你只是有好感,哪怕我爱你爱得不顾一切挖墙脚,我也不会与你合作。” 宋棠从郊区的木材市场归来,开车穿城的时候路过齐菲工作的律师事务所。想起好友这些日子被boss压榨得叫苦连天,她便停车给齐菲打电话,确认她在事务所坐班而不是在外忙案子,她便去旁边的咖啡厅买了咖啡和甜点,请咖啡厅的员工帮忙,送到了齐菲所在的部门里。 办公室忙碌的律师和助理还有实习生们见到下午茶,个个都露出欢快的表情。一个律师去敲旁边挂着百叶窗的玻璃门:“菲姐,teabreak!” 门被拉开了,齐菲戴着一副大黑框眼镜,脸色阴沉如窗外乌云翻滚的天:“你们别松懈了。吃完喝完赶紧继续工作。” 有个小实习生被吓得一口芝士蛋糕噎在喉咙,脸瞬间憋得通红。 宋棠哭笑不得,拍拍小实习生的肩膀示意她别紧张,提着给齐菲带的甜点去了她的私人办公室,把门关好。 透过百叶窗的缝隙一看,外面的气氛重新恢复到了轻松又热烈的状态。 宋棠不由得笑了:“你干嘛这么凶?刚刚我都被你吓了一跳。” 齐菲取下眼镜,用力的揉眼睛,长长的哀叹:“我也是没办法啊,活儿干不完,郭定那王八蛋会弄死我的。他的脸色,呵呵,想想都是折磨神经。” 宋棠安慰的揽住她肩膀:“好了好了,你这样不眠不休的干活,效率也不会高。稍稍休息一会儿,脑子会更清醒。来,吃点好吃的,给你买的蓝莓芝士蛋糕。” 齐菲打开蛋糕盒,把蛋糕顶端点缀的蓝莓送进嘴里,酸甜的果汁从齿间流溢,她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她一边吃着蛋糕,一边打量宋棠:“又白又嫩的,皮肤还水当当,徐茂的浇灌能力真不错。” 宋棠忍不住磨牙:“你饥-渴到什么程度了?怎么三句不离那什么?” 齐菲白了她一眼:“怎么了,我们这把年纪了,又是这样的关系,矜持个什么劲啊。”她喝了一口咖啡,道,“你这段时间休息得应该不错吧,气色比上次看见你好了不少。” 宋棠点头:“还行,不过马上就要忙起来了,也许很快脸色会比你还惨。我的材料过两天全部到位,到时候就开工。” “加油,祝你一炮而红,走上人生巅峰。我觉得你现在开始交好运了,你看,婚礼上跳窗户的家伙都是你的贵人。赵旭认识的名流很多,喜欢他衣服的男男女女车载斗量,他的眼光谁都觉得靠谱。被他选为合作的人,肯定会得到很多关注。你要把握好机会。” “当然。”宋棠忽然想起他出国前那番推心置腹的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脸色不由得凝重起来。 “如果你做原创做得好,前途真的很大。文物修复师虽然受欢迎,但是你不肯接黑-市的活,也赚不了大钱,而且做到顶,也只是‘师傅’,可艺术家是‘大师’。虽然都是‘师’,可差别大了去了。”齐菲一边吃一边絮絮叨叨的说,吃了半个蛋糕才注意到她的表情,不由得放下叉子,“棠棠,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宋棠同她一向无话不谈,便把赵旭那番话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齐菲只扬了扬眉,听了两句就继续吃喝,一副丝毫都不意外的模样。等她说完,齐菲道:“你确实神经够粗的。” 宋棠道:“你看出来了?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齐菲拍拍她的肩膀:“告诉你干嘛?你心思重,说了只会给你增加烦恼。他既然没有给你生活造成破坏,我何必多此一举?” 宋棠皱眉:“我一开始也觉得他对我很好,后来发现他对谁都很友善很有耐心,成天笑呵呵的。我不是我姐姐那样的名媛,追求他的世家小姐又多,怎么看我都不会是他的选择对象。” “感情这东西,有时候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我跟你说,我们这写字楼里一位四十岁的保洁大姐,离婚带孩子,长相只能说端正,和楼上一家公司的老板结婚了。那老板还比她小两岁呢,没结过婚,好些年轻女孩子想当他的太太,结果他做出的选择让所有人跌破眼镜。”齐菲把最后一口蛋糕吃完,满足的擦擦嘴,“既然是莫名其妙的事,我们就别探究了。反正,他出手帮你搞定孙阿姨,这件事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 宋棠捂住脸。 “你呢,凭智商也能看出来,但你又宅又呆,还不自信,估计往那里一想,就自己觉得不可能了吧。”齐菲掰开她的手,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其实是个漂亮姑娘,虽然没什么气场。以后自信一点,昂?” “那我该怎么办?欠他那么大一个人情。我总觉得自己占了人家便宜,这样不对。” 齐菲无语的看着她:“他自愿的,不是你主观性的占便宜,你想这么多干嘛?如果人家给什么你都要涌泉相报,你二姐那位超级美人,不是早就过劳死了?以礼相待就行了嘛,有机会报答他的话再说。何况他也说了,你和他是合作,他也能得到利益。你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就早点成名,到时候变成你提携他。” “我提携他?他现在就功成名就了。等我出名,他应该已经成神了吧。” “成神?成神你更不用担心了。神会在意凡人的报答?”齐菲笑了,“要不你问问你大姐该怎么办?她是社交场上的宠儿,追她的人也一车一车的,她肯定处理了很多比你情况还复杂的事……” 门忽然被敲响,齐菲以为是自己的手下,笑着扬声:“请进。” 进来的却是郭定,律所的最*oss。 男人目光锐利的扫过室内,瞧见了空空如也的蛋糕盒,还有沾着口红印的咖啡杯,沉着脸道:“在休息?那么,这个案子的关键点都总结出来了?发我邮箱吧。” 齐菲把蛋糕盒扔进垃圾桶:“抱歉,我还没完成。不过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明天中午之前会完成,你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郭定淡淡道:“越早把所有资料准备齐全,对我们赢官司就越有利。我看你这么轻松,以为可以再把进度往前推进一步,结果……” 齐菲皮笑肉不笑:“请郭先生放心,我和我手下的人一定会按时完成任务,绝对不会拉整个团队的后腿。” 宋棠看着他们争锋相对,只觉得办公室隐约有火花噼里啪啦炸开,鼻子几乎能嗅到空气烧焦的味道。她尴尬的轻咳一声:“抱歉,我打扰你们工作了。” 齐菲握住她的手:“没有,你别紧张。真的忙得没时间,我不会答应你过来。” 郭定道:“宋小姐,这段时间我所接了个大案子,时间真的很紧。输赢关乎整个律所的荣誉和今后的前途,我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宋棠识趣的拿起包包:“我明白,你们忙吧。菲菲,等你空下来,我们再聚一聚。” 齐菲牙齿咬得死紧,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怨气十足的“嗯”。 宋棠走出去,关上办公室的门,在门锁扣上之前,她听见郭定的声音:“等会儿来我办公室。” 然后是齐菲拍桌子的声音:“你再敢像那天那样,我宰了你!” 宋棠心一痒,一边往外走一边给好友编辑信息:“那天郭定哪样了?” 直到她把所有采购的材料搬回自己的书房,才收到齐菲的回话:“那道貌岸然,无耻下-贱,无比下流的东西能干什么?” 宋棠另一只手正摩挲着木料,看见消息,手指一松,木头就砸在了她的脚趾上。还好木料不算很重,疼痛尚可忍耐,她顾不得拾起东西,慌忙问道:“你吃亏了?有没有留下证据?” 齐菲只回了一条:“算了,不提了。以后再说吧。” 宋棠一边把材料从箱子里搬出来,一边想着好友的事,不过须臾时间,她就恍然大悟——如果齐菲真的觉得自己吃了亏,绝对第一时间告诉她,并且请她动用宋家或者徐茂的力量,狠狠的报复回去。 她不由得耸耸肩,此事既然大有玄机,那么,等空了再去细细问好友这段八卦吧。 她把图样展开,拿起工具,开始雕琢起手上的木头。对于木器她也颇有心得,为了做好每一个细节,她决定完全自己动手,不找厂家代工,这代表她的工作量大大增加。她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又不喜欢拖延工作,因此一开工就忙得不可开交。 徐茂每天回家都看见她在书房忙上忙下,新婚时一进门就被拥抱亲吻的美好环节没有了。连吃饭,她都像打仗一样,求个速战速决。甚至有时候拒绝和他一起去餐厅吃饭,而是请人送简餐上楼,在书房里一边端详半成品一边匆匆忙忙的往嘴里扒饭。 晚上的福利……徐茂怨念更深了。 verdure的员工感受到老板的低气压,个个战战兢兢。由于宋棠好些日子没来公司探班,只在有些推不开的重要应酬上出现,而且并不容光焕发,人也瘦了一圈,再结合徐茂铁青的脸色,不少人心里有了一个推测——婚变。 夫妻二人听说此事,只能口头辟谣,同时宋棠尽量的挤出时间,和徐茂同进同出。但她总在想自己的工作,时常露出心不在焉的模样,徐茂对于自己被排在工作之后的事又耿耿于怀,脸色也没好多少,外人看见了,共同得出结论——他们只是秀恩爱,婚姻已经名存实亡,只是因为联姻的关系,不得不绑定在一起。 宋棠为此深感头疼,但是手上的作品经常需要调整,以适应主角——服装的需要,调制生漆,髹漆加工,以及镶嵌宝石螺钿也需要很多时间。算一算赵旭服装秀的开办时间,她真的没有办法放下手里的活,去将就徐茂和外面沸沸扬扬的舆-论。 徐茂并没有流露过让她停止工作的意愿,但她的忙碌让他很焦躁,日常相处时难免脾气大了点,两人的争执越来越多。 虽然宋棠对他十分坦诚,赵旭的心思她没有瞒着他,但他依然对那个长着酒窝的男人耿耿于怀。某日深夜他忽然惊醒,发现身边空空荡荡,知道她又在熬夜工作,不由得皱起眉毛。 她以前辛苦工作,是生活所迫。现在他给了她一切,为什么她还不眠不休的忙碌?他想起数月前她和齐菲打电话时提到,女人不能失去谋生的能力,哪怕嫁入豪门也不能松懈。 难道是不信任他的承诺?他更加心烦,推开被子下了床,走向书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让自己心里的无名火降下去一些。毕竟真的吵起架来,双方都不愉快。 还是劝她睡觉吧。 他轻轻的推开门,却听见赵旭的声音:“棠棠姐姐,这里能不能换一种颜色?金色稍微浅一点,要不然总觉得有点喧宾夺主。” 徐茂心头的火苗再次蹿高了。他走进去,盯着电脑屏幕里那张年轻的脸:“赵先生,还没睡呢?” 赵旭似是被他的突然闯入惊了一下,眼睛睁大片刻,礼貌的微笑:“徐总,我和棠棠姐姐在商量漆画部分的色彩问题,很快就好。” “很快?”徐茂抬起眼皮瞥了瞥挂钟,似笑非笑,“很快是多快?我记得前天你八点钟和棠棠交流,也说很快,但足足说了三个钟头。现在已经一点半了,等说完,不就天亮了?” 宋棠连忙握住他的手:“就这一个细节而已,马上就好了。”说罢对赵旭道,“要浅到那种地步?要不你斟酌一下,明天让phillip把色卡给我,我看看能不能调出那样的颜色。” 赵旭比了个“ok”的手势:“行。不好意思,我习惯半夜工作,都没注意到时间,耽误你休息了。晚安。” 视频窗口关闭,提示对方已经结束了通话。 宋棠站起来,抱住他的脖子:“徐茂,对不起。我一工作就总是忘记时间,我这就去睡觉。” 徐茂依然凝视着屏幕上那个提示结束通话的弹框:“如果我不来,你们是不是要聊天聊到明天太阳出来?” “当然不会,你不来我们也只会说这么几句。” “我们?”他脸色更加难看。 宋棠吸了口气,耐着性子道:“你别多想,好吗?我和他不会没事聊天,刚刚是因为要对比作品,才开的视频,以前我需要和他直接交流的时候,都只用语音通话的。” 徐茂冷笑一声,她知道自己最近确实忙得有些过头,冲着这份歉疚,他虽然态度奇差,她也克制着脾气,柔声道:“你放心,好不好?他不是已经把话说明了吗?他确实也遵守承诺,除非遇上必须和我直接交流的事,他就没有联系我。刚刚他在赶进度,做这一行的,灵感来了,必须要抓住,正好我还在忙,他就找了我——他也是没办法。这么晚了,其他人都下班了,他也找不到中间人传话,是不是?” “他灵感来得也真是时候。” 宋棠叹了口气:“徐茂,你就算不相信他,我你总得相信吧。为了不出麻烦,我什么事都很注意……” 徐茂咬牙道:“麻烦?最近麻烦还不够多?外面怎么说我们的,你总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 宋棠闭了闭眼,手指不由自主的攥紧:“我知道,所以我把能抽出来的时间都抽出来了,陪你出去吃饭,陪你应酬,用实际行动辟谣。但是工期不能误了,所以我只能做到夜里……” “你就不该接这么累人的活!你以前不是熬夜熬得叫苦连天吗?怎么现在主动熬夜了?” “我没想到设计图样会这么难,而且中途需要随时改动。” “你没经验,你不知道,但姓赵的会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早点提醒你?” 宋棠有些恼了:“他恐怕也不知道我这个新手会这么笨拙吧!”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拿原创这个诱饵把你钓上钩,然后把你所有的时间都占据了。你全部心思都花在这些破木头上,不就正好和我疏远吗?” 宋棠就像被针扎了一样抽了口凉气:“破木头?”她看了看工作台上的半成品,又看看上了锁的柜子——那里放置着她这段时间的心血。 他说这些都是破木头? 如此轻蔑。 他就是这样看待自己的事业的? 第65章 危机 徐茂自知失言,但怒火正盛,他实在说不出软话,只抿紧了嘴,避开她的视线。 宋棠也不说话,转身去收拾东西。装满工具的箱子颇有些重量,她这些天超负荷工作,身体有些虚,提着箱子走路时步子都在发飘。他过去想替她拿,她却抱紧了箱子,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走到储物柜前,自行放置。 她回到工作台前,把未完工的部件一一归置妥当,又去看那些静置了几天的作品色彩是否熟化到理想的状态。一切看上去都很好,漆光润泽,画面飘逸,镶嵌精致,她眼睛忽然一红,慌忙咬住嘴唇忍耐,迅速把作品放了回去。 如果不慎让眼泪落在上面,未经防腐防氧化处理的漆面恐怕会起变化。 徐茂跟在她身边,她越是不声不响,他越焦急。等她锁好最后一个柜子,他连忙握住她的手:“棠棠,对不起……” 宋棠没有挣开他,低声道:“我做的是你完全不感兴趣的东西。你这样想也不奇怪,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说那些话。” “我说的气话,你别当真。” 她点了点头,随着他回到卧室,洗漱完毕,躺到床上。 他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进怀里,她顺从的依偎在他胸口。 他低头吻她,手伸进睡衣衣领,摸索着她的皮肤,她没有抗拒。 但是他忽然没了兴致。 他替她重新系好睡衣带子,低声道:“棠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宋棠好一会儿才说话:“其实我也很累。我不擅长和人打交道,虽然努力向姐姐们学习,但是我知道我还差得很远。我没有协调好你和赵旭的关系,你不高兴,他总是退让,心里也一定窝着火。我尽量的想把舆-论给平息下来,但是我实在没办法中止手上的事。我想多和你在一起,但我又放不下工作。我真的想把一切都周全好,就像大姐那样,可我失败了。” “棠棠……” “再过一个月,我的工作应该就可以收尾了。到时候我能多陪你,像以前那样粘在你身边,流言应该会慢慢的消失。赵旭为了避嫌,应该不会和我再合作。没有工作上的来往,我和他肯定不会怎么联系,甚至今后就只是见面点点头,表示我们认识。徐茂,你可以放心了吗?” 他垂下眼:“嗯。” “我讨厌吵架。尤其是和你吵架。”她吸了吸鼻子,“可是这段时间我们吵得太多了。” “好,不吵了。” 第二天果然是phillip送来赵旭满意的色卡,宋棠拿着卡在未完成的漆器上比对,又提了些自己的意见。phillip毕竟不如赵旭老练,有些事拿不定主意,她只能给赵旭打电话商量。如此折腾了几个小时,才敲定了方案,phillip办完事走出玄关,正好遇上了徐茂和齐菲。 齐菲深知徐茂心结,宋棠和他数次争执之后身心俱疲的模样她都看在眼里。打过招呼,等人走进电梯,她一边换拖鞋,一边冷笑:“看见这个英国小帅哥的玫瑰紫紧身裤没有?直男没这么穿的。为了避免你吃飞醋,赵旭选了一个绝对不会看上棠棠的助手来当他的传声器。” 徐茂“嗯”了一声。phillip每次遇上他时眼神都有些发粘,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棠棠这种呆子,根本玩不了三心二意这一套,如果你连她都怀疑,心理未免太阴暗了。”齐菲还想再敲打几句,抬眼看见宋棠走出书房,便收住话,加快步子迎上前,上上下下打量她,“可怜的孩子,这么辛苦,还要受某些人的鸟气。去洗个脸换身衣服吧,赶紧和姐姐出去吃好吃的。你那拖油瓶老公,带不带上他,看你心情。” 宋棠如期完成了手上的工作,把最后一件作品送到赵旭那里,她如释重负。回到家里,她草草冲洗一下就躺上床,身子就像一滩水似的,几乎动弹不得。 她对自己的处-女作的前途充满期待,又忐忑不安,虽然身体极度疲惫,大脑却过分兴奋,辗转半天都睡不着。她最后放弃了补觉,翻身起床,换回出门的衣服,打车去了verdure。 前台一看见她就问好,宋棠笑着回礼,随口问道:“徐茂现在是在办公室,还是在开会?” “徐总在办公室,但是有重要客户。”前台小姐眼睫毛垂下,避开她的视线。 她也没注意,道:“重要客户?知道了。”她一边走向电梯一边给魏冉打电话,打听一下直接过去是否会影响徐茂的工作。 魏冉答道:“公事已经谈完,夫人请直接过来,不用顾忌……”话音未落,一串笑声从听筒传进她的耳朵,或许是隔得远,声音不大,但清脆爽利,声音的主人显然是位相当自信的天之骄女。 魏冉立刻解释:“是繁绿的杨总。” 宋棠脑子只是亢奋,并不清醒,一时没回过神:“繁绿的杨总不是男人吗?” “老杨总身体不好,去年十月就退居二线,他的女儿杨小姐接的班,目前风头正盛。” 宋棠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徐茂好像和她提过这件事,但她忘了。 去年十月时,她正和徐茂度蜜月,之后就忙着替赵旭修复漆器,然后又紧锣密鼓的为服装秀做配饰等器物,成天想着工作的事,外出应酬次数锐减,又没心情关心外界。看来她得恶补一下这些日子h市商界和社交场上发生的变动,免得闹笑话。 徐茂一看见她就站起来,走到门边用力抱住她,又低头亲吻她的嘴唇,柔声道:“棠棠,你来了,我真高兴。” 宋棠觉得有些奇怪,他虽然黏糊,但是在外人面前一向克制,怎么会当着重要客户的面和她如此亲密?她忍不住轻轻推他,压低声音:“还有人呢。” 她一边说,一边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陌生女人。 女人也在打量她,接触到她的视线,嫣然一道:“我就知道,徐总宠妻如命,夫妻感情稳固。那些传言真是莫名其妙。可惜刚刚画面太温馨,我都忘记拍照了,如果留下影像,发出去可以狠狠的打那些胡说八道的人的脸。” 徐茂放开宋棠,回头微笑:“杨总见笑了。” “徐夫人,你好,我是杨清,和徐总在生意上有合作。”杨清大大方方的伸出手。 她妆容精致,衣衫考究,相貌虽然不算出奇美丽,但眼底透出强烈的自信,笑容也格外灿烂,看上去格外容光焕发,让人忍不住把视线停驻在她身上。 宋棠累得慌,并未化妆,穿着也比较家常,长期超负荷工作让她脸色苍白,眼窝发青。她深知自己现在的模样,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和杨清握手寒暄:“杨总年轻有为,希望今后verdure和繁绿合作顺利。”说足了场面话,她扭头看徐茂:“你们继续谈吧。” 徐茂揽住她肩膀:“已经谈完了。”他含笑对杨清说,“杨总日理万机,我就不耽搁你宝贵的时间了。明天我会带人来繁绿签合同,到时候再见。” 杨清目光在两人握着的手上转了转,露出了然的神情,嘴角一勾,笑得意味深长:“徐总真是的。不想看见电灯泡就直说,干嘛说我忙?好了我不打扰你们说悄悄话。明天见。” 她拎起包,笑吟吟的走了,高跟鞋踩得极稳,杨柳细腰恰到好处的摆动,摇曳生姿又不失端庄。 宋棠看着她的背影,等她消失在视野外,不由得轻叹一声:“很会说话的大家闺秀。如果我像她这么会活跃气氛就好了。” 徐茂摸了摸她的脸:“慢慢来。” “杨家地位很高,按理说我应该早在社交场见过他家的大小姐。可我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我这么健忘?”她皱起眉头,仔细搜索记忆,一无所获。 “她一直和她妈住在国外,去年十月才回国,你之后很少出来应酬,那么有限的几次聚会,她又正好不在。你和她是初次见面,当然没印象。” 宋棠又揉了揉太阳穴。 徐茂把她拉到办公室附设的休息室:“你还是睡会儿吧。怎么今天忽然来了?” 她坐在床沿脱鞋:“我收工了。” 徐茂心情顿时大好,但被冷落许久,他依然不甘心,板起脸说:“怪不得,最要紧的事搞定了,这才有精神想想我这种无关紧要的人。你睡吧,我出去处理点事。” 宋棠拉住他的手腕:“这么忙啊?再陪我说几分钟话可以吗?” “当然忙!我管的是一整个公司,日理万机,知道吗?”他一边说,一边坐了下来。 宋棠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呼吸着他颈侧散发的温暖气息。除非出席正式场合,他一般不使用香水,身上是淡薄而清爽的沐浴用品的味道。由于气味不浓,身上沾染的别的味道便格外明显。她闻到了一缕极其浅淡,却妖娆妩媚到了具有攻击力的地步的香味。 像是一条极细的艳色丝线,细得让人难以察觉,但一旦发现,就再难忽略。 她不由得抬起手,闻闻掌心,果然闻到了同样的香气,比他衣服上的味道浓了许多。她不由得说:“杨小姐真的很懂怎么施展她的魅力,路过的地方都会余味缭绕。这香水好浓艳,但真的好适合她这种女强人,又张扬又饱满,还很女人味。” 徐茂也闻了闻自己的手,或许是因为见面的礼仪性握手离现在有一些时间了,他没闻到什么味道,又闻了闻自己的衣服,亦是一无所获,不由得捏住她的鼻子:“你是小狗吧?鼻子这么灵。天天闻你那些难闻死的生漆啊粘合剂啊颜料啊,都没影响你的嗅觉。” 宋棠斜了他一眼:“反应这么大?是不是怕你在外面偷吃,一不小心就会被我闻出来?” 徐茂咬着牙笑:“对。最怕被你发现我在外面偷吃了。昨晚我加完班,偷偷和魏冉去吃了烤串,你闻到孜然味儿没有?” 宋棠睁大眼:“你的目标都发展到男人身上了?” 徐茂又捏住她鼻子:“你说说你成天都在想什么!” 宋棠拨开他的手,把头埋回他肩窝:“想你。” “呵呵,是想你那些木头啊,粘糊糊的漆啊,诸如此类的玩意吧。” “忙的时候也时不时的在想你……” “谁信。” 她没说话,他等了一会儿,抬起她下巴,顿时哭笑不得——已经睡熟了。 这样坐着随便一靠就能睡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扶着她肩膀,小心翼翼的让她躺好,替她掖好被子。 累成这样,还冷落他,她到底在忙个什么劲?就不肯舒舒服服的当她的阔太太,过安闲的日子,买买衣服首饰,喝喝下午茶,做做慈善什么的。 宋棠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她终于轻松了起来。但她和徐茂没有亲密几天,又恢复了曾经的状态——夫妻中的一人总是加班。 只是这次,加班的人变成了徐茂。 verdure和繁绿的合同签订之后,新的大项目启动,徐茂成天不是去工厂看新的生产线的运作情况,就是和手下的人商量今后的市场推广,其余的时间要么应酬,要么去繁绿集团办事。 转眼又是初夏时节,城中名媛穿上轻薄飘逸的夏装,如同一朵朵盛放的花,争奇斗艳。宋槿依然牢牢占据h市第一美人的交椅,一颦一笑都能引起无数的驻足。宋桢还是走的端庄秀雅的路子,八面玲珑,任何人都乐意与她打交道。但是社交场上的格局比起去年,已经有了些许变动。 从国外回来之后立刻接手家族企业的杨清,短时间内成为圈内炙手可热的新宠。虽然她相貌不如宋家姐妹,但举手投足大方典雅,言谈之间颇见胸中丘壑,加上快速在商场获取了一席之地,众人对她的关注度极高,隐隐有盖过宋家姐妹锋芒的势头。 宋棠在空闲的时间里补齐了她落伍的社交知识,杨清的事迹让她惊叹不已。 杨家的家庭矛盾和宋家有一个共同点——当家的男性都极其重男轻女。 只是老杨总运气比宋如龙好,有两个健康的儿子,而杨夫人在商场上本就颇有手腕,同传统女子宋夫人不同,她忍不了丈夫在外拈花惹草,索性离了婚,带女儿出了国。 有这样的母亲教育,杨清在事业上的基础比宋家姐妹深许多。而杨家那两位少爷被老杨总宠成了废柴,完全得不到公司高层的认可。在老杨总中风无法理事之后,董事会集体投票,请大小姐回国执政,而她也不负众望,很快稳定住了局势,并且革除公司多年弊政,整个集团气象一新,有超越老杨总的趋势。 宋棠天性不爱争斗,女强人的命运与她无缘,但她极其羡慕这种能牢牢扼住命运咽喉的女性。杨清的事迹她知道得越多,就越钦佩,最后简直成为了杨清的粉丝。 这一日她同徐茂一起参加某个慈善性质的拍卖会,拍卖结束之后,有例行的酒会。红男绿女在雪白的大理石地板上穿梭,充满高雅富贵的气息。她揽着徐茂的手,履行徐夫人的义务,和他一起同人交谈,笑语嫣然。 有熟悉的香味幽幽缭绕过来,即使在场男女都用香水,气味略繁杂,这股香气依然穿破了诸多香味交织而成的气味网,直直的入-侵鼻端。 宋棠喜悦的回头:“杨小姐。” 杨清果然走到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手上还托着一个水晶盏,剔透水晶里一片翠绿,让人眼目清凉。 见她转身,杨清笑吟吟的把水晶盏递给她:“你最喜欢的,凉幽幽的甜品。” 宋棠凝神一看,翠绿的冰淇淋球被颜色略深的半透明的果冻包裹着,有抹茶特殊的香气淡淡升起。杨清笑道:“你在忙什么呢?甜品台添了新品也不知道。这次酒会的主人面子可大,请了京都中村藤吉本店的抹茶大师过来,可惜上品抹茶都限量,就只有这么一批。我赶紧给你抢了一份。” 宋棠不由得欢喜:“谢谢你。” 杨清笑吟吟说了声“不用”,旋即走到徐茂身边:“真没想到s市的姜先生也来了。如果能和他签上单子,我们两家合作的新产品的销量至少提升三成,一起去谈谈?” 徐茂道:“行。棠棠你跟着我一起。” 宋棠不由得留恋的看着手里一口没动过的抹茶冰淇淋。 杨清道:“没想到宋家三小姐这么孩子气,好可爱。让你放下来简直是欺负人。要不你在这儿慢慢吃,我和徐茂去应酬。姜先生没带女伴,你不去见他也没什么关系。站一边听我们谈生意,也实在有些无聊。” 徐茂淡淡一笑:“就算棠棠对生意场上的事不感兴趣,她多少也得学一点,打打基础。她现在是宋氏股东之一,要有独立做出决策的能力。”说罢轻轻的捏了下她的鼻尖,“等我忙完了,带你去京都吃个够。现在你忍忍,把你的宝贝放下来,好好的听课。” 宋棠抿抿嘴,赶紧舀起一勺冰淇淋塞进嘴里,看得他差点笑出声。她含着冰淇淋,挑衅的和徐茂对视,忽然胳膊肘被杨清一握。 杨清拇指按在她关节附近某处,那里是俗称“麻筋”的尺神经,触碰稍稍用力一点,整条手臂会瞬间酸麻无力。宋棠手指一松,水晶盏落了下去。她的象牙色小礼服裙摆蓬松,抹茶冰淇淋和果冻全部扣在了上面。 杨清惊呼:“对不起!”又扭头看路过自己身边的那个侍应生。 侍应生手里托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放着各色饮品。他已经脸色惨白,端着托盘的手都有些抖:“我……我撞着这位女士了吗?” 杨清皱眉:“你拿着这么多东西过来,总得提醒一声,走到我旁边了我才发现,托盘都要顶到我肩膀了。”又忙不迭的向宋棠道歉,拿自己的手帕擦拭她裙摆上斑斑点点的绿色汁液,“真的对不起,我避开他的时候踩滑了一下,想拉着你稳一稳……” 看来她和这杯抹茶确实没有缘分,宋棠轻轻叹了口气,道:“没关系,我去那边休息室处理一下。你和徐茂快去找那位姜先生吧,千万别耽搁了生意。”看了看已经几乎哭出来的侍应生,心不由得一软,又道,“他如果没撞着你,能不能不追究?” 杨清柔声道:“当然。你真的很善良。” 徐茂道:“产品是我们合力推出的,要不杨小姐先过去同姜先生谈谈。我陪棠棠处理衣服……”话音未落,宋棠连忙道,“不用,正事要紧。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我一个人就能处理。快去吧。” 她转身去了一间休息室,酒店方时常遇上宾客不慎弄脏衣物的情况,在她不慎落下冰淇淋时就叫人去取衣物免洗喷雾,她刚坐定,工作人员就进来了,正想替她处理,宋槿推开门,含笑道:“这位女士,我来帮我妹妹,不用麻烦你了。” 工作人员知道她有话要说,识趣的留下喷雾,退出房间。 宋棠道:“二姐你不是在和王太太谈重要的事情吗?怎么过来了?” 宋槿走到她身边,沉着脸:“你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事。你自己的事怎么不注意一下?” 宋棠抽纸巾擦裙摆上黏糊糊的抹茶汁:“我也没想到会把冰淇淋掉在衣服上。” 宋槿闭了闭眼:“你真是……你这神经粗得……我不是说你的衣服。” 宋棠不由得愣了:“我今天哪里做错了?怎么徐茂没提醒我?” 宋槿有些头疼:“你这天真孩子!你就没想过,要提防一下杨清?” 宋棠怔住。 “这段时间她和徐茂相处的时间,比你和他相处的时间还要长不少。这不是好现象。” “两家公司在合作一个大项目,双方的*oss经常见面,这很正常。” “但是繁绿是不是状况出得太多了点?总需要徐茂过去?她是不是经常在社交场上以谈生意的名义,把徐茂拉到一边?” “但是每一次她都坦坦荡荡的,是真的谈生意。她才接手公司没多久,状况频出也很正常。何况她对我很友善很热情,一点挑衅的意思都没有。如果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再傻也会有所察觉吧。” 宋槿冷笑一声:“每次都理由充分,杨清手段还不够高超?她毕竟要在h市混,用那些不入流的法子直接抢人,会招致徐茂反感不说,一不小心还身败名裂,她当然会做得很巧妙。我前段时间也只是有点疑心,但没有找到证据,但存着坏心的人不可能做得完全□□无缝。她刚刚就露出破绽了。那个侍应生并没有撞到她,她避这么急干什么?她这么高,按常理就算要抓住你稳住身子,也会抓住你上臂,但她抓的位置那么靠下,还那么巧!”说着,她看向紧闭的休息室门,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门板,看清门外会场里的一举一动,“现在你在慌里慌张的处理污渍,一时间出不去,她正好代替你女伴的位置。” 宋棠心里也有些慌,但宋槿那些话也只是推测而已,她不喜欢捕风捉影,不由得犯难。 宋槿叹了口气,一手牵起她裙摆,一手拿起喷雾,把清洁剂均匀喷洒在布料上:“宋棠,杨清多年在国外,但董事会却在老杨总不能理事的时候第一时间想起她这个边缘人,她的心思多深,不是你能想象的。你这性子,等你发现不对劲,恐怕局势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现在我和姐姐已经隐隐听到一点风声,有人开始拿你和杨清对比。” 宋棠脸色微微一变。 “如果事情闹大了,你突然知道,你沉得下气吗?杨清有千万种办法撇清自己,徐茂也许一开始心里也没鬼,如果你因此和他吵架,他会怎么想?你的痛苦更像无理取闹,再和杨清的大度忍让一对比,有些事恐怕会慢慢的起变化。杨清在生活环境,共同语言上同徐茂更搭调,舆-论会偏向谁,不用我说。至于第三者……”宋槿讽刺的扬起嘴角,“是小三,还是真爱,就看她地位有多高,现实就是这么势利。” 宋棠凝视着自己的裙摆,绿色的痕迹已经看不出来,但喷雾的湿润依然留存,象牙色的布上留下好大一片淡黄,像一块疤。 宋槿不是无事生非的人,她的提醒,就算自己再难接受,也必须放进心里。 第66章 斗-殴 宋棠怔忡的表情落入宋槿眼里,她微微松了口气,这个不通人情的妹妹,应该把话听进去了,但她又有些想叹息。宋棠个性太静,又太没有防备心,似乎并不适合做一个成功商人的妻子。 “这种时候你只能按兵不动,你做出任何反应,都可能被人利用起来做文章。这种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和徐茂在一起。你们感情稳固,别人再折腾,也找不到着力点。何况我冷眼观察了一下,徐茂应该也有所察觉,他刚刚想方设法不和你分开,但你……”宋槿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以后长点心。” 宋棠在之后的日子里暗暗观察了一番,大感烦恼。 她知道徐茂有很多爱慕者,但她确实没想到,其中不少人不顾忌他的已婚身份,想方设法的要撩拨,只是手法不如杨清圆融,很容易被人发觉。 他自然没给她们机会,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更让她们如痴如醉——如此专一的男人,放过岂不可惜? 宋棠无数次气得私下咬他:“我尝尝你这个香饽饽到底有多香,女人都想来啃一口。” 徐茂忍着痛:“棠棠你轻点……别吃这种飞醋,她们别说啃,连舔都没舔到。” 齐菲打赢了那场大官司,终于从昏天黑地的加班里解脱出来。她累得连最爱的泡澡都放弃,一回家就扎进被子里,睡了二十来个小时才勉强爬起来——饿的。美食图片像幻灯片一样在脑海里一张一张的出现,光想想就让她垂涎欲滴。 她爬起来喝了盒牛奶,吃了几片饼干,便火速的赶去宋棠家,一出电梯,正好看见站在玄关的徐茂。 他袖扣还没扣好,散开的袖口里露出手臂的皮肤,上面有一圈新鲜又清晰的牙印。她不由得笑出声,扶着鞋柜顶揶揄:“徐总又惹我们棠棠生气了?” 徐茂迅速把袖口拉下来,轻咳一声:“棠棠是在和我玩。” 齐菲已经看到向她走来的宋棠:“你还真会玩啊。” 宋棠脸微微一红,磨着牙说:“你再管不住嘴,今天我就不请你吃饭了。” 徐茂换好鞋,转身抱住宋棠,低头给了一个道别吻:“今晚要陪客户吃饭,别等我了。” 宋棠用力擦着被他亲过的地方:“别是哪位年轻美丽的女客户吧?” 徐茂有些哭笑不得:“是男人。” “会不会又带上他的姐妹,或者女儿侄女?上次那个什么总的女儿不是非要给你敬酒?还有某局长的……” 徐茂在她说完之前就把她的嘴堵住,亲得她嘴唇艳红欲滴才松开,磨着牙说:“都过去多久了?你还天天念叨。你要念叨多久?” “在一起一天,就要念叨一天。” 徐茂按着额头:“那还要听个七八十年……还不算下辈子……” 齐菲忍无可忍:“能不能不撒狗粮了?我都要吃撑了!” 宋棠把徐茂往电梯推:“快走快走。别让什么总和他的女性亲属等急了。” 齐菲瞧着电梯门合上,啧啧道:“你们两个这副模样,我想,什么魑魅魍魉都插不进来吧。” “谁知道呢。他就像掉在地上的糖,蚂蚁成群结队的来扑。” 宋棠把她拉到客厅坐下,上网一家家的选餐厅。齐菲指了指一家中餐馆:“我觉得这家适合你。” 指尖正对的屏幕上,有两个不大不小的字——吃醋。 宋棠不由皱眉:“什么鬼?现在的餐厅起名字越来越没节操了。” 齐菲笑:“是没节操,但百分百符合你现在的状态。” “瞎说。”宋棠随意点进餐厅的点评页面,几乎所有的招牌菜都和醋相关,糖醋小排,西湖醋鱼,糖醋脆皮鸡,诸如此类。 “我就知道是噱头。都不是咱们喜欢吃的。”她评价完毕,退出去重新挑选餐厅。 齐菲托着下巴道:“棠棠啊,反正我觉得你家徐茂不至于拈花惹草。他忙事业都来不及,恐怕没什么时间忙活女人。他和宋家的合作又紧,事业上升期又要注重名声,一般的小花小草他躲都来不及。除非是你大姐那种能对事业提供巨大帮助,个人魅力也够强的女人,才有挖你墙角的资本。” 宋棠闷闷的说:“杨清不就是?虽然她没有大姐漂亮,根基也不够深,但她完全符合你说的那个条件。” “哎,我只是随口说说,我也没说那样就一定有机会,只是几率略大一点,零和百分之一的差距而已。你看徐茂回国前本来打算娶你大姐的,结果看见你之后马上改了主意。现在他和你感情这么深,怎么会去找个比你大姐次一等的?” “不一样。我大姐和二姐为人相当正派,而且很骄傲,不愿意从我手里抢男人,否则凭她们的手腕,和徐茂结婚的人,真的未必是我,” 齐菲盯了她半天,伸手就去拧她耳朵:“你消遣姐姐是不是?我一点醋味儿都没闻到啊!” 宋棠也笑了:“说着玩嘛。我是担心,但也就是想想而已,成天疑神疑鬼的干嘛?徐茂因为赵旭的事和我折腾多少次了?直到合作结束不再见面才消停。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会为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和他闹。” 齐菲摸她的头:“真乖。那你刚刚在门口玩的那一出,是你们夫妻俩的新情趣?” 宋棠轻轻叹了口气:“小吵怡情。不过我最近确实想这些想得多,估计是太闲了的缘故。好奇怪,我和赵旭合作期间忙成那样,都有人来请我接下文物修复的订单。事儿完了,我休息了快两个月,也只有人来咨询咨询,再一问,人家找别的修复师去了。” 齐菲一愣:“好不正常!你可是圈内的顶级修复师,以前经常把接不完的单子转给别的同行,怎么现在没单子做?” 宋棠道:“再等等也行,我现在心也没定下来。赵旭还要再等两个多月才发布明年春夏新装,我做的原创漆器到时候推出,也不知道反响如何。还有……”她用力的闭上眼,五官都皱了起来,心烦气躁,“妈妈最近真是……不消停。” 齐菲也皱起眉毛:“孙阿姨又怎么了?前段时间不是很好吗?” “前段时间赵旭请她作画,她心里有寄托,情绪当然好。但是现在我和他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为了避嫌,他当然不会再去照顾妈妈。” “你和徐茂也能给她找点事儿。” “试过。徐茂让妈妈给他办公室画两幅,但妈妈却说不想画小幅作品,她想画大幅的,能挂公司前厅的那种。妈妈的画是很好,但是太纤巧脆弱,挂前厅,看着就没朝气。我说给她办个画展,她又嫌请的都是徐茂生意场上的朋友,纯粹捧场,不是真正看画的。” 齐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到底想要什么?” 宋棠无奈的笑了笑:“我想,妈妈想她的画被业内人士认可,重拾往日荣光。所以她希望能有大量艺术界的人士做出正面评价。可是,那个圈子的人,除了成天出来走穴捞钱的,大部分都孤高,徐茂和他们不熟,他们是不愿意来的。以前赵旭提过画展的事,他倒和那个圈子混得很熟。但是现在我怎么好意思去请他帮这么大的忙?” 齐菲道:“她现在精神如果比较清醒的话,你不如和她推心置腹的谈一谈你的难处?” “我怎么没谈过?你知道妈妈怎么说的吗?”她学着孙静姝的语气,细声细气,“赵旭比徐茂好,又温柔又耐心,还和你有共同语言。棠棠,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她怎么这么说!太不靠谱了吧!再说徐茂还不够孝顺?” “徐茂没赵旭那么爱笑,也没那么耐心,有一说一,不像婚前那样想法子说漂亮话给她听。” 齐菲道:“徐茂现在更忙了,哪儿有这么多空讨好丈母娘。何况她成日替一些天马行空的要求,圣人都要被折腾得发脾气,徐茂不耐烦很正常。” “这话我都不敢和徐茂说。说真的,徐茂为妈妈付出不少,四处请名医,给钱也大方。妈妈想住湖边的独栋别墅,他也承诺了只要一有业主有出售房产,他就买下来。更不用说他为了救妈妈,差点把自己的命赔掉。”宋棠低下头,“我得想法子遏制住妈妈越来越不讲道理的势头,真不能再惯她了。” 齐菲抱了抱她:“乖,先别想了,会好的。喂,我都要饿死了,你选好餐厅没有?” 两人最后去了她们常去的一家河鲜馆吃鱼,吃完之后又去了一家新开的英式下午茶消磨时光,晚餐是清爽的韩式冷面。美食就像一阵风,吹散了围绕在宋棠头顶的愁云。由于徐茂会应酬到很晚,早早回到家里,面对过分大的房间,有种冰冷孤寂的感觉,她便提议:“我们去泡吧,好不好?” 齐菲是个玩家,立刻投了赞成票。她们去了城里一家极其受欢迎的酒吧,占据了离舞台很近的好位置,点了酒水,一边聊天一边欣赏乐队的表演。 这家酒吧曾经有好几位驻唱歌手被星探发掘,最后大红大紫,因此乐队和歌手挤破头都想进来表演,位置有限,竞争到表演资格的优胜者的水平是很不错的。她们听得如痴如醉,直到乐队中场休息,她们还在回味,一时都没说话。 四周卡座的人却已经开始聊天。此时客人们都喝了一两轮,被酒精刺激得兴奋起来,说话声也大了。邻座几个人聊天聊得比较野,先对乐队的女主唱的身材评头论足,又谈起酒吧女老板那对尺寸惊人的胸,最后开始评论本市年轻的阔太名媛。 宋家的小姐们自然逃不了他们的舌头,两位优秀的大小姐被他们以酸葡萄语气指点一通,然后提起了宋棠,一人颇为不屑的嗤笑:“太普通,一副书呆子样,就算长得还不错,但没有风情的女人玩着有几个意思?怪不得最近徐茂成天在外忙活,腻味她了呗。” 另一人道:“徐茂不是和繁绿的杨大小姐打得火热吗?” “没影儿的事,他们都否认。” “表面上是要装一装啊,私底下肯定早搞一起了。” “换我我也选杨清,那双眼睛会勾人,腰又软又细的。” “你这语气……你不会已经硬了吧!哈哈哈哈!” 宋棠的脸色在晦暗的灯光下格外阴沉,齐菲气得想拍桌子,但对方是好几个喝高了的男人,贸然过去恐怕会吃大亏,只能握住宋棠的手:“棠棠,别和畜生一般见识,要不咱们找个角度观察下他们都是谁,和徐茂说说,秋后算账。” 宋棠点头。她虽然气恼,但她也知道,这种背后说闲话的事,没必要大张旗鼓的计较。只是,徐茂和杨清的绯闻已经传得这么开了? 又有人道:“宋棠是没什么意思,宋桢宋槿又难搞,但宋家还有别的小姐呢,努把力,咱们也是有机会攀上宋家这根高枝的。” “谁啊?宋柔?她不是出国了吗?这么久没出现,估计已经被宋家给排斥成边缘人了,搞了也没意思。” “嗨,还有一个宋朵啊!” “我-操!她八岁,还是九岁?这种幼-齿你也下手?” “现在不就流行大叔萝莉,养成吗?她成年了,咱们也就不到四十,挺好的。跟你说,我陪我妹妹去钢琴班的时候,看见那姑娘了,虽然小,可是水灵灵的,眼睛就像会说话,再大一点恐怕够味儿……” 这实在太猥琐,宋棠忍无可忍,站起来正想转身,忽然听到那一桌人爆发了几句骂:“握草!你找死是不是!” 一个带着笑意的熟悉声音响起:“哎呀不好意思,我路过,手滑了。” “去你-妈-的!你特么的就是故意泼的酒!” 砰的一声,是拳头砸在肉上的声音。宋棠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的看着赵旭被击中腹部,倒在了地上。 第67章 醉酒 斗-殴的动静太大,立刻有保安上前阻止,但经常出入的熟客的身份他们都清楚,眼前这几个醉醺醺的男人,不是好惹的人物,保安们连忙使眼色让服务生去请老板来,又堆出笑劝架:“先生们有话好好说,动手不见得能解决问题。” 一个男人扬手就推保安,但酒吧的保安都是退-伍-军-人,身上有过硬的本事,他没推动,恼羞成怒,一耳光打过去:“老子今天就是要动手!这种狗-日的小白脸就是欠打,不打不老实!” 保安忍着羞辱和疼痛,继续履行职责,那波人一时没法闯到赵旭身边,再一看有两个女人过去扶他,嘴里更加不干不净:‘哟!小白脸你今晚生意来了!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衣服一脱就能赚钱!不过两个女人,你吃得消不!’ 宋棠回过头,认真的看着他,辨认着他的五官。 这几个人应该是本市的富二代或者三代,但尚未开始接手家族事业,在她去过的正式社交场合露面极少,因此她对这几张面孔没什么印象。 但是他们是见过宋棠的。 胆怯的人喝下的酒已经被吓成了汗,顺着毛孔飞快往外流。有脸皮厚的立刻堆出笑:“徐夫人也来泡吧啊……” 宋棠请保安把赵旭扶到椅子上坐好,才冷淡的回答:“我倒是很少来这种场合,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很多好戏,看来以后要抽空常来了。” 富二代强笑:“徐夫人,我们喝多了,胡说八道……” “看得出来。”宋棠抱起胳膊,“说几句闲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背地里被人说,没几个人逃得过。但是你们谈我小妹妹说的那些话,真让我大开眼界。朵朵还是个孩子,天真善良,我希望她平安顺利长大,别遇上阴暗可怕的事。为了她的安全和心理健康考虑,我会和大姐二姐好好商量,看看这事该怎么处理。” 那些人汗水流得更欢快了。宋桢姐妹以前就擅长在把人压制死的时候还让所有人站在她们那边,这一年来进家族企业历练,又有徐茂指点,手腕益发高超了。更何况他们说的那些话如果传开了,他们会受到无数鄙夷和唾弃,哪怕家长再纵容,他们也免不了一顿好打。 “小孩的事必须谨慎处理,今天先不谈。但是各位对赵先生动了手,还说得那么难听,总得正式道个歉。” 有个被回去挨削的恐惧刺激得情绪激动的人忍不住嚷起来:“他泼酒!”一边说一边扯过自己沾上威士忌的衣领给她看。 宋棠道:“赵先生也喝醉了,走路的时候打个滑,或者握不稳酒杯,都不奇怪。你们生气可以理解,要赔偿都行。但他第一时间道歉了,你们还动手,这未免太过分。” 有人不由得仔细打量赵旭:“他是你朋友?” “对。他也是我姐姐们的好朋友。”宋棠淡淡道,“赵先生在国外更出名一些,只是刚回国发展没多久,交往的圈子和各位也不一样,你们不认识他也不奇怪。不过假如你们认识他,别说他手滑,他把酒瓶砸你们头上你们也只能认。” 众人半信半疑,但宋棠身后的宋家和徐茂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再不甘心,也只能上前道歉。 那位被他们评头论足过的酒吧老板也赶了过来,又是赔礼说服务不周到,又说消费免单,赠送饮品小吃。富二代们虽然很想迁怒于人,但碍于宋棠在场,也不敢折腾,很快就灰溜溜的走了。 宋棠自然也不会为难她,向她打听了这几个人的背景来历,记清楚之后便说:“抱歉,我们起了冲突,给贵店添了麻烦。” 老板松了口气,嫣然道:“早就听说徐夫人心地善良,果真如此。今天如果不是你镇场子,这事就真的难办了。”又承诺今后她和她亲朋好友来店消费,会打五折并且赠送礼物。 宋棠道:“温小姐客气。请问能不能帮我们叫个车?赵先生恐怕受伤了。” 老板立刻让手下把自己的车准备好:“出租车什么人都坐过,恐怕气味难闻。各位都喝了酒,赵先生又不舒服,坐我的车比较好,干净,空间大,座椅也软些。小刘开车稳,等会儿他会把你们安全送回家。” 宋棠道了谢,请一位保安帮忙把赵旭搀扶到车里,司机没开一会儿车,赵旭脸色一变,捂着嘴示意停车。 车刚在路边停稳,他就一头撞出去,扶着电线杆,对着下水道排水口呕起来。宋棠连忙叫齐菲去旁边的便利店买矿泉水和口香糖,自己在一旁紧张的守着。 赵旭只是干呕。他眉毛皱得死紧,显得很不舒服,还好齐菲很快拿着矿泉水奔出来,拧开瓶盖递给他。他就像遇上救命良药似的喝下去,半瓶下肚才慢慢直起腰,哑着嗓子道谢。 宋棠忧心忡忡:“现在好点没有?好点了就去医院吧。” 赵旭把口香糖放进嘴里,或许是薄荷的清凉缓解了不适,他看上去比刚才好了许多,微笑道:“不用,刚刚那人那竹竿身板儿,力气其实很小,我没受伤,就是被顶着胃,一下子犯恶心了。” “要不用手指探一下喉咙?吐出来会好受一点。” “胃里没货,吐不出东西。” 宋棠讶然:“你没吃晚饭?怎么没吃东西就去喝酒?” 赵旭目光被酒意熏染得朦朦胧胧,仿佛有一层水雾,他抬起睫毛看了她一眼,她心莫名一颤,但还没琢磨出他眼神的意味,他就收回了视线,露出素日那种活泼的笑容,刚刚的凝眸就像幻觉,仿佛根本没存在过。 “可能是因为这些日子总是来回飞国内国外,一直没胃口。我在想明年秋冬服装的事,有点焦虑,就出来喝一杯。”他说着按了按肚子,“现在突然有点饿了。” 齐菲立刻道:“既然没吃东西,那一起去夜宵吧,我请客。” 赵旭点头:“那就多谢齐小姐了。你请我吃什么好东西?” 齐菲故意板起脸:“齐小姐?叫她棠棠姐姐,怎么不叫我菲菲姐姐?太过分了啊,这么厚此薄彼,还想让我告诉你吃什么?” 赵旭笑了:“菲菲姐姐。” 那对小酒窝实在可爱,齐菲差点伸手摸他脑袋,忍了忍,道:“你空腹喝酒,对胃刺激大,吃点清淡的吧。我知道有家酒店的粤式夜宵做得不错。” 赵旭道:“明楼吗?”见齐菲露出“你怎么知道”的表情,便道,“这太破费了点。” 齐菲拍拍他肩膀:“别和姐姐这么客气。刚刚我们被那几个混账东西气惨了,但棠棠被这么多人盯着,要注意形象,为了点口角动手的话传出去怕影响不好。事后算总账哪儿有当场收拾这么爽,你泼了他们酒,就是帮我们大大出了口气。你还因此挨了一拳,我们不重重谢你的话,哪儿过意得去?” “那些家伙太猥琐了,我实在听不下去。”赵旭抿了抿嘴,目光被阴霾遮盖,“对小孩子起龌龊心思,绝对不能放过。” 宋棠道:“真的很谢谢你,但是以后你还是谨慎一点,你一个人,怎么和那么多醉鬼斗?” “这家酒吧口碑很好,安保严密,要不我也不会这么冲动。” “但你还不是挨了一拳。” 齐菲把他们推向车:“好了好了,别想这么多,吃夜宵去吧。” 齐菲性子爽利,长期的律师生涯让她练出一副好口才,有她在的地方就不会冷场。她深知好友和这个小鲜肉微妙的关系,为了避免尴尬,一直和赵旭谈个不停。赵旭也是个话唠,有人陪聊,嘴就停不住。宋棠反而插不上话,一直在旁边听着,慢吞吞的喝皮蛋瘦肉粥。 赵旭看来是饿坏了。他添了三次粥,扫荡了五盘细点和小菜,这才露出吃饱了的满足神情。 他详细解答了齐菲在服装搭配上的疑问,还爽快的答应给她服装秀的入场券,以及相当大的购衣折扣。齐菲被他哄得眉花眼笑,忽然有点理解孙静姝的想法——徐茂虽好,但和他待在一起,总觉得被无形的压力笼罩,但赵旭的笑容只让人觉得轻松愉快。 更不用说他每次的帮助,都恰好搔到她的痒处。 但是宋棠毕竟已经和徐茂结婚了,两人感情又好,赵旭再优秀,也只能呆一边去。齐菲在心里轻叹一声,想起宋棠的心事,便道:“前段时间我忙得不行,棠棠做的东西我也只看了照片,实物是不是更漂亮?会引起不少关注,对吧?” 宋棠含着半个虾饺,一时忘了嚼,她一直忐忑不安,但是直接去问也不方便。 赵旭道:“当然,棠棠姐姐有才华,出头是迟早的事儿。”他耐心的和齐菲解释了一番他的打算,忽然想起一事,扭头看宋棠,“周六上午有一个由好几位新锐珠宝设计师联合开办的新品发布会,棠棠姐姐你来参加吗?龚雪女士接了邀请函,说有空就来。如果她真的出场了,我把你介绍给她。” 宋棠眼睛不由得睁大:“龚雪?是福建那位漆画大师?” “对。她在原创漆器界的地位不用我说你也清楚,如果她赏识你,有她提携,你不说青云直上,前途总是跑不了的。只是我和她的交情算不上多深,能否得到她的好感,关键看你。而且她只是有可能来。” 宋棠连忙道:“我当然来,如果见不到她,看看珠宝也不错。你能给我这个机会,我已经非常感激了。” 赵旭思忖片刻,道:“只是……龚女士有些孤高,对附庸风雅的商人和政-客有偏见,依附男人生存的传统女性她也瞧不起。你来的时候打扮要注意一点,走简约利落的路线,千万不能太珠光宝气。徐茂最好不要试图和她攀谈,你也和他说明一下,到时候你们交流的方式要变一变,别让她认为夫妻关系里你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 齐菲忍不住捏了宋棠手背一把:“听见没有?让你家徐茂改一改,现在小女人不吃香了。你得独立,独立。” 赵旭微笑:“小女人不见得不独立,只是天性温柔,不喜欢争执。让丈夫占据主导地位,是因为她喜欢丈夫,愿意让一步而已,可不是因为离不开他,或者怕他。” 齐菲眼神有些复杂,这个赵旭,显然比徐茂更了解宋棠。 真是有点可惜啊…… 宋棠有些不好意思,喝了两口茶,道:“谢谢你提醒,我回去就和徐茂商量。” “龚女士性子要强,又受过情伤,她前夫抛弃她,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温柔顺从的女人。她到现在还没走出阴影,所以这么难相处。棠棠姐姐,你要加油表现你有主见的一面,希望你成功。” “我一定努力。谢谢你。” “我明天让phillip给你送入场券。今天才周二,你有充足的准备时间。”赵旭说完,拿起筷子,盯着已经空了的餐碟,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菲菲姐姐,能不能再请我吃一笼黑松露汤包?说了这么久,我又饿了。” “你给棠棠这么好的机会,十笼,一百笼我都请!”齐菲笑着让服务生拿菜单过来,“想吃什么,尽管点。” 赵旭吃相虽然优雅,但掩饰不了他的好胃口,这模样最容易勾起人的食欲。宋棠和齐菲虽然不饿,看见他吃得香,也忍不住给自己加了菜,结账走人的时候才发现吃得已经太撑。 宋棠带着对美食的回味回到家里,进门看见徐茂的鞋,连忙走进客厅。 他坐在沙发上,拿着一份文件看着,听到声音抬起眼睛,似是有点不高兴:“这么晚才回来?” 她扑过去窝进他怀里:“和菲菲吃夜宵去了。” 他闻到淡淡酒味:“还喝了酒?” “吃夜宵前去了酒吧,湖滨路的miracle。”她想起那几个口无遮拦的家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拉住他的手就告状,把那些难听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徐茂放下文件:“那些胡说八道的小畜生,我会让他们的家长打烂他们的屁股。不过,姓赵的怎么又阴魂不散的出来挑事儿?” “凑巧吧,我和菲菲一直听歌,如果不是那几个家伙声音大,我都不知道周围有些什么人。他那杯酒泼得好爽。” “是爽,但他干嘛为了宋家的事儿出头?” “他好像特别恶心对小孩子不留口德的人,喝了酒冲动了点,这也不奇怪。”宋棠不想和他纠缠于这个话题,兴高采烈的和他说正事,“徐茂你星期六有没有空?” 徐茂摇头:“周六我要飞西安见客户。怎么了?” 宋棠露出失望之色:“有个新款珠宝发布会……” 他捏了捏她鼻子:“想买什么就买,老公养得起你。” “我不是去买东西的。龚雪大师很可能也会出席,她在漆器界是大拿,赵旭说会把我介绍给她。这是个很重要的机会呢。” “又是赵旭,他安静了一阵,决定继续献殷勤了?”他酸溜溜的说,“这家伙说不定在骗你,那什么大师不会来,他就是想见你。” 宋棠忍不住掐他胳膊:“又来了!你和杨清的绯闻热度还没消退,我都没和你算账呢,你居然好意思说我!我是准备和你一起去的,他就算有什么心思,又能干嘛?” “我不是去不成吗?” 宋棠咬牙:“我都是才知道你周六要出差,他会预先知道?他搞谍-报的吗?眼线安排进你的秘书办公室了?你不去也好……” 徐茂立刻打断她,扑过去把她压在了沙发上:“什么叫我不去也好?” 宋棠冷笑:“龚雪最看不惯被男人吃得死死的女人了!我还发愁,怕你到时候本相毕露的欺负我,让她反感了怎么办。” “那女人有毛病?她管我们怎么相处?不对,我怎么欺负你了?每天都是你在找我麻烦,矫情得要命。”他挽起袖子让她看手腕,“瞧瞧,咬得多用力,这里都有点破皮,印子还没消呢。你这算是家暴了……哎!” 宋棠又咬了上去,恨恨道:“明明是你霸道,不讲道理,还拈花惹草!” “我拈花惹草?宋棠,你摸一摸你胸口,你良心已经不在了吧?” “反正我今天亲耳听见那几个人说杨清和你更配!” 这架吵下去真是没完没了了,徐茂索性用舌头堵住了她的嘴。 转眼到了周五,宋棠想起次日的珠宝发布会,心跳加速,忐忑不安。 龚雪到底会不会出席? 如果她来了,她和自己的攀谈能否顺利?自己能不能合了这位脾气古怪的大师的眼缘? 创作之路,还有自己的将来,会不会从明天开始变得不一样? 她把准备好的礼服挂到衣帽架上,宝石蓝的及膝小礼服,上面点缀着金线装饰,如同青金石一般耀目,裁剪却十分简单,上身之后整个人显得利落又明艳,有典型的独立都市女郎气质。确认衣服没有一丝褶皱,她又检查同色缎面高跟鞋,以及玫瑰金的配饰,看着看着思绪又飞远了,手指无意识的摸索着细细的金丝,忽然手心一空,她才回过神,扭头一看,是徐茂。 潮红从他的双颊一直蔓延进他的衬衫领口,她不由得轻呼一声:“今晚来应酬的都是什么人!你喝了多少!” “还没喝倒,你急什么?”他攥了攥珠宝盒,放在一边,皱眉看着她,“我进来了你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语气越来越酸,越来越委屈,“就知道你心里只有事业,没有老公。” 宋棠哭笑不得,抱住他的腰:“我就是太紧张了嘛……” 一股神秘妖娆的香气从他的衣衫纤维透出来,像一根羽毛直直伸入鼻子里,让她格外不舒服。 ysl的opium,一经推出就震撼世界的香水,神秘又华丽,厚重又妩媚,艳到具有攻击力的地步,丝毫不辜负它惊世骇俗的名字——鸦-片。 这是杨清一直使用的香水。 这次的气味比往日浓了许多,他不会只是和她擦身而过,或者并肩而坐,或者礼仪性的握手。 她不由得抿了抿嘴,盯着他的眼睛:“徐茂,你和杨清,今晚发生了什么事?” 徐茂怔了怔,有些不自在:“有个不像样的客户,喝高了,故意把她撞到我身上,我扶了她一把。” 宋棠深深吸气,又深深呼气,但这口气怎么都顺不下去。 她几乎可以还原当时的场景——酒桌之上推杯换盏,气氛热烈,国人又爱说些男女之事用以佐酒,没绯闻都要想法子拉郎配,何况这两位还是公认的“搭调”? 各种调侃是少不了的,言辞绝对是露-骨的,徐茂会客气而坚决的否认,杨清也笑着说些“无稽之谈”之类的话,但眼睛却仿佛能漾出水,还一副不胜酒力的动人模样,不由得人不想歪。不管是想开玩笑,还是想促成此事来讨好她,有个“心直口快”的热心人故意装成不小心,撞在她身上,顺势把人一推—— 她凑近他领带用力的闻,冷笑:“撞身上?直接依偎进你怀里了吧!她也喝了不少吧?是不是身娇体软,起都起不来?” 徐茂连忙道:“我马上把她扶正了,还把那多事的混账骂了一顿,真的!棠棠,你信我!” 宋棠并不怀疑他对婚姻的忠诚,但她一时咽不下这口气,见他伸手搂过来,一把推开:“死远点!身上臭死了,还好意思抱我!” 他不依不饶扑过来,把她压在衣帽间的沙发上:“就是,臭得要死,棠棠你帮我洗才洗得干净。” 第68章 拒绝 后背抵着衣柜门,坚硬的胡桃木硌得宋棠脊背发痛,前面又被他用全身重量压制,胸腔的空气几乎都被挤出。 看来真是醉得厉害了。 他不管不顾的亲下来,那么用力,吮得她皮肤疼。她推了半天无济于事,只能心一横,用力的掐了一处格外灼热的部位。 徐茂立刻叫出声,弯着腰缓了好一会儿,抬头瞪她:“你居然……你干嘛这样!” 宋棠双手合十,软着声音说:“好老公,今天饶了我吧。明天加倍补偿给你,好不好?” 徐茂咬牙:“明天?我明天一早就出差,你忘了?我至少要呆五天,你再怎样也得给我点甜头吧。” 宋棠眼角余光扫过挂在一旁的那抹宝石蓝,抓住他的袖子撒娇:“我明天要去参加那场珠宝秀啊。这对我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机会。会场设在青绿山庄,去那里至少要花两个钟头,我还要化妆打扮,不能起来晚了。” 她祈求人的时候眼神软绵绵的,眼珠漆黑莹亮,如同掬着一汪水,徐茂因为疼痛而消退的欲-望重新抬起头,他把她拽回怀里,手不老实的去解她睡袍的带子:“那我快一点儿。” 快一点儿?他每次说快一点,加快的只是攻击频率,而不是时间进度,最后反倒让她更累。宋棠有些急了,挣扎着说:“不行,徐茂,茂哥,你忍忍,忍几天好不好?” 她扭动时挽起的头发散落下来,脸颊也因为慌张和羞恼而泛起桃花色,醉酒的徐茂无法抵挡她这分突如其来的妩媚,半拖半抱的把她推回沙发上,咬着她的耳朵喃喃:“忍不住,真忍不住。棠棠要不你先睡?我自己动就好。” “不行!”她又想依葫芦画瓢的针对性攻击,但他的脑子在酒醉之余依然留了一丝清明,早有提防,但实在气得不轻,双手按住她肩膀,咬牙切齿道:“不就是想和你亲热亲热,你至于这么折腾我?那什么破珠宝发布会又能多重要?大师还没说一定去呢!再说她性格这么古怪,就算你和她搭上话,她也不见得提携你。” 他正好说中了宋棠心里的担忧,她又是恼又是怕,心虚化作了怒火:“但是她说了有空就去,没有说一定不去,你怎么知道我扑个空?何况她虽然性格偏激,但万一她觉得我不错,愿意提携我呢?” 徐茂冷笑:“这种刻薄古怪的女人,对同性的宽容度恐怕会很低。何况她就算愿意提携你,跟这种人打交道,能累死你!还不如不搭理她!就不能另外找靠谱的机会?”说着又想起那对深深的酒窝,心里酸得几乎能拧出一缸醋,“你想见的到底是大师,还是那个谁……” 宋棠气得够呛:“你身上香水味还没散呢!你是最没有资格说我的!” 徐茂扯掉领带,又脱衬衣,因为太过用力,扣子崩了几颗出去,在地上弹跳着,噼噼啪啪的响了好几声。他扣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脸按上自己的胸口:“脏衣服已经脱了,现在没味儿了吧?” “就是不要!我现在对你没兴趣!” “等会儿就有兴趣了。” “没有!从来对你就没有过兴趣!” 他微微眯起眼睛:“从来没有?呵呵,昨晚是谁叫我用力的?” 她的脸红得几乎滴下血:“就是从来没有!我是想你早点完事,装的!” 就算知道她在说气话,徐茂也险些背过气。这涉及男人的尊严,他丝毫不肯退让,支撑起身子打量她。 她的睡袍已经散开,露出里面的内-衣,是极其简单的黑色基础款,但他忽然想起深藏衣柜角落的那一套同样是黑色的内衣。 徐茂磨着牙齿,似笑非笑:“从来就没兴趣?真的?” “当然是真的!” 他松开她,她刚刚舒了口气,见他大步走向衣柜,顿觉诧异:“你这是干什么?” 他冷笑两声,开了衣柜门,伸长手臂从里面拿出一个购物袋,在她面前晃了晃:“这是什么?” 宋棠莫名其妙的盯着看了一会儿,不得其解。在对服饰打扮产生兴趣的年纪,她在拼命赚钱,无暇关注,现在她有空了,却在物质上得到极大满足,懒得再去琢磨品牌。她对时尚的了解程度,还不如徐茂这个直男。 她实在认不出购物袋上精致繁复的logo,只觉得隐约眼熟:“到底是什么?你什么时候买的?” 徐茂从鼻子里发出“哼”声:“我买的?棠棠,你少装傻了。”见她睁大眼睛不说话,他便把购物袋里的盒子拿了出来,揭开盖子,两根手指拎起薄薄的黑色细纱。 如蝉翼般轻薄软透的黑纱上细细密密的绣着大朵的曼陀罗,边缘是繁复的蕾丝。宋棠忽然抽了口凉气,这不是齐菲替她选的性-感内衣? 本打算用来缓和两人关系,谁知刚刚付款,就传来他受伤住院的消息。内-衣没了用武之地,便只能束之高阁了,之后彻底的忘记。 搬家的时候,所有衣物都有专业的家政来打包,她竟然不知道这套衣服也被送到了新房。只是她都忘记了的衣服,他是怎么翻到的? 徐茂手一松,黑色的软纱轻飘飘的坠地,他又从购物袋里拿出第二个盒子,拎出一件红色的睡裙。 颜色和款式都不同,但轻薄透的程度和黑色的那一套难分高下。 徐茂把睡裙举高,隔着纱,依然能看清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还买了两套呢。” 宋棠耳根子几乎烧了起来。 “对我没兴趣,那你买这个穿给谁看?” 她百口莫辩,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把睡裙覆在她脸上:“买了不穿好可惜,穿上给我看看好不好?” 宋棠彻底没了底气,认命的闭上眼睛,他顺顺利利的把她按倒在了沙发上。 恍惚中她听见徐茂在叫她,勉强睁开眼一看,他已经穿好了西装,捧起她的脸时,袖扣光芒在眼角闪烁。 “我要赶早班飞机,现在就出发。” 她立刻坐了起来:“几点了?” “四点半。你七点半出门都来得及,梳妆打扮花不了多久时间,你再睡一会儿吧。” 还能睡两个小时。宋棠立刻躺回了被子里,紧绷的神经一放松,反倒比刚才还疲倦。她一沾上枕头就再次睡熟了。徐茂哭笑不得的亲了亲她,叹息着捏捏她的脸:“你真该锻炼了,至于这么累?” 又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声钻进耳朵,宋棠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只觉得身体和水似的,仿佛正在渗进床单。 她很想再次闭上眼睛,但是铃声不依不饶的响,她只能伸出软得和面条似的胳膊,从床头柜上摸索到了手机,接起,迷迷糊糊的说了声:“喂?” 听筒静默两秒,赵旭的声音传来,显得十分惊愕:“棠棠姐姐,你不会还没起床吧!” 宋棠一激灵,所有睡意转瞬消失。她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一看时间,眼前顿时一黑——八点半。 赵旭道:“你该设个闹钟的啊……” 宋棠都想哭了:“我设了三个闹钟……” “三个闹钟?这都没醒?”赵旭声音放大了两倍,“棠棠姐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确实非常不舒服,手脚酸软无力,脊柱都几乎没法支撑身体。 赵旭又默了默,宽慰道:“棠棠姐姐,你也别急……如果路况好,一个半小时就能到。开场前还会有一些暖场的小节目……哪怕你迟到了,也没有多大关系,不是每个人都准时。” 宋棠一边下床一边问:“龚女士来吗?” “来,确定了。我打电话就是想和你说这个。”听见她的轻呼,他连忙道,“不要慌,她一般也是中途才来的。何况看秀的时候大家应该不会怎么注意你,之后的酒会你好好表现就行了。” “我知道,我很快就来。”她挂了电话,把手机丢在一边,急匆匆的奔进浴室冲澡。路过镜子时她目光一扫,这才察觉自己身上还穿着那套半透明的红色睡裙。 她气得直咬牙,一把脱下,扔进了垃圾桶。 昨晚她被他半强迫的穿上这件衣服,他看了一眼就完全失去自控力,从衣帽间的沙发转移到浴室,然后又是床上……她在心里把徐茂诅咒了千万遍,打开花洒冲去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气味,吹干头发跑进衣帽间换衣服。 还好她为了讨龚雪的欢心,定下的衣衫和妆容都比较简单,三下两下的打扮好,一看时间,九点一刻。 她匆匆的走进电梯,在到达底层停车场前看了至少五次手表。上了车,她先闭了闭眼,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如果路况好,她入场的时候珠宝秀应该还没有正式开始。 龚雪也不会按时到。 有三个设计师发布作品,发布会的时间不会短,她只要在结束之前赶到,应该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她深深吸了口气,发动引擎,把车开出了车位。 可惜h市又是修地铁又是建高架,四处施工,交通一向为人诟病。何况周末时间,市民纷纷出行,还有不少游客前来观赏湖光山色,整个城市都被人流和车流占据,尤其是车开到要紧的交通枢纽时,行进的速度连人走路的速度都比不上。 宋棠的车如同蜗牛一般在路面上慢慢的爬,她看着从车旁飞快走过的行人,恨不得汽车能长出一对翅膀,飞出这条马路。 怎么这么堵! 从这个路口解脱,开十分钟不到,又堵在了下一个路口,她不由得拍了下方向盘,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马上就十点钟,但她的路才走了三分之一。 一路这么磨磨蹭蹭,好容易挤上出城的道路。正在过高速收费站,赵旭的电话就来了:“棠棠姐姐,你到哪儿了?龚女士已经来了。” 宋棠一听,眼睛都急红了:“我正在收费站等缴费。” 赵旭轻轻叹了口气:“发布会马上就开始,我不和你聊了。棠棠姐姐,你在高速上,开车要小心。什么事都不如安全重要。你也别烦心,之后的酒会你总赶得上的,有见面的机会,就会有攀谈的机会。” 宋棠咬了咬嘴唇:“嗯。” 身后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她回过神,发现前面缴费的车已经开走了。她连忙把车开上前,递钱的时候收费员尖着嗓子抱怨:“发什么呆呢!把路都堵了!你这是影响交通你知不知道!” 宋棠不想说话,沉默的接过收费单和找回的零钱,把车开出去。车窗玻璃升起之前,她听见那人继续骂骂咧咧:“开好车了不起啊,这么拽!看这样子也就是个二-奶,小心被大婆当街扒衣服!” 当她赶到会场时,酒会已经开始了半个钟头。已经有看完秀的人在离场,在大门口见到她,不由得诧异的看过来:“咦?徐夫人?怎么现在才来?” 宋棠尴尬得后背瞬间出了一层毛毛汗,勉强堆出一个微笑:“今天路上实在太堵了。” “原来是这样。那真的挺可惜的,发布会上有几样首饰真的挺不错,可惜是限量版的,来的人又多,已经被预定光了。” 宋棠随口答道:“确实挺可惜的。”一边说,一边用目光悄悄搜寻场内的人,想找到赵旭的身影。 但是这场发布会来的人实在不少,虽然只是三个小有名气的独立设计师,但捧场的人里有几位颇有地位的商界要人,冲着这些人,想谈生意的,拉关系的,找金主的,都纷纷搞了入场券进来。从门口看进去,只见衣香鬓影无数,竟没有瞧见赵旭的影子。 挽着那人胳膊的女伴娇笑着说:“唐总你忘记徐夫人背后的人是谁了?徐总那么宠爱夫人,肯定早就在顶级设计师那里给她订了珠宝,还用得着来这里买东西吗?” 宋棠也笑着说“哪儿有”之类的没营养的话,想法子结束了对话,走进会场,一边搜寻赵旭一边给他打电话。 忙音。 刚刚下车的时候她拨过他的电话,却是忙音,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她入场之后就引起了注意。想和宋家还有徐茂攀上关系的人不少,立刻有人过来找她聊天。 她一边和他们谈话,一边分心注意赵旭是否给她回了消息。想起一进门就遇上离场的人,她就忐忑不已。 酒会开始了这么久,她到之前肯定也有人提前离开,龚雪会不会已经走了? 她不习惯一心二用,虽然努力听别人说话,但或多或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模样让过来攀谈的人误会成高傲,他们心里窝着火,当面不敢发作,离开之后就纷纷的聚成小团体喷她。徐茂和杨清的绯闻已经传开,他们更有料可以聊,添油加醋越说越起劲,越说越离谱。 赵旭终于找了过来,一见到她就道歉:“对不起,朋友给我打电话,说的要紧事,现在才来。” 宋棠连忙道:“没关系。龚女士还在吗?” 赵旭道:“在,我现在就带你过去。你调整一下情绪,不要紧张,也不要急,平常心就好。” 她点头,一边缓慢而深入的吸气吐气,一边跟在他身侧,绕过人群,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一个身材保持得很不错的女人背对着他们坐在椅子上,穿着简单的白衫,看上去清清爽爽。她正在和坐在她对面的一个颇有艺术家气质的络腮胡男子聊天,声音微微有点哑,说话带一点鼻音,像是感冒了。 大胡子看见了赵旭,弹了弹烟灰,笑着说:“你刚刚说去接人,接的原来是一位小美人啊。” 龚雪也回过头,目光在宋棠身上略一打量,便不再看她,对着赵旭嗔道:“难怪我说把我侄女介绍给你,你找了一堆理由说没空。你直接说有女朋友不就得了?” 宋棠脸一下就热了,含笑道:“两位误会了。我和赵旭只是朋友,工作上有过合作。” 赵旭也解释:“这位是宋棠,宋女士,圈内一流的漆器和木器修复专家,也是verdure徐总的夫人。” 胡子男恍然道:“原来是这样!抱歉,我是t省人,龚女士是f省人,都不大了解你们h市的情况。不过宋女士我是听说过的,我表舅收藏文物,好像请宋女士修复过漆器。” 宋棠道:“这么巧?世界果然很小。” 龚雪终于认真的打量起她来,她颧骨很高,唇边法令纹极深,即使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但依然无法减轻那股冷淡又严厉的味道。 宋棠本想主动攀谈,被她这幅尊容逼得有些迟疑。 她虽然在人际关系上不大灵敏,但现在全心关注一个人,对方的态度多少能察觉一点。 这位龚雪大师,似乎有些不友好。 难道这次机会要从手上溜走? 她定了定神,还没开始,她不能就这么退缩。 赵旭给龚雪的茶杯里续上水,道:“龚女士,你是漆画大师,宋女士是漆器修复专家,你们对漆都很了解,算是半个同行了。我明年春夏要推出的新款服装,同她有合作。” 龚雪嘴唇一扬:“宋女士转行做服装设计了?” “不是。”赵旭连忙解释,“她替我的服装设计了漆器配饰和容器,还有衣架等物件。” 大胡子颇为感兴趣的样子:“宋女士开始做原创了?龚雪,你要不要看看她的作品?虽然不做这些,眼光是不错的。” 龚雪拿起紫砂杯,慢吞吞的饮茶,动作极其优雅,等她品味完毕,赞叹完“好茶”,宋棠已经知道了接过,十指交叉,暗暗用力,想用指端传来的压力分散自己心中陡然涌出的失望。 龚雪放下杯子,笑吟吟的说:“,我有点感冒,想回酒店休息休息。我在h市要呆半个月,今后聊天的机会还多着呢。等我好些了给你打电话,咱们去湖边找个舒服的地方喝茶看风景,你说怎么样?” 赵旭怔了怔,旋即笑道:“龚女士,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到我家坐坐?我明年春夏的服装费了很多心思,漆器配饰也是新加入的元素,很需要你这样的专家给掌掌眼。” 龚雪笑得眼睛眯起:“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算哪门子专家啊,你从出道就被关注,每一款设计都好评如潮,眼光有多好,还用人说?我还掌什么眼啊。” “术业有专攻,我就是服装上侥幸混出了一点名声,漆器上……” 龚雪咳了两声,打断他的话:“真不舒服,必须要走了啊,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她把目光转向宋棠,“徐夫人不会嫌我说话直吧。” 宋棠努力维持微笑:“您请说。” “我一个做漆器的,当然早就听说了你在文物修复界闯出的名堂,本来也挺好奇,你年纪轻轻,能越过那么多做了几十年修复的老师傅,肯定有什么非凡之处,有机会的话是得见见。不过……”她轻轻叹了口气,“我个人觉得,你做原创漆器,恐怕不大合适。” 赵旭不由得问:“为什么?” “你把徐夫人专门带过来介绍给我,目的我也明白。徐夫人也一定知道这件事,可是,她似乎并不大上心。发布会正式开始之前的暖场表演我就来了,那时候你没介绍她。中途有几次短暂休息,你也没介绍她。发布会结束了,开始酒会了,又隔了这么久,我才看见人——徐夫人迟到这么久,想必也并不在意我这个老婆子吧。” 宋棠连忙解释:“龚女士,我早就久仰你的大名,一直很想认识你。今天迟到,是因为路上堵得实在太久……” 龚雪打断她:“那你可以早点出门啊。你是晚辈,在业界也是晚辈,这点诚心都没有,我怎么知道你是真心想做漆器,还是只是想让我捧捧你?何况——”她停了停,笑了,“我和这里好些人聊了天,也知道了一些在h市话题度颇高的你和你丈夫的事。你好一阵没有接漆器修复的活了吧?你家徐总也太心疼你的身体了,有人向他咨询修复的事,他替你回绝,说你要好好养身体,得多休息几个月。” 宋棠如闻惊雷。 “做原创,辛苦程度恐怕比修复更高,徐总恐怕不会同意吧。如果只随便玩玩,徐夫人可以找到很多捧场说好话的人,我不喜欢凑热闹,就不多嘴了。”龚雪站了起来,提起包,“当然,结了婚的女人,会有她的难处。徐总如此优秀,是该多花点心思。我刚刚也听到一些传言,别怪我说话直,我是过来人,已婚男人还有绯闻,是危险信号,徐夫人,你要重视。” 第69章 交谈 宋棠看着龚雪扭着腰越走越远的背影,心里翻江倒海,即使极力克制,脸上也涌起一片潮红。 络腮胡打圆场:“龚雪一生病,脾气就不好,徐夫人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宋棠怎样都挤不出笑,竭尽全力也只能让自己说话不带情绪:“有才华的艺术家,大多都是有个性的人。” 络腮胡似是有些难堪,也许是因为他朋友言辞太刻薄,觉得不好意思,替龚雪解释了一番,又说了些“有才华就一定会被发现”“金子会闪光”之类的场面话。没过一会儿旧友过来找他,他便走了,这个角落就只剩下赵旭和宋棠两人。 宋棠在络腮胡面前装大气装得很疲倦,此时一个字都不想说,沉默的坐着,杯子举了许久,却一滴水都没喝。 赵旭看了她半天,小心翼翼开口:“棠棠姐姐。” 她在发呆,他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把紫砂杯中茶水一饮而尽。f省出名的功夫茶,泡得极浓,凉透之后喝下去,苦涩得让人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赵旭连忙找了个玻璃杯,倒了清水递给她,她慢慢的喝着,半杯下去,那股苦涩依然在舌尖萦绕,久久不退。 “棠棠姐姐,我也没想到龚女士会说那样的话。以前打交道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 “也许真的是生病了,脾气不好。我迟到了,也确实很不像话。”她淡淡开口。 嫌她迟到,认为她这种商人妇纯粹玩票,没有做漆器的诚心,她虽然不甘,但也能理解。但是龚雪拿徐茂的绯闻来刺她,在不了解她的情况下给她扣上不敬业满心只有男人的帽子,这里面的恶意,想想就让她心里发颤。 她没有得罪过龚雪,龚雪怎么会如此恶毒? 期盼许久的见面,希望不仅落空,还被人在胸口戳了刀子。她低头看着自己精心挑选的礼服,腕表,首饰,还有鞋子,饱和度极高的蓝色,刺得她眼睛都在发痛。 赵旭道:“对不起,我不该和你说这件事的。你本来就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我还向你介绍一位脾气古怪得出名的大师。是我考虑不周了。” 宋棠勉强放松表情,看着他的眼睛,温言道:“你是好心,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再说你也说了,和她的交情并不多,对她算不上了解,你也把该提醒的都和我讲过。” 赵旭叹息:“这样看来,她不看你作品也许是好事。现在她说的话只是私事而已,即使传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如果她因为偏见,对你的作品吹毛求疵,对你今后的发展恐怕是阻碍。” “嗯。” “让你大老远的过来,却受了一肚子气,我真的觉得特别的对不起你。我会再替你留意业界的动向,下次给你介绍引路人,我一定打听清楚脾性。太主观的,个性太刻薄的那种艺术家,即使他们恰巧对你没偏见,也不适合长期打交道,要不日常相处,有的是气受。” 宋棠忽然想起昨夜徐茂醉醺醺说出的那段话——她就算愿意提携你,跟这种人打交道,能累死你! 他倒是一语中的。 但他说的话再有远见,此时她也不愿意想起他。 自己这段时间接不到工作,都拜他所赐。也许他是真的在为她的身体考虑,但他替自己做决定的行为,是赤-裸-裸的控制。 她自己的意愿,完全被忽略了。 赵旭看着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有些着急:“棠棠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他左右望了望,说,“山庄有客房,要不我去帮你要一间房,你好好休息休息?” “不用。”她沉默片刻,实在忍耐不住,问,“龚雪说徐茂帮我拒了单子,这是真的?” 赵旭道:“我也不清楚,我帮你打听一下?” 宋棠摇头:“这种私事,就不麻烦你了。我去找大姐她们问问。我现在想回去休息一会儿,赵旭,谢谢你给我找的机会。” 赵旭有些担忧:“你现在这样子不大适合开车,要不我送送你?” “开车是没问题的。”她勉强露出笑容,“你刚刚是不是喝了点香槟什么的?我可不敢让你送。等会儿你想回去,也坐你朋友车,或者请一位代驾吧。” 青绿山庄的名字极其贴切,主建筑坐落于半山腰,四周山景一片青翠,让人眼目清凉。车开出大门,便是弯弯曲曲的盘山道,宋棠把车窗降下一半,清新的草木气息从窗缝溜进来,但她胸口一阵一阵的翻涌着怒意与憋屈,浑身发热,心神不定,索性在前面拐了个弯,开到路边的观景台,下车找了张木椅坐下,怔怔的看风景。 这个观景台位置极佳,正好位于双-峰之间的缝隙处,能远远的看到城内大湖的全景,湖畔旁边的闹市区高楼隐隐可见,隔得太远,往日几乎要把脖子折断才能仰望顶层的高大建筑就像一根根火柴棍似的。 再往右看一些,能瞧见湖边深绿色的公园旁边的一座建筑,别致的几何屋顶折射阳光,隔得远了,看上去就像一颗钻石熠熠闪烁,被祖母绿一般的绿地环绕。 那是h市的艺术馆,时常举办各种艺术作品展,绘画,雕刻,瓷器,漆器,简约的,繁复的,先锋的,复古的,什么都有。因为格调高,无数艺术家以能在馆里办展为荣。 她也有过这样的梦想,被自己这双手塑造的器物稳稳坐在展台上,柔和的灯光照在上面,宾客仔细鉴赏,称赞不绝——可是,这个梦想能成真吗? 徐茂显然更希望她做一个闲着“享福”的阔太太,他理想的生活是,他一下班,她就在玄关迎接他,乖巧的投入他的怀抱。在他需要陪伴的时候,随时可以出现,手上没有任何事占据她的时间。 他正在努力把她塑造成这样的女人,站在男人背后的温室花朵。她的梦想?不耽误陪伴他的情况下,玩玩票打发时间就好,认真钻研的话——到底是老公重要,还是你这些破玩意重要? 虽然龚雪说话太刻毒,但她有些话说得很有道理。徐茂能越过她替她做主,她这个人,到底有没有主见? 做原创艺术的人,自己的思想是多么的重要,一个任人控制的弱者,能有好的作品? 恐怕不止她一个人有这样的看法,即使赵旭向她介绍了别的性格好的大师,她得到的恐怕也只有拒绝,不过言辞婉转一点,态度温和一点。 宋棠想了很久,缓缓站了起来,回到车里,稳稳的转动方向盘。 她不会一直这样随波逐流的过,她一定要替自己争取机会。徐茂休想再给她设置阻碍。 她开车下山,上了高速,开了一截,前方忽然出了状况。一辆轿车不知为何发生侧滑,她只能赶紧踩刹车降车速,但后面的车却没减速,撞上她的车尾,她的车在冲击下也滑向一边,撞到了水泥墩上。 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她伏在上面,失去知觉。 醒来时,她第一眼看见的是吊瓶,淡黄色的液体顺着软管往下流,发出单调的声响,她扭了扭头,瞧见了宋桢的秘书王靖。 对方立刻按了呼叫铃,起身上前,关切的说:“三小姐,你终于醒了。我马上给大小姐打电话。” 脑中的混沌慢慢的消散,她想起了突然近在咫尺的白色气囊,习惯性的想深呼吸,胸口却忽然传来一阵痛,她不由得弓起背,皱紧了眉毛。 王靖刚拿出手机,见状连忙放一边:“三小姐,不舒服?护士应该马上就来。” 她忍着疼开口:“我伤到哪儿了?” 王靖道:“您受到冲击,脸部和胸腔都有不同层度的软组织挫伤,肋骨骨裂,但并不严重。请放心,只要好好休养,按照医嘱用药,您会很快恢复健康的。” 宋棠“嗯”了一声。 医生领着护士走进来,替她检查身体,仔细询问她的情况,完成程序之后又和她说了些饮食和生活上的忌讳。 她得住院观察三天,情况稳定,即可出院。 这真是极度倒霉的一天,睡过头,堵车,受气,然后又出车祸。宋棠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倚着枕头发闷,王靖见状,宽慰道:“大小姐和二小姐说了,等会儿就会过来看你。徐总担心极了,让我随时和他汇报你的情况。他现在应该在开会,等会儿就会给你打电话……” 宋棠静静听着,神情淡漠,听到徐茂二字,只轻轻的抬了抬眉毛,不像普通的女人那样流露出委屈和娇气的神态。 王靖有些诧异,但识趣的没问,又说:“因为孙女士情况特殊,我怕惊扰到她,所以还没有打电话。请问现在告知她,可不可以?” 宋棠十分犹豫。 出了车祸,她自然希望有至亲相伴,但如果孙静姝被惊着了,她还得费心处理。思前想后,她道:“谢谢你,不过还是不要告诉妈妈了。我给陈阿姨打个电话,让她有个准备,商量一下妈妈问起我的时候该怎么说。” “我明白了。” “王秘书,谢谢你照顾我。既然我的伤算不上严重,你就回去休息吧。呆在病房里,挺无聊的。” 王靖微微一笑:“三小姐太客气了。大小姐让我好好照顾你,我必须履行职责。病房安静,我可以在这里办公,不至于无聊。” “真是麻烦你了。那我眯一会儿。” 吊瓶里的消炎药有致人嗜睡的成分,她眼皮沉重,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傍晚时分宋桢和宋槿都来了,还给她带了家里厨师做的清粥小菜,以及一罐浓醇鲜美的乳鸽汤。即使她没什么胃口,闻到汤的香气,也不由得食指大动,把里面躺着的鲜嫩乳鸽吃得干干净净。 姐妹俩安抚她一阵,又谈起车祸,连连叹息是场无妄之灾。宋棠听说前面的车打滑的原因竟是男女友吵架,女人一怒之下去扯男人胳膊,又好气又好笑。 她们又可惜宋棠的车,受损不轻,必须送回德国修理。她听到“重新喷漆”四个字,心念一动,思忖片刻,问道:“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件事?徐茂是不是替我拒绝了文物修复的单子?” 宋槿道:“这事我知道。我有个朋友请我委托你接一个五代什么佛像的修复工作,那天徐茂正好来宋氏,我就和他说了。他说你才忙完和的合作,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需要好好的休养生息一阵。他让我帮忙带话,说你在养好身体之后才会接活。我就这样对我朋友说了。”见她神情不对,不由得问,“怎么了?” 宋棠胸口有伤,此时一股气涌上来,更觉痛得难受。那只被她吃下肚的乳鸽就像活过来了似的,搅得她胃里翻江倒海。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开口:“二姐,这是我的工作,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思,直接拿徐茂的话来回复?” 宋槿怔了:“我以为徐茂这样说,是因为你讲过……抱歉,我以前听你说做得好累,以为你做过的工作太多,心烦了,所以……” “我是很累,但我没有烦。” 宋桢打圆场,拍拍宋槿肩膀:“阿槿,这事你确实轻率了一点,宋棠的工作,应该直接和宋棠商量。”又看向她,问道,“你忽然问这个……出了什么事吗?” “业界已经开始流传这样的话。我的工作都由我男人做主,我的心思已经没放在漆器上。”她抿了抿嘴,道,“这无异于宣告退休。” 宋桢和宋槿面面相觑,宋槿红了脸:“真是对不起,我都没想到随口给个回复,事情会闹成这样。” 宋棠自己也不是很理解传言是怎么演化成这种样子的,宋槿的做法虽然有些欠妥,但如果认真发火,又显得小题大作。 只是,她在婚姻里的弱势地位,已经成了公认事实。即使是自己的姐姐,也觉得她的事,可以直接和徐茂交流,他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宋桢姐妹看出了她的低落,不好意思多呆,承诺会想法子消除不良影响,便离开了病房。 守着她的人是徐茂秘书办公室的一个入职才一年的小秘书,一张年轻的脸满满的都是胶原蛋白,说话带着三分笑,十分热络的问她需不需要什么,做事格外主动。职场新鲜人,拼命的想证明自己在努力,想方设法的在前辈和领导面前混个眼熟。但是宋棠心情很差,又疲倦不已,她这样叽叽喳喳个不停,反而让人有些头疼。 她让秘书开了电视,调到一个放偶像剧的台,女孩果然看了进去,而她在满耳朵的“我其实爱的是你”“我不信”里,再次沉入梦乡。 医院病床远不如家里的定制床垫舒适,躺久了腰背发酸,她迷迷糊糊的翻身,不慎压了受伤的肋骨,立刻疼得清醒过来。 陪护床立刻传来动静,有人翻身起床,压得铁床吱嘎响了两声。那人靠近她,低声问:“棠棠,很疼吗?” 宋棠怔住:“徐茂?” 他开了灯,揭开被子,伸手解病号服的纽扣:“嗯。我看看,是不是压到哪儿了?” 他嘴唇有些发干,眼下也有淡淡的青,日光灯的灯光是惨白的,将他难看的气色照得更难看。呼吸之间,隐约有酒气传来。 “你怎么回来了?” “要紧的合同已经签了,也陪大人物吃过晚饭,后面几天的事魏冉和张副总他们都能办好。” 西安位于西北,酒风盛行,晚餐自然少不了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徐茂喝酒会脸红,但如果真的喝多了,脸色反而会转白。 他现在就是苍白的。 “你今天怎么喝这么多?”他是极有自控力的人,身上天生有一种凌厉的气场,一般人都不敢劝酒,面子大到让他不得不喝的人,也没几个。他应酬虽然多如牛毛,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喝得脸泛白的模样。 上一次他喝成这样,还是十年之前的事。 他平静的说:“我要提前走,自罚了几杯,算是赔礼。”说罢又仔细的瞧她的伤处。 她胸口缠着绷带,药气浓烈,隐约有青紫瘀伤从雪白的纱布下透出来。他看不清底下的情况,又不敢随便碰,抬头想问她是不是疼得厉害,要不要叫医生,却看见她眼睛里滚出了大滴大滴的泪水。 徐茂吓了一跳:“这么疼?”说着就按了床头的铃。 宋棠对他极其失望,一想起他就咬牙,本打算疾言厉色和他摆明自己的态度,做好了大吵一架的准备。但他违背他饮酒绝不过度的原则,又坐夜班飞机赶回来,她的愤怒一时发泄不出来,失望,委屈,疼痛,这一日遇到的所有不适一股脑的涌上脑海。 徐茂连忙给她擦眼泪,低声哄她:“别怕,医生马上就来。” 不一会儿门就被推开,医生匆匆走进来,见她不停流泪,也吃了一惊,一边劝她放宽心,一边解开绷带替她检查。淤青没有扩散,伤处温度也没升高,再问问她的感受,医生做出了判断,一边替她重新换了药,一边对徐茂说:“徐总放宽心,徐夫人应该是被车祸吓着了。你好好的和她说说话。” 徐茂松了口气,等医生离开,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你不早说是撒娇,吓死我了。” 宋棠闭上眼,努力想止住眼泪。 他替她理着睡得凌乱的头发:“别怕了,已经过去了,以后我给你买安全系数更高的车,领导人坐的那种,好不好?唉,还哭,眼睛都肿了。哭出这么多眼泪,渴不渴?”说着就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宋棠看着倾斜到她嘴边的杯沿,咬了一会儿牙,终究张开嘴,慢慢的啜饮。 “睡吧,受伤的人要多睡,恢复得才快。我坐着陪会儿你,不过这两天不敢和你一起睡。病床太窄,我怕压着你了。”他调整病床,等她躺好,又关了灯。 宋棠已经睡不着了,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路灯昏暗的光照进来,病房的一切朦朦胧胧的,显得她眼睛格外的亮。 他不由得问:“棠棠,你怎么了?” 宋棠看向他,他背着光,她只看到浓黑的剪影,还有模糊得几乎无法辨认的轮廓。 “徐茂。” 她声音还带着哭泣之后的暗哑,但其中冷冽严肃的意味并没有被这点暗哑遮盖住。他有些诧异,又隐隐的觉得不安:“怎么了?” “有人找我修复文物,但你帮我拒绝掉了,是不是?” 徐茂愣了下,道:“是有这回事。你那时累得走路都打飘,继续工作,身体拖垮了怎么办?” “我知道,我自己也不会立刻接活做。但是,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思,就直接替我拒了?” “既然你也没打算做,现在和我计较这个做什么?我也是为了你好。”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显然不理解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你替我拒了几次?” “两次?或许三次。到底怎么了?” 宋棠坐了起来:“徐茂,你为什么总是擅自替我做决定?我自己怎么想的,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想法,对不对?” 他耐着性子道:“你工作起来太拼命了,你就不考虑考虑自己的身体?不考虑考虑我?” “我怎么没考虑?赵旭的事,是我没经验,错估了形式。你以为我喜欢那样加班加点的忙?我自己不知道规划?还有,我哪里没有考虑你了?我大部分时间都绕着你转。是不是完全没有自己的事业,能让你随叫随到,这才叫考虑到你?” 他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你轻松一点。” “总是你想我怎样,我自己想怎样,你知道吗?你在意过吗?徐茂,你到底是真正的对我好,还是只想把我塑造成你理想中的那个安静又温顺的妻子?” 第70章 死灰 徐茂喝酒过量,又赶夜班飞机,身体极其不适,被她接二连三的抢白之后,耐心耗尽,道:“塑造你?宋棠,你扪心自问,结婚以后我逼着你做过什么?在家里,你想做什么,我都顺着你,在外面,你不喜欢的应酬,我尽量帮你挡掉。我在我能力范围内尽量让你过得无所顾忌,可你还给我扣这样的帽子,是不是过分了?” 他还是没明白。她一口气噎住,说不出话。 “觉得我挡了你的路了?那我问你,我说过让你别去工作的话?我替你拒绝单子,只是在非常时期拒绝,那时你身体虚弱,再工作,真的得进医院了。你自己不是也要拒绝?结果一样,我帮你说,还是你自己说,有区别?” 宋棠闭上眼,泪水再次涌出,很快打湿了她的鬓角。她轻轻道:“徐茂,自己吃饭,和被别人撬开嘴喂饭,结果也一样,你说有什么区别?” 他呼吸沉重起来:“你这是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她觉得绷带似乎缠得紧了一些,呼吸之间肋骨被紧紧束缚,伤处一阵一阵的痛,她声音都开始发颤,忍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徐茂,我和你说你擅自主张的后果吧。因为你能替我做主拒绝单子,现在业界已经传开了,我的心思不在工作上,他们有活,都会优先考虑别的同行。一切听凭老公做主的人,做原创恐怕也只是玩票,不诚心,不会有前途。” “你被那个什么大师拒绝了?”他顿了顿,道,“不过是一个脾气古怪的女人而已,做漆器的大师不止她一个,你干嘛这么在意?” “她第一次见我,就有这样的印象,只能说明,这已经是业界公认的看法了。别的大师对我的印象,不会好到哪儿去。”她推开他抚上来的手,低声道,“我想睡了,你也去睡吧。”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徐茂已经不见踪影。那个热情的小秘书解释:“西安那边有事,徐总要过去处理。” 她听到徐茂的名字就觉得压力横生,皱了皱眉,平静的说:“我知道了。” 小秘书以为她闹情绪,继续解释:“夫人你别生徐总的气,他如果不是真的脱不开身,一定会陪着你的。他如果没把你放第一位,也不会在那么忙的时候坐夜班飞机回来陪你。” “我知道。” 小秘书也不好再说,但心里却十分不满。这个年纪的女人对徐茂这种年轻有为的男人或多或少有些憧憬,自己只能在心里暗暗幻想的男人,被一个公认配不上他的女人占有,本就有些不甘心,这个女人还对男神耍脾气,简直罪无可赦。 她毕竟涉世未深,不够圆滑,在和人聊天时难免透出些许对宋棠的不满。 宋棠出院之后在家休养了半个月,重新接触外界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任性乖张的名声已经传开了。所谓丑事传千里,自认为比宋棠优秀却得不到徐茂的女人又多,再加上那些不甘心的家人,这么多张嘴说个不停,宋家和徐茂一时无法压制住流言,只能做出“清者自清”的姿态,等下一个热点出来转移那些人的视线。 夫妻关系本就因为宋棠工作的事变得格外紧张,再添上这样的压力,无异于火上浇油。宋棠憋屈之极,徐茂又认为自己已经竭尽全力,都觉得委屈,不甘心,几度争吵之后心力交瘁,便开始了冷战。 宋桢姐妹和宋夫人想方设法的劝慰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们总算握手言和,但心结仍在,一时难以消除。 赵旭的时装秀举办在即,宋棠作为合作者,难免要去他的工作室商议细节。他在时尚圈混得久了,对自己和自己的作品又足够了解,胸有成竹,并不紧张,还反过来安抚手下人的情绪,每天的例会结束之后,他都会用香气逼人的咖啡,以及亲手做的点心给他们增添乐趣。 宋棠也跟着享了几次口福,赵旭一向细心,也替孙静姝准备了糕点,让她在工作结束之后带回娘家。 孙静姝和宋棠一样酷爱甜品,她养尊处优惯了,味蕾早就被养刁,但赵旭的点心她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每次吃到,都忍不住大加赞赏。这一日赵旭做的是千层酥,酥皮层次分明,奶油清甜柔软,微酸的蓝莓恰到好处的化解了奶油的腻,孙静姝吃得十分满足。 转眼盘中只剩下些许酥皮的碎片,她意犹未尽,看着陈阿姨收拾盘碟,忍不住轻叹一声:“嫁给小赵的女人,才是真正有福气。” 宋棠同意:“他确实很好。” 孙静姝握住她的手,惆怅道:“棠棠,我是为你可惜。” 宋棠不想谈这个话题,抽出手道:“没什么可惜的。我嫁得很不错。” 孙静姝不由得皱起眉:“徐茂?他和赵旭一比,真的差多了,也就是多点臭钱。” 宋棠手指轻敲新换上的餐桌,著名设计师亲手打造,白檀木纹理细致,叩响声清越悠长,在旁边呆久了,发丝和衣衫都会染上幽远的香气。 “钱很重要。” 孙静姝冷笑:“够用就好,小赵赚钱的本事也不小,那些太太小姐们,下的订单动辄几十上百万。男人最重要的还是人品好,贴心。小赵他为人可比某人耐心多了,一点架子都没有,还会做菜,烤点心。不是我夸张,他的厨艺比好些大厨都强,你想想,每天他从厨房里端出美食,这是多美好的画面。可是徐茂呢?他只会不停的下馆子,或者让人送餐……” 宋棠忽然按住她的手:“妈,别说了!” 孙静姝道:“怎么,徐茂的缺点,连说都说不得了?” “他来了。” 孙静姝一怔,猛然回头,瞧见了徐茂冷冰冰的脸。 “妈,我来接棠棠回家。” 孙静姝有些心虚,挤出笑道:“慌什么呀。吃过晚饭再走啊。” 徐茂道:“我已经在餐厅订了位。改天再回来吃吧。虽然是下馆子,但不是去吃什么脏东西,妈不必担心。”说着走过来,伸手拉宋棠。 他语气冷淡,又讽刺了她,孙静姝恼羞成怒,站了起来,拉住宋棠另一只手:“山珍海味又怎样?成天下馆子反而把胃吃坏的事例还少吗?日常吃饭,还得吃家常菜,今天棠棠就要留下来吃晚饭!” 宋棠连忙道:“妈,你别这样。我答应过他和他出去吃,改天再回来陪你,可以吗?” 孙静姝顿时觉得自己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转眼就流下泪来:“你怎么可以这样?他都对我甩脸子了,你还站在他那边?你有没有良心?” 宋棠耐着性子道:“妈妈,我只是说话算话而已。何况……你刚刚和我说的那些话,他听了当然不会高兴。” 孙静姝呜咽起来:“我说那些,还不是都为了你考虑!你看看他这模样,这态度!我刚刚说的那些,哪句冤枉了他?小赵什么时候和我甩过脸子?什么时候对你冷言冷语?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段时间外面都在传什么!那些人把你说得那么不堪,什么不惜福,什么任性骄纵,可是熟悉一点的人都知道,明明一直都是你事事让着他!真该让那些人看看他是怎么对咱们娘俩的!” 徐茂已然脸色铁青:“妈,你意思是我亏待你了?你想买什么东西,我一个字不说直接让人去办,给你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那次你犯病,我为了拉住你掉下楼——请问,我还要怎样做,才算对你好?” 孙静姝哭得更厉害:“棠棠!你听!你听听他这语气!早知道他婚前婚后两张脸,我怎么都不会让你嫁给他的!他付出了什么,都记在心上呢,根本不是真心想孝顺我,就打算什么时候拿来堵我的嘴,算总账!真没想到我活到这把年纪,还要受晚辈的气。这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谁让你拉我了?当时死了也好,不会受这么多罪……” 她的哭声就像两把锥子,从左右两边狠狠的钻进耳里,刺着他的鼓膜。徐茂嘴唇都失去血色,哑着嗓子道:“棠棠,你走不走?” “宋棠!你敢跟他走!我死给你看!”孙静姝“腾”的站起来,就要往厨房里跑,宋棠吓得一把拽住她,回头恳求的看着徐茂,“你能不能等我一会儿……我劝劝妈妈。” 徐茂嘴唇一扬:“她不会怎样的。” 孙静姝尖叫起来,用力的想挣脱宋棠的手:“你别拦着我!” “妈妈也许发病了!徐茂,你帮帮我,帮我拉着她……” 他疲倦的揉揉眉心,转过身:“你还没看透……你劝她吧,我走了。” 他大步离开,宋棠怔了怔,手上的力度松了些,孙静姝挣脱了她,但用力过了头,退了两步没稳住,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她回过神,赶紧去拉,孙静姝颤颤巍巍站起来,扑进她怀里大哭:“棠棠,他连我死活都不顾了,你和他离了吧!” 伤筋动骨一百天,宋棠的骨裂还在恢复期,被她这样一撞,差点背过气去,她却不依不饶的在她耳边念“离婚”,就像一整个蜂群嗡嗡不休。陈阿姨赶了进来,把孙静姝拉开,神情惊疑不定:“怎么了?我就出去买个醋,一回来就看见徐总黑着脸出门……吵架了?徐总也真是,知道孙太太是病人,还……” 孙静姝转而拉着她的手一边哭一边指责徐茂,她听着觉得不对,又看宋棠,见她神情极其痛苦,顿时吓了一跳。她知道宋棠出过车祸的事,连忙放开孙静姝,过来扶住她肩膀:“你怎么了,很疼?” 宋棠艰难的开口:“给乔医生打电话,送妈妈去医院。” 孙静姝哭道:“我不去医院!你不和徐茂离婚,我就不去!” 陈阿姨处理惯了这种事,哄着她吃了镇定药,把昏昏沉沉的她扶进车里。宋棠坐在后座陪她,头一直倚着车窗,陈阿姨在后镜里瞧见了,担忧道:“宋小姐,等会儿我陪孙太太就好,你去照个片吧。” “不用。我没伤着。”只是很累。 车开进医院,乔医生已经等在了门诊大楼之前,把她们接进诊疗室。孙静姝此时已经安静了不少,乔医生仔细端详她片刻,对宋棠道:“徐夫人,诊断需要一些时间,你要不先去吃晚饭?我看你脸色很差,是不是血糖有点低了?” 宋棠胃里说不出的难受,并不想吃东西,但她的身体告诉她,她急需能量。孙静姝情况未知,徐茂的电话也打不通,她必须照顾好自己,把这些棘手的事一一处理了。 离医院门最近的餐厅是一家过桥米线连锁,她要了一份传统米线,不一会儿服务员就把热气腾腾的汤和琳琅满目的小碟菜品给端了上来。她把菜下进去,热汤和食物混在一起,散发出浓郁的味精味儿。 十年前,这个品牌的米线店还不是连锁,汤还是真正的骨汤和鸡汤,徐茂帮她把菜和米线下到汤里,皱着眉给他自己那份里面加辣椒油,抱怨道:“你就不能学会吃辣?和你一起,总得吃这种淡出鸟的玩意。” 她再次拨徐茂的电话,他还是不接。 她沉默的收回手机,搅了搅碗中热气腾腾的米线,一口一口的吃,一点滋味都尝不出来。胃仿佛在和她闹脾气,不肯接受米线,勉强吃了大半碗,她已经觉得实物塞满了食道,几乎要涌出喉咙,便放下筷子,赶回了医院。 又等了一刻钟,乔医生才出来,神情凝重,看得她心一咯噔,猛然站起来:“妈妈怎么了?” 乔医生看了她许久:“孙女士没事。” 她松了口气,又对医生的反常态度感到不安:“您有什么话,请直说,我听着。” 乔医生示意她坐下,嘴唇抿了又抿,道:“徐夫人,孙女士这些年接受了一流的治疗,你把她照顾得很好,尽力避免她受刺激,她恢复得真的……非常不错。只要不去触碰促使她发病的那些陈年旧事,一般的压力,她已经可以承受。” 宋棠顿时怔了,好一会儿才说:“妈妈她……情绪不是很稳定……” “孙女士是比寻常人敏感一些,但是……”乔医生斟酌着言辞,“她没有你想象的脆弱。很多老人年龄越大,越像个孩子,有时候发脾气什么的,是想获取注意力,或者得到什么……” 医生说得很委婉,很克制,但是言外之意,宋棠已经听得很明白,她不由自主的按了按肋骨的伤处,轻声道:“乔医生,请您直接告诉我,妈妈大部分时候……是装病?” 乔医生并没有否认,只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和蔼的说:“宋小姐,孙女士的病情好转,是大好事,你不用那么紧张。她的举止可能不妥当,但每种行为都有它的成因。如果你同意,我这就帮你预约我的同事,她是业界口碑很好的心理治疗师,她能帮你了解孙女士的想法,经过她的治疗,孙女士应该可以转变一些个人行为,用成年人的态度和你交流。” 宋棠抿抿嘴,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乔医生立刻给心理医生打电话,不一会儿就谈妥,道:“明天早上九点就能开始。孙女士可以先在医院住一晚上,免得一来一回的折腾。” 宋棠和陈阿姨一起把孙静姝送进病房,乔医生方才已经劝过她,她对和心理医生见面倒也没提反对意见,但依然呜呜哭泣,说赵旭的好,徐茂的冷硬,等把她哄睡着,已经接近凌晨时分。 宋棠走到已经安静下来的走廊,再度给徐茂打电话,他终于接了,但不说话。 “徐茂,对不起,妈妈今天太过分,我替她向你道歉。我不和你走,并不是想将就她,但是……我真的怕她发病,闹出什么大事。”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她发病没有?” “没有……” “你明白了?” 事到如今,她怎么不明白?她眼前已然一片模糊,哽咽道:“对不起……” “什么时候回家?要不要我接你?” “不……不用。明天上午妈妈要接受心理治疗,我在医院陪床,不回来了。” “行。” “徐茂,你还生气吗?” 徐茂又沉默了一阵,才道:“你知道她并不缺人照顾。她这样折腾,你还在医院陪她。你这是助长她的脾气。” “我……” “她毕竟是你妈妈,是不是?”他声音越来越低,似是自言自语,“一辈子都要填这个无底洞?” “徐茂……我会好好的和她谈,不让她再拖累你。” “你觉得可能吗?”他轻轻叹了口气,“宋棠,你去睡吧。我不想说了,很累,我想静一静。” 他挂了电话,宋棠在走廊站了很久,直到陈阿姨出来找她,才慢慢的回到病房,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勉强合上眼。 心理医生如约前来,和孙静姝在房间里谈了很久,中午吃过饭,午休之后,治疗继续。 孙静姝的心思并不复杂,心理医生的经验又十分丰富,到了下午,她把诊断结果给了宋棠。 宋棠慢慢的翻着纸张,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看到最后,那些熟悉的字就像活了过来,蚂蚁一样爬来爬去,她什么都看不清了。齐菲赶来时,正好看见她手指一松,打印纸纷纷扬扬的散落一地。 齐菲赶紧上前扶住她,她闭上眼,额头全是冷汗,听见齐菲叫医生,便抓紧她的手,道:“不用,让我靠一会儿。” 齐菲搂住她肩膀,只觉得她抖得厉害,连忙让她伏在自己膝盖上,过了一会儿听见她竭力压抑的哭声,终于舒了口气。 发泄出来就好。 她伸长了手按铃,请护士帮忙把地上的纸捡起来,然后一目十行的看过去,脸色也渐渐难看了起来,到最后嘴唇都在颤。 宋棠慢慢的冷静下来,坐直了身体,理了理凌乱的鬓发,擦干净眼泪,自己去倒了水喝。心如死灰,她已经有些麻木,镇定得很快,放下水杯,说:“陈阿姨已经把妈妈送回家了。菲菲,你陪我回去一趟吧。” 齐菲道:“你还回去……”她咬牙切齿,“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得和她摆清楚我的态度,免得她心存侥幸,再折腾出什么花样。你知道,我真的不管她的话,容易被人利用起来做文章。” 齐菲深知不少国人根深蒂固的观点——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子女永远该让着他们。她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我陪你。” 孙静姝坐在阳光房,脸上犹带泪痕,看见宋棠时不自在的避开视线,依然是娇怯柔弱的模样,但不再做出那副缠人的姿态。 “妈妈。你……为什么这样?”宋棠说完,又抿紧了嘴。 为什么这样,心理医生已经把答案给了她。 孙静姝攥紧了披肩的流苏,哽咽道:“如果不是为了养你,我哪儿用得着忍气吞声的呆在宋如龙身边,当个人人唾骂的情-妇?我明明可以嫁到国外,可明宇的家庭保守,不同意我把你也带过去。我这辈子被困在这个金丝笼里,都是因为你!”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在尽力的补偿你。我透支身体拼命赚钱,尽力压缩自己的开支,把一切都给了你。是,我能力不够赚不了大钱,但现在徐茂已经满足了你这么多苛刻的要求,你还不满足?” “他对我这么无礼!” “所以你想让我和赵旭一起?”她轻轻的笑了一声,“赵旭是对我不错,但他对我的感情未必深到要和我结婚的地步。就算结了婚,他恐怕也不会在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索取下,继续保持现在的好脾气。” 孙静姝不说话了。 “你年轻的时候过得很痛苦,所以,你看见我过得好,你嫉妒,你忍不住想搞点事,让我过不痛快。”宋棠停了停,道,“你成功了,徐茂这次不会轻易和我和解。” 孙静姝还是沉默。 “妈妈,我没法对你做什么,但我希望你适可而止。我和徐茂闹崩,对你没有好处。”宋棠指了指地上的手工刺绣地毯,又指了指她所坐的设计师限量款躺椅,“没了徐茂,这一切,你都没办法再享受。当然,我会继续工作,供养你,但我不会再让自己过那么苦,我能给你的,只有治疗费,生活费。” 孙静姝用力的拍向椅子扶手,声色俱厉:“我是你妈!你有赡养我的义务!” “妈妈,法定的赡养费是什么数目,你知道吗?你确定让我‘尽义务’?” 孙静姝眼中的厉色渐渐消失。 “我不会不管你,但是,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将就你。为了你自己,妈妈,你安心的过你的小日子,不要再做不理智的事。” 她站了起来,提起包,一步一步的走出这个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房子。她坐上齐菲的车,透过车窗看向房前的小花园。 她帮孙静姝种过花,被植物上的小刺蛰过,被蠕虫惊吓过,可是为了孙静姝的笑脸,这一切她都忍了。 她回忆这些年的时光,好像一直是她在忍,在让,讨孙静姝高兴。孙静姝表示过对她的疼爱,也流着泪让她别这么辛苦,还总是自责,可是,要求一点没有少过。 这些温情,她也分不清是出自母亲的真心,还是用来控制自己的手段,还是兼而有之。她也不想再探究。 她闭上眼,只觉得胸腔空空落落,仿佛身体的一部分被刀子挖走了。 第71章 隔阂 宋棠一路上都没再说话,目光没有焦距,脸上没有表情,就像一尊木偶,只有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的胸,昭示她还是个活人。 齐菲上一次看见她这样,还是徐茂失控用强那时候的事,心里慌得要命。她试着攀谈,但宋棠听到声音,只轻轻的摇头,示意不想说话。 气氛和开灵车似的肃穆,齐菲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在路边停下车,握住她的手,天气尚暖,掌心的手指却是冷冰冰的。她不由得抓住宋棠肩膀用力的晃:“棠棠,你这样不行。你听着,不管怎样,你都要去接受心理疏导,绝对不能憋着。” 宋棠轻声道:“我会预约医生的,但是现在我想回家睡觉。我昨晚失眠,困得厉害。” 齐菲看着她眼球上的红血丝,嘴唇抿了又抿,叹了口气,道:“好,但是你答应我,这几天就约医生,约好了告诉我一声,要不我没法放心。” 宋棠递给她一张名片:“这是给妈妈做咨询的董医生,就约她吧。菲菲,你帮我约个日子,不过要绕过下个月月初这一周,赵旭的服装发布会会在那个时间举行,我必须参加。” 齐菲捏着名片,松了口气,又有些想哭,忍不住抱了抱她的肩膀:“你还想着你的作品……嗯,这样真好,你没有放弃自己。” “我不会放弃,不管遇上什么事。” 齐菲松开她,吸了吸鼻子,重新发动了车:“好,你回家好好睡觉吧。我一定帮你把医生预约好了。” 宋棠“嗯”了一声,靠着座椅靠背,又恢复了怔怔的模样。 齐菲本想再问问她怎么处理和徐茂的冲突,但她情绪这么低落,只能按捺住,心里发愁。 车开进公寓的停车场时,宋棠已经睡熟了,齐菲推了她好几下她才缓慢的睁开眼皮,目光朦朦胧胧的,好一会儿才说:“到了?” 齐菲帮她解开安全带:“到了到了。棠棠,我知道你累,忍一忍,回家了可以躺在床上睡,你家那定制床垫,想想都舒服死了。” 她拉着依然浑浑噩噩的宋棠进了电梯,到了楼层跨出去,抬眼一看,徐茂正一边换鞋一边讲电话,神情冷硬,语速急促,一看就让人退避三舍,估计是公司出了什么棘手的事。 他看了齐菲一眼,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目光掠过宋棠,须臾就收了回去,依然冷冰冰的。 然而,以前他不管再忙,再不高兴,看见她的时候,眼神总会柔和起来。 宋棠情绪益发低落了下去,她想堆出笑,但脸皮就像僵住了,无法控制嘴角,只问:“要出门?” 徐茂继续打电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齐菲见状不对,连忙推着宋棠进屋:“他在忙,不方便说话。你刚刚不是困得都不肯下车吗?赶紧回去补个觉,有什么话,等你睡醒了,他忙完了,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宋棠进了卧室,解开扣子,齐菲估计她要换衣服冲澡,便离开房间,在客厅沙发坐下。刚坐稳,徐茂收了电话,急匆匆转身,从她身边大步路过,走进书房,须臾又出来,手上多了个公文包。 齐菲深深呼吸,站了起来:“徐茂,方便说几句吗?” 他停住步子,转身看她:“齐小姐有何见教?” 齐菲道:“你不进去和棠棠说两句?她现在真的很难过。孙阿姨那么过分,你现在就是她最亲的人了,只有你才能真正安慰到她。” 徐茂嘴角轻轻扬起:“最亲的人?这话不敢当。孙女士再不像样,我对她再好,让她做选择,她也会直接选她那个妈。孰轻孰重,不用我多说。” 齐菲叹气:“我知道你受了无法容忍的侮辱,棠棠选择留在孙阿姨身边伤了你的心,但这不能说明她更看重孙阿姨。她当时还不知道孙阿姨习惯性的装病……” “我和她说了,她那个妈不会有事。但她根本不信我。”徐茂耸耸肩,“这种大事我何必骗她?你说她对我多不信任?” “不是……关心则乱……”齐菲看见他的脸色,放弃谈论这个话题,道,“现在棠棠什么都知道了,她今后会做出你满意的选择。刚刚她也和我说过,绝对不会让她妈妈再来拖累你,打扰你。她从小就没得到什么父爱,和异母姐妹又基本不来往,孙阿姨是她唯一的亲人,可是这个念想现在也没了,她真的很难过,我怕她崩溃。徐茂,你去陪陪她吧。” 徐茂抬手看表:“工厂出了点状况,再不过去局势不好收拾。何况……”他讽刺的一笑,“有什么好难过的?孙静姝就像水蛭一样吸了她这么多年的血,现在正好撇清关系,应该如释重负才对。” “你……”齐菲想追上去理论,但又觉得无力——付出的钱财和精力暂且不论,他差点赔上自己一条命,反倒被如此羞辱,这股气确实难以平息。 她深深叹气,想起宋棠浑浑噩噩的样子,怕她一不小心摔跤,便去了卧室想问问情况,谁知门开着一条缝,一推开,就看见宋棠怔怔站着,眼中没有一滴泪,脸上却一丝血色都没有。 “你不是去洗澡了吗?算了,昏昏沉沉的,不洗也没什么。”齐菲把她拽到床上坐下,想安慰几句,但心乱如麻,一时竟发挥不了口才,斟酌半天才说,“他在气头上,等他消气了就好了。” 宋棠靠着枕头,把被子拉到胸口:“我知道。我没怪他。如果换成婆媳关系里,婆婆羞辱了我,还耍赖装病,我男人没有第一时间安慰我,还把我丢在一边,转头去哄婆婆,我也会气得不行的。” “你情况有所不同……唉,算了,不想了,先好好的睡一觉,嗯?”齐菲让她躺好,给她掖了掖被子,“昏昏沉沉的时候最不适合想心事了,你别左思右想的,反倒弄得自己睡不着。乖,我在这儿陪你。” 宋棠连思考的力气也所剩无几,合上眼没多久,就沉沉的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房间里黑沉沉的一片,遮光窗帘把所有的光都挡在了窗外。 她开了床头灯,看见齐菲留在柜上的纸条,告诉她心理医生已经预约好了,还有长篇大段的安慰鼓励之语。 她把纸条妥善放好,下床拉开窗帘,窗外是万家灯火,夜空被灯光照得呈现出橙红的色泽,再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 她走出卧室,客厅没开灯,书房也没人——他没回家。 她给徐茂打电话,却是关机状态,心里不由得一紧,拨了魏冉的手机。秘书很快接起来,她连忙问:“徐茂的手机怎么关机?这么晚没回家,出什么事了吗?他现在在哪儿。” 魏冉道:“徐总在医院……”听到她的惊呼声,立刻补充,“夫人不要担心,徐总没事。” 宋棠舒了口气:“没事就好。他怎么会去医院?” “工厂有人闹事,徐总和杨小姐过去处理。场面有点失控,有人拿着根不锈钢棍子从后面接近徐总,按理说徐总可以轻易避开的,但不知怎么回事,他状况很差,动作比平时慢,杨小姐就扑过去,帮他挡了一下,受伤不轻,徐总赶紧送她去了医院。” 宋棠咬了咬嘴唇:“杨小姐……她现在好吗?” “只是外伤,但是后背和肩膀青了好大一片。”魏冉顿了顿,道,“夫人,你要不来一下?杨小姐救了徐总,你应该表示感谢,也免得再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 “好,我马上来。” 宋棠很快换了衣服,叫了车赶向医院。 魏冉在医院门口,见到她就迎上前,低声问:“恕我冒昧,夫人,你和徐总又闹矛盾了?” 宋棠有些尴尬,魏冉了然,道:“徐总现在事情缠身,心情很差,夫人担待下吧。楼上还有别的探病的人,人多嘴杂……”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不会和徐茂发脾气。”她看见旁边的小花店,便过去买了一个花篮,又写了一张致谢的小卡片,提着走进住院大楼。 病房门外的走廊上站着五六个人,除了小赵,都是很陌生的面孔,想必是杨清的手下。他们听见小赵叫人,纷纷转身过来向她问好,她回了礼,推开病房门。 房里只有杨清和徐茂两人。 杨清的员工很识趣,拉着小赵在外面聊天,给上司制造独处机会。宋棠心里微微一沉,但此时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堆出关切和感激的笑容,把花放在床头柜,讲了一堆漂亮话。 杨清肩背受伤,只能伏在床上,脸上的妆已经卸去,美艳程度大减,但强忍痛楚的表情,让人心里油然升起怜惜的感觉。她温温柔柔的微笑:“宋棠,你太客气了。我和徐总是事业上的伙伴,也是好朋友,替他挡一下棍子算什么?能帮忙却眼睁睁的看着他受伤,我心里也过不了这一关。” 徐茂道:“我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挨一棍子算什么?以后不要再逞强了。” 杨清目光掠过他的脸,眉梢眼角皆是温柔意味:“下意识的选择,哪儿有这么多时间考虑?不过最好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了,平平安安的才好。” 杨清下意识护住喜欢的人,而她昨天却抛下受辱的他去照顾完全不值得照顾的孙静姝,两相对比,徐茂心里是怎么想的?宋棠不由自主看向他,他目光幽深,看不清情绪,点头道:“对,平安才好。” “宋棠,你脸色好差,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没休息好?”杨清看了看表,“大晚上还过来看我,我很高兴。不过这个时候了,应该回家休息,徐茂也累了一天,你们一起走吧。我又没受什么了不得的伤,明天上午等理疗师过来给我推拿一下,揉开淤血,就可以出院了,不用你们辛苦守着。再说我手下也在,他们办事很妥当的。” 徐茂点点头:“我明天上午再过来。你好好休息。” 杨清微笑:“晚安。” “晚安。” 门外的人看见他手上搭着的西装外套,问:“徐总,你走了?” 徐茂点头:“我明天再来。麻烦你们照顾好杨小姐。小赵你留在这里帮忙,魏冉你帮我开车。” “当然当然,徐总和徐夫人慢走。”那些人一边说,一边看宋棠,目光不怎么友善。 徐茂上车就半闭着眼睛养神,宋棠在静谧中坐了一会儿,轻轻握住他的手:“徐茂,你没事吧?工厂那边怎么会突然闹起来?” “原因挺复杂,一时讲不清楚。”徐茂抽回手,按着太阳穴,“我很累,不想说复杂的事。” 宋棠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掌心,发了会儿呆,深深吸了口气,再次伸手拉他。他没再抽开,但是很快就让魏冉停下车:“手机被踩成那个样子,不能用了。我去买个新手机,魏冉你送夫人回家,然后来公司找我。” 宋棠一怔:“你还要加班?” “工厂事情闹得不小,警方,媒体,合作伙伴,竞争对手都牵扯到了,不第一时间做好准备,后续事态就不好处理了。”他下车,关上车门,大步走向手机店。 车重新启动,她看见路灯和高楼不停后退,半分钟之后verdure的写字楼从眼前一闪而过。她回头望过去,某些楼层灯火通明,再过一会儿,又会有一间办公室的灯亮起。 转眼到了服装秀彩排那一天,赵旭和手下们目不转睛的看着模特身着新装,踏着音乐节拍走台步。衣袂飘飞,布料上的图案仿佛活了过来,每一件都亮点十足。phillip赞叹的看着某件白色短裙腰带流苏上坠的漆器挂件:“真美,宋女士你真厉害。” 赵旭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下宋棠的手臂:“棠棠姐姐,phillip夸你了呢。” 宋棠回过神:“谢谢。” 赵旭又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等彩排结束,同模特们和灯光造型等人交流完毕,他便找到她,关切的问:“棠棠姐姐,你到底怎么了?一直在发呆。” 宋棠怔了怔,道:“没什么。” “脸色也不好。” “也许是这些天没睡好……”她笑了笑,“作品要登台了,总觉得紧张。” “我有把握的事,你担心什么?”赵旭沉默片刻,问,“你和徐茂还没和好?” 宋棠身子一震,看着他。 “抱歉,我散步的时候看见陈阿姨了,她情绪很低落,我多嘴问了几句。”他顿了顿,说,“你和徐茂好好谈过没有?” 宋棠怔了好久,道:“我道过歉,好几次。” 他皱起眉毛:“你有你的无奈,何况孙阿姨对你而言……”他收住话,叹息道,“棠棠姐姐,你这些年付出了这么多,真的不容易。” 她说不出话。 “既然你道过歉了,徐茂他到底想怎样?按理说他应该好好安慰安慰你……” 宋棠吸了口气,道:“他认为我应该放任妈妈自生自灭。但是我……我没法不管她。当然,我不会像以前那样满足她那些稀奇古怪的要求……” “我理解你,”赵旭温和的看着她,“毕竟你叫她妈妈,还在她怀里撒过娇,哪怕再怨恨,这种牵绊是永远忘不掉的。只要别再因为她,让你自己的生活受影响,你继续供养她也没什么。何况孙阿姨并没有完全痊愈,真的彻底放弃,万一出什么事,谁知道会不会被利用呢?徐茂是偏激了。” “他说,他可以从现在开始做好准备,保证压制得住。”宋棠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按照他的脾气,不下手整妈妈已经是很给我面子了。好了,事情总有解决的那一天的,他应该是担心我又被妈妈哄住,变回那个大大的肉包子。过些日子他看清楚我的决心了,就不会再生气了。” 赵旭还想再说,她摆摆手:“谢谢你关心我,但我这些私事,不值得占据你这么宝贵的时间。我们把精神放在服装秀上,好不好?” 三日之后,服装发布会正式开始,宾客云集,时尚媒体的记者又要看秀又要评论来宾,忙得不可开交。 发布会极其成功,宋棠的漆器配饰也得到了很高评价,但是她高兴几天之后,发现此事没了后文。 并没有人关注她。 赵旭也连连说奇怪,想法子安慰她,她觉得自己辜负了他精心给自己准备的机会,听到他的话只觉得难堪,拼命的在他面前装出淡定的模样,说些“今后还有机会”“第一次做,经验不够,还有不足之处”之类的话。 徐茂很忙,对她的耐心也不如以前,听说此事,也就随口安慰了几句——他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一个人不可能一直一帆风顺,何况她才起步,遇到挫折非常正常。 她看见他的冷脸,心中的不安和惶恐也说不出口,齐菲又接了新的大案子,她也不愿意给忙碌的好友添加负能量,便把所有的话埋在心底,像流浪动物一般,自己悄悄的舔舐伤口。 只有赵旭对此心知肚明,过了一个月,他派phillip去了宋棠家里,送来一张艺术展的邀请函。 这是一个收藏家自己举办的内部展览,展品有书画,瓷器,木器,漆器,珠宝等等,那人在艺术圈交游颇广,又以眼光独到出名,被他看重的艺术家和作品,身价都会往上翻不少。附庸风雅的名流也以被他邀请为荣。 邀请函恐怕一张难求,也不知道赵旭为了这张看上去朴素的纸片,到底花了多少功夫。 phillip见她露出犹豫之色,道:“宋女士不希望你就此消沉下去。这次服装秀没有取得预期效果又怎样?你有才华,他相信你总有成功的一天。你去看看吧,想办法认识几位艺术家,哪怕没交到朋友,看看别人的作品,也能开眼界。”顿了顿,又道,“说了,他不会去,免得传出什么流言,让你为难。” 宋棠怔了怔。 phillip抿抿嘴,看着她:“人真的很好。宋女士,你和徐总的婚姻总出问题,是因为你们不是一类人,互相不理解。你和我们合作的时候徐总来过好多次,我们都这样认为的。但懂你,会全力支持你做你想做的事……” 宋棠道:“我知道赵旭非常好,但他这样为我付出,我无法给他想要的回报,受之有愧。他值得更好的人。”她把邀请函放回信封,推回phillip手边,“帮我谢谢他,请他以后不要再为我的事费心了。” phillip并不收下邀请函:“没有索取回报的意思,他也不愿意打扰你平静的生活。等下一季秋冬新款服装发布结束,他就会离开h市。” 宋棠有些吃惊:“他怎么突然要走?” “本来就是一个四海为家的人,而且设计师,在哪儿都能做,不影响他的创作。只是这一次他恐怕要休息一段时间了。”phillip指了指左胸,“他真的很难过。” 宋棠低下头:“我对不起他。” “感情这种事,其实不用说对不起。这是他最后的礼物,宋女士,请你接受吧,不要让他在离开之前还带着遗憾。” 宋棠点了点头。 phillip站起来:“祝宋女士发展顺利。我走了。” 宋棠道了谢,把他送到玄关,电梯门打开了,一个让她意外的人走了进来。 竟然是李东明。 宋棠大吃一惊,连忙迎上前:“爷爷,你不是说晚上再过来吗?” 李东明淡淡道:“有点累,取消了两个应酬。”目光掠过phillip染成白色的莫西干发型,又看了看他身上惹眼的蓝白粗格子休闲服,以及那双有银线刺绣的船鞋,收回视线,等人走之后,才把克制住的不屑显在脸上:“你都交往些什么人?” 第72章 青红皂白 宋棠知道他老派保守,解释道:“他是一位服装设计师,和我合作过的朋友的员工,来给我送东西。” 李东明一边进屋一边说:“男不男女不女,简直阴阳怪气。” 宋棠抿抿嘴,不赞同:“爷爷,做设计的人,通常都有独特的个性。phillip虽然打扮得招摇,但为人很不错。” 李东明瞥了她一眼,在沙发上坐下,目光在茶几上的信封上顿了顿,皱起眉头:“你那位朋友,就是赵旭?”见她点头,眉毛皱得更紧,“他给你送信?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 “爷爷,你误会了。”宋棠把信封拆开,露出里面的邀请函,“只是请我看个展览而已。” 李东明拿起来看了看,放下。他调查过,宋棠和赵旭已经极少联系,见面也是谈工作,送个东西过来,也请人转交,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东明对她的偏见难以消除,如果没有事,他绝对不会单独来找她。宋棠给他泡了茶,问:“爷爷特地过来,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她递茶杯的时候衣袖微微下滑,露出消瘦的手腕。李东明目光在上面一顿,道:“怎么比我上次看见你还瘦?还在为你那个不像样的妈纠结?或者,有样学样,故意做出娇娇弱弱的样子,想迫使徐茂服软,回来哄你?” 宋棠登时涨红了脸:“我最近遇到的事情很多,压力确实大了点。我正在自己调整,总会慢慢恢复过来的。我不会用这种方式来吸引徐茂注意,请爷爷不要这样说。” “那你成天冷冰冰的对他,不是想让他退一步是什么?” “我努力过,试着和他修复关系,是他一直不冷不热。我也是人,一直单方面的努力,会累,会失望。” 李东明脸色越来越阴沉,厉声打断:“徐茂差点为了那种货色丢了命,你心里就没有丝毫歉疚?你努力过几次,就敢说累?你和你妈妈欠他这么多,你有端架子的资格吗?现在徐茂忙得不可开交,你去公司探望过他几次?成天风花雪月想你那些什么艺术,不会经营不会应酬,没法子在公事上帮他,结果私下里连解语花也当不了。我简直不知道徐茂为什么会对你这么死心眼!被下降头了也不过如此!” “我去过公司,但他不是开会,就是即将外出。” “你不知道提前打电话?” 宋棠闭了闭眼:“他说忙,不用过去。” “徐茂是什么性子你还不了解?嘴硬心软,你过去了他难道会赶走你?你就不知道撒个娇?一副柔弱没气性的模样,该软的时候却不知道软了!你自己说说,你有什么用?” “爷爷,不是你说的这样,你不知道我们的情况……”宋棠想起自己在办公室里抱住徐茂,魏冉和几个下属却推门进来的尴尬场景,胸口一阵发堵,话不由得停了停。 李东明见她神情委屈,怒气更盛:“你们的情况?是不是又要说,是徐茂逼着你结婚的?” 宋棠惊愕的抬起头,想否认,但李东明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原来你一直觉得他欠着你啊!那你十年前就不该对他投怀送抱!呵,还是为了你那个可笑的妈妈!你是不是觉得你很伟大,为母舍身?” 最痛苦最羞耻的往事被翻了出来,宋棠脸上血色尽失。 李东明冷笑:“疯女人把你哄得团团转,你却对她心存仁慈。徐茂为了你得罪大佬,被打得个半死,你却好意思和他矫情。你连他一根头发都配不上!宋棠,假如徐茂另寻新欢,你就是活该!不管是杨清,还是什么别人,都比你好千百倍!”他站了起来,目光似刀子,在她脸上狠狠划过,“徐茂解脱出来,我乐见其成。但如果他继续死心眼,而你还不把他当回事,让他成天痛苦甚至毁了前途——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但愿你足够识趣,也足够幸运,没有领教我手段的机会。” 他转过身,大步离去。 宋棠在沙发上坐了好久才恢复些许力气,慢慢的站起来收桌上茶具。她的手一向稳定,但此时杯中的茶水晃悠个不停,甚至还泼到她的虎口上。 她在厨房清洗杯子,冰冷的水在指缝间流淌,她渐渐清醒了一些。手机闹钟声从客厅传进来,提醒她应该开始化妆穿衣,做好同祖孙俩共进晚餐的准备。 可这饭她还吃得下去? 李东明气势汹汹的来,怒气冲冲的走,肯定会先去公司找他最看重的长孙,说的话她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徐茂会怎么回答?以前他会毫不犹豫站在自己这一边,现在…… 她已经摸不准他的想法了。 李东明让她把身段放得很低很低,不论遇上怎样的冷脸,都要贴上去向徐茂撒娇赔罪,他是不是也这样想? 孙静姝对他说的话,不可原谅,但她要补偿他到哪种地步,才能还他的情? 亲生母亲视她为绊脚石,认为她欠自己的,想方设法掏空她补偿自己。现在人人认为母债女偿,她得补偿徐茂。她这一生,注定是要拿来补偿别人的? 李东明说,要让她后悔来到这个世上。其实用不着他出手,她现在已经在后悔。 宋棠把茶具放进烘干柜,转身去了衣帽间,换上出门的衣服,擦干净脸,正准备上妆,徐茂打来了电话。 她放下粉刷,空出一只手接电话,“喂”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徐茂的怒吼声:“宋棠!你和我爷爷说了什么话!” 她怔了怔,莫名其妙:“什么?” “装傻?” “我真不懂你什么意思。” “你刚刚究竟说了些什么,把他老人家气得血压突然升这么高?” 宋棠听见杨清的声音:“徐茂,你太急了,还是我来说。”转瞬电话那头就换了人,“宋棠,是我。” 她用力一咬嘴唇:“你好。请问爷爷出什么事了?” “是这样的。我在徐茂办公室等他,有点小事,然后李老先生进来了,脸色很不好看。我刚和他打了招呼,他就忽然晕倒了。现在在医院抢救,医生说是中风。”杨清顿了顿,道,“听说李老先生先见了你才来的……” 宋棠哑着嗓子道:“我没有冒犯爷爷。具体说了什么,我见到徐茂会告诉他。爷爷在哪家医院?” “在——”电话被徐茂夺了回去,“你别过来了!爷爷绝对不想再看见你!我也没空听你哭!” 咔嚓一声,电话被挂断。 宋棠慢慢的放下手机,这才发现另一只手上的粉盒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地上,溅出一圈细腻的粉末。 她弯腰拾起粉盒,放好,打湿纸巾擦干净地面,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拨齐菲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系统柔和而机械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她想起齐菲说要出差,估计现在在飞机上。她挂了电话,又沉默了一会儿,给宋桢打了电话。 宋桢接起,声音干脆而急促:“抱歉,我在开会。你有急事的话,和阿槿说吧。” 她又给宋槿打电话,宋槿像是在睡觉,声音有些迷糊,带了些不耐烦的意味:“怎么了?我时差没倒过来,如果是很棘手的事,和姐姐说吧。” “爷爷中风了。” “什么?”宋槿似乎清醒了一些,“我知道了。我现在精神实在不行……立刻过来看望怕不妥当。你去医院吧。” “爷爷刚刚来家里警告我,然后去了徐茂那里,突然中风了。徐茂怀疑是我把他老人家气病的。他连医院都不让我去。” 宋槿彻底清醒了:“我会帮你说情的。”停了停,又道,“你就不应该和他冷战,如果换成你们新婚时那样子,他不可能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你。现在他爷爷出了事,他心情只会更糟,如果他对你发火,你千万要克制住你的脾气,别把事情弄得更糟。我先挂了——” 宋棠道:“二姐,等等。” “怎么?” “宋氏现在完全走上正轨没有?” “经营情况还不错,只是董事会不安分的老狐狸还没服帖……”宋槿声音忽然严肃了,“宋棠,你什么意思?你想离婚?” 她喉头哽住,一时说不出话。 宋槿发火道:“你多大了,这么任性?不过是夫妻间有点冲突,你不想着去解决,却缩着头要逃避?你怎么这么懦弱?” “我没说放弃,我会再去和徐茂谈,一次不行,就两次,更多次。但是……”宋棠深深吸了口气,“我和他之间本来就存在很多问题,我们恐怕……很不合适。我会想办法去解决,但是我没有把握。何况,现在这情况,我怕能不能在一起,决定权不在我。也许徐茂已经对我不耐烦了。” 宋槿道:“你别那么悲观,他不择手段要娶你,感情怎么会说没有就没有。” “婚前天雷地火,婚后无法继续的事情很多。也许他爱的是他幻想出来的宋棠,而我并不符合他的预期。二姐,我打电话不是想麻烦你们为我做什么事,只是请你和大姐做好准备,万一……尽量把对宋氏的影响减小到最低。” 徐茂不让她去医院,但宋棠知道,她如果真的不去,事情会变得更糟糕。 她用冷水洗了好几次脸,等情绪稳定下来,重新化妆,给魏冉打电话:“请问爷爷在哪家医院?” “一医院,我们在第三手术室外……” 她听见徐茂的声音:“你告诉她干什么!” 她发现自己胸口一片麻木,本来她应该痛苦的,却没什么感觉。她平静的说:“我现在就来。” 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坐了好些人,徐茂,魏冉,还有另外几个高管。 杨清也在。她看见宋棠,连忙过来握住她的手,眼里是满满的关切:“宋棠,徐茂和李老先生感情深厚,他对你发脾气,只是因为着急……” 宋棠静静看着她妆容精致,表情无懈可击的脸,她的五官稍显平淡,但嘴唇却长得极美,仿佛一张嘴就能吐出一朵花。她说的那些话可不是和花朵一样,如此大气如此懂事,益发衬得自己不知分寸。 不想再听,宋棠微微一笑:“谢谢你的关心。非常时刻,我忍得。” 徐茂忽然扭头看她:“不用你在这儿忍!” 杨清劝道:“出了这种事,宋棠心里肯定也非常难受,你别赶人走啊。” “她难受?” “唉,徐茂,你别再说气话了,宋棠应该只是一时嘴快顶撞了老人家。李老先生这样,她也后悔的……” “我没有顶撞他。”宋棠打断她。 徐茂冷笑:“看,还有什么好说的?” 杨清叹气,看向魏冉,魏冉硬着头皮道:“夫人,也许李老先生说话不好听,但你知道他老人家血压高,何必非要争个输赢呢?” 就是说,她不论被扣上什么样的帽子,她都只能唯唯诺诺的认了?宋棠脸上本来就不多的血色已然褪尽。 杨清拉着她的手劝:“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宋棠抽回手:“杨小姐,或者你们之中的谁,亲耳听见爷爷说我气着他了?” 杨清怔了怔:“李老先生晕倒时就我在,倒是没有听见他提起你……” 徐茂大怒:“你有管不住嘴的习惯!上次就不知分寸的揭穿人家的假画,搞出那么大的事!爷爷到公司就晕了,他是从你那里来的,除了你,他还见了谁?不是你气他的,难道是杨小姐出言不逊?” 在场的人虽然没说话,但他们的表情和眼神,告诉了她他们的看法——和徐茂如出一辙。 宋棠深深吸了口气,道:“我有话想单独和徐茂说。” 徐茂指了指电梯:“我不想听。” 她看向魏冉:“拜托。” 魏冉犹豫片刻,站了起来,走进安全通道,有他带头,其他几位高管也跟着走了出去,杨清跟在最后,在门口回头,目露担忧:“宋棠……徐茂着急李老先生的病情,你尽量担待他,好吗?” 宋棠已经没有精神和她虚与委蛇,背过了身,杨清叹息一声,关上安全通道的门,门缝彻底合上之前,传出一声似有若无的“都是倔脾气。” 徐茂盯着手术室门顶的led灯,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宋棠慢慢走到他身边坐下。想解决问题,必须有个人服软,他情绪极为激动,那么,服软的人只有自己。 她忍着他身上散发的强烈怒意,抱住他的胳膊:“徐茂,你听我……” 他用力抽出手,冷冰冰的说:“你把他们支出去,就是想来这一套?宋棠,你慌不择路了?这种时候,别说撒娇,你脱衣服都没用。” 就像一把锥子凿进冰面,仿佛有裂纹出现在心脏,一点点的蔓延,扩大。宋棠呼吸都困难起来,她按了按胸口,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声音显得镇定一些,或者说,不要颤得太厉害。 “我只是觉得,和爷爷说的话,外人不适合听。”她把那段对话复述了一遍,他很久没说话。 “徐茂,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触犯爷爷。他突然犯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还是没说话,木雕似的坐着。 她看看他的手,终究还是没有去碰他。她本来就不是心理强大的女人,再听他说一次“脱衣服都没用”,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崩溃。 她看着他发干的嘴唇,道:“我去给你买瓶水。”说罢就走向安全通道,把门拉开,对楼梯间的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去按了电梯按钮。 不一会儿,门开了,她走了进去。 一楼就有便民商店,但是买东西的人太多,收银员又是个慢吞吞的老太,队伍排得长长的,宋棠从拿矿泉水到付账,就花了二十分钟。再等了会儿电梯,她回到手术室外时,发现空无一人。 她给魏冉打电话:“手术做完了?你们在哪儿?” 一向客气的秘书也冷了声音:“夫人,你别过来了。” 宋棠怔了怔:“怎么了?” 魏冉道:“李老先生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昏迷不醒,医生都说了,情况很不乐观,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徐总现在非常难过。夫人,你刚刚和徐总说了什么?你走了他连话都不说了。现在这种非常时期,你为什么还惹他?抱歉,失礼了,但是我不能让徐总再受刺激。” 电话□□脆的挂断。宋棠收回手机,只觉得双腿就像面条似的发软,在椅子上坐下,拧开手里的矿泉水,慢慢的喝了半瓶。 嘴里的干渴消退不少,但冰冷的水仿佛带走了她身体的全部热量。她抱住胳膊,弯腰,把头埋在膝盖里。 徐茂被孙静姝羞辱,所有人都认为,即使他再冷言冷语,她都必须赔笑,无底线的讨好他。 她被李东明刁难,毫不留情的撕开伤疤,她表示不满,都是罪无可赦。 孙静姝精神有问题——徐茂不欠她的。 李东明高血压——她竟然不考虑他的身体。 李东明几乎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她开不了口,谈什么出言不逊?可是所有人都认为是她导致了李东明生病。 她只是和徐茂述说实际情况,她不能认下自己没犯过的事,他为什么沉默,她也不知道。但在别人眼里,她犯了错不仅抵赖,还刺激为祖父担忧的丈夫。 她怎么让自己变得千夫所指了? 她想不通这点,但是,连原因都搞不清楚,是不是因为她确实没有能力当徐茂的妻子? 宋棠发了很久呆,直到手术专用电梯打开,医生护士簇拥着推出一张病床,她才被动静惊得回过神。病人被推进了手术室,家属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病情,她觉得尴尬,离开了这里。 她回到家里时,天已经黑透了,城市夜晚的灯光从窗户照进来,家具陈设露出模糊的影子。房间那么大,只有她一个人,走路似乎都有回音。她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很陌生,墙面,灯具,摆设,林林总总,全部都在无声的拒绝她。 她透不过气,转身一头扎进电梯,但是她能去哪儿? 她姓宋,但湖边那座豪华的宋宅,并不是她的家。孙静姝那里也不再是她的避风港。她站在路边愣了一会儿,给齐菲打了电话。 齐菲一接起电话就唉声叹气:“累死我了,这次的客户就是个神经病,这么晚了才谈完话,我回酒店还要整理今天的谈话内容呢……”她抱怨了一会儿,没听见宋棠发声,这才觉得不对劲,“棠棠,你怎么了?” “菲菲,我今天能不能去你家住?” 齐菲愕然,着急的问:“到底出什么事了?徐茂怎么你了?” 宋棠看了看前方川流不息的车,来来往往的人,道:“我好累,但是别人都觉得我没有资格说累。只有你会让我休息。” 齐菲沉默片刻:“棠棠,具体发生了什么,你方便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直接去就是,不用征求我的意见。备用钥匙我给了你一把,你带上了吧?” “嗯。” “还有,你不要怀疑自己。他们就是欺软怕硬,在他们的逻辑里,强意味着正义,我们这种小人物就是背锅的。但我们凭什么要背锅?是,我们惹不起他们,那我们躲。我们自己对自己好一点。” 第73章 事实 宋棠走进齐菲居住的小区。 这是一个典型的刚需盘,全部是紧凑户型,力求在小空间里尽可能的塞下更多居民。一到晚上,密密麻麻的窗户亮起灯,就像满负荷运转的大型服务器。楼下有散步的,遛狗的,带孩子玩的,下班回家的,出门享受夜生活的,人来人往,草皮都被踏出几条小路,路边竖着的“爱护草坪”的牌子形同虚设。 拥挤吵闹,但宋棠却莫名的舒了一口气。 或许这才是她的世界,那个高雅却压抑,信奉权势金钱却爱做姿态的所谓上流社会,根本不适合她。 她踏进单元门,按了楼层的按钮。一共三十三层,齐菲住在三十楼,电梯上行花了不少时间,同电梯的人陆陆续续下去,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 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黑漆漆的楼道,而不是她住的那所电梯直接入户的豪华公寓的玄关。 声控灯不大灵敏了,宋棠跺脚拍手,弄出大声音,楼道才亮起来。但她来不起松口气就呆了——齐菲家门口蜷缩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散发着浓重酒气和呕吐物的臭味。那人睁开眼睛,醉意朦胧的瞄了瞄她,忽然爬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她这里扑:“老婆我们不要离婚……让我回家……” 宋棠吓得转身就跑,幸好醉酒的人行动不快,而她平时一直穿方便走路的平底鞋,没有被那人抓住。她从安全通道飞速往下跑了几层,听见楼道里有说话声,连忙奔出去,对等电梯的人说明情况。 那几人马上给物管打电话,五分钟之后就来了几个人,把那个醉汉控制住。那人醉得狠了,问话问不清楚,只翻来覆去的嘶吼“不离婚”,最后只能报警。 闹出的动静不小,好些住在这几层的业主都过来看热闹。有人拍照发业主群,群里一片哗然,有人立刻转发朋友圈,微博,并加上“小区混进陌生醉鬼,我们的安全能不能得到保障”“独身美女险遭暴力”之类的惊悚标题。 这种话题本就吸睛,很快被转发开来,大v们也凑起热闹,流量顿时爆炸,一个小时之内就爬上了热门话题榜。 宋棠洗完澡,铺好客房的床,辗转许久,好不容易睡着就被电话给吵醒。经过宋桢,宋槿,魏冉,“关切”的杨清,着急的齐菲,担忧的赵旭的连番轰炸,她这才知道自己惶然看着被物管摁倒的醉汉的照片已经被转疯。 小区的普通人不认识她这个默默无闻的徐夫人,但网上熟悉她的人不少,不一会儿“verdure老板娘深夜入住闺蜜小公寓”“徐宋联姻疑似破裂”的话题就热翻了天。许多知名公众号连夜炮制出蹭热度的大作,有人津津乐道的细数灰姑娘嫁入豪门却郁郁寡欢的凄惨例子,有人论证门当户对的必要性,有人告诫全体女士工作绝对比男人重要,有人哀叹爱情的脆弱。 不管是什么主题的文章,她在里面都是可怜可悲,甚至活该的。 宋棠把那些满篇抖机灵的文章看完,觉得眼睛很疼,摸了摸眼角,干干的,一滴泪都没有。 她看看表,半夜一点,应该是熟睡的时刻,但她不可能去休息,莫名清醒的大脑,还有即将到来的人,都不允许她躺回床上。 她去厨房给自己做咖啡。nespresso,米其林餐厅都在使用的胶囊咖啡机,出品稳定,咖啡质量极高,温热馨香的液体入了喉,她发冷的身体终于暖了回来。 她洗干净杯子,回到客房把床收拾整齐,换好衣服,拉开窗帘,坐在飘窗上往下看,一刻钟之后,小区门口的隔离栅升起,两辆车驶入地下停车场。隔得太远,车比烟盒大不了多少,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些人为她而来。 没过多久,门铃声传来,宋棠跳下飘窗开了门。 宋桢和魏冉站在门口,也不进来,直接说:“收拾好东西没有?跟我们走。” 宋棠摇头:“不,我想在这里清静几天。” 宋桢按捺着怒气:“你自己家里没别人住,环境又好,比这个人来人往的小区清静。” 宋棠淡淡道:“那是徐茂的房子。” 魏冉皱起眉:“夫人,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李老先生昏迷不醒,徐总已经很痛苦了,你这样是雪上加霜。” 宋棠讽刺的笑:“我痛苦的时候对他冷淡一点,就是我不知分寸,他对我做什么都是我活该。他痛苦的时候侮辱我,我却只能乖乖的忍辱负重?” “夫人,大局为重……” 宋棠道:“我凭什么为了你们的大局无底线的牺牲我自己?” 魏冉脸色铁青,宋桢深深吸了口气:“宋棠,我们好好谈谈。” 宋棠从鞋柜里拿了拖鞋,转身去客厅沙发上坐下。 “宋棠,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压力很大,徐茂疏于和你交流,他确实有问题。但是现在是需要你们携手共同面对挑战的时候,你发脾气,只会让你们的关系更加恶化。真的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想过怎么收场吗?”宋桢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徐茂他吃软不吃硬,你先忍一忍,好好安慰他,等事情过了,他会加倍对你好的。” 宋棠道:“软?要我多软?他让我滚蛋,我过去抱他,这样软不软?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她把哪句锥心之语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完,轻轻的笑了笑,“你们还要我对他怎么软?下跪?抱着他的大腿求他原谅?” 魏冉咬牙:“你让李老先生中了风,这样的错误,你放低身段又怎么了?” 宋棠看向他那双愤怒的眼睛,平静的说:“我不会承认我没有犯下的错。我之所以把你们支开,是因为我觉得那样咄咄逼人的话公之于众,对他老人家的形象有损害。现在看来,我应该当着你们说明情况的。” 宋桢听完她复述的那些话,眉头越皱越紧,魏冉有些难堪:“对不起,夫人,昨天阻止你,是我擅自主张了。但我实在担心徐总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不敢冒险。” “既然担心他,你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去医院陪着他吧。” “夫人!我会向你做出正式的道歉,我也会把我犯下的错误告诉徐总,之后有什么处罚,我绝无异议。是我考虑不周,让你伤心了,但徐总现在真的不能再承受更多压力,请你暂时放下心结,支持他度过现在的难关,好吗?” 宋桢也劝她:“宋棠,你和徐茂的误会已经闹大,关注的人这么多,这时候需要你用实际行动辟谣……” “谣?”宋棠淡淡道,“不,分析说的虽然不全是实情,但也猜对了大半。我和徐茂的关系确实差不多完蛋了。” 魏冉的脸色渐渐的白了,宋桢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宋棠,发脾气也要有限度,你和徐茂之间只是误会深了点,哪儿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何况你们不是普通的结婚,是联姻,做出任何决定都要慎之又慎。你现在太激动,不要随便说话,跟我们回去,好好的休息一会儿,冷静下来,咱们再认认真真的谈谈心,行吗?” 宋棠看着她向自己伸来的手,摇了摇头:“大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和二姐这么聪明,已经熟悉了公司的运营,宋氏正在恢复元气,联姻的目的差不多达到了。徐茂在公事上是个很负责的人,即使我和他不在一起,他也会按照约定,扶持宋氏完全走上正轨。你们和他都持有对方的股票,哪怕仅仅出于利益,他也会继续帮忙。我知道,我的提前退出会对公司造成负面影响,所以,我手上的股份,会全部无偿转回你们……” 宋桢打断她:“你说的什么话!是,我非常在意宋氏,但你扪心自问,自从我们开始来往,我们真的只和你讲利益?我也想你过得幸福。徐茂和你两情相悦,他的个人条件,没多少男人比得上……” 宋棠凝视着她的眼睛:“可是,我和徐茂在一起,并不幸福。” 魏冉按捺不住:“夫人,你什么意思?徐总对你还不够好?他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堆在你面前!除了金钱,他还包容你的任性,善待你那位永不知足的母亲,你不善交际应酬又不会经营管理,他也没有苛责过你……” 他一条一条列举徐茂的好,她的不知趣,说得口干舌燥也没看到她露出愧疚之色,只瞧见她异常的平静,和眼里越来越深的疲倦,最后他实在说不下去,红着眼睛盯着她。 “所有人都这么说。说我任性,发脾气,徐茂那么忙还得哄我,我不像话,他不容易。”宋棠轻轻呼出一口气,“但是你们之中的哪一位,了解我和徐茂私下的相处细节?或者说,你们根本不屑于来了解?” 她停了停,道:“徐茂对我确实很大方,但是他控制欲和占有欲很强,他要求主导一切,我的生活完全是他在安排,按照他的需要来安排。他要做出决定,不会征求我的意见。我有自己的想法,他总用‘我是为了你好’来搪塞,然后用一些亲密的举止来哄我。我不喜欢争论,能忍的,我就退一步。结婚以来,我退让了无数次。” “但是……徐总见多识广,做出的决定都很有道理……” “因为他地位高,见识的事情比我多,所以他就一定比我有道理?有时候不涉及道理,只是想法不同,为什么我就不能按照我自己的想法,为我自己做决定,做我想做的事?”宋棠忆起往事,露出凄凉的微笑,“都说我任性不懂分寸,但是请你们想想,徐茂需要我陪他的时候,我是不是在他身边?他忙的时候,我打扰过他吗?几乎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要怎么做,才不是任性?你们拿来论证我不知分寸的例子,都是那些口头上的小冲突,先不说我发脾气是不是他先挑事,我说的话,有哪一句超出了小打小闹的范畴?” 魏冉反驳道:“夫人,你在工作忙碌时几乎把徐总抛在脑后,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你明明知道赵先生对你感情不一样,却和他多次来往,有没有考虑过徐总的感受?更不用说你母亲的事,对徐总造成了多大伤害,而你不但不站在徐总这边,还同他冷战……”他被她越来越冷的眼神和越来越讽刺的笑容逼得住了嘴。 “结婚这么久,我忙的不可开交的时间,有没有一个月?徐茂加班出差的频率又是多少?谁把谁抛在脑后?徐总工作忙,我理解他,配合他,你们认为这是应该的,我忙的时候,他怨声载道,你们看不惯。我的事业,就这么低等? 我和赵旭只在工作上来往,之后为了避嫌,除非必要,我们连面都不见,这叫不考虑他的感受?我和赵旭没有传言,但徐茂和杨清人人都说相配,他和杨清有减少过来往吗?我知道verdure和繁绿合作紧密,但你们自己想想,有多少事情,必须他们面对面的商讨?爷爷中风,我被排斥在外,杨清一直陪徐茂……” 魏冉不由自主的垂下眼。 “妈妈对不起徐茂,这是我最愧疚的地方。”宋棠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拒绝继续供养她,拒绝再见她,我毫无异议。我无数次的道歉,他讽刺我,冷落我,但我没有对他表示过丝毫不满。我保证了不会让他再受到妈妈的影响,我也不会再顺从妈妈,只给基本的供养,他为什么非要逼着我做绝?” 宋桢叹了口气:“好了,宋棠,徐茂是大男子主义了点。等李老先生好转,我和阿槿一定会和他好好谈谈的。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你真的要考虑大局。” 魏冉附和:“夫人,请你先把那些不愉快放在一边,徐总不能再受到舆-论的压力。你用宽容大度的心态包容他,这是修复关系的大好机会,也能挽回你的公众形象……” 宋棠冷冷道:“你们有足够的手腕去公关,用不着我在媒体面前装模作样。至于我的形象,在已经预设立场的人眼里,我怎么做都是可笑的,都是错的,挽回不了。我不想再去白白的被羞辱。你们都知道我口才不好,万一说得不够好,你们批判我的理由,又会多一条。” 魏冉急了:“夫人,我们从来没有为难你的意思……” “没有?你们一直在为难我。我努力的履行我作为徐茂妻子的职责,但你们从来没有满意过。社交场上举止不妥当,甚至犯错的女士那么多,为什么单单只盯着我?我和徐茂有了矛盾,一定是我的不是,而徐茂不对,是因为他有苦衷。爷爷咄咄逼人在先,而你们的第一反应是,我顶撞了他。徐茂他侮辱我,你们却认为我刺激了他。”宋棠凄然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觉得我配不上徐茂,我走了大运嫁给了他,居然做不到尽善尽美,这怎么对得起他?徐茂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我只有服从的义务,我的想法,不值一提。” “夫人……” “宋棠……” 宋桢和魏冉同时开口,宋棠拿起桌上的杯子,重重一放,阻止了他们说话。 “对于你们而言,我的出身和能力是原罪,我和徐茂在一起就是欠他天大的情。那么,即使这次我选择退让,你们不认为我在牺牲,而只是在履行义务,恐怕还会认为我履行得不够好。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不会再做。所谓的大局,请你们自己去周全。现在请你们离开这里。” 宋桢和魏冉面面相觑,终究还是站了起来。宋桢走到门口又回头:“宋棠,你家公寓人口密度低,安保又好,而这里环境差远了,还可能有记者混进来。你想要清静,回家更合适。” “记者就算混进来,也不能破门而入。居民再多,也看不见我在屋里做什么。更重要的是,爷爷,或者你们,也不能直接从电梯长驱直入,过来强调我配不上徐茂,或者叫我顾全大局,徐茂我也能把他关在门外。” 宋桢闭了闭眼,踏出了门槛。 徐茂几乎一夜没有合眼。 他躺在陪护床上,昏昏沉沉,时不时的觉得病床上的李东明有动静,翻身起来,却只看见除了呼吸毫无动静的老人,各种各样的管子,仪器液晶面板的数据和线条。 窗外的天空渐渐从墨黑转成深蓝,蓝色又一点点的变淡,小鸟开始叽叽喳喳,路灯熄灭了,天边的云一点点染上金红色,高楼的玻璃映着朝霞,宝石般绚烂。 他怔怔的看着,太阳终于出来了,他觉得眼睛像是被刺了似的不舒服,缓缓的站起身,去了浴室,拧开龙头,把冷水泼到脸上。 他用力的搓着皮肤,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冷水刺激得脸一片潮红,眼睛里布满血丝,看上去也是红红的,唇上和下巴胡茬已经长了出来,一片淡淡的青灰色。 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他厌恶的皱了皱眉头,拿起剃须刀,脸刮了一半,浴室外传来轻轻的响动。他赶紧冲出去,凝目一看,眼中的热切与希望就像被风吹过的烛火,倏地熄灭了。 动静不是李东明发出的。 杨清把一个三层食盒放在床头柜,扭头看见他,露出温柔的笑:“徐茂。” “你怎么来了?” “我吃早点的地方离医院近,顺便给你打包了一些。你还没吃早饭吧?”杨清揭开食盒第一层,把里面的两样色泽鲜亮的小菜拿出来,一样是烧鹅和叉烧双拼,一样是凉拌秋葵。 她又去揭第二层,道:“我听魏秘书说,你喜欢蟹子烧麦和水晶蒸饺……”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请你把这些带走。” 盒盖揭了一半,停住。 杨清隔了两秒,抬头看他:“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不管情绪再差,一日三餐总得吃,李老先生也不希望看见你身体垮下去——” 徐茂打断她:“魏冉去给我买早饭了。” 杨清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你保重身体就好。这些先放着吧,多几样吃的,可以换换口味……” “不,请你带走。杨小姐日理万机,请不要挤占自己宝贵的时间来替我做这种琐碎事。” 杨清轻轻叹了口气:“徐茂,我们合作这么久,已经是朋友了,朋友之间,用得着这么客气?” “我不是和你客气。”徐茂看着她的眼睛,“杨小姐,你的心意我知道。被你这样优秀的女人倾慕,我觉得很荣幸,很感激,也很愧疚——我不可能给你你想要的回应。” 杨清的脸渐渐的涨红:“徐茂,我没想过要你回应……” “如果真的这样,你应该主动和我拉开距离,而不是想方设法的找理由与我见面。”徐茂停了停,道,“verdure和繁绿在合作,为了生意,也为了你的面子,我一开始选择用委婉的方式,暗示你知难而退。你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我的态度,但你依旧如此,这段时间我和棠棠出了点问题,你更是变本加厉。所以抱歉,我只能和你明说了。谢谢你的青眼有加,但我希望我们仅仅维持单纯的生意伙伴的关系。” 他不留情面,杨清却一直保持微笑,虽然笑容有点不自然。她并没有收走食盒,而是往侧面挪了一步,拿起了包:“现在你遇上这么大的变故,我很难过,单纯的想关心你。我并不想给你造成困扰……” “那么,为什么你还把这东西留下来?”徐茂指了指食盒。 杨清终于收起笑容,她定定的看着他,忽然流下泪来。她快步上前想扑进他怀里,但他立刻伸出手里的剃须刀,刀刃的寒光一闪,她生生顿住脚步,眼泪流得更凶,哽咽道:“徐茂,我比宋棠更适合你,不管是能力,还是性格,我都胜过她太多,为什么你就不能考虑考虑我呢?” 第74章 悔 剃须刀片的寒光映在徐茂微微眯起的眼里,杨清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他微微一笑,目光却和刀片一样锋利,在她妆容精致的脸上轻轻的刮过:“杨小姐的确能力出众,至于性格……够坚韧。”他停了停,道,“因为你的坚韧,你在我一次一次的表达拒绝的意思之后,丝毫不退缩。我和棠棠亲密无间,你在一边做出为我高兴,自己暗自神伤的姿态,博取同情,我和棠棠有矛盾,你马上让人看见你宽容温厚的一面,吸引好感。演戏很累,但你演了这么久都没破绽,一般人做不到。” 杨清抽噎:“你说我演戏?我……我只是不让自己当众失态,这也是错?” “杨小姐,接近我的女人不止你一个,举止大度,善于控制情绪的不少,但是,只有你的绯闻不但压不下来,反而愈演愈烈。”徐茂收回手,把玩着剃须刀,“你背地运作,花了不少功夫吧。” 杨清表情哀痛欲绝,颤抖着嘴唇刚想说话,他淡淡道:“别否认。我查过了。看在双方还在继续合作的份上,只要你别再装模作样的撒谎,我给你留一点面子,就不一一列举证据了。” 杨清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哀伤的目光里渐渐透出怒意:“宋棠是给你下了降头吗!我就不知道她哪里值得你这么执着!” 徐茂道:“我对棠棠的感情,和杨小姐无关。杨小姐只需要知道,没有一个男人喜欢回家还和老婆斗智斗勇。出众的能力和坚韧的个性,用在事业上是突出的优点,用在算计别人上……” 杨清用力的攥紧了提包的把手。 “不要再在背后想方设法的制造绯闻了,我不会离开棠棠,也不会喜欢你。时间不早,杨小姐该去公司了,把这些也带走。”他指了指摆在床头柜的食盒。 杨清深深呼吸,转身就走,险些撞在推门而入的魏冉身上。 魏冉第一次看见她失态的模样,眼中露出一瞬间的愕然,旋即明白了个大概,放下手里打包的早餐:“徐总,杨小姐她……” 徐茂打断,指着依然搁在床头柜的食盒:“把这些东西收起来,然后拿出去还给她,当着她的面。” 魏冉怔了怔,回头看了一眼走廊:“杨小姐恐怕走远了吧……” 徐茂冷冷瞥他一眼:“她这么好面子,应该是去洗手间补妆了。就算她真的走远了,你不知道去繁绿?” “徐总,如果撕破脸,双方的合作……” “生意是生意,撕毁合同,繁绿的损失更大,她不敢。挟私报复,她苦心营造的好名声就全完了。再说,我早已有安排,你在担心什么?” 魏冉迟疑片刻,道:“徐总,夫人她……对你极度不满。万一……” “把杨清纳入备选名单,不要撕破脸,是不是这个意思?” 徐茂离魏冉至少三米远,但他忽然觉得自己咽喉似乎被扼住,几乎喘不过气,冷汗争先恐后的从毛孔里面跑出来,他脑中那一大堆话就像被格式化,瞬间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剩下。 “是谁给你们这个错觉,让你们觉得可以在我和棠棠的事上指手画脚?杨清果然厉害,连我最信任的人,都被她收归麾下了。” 魏冉汗如雨下:“徐总,我绝对没有和杨小姐私下联系过!我也没有……” “但你对她真是够看得起的,即使你知道这女人背地里暗算棠棠。她不用指挥你,你就乖乖的顺着她的心意做事。”徐茂冷冷的盯着他,“因为你的个人好恶,连作为首席秘书的行为准则都违背——魏冉,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魏冉膝盖就像被灌了醋,酸软不堪,几乎站不稳,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我马上递交辞呈,和继任者做好交接程序。” “辞呈就不用了,你给我惹这么多麻烦,一走了之,太便宜你。和江宇做好职位交接,然后收拾好你的东西,去西北那边帮陈经理的忙。” 魏冉自然知道那边的市场有多难开拓,环境又多恶劣,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当然,你决意要走,我不拦着。” 魏冉脊背一凉,立刻开口:“我会竭尽全力配合陈经理。” 徐茂对着床头柜的菜抬抬下巴:“好了,这是你身为秘书的最后一件工作,希望你能办好。” 魏冉集聚起全身力气,以最快速度收拾好食盒,拎着走出病房。 徐茂缓缓转身,回到浴室继续刮胡子,忽然脸一疼,一丝细细的血从新鲜的伤口渗了出来。 痛楚从下巴渐渐慢蔓延到咽喉,再一路向下,刺进心脏。他扶着洗手池,慢慢的弓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瓷面。 他给宋棠打过很多次电话,但是她已经把他给拉黑了。 人人都说她喜欢耍小性子,不懂事,但是她吵架的时候从来没有恶语伤人,没有提过分手,也没有做出过拉黑电话之类的事。 这一次,真的完全不同了。 徐茂隔了很久才走出浴室。他打开已经放凉了的早餐,随便吃了几口,护士进来给李东明输液,看见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心里有些发憷,觉得眼前的人随时会退掉身上的皮,变成一头四处撕咬的疯兽。 “爷爷情况怎样?” 护士打了个寒颤,赶紧集中注意力,背了一段专供植物人家属的场面话。还好她已经工作多年,没有把针对家境贫寒者的放弃劝说背诵给徐茂听。 徐茂“嗯”了一声,没了声息。 护士做完事,赶紧道了别,脚底抹油溜了。 徐茂继续像吃沙子一般的吃冷透了的早餐,吃完之后把盒子丢在一边,坐到床边,看着李东明沉睡的脸发愣。 睡着的李东明眉眼之间没有了平日严厉的意味,就像普通的老人一样安静慈祥。但是他对宋棠说出那番话时,又是怎样神态? 宋棠又是什么表情? 他不知道。他对她说出那么恶毒的话,她眼里仿佛有什么瞬间倾塌了,让他忽然连直视她的勇气都没有,不由自主的别过了脸。 她说出了真相,他后悔得几乎全身脱力,更不敢看她的脸。 她黯然走进电梯时,脸上是什么神情? 魏冉自作主张的驱赶她时,她又是怎样的表情? “徐总!”一只手按住他肩膀,他才回过神,抬眼看了好一阵,才认出这是自己很熟悉的人,接替魏冉职位的江宇。 “徐总,你看上去身体不大好,我请医生过来?” 徐茂缓缓摇头,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他把目光移回李东明身上,停顿片刻,道:“你在这里呆着,爷爷有什么情况,给我打电话。我回家一趟。” 江宇眉毛微微一皱,终究还是决定把现在的情况告诉他:“徐总,您是回家看夫人?” 徐茂虽然神思有些恍惚,但还没到糊涂的地步,江宇这表情,明显是有话要说。他想起宋棠打不通的电话,心跳越来越快,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棠棠……她怎么了?” 江宇斟酌几秒,道:“夫人昨晚去的齐小姐家,在门外遇上醉汉——徐总您别急,夫人没受到伤害。但是闹出的动静惊出不少小区住户,有人拍照并上传网络,媒体已经跟进。verdure和宋氏的公关部门已经连夜行动,但这件事受到的关注太高,要完全平息下去,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徐茂沉默片刻,问:“棠棠那边……她知道吗?” 江宇硬着头皮说实话:“夫人知道,凌晨时分宋大小姐和魏秘书已经去过齐小姐家,但是夫人表示,她不会出面辟谣,也不会回家……徐总!”他赶紧伸手,扶住脸色已然惨白如纸的徐茂。 徐茂急促的呼吸着,手掌撑着床沿想站起来:“我去找她……” 江宇道:“徐总,你现在身体不适,也不够冷静,夫人也正在气头上,立刻见面,也许话不投机,反而激化矛盾。我建议你先看医生,休息一会儿,我去联系夫人,安排见面事宜。当然,如果徐总坚持现在就去,我就去请护士代我照看一下李老先生。徐总你没休息好,一个人去恐怕不大好。” 徐茂呼吸发紧,心跳得过于剧烈,仿佛胸口有一根弦,越拉越紧,随时可能绷断。和宋棠见面,绝对不会顺利,更不用说也许已经在医院和公寓外虎视眈眈的媒体记者有多难应付。情绪不稳,也许会让整件事变得更糟,他闭了闭眼,道:“叫医生来,你和宋家两位小姐联系一下,问清楚昨晚的情况。” “我这就去。”江宇扶着他躺上床,按了呼叫铃。 徐茂身体极度疲倦,但精神亢奋,最后在医生的反复劝说下吃了镇定药,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得极沉,连梦都没做,醒来时所有心事一股脑涌上来,让他微微有些发晕。一看窗外已经黑透,他大惊失色,翻身坐起。 因为起得太急,头部缺血,他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回过神时发现江宇已经尽职尽责的扶住了他的肩膀。 “我没事。”他一边下床走向李东明,一边问,“你见到棠棠没有?” 江宇的表情立刻让他心情跌到谷底。 他听着江宇诉说他和宋桢见面时打听的情况,之后又如何联系宋棠,宋棠接了电话,但态度又如何坚决。 有魏冉的前车之鉴,江宇没有再提什么“大局”“责任”等话,而是从两人的感情入手,动之以情,但宋棠说她很疲倦,想起徐茂只觉得麻木。 她想远离这个圈子一段时间,在不被打扰的情况下好好的思考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还有继续的意义。 江宇看着徐茂发怔的双眼,停住话,问他:“徐总,你还好吗?” 徐茂拿起杯子一口气灌了半杯冷水:“她还说了什么?” 江宇有些迟疑,徐茂的表情让他有些不忍心,但是,他不想落到魏冉的下场,就不能擅自主张,硬着头皮道:“夫人说,徐总你如果想分开,她没有异议。” 徐茂嘴唇瞬间抿成了一条线。 江宇被他眼中几乎崩溃的神情吓了一跳,出口询问,却被摆手阻止,只能一边心急如焚,一边忍耐说话的冲动。一时间病房里除了李东明身边的各色仪器发出单调的声音,就只有徐茂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不知多久,江宇站得小腿都要麻木,徐茂终于开了口:“你找个心细的,做事稳重的人,请他来医院照看一下。你开车,我现在去一趟齐菲那里。” 江宇道:“徐总,你睡了太久,先吃点东西……” 他没搭理,整了整睡皱的衬衣,拿起大衣披上,大步走出病房。 江宇只能跟上他,先跑步去护士站请一位护士去病房,然后给秘书办公室的得力手下打电话。 也许因为时间太晚,也许因为两家公司的公关做得到位,徐茂下了车,并没有遇上记者骚扰。他走进单元门,到了电梯门口,但是几部电梯要么上行,要么从高层龟速往下走,他等得脑子有些发木,忽然听见有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连忙扭头看过去,见是个陌生女人,又失望的回过头,继续对着电梯门发呆。 女人却被他忽如其来的注视看得脸一红,虽然他很快冷冰冰的转过头去,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肃杀气息,但她一颗少女心依然跳动个不停。 虽然不敢搭讪,但却忍不住抬眼偷偷的瞄,瞄了几眼,拿出手机做出玩耍的模样,暗暗的开了相机,摄像头对准了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可惜她一时激动,忘记关闪光灯,突如其来的亮光让徐茂立刻回过神,转头看了她一眼,低低叫了声:“江宇,你处理。”说罢一头走进姗姗来迟的电梯。 江宇怎样要求那个女人删掉照片,他并不关心,他一直注视着电梯的led灯,如此慢的上行速度,简直和受刑一样难熬。电梯里有烟头,可疑污渍,墙面上小广告留下的痕迹,物管怎么清洗也弄不干净。 她却宁可住这样的地方……他喉咙堵得厉害,抬手用力的捶了一下电梯门。 终于到了三十层,他快步跨出去,找到门牌号。看到近在咫尺的防盗门,他忽然有些心慌,镇定好一会儿,深深呼吸,按下了门铃。 他听见铃声响起,但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回应。 他咬了咬牙,再次按响,依然如此。 他心急如焚,不顾形象的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的聆听,想探寻里面的人发出的声响,可惜听了半天,耳中也只有让人心凉的静谧。 他忍不住拍门:“棠棠,棠棠!我们谈谈好吗?” 不管他怎么按铃,怎么叫门,也得不到丝毫回应,旁边的住户开了门,瞪着他吼道:“大晚上的嚎什么嚎!让不让人睡觉了!”看见他高大的身材,还有急得发红的眼睛,又有些心虚,砰的关上了门。 徐茂的已经敲得发红,就像无数根毛毛刺扎在上面,又痒又疼。他有些绝望的转过身,背靠着门,再次拨打宋棠的电话,已关机。 耳边传来电梯门打开的摩擦声,他一激灵,迅速站直,走过去一看,看见了江宇,还有一个熟悉的人。 不是宋棠,是齐菲。 齐菲漂亮的脸上满是讥诮之意,她抱起胳膊:“刚回来就看到这位先生和楼里的邻居争论,让人删照片。上来一看,果然遇上熟人了。”她瞥了一眼江宇,“那位威风八面,做事雷厉风行的魏秘书呢?” 徐茂心沉了沉,连忙道:“魏冉对棠棠太没有分寸,我已经把他调去了最苦的岗位……” 齐菲笑着打断:“咦,公认没有分寸的人不是棠棠吗?把你得力助手弄去干苦力,传出去不会损害徐总从不因私废公的好名声吧?” 徐茂的脸渐渐的漫上潮红:“齐小姐,我保证今后会约束好身边的人……” 齐菲根本不耐烦听:“约束?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你身边的人会觉得棠棠任性,不知分寸?”她收起脸上的冷笑,咬牙切齿,“棠棠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没有特意来和你那些手下拉关系,他们根本不了解棠棠,对棠棠的印象,全部来自你!如果不是你的态度不对劲,他们怎么会对棠棠有这么离谱的印象!” 徐茂发红的脸又渐渐的白了。 “棠棠哪里不讲分寸了?她影响你工作?她搅和你应酬?哦,因为她有段时间忙着工作,没有像菟丝花一样缠在你身上,还是和你情敌合作,你不高兴。”齐菲眉毛一抬,“你也有资格不高兴!你出差加班的时候棠棠说什么了没有?她只要抽得出空就去公司陪你,你忙起来她可以连续几个小时忍住不和你说话,你一空下来她就给你解闷。棠棠忙的时候,你有去旁边看着她做漆器吗?你在外打拼,认识了那么多女士,除了杨清,对你抛媚眼的也不少,她有没有阻止过你去和她们来往?而你,有没有想过避嫌,找个中间人对她们带话?你照顾和你有过关系的女人,棠棠气你不把实情和她说清楚,这就是不讲道理。她极力避免和赵旭见面,甚至放弃在艺术圈人脉那么广的他可能提供的大好机会,别人却都说她举止不端——这是什么双重标准?” 徐茂艰难的开口:“是我不对。齐小姐,请你让我进去见棠棠,让我向她好好赔罪。” 齐菲目光扫过他脚上那双名家定制的牛津鞋:“寒舍又小又破,怕脏了高贵的徐总的鞋子,还是算了吧。” “齐小姐,我知道我错得离谱,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齐菲冷冷道:“不,我不会让你进去。姓徐的,姓李的,还是什么别的高贵人士,都别想进去。我有洁癖,你们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比最下流的粗口还脏,污染了我的房子我还怎么住?我们这种小人物,还房贷都不容易,想换房子更是难如登天,请你们行行好,放过我这可怜的小破屋,ok?” 她走到门口,但徐茂跟了过来,一副她只要开门,就要抢先一步冲进去的姿态。齐菲不由得攥紧手上的包:“够了,你在这里等再久也没用。棠棠不在我这里。我刚从机场送她回来。” 徐茂不由得一愣,目光直直盯着铁门,如果他眼睛的温度能化为实质,这道门恐怕早就被他熔出一个窟窿:“你别骗我。” 齐菲嗤笑一声:“我骗你?徐总估计是没有在我们这种小老百姓的地方住过,不知道门和墙的隔音都很一般,我们在门口说了这么久的话,棠棠假如在里面,不会听不见。她可不是缩头乌龟,自己躲一边,让朋友,或者秘书,或者什么别的人出面办自己的事。她如果在,早就出来了。” 徐茂深深吸了口气:“请告诉我,棠棠去哪儿了?” 齐菲把玩着包上缀着的小挂件,漫不经心:“我不会告诉你。徐总在门口堵再久,我也不会说。当然,我耐心有限,再过几分钟,我就会请物管上来。物管来请徐总,动静也许会很大,周围的住吃瓜群众说不定又出来围观拍照,江秘书孤掌难鸣,恐怕不能同时劝说所有人删照片吧?不过也许徐总不在乎,verdure的公关团队出名的有本事,再热的新闻也压得下来。” 第75章 再遇 徐茂疲倦不已,耐心几乎完全耗尽。因为宋棠和理亏的缘故,他在齐菲面前必须极尽克制,但如果遇上物管,还有看热闹的陌生人,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过激的举动。 他实在分不出精力去应付之后可能出现的突发事件了。 他抿了抿嘴,干裂的唇渗出细小的血珠。他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这股腥气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在这里纠缠已经没有意义。他勉强挤出一个客气的微笑,对齐菲说道:“不用麻烦物管了,我这就走。打扰齐小姐了,非常抱歉。” 他说完,含歉点点头,转身刚向电梯走了一步,齐菲沉声道:“我知道你打算做什么。徐总神通广大,想查出棠棠去了哪儿,住的什么地方,很容易。但是徐茂,你放过棠棠行吗?” 徐茂步子一顿。 “棠棠需要一个懂得尊重她的男人,而你从来不用平等的眼光去看她。是,看上去你对她特别好,给她很多物质上的礼物,心情好的时候特别耐心的哄她,但是你限制她发展自己,她一做不合你意愿的事你就用各种方式给她施压——你这和养宠物区别多大?” 徐茂道:“我承认,我做事是霸道了点,但我真的都是为她考虑……” 齐菲怒道:“为她考虑?为她考虑的话你和她因为她妈妈的事冷战什么?她已经向你道了歉,承诺不再当包子,你怎样冷言冷语她都忍受下来,你还折腾个什么劲?是,孙阿姨对你说的那些话令人发指,但你爷爷说的话又好听到哪儿去?棠棠让你和你爷爷断绝关系没有?” 徐茂脸色有些白:“孙静姝折磨棠棠这么多年,我只是气不过,希望让那女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是继续住在别墅里过好日子……” 齐菲冷笑着打断他:“她现在对孙阿姨只尽赡养义务,和断绝关系也差不多了。断绝来往合情合理,但是对至亲打击报复——不是血海深仇,你让她怎么狠得下心?她心软,你娶她之前就知道!别说她,说说你自己,你爸爸那么对不起你们母子,你对他还不是维持着表面的客气?” 徐茂说不出反驳的话。 齐菲道:“你如果站在棠棠的角度上替她着想,你不会生这么久的气,更别说冷战——要说伤害,棠棠被压榨得几乎垮掉,最痛苦的人不是你,是她,按理说你该安慰安慰她,当她今后的依靠,可你是怎么做的?你少冠冕堂皇的说为棠棠觉得不值了,你就是因为棠棠没有顺着你的心意做事,所以你很生气,在她最痛苦的时候逼迫她!” 江宇连忙扶住身子有些摇晃的徐茂。 齐菲鄙夷的看着他:”你和棠棠这场婚事,一开始就是你强迫棠棠接受。别说追求了,连求婚都没有一个。我也是蠢,逼婚的男人怎么可能懂得怎么善待女人,我居然也像别人那样,只看见你又是哄又是给钱。如果我清醒一点,早早的提醒了棠棠,即使她依然没法从你手里解脱,至少也不会有幸福的幻想,没有希望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失望。“ 徐茂喃喃道:“我真的不会再逼她了。” 齐菲冷笑:“是吗?抱歉,徐总的许诺我不敢当真。等会儿我会提醒棠棠,让她小心一点,做好心理准备,有人说不定会去把她绑回h市。“ 徐茂调整着呼吸,凝视她的眼睛:“齐小姐,你指出的错,我都会改。我会去找棠棠,但我绝对不会再逼她。我会摆正态度,好好的和她谈。” 齐菲红了眼睛:“你就是说得好听,我是不敢再信你了。徐茂,你和棠棠根本不适合,你这样的男人只有两种女人和你处得来,一种是君姐那样的,温柔顺从,甘心站在男人背后默默付出和牺牲,一种是杨清那样的,有心计有能力,能用实力让你尊重和欣赏。棠棠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有自己的梦想,但是没有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命,也不会来事不会拼命的往上爬。她需要的男人不一定要有钱有势,但是一定要支持她的事业,尊重她的选择。你们十年前的开始就是一个错误,让这个错就此了结了,可以吗?” 徐茂很累,看着她眼中闪动的泪水,满腔的辩解之言,却一个字也不想说。他沉默片刻,道:“棠棠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幸运。我会让我变成一个同样能让她觉得幸运的丈夫。” 他转过身,慢慢的走向电梯。 他回到医院,草草洗漱之后便上了床,又服下镇定药,命令自己好好睡觉。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早上十点钟,虽然药物的副作用让他有些头昏脑涨,但身体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力气重新回到了体内。 江宇向他汇报宋棠的动向,他听完,说了声“多谢”,走到病床边出神的看了祖父许久,伸手抚了抚老人紧闭的眼皮,低声道:“爷爷,你一心为我考虑,替我着急,谢谢你。是我太狂妄,没有过好自己的日子,误导了你的判断,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棠棠。” 李东明安静的躺着,无法给他丝毫回应。 徐茂握了握他枯瘦的手指,替他整了整被子:“爷爷,你好好养病。我要离开几天去找棠棠,我知道,我过得好,你才能真正的放心。江宇,还有医生护士们,会把你照顾得很好。” 他收回手,问江宇:“繁绿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动?” 江宇道:“杨小姐没有再和那些舆论推手联系过。她不是那种为了情情爱爱的事不顾一切的小女人,事业和野心更重要。她知道和verdure撕破脸,对她的损害会很大,甚至到致命的地步。” 徐茂道:“但是她自视甚高,报复心也不小。不为感情,为了这口气,她也很难善罢甘休。” 江宇道:“verdure只要按着现在的势头发展下去,成为行业的龙头巨擘,杨小姐再不甘心,也只能退在一边生闷气。徐总请放心,公司的事运转正常,关键位置的几位副总和经理都是有能力也有过硬人品的人,一般的事他们完全能处理,如果有什么疑难,我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徐茂点头:“这几天,公司就交给你们了。和公关部交代一声,尽早把婚变的传闻压下来,我不希望棠棠回家之后还被这类事情困扰。密切注意杨清的动向,别让她搞出别的幺蛾子。她的日程安排你都打听清楚了?” 江宇道:“是,安排得很满。” “很好,但她太狡猾,不能掉以轻心。想法子借着合作案的由头给她增添一些工作量,把她算计人的精神都消耗掉。” “我明白。” 徐茂又嘱咐他一些事,走出病房,下楼去了停车场。小赵已经在车里等着了,看见他依然有些苍白的脸色,还有冷漠的双眼,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把车开出去,越开越觉得浑身不对劲。因为徐茂的存在,车里的气压都莫名的低了,让他呼吸发紧。在等红灯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道:“茂哥,你别这样,都是我不好。” 徐茂睁开眼睛:“怎么了?” 小赵有点想哭:“都是我不懂事,嘴巴臭,平时仗着嫂子话少,说了好多胡话,害你们吵架。” 徐茂慢慢的坐直了身子,伸长手臂,越过座椅拍拍他肩膀:“行了,以后不要再这样。我和棠棠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你们不用插手。说到底,罪魁祸首是我。” 小赵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不会,茂哥怎么可能有错。” 徐茂有些想笑,又觉得难过:“我当然会犯错。”他不欲再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餐厅,“既然堵车,那就先去吃个饭吧。” 小赵微微松了口气,肯主动吃饭,情绪应该是在慢慢恢复了。 徐茂依然食不甘味,但他每一口都细嚼慢咽,认认真真的吃,吃了很多。 养好身体和精神,让自己从焦躁不安里解脱出来,才能在见到宋棠时理智的,克制的对待她。 吃过饭,徐茂看上去已经非常平静。他先去了宋家,同宋桢姐妹谈了两个小时,然后回到公司主持了一个重要会议。办妥公事,他回家了一趟,电梯门打开的刹那,他忽然有种错觉,宋棠还在,她穿着宽松的家居服站在玄关,准备扑过来给他一个拥抱。 但是他踏出去,只看见玄关亮得能反光的地板。 公寓空空荡荡,没有人气,显得出奇得宽大,大得让人心慌。难怪她在痛苦之极的时候,宁可去齐菲的小公寓呆着。他走进浴室洗澡,然后去衣帽间换衣服,收拾好自己,他正想走出去,却莫名的心念一动,打开宋棠的衣柜门。 里面缺了好些衣服,如果只是短途旅行,她用不着带走这么多。 徐茂心就像被刀子插-进去搅动,她这次是真的打算从家里搬走了。 她并没有明说“离婚”二字,但一个吵架再凶也从来不把分手挂口头的女人,即使只说要“冷静冷静”,走向那条路的几率也大得惊人。他盯着衣柜空出来的部分发了好一会儿呆,定下神,关上门,走到客厅,拿起秘书早就替他收拾好的行李下楼,对小赵说:“去机场。” - 宋棠站在桥上,望向下面的京杭大运河。 曾经无数船舶来往的河流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繁华,只有微微浑浊的绿色河水永不止息的往下流动。河岸是绿地和柳树,毫无特色,旁边的工地扬起尘土,把一切蒙得灰扑扑的。 她觉得有些饿了,看了看导航和点评,走到最近的一家锦春,要了三丁包子,烫干丝,以及别的扬州小吃。她咬了一口包子就皱起眉,油油腻腻又甜得过分,和孙静姝曾经提过的扬州美食大相径庭。 孙家祖籍扬州,虽然之后族人纷纷离开祖籍,但饮食习惯是留着的。孙静姝还是富家小姐时,家里的厨师就擅长淮扬菜,养出了一副挑剔的味蕾。宋棠也随着她的习惯吃得极清淡,直到和徐茂交往,才渐渐的学会吃辣。 宋棠忍着油腻又啃了一口包子,眉头皱得更紧。她真是没事折磨自己,出来散心,却总想起这两个让自己痛苦不堪的人。 她心情一低落,胃口更差了,勉强把面前的食物吃了大半,擦擦嘴,离开餐厅,打了个车去大明寺。 大明寺建造于南朝宋孝武帝年间,东渡扶桑的鉴真和尚曾为寺院主持,因而名扬海内外。寺院环境优美,此时又是淡季,游人不多,清清静静。宋棠慢慢的游览,欣赏日本唐招提寺赠与的石灯笼,走过欧阳修曾经住过的平山堂,最后上了栖灵塔。 大明寺本就位于山上,栖灵塔地势更高,塔上视野极佳,能远眺整个瘦西湖,半个扬州城。这一日恰逢天晴,空气能见度也高,不远处的瘦西湖波光粼粼,犹如翡翠一般。只是此时已经入冬,高处的风又大,宋棠虽然穿了不少,但脸上却没有遮挡,双颊被风带走了温度,冷冰冰的有些麻木,但眼前景色实在优美,塔上又没有别的游客喧哗,她看着风景,有些舍不得离开。 她便把衣领竖起,缩了缩脖子,又放下头发挡住脖子。但是大风一吹,一头秀发便在风中凌乱飘舞,这模样想想就好笑。 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想自拍一张发给齐菲看。她伸长了手臂,想让自己被吹得像通了电似的炸开的头发尽可能的被镜头捕捉,正在选角度,耳边传来了脚步声。 塔里游客太少,脚步声被空旷的建筑放大,她听得一清二楚,好奇的回头一看,手指顿时一松。她站在栏杆边,手臂已经伸到了外面,手机直接从塔上坠落,东西碎裂的声音从遥远的地下传上来。 她瞪着突然出现的徐茂,大脑空白了好几秒才回过神,轻呼一声,收回视线,匆匆跑向楼梯,急急忙忙的下楼去看自己那台几乎没有抢救希望的手机。走得太急,她的衣服擦过他的手臂,但她径直从他身边跑过去,就像根本没看见他。 徐茂紧跟在她身后:“棠棠!” 宋棠心里莫名的慌张,加快步子继续跑了一阵,又意识到自己的逃避多么的徒劳和可笑——论速度和力量,她怎可能同徐茂相比?齐菲提醒过她,她也很清楚,徐茂终究会找上来的。 她缺乏锻炼,又因为着急乱了呼吸,停下来时喉咙隐隐作痛。她扶着栏杆,回头看他:“你准备把我绑回去,还是用什么我没法拒绝的理由,让我不得不跟着你回去?” 徐茂凝视着她的脸,短短几日不见,她就像彻底换了个人。没有试图和他和解时的期盼和小心翼翼,也没有失望时隐忍的难过,那双眼睛里几乎看不到情绪,平静如一潭死水。 他忽然发现,自己做好的心理准备,酝酿许久的见面时的对话,都在看见她这双眼睛的时候全部分崩离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干巴巴的说:“棠棠,我不是来逼你的。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宋棠轻轻的摇头:“谈什么?让我顾全大局?还是像以前吵架那样,你抱着我哄一阵,然后拿礼物砸我,算准了我不喜欢争执,会选择退一步息事宁人?徐茂,再有韧性的东西,承受太多压力也会断掉。我是很能忍,但已经忍到头了。” “我不是来叫你忍的……我……”他见她再次转过身,情急之下拽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进怀里。 她没有挣扎,只低低的说:“又要抱着哄?我就知道是这样。” 他愣了下,手慢慢的松开。 她掸了掸衣服,继续下楼,他依然跟着,但不敢再随便碰她,免得被她认为自己有心逼迫,引发更大的反感。 宋棠在地上找到已经摔坏的手机,她弯腰拾起,看着和蛛网一样细密的裂痕,心情说不出的烦躁。不远处是一堆被环卫工人扫到一起的落叶,还有簸箕和一个装了半筐落叶和垃圾的藤编筐。她把手机扔了进去,抬眼看了看,走向山门。 徐茂走在她侧后方,忍住拉她的冲动,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焦急:“棠棠,我知道我错得离谱。我不应该和你说那么恶心的话,我当时……”他吸了口气,把“急昏了头”“太心疼爷爷”之类为自己辩解的话全部咽了回去,“我对不起你。你受委屈在先,我居然还浑浑噩噩的纠结。我应该第一时间替爷爷道歉的……” 宋棠听得心烦,不耐烦的打断他:“我知道了,但我不想听。你向我道过很多次歉,但是你还会继续做出让我难过的事。这些只动动嘴脾气的道歉,一点意义都没有。别再浪费口舌了。” 徐茂被噎了一下,沉默的跟着她走了一会儿,道:“这次我不是只动动嘴。我也知道事情走到这一步,错全在我身上,是我对待你的方式有问题。我对女人的看法还停留在混社会的小混混的认知水平上,觉得给你提供了物质,给你解决麻烦就是对你好,而你只需要乖乖呆在我身后,听话,把一切都交给我来决定……” 宋棠已经走到路边,凝神从车流量寻找空的出租车。 他等不到她的回应,咬咬牙,继续道:“是我太自负了……” 宋棠已经看见了一辆空车,连忙招手示意。徐茂急了,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让她不得不看自己:“棠棠,既然你不想听,那……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消气?” 宋棠拉开车门,淡淡道:“我只希望你闭嘴,让我清清静静的旅游,不要再死皮赖脸跟着我。” 她本打算看完大明寺就去何园参观,徐茂的出现让她忽然没了游玩的兴致。她向司机说了酒店地址,往后一靠,想闭目养神,但心情总是放松不下来,为了错开注意力,她睁开眼,看着扬州城的街景。 非旅游区的地方,不过就是极其普通的街道而已,又没有大城市的繁华和精致,没有亮点吸引她,大明寺里发生的一切不停的在脑海里回放,回酒店的路显得格外漫长。 她走进酒店大堂的时候忍不住扭头回望,没看见徐茂。等电梯的时候她忐忑不已,不停看向旁边,生怕徐茂忽然走过来,要跟着她一起上电梯。走出电梯她又害怕徐茂等在她房门口,直到进了房间,关好门,确认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在塔顶吹了半天冷风,一安静下来,被房间里的暖气包裹,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赶紧去冲了个热水澡。 她坐在床沿擦头发,发上的水被毛巾吸走大半,倦意也渐渐的侵袭过来。她躺了上去,拉过被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闭上了眼睛。 宋棠做了很多梦,梦见了很多人。往事就像被打碎的玻璃,碎裂的片段凌乱的在脑海回放。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睡了这么久,可她依然觉得眼皮沉重,身体发软。她习惯性的去床头柜摸手机,想看看时间,手指在木头上探索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手机的凄惨归宿。 现代社会已经离不开电子设备,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除了需要和朋友联系,还要靠手机地图导航,查询景点信息等等。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听到声音,微微一怔。 叹息声很哑。 她摸了摸额头,很热,再结合浑身无力的状况,她初步判断自己是感冒了。 真是祸不单行。她开了灯,慢慢下床,脚踩在地板上,明明是坚硬的实木,却像踩着厚厚地毯,又软又飘。她进了浴室,拧开龙头洗脸,一边洗一边发愁。感冒初期不赶紧吃药,病情恶化了可不大好,但是这附近有药店吗?如果手机还在就好了,查一查就知道。她昏沉的想了一会儿,又拍了拍脑袋,酒店应该有常备药,她给前台打个电话就是。 门铃声传进耳朵里,她抬起头疑惑了一会儿——陌生城市,谁会找她?但很快她就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一定是徐茂。 第76章 挽回 真是阴魂不散。 宋棠站在原地发了会儿愣,门再次被敲响。 她回过神,烦躁的抹去脸上的水,回到床边坐下,一声不吭。 一直没回应的话,他应该会以为她不在,自动离开吧。 但是门外安静了一会儿,徐茂再次敲响了门。他试探着开口:“棠棠,是我。” 知道是你!宋棠翻了个白银,依然不理他。 他敲门的力度变大了,即使声音被门板过滤一次,其中的紧张之意依然十分明显,他着急的说:“棠棠,你好歹说句话。你半天不答应,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他怎么这么笃定自己在房间里?宋棠咬了咬牙,忽然想起一事——房里有人的话,门牌会亮起蓝色的光。她懊恼的抬头看天花板,刚刚那蹑手蹑脚走路,紧紧闭着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的模样,简直可笑至极。 再转念想想,即使没有门牌暴-露她的去向,凭他的本事,想掌握她的行踪简直轻而易举。她和他的力量相差太悬殊,怎么躲都躲不过。 徐茂又敲响了门,宋棠长长呼出一口气,扬声道:“别敲了!” 她忍着气过去把门打开,徐茂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再不开门我就只能找酒店……”他停住话,皱眉端详她潮红的脸,伸手按在她额头,须臾轻呼,“你发烧了!” 宋棠冷冷推开他的手:“我知道,别动手动脚的。” 徐茂道:“你看上去病得不轻,得去医院看看。换一下衣服吧,我陪你去。” “谢了,但是不用。你找我有什么事?直说吧。”她顿了顿,道,“如果还是道歉或者诸如此类的话,那就不用说了。我困得很,没心情听。你也别再敲门,更不要找酒店来折腾我,否则我会更恶心你。” 徐茂眼神一黯,递给她一个白色的购物袋,上面印着被咬过一口的苹果。 她没有接,只皱眉盯着他。 他轻叹一声:“没手机很不方便,你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能联系别人,不能查找资料,这些天该怎么过?我捡到了你的旧手机,已经帮你恢复了数据,转移到了新手机上,你可以直接用。拿着吧。” 宋棠迟疑片刻,接了过来。 徐茂心头一松,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里满是恳求之意:“棠棠,我保证不会随便骚扰你,你不要再拉黑我,行吗?至少留给我联系你的机会。” 他发号施令惯了,语气一向坚定有力,毫不拖泥带水,但此时却带着犹豫和试探的意味。宋棠不由得别过视线,沉默几秒,提着购物袋转身回房,关上了门。 她站在门口,过了一会儿,他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远。 她走到桌前坐下,从盒子里取出新手机,开机看了看,屏保,壁纸,密码,app,一切和她的旧手机如出一辙。她看到齐菲给她发的消息,先是着急上火的问她怎么不回话,也不接电话,连“过了二十四小时我就要报警”的话都说出来了,但接下来又是一句骂:“手机从塔顶上掉下去,你还真有创意啊。你以为是老牌诺基亚,摔不坏,还能在地上砸个坑啊!” 她怎么知道?宋棠略一思忖就明白过来。齐菲脑子活络,早推测出徐茂会跟过来,联系不上她,问徐茂是个很便捷的路子。 她刚回了齐菲的消息,门又被敲响了。徐茂在外面说:“棠棠。” 又找她干什么!她心烦的放下手机,在脑子里琢磨语句,好把他刺回去。还没斟酌好,他又开了口:“我给你买了感冒药,就放在你门口。你一定要吃药,如果明早没有好转,联系我,我送你去医院。” 宋棠咬牙:“要你管!” 他沉默片刻,道:“出来拿药吧。你放心,我不会闯进来,也不说你不想听的废话。我现在就走。” 脚步声渐渐远去。宋棠发了会儿怔,慢慢的过去开了门,门口果然没有人,地上放着一个小塑料袋,依稀看得见药盒上的字。 她拾起来,拆开一看,有感冒药,还有止咳的糖浆。 她呼吸道不好,每次感冒都咳得十分厉害。她摸了摸又痒又痛的喉咙,心里有些茫然。 过了一会儿,齐菲的电话打了过来:“棠棠,你病了?” 宋棠鼻子有点不通,用力吸了吸:“小感冒而已,你别担心。” “姓徐的说你发烧了。” “感冒的时候发烧,很正常吧。” 齐菲叹了口气:“棠棠,讨厌徐茂是一回事,但你如果为了和他赌气,不管自己的身体,这就太不明智了。” “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开玩笑。我马上就吃药。”宋棠摩挲着止咳糖浆的瓶子,脑海里浮现出曾经感冒时,徐茂亲手喂她糖浆的场景。他在量杯里倒了糖浆,一股甜丝丝的药气渐渐在空气中漾开。他看着她喝下,忽然凑近她,舌尖在她唇上舔了舔,笑着说:“真甜,挺好吃的。” “拿了药了?这就好。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如果还不舒服,那就一定要去医院。你一感冒就容易得支气管炎,不能像别人那样熬几天等病自己好。” 宋棠盯着止咳糖浆,慢慢的点头,过了好几秒才想起齐菲看不见她,便低声说道:“我知道。” 她挂断电话,吃过药,静静的坐了会儿,空空的胃开始发出抗议。时间已经不早,她也没精神去外面吃,翻了翻酒店的菜单,随便点了两个清淡小菜,一碗米饭。 二十分钟后,服务员送餐上来,非常周到的替她摆放菜品,请她用餐,然后安安静静的离开了房间。她嘴里发干,先揭开了例汤的碗盖,淡黄色的澄清汤汁里躺着煮得半透明的白萝卜,看上去平平无奇,热气蒸腾上来,扑到她脸上。 太烫了,她放下勺子,拿起筷子夹了点菜,但因为鼻子不通,只尝到咸味,不过蔬菜炒得十分脆嫩,颜色也青翠喜人,吃着倒也顺口。她咽下两口饭,忽然鼻子发痒,连忙侧过头打了好几个喷嚏,搞得脸红耳赤,眼泪都流了出来,但是鼻子忽然通了,然后她闻到了诱人的香气。 汤的鲜,菜的清爽,大米的甜,一股脑涌入鼻端。 她抽出纸巾擦了擦脸,又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嘴里。 有了嗅觉,味觉才能完整。芦笋的清脆和虾仁的鲜甜交融在一起,所有味蕾都被激活,她脑海里除了“好吃”二字,没有别的想法。汤的温度降低了一些,她喝了一口,貌不惊人的汤在舌尖爆发出浓郁的鲜味,萝卜一点经络也没有,充分吸收了汤汁的精华,入口即化。 宋棠一口气把晚餐吃光,虽然胃已经十分充实,但她只觉得意犹未尽,后悔没有多点些菜。 她早餐都在酒店的自助餐厅解决,菜品虽然不差,但没有一样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真没有想到随便点个便餐,居然给她带来了如此大的惊喜。 糟糕的心情被美食治愈了大半,服务员来收拾餐具的时候,宋棠很大方的给了小费,盛赞了餐厅的烹饪水准。服务员连连感谢,又说:“宋女士如果喜欢,欢迎来我们的中餐厅用餐。” 宋棠自然满口答应。 或许是及时吃了药,或许是好心情利于身体恢复,也或许是因为那碗令人惊艳的汤里的萝卜有清热和发汗的作用,第二天宋棠醒来,身上睡衣被毛毛汗粘在了皮肤上。虽然喉咙依然又干又痒,总有咳嗽的欲-望,但头重脚轻的感觉已经缓解了不少。 她起床洗澡,吃过药,下楼吃早餐。取餐盘的时候,她听见旁边的人低声交谈:“今天的早餐味道和昨天不一样了。” 另一人同意:“好吃多了。昨天的三鲜面吃了口干,不知道放了多少味精。今天的吃着又鲜又不口干,是真的好高汤。” 宋棠被他们又惊喜又诧异的对话勾起了好奇心,赶紧端着盘子去餐台取食物。议论的客人所言非虚,今天早餐的质量和昨日不能同日而语,样样都滋味出众,她只恨自己不多长几个胃出来——想吃的东西那么多,却只能装那么少一部分。再看看四周,用餐的人表情也相当愉快和满足,就连昨天早上那位不肯吃饭满场乱跑的熊孩子,也在认真的往嘴里塞包子。 宋棠意犹未尽的离开餐厅,给齐菲发消息,告诉她自己的病已经好转,让她不必担心。刚刚发出去,徐茂的消息又发了过来,让她记住按时吃药,巩固开始好转的身体。 他怎么知道她好多了的?她惊诧片刻,把手机丢在一边,咬紧了牙。他应该就住在同一家酒店,她出去用早餐期间,他应该在暗处悄悄的观察她。 真是……无孔不入。 她了解徐茂的执拗,烦躁一会儿后就无奈的接受了现实。毕竟她没法赶走他,纠结此事只能反反复复的折磨她自己。想通之后她便安心的休息,养病,酒店餐厅提供的美食,给她枯燥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但她很快意识到了问题。 点评网上对餐厅的评价仅仅是“随便吃吃”,根本配不上实际的饮食水准。 换厨师了?她做出这样的推测。 当晚用餐时,她点了一个淮扬炒软兜,上菜的时候服务员径直过来,却被一对老夫妻叫住。两人很不满:“我们比那位小姐先来,也点了这个炒软兜,怎么先上她的,不上我们的?” 服务员解释:“你们的菜也马上来。” 老夫妻道:“为什么我们先来,菜是‘马上’来,那位后到的小姐是‘立刻’来?”见服务员支吾着赔笑却依然不把菜放他们桌上,他们更加恼怒了,“你们这是欺负老年人!” 宋棠听着也尴尬,她后到却先吃上,难怪别人愤愤不平。她对服务员微微一笑,道:“让老人家先吃吧。他们先来,确实应该先上菜。” 服务员依然有些纠结,看看老夫妻,看看她,又看看领班,憋红了脸,把菜慢慢的放上老夫妻的餐桌。 老夫妻停止抱怨,拿起筷子就吃,脸上的余怒在鳝鱼入口的时候顿时淡了下去:“咦!” “好吃!” “比狮子楼做的好多了嘛!” 在菜落在他们桌子上时,另一个服务员也端着菜走上前,隔了几步远见他们已经开始吃,顿时停住脚步,疑惑的看向领班,领班过去和他说话,他听了赶紧转身,宋棠却已经看见了他,诧异的把他叫住:“怎么不端过来?” 这个服务员也露出纠结的神色,领班也似乎有些急躁。宋棠心念一动,坚定的说:“请端过来。” 菜被犹犹豫豫的放在了桌上。宋棠尝了尝,微微皱眉。 做得不能说差,但是相比她昨天中午吃的炒软兜,差异还是很明显。她思忖片刻,恢复了平静的表情。不一会儿别的菜也端了上来,水平却没有丝毫下降。她一边吃一边打量服务员等人的表情,彻底明白了过来。 吃完饭,她走向领班,领班连忙微笑:“宋小姐有什么意见?是不是菜品有不满意的地方?” 宋棠道:“给我做炒软兜的厨师,和做其他菜的厨师,不是同一个人吧。” 领班忙道:“厨房有好几位厨师同时工作……” “我的意思是,给我做其他菜的厨师也做了炒软兜,但是那一份菜去了别的客人桌上。这几天我吃的东西,都是由一位水平非常高的厨师特地做的,对不对?他也辛苦的制作早餐,并且下了大力气监督别的厨师,所以早餐质量飞速提升。我说得对不对?” 领班支吾着:“宋小姐……” “你们人人都知道我姓宋,但贵酒店并不是要求记住每一位客人基本消息的奢华酒店。”宋棠看着她的眼睛,“你放心,我没有为难你们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实话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徐茂安排的,对不对?” 领班鬓角沁出汗来,眼睛不由自主的垂下去,看着她的领口,迟疑了一会儿,道:“是您的丈夫和我们老板谈过,让你在下榻酒店的这几天能得到最好的服务。您的饮食,都是我们主厨亲自下厨主理的。” 宋棠抿紧了嘴,过了十几秒,淡淡微笑:“我知道了。这几天真是给你们添了很大的麻烦。” 她的知情几乎立刻传进了徐茂耳里,他拿着手机,想和她说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是想尽量的照顾好她,但她并未开口索要,他的行为依然是自作主张。 可他总得为她做点什么。她就像飘在水上的小舟,他如果不想办法把她拉回来,她一定会随着波涛越飘越远。 道歉吗?明知故犯,更显得他可恶。 徐茂按着不停跳动的太阳穴,他的果断,他的智慧,他的经验,似乎全部从大脑里逃脱了,他变成了他曾经瞧不起的那类人,优柔寡断,患得患失。 手机响了,但电话不是宋棠打来的。他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深深吸了口气,接起电话:“有什么事?” 江宇和他说完话,他沉默好久,回复道:“我明天就回来。” verdure还没发展成他躺着就能大把捞钱的行业垄断巨头,一把手长期不在,总会出现各种问题。 他离开房间,走了几步就站在了宋棠的房门口,正想敲门,门忽然打开了,宋棠看见他,愕然一瞬,旋即恢复了冷淡:“有事?” 他看见宋棠一副出门的装束,问:“天都黑了,你要去哪儿?” 她没说话。 “我不是想管你。只是小城市一到夜里人就不多,你一个人出去,必须要小心点。” “我知道。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徐茂递给她一张叠好的纸。 她皱眉看了看,没有接,问:“这是什么?” “扬州漆器厂的专家的联系方式。你来扬州,目的是想看扬州漆器吧。” 宋棠淡淡道:“圈内有同行在扬州,过两天他就回来。他会安排我去参观的。” 徐茂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听说周五会有个业界漆器制作专家的研讨会。漆器修复圈和漆器制作圈虽然有交集,但是……”见宋棠的目光已经专注的落在了纸上,他便把手里的东西再次递出去,“如果你同行的朋友没有安排这个,你还是拿着吧。如果你觉得感兴趣,就给甘老师打电话。” 宋棠迟疑片刻,慢慢的伸出手,接过了纸张。纸摸起来格外的硬,她打开看了看,里面包裹着一张名片,纸上详细写了那位专家的联系方式,履历,喜好等等,还列出几家非常靠谱的餐厅和会所。 他解释:“你和那些专家初次见面,难免会应酬,那些地方环境和服务都算一流,可以给他们留下好印象。” 宋棠看着纸上的字,没说话。 “棠棠,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不是图钱,但是……你没必要在经济上和我分割得这么清。我们还在一起,我的钱都是你的,这是共同财产。你自己的积蓄有限,还是继续用我的副卡吧。”他想对她笑一笑,但嘴角莫名的沉重,实在扬不起来,只能放弃,深深的看着她,“我不会再按照我自己的想法限制你的追求,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她依然沉默。 徐茂喉咙有些发堵。他移开视线盯了几秒旁边的绿植,缓了口气,道:“我明天就回h市。你……你什么时候回来?还是回家住,好不好?” “我想和齐菲多呆一会儿。” 徐茂深深吸了口气,喃喃道:“行吧,行吧。” 宋棠示意他让一些:“我要走了。” “……注意安全。” 她点了点头,关上门,大步走向电梯。 宋棠去了码头坐船,观赏秦淮夜景。这是一艘表面看上去是画舫,实际是柴油引擎发动的船。船里是全木的内饰,窗户和桌椅雕着花,竭力营造古香古色的气氛,但马达突突突的响个不停,几乎盖过了电视里播放的古筝声。 夜里的秦淮河两岸被各色彩灯照得花里胡哨,左看是灯,右看也是灯,瞧不出丝毫古意。船上的导游小姐木着脸背诵烂熟于心的词句,但她说的那些充满历史的地方,没有一样看得清。景色太单调,宋棠看着窗外出了神,船行过东关古渡,探照灯照着牌楼,她忽然想起蜜月时和徐茂坐船游览莱茵河,河岸的古老城堡被茂密的植物掩映,探照灯照在古老的砖墙上,厚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 彼时船上除了驾驶员,只有她和徐茂二人。她依偎在他怀里,和他说茜茜公主坐船沿河而下,盛装华服,怀着美好憧憬,等待未婚夫弗朗茨皇帝迎娶的故事。他拿香槟杯冰她的脸,天上星光仿佛全部映在了他眼里:“你觉得自己过一把茜茜公主的瘾?” 她推开杯子瞪他:“*的!” 他把她拉回来,低头亲亲她:“你比她幸福多了,她老公可没陪她坐船。” 之后她看了科普,才知道茜茜公主在锦衣玉食,富贵到极致的宫廷里过得并不快乐,各方纷至沓来的压力,逼得她几乎崩溃。 她当时怎么会提起茜茜公主呢?她虽然远不如那位女子那么高贵动人,但也进入了一段众人认为不匹配的婚姻,体验到了相似的压力和痛苦。这算不算一语成谶? 四周想起了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她回过神,发现船已经靠岸,有人起身,导游小姐或许说累了,声音里带了一丝不耐烦:“请等船停稳了再下船……” 这就结束了?宋棠回想了一下掠过视线的各色彩灯,觉得船票收得也太贵了些。 她闷闷的走到路边想打车,宋桢的电话打了过来。听筒里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宋棠不由得歉疚起来。 “宋棠,你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吧。”她不由得按了按挎包,里面躺着扬州漆器专家的联系方式。 “你总是不出现,徐茂过来找你,但你一直对他避而不见……”宋桢长长叹气,“宋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希望继续,那就和他开诚布公的谈谈,我和妈妈,还有阿槿,都会给你撑腰。如果不愿意,我们就好好商量下,该怎样把影响降到最轻。现在你态度暧昧,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外界的询问。” 第77章 澄清 夜风一阵一阵的吹,卷起地上落叶,南方的冬天不像北方那样冷得直白,但在风里站久了,湿寒会穿透厚厚的衣物,一丝一缕的浸入骨头缝里。宋棠在路边站久了,血液都像是被冻住,她徒劳的把围巾紧了紧,低声道:“大姐,对不起……我自己也不知道。” 宋桢沉声问:“不知道?不知道,那你跑去齐小姐家里做什么?离家的后果我不信你不清楚。”停了停,耐着性子道,“你受了很大委屈,一时气不过任性一把我能理解。但你不是那种作天作地的小女生,使性子最多一天两天,这么久还态度不明,我没法理解。” 又一阵风吹来,她一边找背风处一边思索,斟酌了半分钟,道:“大姐,其实我收拾行李的时候,心里是做好了离婚的准备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个字,我对徐茂说不出口。” 宋桢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温言道:“这不奇怪。你们两个牵扯很深,虽然离婚的理由很充分,但你心里有些放不下。” “对不起,我太懦弱了。” 宋桢道:“婚姻不是过家家,是得多考虑考虑。对外界的答复,我就说你们有矛盾,正在调整心态,努力解决中。” “好,麻烦你了。” “宋棠,我觉得徐茂这次的道歉是出自内心的,不像是暂时稳住你的意思。你们感情不同,你仓促选择分开,也许会后悔的。你再冷静冷静,好好观察他,如果他诚意足够,你给他一次机会,行吗?” “我好好想想。” 宋桢叹了口气,说声晚安,挂了电话。 徐茂次日五点钟不到就起了床。几乎一夜未眠,他太阳穴一阵一阵的跳着疼,去浴室草草冲*了个澡,换好衣服,拿着行李走出去。 他经过了宋棠的房间,抬眼看了看幽幽亮着蓝光的门牌,停留片刻,深深呼出一口气,继续向电梯走。 办妥退房手续,他走出酒店大门,上了约好的车,赶向南京禄口机场。失眠和空腹让他有些晕车,两个多小时后他在航站楼旁下车,不得不扶着柱子缓了好一会儿。 办好手续,随便吃了点东西,短暂等待片刻,他终于上了飞机,戴上眼罩补眠。身体极度疲倦,他很快睡熟了,但睡眠正酣时又被空姐推醒:“徐先生,我们已经到达h市。” 江宇过来接机,一看到他就吃了一惊:“徐总,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徐茂道:“没什么,去机场的路上晕车了,还没恢复过来。”他叫江宇去星巴克给他买杯咖啡,自己到旁边的洗手间拿水泼脸。但是坐上自己那辆舒适的公务车喝完一整杯咖啡之后,他的脸色也没好多少。 江宇频频从后镜里看他,十分担忧,但谈起公司这几日的待办事项之后,他又放下了大半的心。徐茂虽然看上去精神不佳,但说话条理分明,判断准确,思路是相当清晰的。 两人在车上谈了一路,江宇一直识趣的没问他宋棠的情况。他不忍给上司加压,媒体可不会这么客气。徐茂在走向会议室的路上,就看见公关部的主管在走廊里站着,给江宇递眼神。 他停住步子:“有什么事?” “我找江秘书有事。” 徐茂目光在她脸上一转,道:“是和我有关的事吧。看样子有些急,你直接和我说。” 他眼里有血丝,晃眼看去眼珠子微微泛红,让人心头发憷。公关部经理用力的抿了抿嘴,硬着头皮道:“徐总,外界对你私生活的好奇心并没有减淡多少。投资人和股东们也在关注此事。宋家发过几次通稿,没起什么作用,大家都在等当事人的说法。” 徐茂沉默片刻,道:“你安排一下,只约几家说话慎重专业,业界口碑好的媒体。等我开完会就可以见记者了。” “我明白了。” “这些天没有人去骚扰棠棠,多亏你们周旋,辛苦了。” 经理连忙道:“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没有彻底把事态平息下来,还得让你亲自出面,是我们无能。” “不是你们的错。小鬼太多。好了,你去忙吧。”徐茂等她走远,扭头看江宇,“杨清还是忍不住做小动作?” 江宇微微有些出汗:“抱歉,徐总。我们尽力的挑刺,给她的日程安排里加码……” “别紧张,没有怪你。繁绿的公关团队业务水平非常不错,用不着她亲自出手,就是带个话的事情而已,日程安排再满,也不妨碍她带话给手下。”徐茂冷冷一笑,“她还真是不死心。” 江宇迟疑了一会儿,问:“杨小姐在外引导舆论,激化你和夫人矛盾的证据我们收集了不少,需不需要我整理整理,给夫人看看?” 徐茂静静的想了想,摇摇头:“我以前对棠棠的错误态度,早就让外界有了这种想法,杨清不过是借事扇风,把这把火扇大了。根源在我,现在就和棠棠说,她很可能会认为我在推卸责任。” 江宇看着他眼下的青色,道:“但是夫人一天不回家,你就一天放不下心。公事层出不穷,李老先生还在医院,你压力已经太大了。” 徐茂想起昨夜宋桢的话,既然宋棠还不忍心割舍他,按照她那容易心软的性子,此事不是没有转圜余地。只要宋棠愿意回家,他耐心一些,挽回她花点时间和精力又算什么? 他拍拍江宇肩膀:“我还能承受。好了,暂时别说这事。赶紧去会议室,他们人应该已经到齐了。” 徐茂坐到会议桌首席,听手下高管汇报工作,陈述遇上的难题。他仔细聆听,做出决断,分发工作,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了一切。离开的这几日,传闻他几近崩溃,公司难免有些人心浮动,但见他如此镇定,众人的心都放了下来。 开完会,他留下两位高管多谈了会儿,讨论棘手问题,完毕之后江宇进来,低声道:“王经理联系了媒体。对方太积极,派的记者已经到了,现在在会客室里。” 徐茂皱眉。 江宇道:“要不我去和他们说说,请他们下午再来?你需要休息。” 徐茂摇头:“不。我说过,我开完会就能见他们,不能失信。刚刚开会活动了脑子,我已经比刚到h市的时候状态好多了。”他目光一转,看见自己在一旁玻璃幕墙上映出的倒影,又低头看了看衬衫,说,“你让公关部的安排下茶水点心,跟他们说我半个钟头之后来。我回办公室一趟,换身衣服。” 他赶去扬州的时候没有带正装,回公司急于处理公务,没换衣服就去了会议室。见公司的下级,问题并不大,但这样面对媒体,容易被认为是态度傲慢。 办公室设有一个休息套间,淋浴等设施俱全。他冲了个澡,再次刮干净脸,对镜端详。热水让他苍白的脸恢复了一些血色,颓废之色少了许多。吹干头发,换了衣服,他走出休息室,看见江宇放在办公桌上的热咖啡,端起来,一饮而尽。 来的记者都是在财经界浸淫多年的老笔杆子,已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自然不会像那些八卦期刊的狗仔那样一拥而上给人添堵。看见他,每个人都站了起来,礼貌的和他寒暄握手。 场面话说完,各自坐定,记者们知道他的行事作风,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的提问。 有人问宋棠离家是否是任性赌气,有人问两人之前冷战许久,是不是早已有分开的打算。有人问联姻出现危机,徐茂准备如何处理和宋家的关系。有人问他和杨清的真实关系。一切问题他都在网上那些推测里看到过,只是措辞比较克制而已。 他听完之后,暗自庆幸自己预先做了准备,把记者与宋棠隔离开来。 他们问的问题里已经预设了立场——宋棠任性小气,没有大局观,不适合当一位成功商人的妻子。 被她听见了,也许她会当机立断下决心吧。 这些已经润色过的,极尽克制的话,听着也让人不是滋味,传到宋棠耳里的那些风言风语,到底有多难听? 他真的是个失职的丈夫。 徐茂环视众人,说道:“有件事需要澄清一下。棠棠离开家里,去外地散心,并不是她任性赌气。各位对她的误解很深,她并不任性,相反,她为了避免麻烦,做事都三思而后行。” 有人立刻问:“徐夫人离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为什么?” 徐茂道:“棠棠出走散心,是因为她压力太大了。各位想想,她明明做事谨慎,却被扣上了轻浮任性的帽子,外界不停以莫须有的罪名指点她,她承受了多大压力?” “徐夫人既然做事谨慎,那就不会因为一次两次施压而做出离家这种冲动的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徐夫人承受压力也不会是一天两天的事,徐总,您一直没发觉?” 徐茂调整着呼吸,点头:“对,如果不是我太过自负,忽略了她的感受,事情不会演变到现在这一步。给她最大压力的人,其实是我。” 记者们神情一凛,更加聚精会神,一边确认录音笔的工作状态,一边迅速转动脑子。 “徐总宠爱夫人,全城皆知,她一直是本市女人羡慕的对象。凭你们两人的条件,她嫁给你,实属高攀,外界格外关注是很自然的事。徐夫人是否神经脆弱,承压能力太低?” 徐茂沉声道:“高攀?我和她都是父亲在外荒唐留下的后果,身份上没什么不匹配的。我确实小有财产,但棠棠她在文物和漆器上的造诣很深,是业界顶尖的人物,她没有什么配不上我的地方。当然,各位如果只拿财产衡量人的价值,那我无话可说。” 记者们斟酌片刻,问到:“宋家已经证实,徐总和夫人之间确实有矛盾。徐总对工作一向负责,却在公事忙碌的时间里离开公司,应该是去和徐夫人见面了。但是徐夫人并没有同你一起回来。此事实在耐人寻味,请问徐总对此怎么解释?” “你们也说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棠棠不是一时冲动离家,取得她的原谅当然会多花一点时间。我会尽我全力挽回她。” “看来徐总对婚姻的前景充满信心。希望徐总心想事成。只是徐夫人本人的态度,我们非常好奇。整场风波里,她作为当事人,却没有一次表态,我们希望能同她见一面,听听她的说法。” 徐总凝视着那位提要求的记者:“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我不会帮你们联系她。她觉得有需要对媒体说明什么,她自己会站出来的。我和她走到这一步,最主要原因就是忽视她的想法,越俎代庖替她做决定。这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 记者怔了怔:“徐夫人作为商业联姻的另一位主角,深居简出回避媒体是否不太合适?” 徐茂淡淡道:“这只是你们认为她应该做的事,实际上,这不是她的义务。商业联姻非常多,不是每一位夫人都愿意和媒体打交道。不接受采访,甚至不出面应酬的妻子有好些个,但没有人指责她们。外界对棠棠确实有点吹毛求疵了。” 记者们面面相觑,确实,有好几位成功人士的妻子一直隐于幕后,但她们都出身不凡,宋棠怎么和她们比?但再想想宋家的态度,宋棠的真实地位,或许真的和他们想象的不同。 又有人问:“虽然外界一直对徐夫人关注颇多,但徐总对妻子的宠爱,总能缓解不少压力。说徐夫人承受不了压力,似乎牵强了一点。”她停了停,仔细端详徐茂的脸,不放过他每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请问是不是因为你和杨小姐关系不同寻常,徐夫人才愤而离家出走?” 徐茂冷了脸:“我再次申明,和杨小姐只是单纯的事业合作伙伴,没有私交,说实话,为什么我几次三番表明立场之后,绯闻还愈演愈烈,我也非常好奇。既然你们问起,我也表了态,希望你们广而告之,让那些对此有疑问的人都知道答案——唯一的答案。我不喜欢重复回答问题,更不希望再有人开我和杨小姐的玩笑。事关声誉,如果某些借此生事的人不收手,我会采取法律手段。” 送走记者,徐茂回到办公室,扯下领带,松了颗扣子,站在落地窗前调整心情。江宇走进来,给他续上茶水,道:“徐总,你刚刚应付这么久的媒体,还没有吃饭。员工食堂已经关闭。你想吃什么,我去订餐。” 徐茂沉默片刻,道:“等送餐太麻烦。下楼随便吃点吧。你也一直忙,跟我一起去。” 两人下楼去了一家面馆,点了两份牛肉面和蒸蛋之类的小食。虽然四周写字楼的白领们都已经回到工作岗位,但面馆依然有不少错过饭点的客人。 为了缓解等餐的无聊,面馆提供wifi和杂志供客人解闷。徐茂心情不好,没有和江宇聊天,随手拿起一本过期杂志,随手一翻,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妆容精致,笑容洒脱自信,不是杨清又是谁? 杨清果然有手段,才回国多久就成为了媒体的宠儿,知名时尚杂志和财经杂志争先恐后的给她做专访。徐茂讽刺的一笑,把杂志扔回篮子里。 江宇赶紧说起澳洲袋鼠在住户家门口斗殴的奇闻异事,想岔开他的注意力。但杨清是最近h市社交界的宠儿,连普通白领都或多或少知道她的盛名,旁边桌上的食客刷到了新微博,啧啧赞叹:“繁绿捐了两千万给帮助失学女童的专项基金,好大的手笔。” 他旁边的人也称赞扬这件好事,话题很快引到了杨清身上。端庄大方,举止优雅,出身豪富,在知名大学就读,又成功执掌公司力挽狂澜,还醉心慈善,简直是难得一见的圣女。说到最后,有人感叹:“如果我是那个徐茂,早就甩掉现在的老婆了。杨小姐哪个方面不比那个宋……宋……” 朋友提醒:“宋棠。” “对,比宋棠强多了。你看,那女人当这么久的徐夫人,还这样默默无闻的,真是浪费了老天爷给她的好运气。” 那两人说话声音不小,徐茂在角落听得一清二楚,江宇头皮一阵一阵发紧。服务员终于端着面过来,那两人便专注于食物,不再多嘴多舌。 “有意思,连不相干的普通上班族也觉得杨清很适合我。公司里这样想的人也不少吧。” 江宇斟酌了又斟酌,道:“大多数人只从外部条件进行判断,杨小姐的出身,经历,还有她表现出的能力,都很出众。外界对夫人的认知偏差又太大,难免……” 徐茂冷笑:“有眼睛的人,毕竟是少数。杨清的确长袖善舞,但她除了人际关系玩得溜,工作上的本事……不过尔尔。外人只看见,她父亲病倒了,繁绿陷入混乱,她一回来就安定了公司,认为她力挽狂澜。实际上繁绿的混乱是她预先运作的结果,不这样怎么显示她弟弟们的无能,她又怎么顺理成章的回公司?繁绿之后的蓬勃发展也和她无关,她不过是照着老杨总制定的规程按部就班的做事而已,连和verdure的合作,最开始都是她爸爸来和我谈的。” 他眼角余光一扫,发现服务员端着面往这边走,便停住话,等人离开之后,他一边搅匀面条,一边说:“杨清的能力全部在运作人际关系上,主持公关工作再合适不过,运营公司的本事实在平常,否则按照她那么满的日程,工厂和公司怎么会状况频出。” 江宇道:“杨小姐在公司运营上还是个新人,或许实际操作一段时间会有所不同。” 徐茂吃下一口面,淡淡道:“这很难。她运作公司遇上的麻烦不少,这时候应该会明白她自己的短板在哪里。正确的做法是沉下心好好做实事,向前辈多取经,并且适度放权,给自己一些空间去观察,去学习。即使信不过她弟弟,那些拥护她上位的心腹,总可以相信吧。但她没有,不仅抓着所有权力不放,还分心做了好多华而不实的事。慈善确实很能提升公司形象,但银行是不会因为公司名声好,就忽略掉财报和盈利,把款贷给你。” 江宇点头:“最近繁绿作秀实在太频繁了。” “不这样,她怎么洗白自己?她费尽心机接近我,按照常理,早就被人指点是小三了。但现在外界众口一词认为她才应该和我在一起。”徐茂往面里加了点辣椒油,讽刺道,“我可不敢沾她。野心和能力不匹配的人,就是一颗不□□,尽量远离的好。如果繁绿还想继续和verdure合作,主事的人就不能是杨清。” 江宇道:“杨家那两位少爷也是扶不起的阿斗,老杨总似乎也没有再从病床上爬起来的可能了。” 徐茂继续往面里加辣椒油:“扶不起才好。” 江宇看着他那碗牛肉面上浮得满满的红色辣椒油,仿佛瞧见了一片血光。正暗自感叹,徐茂又道:“普通人的看法不能操之过急,但公司内部得立刻整肃,杨清的那些心机该怎么告诉下面,你明白吧?” 江宇连忙点头,然后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平静的把那碗看着就辣眼睛的,沾满了辣椒油的面条吃进嘴里,眉头都不皱一下。 第78章 重病 宋棠的职业和漆器制作有不少交集,基本功扎实,眼光独到,同那几位漆器厂的老专家谈得还算投机。她专心修复文物多年,对古法漆器制作工艺比较了解,这次拜访让她见识到了很多最新的技艺,让她大感不虚此行。 离开扬州之前,她在一家高级会所请专家们吃饭以示感谢。菜品精美,酒也香醇,专家们吃得满意,话也越来越多,谈到他们年轻时入行的往事,个个感叹。一位专家道:“老刘,你还记得甘小雨吗?” 刘师傅点头:“怎么不记得,和我们同一批进漆器厂的,就她一个姑娘。文文静静的,长得又秀气,从上到下都喜欢她。” “师傅演示什么,她学得最快,把咱们都比下去了,”王师傅比了个大拇指,“老师傅们都说今后漆器厂的顶梁柱就是她了,巾帼不让须眉。可惜啊,后来市场化了,厂子暂时效益不好,她就转行了。” “她也不容易,男人没本事,她得为孩子考虑。” “几年前进厂那个许铭也不错,中央美院毕业的,有灵气,也是迫于生活,去当老师教课外班画画赚钱了。做我们这一行的,一般得耐住性子熬。” 李师傅道:“现在漆器比较火,比前几年来钱。年轻人开工作室的倒不少。” “如果没有好作品,模式化的漂亮东西,也就赚点小钱。一边做生意一边钻研自己的东西,也是一条路。只是现在金钱至上,人心浮躁,好多有潜力的人最后只想着赚钱,迎合市场做东西,最后反而把灵气给磨没了。”王师傅沉思片刻,看着宋棠,“小宋,你嫁了有钱人,不为生计发愁,可以安安心心的做你自己的东西,这是难得的好运气,你要把握好啊。” 宴席的后半截画风彻底变了,宋棠装了一耳朵“徐总相貌好,事业有成,没恶习,这样的男人很难得”“好多二婚的找的对象还不如前一个,悔青肠子了”“他道歉了,媒体都登了,不能让人下不来台”诸如此类的话。 上了年纪的人,大多觉得女人天生有忍让的义务,男人不家暴不出轨就是对人不错,必须珍惜。宋棠也没和他们争论,安静的听着,时不时的吃东西,虽然名厨主理的淮扬菜极其鲜美,但此时她也尝不出多少滋味了。 回到酒店,她收拾着行李,齐菲打来电话,含歉告诉她自己又要加班,明天不能接机。她一边叠衣服,一边回答:“没事,机场大巴很方便的。” “怎么不高兴?” “哪儿有。” “听声音就知道。这几天你见到了好几个大师,他们对你热情,你不是情绪不错吗?” 宋棠沉默片刻,道:“我本来以为,他们对我态度好,是因为欣赏我的能力。但是今天我才知道,这也是给徐茂面子。” 齐菲愣了一会儿才回她:“又和徐茂有什么关系?专家们不是你那位同行给你介绍的吗?” “徐茂不是也给我了几个专家的联系方式?我同行给我介绍的王师傅,他也预先拜访过,所以……”宋棠叹了口气,“今天听他们劝我回去和徐茂好好过日子,我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徐茂事先沟通过,我见不到这么多人,也不会被他们邀请去参加研讨会,不会进入他们的工作间看到那么多新工艺的细节。” 齐菲道:“那一辈的人就是老思想,也总爱用过来人的语气指点别人生活。” 宋棠苦笑:“不只是他们。很多比我们小的人也觉得我不该闹这一出。徐茂比我风光太多,他放下-身段娶了我,我应该感恩戴德,怎么可以对他有意见。” “让她们来和徐茂过过看!憋不死她们。” “不会,只要他不停了她们的信用卡,她们就不会憋着。” 齐菲又好气又好笑:“胡说八道,小女生们被贵圈的高尚人士指点一下举止和谈吐,几次之后就会哭鼻子。” “好像是这样的。”宋棠检查着行李箱,道,“就是嫌我地位不够高。” “棠棠,努力吧,做出一番事业,让那些势利眼闭嘴。” “我会的。”她确认自己的物品没有遗漏,拉上拉链,锁好密码锁,看着行李箱,深深呼吸。 宋棠回到了h市,依然住在齐菲家里。 齐菲这所两室小户型,次卧只有十平方米左右,摆下家具之后,走路都不能大步子。她那些复杂的工具和材料,连收纳的空间都没有。 生漆和粘合剂,各色颜料,都有让人不适应的味道,制作胎底的时候也免不了敲敲打打。空间狭小,墙的隔音效果又普通,一旦开工…… 她得给自己找个地方。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不过是路过房产中介时站在橱窗外看了看价签,几秒之后就走,就有跟踪的狗仔拍下来,发网上,炒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热点。 她坐地铁去齐菲的事务所附近,等下班的好友一起吃晚饭。两人去了一家最近火遍全城的日式拉面店,在街角就看见了门口排的长龙。 “来都来了”是一条魔咒,这条魔咒让无数人忍耐看上去毫不值得花费太多代价的事,第一眼就失望的景点,排长队的餐厅,诸如此类。两个女人也在魔咒的控制下拿了取号单,本打算先去旁边的星巴克坐坐,谁知咖啡店也坐满了人,只能在外面等位。 等待的过程非常无聊,天又湿冷,冻得人交谈的想法都没有,几乎所有人都在玩手机。宋棠正在玩游戏,只差一点就过关的时候,忽然被齐菲拉了下胳膊,手一滑,小人便从墙上掉进了下面的无底深渊ver。 “我打了三天啊,马上就要过关了……”宋棠咬牙切齿,齐菲拍了一下她脑袋,“别闹,你看这个!” 宋棠不情不愿的瞄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瞧见了自己站在中介的橱窗前的照片。她是个要温度不要风度的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裹到下巴,脚上穿着ugg,素着一张脸。 照片的色调被刻意调过,她的脸绝对没有那么黄。 黄黄的脸,配上她随意的装扮,看上去分外的落魄。 其他排位的人闲极无聊也在网上找热点看,看了之后抬起头放松放松,目光一转就落到宋棠身上。先注意到那身和照片一样的略显臃肿的衣服,然后再看看脸,然后戳戳身边的朋友,然后讨论声被其他人听见,然后回头看她们的人越来越多…… 这面是吃不成了。 宋棠心里憋着一口恶气,总觉得四周无处不是眼线,走在路上都是折磨。齐菲低声安慰她,又发愁到底去哪儿吃饭,她也不知道别的餐厅的人是否也看见了这条胡扯的八卦。 怎么办?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发懵。宋桢打来了电话,才让她们发木的脑子活过来。 “宋棠,我想和你谈谈,现在有没有空?” “吃过晚饭就来。”莫名其妙的闹出这事,不去不行。 “你还没吃饭?那直接来家里,一起吃。” “我和菲菲在一起……” “如果齐小姐愿意,请她一起来吧。我也想和她谈谈。” 齐菲也没反对,开车去了宋家。 宋家的厨师手艺还是那么出众,被那天莫名其妙出现的热点新闻搞得没有胃口的她们在问到食物香气时,又不争气的饿了。宋桢一贯体贴,没有在吃饭的时候煞风景,吃过饭,去了客厅,佣人送上茶水之后,她才开口:“宋棠,你真打算找房子?” 宋棠点头:“菲菲这里不适合我工作。” 宋桢盯着她:“还需要时间冷静?” “嗯。”对徐茂的诚意没有把握,就这样回去,她很可能后悔。对自己的感情,她也迷惘,痛下决心,暂时做不到。 “我看了一下,你那条消息的已经下了热搜榜,徐茂动作很快。如果不是他在郊区工厂忙事,发现晚了,说不定你都不知道你又上了一次热搜。” 宋棠怔了怔,没说话。 “你这些天一直没受到直接的骚扰。你很清楚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八卦媒体的德性,能把他们从你身边隔绝,徐茂下了很大的力气。”宋桢轻轻叹了口气,“好了,先不说他。真的想要你的独立空间,也不用找那些不知底细的房子。不想搭理徐茂,怎么不找我们?” 宋棠又是一愣:“我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宋桢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压下那些无中生有的爆料,比给你一把房钥匙麻烦多了。” 宋棠耳朵根子都开始发热。 宋桢本想接着说几句她造成的麻烦,但是想起她如果不是被徐茂拖下这趟浑水,这些纷至沓来的压力也不会有,底气一泄,便停了话,道:“你和徐茂是联姻,盯着你的不止那些八卦媒体。徐茂根基还不算深,每向前走一步都不能踏错。想让他分神做错事的人不少,他性子冷硬,一般的动作根本影响不了他。但他很在意你,拿你做文章恐怕会很有效。” 齐菲愤愤道:“都说棠棠给你们惹了很多麻烦,实际上是她替你们当了靶子。真是够冤的!我就说呢,怎么她随便做点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上热搜。那些炒家都是谁?你们够负责任的话,就该把事情给彻底解决了!” 宋桢沉默片刻,道:“齐小姐,敢针对宋家和徐茂的势力,都不是什么小虾米。不像打苍蝇一样说灭就灭的。我们需要时间。请你相信,我也希望宋棠能过得平静顺利。”她看向宋棠,温言道,“据我所知,齐小姐楼下某套空置的房有了新租客,那人正好是某杂志的娱记。” 宋棠轻轻抽了口凉气。 “你去外面租房,很可能也遇上类似状况。其实,如果只是娱记之流的人还好说,不过是心里膈应。但万一是哪些手脚不干净的竞争对手安排的人呢?” 室内暖气充盈,但宋棠指尖已经冰冷。 宋桢道:“好了,我只是说的最坏的假设,很难发生的,别担心。我在金城路的时代御庭有一套公寓,虽然不如你和徐茂的房子,但小区也是面向高收入人士的,安保严密,混不进闲杂人等,至少可以保证你有一个安静的,不会轻易被打扰的环境。” 宋棠捧起装着热茶的杯子,等手稍微暖过来,才低声道:“谢谢你,大姐。” “今晚你先在这里住吧,明天我陪你过去。” “好。” 齐菲握了握她的手:“你的东西我帮你收拾好,明天下班了我就来找你。我走了啊,回去还要整理材料,明天上庭呢。” “我送你上车。” “用不着,又不是要出远门。你去休息吧,我看你也累了。” 她看着宋家的佣人引着宋棠去客房,等人消失在门后,她看向宋桢:“你说有事要和我说,那就现在吧。” 宋桢也不绕圈子:“齐小姐希望宋棠和徐茂离婚,对吗?” 齐菲略一愣神,就静了下来,盯着她的眼睛说:“对。徐茂给棠棠带来了这么多麻烦,成天被人盯着,安生日子都过不了,还是断了的好。” 宋桢笑了笑:“齐小姐,离婚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只要徐茂心里还念着宋棠,宋棠就安生不了。如果他们和好了,那些人反而没地方下手。稳固的关系,是徐茂的定心丸。” 齐菲沉下脸:“他们两个闹到现在这一步,根本原因是性格不合。棠棠需要一个能理解她,尊重她,支持她的男人,而徐茂,还是找个对他事业有帮助的女强人,或者以他为天的传统女人比较好。何况贵圈一向势利眼,对棠棠不停吹毛求疵,这压力实在太大了。” 宋桢道:“要遇上完全契合的人,很难,哪怕是那些愉快相处多年的爱人,他们之间通常也经历了一段不愉快的磨合期。徐茂的想法太传统,太大男子主义,但他正在改变,假以时日,他未必不能成为你所说的那种适合宋棠的男人。至于那些压力,有宋家撑腰,还有徐茂的保护,碎嘴的人会少很多,这更不是问题了。” 齐菲冷笑:“说得真轻巧。” “齐小姐,你厌恶徐茂的最大原因,是他干涉宋棠的想法,替她做决定。如果你一直鼓动宋棠离婚,这和徐茂的行为区别多大呢?” 齐菲竖起眉毛:“你们总说徐茂的好话,难道不是在干涉她?” “我们没有‘总说’,也不是刻意说他的好话,如果宋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她怎么判断她做的决定是否正确?”宋桢停了停,道,“齐小姐站在好友的角度给宋棠提建议是没错的,但反反复复的说,甚至联系见面,这就有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她头上的意思了。” 齐菲脸色微微一变,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宋桢温言道:“宋棠知道齐小姐的建议,她肯定仔细琢磨过了。我也好几天没有向她提过建议,今后如果她不主动询问,我也不会说我自己的想法。宋棠现在处于两难的状态,听我们的建议去复合,或者听你的建议去离婚,都不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怎么做她都会遗憾。所以,我们都给她一些空间,让她自己判断,这样她才不会后悔,你说呢?” 宋棠住进新公寓,还没熟悉环境,就接到了修复文物的单子。这是一个国宝级别的嵌百宝雕漆柜,需要同几位修复师合力完成,修复工作已经进入到了后期,一位修复师忽然有要紧事,不得不离开小组,众人一商量,请了宋棠。 主持修复工作的是一位精于镶嵌工艺的漆器大师,如果不是收藏家面子太大推脱不得,他也不会出山。他对宋棠的业务能力很欣赏,工作期间也不藏私,让她在一旁看着,学了好些以前没摸索透的技巧。二十多天后,她结束了工作,很快又收到了扬州漆器专家寄过来的邀请函,请她去看一个现代漆艺的展览。她在展览上认识了几位从事原创漆器工作的人,相谈甚欢,受邀去他们的工作室参观,对最新的设计潮流有了直观的概念。 外界对她婚姻状况的关注少了许多,偶尔也有人炒作相关热点,但几乎都在她察觉之前就被压制了下去。宋家没有追问她的态度,徐茂也没有催她,只每天给她发消息,让她好好休息,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 宋棠从扬州回来,在车上也继续整理她的心得笔记。带着满脑子想法在公寓入口前下了出租车,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嫂子”,她扭头一看,路边一辆车的车窗降下,露出小赵的脸, 他立刻打开车门跑下来,又浇了一声“嫂子”,把手伸向她的行李箱,又慢慢的收回去。她和徐茂没有重归于好,或许她不愿意他帮这个忙。 宋棠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停了停,又道,“你怎么知道我回来的?” “我查了航班信息……准点到……所以过来等你。” “万一我没回来,而是去找齐菲,或者去什么别的地方了呢?” 小赵愣了愣,有些讪讪的。 他从有暖气的车上出来,身上只穿着西装,在雪中站着未免太冷,她轻轻叹了口气:“去把外套穿上吧。” 小赵这才觉得身上发凉,连忙从车里拽出羽绒服披上。她道:“天冷,有话直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小赵看着她有些冷淡的神情,吸了口气,道:“嫂子,你……你能不能去看看茂哥?他病了,在医院输液。” 宋棠一愣,问:“徐茂让你来的?” 小赵摇了摇头:“他不想打扰你,是我自作主张。”他拉开车门,“嫂子,上车好不好?” 她定了定神,道:“我才下飞机,实在有点累。我想上去放东西,顺便洗个澡。” “我等你。” 她慢慢皱起眉,过去看他,会不会让他误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心结?而她并没有做好准备。 小赵见她犹豫,眼睛都红了:“嫂子,你去看看茂哥吧。茂哥不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他是晕倒了。” 宋棠睁大了眼。 “医生说是肺炎,得养一阵了。”他吸了吸鼻子,“还好他是在李老先生病房里面倒下的,没有外人在,如果传出去了,不知道会闹出多大动静。” “怎么会病得这么重?”印象里,徐茂身体一直非常好,冬天洗冷水澡也不会感冒,他的体质怎么降成这样? 小赵看了看她的行李箱:“茂哥他是身体透支了,不小心感冒了,发烧,事情又多,根本没时间静养,活生生拖成这样的。李老先生还昏迷着,公司里的事情又多,竞争对手也不消停……” 宋棠道:“好了,不用说了。我放了东西就下来。” 小赵大大松了口气:“我就在这儿等你。” 她很快返回,坐进车里。 普通肺炎不会传染,徐茂直接在李东明的病房里输液。他头晕得厉害,倚在病床上半睡半醒,恍惚中听到有人进来,他以为是小赵或者江宇,也没在意,继续合着眼皮,希望能彻底睡过去。 来者越走越近,然后有衣物摩擦椅子的声音传来,想必是在床边坐下了。他闭着眼开口,喉咙发炎,声音便显得格外嘶哑:“不用在这儿守着。” 人并没有离开。他慢慢的睁开沉重的眼皮,扭过头一看,怔了片刻,立刻坐直了:“棠棠!” 宋棠道:“还是靠着枕头吧,舒服一些。累的话就好好休息,不用和我说话。” 他睡意减了大半,出神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她的左脸有一块拇指大的淡红色凸起,是生了冻疮了。他很想伸手摸一摸,但又怕她反感,只能用力的摩擦了一下床单,道:“怎么突然长冻疮?看颜色,刚发了没多久,赶紧涂药,好得快一些。” 第79章 他为她做的一切 宋棠摸了摸那块冻疮,硬硬的,被暖气一烘,开始痒了起来,她用指腹用力的擦了几下,没有缓解,还越来越痒。 徐茂出声阻止她:“不要挠,越挠越痒。小赵!” 小赵把门缝推大,探进脑袋:“茂哥,什么事?” “去药店买冻疮膏。” 宋棠想说“不用麻烦”,但小赵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深深呼吸,道:“多谢。” “和我说谢谢干什么……”他咳了起来,整个胸腔都在隐隐作痛,不由自主的弓起腰,越咳越凶。 她有些慌张,从椅子上站起来,抚着他的背,掌心传来剧烈的震动,她不知如何是好,等他缓过这阵气,她问:“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不用,已经输过液,吃过药,等恢复就好。”察觉到她放在自己背上的手,喜悦就像破土而出的芽,一下子从心里冒了出来。他试探着把手放上她胳膊,抬起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棠棠……” 宋棠这才注意到手的去向,她慢慢的抽回来,伸向热水瓶:“我给你倒杯水。” 喜悦的小芽就像被重重踩了一脚,瞬间没了生机。 热水注入玻璃杯里,淡白色的蒸汽慢慢的升腾,她倒了半杯,又往里面加矿泉水,手指按着杯壁试探温度,觉得能入口了才递给他:“工作很棘手吗?如果能分给你手下的人做,就不要事事躬亲。公司业务越做越大,你一个人不可能忙得过来。” “嗯。”他接过了杯子,并不喝。 “医生怎么说?” “好好休息,吃药。” “听医生的,不要逞强。” “好。” 谈完病情,一时竟无话可说,房间里格外安静,她觉得有些不自在,起身去看了看昏迷的李东明:“爷爷的情况怎么样?” 徐茂眼神一黯:“还是那样,维持着,没有醒转的迹象。” “慢慢来,他能接受最好的治疗,也许过两天就有苏醒的迹象了。” “嗯。” 又没话了。 许久没有这么近的接触她,他不想因为气氛尴尬早早结束这难得的见面,虽然从喉咙到胸腔都在发疼,但他依然努力的找话说:“在扬州过得怎样?” “不错,展览的作品水平都很高,还认识了几个新的朋友。” “新朋友?都是做漆器的?” “嗯。” “他们都做了些什么东西出来?” 她回忆了一会儿,向他形容那些作品。涉及她喜爱的专业领域,她的话比平时多不少。他仔细听着,偶尔说几句,谈了十多分钟,她停住话,诧异的看着他:“你怎么用起那些专业名词了?你怎么知道的?” 徐茂愣了下,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她,小赵敲了敲门,然后推开门进来,说:“生冻疮的人好像很多,旁边那家药房都没货了,我走了两个路口才买到药的。” “擦药吧。我看你总忍不住要去挠。” 宋棠拧开盖子,挤出一些在手指上,慢慢的在脸上抹匀。 “平时要注意预防,回家用热水泡手泡脚……”他喉咙又开始难受起来,不得不停住话。 “你嗓子疼,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嗯。”他喉咙火烧火燎,吞咽温水都成了一种痛苦,可他还想再看看她,瞧了眼窗外,开口挽留,“棠棠,雪下大了,路滑,你等雪小一些再走,好不好?” 她也看向窗外,沉默片刻,道:“好。” 他松了口气。 人虽然留下来了,但他病得不轻,强撑着说了这么久的话,精力已经耗尽,倚着松软的枕头安静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沉沉睡了过去。 宋棠听到轻轻的鼾声,把视线从窗外的雪花上收回来,看向他的脸。他瘦了,皮肤状态也不如从前,干巴巴的,鼻翼和额头有红色的痘。她走上前,把病床摇下来,让他躺平,又把被子拉到他肩膀掖好。 动静不小,但一向警醒的他竟然丝毫没察觉。 她看着他烧得发干的嘴唇,心里忽然很难过。 盯着他看得久了,她也渐渐的泛起困来,直到手机震动起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头一直垂着,椅背又硬,站起来时她几乎听见颈椎咯咯的摩擦声。她一手揉着脖子,一手拿出手机,看到了赵旭给她发的消息。 她读完了,握着手机沉默片刻,回了消息,站起来,提起包,看了看依然沉睡的徐茂,转身离开。 小赵坐在病房外间的会客室里,见她出来,连忙起身问她:“嫂子,你要走吗?” 宋棠点头:“还有点事。” 小赵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再来看茂哥?” 她怔了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赵眼里的希望之光渐渐被失望取代,他看着她走向门口,迟疑了一会儿,赶上前去:“嫂子,你等等,我……我可不可以和你说几句?” 宋棠回头看他一眼,牛高马大的小伙子,却一副被抛弃的小奶狗的表情,她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说吧。” “茂哥……茂哥他已经知道错了,在很努力的改正。他很想你回来,他也有的是法子让你回家,可他连催都没有催过你,害怕你误会他在给你施加压力。他怕你见到他会生气,哪怕想你想得睡不着觉,也顶多来你楼下,坐在车子里望一望,看看能不能碰见你出名。”小赵吸了吸鼻子,“他不仅自己要忍,外面那些胡说八道的话,他也在努力给你挡住,不让你知道。想拿你和茂哥分居做文章的人很多,但事情刚冒头茂哥就让人压下来,尽量不传到你耳朵里。” 宋棠垂下眼:“我知道。” “茂哥从来没有把你关在家里,阻止你工作的意思,他就是心疼你,想让你休息休息再去忙,不要伤了身体。那些让你接不到活的胡话,茂哥去查过了,这是有人在背地里捣了鬼,添油加醋的扭曲了事实。” 宋棠脸色微微一变, “茂哥没有告诉你,他怕你认为他是在推卸责任。他说他如果早点和你商量的话,就不会有事了。他很努力的在补救,四处打听漆器修复的事,挑出有价值的,你除了赚钱还能学到东西的活,然后亲自去联系,向他们介绍你。你去参加的那个漆器展也是不对外的,搞艺术的人有多骄傲你也知道,茂哥是圈外人,要多花很多很多功夫才给你要到邀请函。”小赵鼻子都红了,“这段时间工作日程安排得很紧,还要操心李老先生的事,李家那边也找他扯皮,还要想法子补偿你,他现在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偶尔空下来他也不肯休息,找了漆器的著作读,就想对你多了解一点,能和你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宋棠深深呼吸:“我知道了。麻烦你转告徐茂,谢谢他替我联系工作。现在他身体最重要,不能再这样超负荷工作下去了。他不用特意去读他不感兴趣的著作,我和他并不是无话可说,不必在专业上找话题。我修复文物这么久,圈内人脉还算有的,我完全可以自己去找活接,至于深入学习,认识大师,还有原创,这都可以一步一步慢慢来。至于那些盯着我找热点的人……只要不会对verdure造成实质性的影响,让他不要理会,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我承受能力没这么低,实在闹得凶我就拒接陌生来电,停止刷社交网站。总之,别让他再这样替我操心了。” 小赵愣了愣:“茂哥他不可能不操心你……” 宋棠道:“你这样和他说,如果他被我的事拖垮了身体,外界的口水会淹死我,那种压力,我承受不了。如果他真的不愿意给我施加压力,就抓紧时间养身体,早点康复。” 小赵用力点头,眼里又亮起希望的小火苗:“嫂子,你是不是原谅茂哥了?你回家好不好?只要你回来,茂哥的病肯定好得快!”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端详宋棠的神情,见她依然眉头深锁,那点喜悦又消失了,抹着眼睛道,“嫂子,我知道我是王八蛋,管不住嘴,什么都不懂还对你指手画脚的。我再也不敢了,王全安也不敢了,江秘书也不会,别人也不会胡说八道惹你难过了……” 宋棠递给他纸巾:“以前的事,不用再提了。但我现在不会回去。我不知道徐茂是真的决心改变和我相处的方式,还是只打算把我哄回来,过段时间故态复萌。我还想再看看。”她停了停,道,“但是,他如果还想做什么表态,得等他病好之后做,我才会考虑。如果他还不顾身体的忙活我的事,我一概当成他在玩苦肉计。” 她离开了医院,上了公交车。虽然雪已经停了,但融化的雪把路面浸得一片泥泞,车开得非常慢。她坐在椅子上,出神的看着街景,转了几个弯,车进入了市中心,天冷,逛街的人少了好些,但咖啡厅甜品店之类的地方生意却非常好。 再向前走一段距离,就是湖滨区域,酒吧街全国知名,汇集了无数红男绿女。但是好些人不知道,往西不到一公里的富人区里,隐匿着一些非常私密的会所,以及私房菜,保密工作做得极好,连明星都时常过去消费,并不担心被人跟踪或者泄露信息。 赵旭在某家私房菜订了位,请她吃饭。 公交车在富人区的林荫道停下来,报站声响起,中文一遍,英语一遍,英语刚开了个头,就被司机掐断,车门关闭,车又开始前行。 宋棠依然坐在车上,豪华的建筑离她越来越远。 她在离家最近的车站下来,一边往公寓走,一边拿手机翻着点评网,犹豫着晚餐去哪家解决。正在查一家台湾牛肉面馆的评价,忽然被人叫住:“棠棠姐姐。” 她握紧了手机,转身看向赵旭。 他站在一株雪松下,驼色的羊绒长大衣,藏青色的围巾,身长玉立,眉眼俊秀,路过的女孩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他好几眼。 “你怎么来了?” 赵旭微微一笑:“棠棠姐姐,和我一起吃晚饭好不好?你别想那么多,我没别的意思,我一个做瓷器的朋友来了,我想介绍你们认识。原创器物总有相通之处,他也认识一些做漆器的朋友,你和他熟了,可以多一条人脉。” “刚刚你在微信里也和我说过了。谢谢你,为我费心做这些。但我不能回报你,受之有愧,继续接受你的好意就是占便宜,这有违我的处事原则。所以,抱歉了,我不能见你那位朋友。以后也请你不要再费心,好吗?” 赵旭依然笑着:“棠棠姐姐,你说这些就太见外了。我只是想帮你而已,没有要求你的回报。” 宋棠深深看着他:“但是人不应该总接受好意却不给于回报。何况你不是不求回报,你只是在等。” 赵旭的笑容变得勉强起来:“棠棠姐姐……” “你的心思我已经明白了。我觉得很荣幸,真的。但是我真的没办法给你你想要的。你等待再久,也是做无用功。赵旭,有那么多比我优秀的女孩子喜欢你,你就不要执着于我了,好吗?” 赵旭静默了很久才开口:“你打算和徐茂复合吗?” 宋棠垂下眼,斟酌片刻,道:“如果他真的能用平等的目光看待我,我会回去的。” 赵旭盯着她,呼吸急促了一些,脸上的笑容彻底隐匿不见。他嘴唇抿了又抿,忽的笑了一声,眼里却满是不甘与愤怒:“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老话传到现在不是没有道理的!你不怕回去之后再次被他伤得体无完肤,而外界还认为都是你的错?有这次的教训,徐茂会防着你了,如果他不想放手,下次你恐怕连离家散心的机会都没有!” “本性难移,只是难,不是不能。能不能改,在于他认为我值不值得他改。你说的那种情况,我也考虑过,所以我现在继续和他分开一段时间,再观察观察。” 赵旭咬牙:“你对他心软了,那你的事业怎么办?你们在普通人眼里差距太悬殊,只要和他在一起,别人提起你只会说你是徐夫人,而不是宋棠!这些日子徐茂帮你四处奔走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人人都说你找了个好老公,却对你做出的成果只字不提。以后你再努力,恐怕别人也会认为这一切都是徐茂用钱用人脉给你铺平了道路!”他停了停,语气渐渐缓和了,“棠棠姐姐,和我在一起,你可以一直做你自己,你的成就都是你的,你的奋斗不会被忽视,被否认。我会全力支持你,你能成为漆器界数一数二的人物,功成名就,去哪里别人都会高看你一眼……” 宋棠打断他:“在别人眼里,我和你的差距也不小。确实,别人忽视我的付出,只提徐茂的四处奔走,我很难过。但是换个思路,这不就是多少新人期待的‘贵人’和‘提携’吗?” 赵旭怔了怔。 “默默无名的新人,挣不开别人的光环,这很正常。但是持续努力,有了拿得出手的作品,外界的视线会转移到他这个人,他的作品本身。好些名家在年轻时,别人提起他们都是某某某的弟子,或者谁谁谁花钱捧了场,但他们最后依然成为了名家。”宋棠停了停,淡淡的笑了,“何况我已经想清楚了。我做原创,只是为了做出我自己满意的器物,而不是为了功成名就。名利很诱人,但是真的得到了,我这孤僻的个性,当众人眼里的焦点,反而会过得困扰,所以,随缘吧。” 赵旭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凝视她许久,轻声道:“棠棠姐姐,你确定吗?永远活在徐茂的光环下,你愿意?” “他的光环只要不用来压制我,那就无所谓。” 赵旭又安静了很久,脸上再次浮出微笑,只是眼神里再没有了以前的温暖:“祝你幸福。goodluck。” “谢谢。”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小区入口,轻轻的跺了跺脚,“天很冷,回去吧,我也走了。再见。” 正欲转身,赵旭忽然叫住她:“等等。” “还有什么事?” 他拨了拨头发,道:“邱先生的私人展览,日期有变动,改在下个月的三号。” 宋棠想起那张phillip送来的邀请函,微微失神了片刻。phillip一走,李东明就来了,接下来的事,她不想再回忆第二遍。 “怎么了?”赵旭见她不说话,问了一句。 她回过神:“谢谢你,不过我不打算去。” 赵旭问:“为什么?” “我仔细想过。这种内部展览的邀请函,很多人想要都得不到,我却得到了,来源会被人追问的。你也知道,我现在一举一动都可能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实在不胜其烦。别的事情还好,绯闻的后果实在太严重。对不起,辜负你的好意了。” 赵旭笑了笑,整了整围巾:“徐茂有你,真是他的福气。但愿他的德性配得上这份福气。行,一切随你。” 他转过身,走向停在路边的那辆惹眼的红色法拉利,按了按钥匙,车门如翅膀一般扬起,他坐进去,关了门,引擎轰鸣着,绝尘而去。 宋棠并没有立刻联系圈内的同行接文物修复的单子。她在扬州看过展览,心里忽然有了灵感,决定把自己日常使用的一些器物换成她自己做的漆器,练练手,何况用自己亲手diy的物品,也是一种非凡的乐趣。 她做的都是一些小小的器件,钥匙链,小摆设,最大的不过是一个钱夹大小的随身化妆盒,内部有巧妙的分隔,能放下小小的粉饼,刷子,口红,眉笔等简单化妆器具,足够应付外出时的补妆需求。 和赵旭合作时采购的原料还剩下一些,足够她做这些小打小闹的玩意儿,不用刻意仿古做旧,粘合剂的熟化还有生漆调制的许多繁琐功夫也减了。工作过程轻松愉快,她切割木料,慢慢雕琢,精心打磨,上漆,绘画,镶嵌,抛光,做的十二生肖小动物挂坠让齐菲连呼可爱,甚至宋桢也要求她完工之后把那只胖嘟嘟卖萌的小羊送给她,宋槿也请她替自己也设计一个化妆盒。 日子一充实,时间就过得很快,也很平静。针对她的爆料还没消停,但她连读的心情都没有。徐茂出了院,一边工作一边抽空调养身体,她虽然在他出院后就没再主动找他,但接受过一次共进晚餐的请求。 转眼就翻了月,到了3号。宋棠撕日历的时候,盯着那个大大的“3”出了会儿神。 邱先生的私人展览,就在今日举办。本市艺术圈,甚至外省的业界名流都前来参加,场内不知是怎样一副盛况。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她很想认识的一位脱胎漆器大师也去了展览,或许……或许以后能在别的场合相见吧。 她吃过早餐,去工作台前坐好,给自己做的小玩意们做最后的抛光。一投入工作,她很快就忘记了不能参展的遗憾,眼里心里只有手上的器物。 虽然是小物件,但用最细的砂纸一遍一遍的打磨,精工细作也颇费工夫,做完已是中午,她满意的看着桌上的宝贝,算不上惊人的艺术品,但足够有趣。她端详了又端详,拍了照发社交网络,正欲下楼吃饭,手机响了起来。 她以为是齐菲来夸她,谁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电话,还是外地的。她皱皱眉,推测是骚扰电话,便挂断,刚把手机放回包里,这个号码又来了电话。 她疑惑的接起来,对方操着一口广东普通话,语气却非常的温和客气:“你好,请问是徐夫人吗?我是邱炳昌。” 邱炳昌?宋棠一秒之后就反应过来,更加吃惊,这位鼎鼎大名的收藏家邱先生怎么会找她? 第80章 折腾 “邱先生,你好。真没想到你会找我,刚刚挂电话,实在不好意思。请问有什么事?” 邱炳昌“呵呵”笑了两声:“是有件事需要麻烦你一下。” 他依然很客气,但宋棠听出一丝不自然的意味,心渐渐的沉了下去:“请讲。” “你母亲,孙女士,在展览上摔了一套南宋嵌螺钿妆奁盒……” 宋棠耳朵“嗡”的一响:“她发病了?她人在哪儿?” “徐夫人别急,我已经派人送她去了医院,跟着她的那位陈女士陪着她的。我手下说她现在已经安静下来了。”邱炳昌继续道:“说来也是我的过失,孙女士身体不好,我应该安排人细心照顾的,不应该让她一个人到处走……” 宋棠深深吸了口气,打断他:“邱先生的私藏闻名遐迩,邀请函一张难求,请问妈妈是怎么入场的?” “我这次展览的藏品数量和品种都不少,有古物,也有现代艺术,孙女士年轻时的绘画作品我也珍藏了几幅,这次也展览了出来。按照惯例,我也会邀请艺术品的原作者过来,给我捧个场。” 宋棠手心已经出了不少汗,不得不攥紧了手机,免得滑落下去:“妈妈精神状况不好,你怎么会给她发邀请函?” 邱炳昌解释道:“我秘书负责发邀请函,他就查了查创作者的住址,然后就发下去了。那孩子做事不细致,不了解孙女士的特殊情况。听说孙女士接到电话的时候很高兴,谈吐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她进场的时候看上去也容光焕发的,我又不是h市的人,不大了解她的现状……” “不细致的人能当上邱先生您的秘书?”宋棠依然无法他们邀请孙静姝参展的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可也说不出理由,毕竟双方没有利害关系。 邱炳昌连连道歉:“那孩子是我侄儿,家族情面,实在却不过……对不起,真是对不起,都是我的过失。” 宋棠换了只手拿手机,忍着怒气问:“邱先生找我,是想谈赔偿的事?”南宋漆器存世不多,价格不会便宜。邱炳昌这样的地位,藏品不可能是等闲货色。 “唉……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边疏忽,没照顾好孙女士,本来应该自己承担后果的。别的东西,弄坏十件八件都没关系,但那套漆器,我已经答应要捐给f市博物馆的。我也没有脸向徐夫人要赔偿,只希望徐夫人能帮忙修复一下,可以吗?” 宋棠根本不想沾这事,但她是孙静姝这个精神病患者的监护人,孙静姝犯了事,她是有责任的。她深深吸气,又深深呼气,把那股烦躁给压制住。 修复总比赔偿的损失小。 “徐夫人,还在吗?”邱炳昌没听见她说话,便问了一句。 “在。我会修复那件漆器,但修复效果如何,要看破损程度……” 邱炳昌连忙道:“徐夫人在漆器修复界的年轻一辈里是数得上号的人物,出名的敬业,经你妙手修补的器物没有不重现光彩的。我现在派车来接你?” “我先去一趟医院,邱先生能否等我几个小时?” “行,不急,不急。” 宋棠挂了电话,坐回椅子上发了好一阵的呆。 她本以为和孙静姝摆明了态度,就是把这个沉重的负担卸了下来,但她想得太简单了。她安静下来,给陈阿姨打电话:“妈妈接到邀请函出门的事,你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陈阿姨反而责怪她:“你都不管孙太太了,为什么她的事要给你报备?和你说了你是不是要阻止她,不许她去看展览?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难道你还要把她关起来?”说着说着又哽咽了,“如果不是你这么绝情,孙太太也不会情绪这么不稳,一受到刺激就发病……” 陈阿姨思想很传统,坚持“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孙静姝再过分,毕竟没她就没有宋棠,宋棠怎么可以这么冷淡?孙静姝时不时说些委委屈屈的话,娇弱的模样又很容易让人生出同情心,她已经被深度洗脑,是绝对站在孙静姝这边的。 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宋棠不再多说,问清楚孙静姝在相熟的医生那里,便挂了电话。 她去附近的m记买了汉堡,坐在出租车上吃。到了医院,她见到医生,问孙静姝的病情。 医生叹气:“孙女士这几次例行检查,精神状况都算稳定。我刚刚仔细检查了,孙女士她……只是情绪激动。” 宋棠眼前一黑,扶着椅子缓了好一阵,问:“妈妈吃药休息了?” “没有,镇定剂如非必要,我不会开。” 她深深吸了口气道:“谢谢你了。我去看看她。” 孙静姝躺在病床上,背对着门。陈阿姨坐在一旁看手机,听见宋棠开门,抬起眼皮,一副不满的神情。 宋棠道:“陈阿姨,请你告诉我,妈妈受到什么刺激了,要拿东西砸人?” 陈阿姨淡淡瞥她,但她目光冷冷的,脸上是难得的严肃神情,要出口的指责只能收回去,愤愤道:“居然说孙太太的画小家子气,不可能有大成就。他们懂什么!” 宋棠咬牙:“这几句话就动了手?” “还有更难听的!” 她从陈阿姨愤怒的描述里,大概还原了当时的场景。有人评点邱炳昌藏品里孙静姝的画作,说格局太小,工于技而不工于艺,难怪成名之后一直没突破。 自视甚高,雄心勃勃希望复出的孙静姝闻言很是不悦,上前理论,说自己是被宋如龙耽误了。对方却丝毫不给面子,说即使没有宋如龙,她这辈子也成不了大师。孙静姝气得抓了旁边陈列的器物就砸了过去。 宋棠听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看了看床上的孙静姝,道:“陈阿姨,麻烦你回避一下,我有话要和妈妈说。” 陈阿姨更加不满:“宋小姐,你别又刺激孙太太!她已经够可怜了!” “我倒想问问你,妈妈刚开始发火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把她拉开?” 陈阿姨愣了下:“我……我惊住了……” 宋棠轻轻呼出一口气:“知道了。你出去吧。” 陈阿姨失职在先,气焰立刻低了下去,不甘心的走出病房。 宋棠向病床走了两步:“妈妈。” 孙静姝安安静静侧躺着,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是在装睡。” 孙静姝轻轻颤了下,但依然不给她回应。 宋棠闭了闭眼,沉默片刻,道:“你就是想警告我,如果我不回来继续受你的辖制,你就会给我闹出点事。” 还是不动。 宋棠道:“陈阿姨耳根子软,性格不果断,不适合再照顾你。我会重新请一位经验丰富的护理师。” 孙静姝终于耐不住,翻身坐起:“你想干什么?软禁我?” 宋棠淡淡道:“不管你实际情况怎样,你今天的举动,很多人都看见了。你既然受到普通刺激都可能‘发病’,不看护好你,对外界造成危险怎么办?如有必要,只能送你去更专业的机构了。” 孙静姝叫道:“你敢!” “妈妈还是不要再试了。这次我给你收拾烂摊子,如果有下一次,”宋棠平静的笑了笑,“我这段时间没怎么接活,储蓄有限,徐茂的钱……我们能否和好还不能确定,即使我和他复合,我也没脸让他出钱。只能变卖那些奢侈品家具,诸如此类的,损失太大,那就卖房子。” 孙静姝胸脯剧烈起伏着:“你竟敢这样对我!我是你妈!没有我你从哪儿来?不是为了你,我至于忍气吞声跟在宋如龙身边?早知道就去医院把你打下来……” 宋棠淡淡道:“我也希望这世上有后悔药,让你回到过去,做出正确的决定。可惜没有。好了,妈,你继续睡,我走了。” 一个枕头飞过来,正好砸在她肩膀上,她步子微微一顿,旋即抿紧了嘴,径直走了出去。 她拜托医生和护工监看好孙静姝,然后立刻给宋桢打电话说明情况。宋桢也吃了一惊,答应她马上派人去请合适的人,代替陈阿姨的位置。宋棠道了谢,正欲挂电话,忽然想起一事:“徐茂现在还在飞机上,对吗?” “当然,飞旧金山需要不少时间。” “那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事……”宋棠用力的抿了抿嘴,道,“不要让他知道。他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又要去谈一个非常要紧的合同,不能分心。” “行。我会安排下去,尽量封锁消息。”宋桢停了停,道,“你如果搬回去,孙静姝就算毁了个博物馆,他也不会分心。” 宋棠一结束通话,邱炳昌的司机就打电话过来,说车已经到了医院楼下。 她上了车,凝眉思索。孙静姝的病,本市上层圈子的人是知情的,正常人要么避开她要么小心相处,怎么会当着她的面,哪壶不开提哪壶? 谁这么无聊,去针对一个精神病人? 难道是某位不择手段的竞争对手,想闹出点事端,给徐茂或者宋家添堵?她烦躁的想着,但勾心斗角非她所长,她对宋家和徐茂的对手也没多少了解,分析半天,除了迷惑,没想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正头疼,车停了下来,司机下车替她拉开车门:“徐夫人,请慢点,路滑。” 她抬眼看着面前华美的建筑,木墙和茅草屋顶,在雪光和湖水映衬下,如同一幅古画,沿着石板路走上阶梯,进了门,暖风迎面扑来,里面一色中式家具,博古架,矮几,木榻,长桌,上面摆放着各种物件,雪□□墙上挂着画,如同风雅人家的住宅似的,所有陈列品都像是日常摆设,不显刻意。 宾客皆穿着正装,她脱下羽绒服,身上是基本款高领毛衣和牛仔裤,和这个场景格格不入。那些人都看了过来,窃窃私语,过来打招呼的人比以前应酬场合少了许多。 她和徐茂仍在分居,虽然徐茂公开表示过错在他,他会尽力挽回,但大部分人认为这不过是场面话,用以维持这段名存实亡,但依然在事业上发挥作用的联姻——这么好的男人,这么奢华的生活,宋棠本人舍得下?笑话。 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人匆匆走来,长了一头花白头发,却并不显老态,反而有种时髦感。宋棠在杂志上见过他的照片,等他走近,礼貌的问好:“邱先生。” 邱炳昌满脸带着歉意的笑容,热情的和她握手,丝毫没有长辈和圈中大拿的架子:“徐夫人,真抱歉,这么冷的天还让你跑一趟。” 宋棠道:“邱先生太客气了。妈妈控制不住情绪,我代她向你道个歉。” “哪里哪里,是我没照顾好她。”邱炳昌侧过身,伸手示意她跟自己走。 宋棠路过好多精美藏品,除了需要隔绝空气防止氧化的一些文物,其余物品都没有隔离措施,直接摆在桌上供人欣赏,想把玩亦是无妨。想必是因为来宾个个有身份,不至于做出偷鸡摸狗的事,可以不加防备。 邱炳昌品味和财势名不虚传,宋棠虽然心事重重,眼角余光扫到那些珍贵器物,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邱炳昌停住步子,笑着说:“徐夫人要不先逛逛?我该亲自负责邀请函的事的。徐夫人精研漆器,能给出不少指导意见。” 宋棠把目光从一座元代雕漆小桌屏上收回来,道:“见笑了,正事要紧。请你带我去看看损坏的那件漆器。” 两人走到一间茶室里,侍者送上茶水,刚把茶具放到桌上,邱炳昌的手下戴着白手套,捧着一个箱子走进来,打开一看,丝绸底座上,静静躺着那件损坏的妆奁盒。 第81章 他乡 宋棠心顿时往下一沉。 这件漆器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梅花形,木质胎底,黑漆髹饰,描金嵌螺钿,精美异常,没有摔破的地方,漆面保存相当完整。年代久远,保存完好,工艺精湛,价值定然不菲,但是破损之后,即使能修复得看不出损坏痕迹,身价也暴跌了七八成。 虽然邱炳昌的秘书疏忽在先,没打听清楚孙静姝的身体状况,但偌大损失轻描淡写的抹掉,这份心胸常人不能有。宋棠仔细的查看着,漆面剥落,裂开,薄薄胎底也受了损,除了最外层的漆盒,里面配套的小盒也有几件被孙静姝扫罗在地,各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她看完之后,仔细放好,说道:“真是抱歉,我监护不力,让邱先生遭受了这么大的损失。我会尽力修复好漆器。” 邱炳昌道:“徐夫人给个大概的时间?” 宋棠道:“我需要大约三个月的时间。” 邱炳昌微微皱眉:“按照原计划,我准备三月初就捐献的。” 宋棠算了算日期:“邱先生,文物修复只能完全按照传统工艺一步一步来,调漆,晾干,彩绘,等等都需要时间,急不得的。否则修复的效果很难让人满意。” 邱炳昌长长叹息:“徐夫人,我们做生意的,做事很讲究天时地利,大点的事,都要看日子的。一年里适合捐献的黄道吉日不多啊。” 宋棠道:“不到五十天……实在做不到,怎么压缩都不成。” 邱炳昌转动着茶杯思索片刻,拨了个电话。f市的方言与普通话不是一个语言体系,宋棠就像听外语似的,一个字都听不懂。十来分钟后,邱炳昌道:“我请大师再帮我选一个吉日。” 宋棠稍稍舒了口气:“麻烦邱先生了。” 邱炳昌道:“大师不是那些江湖骗子,推算日期要花好几天时间。也许好日子也宽限不了多久,只能麻烦徐夫人尽快进行修复了。” 宋棠应了下来:“麻烦邱先生把损坏前的文物的高清照片和其他资料给我一份,我确认一下需要哪些材料。还有,我是把漆器拿回家,还是在府上去工作?” 不少客户宝贝自己的东西,生怕出现遗失或者掉包之类的意外,不让藏品离开家门,宋棠接单子的时候,很少能在家进行修复工作。 邱炳昌道:“不是信不过徐夫人,只是这套漆器已经承诺过会捐给f市博物馆,如果出什么意外,邱某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名声和信誉都付之东流,实在不敢冒险。请徐夫人理解一下。” 宋棠点头:“我理解邱先生的苦衷。请邱先生给我您在h市住所的地址,我每天早上就过来。” 邱炳昌有些为难的笑了笑:“我这次来h市办展,是为了了一个老朋友的心愿,也想结识一些新朋友。展览办完,我自然要回f市的。” 宋棠脸色微微一变:“邱先生的意思是……” 邱炳昌连忙道:“徐夫人请放心,你是寒舍的贵客,邱某不敢怠慢,你需要的一切我们都会准备好,家里佣人你随意指使,不必客气。我家厨师有好几个,手艺都还过得去,如果徐夫人吃不惯f市的地方菜,川湘鲁粤各大菜系,他们都会一些。我市虽然不如h市人杰地灵,但城市周边也有好几处值得游览的地方,你可以四处走一走,看一看,饮食路线我们会安排妥当……” 按照规矩,工作地点由客户决定,她还不是业界无可取代的修复大师,不能摆架子。更何况他身为长辈,地位又极高,还把身段放得这么低,她也不好意思谈条件,只能应下来,答应后日随他一起去f市。 宋棠回到家里收拾行李,又给宋桢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宋桢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已经吩咐心腹立刻处理孙静姝的事。负责任的看护不是那么好找,因此孙静姝被送去“接受治疗”,进了医院。她当众惹事在先,不管她是辩解还是哭闹,外界都不信她,她折腾凶了,更让人确信她在犯病。她又是窝里横的性子,捏不到软柿子,反而很快消停了,委委屈屈的呆在医院,也不敢再擅自找事,生怕自己的不当举止被当成病情加重的证据,落得个关进精神病院的结局。 宋棠去宋家当面感谢宋夫人和宋桢姐妹,又去了一趟医院,同医生谈了谈。她在病房外悄悄看了几眼孙静姝,没进去,更没说话。 离开医院,她漫无目的的沿着街道闲逛。路过一家超市,她听见喜气洋洋的《财神到》,这才想起,此时已近年关。 去年此时,她和徐茂还你侬我侬,好得蜜里调油。孙静姝没有暴-露本性,一家人亲亲密密的团年。而今年…… 徐茂送李东明回美国,要应付那些除了内斗什么都不擅长的李家人,还要替李氏做一些工作,这个年,只能在大洋彼岸度过。 她要呆在陌生的f市,陌生的客户家,一头扎进工作里,看着邱家人热闹。 她拢了拢围巾,把视线从超市门口挂着的红灯笼移开。 f市比h市温暖许多,虽是冬日,风却温温的,即使在夜里,也只需要在单衣外加一件薄外套,就足以御寒。 温暖湿润的城市,植物长得异常丰茂,邱家是本地的大家族,根基极深,邱炳昌又是长房嫡系,住在郊区祖宅里。这座老宅经过多次翻修,建筑雕梁画栋,庭院大树浓荫,古意盎然,但内部却极为舒适,拥有现代社会一切的新式设备。 邱炳昌果然把她当贵客看待,客房是一处小小的独院,茂盛的三角梅爬得高高的,玫红色的花从屋檐垂到窗前,庭院里栽了树,摆了盆景,还有景泰蓝大缸,里面养着园丁精心催发,在冬日亦开放的睡莲,以及红色的小小锦鲤。 当地气候潮湿,老宅又被植物环绕,湿气更重,但邱家佣人每日都送上祛湿的汤水,滋味非常不错。邱家上至邱炳昌,下至打扫卫生的佣人,对她都非常客气。 若非是给孙静姝收拾烂摊子,宋棠会很享受住在这里的时光。 她一住下来就立刻投入工作,修补胎体,调制生漆,都是极其琐碎的活,做得她眼前都在发花。或许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她总觉得精神不足,睡眠时间也比以前长,心情也莫名的浮躁。 邱炳昌家大业大,应酬繁忙,经常不在老宅里住,只每天让管家来探望宋棠,并查看漆器的修复进度。一周之后他才过来,见到宋棠,微微一愣:“徐夫人是没睡好吗?脸上没多少血色啊。”他端详片刻,歉然道,“做这种细活特别费神,徐夫人太辛苦了。真是对不起,如果不是要捐献,我都不会麻烦你的。” 宋棠放下手里的刷子,到:“邱先生太客气了。请问捐献日期确定下来没有?大师怎么说的?” 邱炳昌道:“四月九日是个好日子,下一个黄道吉日,要等到年底了。但是暑期博物馆会举办一个漆器的专题展览,如果错过展览,博物馆那边面子上不好看了。徐夫人能不能早点完成工作?” 宋棠算了算日期道:“如果不出意外,工作安排紧凑点,是不会耽误捐献的。” 邱炳昌松了口气,感激的说:“那就辛苦徐夫人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损坏你的藏品,修复好是义务,邱先生不追究责任我已经感念在心,哪儿好意思接受您的谢意。” 客套一阵,邱炳昌手机响了,他接起用方言说了几句,挂断,道:“抱歉,本来说要和徐夫人一起吃个晚饭,但突然有急事……” “邱先生去忙吧,不用管我。” “实在对不起,怠慢你了。”邱炳昌礼数周全的说了好些漂亮话,又叫过管家骂他,说他做事不仔细,看见宋棠劳累,也不知道送补品。宋棠反而不好意思,打圆场道:“黄叔已经很照顾我了,我做的工作本身劳神。还有……f市总下雨,雨还很大,晚上哗啦啦的,不适应。” 邱炳昌笑着说:“再过一个星期应该就好了。像我在这里习惯了,到你们h市,还觉得气候有点太干了,呼吸都不舒服呢。”他站起来道别,“徐夫人,那我先走了。” 宋棠忽然想起一事,道:“邱先生,我有朋友在f市生活,好久不见,她想叙叙旧,但我现在又走不开,不知道能不能……” 邱炳昌道:“当然当然,徐夫人如果不是被我的事情拖着,也不会耽误和朋友的聚会,你想邀请谁都可以,如果有需要,给老黄说一声,让他安排车去接你朋友都行。” 第82章 惊喜 宋棠虽然孤僻,但只是不主动进行社交,别人示好,她也会给予回应。上大学时住校,舍友朝夕相处,打交道不可避免,一来二去,关系也算不错。只是毕业之后各奔东西,不在同一处,联系就渐渐的少了。 这次同舍友之一的唐秀秀重逢,旧日友情重新浮上心头,见面交谈几句之后,两人又恢复了从前的亲密。 唐秀秀毕业并未从事美术创作,而是去做了一位艺术品经纪人,目前就职于一家业界有名的拍卖行。学习期间练出的好功底和眼光让她在诸多经纪人里脱颖而出,已经小有名气。 宋棠坐在窗前,用刷子把调过色的生漆在玻璃板上抹开,对着光观察了一会儿颜色,皱皱眉,端着玻璃板去了院子里又看了看,才松开眉头。 唐秀秀问她:“你去院子外面做什么?” 宋棠把玻璃板放回去,空出一只手指了指窗外垂着的大片三角梅:“颜色太艳丽,映得整个屋子都发红,怕判断错了生漆的颜色。” 唐秀秀托着腮盯着她刷漆:“上学的时候就知道你在外面接活赚钱,只是都去别人那里做,都没看过你动手。上班之后也帮客户联系过修复的事,倒是见识了好几位修复师工作,但和你一比,总觉得他们手法比较粗糙。” 宋棠笑着说:“太夸张了吧。” 唐秀秀认真的说:“真没夸张。h市离f市这么远,你的名声都传过来了,可惜我客户没见识过你的手艺,虽然听说过你大名,但觉得你年轻,更愿意把活交给有经验的老修复师做。这次你来f市虽然是个意外,但也是你的大好机会。” 她指向窗外,院墙之后还是一重一重的院落,树木繁茂,飞檐翘角被盎然绿意环绕:“你看看这房子,就知道邱家的地位了。这边的民风和h市不一样,人情社会,宗族的力量可不小,连市长看到邱先生,都会格外客气。他名气大,眼光高,好多从事艺术品相关行业的人都想和他攀上关系。我在同行里已经算混得还不错的,别说进邱家这个门了,连在社交场合上想说几句,人家都不搭理的。”说着拍拍宋棠肩膀,“可你却被他指定修复他家的藏品,现在名声都传开了。今后那前途,绝对不可限量啊。” 宋棠笑了笑:“h市和周边的单子,我就能接不少了,不会缺活做。即使在这边打响名气,用处也不大,我不想长时间的在外地出差。” 唐秀秀看了她几眼:“我知道。但是和邱先生搞好关系,好处太大了。我看到你在朋友圈发的图了,你做的小玩意真的好可爱,想做原创的话,更得抱住他老人家的大腿。他一句好话,可以让你立刻受到原创圈的另眼相看,追捧你的客户也会越来越多。”她边说边笑,“而且你和邱先生关系好了,也可以顺便提携提携我呀。” 宋棠道:“邱先生这样的人物,讨好的人太多了,想拉近关系,主要是看他自己愿不愿意。我主动没用,何况我也不大会应酬……”一阵倦意袭来,她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漆器上的描金纹样就像动了起来似的,在眼前搅成一团。 唐秀秀道:“你没午睡吗?进度这么赶啊?” 宋棠摇头:“其实睡过了,但是好奇怪,总觉得睡不醒一样,时不时觉得胸闷。也许是气候原因吧,不适应。” “水土不服还没好啊?这边是很潮,吃点祛湿的药膳吧,还有几种中成药,效果蛮好的。我刚来f市的时候就靠吃药调理。我和你说一下名字……” 宋棠摆摆手:“不用不用。邱家对我特别照顾,各种滋补汤羹就没断过,血燕,雪蛤,什么好东西都有,药我也吃了,是他家相熟的老中医专门替我开的方子。这样都没好,只能说我实在不适合在这里生活。等任务完成了,我回h市,应该就能不药而愈。” 唐秀秀道:“既然你精神不好,那我就先走了,免得你还分心来和我说话。我过两天再来找你。” 宋棠点点头,把她送出院子,又折回来,继续在漆器上添补生漆。把那个崩坏的角落涂完,本打算粘合某处裂开的胎体,但眼皮实在沉重,不停的往下坠。精细活,不能在恍惚的状态下做,她轻轻叹了口气,把文物收好,调了闹钟,回到床上,准备补个觉再说。 她的头一沾上枕头,眼皮就忽然不重了,但身子却倦得很,大脑也有些木,就像熬夜熬了个通宵,精神已经亢奋,但身体却透支了的状态。辗转了一会儿,她爬起来,继续忙工作,折腾完破损的胎体,放一边晾干。又看看大盒里面套的小盒,拿起来看了看,决定继续补漆。谁知刚把生漆倒在玻璃板上,困意又卷土重来,勉强调了会儿色,她放下刮刀揉眼睛。 担心又像刚刚那样,一躺床上就清醒,她便没有去卧室,从旁边拿了个靠垫垫在颈后,倚在椅背上,合上眼睛。本打算只略略养个神,谁知这次她真的睡了过去。 电话铃响起,她从睡梦里猛然惊醒,只觉得心脏突突乱跳,如同失控的马一样在胸腔里左冲右撞。她按着左胸,另一只手摸到手机,屏幕上大大的两个字,徐茂。 她接了起来,刚想问他在干什么,忽然想起他在大洋彼岸,此时应该正值凌晨,不由得吃惊:“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你没睡?” 徐茂声音暗哑,显然十分疲倦:“棠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棠怔了怔,视线掠过眼前书桌上林林总总的工具。她从昏睡中惊醒,脑子有点发木,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措辞。 “你遇上这么大的麻烦也不告诉我……”他顿了顿,道,“这么不愿意让我参与你的生活?” 一阵风吹进窗户,带来微微湿润的泥土气息,这是要下雨的前兆。这股气息让她清醒了一些,她低声答道:“你很忙,自己的公司事情都处理不完,还要忙活李氏的公务,李家亲戚又各怀心事,爷爷还没有醒,你身体没修养好,再拿我的事烦你,我怕你又要病倒。再说妈妈搞出的事,我自己就能办好,大姐二姐帮忙找了信得过的新看护,邱先生也没有为难我,只让我把漆器修复好。所以我觉得……暂时没必要和你说。” 徐茂的声音不再绷得那么紧,他轻轻叹息,道:“我回国了,进了城,本来说去你那里看看你,江宇看瞒不住了,才告诉我实情。” “你回来了?美国那边的事都处理好了?” 徐茂道:“没有,李氏的事情很复杂,爷爷这个主心骨一倒,很多积弊就浮到水面上来了,叔叔姑姑们这么多年经营,势力盘根错节,理清楚都不容易。李氏是爷爷这辈子心血铸成的,我为了他,也不能让公司就这样垮下去,所以我后天上午又要飞回去。这次回来是想处理verdure的公事。虽然一直通过视频会议遥控公司运作,但有些事我必须当面确定一下。” 宋棠心中莫名的空落落的,低低的“嗯”了一声。 “棠棠,对不起,我很想来f市看看你,但积压的事情不少,明晚又是公司年会,我必须出席……” “没什么,你坐了长途飞机,时差还没倒过来,又要忙前忙后的,注意身体。” 徐茂静了一会儿,道:“棠棠,只要你回家,我的心就定下来了,什么病都能好,比现在忙一倍我都撑得下去。” 宋棠沉默了。 “棠棠,忙完手上的事,你就回家,好不好?” 大颗大颗的雨水从天而降,砸在地面,青石板上很快布满了铜钱大小的水渍,又很快全部湿透,不过眨了几次眼,雨就密集得和纺织机上的线一样,连对面的院门都模糊起来。 宋棠耳边全是雨声,思绪被哗哗声响搅得乱纷纷的。 徐茂继续道:“我保证,我不会再犯以前那种错误,有事都和你好好商量,绝对不会再越俎代庖帮你决定。在外人面前我也会约束自己的言行,别人有误会,或者难听话,我第一时间帮你解释清楚,不会再让你活在莫名其妙的指责和压力里。” 潮气涌入房间,湿寒透过衣物纤维,就像直接裹在了皮肤上,宋棠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鼻子发痒,刚想开口说话,就打了一串喷嚏。 “怎么了?感冒了?”徐茂停住话,有些慌张的问。 宋棠抽纸巾擦鼻子,含含糊糊的说:“没事,我马上加衣服。” “f市天气很温暖,你怎么感冒了?你体质还不至于这么弱……难道是工作太紧张,休息不足,抵抗力下降?邱炳昌是个大忙人,你又不喜欢向人开口,但是该有的照顾还是得有。我给他——” 宋棠打断他:“别担心了,你千万别给邱先生说这些。他对我很不错,我现在住在独门独院的小院落里,吃和用都是最好的,每天都有补品送来。他虽然不常回来,但隔两三天就给我打电话。他是长辈,地位又高,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无可指摘了。再提要求,那就有点不要脸了。” 徐茂沉默片刻,道:“既然你没有被亏待,那体质怎么会下降呢?工期就这么紧张?不能再宽限了?” “不能。不过虽然时间安排得紧凑,但是说实在的,工作强度没那么大。按照古法进行修缮,调颜色,做粘合剂,等待晾干,经常会空出时间来。我不缺休息,恐怕睡得还有点多了。”宋棠苦笑,“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之后,总有种睡不够的感觉,每天起床都是折磨,没怎么做事就又困了。也许我不适合在湿气过重的地方生活吧。” “做完了,回h市就好了。实在不行,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徐总”,听声音像是江宇,语气有些紧张,估计是有急事。宋棠连忙道:“我知道。你先去忙你的吧。” 徐茂说了声好,匆匆挂了电话。 宋棠继续修复漆器,补胎底,刷漆,再补,再加工,终于把胎体所有裂痕和崩落的地方给修补回来。做好防氧化处理之后,又要补漆面,镶嵌,描金,彩绘,样样都是劳神的。有一处海棠图案,色泽近千年而依旧艳丽,所用颜料里面加了某些稀有的矿石,才有如此效果。 现在已经有了更好的化学颜料做替代品,用古法颜料的漆器师少了大半,但文物修复,必须完全按照古法一步一步做,而邱炳昌给她准备的材料里,又缺少这种矿石。 她告知邱炳昌,对方立刻说让手下去采购,问了问进度,得知不会因此耽误捐献,便放下心中大石,笑呵呵的让她不要着急,又说她来f市这么久,自己还没好好尽地主之谊,实在抱歉,立刻安排了f市周边景区的观光,让她在颜料采购完毕之前好好放松放松。 f市周边是绵延不绝的丘陵,水网又密,湖泊星罗棋布,风景虽然称不上奇绝,但清秀雅致,让人心旷神怡。宋棠在山间度假酒店住了两日,吃的特色农家菜虽然没有邱家厨师做的那么细致,食材也不名贵,但胜在新鲜可口,富有野趣。她觉得精神比前几日好了一些,不再呵欠连天,但回到邱家后,很快她又泛起困来。 在她等待漆器自然风干的时候,她便离开那所幽深清静的大宅,四处走动。邱家非常周到的派车接送她,帮她订餐,还安排家里资历深,懂得本城历史的女仆陪同,给她讲解那些老建筑或者景点背后的故事。 齐菲在某个周末飞来f市看她,一见面就吃了一惊,上前捧起她的脸仔仔细细端详:“棠棠,你怎么了这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是几天没睡了,还是嗑了什么违-禁-药品啊?” 宋棠道:“别担心,就是水土不服,总想睡觉。睡多了脸色也不会好,还会发肿。” 齐菲拇指按了按她眼下:“是挺肿的。不过你水土不服也太久了吧,都一个多月了,按理说早适应了啊。” 邱炳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唉,这事我也觉得奇怪。请医生看过,开了方子吃了药,但徐夫人身体还是不见好。也就出门游玩的时候精神好一些。” 齐菲回头一看,瞧见一位气度非凡的男人,虽然脸上有皱纹,头发也花白了,但面色红润,眼睛湛然有神,身姿又挺拔,让人不自觉就忽略了他的年龄。她连忙问好:“您就是邱先生吧。久仰大名。” 宋棠赶紧介绍:“邱先生,这是我朋友齐菲。” 邱炳昌笑呵呵的和齐菲握手,寒暄几句,便进来查看漆器修复的进度,看一会儿,赞叹一会儿,又问了问宋棠接下来的工作安排,说道:“能在捐献日期之前完成就好,徐夫人不用太赶。空出些时间多外出走走。听说你游览的时候,精神气比较足一些。” 宋棠脸有些发热:“邱先生,我不是那种一工作就犯困的人……我没那么贪玩。” 邱炳昌连忙道:“徐夫人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那种懒人,再有天赋,也练不出你现在这么精湛的手艺。你应该是体质比较特殊,就像一些金属部件,在机器运转的时候,一直亮晶晶,新崭崭,但机器停下来,一下子就锈了。你出去走走,就像机器运转起来,修复漆器的时候,一坐坐几个小时,当然就像生锈一样,没了活力。” 齐菲也道:“棠棠,你习惯也确实要改改了。再专注,坐两个小时也该起来活动活动。虽然你平时没空出去,但在这周围散散步,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的。” 邱炳昌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宋棠精神还是时好时坏的,也找不出原因。邱家给了她贵宾待遇,她也不好意思让人总是来关照,有人在的时候,竭力表现得精神饱满。 虽然锦衣玉食,但身体处于亚健康状态,享受再多,感受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恨不得自己拥有一个哆啦a梦的道具——一个神奇的钟,往前一拨,就直接跳到指针指向的时刻。她真想立刻跳到漆器修复完毕那一刻,然后赶紧回h市,在熟悉的气候下恢复活蹦乱跳的样子。 宋棠提前一周完成了最后一道抛光工序,请邱炳昌过来验货。邱炳昌拿着放大镜,每一寸都细细的看了一遍,凝重的神情越来越放松,脱下手套时已经笑容满面:“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么好的技艺,如果不说,我根本看不出这是修复过的。每一处损伤都补好了,但处处都透出历史的陈旧和厚重。不像有些师傅,补过的地方看上去和新的一样,一点不协调。” 宋棠微笑:“修复文物,也要把古意给修复出来,否则还不如做个新的。” “那是,但做旧如旧,太考验功夫了。”邱炳昌又眯起眼睛去看漆盒,赞叹不已。 宋棠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府上叨扰,身体又不好,给邱先生添了很多麻烦,真是对不住。既然邱先生对妆奁盒的修复还算满意,那我也放心了。我这就去订机票……” 邱炳昌立刻站直了身子,笑道:“徐夫人,再留个几天,行吗?” 宋棠怔了怔:“邱先生还有什么事?” “捐献仪式,我希望你也能参加。” 宋棠道:“听说邱先生这次捐了不少收藏品,上面非常重视,会来很多领导和名流,我贸然参加,会不会不合适?何况漆器是我妈妈损坏的,即使修复过,价值也不能和曾经相比,我也算是个罪人,哪儿好意思去呀。” 邱炳昌道:“徐夫人太谦虚了,你这样的顶级修复师,到哪儿都是值得尊敬的人物,怎么会不合适?何况是我邀请的你,邱某人的朋友,别人是不会说闲话的。至于这个妆奁盒,损坏了的确让我心痛了好一阵子,但说到底,也是我自己疏忽,不打听清楚令堂的身体状况就给了邀请函,徐夫人不要把错揽到自己身上了。”他停了停,温和的凝视她,“我也听说了,徐夫人有志于做原创漆器。看你这手修复的好技艺,前途不可限量。我是真心诚意的想和徐夫人交个朋友。” 宋棠不由得睁大眼。这个从天而降的馅饼实在太大,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邱炳昌在艺术圈地位非凡,许多已经小有名气的艺术从业者都攀不上关系,能得到他一个“好”字的人,前途不说金光万丈,名利双收几乎是可以保证的。 这样的人物,主动和她这个刚刚起步,还没什么过硬作品的新手交朋友? 她半天没说话,邱炳昌不由得问:“徐夫人,怎么了?” “抱歉,失态了。”宋棠用力掐了下掌心,慢慢镇定了一些,“我真是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好的运气。邱先生抬爱,我非常高兴。只是……邱先生能不能告诉我您另眼相看的原因?” 邱炳昌哈哈笑道:“真的是出于欣赏,我看过,把玩过的东西很多,从你修复文物的技法来看,你的基本功可以说是完美。前段时间邱家聚会,我看见我三弟媳那套礼服上的漆器挂坠特别好看,问了之后,才知道你和一位年轻的设计师合作过。虽然挂坠小,但灵气十足。有灵气,有手艺,这还不够?徐夫人别紧张了,你这样子,我还以为我长得像狼外婆,会吃人的。” 第83章 归途 邱炳昌语气恳切,表情和蔼,显得诚意十足。虽然宋棠觉得非常意外,但这种天上掉馅饼一样的机会实在太诱人了。更何况一位地位超凡的长辈的示好,没有过硬理由,拒绝难免给人以不知好歹的坏印象,很容易得罪人。得罪了邱炳昌,业界就不会承认她的努力,她只能在很长时间里被迫自娱自乐了。 她感谢了邱炳昌的青眼有加,邱炳昌又和她讲了几句艺术圈的□□消息,还说这几天工作不忙,要介绍几位圈内大人物给她认识。 她给亲友打电话,说明推迟归期的事。齐菲听说她得到了贵人提携,比她自己还高兴,狠狠赞美了一番邱炳昌的慧眼识珠,又展望一番她的光明前途,然后愤愤的补了些话:“等你成为著名艺术家了,我看那些势利眼还敢不敢胡说八道。艺术家多高雅,徐茂个破商人,一身铜臭味,是他配不上你了,哼!” 宋桢接到电话,也表示高兴,说了些鼓励的话。 宋棠翻着通信录,拇指悬浮在徐茂的名字上,迟疑了片刻,手机震动起来,他先打来了电话。 “棠棠,我在洛杉矶机场。还有半小时登机。” “李氏的工作处理好了?” 徐茂轻轻叹气,声音里难掩疲惫之意:“理清楚了,但之后爸爸叔叔姑姑,还有我那些堂弟堂妹,会把公司弄成什么样,我没把握。” “爷爷呢?” “他还在睡。”徐茂拒绝用‘昏迷’这个词。 “美国的医疗水平世界领先,爷爷又能享受到顶尖的看护和药物,说不定很快事情就有转机了呢?李家人虽然内斗厉害,对爷爷还是很敬爱的,一定会好好照顾他。” “当然会好好照顾他,爷爷虽然不能理事,但他是李氏的精神领袖,他们哪儿敢让他老人家出意外。”徐茂冷冷讽刺。 宋棠也不知该怎么说,打圆场不可能,但也不能顺着说坏话,想了想,干巴巴的道:“会好的。” 徐茂也不想再继续谈论李家人这个话题,沉默片刻,声音温柔了些:“棠棠,你工作完成了?” 宋棠“嗯”了一声。 “太好了。你在f市总不舒服,那里的气候实在不适合你。回来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我还要再过一周的样子才回来,邱先生请我参加捐赠会。”宋棠把邱炳昌那番话简略的告诉了他,他又是高兴又是失望,“真好,邱先生肯提携你,你以后的发展就不用操心了。只是还得在f市呆一阵,你身体受得了吧?” “没有什么受不了的,我也没生病,就是不舒服,亚健康。” “行吧,再等一周也可以。”徐茂停了停,又问,“棠棠,这次你回h市,直接回我们家,好不好?” 宋棠已经心软,但嘴上却说:“回去之后你会不会故态复萌,还把我软禁起来?” “怎么会!” 她抿着嘴笑了笑,声音却故意冷冷的:“我……再考虑考虑吧。” 宋棠刚说自己身体受得了,没生病,转眼就病倒了。 邱炳昌没有食言,果然带她去认识圈内的朋友。f市有制作漆器的传统,好些漆器大师也在此常住,包括某位擅长制作脱胎漆器的著名大师。 这位大师曾有作品被选为国礼,赠送给外国领导人。宋棠得知自己即将参加他办的聚会,欣喜非常,为了给人留下好印象,她仔细的打扮了一番,由于没有携带礼服,她特地进城挑选了半天,最后挑中一套经典的小黑裙,端庄素雅。邱炳昌还很大方的借给她几件珠宝。 她认认真真化妆,用脂粉掩盖住苍白的气色,打扮妥当之后,看上去又端庄,又神采奕奕,非常讨人喜欢。大师对她态度很不错,她也看得出来,除了给邱炳昌面子,他对她本人的技艺也给予了肯定。 这一日她过得很愉快,但很快就乐极生悲——聚会的举办地点在大师的山间别墅里,主会场设在一个很大的观景台,山风徐来,带来草木清香,视野里一片青绿,让人心旷神怡。但一遇上降温,令人愉快的山风就立刻变得狰狞了起来。 f市气候常年温暖,大部分时候都能穿裙装,但冬春偶尔一降温,幅度又会极其猛烈。不过是一阵风和急雨的时间,气温就从25°c降到12°c,宋棠精心挑选的小黑裙无法抵挡寒冷。即使很快避进室内,但这座别墅只是度假用,不常住人,中央空调老化了也没特意更换,室温上升得很慢。没一会儿她就觉得喉咙发干,等到用过晚餐,她已经开始咳嗽,头也晕乎起来。 一回去,邱炳昌就让人送了药过来,她吃过西药躺下,昏沉了不知多久,管家又送了中药给她:“西药见效快,但只是压制住症状而已,实际上病根还在。中药是除病根的,徐夫人身体不大好,一不小心容易风寒入体,还是吃点中药更保险。” 宋棠谢过,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或许是因为在f市水土不服,体质下降的缘故,这一病就有些猛烈。她去医院输过液,但依然没有怎么好转。邱炳昌给的中药的效果很好,把她感冒就剧烈咳嗽的老毛病压住了,但虽然症状不明显,可身体是虚的,她总觉得脑子发木,反应也比平时迟钝。 三日过去,捐赠文物的黄道吉日终于来到。 宋棠虽然觉得不大舒服,但依然去参加了。邱炳昌特意留下她参加捐赠仪式有个很重要的原因,他很迷信,大师说移交文物由某年某月生的女性来完成,会更加吉利,宋棠又恰巧是那个时间出生的,八字符合。邱炳昌待她不薄,她也不好意思不去,更何况不过是在博物馆里站站,听领导们说些场面话,再移交一下文物,进入展柜,没有什么劳神的大动作。 宋棠吃过药,本来感觉还不错,但听领导长篇大论的演讲,健康人都昏昏欲睡,更何况脑子发木的她。她竭力克制着打呵欠的冲动,憋得眼泪都差点流出来,忍了又忍,终于到了移交文物的时间。她戴着手套,从盒子里取出妆奁盒,走向展台,把大盒放中央,又把里面成套的小妆盒一样样摆出来,众星拱月似的放在大盒周围。 之后是放下玻璃罩,运行安保措施,鼓掌,都没耽搁什么时间。仪式之后还有午宴,但宋棠觉得实在支撑不住,低声和邱炳昌说明了情况。 邱炳昌连忙派车送她。机票定在下午,行李早就收拾好,放在后备箱里,十分方便。她直接去了机场,随便吃了点午饭,找了家咖啡厅坐下。 咖啡还没端上来,宋棠的困意就已经消失了不少,看来领导讲话确实是催眠神器。宋棠忍不住笑了笑。 环顾四周,不少客人都在用本地方言聊天,几乎一个字都听不懂。她轻轻舒了口气,终于要离开这个潮湿又温暖的地方了。 她回家时,徐茂应该也正好下班,不知道两人谁会先到家。他看见她时,不知道是怎样的表情? 这段时间他表现出了很足的诚意,应该不至于故态复萌。毕竟如果只是想让她回家,他有更有效的方法,不用这么辛辛苦苦的等待。他和她解决了婚姻的痼疾,今后的生活会越来越甜蜜。 她得到了邱炳昌的提携,今后的发展也是一片坦途。 愉快的未来让宋棠不自觉的笑容满面,连咖啡厅寡淡平常的糕点都甜蜜了不少似的。她吃掉最后一块蛋糕,喝了咖啡,看看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登机口就会打开了。 她结了账,拖着行李箱走向登机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惊呼声:“警察!” 脚步声也传了过来,她不由得扭头看,果然看见跑步过来的警方人员。她不由得好奇,机场有逃犯不成? · 徐茂开完会,嘱咐了心腹高管几句话,便开车回了家。电梯门打开,客厅里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三点半准点起飞的,我查了app了。” “下飞机应该是五点半吧,加上回市区的时间,嫂子估计七点钟才到得了。” 他换了鞋走进去,抬眼一看,董雄他们正在整理花瓶里的玫瑰,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拿着花剪左右端详,看上去有些滑稽。 小赵看见了他,叫道:“茂哥,花店的花全部送到了,董哥这处女座还觉得人家插花插得不够好,非要自己也修一修。” 所有花瓶里都插-上了娇艳的玫瑰,整个屋子里都隐约浮动着香气,徐茂把目光收回来,笑着说:“好了,已经很好看了。董雄你先别忙活花,去厨房吧。” “好的。” 厨房很干净,但台面上摆着的若干食材,让这间设备齐全的厨房不再像样板间。徐茂打了鸡蛋,分离蛋清蛋黄,加入奶油黄油,有条不紊的做着,董雄帮他筛面粉,夸道:“茂哥学做糕点也学得很快啊,已经似模似样了。嫂子知道是你亲手烤的蛋糕,不知道有多高兴。” 徐茂打发着奶油,淡淡的笑了笑。 赵旭那家伙想靠烘焙来泡他的老婆?走暖男路线?他也可以来这一套。 做好蛋糕坯,送进烤箱,他脱下围裙回到客厅,正看见小赵和小王打闹,揪下玫瑰花瓣互相乱撒,另一个年长一点的兄弟一边一个拍了下脑袋:“把花瓣揪完了,等会儿怎么布置?” 他笑着看了一眼,去卧室取出一个小小的珠宝盒,打开之后,粉钻如同蜜露一样,在戒托上璀璨生光。 她明明已经和宋家说了,从f市返回就直接回家,却在他面前说还要考虑考虑。是傲娇,还是心中还有余怒未消? 婚姻是他不择手段争来的,如果补给她一个浪漫的求婚,她心中剩下的不甘,会不会烟消云散? 蛋糕坯烤好了,徐茂取出来,抹奶油,裱花。他是新手,难免做得有些粗糙,一流的厨师和西点师董雄在旁边看得直皱眉,奶油上不均匀的地方几乎逼死他这个处女座强迫症,但徐茂坚持不让他帮忙,说那样会诚意不够。他只能尽量背过身,专心切草莓。鲜艳的红果密密的摆上去,奶油不均匀的地方被遮了大半,最后的成品倒也有点诱人的意味。 花店派人送来新鲜拆下的玫瑰花瓣,一众人把客厅到玄关的路上洒满。六点四十,蛋糕摆在桌上,香槟放进了冰桶里,四周鲜花盛放,小赵捧着胸口说:“我不是女人但我的心已经要浪漫醉了!” 小王道:“茂哥,嫂子绝对会感动哭!” 董雄拽住他们的袖子,往后门安全通道撤退:“嫂子很快要到了,咱们赶紧走。她脸皮薄,当众求婚她会尴尬的。等茂哥成了事咱们再进来凑热闹。” 人走了,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徐茂把手伸进衣兜里,摩挲着戒指盒,满怀期待的看向玄关。 七点到了,宋棠没有回来。 七点一刻,宋棠没有回来。 七点半,八点,宋棠一直没有出现。 冰桶里的冰已经融化了大半,地上的花瓣也开始发干。 董雄他们回到客厅,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茂哥,也许堵车厉害呢?给嫂子打个电话吧。” “打过电话了,关机。” “飞机准点到的,怎么还关机呢?”小赵疑惑道。 小王想了想,道:“也许嫂子先去找齐小姐了?或者去宋家了?” “没有。”徐茂捏紧了手机,又拨了电话。 众人都屏气凝神,房间里极其安静,听筒里传来的系统声音清晰可辨——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第84章 盗窃 甜美而机械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所有人的心都慢慢提到了嗓子眼。 又拨了两次电话之后,徐茂的脸色已经铁青。 小赵试探着问:“难道……嫂子又生气了?”话音刚落就被董雄用胳膊肘顶了一下肋骨,“嫂子好像从来没有做过关机拉黑这样的事,不想说话会直接告诉茂哥的。” 徐茂抬起手示意他们安静。他挂了电话,拨给齐菲问了两句,又打电话给宋桢,言简意赅:“棠棠还没回家,手机关机,情况不对。” 宋桢道:“她也没有联系我。”停了停,又说,“我去查一下机场记录,看看她什么时候下飞机的,下了飞机又走哪儿去了。” 徐茂拳头慢慢握紧:“麻烦你了。我得联系一下邱炳昌。” 邱炳昌的私人电话,除了他亲友和心腹,没几个人知道。徐茂打听一圈,只得到了一个对外联系的号码。接通之后,听筒里传来年轻女人礼貌的声音:“您好,我是刘秘书。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徐茂。” 一板一眼的声音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verdure的徐总?” “是。我妻子宋棠原计划乘坐今天下午三点半的飞机回h市,飞机按时起降,但她现在还没回家,手机也关机。她临行前参加了文物捐赠仪式,按照时间安排,去机场前一直和邱先生一起。刘秘书能否给我邱先生的联系方式?我想问一问棠棠出发前的事。” 刘秘书声音里多了无奈之意:“徐夫人还在f市。她没有失踪,徐总不用太担心。” 徐茂声音一沉:“到底出什么事了?” 刘秘书叹息:“徐夫人借着修复漆器的名头暗地盗窃了那件文物,转手倒卖。现在她已经被警方控制。” 徐茂就像听见雷声在耳边炸响,又惊又怒:“莫名其妙!怎么可能!” 刘秘书道:“我们也觉得非常意外,徐夫人在邱家一直是安静温柔的模样,真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 徐茂血液几乎被怒火烧沸,可惜对方不在面前,否则他一定不会客气。他冷笑:“你们这玩笑开得太大了。棠棠怎么可能做这么荒唐的事,胡说八道也请找一个像样的理由。” 刘秘书依然客客气气的说:“我们一开始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证据确凿。” 徐茂忍住爆粗口的冲动:“证据?” “邱先生有位消息灵通的朋友,在黑市发现了一套南宋漆妆奁盒,和他在邱家见到过的文物一模一样,马上联系了邱先生。文物在黑市,那博物馆的是什么?午宴还在进行中,请来的专家都在,邱先生请馆长开了展览柜,让专家一鉴定,博物馆里的漆器,是复制品。”刘秘书停了停,道,“这段时间里,漆器都被徐夫人保管着。能接触文物的人,也就徐夫人和邱先生,徐夫人的嫌疑当然是最大的。” 徐茂冷笑:“这算哪门子证据确凿?邱家那么多佣人……” 刘秘书打断他:“邱家的佣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手脚不干净的人进不来。何况家里陈设的贵重物品不少,比那件南宋漆盒还珍贵的物件都好好的摆着。再说文物修复期间,不懂行的人随意一碰就可能受到大损伤,能把握好运出时间的人,也就徐夫人了。” 徐茂嗤笑一声:“懂行的人不止棠棠,还有邱先生。棠棠在f市人生地不熟,她怎么把东西拿出去?又怎么找出货渠道?邱先生做这种事就方便太多了。监守自盗的可能性比棠棠偷窃大得多,你们别是做出事,然后栽赃到棠棠身上吧!” 刘秘书也沉了声:“徐总,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请你不要侮辱邱先生。邱先生这些年光捐赠的钱物价值就接近十亿,那件漆器虽然珍贵,估价也不过几百万,邱先生至于贪图这点区区小利?再说移交文物,是徐夫人亲手做的,她精通修复,自然也精通鉴定,修复这么久漆器,对物品的熟悉程度肯定不轻。按理说她应该发现了漆器的问题,但是她为什么没有指出来?这实在太可疑了!” 对方显然早有准备,徐茂走到桌前,从香槟冰桶里捞了一块还未完全融化的冰,在额头和太阳穴擦了一会儿,寒冷穿透了皮肤,深入骨髓,他在刺激下冷静了一些,道:“就算这样,棠棠也仅仅是有嫌疑而已。按照规定,没有确凿证据,警方无权逮捕嫌疑人。你们就这样把人抓了?” 刘秘书似乎被噎了下,隔了十多秒才说话:“徐总请不要误会。虽然警方出面,但也说不上是逮捕,只是把徐夫人请回来接受调查而已。好好的捐赠成了闹剧,失窃文物又很珍贵,事急从权,只能这样处理了。宋家和徐总在h市势大根深,徐夫人如果到了h市,我们怕是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徐茂气得笑了:“邱先生的生意不止在f市做,我从未听说邱家在别的地方吃过什么亏。何况我和宋家虽然在h市有几分薄面,但也没有邱先生这种通天本事,说抓人就抓人。”他声音冷了下来,“请你转达邱先生,文物失窃的事我比他更想搞清楚。我和棠棠都会配合调查,但你们必须立刻放人。有什么事,请和律师谈。” 刘秘书道:“如果有误会,邱先生一定公开道歉,并给予赔偿,恢复徐夫人的名誉。徐总请耐心等候消息,徐夫人嫌疑未解除,我们实在不敢放人。”说罢她就挂了电话。 徐茂勃然大怒,重新拨过去,对方拒接。邱炳昌这样地位的商人,竟然做出拒接电话这种无赖举动,他在惊怒交加之余,更加确定了,这一定是个阴谋。 董雄等人惊得都愣了,小赵气得骂道:“什么破事儿!居然敢随便抓人!嫂子怎么可能偷东西!” 徐茂一边拨打宋桢的号码,一边说:“小赵你下去准备好车,我要去宋家一趟。” 宋桢的电话是忙音。他挂断,等了十多秒,她打来了电话,声音凝重:“宋棠没有登机。” 他咬牙道:“当然没登机——她被抓了。” 宋桢再沉稳,也被这不可思议的回答惊得抽了口凉气:“什么!” “邱炳昌的秘书说,她把修复的文物掉了包,送出去转卖,已经在黑市发现了。他们不肯放人。”他深深吸了口气,“我现在过来一趟,这事非同小可。” “好。” 宋家佣人端来茶水点心。花草茶鲜红澄澈,明艳如宝石,松饼刚出炉,散发着浓郁的奶油香,但是没有人喝得下茶,吃得下东西。 听徐茂说完和刘秘书那番对话,宋槿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按捺不住:“邱炳昌原来是这种货色!没证据就抓人,什么规矩都不讲,连出面都不敢,让秘书顶着。他那些好名声也不知道是怎么来了,背地里又做过多少龌龊事!” 宋桢也沉着脸:“我联系过邱家,还是那个秘书接的。她解释都不和我解释,就说他们在查,让我们等结果。” 宋槿咬牙:“邱炳昌本事真是够大的,连警方都指使得动。” 宋夫人紧紧皱眉:“f市那地方,和我们这里不一样。他们那里有很多宗族社会的习俗,家族的人早就安排进当地的各种机关,即使外派人过来,通常也是被架空的。邱家在当地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他的话,真比f市一把手还管用,那样的地方,依法办事就是个笑话。” 宋槿道:“这样说,宋棠现在只能白白的被关着了?”她的经验只在比较守规矩,讲契约的环境下起作用,对于那种铁桶似的人情社会,她一时有些懵,暂时无计可施,愤愤的骂了几句,脸色越来越难看,“宋棠不可能做出那种事,她是被陷害了。但是为什么要陷害她?她得罪了谁?邱炳昌吗?她那性子,从来都躲着是非的,又能招惹谁?哪怕她在人情世故上不怎么变通,也顶多造成尴尬,至于下这么狠的手?” 宋夫人看了徐茂一眼:“也许对方实际上是冲着我们家,或者徐茂来的?挟持住宋棠,想换什么筹码。” 宋桢道:“邱炳昌不管是不是幕后主使,他是参与进来了的。和我们两家不对付的那些人,没有人面子大到能请他出山。邱炳昌的生意还没做到h市,不存在利益冲突,他如果想进军这边市场,也用不着动这么狠毒的手段。无冤无仇的,他为什么要这样?” 宋槿抱着胳膊:“就算想对付我们,针对宋棠,这也太下作了,传出去,那人立刻声名狼藉。前段时间想拿你们婚变炒作出事情的人,不也只敢偷偷摸摸的来吗?更不用说他居然污蔑宋棠偷窃,拿宋棠做文章,用得着把她逼到这种地步?难道那人恨死了宋棠不成?” 徐茂把已经冷了的茶一饮而尽:“事情太荒唐,恐怕不是三下两下能查清楚的。先排查一下邱炳昌在本城的关系网,仔细的理一理。目前最重要的是把棠棠救出来,我已经订了机票,明天早上就飞f市。” 宋桢道:“我也去,阿槿,公司这边就交给你了。妈妈你认识的人多,想法子打探一下邱炳昌的底细吧。” 次日天公不作美,春雷滚滚,机场停止一切航班起降,三个钟头之后才恢复运行。到了f市已经是下午,f市有“雨城”的别称,此时雨帘密集如织布机上的经纬线,地上溅起水雾,升腾到膝盖的高度。暴雨天堵车严重,好容易进了城,安顿下来,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刻。 他们见到了邱炳昌的表妹,一个风韵犹存,气质高雅的五十来岁女性,在家族企业主持公关工作。 和那位谈吐生硬的刘秘书不同,这位邱炳兰女士声音温软,笑容平和,给人如沐春风之感,让人生气都找不到借口。她亲自来酒店拜访二人,见面互相介绍之后就连连道歉:“宋小姐和徐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我们刚得到消息,否则该派车来接的,这么大雨赶进城,真是辛苦两位了。我们安排了宴席,给二位贵客接风洗尘。为了两位的方便,就设在酒店里面。我们邱家别的一般,厨师是全城知名的好,宴席是他们主理的,都是f市特色。” 徐茂心中只觉得腻烦,但他再不想和这人虚与委蛇,人家的地头上,他也不能不顾忌邱家的势力,和宋桢对视一眼,摆出客客气气的笑:“多谢款待。只是宋棠……” 邱炳兰微微一笑:“我们已经安排好了见面,不过时间不早,吃过饭再说,好吗?错过饭点对身体不好。” 对方极尽客气,何况他们并不知宋棠在哪儿,不通过邱家,打听出来要费不少功夫,发作了对事情没有帮助。适度示弱,邱家可能会放松戒备,更容易探听清楚事情。徐茂忍着气,跟着她走向餐厅。 宴席设置在行政楼层餐厅的私密包间里,陪客的除了邱炳兰和另一位邱家有分量的人物,还有家族企业高管,本市文化界名流,面子是做足了的。 但是邱炳昌呢?宋桢很不满,但也不能发作,邱炳昌辈分高,不来无可指摘。 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邱炳兰轻轻叹了口气,:“表哥本说要来的,但风湿发作了,为了手上的公事私事忍了好些天,今天实在难受得厉害,才做过针灸,医生让他静养。没有怠慢贵客的意思。” 席上某教授颔首,帮腔道:“邱先生每年冬春交接之际都会受到风湿困扰。” 你一言我一语,把邱炳昌的无奈渲染到了顶点。徐茂露出关切之色问候两句,但拳头已经在桌下握得死紧。 f市自古以来富豪云集,饮食非常讲究,流传至今,已经成了别具一格的菜系。菜品一道一道上来,食材精美,摆盘如艺术品,香气扑鼻,但徐茂一点滋味都尝不出来,煎熬许久,终于等到宴会结束。 邱炳兰如约请他们上车,含笑道:“我们情急之下从机场请回了徐夫人,确实是我们不对。但我们也不会太不守规矩,就像你们说的,没有确凿证据,不能逮捕拘押。徐夫人还在邱家住着,一切待遇和她做客期间一样。” 宋桢耐着性子,问到:“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宋棠的手机一直关机,不能联系我们?我们提出通话,你们为什么拒绝?” “手机?”邱炳兰露出诧异的神情,“我们只是请徐夫人住下而已,没有收走她的随身物品。”思忖片刻,道,“或许是在机场不慎遗落了?” 是遗落了,还是不得不遗落?镇定如宋桢,也不由得深深呼吸,把那口气给压回去。 邱炳兰继续道:“昨天和你们讲话的刘秘书,唉,是表哥的侄女,做事一向风风火火,又控制不住脾气。小姑娘从小被宠大的,公司里别人看着表哥的面子,也都顺着她,或许昨晚你们通话时说得急了,她一闹情绪,故意说不让联系。唉,真是的,那孩子得好好约束下了,这样下去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大乱子。” 徐茂一个字都不信,邱炳兰这些圆滑又无赖的说辞,听了只会让人更加愤怒,他停止了问话,看着窗外不停闪向后方的树木和街灯,什么时候才能到邱家? 车驶离闹市区,路边的植物越发浓密,黑夜之中影影瞳瞳,晃眼一看就像一个个巨人,在人车皆稀少的路上添了几分阴森。两人有心事,在单调的街景下更加觉得不耐烦,忍了许久,邱炳兰笑着开口:“再拐个弯,开一公里的样子,就是邱家祖宅了。” 徐茂松了口气,正想说话,宋桢忽然道:“警车!” 几辆警车闪着警灯,从拐弯处开来,须臾就从他们这辆车旁呼啸过去。徐茂心中隐隐的觉得不妙,扭头从后玻璃盯着越来越远的尾灯,但车也开到了拐弯处,视野一变,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邱家的管家在大门口迎接,一看见邱炳兰,就说道:“正想给您打电话。”他眼神复杂的看着下车的徐茂和宋棠,“徐夫人盗窃文物,证据确凿,警方出示了逮捕令,刚刚把人带走。” 没想到宋棠就在擦肩而过的警车里!徐茂脸色立刻惨白,旋即一点点涨红。他盯着邱炳兰,怒极反笑:“时间掐得还真巧啊。” 邱炳兰没理他,面容上亦满是惊愕:“带走了?证据确凿?” 管家点头:“徐夫人那位姓唐的同学已经招了。徐夫人早就和她商量好,在修复文物的时候暗地复制了一模一样的漆器,把真品交给她带出去。她私下一直做黑市拍卖赚快钱,有渠道可以快速变现。” 第85章 无赖 宋桢怎可能相信这套说辞:“宋棠个性孤僻,真正信得过的朋友只有一位,远在h市。她是个谨慎的人,怎么会让一个不能推心置腹的人替她办这么大的事?邱家藏品众多,没听说遗失过什么,安防想必是很严密的,宋棠的同学怎么把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的?” 管家微微躬身:“宋小姐,这段时间徐夫人在邱家的事,你恐怕了解不多。我不清楚徐夫人的交际圈,但那位唐小姐经常过来和她聊天,她也时不时出门去和唐小姐聚会,是我安排车送她进城的。一周见面两三次,关系应该很亲密了吧。邱先生很看重徐夫人,徐夫人的朋友,我们当然得好好招待,没有防备的道理。再者唐小姐每次也只去徐夫人居住的院子,里面贵重的物品,也就那件需要修复的漆器,还有些家具了。我们想着漆器是徐夫人妥善保管的,家具……唐小姐也不可能端着把椅子出门。唐小姐进出,我们也就比较放松。说真的,如果事情没有出在家里,我们也不会相信这种事会发生。” 徐茂冷笑:“据我所知,那件漆盒不小,普通的女士提包根本放不下,如果那位唐小姐拜访朋友还背着个硕大的包,你们不起疑心?这么疏忽,邱家这些年早就被偷不知道多少次了。” 管家淡淡笑了笑,垂下眼,姿态谦卑:“徐总说得很是,我们的确太疏忽了。有了这次的教训,今后安保当然得加强。” 邱炳兰脸色一沉:“老黄,你这管家怎么当的?一点礼数都没有!让贵客在家门口讲话,没规矩!”说罢侧了侧身,含歉笑道,“真是对不住,出这种事,我都懵了,照顾不周。请进去说话吧。” 徐茂透过大门往里望去,一进一进的院落,似乎没有尽头,古老的大门上是精致繁复的木雕,一股森严的压力扑面而来。他抿了抿嘴,一边跟着邱炳兰走,一边问:“邱先生应该是在家养病吧。” 邱炳兰摇摇头:“老宅比较潮湿,对风湿病人不利。表哥这次痛得厉害,已经去了海边休养。他也想见两位,实在是身体不允许。我已经得到托付,可以全权代表他,有什么话,和我说也一样的。” 不一会儿就进了正房客厅,邱炳兰让佣人送茶水上来,然后温和而无奈的看着两人:“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对于邱家而言,捐赠险些变成了一场笑话。如果过一段时间被人发现文物是赝品,捐献赝品……邱家的名声就毁于一旦。我们也很想大事化小,可事关重大,选择私了,只怕今后别人会认为邱家软弱可欺,谁都想来捏一把。” 宋桢淡淡道:“邱女士言重了,我们来f市,并不是为了私了此事。做了坏事,就应该付出代价,但是,没做的事,我们坚决不认,也一步不退。宋棠的事情疑点众多,那个唐小姐的话,真的可信?一周至少见两三次……关系这么好的朋友,我不会不知道。如果只是宋棠来f市之后才开始联系,这么快就热络到这样的地步,就更不正常了。我们不是天真小姑娘了,习惯对人保持距离,成年人之间关系忽然变好,只有两种可能,一见如故,或者是一方有所图谋,蓄意接近。宋棠和那位唐小姐是同学,如果性子真的这么投契,这些年不至于鲜少联系。只可能是后者了。邱家的要紧事,不应该是把宋棠关起来,而是查一查唐小姐背后的人。想打邱家的主意,估计那人也不一般,这才是邱家迫在眉睫的危机,邱女士,你说对不对?” 邱炳兰慢条斯理的喝茶,不疾不徐的说:“当然得查。不过,宋小姐年轻,曾经很长时间生活在象牙塔里,对世情的了解恐怕不是很多。很多耸人听闻的案件,动机却简单到令人发笑,阴谋诡计虽然存在,但不是无处不在。” 徐茂凝视她的眼睛很久,她脸上的笑容从始至终都没有淡过,举止也从容不迫,长篇大论的交谈,但视线从没有长时间相交过。回避对视,这意味着什么?他在幻想里已经把这个女人,还有邱炳昌撕了个粉碎,但他心中灼烧的怒火已经被冰冷取代,反而出奇镇定,声音非常平静:“邱女士这是认定棠棠盗窃了?疑点这么多,下结论是不是草率了点?邱女士如此地位,又见多识广,按理说不会犯这种错误。” 邱炳兰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我,还有表哥,都觉得匪夷所思,但是证据在这里摆着,再不肯相信,这也是事实。” 徐茂皮笑肉不笑:“我不知道邱女士对文物的了解如何。我是亲眼看见过棠棠修复和制作漆器的。工序非常繁琐,涉及的材料多如牛毛,是一件耗时间也耗心血的活。你们说她在修复的时候暗地复制了一件漆器,用以掉包,可文物是说复制就能复制的?做个新东西都不容易,复制品还有很多麻烦的做旧程序。她修复文物就够累了,哪儿来的精力和时间去复制?” 邱炳兰放下茶杯,叹息着说:“我虽然不如表哥,但在公司这么多年,也跟着和一些艺术界收藏界的名流打交道。漆器修复的程序我有所耳闻,的确是个辛苦活,但是,从制作胎底到上漆,中间有很多时间花在等待自然风干上,据说还有一些别的事情需要等。这么多等待的时间,她完全可以用来做复制品。表哥在材料上非常慷慨,够她复制两个了。”她把候在门外的管家叫进来,“你说说,徐夫人在邱家是怎样一种状态。” 管家答道:“徐夫人总是说累,哪怕在等待漆器风干的空暇时间里,也有很多时间在休息,出现时精神也非常差。我们在饮食和生活用度上一直给她最好的待遇,请了名老中医给她问诊用药,每天补品也没断过。按理说徐夫人不至于一点改观都没有,她说水土不服,但哪儿有两三个月还一直水土不服的道理?” 邱炳兰道:“看到徐夫人劳累状态的人不止邱家的佣人,表哥安排过徐夫人出游和应酬,你们可以去问问他们的印象。她来的时候还好好的,邱家又精心照顾,怎么会一直虚弱呢?”她停了停,给茶杯续水,声音伴着水声徐徐传来,“她明面修复文物,私下复制,时间被占满,所以精神才这么差。” 徐茂忍无可忍:“那你告诉我,棠棠费这么大功夫做这种事,动机在哪里?她不是贪财的人,何况还有我做经济支撑,宋氏股份她虽然持有不多,但数目也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邱先生不在乎漆器这区区几百万,棠棠也不至于把这钱当回事。想害她,能不能找个像样的理由!” 邱炳兰冷了脸:“我们作为受害方,对宋棠的亲属这样以礼相待,算是仁至义尽,你们张口就说我们害她,是不是太过分了!”她目光缓缓在徐茂脸上转过,似笑非笑,“动机?我本来想着给两位留点面子,为了邱家的名誉,只能得罪了。你和宋棠婚变的消息早就传开,虽然f市隔得远,但我们也有所耳闻。宋棠沾你的光,过了人上人的生活,奢侈习惯已经养成,离开你之后,凭她的收入,恐怕难以维持生活水准。她母亲孙女士,花钱更是惊人。她想走偏门捞钱,情有可原。” 徐茂大怒:“我从来没有离婚的想法,和棠棠关系也已经和缓。所谓婚变之类的传言不过是无聊人士牵强附会胡乱猜测的无效消息。邱女士竟然把这些当真?” 邱炳兰讥讽的笑了笑:“你和她分居已久,婚姻名存实亡,不过是为了两家合作不破裂,所以迟迟不公布消息。这种事情多了去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真假。都到这一步了,徐总何必遮掩?” 宋桢也发了火:“真到了这一步,我们要做的是和宋棠撇清关系,减少负面影响,而不是丢下公司过来和你交涉。” “过来和我交涉,难道不是想尽力减少影响?再说贸然和宋棠撇清关系,这么冷血无情,传出去是要被戳脊梁骨的。”邱炳兰沉声道,“盗窃是宋棠所为,两位没有牵扯进来,邱家不希望树敌,所以一直对你们待之以礼,就是为了商量一个妥善的解决之道。两位的态度,实在让我们为难!难不成我们得忍气吞声,被偷了东西还自认倒霉,反倒给做贼的道歉不成?” 她怒气冲冲的说了一大段,目光扫过徐茂的脸,剩下的言辞忽然像被冻在了喉咙里,无法倾泻出来。他一个字没说,表情也平平静静的,但眼睛里流露出的意味,让久经世事的她脊背莫名的生出一股寒气。 宋桢冷冷一笑:“邱家忍气吞声?我倒是觉得,你们欠宋棠的,恐怕不止是一个道歉。婚变本就是以讹传讹,哪怕他们真离婚了。宋棠今后的生活也不会成问题,徐茂和她的共同财产也不是小数目,分到她手上的,够她挥霍一辈子了。” 邱炳兰别过视线:“如果不是宋棠任性不懂事,婚姻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你们离婚不像普通人,领个证分割财产就拉倒,涉及的利益太多了。当然,徐总和宋小姐都是理智的人,两家不至于反目成仇,但联姻关系一解除,宋家和徐总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互为支撑,再怎么弥补,都是巨大的损失。这口气你们真咽得下?宋棠对你们应该很了解,徐总有本事让她只分到共同债务而不是共同财产,宋家也能让她把股份完完全全的吐出来。” 宋桢气得拍了桌子:“强词夺理!” 沉默许久的徐茂终于有了动静。他站起来,轻轻拍了一下宋桢的肩膀:“大姐,已经没有谈的必要了。我们走吧,去找警方,想办法和棠棠见上一面。” 宋桢深深呼吸:“行,走吧。” 徐茂对邱炳兰说了声“再见”,同宋桢往外走去。 管家跟着走出房门,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们远去,折回客厅时轻轻舒了口气:“总算打发走了。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他停住话,看着邱炳兰发白的脸,吃了一惊,“您不舒服?” 邱炳兰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慢慢站起来:“没有。” 她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间,气温已经回升,风吹到脸上都是暖暖的,但她却浑身冰冷。 徐茂临走之前瞥了她一眼,看她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宋桢和徐茂匆匆去了警局,无功而返。接待的警察态度不差,但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不好意思,我们理解家属心情,但是刑事拘留,依法只能委托律师探视,非律师不能和嫌疑人见面。” 嘴皮子磨破了都是这个借口,两人失望之极,回到酒店宋桢就红了眼睛,咬着牙道:“抓人的时候不依法行事,私自软禁人的时候不依法行事,现在开始*了!” 她当惯了大小姐,即使宋如龙去世那段日子,公司遇到危机,她也尝了些人情冷暖,但碰的顶多是软钉子,哪儿受过今天这么大委屈。她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又站起来,反反复复数次,又道:“这种地头蛇该怎么处理?f市不是我们的地盘,这里也没信得过的朋友,帮忙的人都找不到……” “就因为我们在这里无能为力,他们才动用手段把棠棠弄过来。”徐茂打开冰箱拿了两瓶矿泉水,递给她一瓶,“时间抓得非常准。听说邱炳昌的私人展览改了日期,那时我正好在飞美国的飞机上,无法立刻做出反应。他们对棠棠的性格把握也很准,知道她最害怕给人添麻烦,包括给至亲添麻烦都不肯,邱炳昌只让她修复文物,她认为她自己就能搞定,就更不会告诉我,免得我分心。” 宋桢倏地站起:“熟悉她的人肯定参与了!”她越想越心惊,“这场阴谋早就开始策划了。孙静姝是病患,怎么会接到邀请函?他推给做事不仔细的秘书,也太牵强了,这种私人展览他全国都办过,办展是为了图名,他怎么可能不仔细甄选邀请人?” 徐茂冷笑:“邀请函是发给棠棠的,但她最后选择不去。不能直接拿她做文章,找上心比天高的孙静姝也一样。那天哪怕孙静姝不搞事,他们也有办法让她发个狂,弄坏点东西。” 宋桢咬牙道:“宋棠怎么没发现东西被掉包了呢?她修复了这么久,对那个漆器的熟悉程度比任何人都深,按理说看得出来。这一点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徐茂闭了闭眼:“自然是被算计了。棠棠那段时间一直说精神差,每天要睡很久,做一会儿活就累。她虽然身体不大好,但虚弱成这样也实在反常。现在想起来,她一日三餐都在邱家吃,就算有时候出个门,晚上总要回来,他们又送上燕窝之内的东西。” 宋桢抽了口凉气,脸色惨白:“这也……这也太狠毒了!” “捐赠仪式前她又生了病,身体更虚。仪式前她还和齐菲通过话,说头昏脑涨,眼皮都要粘在一起了,听人说话都嗡嗡嗡的。齐菲还特意打电话,让我在棠棠回家之后好好照顾她的身体。”他停了停,道,“这样恍惚,她在捐赠时没发现漆器是赝品,情有可原。” 邱炳昌极少回家,仆人不会随意打扰,看上去宋棠有足够的空间私下复制漆器,给她下药,让她疲倦到可疑的地步,说她没做别的事,别人都不信。再让她在恍惚中亲手把赝品给放到展台上,再增加一个让她难以辩驳的疑点。宋棠被算计得连渣都不剩了。 宋桢气得说不出话,用这么歹毒下流的手段去针对一个与世无争的女人,这个邱家简直脏得匪夷所思。她好一会儿才开口:“处心积虑整宋棠这个透明人干什么?和我们两家不对付,冲着我,阿槿,或者你,我还想得通一些。” 徐茂摇摇头,表示他也无法理解。 宋桢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从旁边的桌子拿了纸笔,把疑点一条一条的列出来。忽然笔尖一顿,她抬头看徐茂:“宋棠在漆器上是专家,即使她病得昏头昏脑,赝品如果做得不够细致,她也肯定能察觉出来。把文物复制得惟妙惟肖,短时间不容易做到。没有实物做对比,凭照片恐怕也做不出□□来。修复期间文物一直在宋棠手上,那么,那件复制品很可能在邱炳昌来h市办展览之前就做好了!”她把写满字的纸揉成一团,沉着脸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这就和律师联系,马上和博物馆交涉,鉴定一下复制品的完成时间。” 宋家的律师团乘坐次日的早班飞机抵达f市,宋桢立刻联系了博物馆,但对方给的答案就像一把大锤,重重击打她的胸口,让她险些站不稳。 博物馆方面说,邱炳昌当时极为愤怒,克制不住,当场把那件赝品砸了个粉碎。碎片?已经扫干净了,扔了。 虽然律师说,证据被毁,可以用无法证明复制品是宋棠所制来进行辩护,但这哪儿有拿出鉴定结果那么有效?邱家在f市呼风唤雨,公-检-法说不定都被把持,没有让人不可辩驳的证据,最后的宣判结果,可想而知。 她冷静了好一会儿,请团队里经验最丰富的律师去和警方交涉,申请探视。对方又开始打官腔,说宋棠盗窃涉及金额巨大,又倒卖文物,数罪并罚,足够判无期。重罪罪犯的探视需要上级审批,他们会打报告上去,但要走好些流程,请他们先回宾馆耐心等待,有结果了会联系他们。 宋桢等人只能回宾馆。律师们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她听得发晕,又想起应该给徐茂说一下结果,便去敲徐茂房间的门。 徐茂一夜未眠。 他前段时间为李氏那一团乱麻奔波,又要遥控verdure的运作,身体一直没有充分休息的机会,熬夜之后,状态让人担忧,宋桢便力劝他留在宾馆休息,养一养精神,才能想出对策。 徐茂应该在满怀希望的等结果,但结果居然如此不利,宋桢都不知该怎么说。她站在门口斟酌了片刻,才按了门铃。徐茂很快过来开门,脸色发白,嘴唇干干的,眼里满是红血丝,她不由得问:“你没睡?” 徐茂道:“睡不着。”顿了顿,又问,“和博物馆那边交涉了?他们怎么说?” 宋桢便把打好的腹稿背给他听,出乎她的意料,他脸上露出怒色,但并不吃惊。 “哪怕邱炳昌没有先行一步砸了赝品,你一联系博物馆,博物馆里的内线,也会马上把那东西给毁尸灭迹。他们不会让我们这么轻易的翻盘。” 宋桢抿了抿嘴,道:“实在没法休息吗?要不你跟我去那边,听听律师的意见。” 徐茂摇摇头:“不用了,律师只在对方守规矩的前提下有用。麻烦你一件事,帮忙联系一下齐菲,请她也受理这个案子。” “齐小姐好像擅长民事诉讼,刑事方面的案子没有接过。” “不是请她来帮忙打官司,只是在探视的时候,请她进去看看。棠棠现在一定很不好,见到朋友,也许能让她觉得好受一点。” 宋桢沉默片刻:“我这就去。你还是尽量休息一下,别先把自己给弄垮了。” 徐茂答应着,等她离开,却并没有去床上,而是用胶囊咖啡机做了杯咖啡,一饮而尽,然后拿起手机,打开通信录,找到了赵旭的号码。 宋棠很少与外界打交道,了解她的人,也只有他,宋家人,孙静姝,齐菲,还有那位有着酒窝的追求者。 邀请函,正是赵旭给她的。 第86章 旧仇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告诉他,号码已经被注销。 徐茂忽然想起某次应酬时,听见几位贵妇用遗憾不已的语气闲聊,说赵旭忽然放下在国内做得蒸蒸日上的工作室,远走国外。他咬牙冷笑,那家伙真是敏锐,连当面相见,被他狠揍一顿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他通过熟人打听到了工作室前员工的联系方式,辗转要到了赵旭的号码,拨了越洋电话。 等待片刻,电话被接起,赵旭声音懒洋洋的:“hello?” 徐茂深呼吸,空着的手紧紧的攥着椅子扶手,仿佛那是赵旭的脖子,压了压胸口骤然涌出的怒火,他沉声道:“我是徐茂。” “我知道。”赵旭丝毫不意外,“现在才给我打电话,比我想象的晚了点,看来我还高估你了。” 他没等徐茂问出口就承认了,徐茂反而怔了下,那股怒气压也压不住,喝道:“你这个狗杂种!你竟然这样算计棠棠!她什么时候惹过你!” 赵旭轻轻一笑:“什么时候惹过我?她伤我心了,我这样细心体贴的男人她不要,要你这种绣花枕头。我因爱生恨了啊。” “你!”徐茂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熬夜加上起得太急,他眼前顿时一阵金星乱冒。短暂的眩晕让他一时说不出话,理智终于挣脱狂怒的压制,重新回到脑海。愤怒,质问,完全没用,他越多说,就会听到越多的俏皮话,更加丧失主动权。 他重新坐下,冷冷道:“少打幌子了。你费尽周折,不会只为了出口恶气。你出现得就突兀,恐怕在认识棠棠之前就有了计划。那时候她更不可能得罪过你,你是冲着我来的吧。” 赵旭笑了一声。 “我这些年在商场混,是得罪过不少人,但我对你还真没印象。可我这些年即使用手段,也是正正经经的阳谋,别人要报复回来,也不至于用你这么阴毒的手段。我做了什么,让你对我恨之入骨?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 赵旭继续笑。 夺妻之恨不可能,除了宋棠,他这些年和女性的来往只限于商业合作和普通应酬。那么……徐茂身上一冷,缓缓开口:“你和冯梓忠是什么关系?” 赵旭没有再用笑声回应,他微微喘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认为呢?” 徐茂搜索着脑海深处的回忆:“你是冯骄阳。” 赵旭道:“闭嘴,这个名字,除了我爸妈,谁都没资格叫。” 徐茂闭了闭眼:“钟建国才是你的仇人,你找上我干什么?” “呵,用你提醒吗?姓钟的王八蛋,我早就解决了。” 徐茂想起钟建国取代冯梓忠地位,没逍遥多久就彻底倒下的事,轻轻呼出一口气。有邱家运作,赵旭要报复,确实不难。 “你为了宋棠,明明知道钟建国有异心,却一个字不说。如果不是你,姓钟的不会得到那么多信任,爸爸也不会死,妈妈也不会……” 徐茂打断他:“我早就提醒过冯叔,姓钟有问题,但他一直不听。之后的事,是他不仁我不义,他不许我退出组织,为了离开,我对钟建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不了什么!” 赵旭冷笑:“你个畜生,爸爸这么赏识你,你居然想走?你应该肝脑涂地的报答他!如果你不走,爸爸最信任的人就一直是你,姓钟的也没机会下手,冯家也不会家破人亡。你没有直接捅爸爸一刀,但你就是那个递刀子的人!” 和周玥一模一样的逻辑。和偏执狂讲道理是白费功夫,徐茂拿了瓶冰镇矿泉水,喝了几口,等寒意逼迫自己冷静,才道:“既然这样,你报复我就行了,针对棠棠,是不是太恶心了点?” “如果不是她把你迷得三迷五道的,你也不会有离开组织的想法。你背叛爸爸,还有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她也是间接凶手,她活该。” 徐茂再也按捺不住,暴喝:“你这个疯子!” 赵旭哈哈大笑:“过奖了。我这人只是有仇必报,哪怕只欠我一毛钱,我也要讨回来。” 他的笑声仿佛两把锥子,狠狠刺进徐茂鼓膜,剧烈的痛楚沿着神经蔓延到全身各处。徐茂身上一阵热一阵凉,心脏撞击着胸腔,仿佛随时要击碎肋骨,飞到外面去。大脑空白起来,几乎无法思考。 他用最后的理智和力气,拿起瓶子把剩下的冷水喝光。胃被冰凉的水刺激得很不舒服,但不痛楚是把意识拉回来的最便捷的方式。他冷静下来,道:“你折腾这么久,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赵旭抛出两个字:“你猜?” 徐茂把空了的矿泉水瓶攥成一团:“难不成,想让我给你爸爸偿命?” 赵旭收住笑,冷冷道:“偿命?你一条烂命,还得了我爸爸的?我妈妈的命呢?别想太美了。我不会让你这么痛快的解脱。” 徐茂咬牙:“那你到底想怎样?” 赵旭悠然道:“徐总以泰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的冷静出名,你着急上火失态的样子,让我非常愉快。可惜我看不到你的表情。这种快乐不容易得到,我还想再享受一下,就再卖卖关子吊着你吧。我去开瓶香槟,再见了。” 他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嘟嘟声,徐茂愣怔片刻,重新拨回去,却被拒接。反复数次之后,他一扬手把手机扔出去,呆呆坐了好久才回过神,发现贴身衣物已经被汗湿透。 宋桢听律师团讨论了一下午,头昏脑涨,但没有任何收获。她心烦的看看时间,发现已经下午六点,便示意律师们停下,让他们去用餐,自己一个人理了理思绪,叹息着站起来,出门去叫徐茂一起吃晚餐,顺便把律师讨论的内容和他商量一下。 刚走到徐茂房门口,他就开门出来,看见她,温言道:“大姐,一起去吃饭?” “走。”她端详他面容,虽然他脸色依然发白,但精神似乎好了许多,只是目光幽深难测,冷静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他取餐吃东西,吃了很多,吃得很认真,宋桢直觉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忍住没问,也往嘴里不停的填东西。自助餐厅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何况万一听到什么坏消息影响了食欲,不吃东西搞坏身体,得不偿失。 吃过饭,宋桢才问:“徐茂,有事要和我讲吗?” 徐茂点点头,指了指窗外:“出去讲,空气新鲜些。” 他们在酒店的花园里,找了张椅子坐下。那里十分安静,四周也没有灌木之类的遮挡,有人接近就能很快察觉。 入夜之后的微风有点凉,能给发热的脑子降降温。徐茂深呼吸,等肺里的浊气被带着草木清香的新鲜空气取代,便把和赵旭的对话告诉了她。 宋桢惊得目瞪口呆,站起来来回踱步好一阵,思维依然有点乱:“是你的旧仇来报复?赵旭那人……我和阿槿和他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他又这么能装,都没看出来……” 徐茂道:“我和他因为棠棠的关系,倒是见过不少次,但我只以为他想撬我墙角,都不知道他打的这个主意。” 宋桢道:“既然他是那个冯梓忠的儿子,你怎么会没认出来?” 徐茂沉默片刻,道:“我没见过他,连照片都没看到过。冯梓忠宁可让我这个外人接班,也舍不得让他儿子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他把他宝贝儿子保护得很好,甚至整个组织里,都没几个人知道他还有个儿子。我是他心腹,但也只知道他儿子叫冯骄阳,在国外出生,国外长大,从未回来过。” 宋桢按着额头:“不了解他,也就不了解他的弱点,连针对他都找不到着力点。”停了停,一拍手道,“虽然找不到他本人,但既然邱家出头帮他,我们可以从邱家入手,好好查一下。” 她拿出手机,边翻通讯录边说:“先找邱家问问他们设套的目的,他们究竟想让你做什么,否则我们真的不好应对。” 徐茂道:“赵旭不肯说,邱家当然也不会透露。” 宋桢停止手上动作,愣了会儿,低头继续翻通讯录:“那就先查清楚邱家和赵旭的关系。筹划这么久,针对的还是你,中间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如果不是关系匪浅,邱炳昌不会大费周章。” 她打电话给有关系的熟人,拜托他们帮忙查探邱家底细。挂了电话,她思忖片刻,看向徐茂:“那你自己有没有推测出来赵旭的目的?” 徐茂凝视前方,缓缓道:“他很偏激,做事又诡异,具体想法是什么,我还不清楚。但是,他说过不要我偿命,肯定是想让我过得比死还痛苦。” 宋桢白了脸:“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但该怎么做,她自己一时也没头绪。 徐茂站了起来:“当然不能。我记得我四弟的联姻对象出身于f市这边的一个大家族。我去联系一下他们,看看能不能干预邱家。邱家做事这么不地道,暗地里不知道得罪过多少人,哪怕他没得罪那一家,能拆了邱家分蛋糕,想必本地大家族们都愿意参与进来。” 李家那波人何曾见过他来求他们?冷嘲热讽一番,占足了口头便宜,最后李琛应了下来。他儿媳妇家族如果能更壮大,对他儿子和他这一房有不少好处。 齐菲以最快速度交接了手上工作,赶来了f市,和其他资深律师一起向警方递交了探视申请。 申请被退回,警方说,宋棠病了,不能出来见人。 齐菲险些跳起来。幸好她受理过的案子极多,见过无数让人恨得牙痒的奇葩,专业素质让她维持着镇定。她凝视着出来解释的警官,沉声道:“普通的小病不会影响探视。宋棠不能见人,看来病得非常严重,应该保外就医。” 警官避开她视线,做出整理桌案上纸张的姿态,答道:“我们已经请医生给她看过病,输过液,保证用药。” 齐菲大怒,旁边另一位经验老道的律师轻轻碰她一下,然后摆出相关条例,力证宋棠保外就医的必要。齐菲冷静下来,跟着补充,对方开始坐不住了,扬声道:“宋棠不好好吃东西,天冷了不加衣服,自己把自己弄生病的。这属于自伤行为,不适用保外就医。她故意这样做,是给其他嫌疑人树立坏榜样!我们必须坚持原则,要不然人人都学她,不就乱套了?拘留所就得开医院里去了!” 齐菲一离开警方视线,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棠棠本来身体就不好,在这种地方怎么养得好病?” 同行的律师扶着她上车,安慰道:“我们再想想办法,相关案例应该有,回去就调档案,仔细找找。” 齐菲哽咽道:“这群人根本不像要和我们讲理的样子,刚刚我们说破了嘴皮子,他根本没理由反驳,不也拿‘不合规矩’随便一搪塞,然后走人了吗!” 律师也深深皱眉:“他说徐夫人有自伤行为,这一点实在不好办。” 齐菲气得大骂:“这根本是胡说八道!棠棠不是遇到事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她肯定会选择尽量保护好她自己,等我们救她。她要么根本没病,要么就是……”她用力的攥住挎包,柔软的皮革被她捏成一团,“那些人对棠棠做了什么?” 她情绪过于激动,一路都在流泪和咒骂。回到酒店,陪她一起去的律师请她先回房休息,自己去找了徐茂和宋桢,用最精炼的语言总结了和警方交涉的过程。 宋桢也无法维持冷静,打翻了杯子,痛骂邱家和那些走狗,然后又用力的按压太阳穴,想把那股子突如其来的头痛压下去,顺便从乱糟糟的脑海里挤出一点办法。 徐茂自从听到消息,就用手支着额头,直勾勾盯着桌面,一个字没说。直到宋桢不说话了,他才缓缓抬起头:“他们折磨棠棠,无非是想给我颜色看,让我无条件答应赵旭的条件。既然他们动手了,赵旭应该是准备吐出点什么了。我给他打个电话。” 拒接他无数次的手机终于接通,他缓缓道:“别针对棠棠了。就算你认为她有责任,但她当时从来没有说过让我离开组织的话,连暗示都没有,是我自己要走的。你让她遭受牢狱之灾,还让人把她折磨病了,这已经够了。你要报复,冲着我来吧。说说,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赵旭笑道:“哎,第一次见识到着急上火逼着我赶紧动手折腾他的人,真是有意思啊。” 徐茂知道他是想激怒自己,好充分享受猎物挣扎嚎叫却无能为力的乐趣。这么多时间,已经足够让他发热的大脑彻底降温,他静静的听着赵旭大笑,等他笑够了,才问:“说吧,要我做什么?” 赵旭似是感到无趣,他慢吞吞的说:“马上和宋棠离婚。” 第87章 拉锯 徐茂沉默了很久。 坐在一旁的宋桢端详他的神情,想借此推测两人对话的内容。但她越来越迷惑。 徐茂表情因为震惊而僵硬,但只持续了一瞬,他眉毛慢慢皱起,眼里露出沉思的意味。 她初步判断赵旭说了个奇怪的要求,但到底是什么要求? 赵旭笑问:“怎么了?舍不得啊?” 不想情绪被牵制住,就必须镇定。徐茂闭上眼,深呼吸,沉声道:“你折腾这么久,就是为了提这么莫名其妙的要求?” 赵旭轻轻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们坐在谈判桌两端呢?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想和我谈条件?可惜我不会和你谈什么条件的。你还有精神和我啰里啰嗦,真是没诚意。等你诚心诚意的想求我,再和我联系吧。” 电话又被挂断,徐茂猝不及防,也不顾宋桢在场,骂了句粗口,然后重新拨回去,但赵旭再次设置了拒接。他把手机重重的拍在桌上,几乎把牙咬碎。 宋桢只见过他温和从容的一面,对他几乎称得上凶恶的表情简直无法适应。她移开视线定了定神,等徐茂扭曲的表情变得正常一些,才开口问道:“到底怎么了?” 得知了答案,她也惊愕得睁大了眼——确实莫名其妙。 大费周章的算计,最后只让他和宋棠离婚,就像用高射炮打蚊子一样离谱。诚然,宋棠对徐茂极其重要,离婚确实可能让他痛苦不堪,但人是有自愈能力的,如果徐茂想通了,放下了,还有什么报复效果? 更不用说,他可以答应离婚,稳住赵旭,然后慢慢的和邱家斗,搞定一切之后再复婚就是。 两人同心腹一起研究许久,认为赵旭还有别的后招,但他具体要做什么,他们实在猜不出来。 宋桢按着不停跳动的太阳穴,道:“姓赵的恐怕已经扭曲,正常人揣测不出疯子的想法。或许我们需要联系一下变态心理学的专家。” 徐茂淡淡笑了笑。 宋桢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赵旭的真实想法他暂时推测不出,但做事风格他已经掌握了。他会闹出点动静,逼着自己打电话过去,要崩溃,要哀求,这才能让他心满意足。 那赵旭下次解除他的黑名单时,他配合就是,不管是失控大骂还是卑微哀求,只要能让赵旭说出计划,早点把宋棠解救出来。 查询赵旭的底细,并没有花多少时间。邱炳昌的亲妹妹邱炳月,曾经是f市富豪圈子里出名的美人,邱老爷子爱若珍宝,甚至在重男轻女风气浓厚的当地,他疼女儿胜过爱儿子。姑娘性格温柔甜蜜,又聪明伶俐,虽然受到偏爱,但邱家其他人倒也没有心里不平衡,邱炳昌也和这个妹妹处得非常好。 出身豪门,又满身优点的邱炳月,自然有无数才貌俱佳的公子哥追求。可惜她在去h市旅游之后,不知怎么回事遇上了冯梓忠,竟然和中了邪一样疯狂爱上了那个黑道大佬。家里先是劝说,而后索性把她关起来,但她居然逃走了。邱家本想收拾冯梓忠,邱炳月却放下话说死也要和冯梓忠死一起。 邱家怕她真的做出不理智的事,只能不甘心的收手。邱老爷子也气得发狠,声称同女儿断绝关系,这些年也一直没有搭理过她。 但彼时冯梓忠很风光,把她送去国外,让她在安静又安全的环境里生下儿子,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冯梓忠被钟建国暗杀之后,她失去了生活来源,居住多年的房子并不在她名下,被人收走。大小姐打电话找邱家帮忙,邱老爷子摆架子,说她活该,让她自己承担后果。 虽然老爷子别扭了几天就派人去意大利接女儿,但邱炳月和儿子已经被赶走。国外他们没有关系网可言,加上意大利人散漫惯了毫无效率,一周后他们终于在医院找到了邱炳月。 房屋被收走,信用卡挂在冯梓忠名下,被停用,她只能去找工作。她遇上冯梓忠时还不到二十岁,为了和他在一起,学业也放弃了,能找到的工作,也只有服务员之类的活。她在一家营业到晚上的超市当收银员,没工作两天就遇上抢劫,受了重伤,送去医院之后也没熬住,被亲人找到时已经生命垂危。 宋桢道:“邱炳月肯定拜托找到她的家人好好照顾她儿子。女儿弥留之际留下的话,邱老爷子肯定会无条件的答应。毕竟如果他没有摆架子,第一时间给予经济支援并找回女儿,邱炳月应该不会死的。赵旭这人相貌讨喜,他那张嘴多会说话,我们也都见识过的,和外祖父家恢复来往之后,他想讨好老爷子,讨好他舅舅,这并不难。邱家为他大费周章的报仇,这不奇怪。” 徐茂点了点头。 齐菲忍不住问:“周玥找上你的时候,你就没有想过,她那个弟弟也可能在恨你,可能会寻仇吗?” 徐茂苦涩的笑了笑:“我当然想过防备他儿子,但是我知道的信息非常有限,连赵旭究竟在哪个国家,都费了些功夫打听。最后查出的是,冯骄阳已经死亡。” 宋桢沉吟片刻,道:“冯梓忠这种混道上的人,仇家不会少,斩草除根是道上的原则,为了赵旭能安宁生活,邱家肯定给他伪造了身份。” 齐菲很焦躁:“但是知道这些,只能让人明白邱家的动机而已。姓赵的想做什么,怎么救棠棠,还是不知道。”她回想起探视申请被驳回时那个警察的嘴脸,心顿时一阵一阵的发紧。哪怕是普通的,公事公办的关押,对人的打击都不会小,宋棠还被那些人额外“关照”,她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徐茂站了起来:“我再去找找邱家人。” 他打电话给邱炳兰,对方接了起来,依然声音含笑:“徐总,有何见教?如果还是想让我们停止起诉宋棠,那就不用谈了。” “我要见邱炳昌。” “表哥也是这个意思。” “我已经知道赵旭和你们的关系。” 邱炳兰静默几秒,又笑了起来:“徐总消息很灵通嘛。不过我那位表妹的事,在f市也不是秘密,曾经闹出的丑闻,动静不小,有心人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 徐茂道:“如果只是陈年八卦,我也不好意思拿来和邱女士交涉。我只是顺便打听出了一些别的。邱老先生去世后,赵旭的最大靠山就没了。虽然邱先生疼爱外甥,但不会像邱老先生那样无条件满足他的所有要求。肯为赵旭动用邱家的所有关系,谋划这么大的事,只能说明赵旭要么对邱家不可或缺,要么就是捏了邱家软肋,或者兼而有之。” 邱炳兰依然在笑,但声音里已经有些僵硬:“徐总说的什么,我不大懂。” “赵旭是邱家在国外的洗钱通道吧。你家收藏文物这么多,办过这么多展出,但每次展出的藏品似乎都不一样。我估算了一下规模,按照文物的价值,邱家早就被掏空了,哪儿会有现在这么充裕的资金流?那些不再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宝物,都去哪儿了?”徐茂也笑,“听说有些文物是禁止流出国外的。” 邱炳兰没再假笑,冷冷道:“我会联系表哥,徐总请等消息。” 半个钟头之后,邱炳兰打来电话:“二十分钟的样子,表哥的车会来酒店接你。” 徐茂挂了电话,迎着宋桢和齐菲的目光,道:“邱炳昌同意见我了。” 宋桢道:“那看来我们对于赵旭和邱家利益关系的推测,和现实差不了多少。” “顺着这条线仔细查,我们现在还没有很硬的证据,没法真正制约邱炳昌。”徐茂站起来,“我去收拾下,会一会这位著名的邱先生。” 车准时出现在酒店门口。徐茂坐上去,闭上眼,在脑海里预演可能发生的事,斟酌可能要说的话。想了许久,他把脑海里的思绪全部清走,邱炳昌是个狡猾的人,他只能大概理出脉络,具体怎么应对,还得随机应变。 他睁开眼,发现车已经奔驰在郊区的公路上,窗外是青翠树木和远山,南方的花开得早,颜色艳丽,一片一片铺陈开来,颇为惹眼。他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打开手机一定位,看着屏幕上小箭头跑了片刻,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 这条路不就是上次去邱家走的那条路? 邱炳昌何曾去外地疗养过。 这一天天气非常不错,蓝天下的宅院繁花盛开,阳光照在花瓣上,将色彩烘托得益发浓艳。邱炳昌穿着宽松的府绸中式褂子,坐在八角亭里喝茶,茶具精美,茶香四溢,一副富贵清闲的好派头。 徐茂在他对面坐下,忍住把那张带着和煦笑容的脸按桌上的冲动,客客气气的互相致意。 邱炳昌行事方式和邱炳兰很不一样。他并不绕圈子说一堆没有实际内容的漂亮话,而是直截了当的说:“徐总对邱某这些年做的事,了解多少?” 徐茂笑了笑,他筹码不多,只能打太极:“没多少,但很有用。” 邱炳昌点点头:“哪怕徐总只是做出推测,没有握住把柄,虚张声势,我也不能掉以轻心。邱家在f市这一片经营多年,但生意已经做出老家,总有些地方不能随心所欲。凭徐总和宋家的人脉和才智,想查点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他说得如此直接,反倒让徐茂有些意外,微微皱眉思索,没有答话。 邱炳昌并没打算听他回答。他给自己倒茶,吃茶点,用手帕擦拭手指和嘴唇上沾上的碎屑,从容不迫。享受完了,他继续道:“徐总是想拿这些很可能对邱家造成巨大影响的破绽和我谈条件,让我放了尊夫人,是不是?” 徐茂淡淡道:“让邱家放弃做了这么久的计划,当然要拿分量足够的筹码来换。” 邱炳昌道:“但是,换了之后呢?这次我们做的事,徐总和宋家只是把宋棠弄出去,那得多憋屈。我猜,这几天你们是不是已经在策划如何报复邱家了?”他微微一笑,摩挲着掌心细腻如玉石的细瓷茶杯,“哪怕你们承诺不采取行动,我也不再招惹你们,但我外甥心思重,他接下来会做什么,我不见得管得到,何况我确实非常需要经过他的手做些事,不会真正的限制他。而他如果再次动手,邱家也不会把他抛下。实际上,大家已经没有了和平共存的基础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徐茂微微眯起眼睛:“邱先生,我们双方都家大业大的,真的动起来,哪怕你赢了,最后也会伤筋动骨。何必一条路走到死,非要拼个鱼死网破?” 邱炳昌笑了笑:“我这些年和太多人打过交道,经验告诉我,心慈手软是找死,斩草除根不留余地,才能真正得到安宁。说真的,哪怕徐总你发毒誓承诺不会动邱家,我也放不了心,总得让你彻底没有动邱家的可能,我才能睡个好觉。邱家自从上了这条船,就没想过下去。” 徐茂冷笑:“邱先生就这么有自信,认为你上的船永远不会翻?” 邱炳昌道:“所以,会造成翻船的隐患,我要第一时间铲除。”他并拢手指一挥,做出个切割的姿势,“我看得出来,徐总现在还没拿到过硬的证据来和邱家斗。我会在你拿到重要证据之前,就让这件事落幕。人在我手上,我赌的是徐总舍不得弃卒保车。” 徐茂额头有青筋鼓起:“你要对棠棠做什么?赵旭到底有什么目的?” 邱炳昌拈起一块酥糖,慢条斯理道:“我请你见面,只是为了摆明态度,更多的,恕我无可奉告。徐总没别的事的话,请回吧,当然,如果你陪老头子喝茶吃点心,我也不会赶你走。和聪明人说话很舒服,哪怕是敌人也不错。” 徐茂站了起来,迅速绕到邱炳昌身边,拇指须臾按在他颈部大动脉上。邱炳昌身子微微一颤,手中酥糖被他一捏,断成两截,碎渣簌簌落在衣服上。但他几乎立刻恢复了镇定,道:“徐总何必执着问我?赵旭的计划你总会知道,只是晚一点,年轻人得学会耐心。” “我没心情陪一个变态玩游戏。” “但外甥想玩,我这个做舅舅的,总得让他玩痛快。” 徐茂手上的力气加大了点:“姓冯的死了好几年了,你们现在才来搞我?” 邱炳昌笑了:“没办法,我们在美国可没那么大能力去动李家长孙。总得等你回国再说。” “所以你们在等我回国?”他停了几秒,忽然脸色一变,“或者说,你们在想法子让我不得不回国?”他越想越觉得心惊,李家人排挤他时用的手段阴毒又狡诈,连李东明一开始都被瞒过去了,而那些擅长互相攻讦的亲人们,做事不会这么圆融。 血液冲上头脑,他已经难以维持平静,气息慢慢的急促起来:“我四年前就回来了,那时候我一切都在起步,不是更容易被你们拿捏?” 邱炳昌叹了口气:“把一个本来就站在地上的人打倒,他也只会趴下而已,但让你爬上高峰之后再让你摔下去,不是更痛快?何况你爷爷是个人物,当时他可是全方位的支持你,我们在h市那边又没有什么势力,只能先等待时机了。幸好现在他老人家帮不了你了。” 这一日天气晴好,温度足足有26°c,但徐茂就像被丢进了冰窟窿里,全身每一处都凉透。他牙齿咬得咯咯响:“爷爷高血压发作,你们背后捣了鬼?” “开什么玩笑,我们哪儿有本事把人安-□□李老先生的身边。只是他老人家太疼惜你,关心则乱,听到你过得不顺心就心急火燎的,情绪起伏太大,这是高血压患者的大忌啊!” 徐茂忍无可忍,手指收紧,扼住他脖子。邱炳昌的脸迅速涨成猪肝色,面容也因为痛苦而扭曲。 但是附近的佣人虽然露出惧色,却并不惊慌失措,远远站在通向亭子的鹅卵石小道尽头的管家快步上前,道:“徐总请冷静,你这样做,对尊夫人没有好处。” 就像一桶冰水兜头浇上来,徐茂眼中的凶光一点点的褪去,他松开手指,管家立刻过去扶住邱炳昌,低声问:“邱先生,你没事吧?” 邱炳昌一边咳一边说:“没事。徐总应该没什么要紧事要说了,派车送他回去休息吧。” 留在酒店的人也忙得不可开交。宋桢立刻叫来心腹,同留在h市的宋槿和其他得力手下开视频会议,力求最大速度找出邱炳昌海外洗钱,走私文物等等的证据。齐菲和律师团翻着各种案卷和法条,再次提交探视申请。 本以为又要扯皮,但这次警方没有刁难,很爽快的批准了。 齐菲记得,宋棠在离开f市前还给她发了张自拍。照片上的她脸色发白,眼睛肿肿的,鼻尖却发红,一副重感冒病人的颓丧像。但看到了现在的宋棠,饶她做了再多心理准备,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那张生病的照片和现在相比,简直可以说是容光焕发。 其实关押也不过十来天,但宋棠就像变了一个人。她瘦了很多,皮肤呈现出一种发灰的苍白,嘴唇又干又没血色,眼睛下面有大片的青色。 不止是憔悴疲倦的乌青,是受到击打后留下的痕迹。 而且,她脖子上有明显的掐痕,指甲划破的地方结的疤,看颜色还很新。 齐菲顿时勃然大怒,昂头看向旁边的狱警:“她怎么有这么多伤?你们刑讯逼供?” 狱警脾气也不好:“注意你的态度!再信口污蔑,探视取消!” 宋棠只能用力呼吸,竭尽全力压制住怒火,盯着她的眼睛问:“她的伤是怎么来的?请你解释。如果有违规行为,我们一定追究到底。” 狱警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知道知道,刑讯逼供罪可以判三年。我们脱了制服也是小老百姓,谁想犯事。她这个样子,是被别的女犯弄的。我们已经做了处置了,动手的人都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齐菲道:“拘留所管理这么严格,高压之下出现伤人事件,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狱警上上下下打量她,目光扫过她剪裁精致的职业套装,简约而优雅的首饰,冷笑一声:“齐律师是大小姐吧?你这样的精英,是不知道底层女人有多吓人的,一言不合动手,下手比男人还狠的多了去了。我们再严格管理,也保不住有人不服软,何况我们这只是拘留所,人刚进来,还没被挫掉锐气,脾气不好要闹事的几率,比监狱大不少。” 齐菲克制着,说:“宋棠不是会招惹是非的人,为什么会有人对她动手?” 狱警瞟了一眼一直沉默的宋棠:“谁说招惹了才会挨揍?我们这种地方,来的大部分是会撒泼的妇女,她这样的贵妇人十年都见不到一个,嫉妒她享过福,被她衬托得粗俗下流所以不甘心……想揍她的理由多了去了。她不小心碰到人的衣服,就会引起风波。反正真的是嫌疑人们斗殴造成的,女人不就喜欢抓头发掐脖子吗?我们有监控录像,齐律师如果有需要,我们可以提供。” 齐菲道:“麻烦你提供当时的监控。”说罢她看向宋棠,忽然觉得鼻子发酸,想问她到底过得怎样,想抱抱她,但现在不能被情绪左右。她必须当好这个律师。 第88章 卑鄙 “就这些。”齐菲把探视宋棠的经历说完,端起杯子,低头猛喝水,她不敢和徐茂对视,他的眼神太过痛苦,她怕她下一秒会哭出来。 宋桢嗓子微微发哑:“你看过监控视频了?” 齐菲深呼吸,点头道:“看过,她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和人擦肩而过,有个女人忽然发难,揪住她,然后场面就乱了起来。确实是嫌疑人斗殴造成的。” 宋桢道:“有没有办法追究警方责任?” 齐菲凄然一笑:“顶多拿他们管理不当说事,更多的,难了。” 宋桢皱着眉毛想了好一阵,道:“能不能调查一下首先闹事的人?没有利益交换,她会冒风险做这种事?” 徐茂道:“不要调查了。” 所有人齐齐看着他:“为什么?” “也许那个人被提审的时候,警察叫她主动挑事,拘留所内部发生的事,我们怎么查?利益交换,未必是金钱来往这种有迹可循的事,承诺给她请更好的辩护律师,或者不追究她的共犯,诸如此类,查都查不到。当然,这些人嚣张惯了,做事不见得谨慎,真的下功夫去调查,也可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是这样做的话,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惊动了邱家,他们肯定还要拿棠棠出气,用以警告我们。”徐茂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邱炳昌颈部的温度,“我那天没克制住,掐了姓邱的家伙的脖子,所以,他们指使挑事的人也去掐棠棠的脖子。” 齐菲回想起宋棠与她说话时那嘶哑的语调,心中一阵一阵的疼。伤了喉咙,说话才会这么艰难,他们真的是下死劲的折腾宋棠。 “这该怎么办?再不把宋棠弄出来,谁知道今后还会出什么事。”但是徐茂如果不答应赵旭的要求,宋棠怎么出来? 真让徐茂和宋棠离婚?他们说不出口,宋棠此时的精神压力太大,再受到这样的打击,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在警察的虎视眈眈下,他们也没办法和宋棠解释假离婚的原因。 更何况,赵旭的目标,不可能只是一个离婚? 徐茂目光扫过众人欲言又止的脸,道:“我再和四叔联系联系,请他动用四弟未婚妻家族的关系。人情社会,用人情去说话吧。” 宋桢道:“有用吗?你找过李家,但他们一直没给回应,你未来四弟媳家族的人,也没联系过你。” “他们无非是想我彻底放弃李氏的继承权。”徐茂讽刺的笑了笑,“我的叔叔姑姑们,都是精明的人,他们在等我给出承诺。” 宋桢愣了下:“那……” “我答应他们就是。反正,我在国内打拼,过得也不错。” 众人虽然不意外,但也不由得抽了口气。 李东明如此重视徐茂,即使孙子几次三番违反他的意愿,依然倾力扶持,可见一直把他当成李氏的继承人培养。徐茂也一直为被排挤出决策圈的事窝火,回去一雪前耻是他的愿望。李氏偌大基业,他说放就放,其中煎熬,可想而知。 徐茂看了看表:“按照美国时间,现在李家人应该都在睡觉。过两三个小时,我就联系四叔。” 李家人的态度,出乎他的意料。李琛劈头盖脸的把他骂了一顿,说李东明如此尽心培养他,他却想撂挑子不干,简直不负责任。 徐茂旁敲侧击的问了一阵,明白了过来。李东明无法理事,他们成功掌权,没快活多久就被纷至沓来的事务搞得焦头烂额,终于明白了他们都是草包的事实。他们需要徐茂回去掌权,好让他们继续依附于强大的李氏麾下,维持纸醉金迷的生活。 徐茂气得发抖,但想起宋棠还在受苦,不得不咽下这口气:“我自然不会不尽责。叔叔姑姑们有需要,我自然会伸手帮忙,下一辈的侄儿侄女们如果有出色的,我会尽力培养他们。四叔请放心。只是现在不是细说李氏公务的时候,我必须早点把棠棠救出来,再呆下去,那些没底线的人,指不定会对她做什么。” 李琛道:“那个赵旭不是说了,离婚就放人?” 徐茂手指慢慢的握紧:“四叔是什么意思?请四弟的未婚妻帮忙向她家主事的人带个话,有这么困难?” 李琛道:“你是不知道,那女人仗着自己出身好,骄傲得很,还没进门就把你四弟拿捏得死死的,根本没把我和你四婶当回事。难不成你让我低声下气的去求一个晚辈,一个丫头片子?”他停了停,道,“徐茂啊,你不要这么死心眼了。离婚对你其实好处更大,凭你的条件,完全能娶到比宋棠强十倍的女人,对你的发展不是更有好处?” 徐茂静了好一会儿,冷冷的笑了:“是对你们有好处吧?我记得r家和dy家联姻,两家股票市值翻了两倍多。” 李琛想必是开着免提,让他妻子和儿子们一起听,好帮忙出谋划策,他的三儿子,族里排行第六的李荣道:“大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个宋棠好在哪儿,我们都没看出来。你为了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女人,忤逆爷爷多少次了?你还夸过口,说李家不支持没关系,你不用李家资源也能过得好好的。现在你居然为了她,跑来叫李家动用手上人脉——你把我们李家当什么了?” 李琛立刻喝骂:“没大没小!怎么这么对你大哥说话!”又对徐茂说,“你六弟年纪小,不懂事,你担待下。” 没有李琛纵容,李荣哪儿敢这样说,徐茂怎么会不明白。他淡淡道:“既然四叔有难处,那我就不再谈这件事了。” 他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扔在床上。房间里的一切摆设都那么碍眼,他很想抡起锤子砸烂一切,可是,即使他把整座宾馆给毁了,也无法让他胸中的郁气发泄出半分。 他站着,凝视屏幕仍然亮着的手机。通讯录的界面,上面一个个的人名列成队,隔得远,看不清楚谁是谁。 赵旭的号码也在这个队列里面,但是根本打不通。 邱家拿宋棠狠狠警告了他一把,那么,拉黑的状态很快会解除。或许赵旭现在就在等他打过去,享受羞辱他的乐趣。 难道真的要被牵着鼻子走?徐茂忽然觉得全身无力,慢慢的坐了下来,盯着已经漆黑一片的手机出神。 或许自己应该睡一会儿?休息一下大脑,也许思路会清晰一点。 但是屏幕转瞬亮了,赵旭打来了电话。 第一次接到他主动打来的电话,徐茂微微一怔,讽刺的笑了笑。 拖了这么一阵,看来姓赵的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赵旭笑嘻嘻的说:“徐茂,给你长辈打电话呢?告状?还是撒娇?真是越来越孩子气了。” 徐茂本想刺回去,但想起上次的教训,便把那些冷静的话咽回肚子里。既然赵旭想他失控,那他就不克制了,总得让这家伙把剩下的话一股脑吐出来。 他把在脑海里转了很久的脏话骂了出来,然后喘息着道:“你该玩够了吧?直说,你究竟想干什么?再拖下去,时间久了,对你们邱家没半点好处。” 他并没有虚张声势。调查出邱家洗钱和走私文物的证据,当礼物送给邱家的仇家和觊觎邱家财产地位的人,都不用他怎么动手,那些人会饿虎扑食一样过来撕扯。宋棠被算计的事,有心人仔细一琢磨,就会察觉牵强的地方不少。南宋妆奁盒真品这么轻易就流落到黑市,可以顺藤摸瓜的查出邱家这些年走私文物的路线,再结合他们陷害宋棠,甚至加以折磨的事,足以让此事的影响扩大到邱家势力范围之外。引起这么多关注,视线足够织出天罗地网,让邱家插翅难逃。 赵旭道:“谢谢提醒,本来我还想玩玩你的,但现在看来,还是快刀斩乱麻吧,夜长梦多。你马上和宋棠离婚。” 徐茂冷笑:“行啊,让我得不到爱人,这个报复真够狠的。” 赵旭笑了:“说什么俏皮话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就想稳住我们,先和她离婚,等你报复回来之后,再和她复合。别把我当弱智,我会给你反扑的机会?” 徐茂闭了闭眼:“你还有什么高招?” “你自己把和宋棠复合的机会掐掉吧。” 徐茂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赵旭道:“徐茂,别和我打太极。你是聪明人,一定想得到办法,让宋棠绝望,也让宋家绝望。” 徐茂心越来越沉:“就这些?” 赵旭道:“当然不会。感情这种事情,说变就变,万一你过段时间放下了,那你怎么痛苦得下去?我还看什么热闹?我得让你一辈子记住她。所以,你离婚之后,把杨清娶了吧。她给你和宋棠找过不少事儿,你和她在一起,保准一辈子记得宋棠那头脑简单的傻女人。” 徐茂脸色已经开始泛白,他强撑着,冷笑:“我还以为你要替你姐姐争取一些福利呢。” 赵旭不屑的嗤了一声:“替她争取?那婊·子把爸爸留给我的钱吞了,否则我妈妈不至于需要去治安奇差的街区打工。”他停了停,笑了,“不过拜你所赐,她现在过得很惨,都不用我出手了。我还没和你说过谢谢呢。” “……别说这些废话了。” “哪怕你自己想娶冯明月,我也不会同意。她其蠢无比,你真选了她,别人都会觉得莫名其妙,反而容易让宋家看出破绽。杨清是最好的选择,外界公认你们般配,杨家家大业大,你和宋家关系破裂受到的损失,完全可以从杨家找补回来。” 徐茂“哈”的笑出声:“赵旭,你真的是与我为敌?按你说的做,我娶了能力出众的如花美眷,继续当功成名就的徐总,我只能过得更好。” 赵旭慢条斯理道:“少装了。换成别人,可能会过得更舒服。但是你这种人不会。你太骄傲,宁可讨饭也不想被人控制。不得不娶一个你鄙夷的女人,你心里痛快得起来?我猜你现在已经气得在发抖了吧。” 徐茂继续冷笑,但是他的鬓角已经被冷汗打湿。 “是的,你会功成名就,过得比现在还风光。”赵旭愉快的笑,“我知道你恶心杨清,恐怕没胃口碰她。可惜你这样的成功人士,怎么能没有后代呢?我就勉强我自己,帮你履行丈夫的一部分义务吧。到时候徐总娇妻在侧,爱子在怀,有了后代,打拼才有意义,是不是?” 徐茂几乎把牙咬碎,他弯下腰,盯着自己的鞋尖,赵旭叫了他好几声,他才答道:“没门。赵旭,我们慢慢玩。” 赵旭懒洋洋的拖长声音:“知道你不甘心,想拖下去,拖到邱家陷入麻烦。但我主动给你打电话,不就是防着你玩拖字诀吗?徐茂,我知道你很聪明,宋桢宋槿也很聪明,你们背后的智囊团也很强大,但是邱家不是吃素的,就算你们顺藤摸瓜最后能查到能致我们于死地的证据又怎样?这需要时间的。你们可以慢慢的磨,可是宋棠怎么办啊?才进去多少天,就搞了一身的伤,再拖个一年两年的,她成什么样了?好多吃过苦的农妇都受不了,何况她这样的书呆子?”他轻轻叹了口气,“听说精神病和基因有关系。孙静姝就疯了,宋棠可是她的亲女儿啊。” 第89章 逃脱 徐茂耳中“嗡”的一声响。他肩膀颤抖起来,就像跌进了冰水里,全身热量飞速流失。 赵旭笑问:“怎么了?半天不说话。” 徐茂从牙缝里挤出字:“棠棠不是孙静姝,她是个很坚强的人。” 赵旭道:“再好的皮筋,绷得太紧也会断。不管一个人多坚强,情绪也有临界点。监狱这种地方压力大,人在里面别想有尊严。舍得下脸面的人当然能全身而退,但心气高的人就难说了。徐茂,你读点书吧,关于抑郁症成因的。具体的我不解释,但活在高压下的人容易抑郁,这是很确定的事。”他叹息一声,用自言自语的口气低声道,“坐牢的人自杀的可不少。” 徐茂呼吸越来越急促:“赵旭,你想对棠棠下手?” 赵旭淡淡道:“不,我用不着动手。宋棠自己就受不了。忘记和你说了,她在邱家生活的那段时间里吃了好些药,除了让她精神不振,吃多了也有导致抑郁的副作用。” 徐茂怒吼:“赵旭!” 他轻轻笑了一声:“她现在身体也不好,时不时需要吃药……” “你给我住嘴!”徐茂手心全是汗,滑溜溜的,几乎握不住手机,他大口呼吸,许久才哑着嗓子道,“你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但是,如果棠棠再出什么事,我和你们同归于尽。” · 宋棠站在水槽边洗衣服。 她方才被人伸腿绊了一下,跌在地上,掌心磨破了皮。新鲜的伤口浸在肥皂水里,说不出的难受。旁边传来对话声,f市的方言,听不懂,但从那些恶毒尖刻的目光里,她知道她们在说关于她的难听话。 她抬头望了望天,入目是一片灰白的云,把整个苍穹遮盖得透不出丝毫蓝色,或许等会儿又要下雨。她没多少换洗衣物,经常是晒衣绳上的衣服还潮着,就不得不取下来换上。 她知道徐茂和宋桢肯定送了东西进来,但是那些柔软舒适的衣物到哪儿去了呢?反正到她手上的,是超市里最便宜的货色。 一阵风吹来,她瑟缩了一下,喉咙一阵痒,不由得咳了起来。这一咳嗽就停不住,她撑着水槽台面,几乎直不起腰,从喉头到胸腔一片火辣辣的。上次被折腾得发烧感冒,引发了她常犯的支气管炎,这地方养不了病,多少天了,她一直没停止过咳嗽。 她有些晕,手背擦了擦额头,不知道是因为碰了凉水的手太冷,还是额头真的很热,她觉得手背接触到的皮肤和灼烧似的烫。这两天咳嗽有加重的趋势,或许支气管炎已经转成肺炎了。 她好容易止住咳嗽,喘着气,继续洗衣服,眼睛往旁边一转,扫过站在不远处的工作人员。 她很清楚,自己是被特别“关照”的。她不知道她还会被折腾多久。 四周传言纷纷,都说她会被判无期,牢底坐穿。 她知道,她是被邱炳昌给算计了,但她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她把搓好的衣服浸入干净水,正想清洗,忽然有人过来叫她:“宋棠,马上过来。” 她怔了怔,对方不耐烦:“快点!” 这是干什么?终于要提审了? 说来也奇怪,她犯了所谓的重罪,但被押过来拘留这么些天,居然没有被问过一句关于她“偷窃”文物的事儿。 她随着那人走出关押区,踏入办公楼,一边走一边想她会遇上什么。会刑讯逼供吗?还是来点不见血却阴毒的方法,比如一直不让她睡觉,让她渐渐的崩溃,连杀人都认了。 正胡思乱想,那人停下来,敲了敲门,然后推开,对她说:“进去!” 宋棠深深吸了口气,振作精神,进门一看,不由得呆了呆。 里面就是一普通办公室的格局,电脑,打印机,文件夹,还有一盆养得要死不活的绿萝。穿着制服的警察冷淡的问了宋棠的名字之类的基本信息,然后打印出一张表格,让她签字。 她看了一眼,不由得一愣,对方更加不耐烦:“快点!让你去医院看病,你还磨磨蹭蹭的,不想去是不是?” 难道有转机了?她一边快速的签名,一边思索,但她病情一直反复,又睡眠不足,上车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车开到了医院,她被催着下了车,昏头涨脑的跟着人去检查。医生诊断出肺炎,让她住院,她又被引去病房躺下,扎针输液,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悠悠醒转,眼皮依然沉重,不想睁开,身体就像陷入水泥似的动弹不得,好一会儿她才感觉到,身下的褥子软软的,身上的被子轻轻的,没有一丝霉味。 多久没睡过这么清爽的地方了?仔细数一数,也没多少天,却让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惘然。 她静静躺了几分钟,确定自己真的离开了拘留所,而不只是幻觉,才缓缓的睁开眼。 门被推开,护士端着装了药和体温计的托盘进来,等她吃过药测过体温,又静静的走了。她刚刚重新躺好,又有人推门进来。她有些诧异,扭头一看,刚刚清晰的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 齐菲大步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棠棠,你醒了?感觉好点没有?” 宋棠吸了吸鼻子:“好些了。”她又看看病房,问,“我被放出来了吗?” 齐菲抿了抿嘴,替她摇起病床,调着枕头让她靠好,才说:“还没有……邱家——”她停了停,道,“你吃这么大的苦头,都是邱家做的,你知道吗?” 宋棠勉强弯了弯嘴角:“除了邱家,还有谁能莫名其妙的把那么大一个漆盒给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出去?偏偏我那天又病了,只想着把东西放进去,交了差赶紧回家。如果仔细检查检查,应该不至于被算计成这样。” 齐菲咬牙:“你就根本不该答应去修复漆器。邱家收藏那么多东西,难道没有相熟的修复师?那鱼目混珠的赝品,肯定也是他们自己的熟人早就复制好了的!当时就该赔钱了事,几百万,别说徐茂了,你手上那些宋氏股票的分红,拿来赔也赔得起!” 宋棠沉默很久,低声道:“没有后悔药吃。那……我现在只是保外就医?过几天退烧了,还得继续被关着?” 齐菲摇头,迟疑片刻,说:“棠棠,你要脱困,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等我们找到能致邱家于死地的证据,同时和邱家的对头达成联盟,让邱家垮台。但是这需要很多时间,时机到来之前你只能呆在里面。” 不过半个月时间,她就在里面被磨掉了一层皮,呆久了她会遇上什么?光想想她就觉得胆寒。宋棠问:“那,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齐菲深深吸了口气,道:“赵旭说,首先,你得和徐茂离婚。” 宋棠就像耳边响起一声惊雷,半天没回过神:“离婚?不对……赵旭?和赵旭有什么关系?” 齐菲的脸因为愤怒而泛起潮红:“那个王八蛋……谁想得到邱炳昌是他亲舅舅?这一切都是他背地里策划的!他是那个冯梓忠——就是徐茂以前跟的大佬的儿子,想给他爹报仇,所以通过整你来要挟徐茂。” 宋棠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笑容满面的脸,那对深深的酒窝嵌在嘴角两边,可爱极了。她浑身发凉,喃喃道:“赵旭?他?他是这样的人?” 齐菲咬牙道:“如果不是他承认,谁想得到他是这种东西!这么能装!以前不停的向你献殷勤,徐茂缺什么长处他就展示什么技能,存的就是让你嫌弃徐茂,离婚,让徐茂难受一辈子的心思!” 宋棠耳里嗡嗡响了许久,好容易理清思绪:“挖墙脚,恶心徐茂,这还好说。但是他为了把我和徐茂分开,和邱家联手污蔑我,闹出这么大动静,这是不是小题大作了?” 齐菲摇头:“让你和徐茂离婚只是第一步吧,他肯定还有别的计划,但他还没说。不管他想做什么,你和徐茂离婚,就能早点从火坑里逃出来。徐茂已经答应了赵旭……”见宋棠眼睛蓦地睁大,连忙握紧她的手,“棠棠,你别急。听我说,今后等把邱家和赵旭给收拾干净了,你们复婚就是。现在把你救出去才是最要紧的事。他一说答应离婚,你的保外就医马上就办下来了。” 宋棠垂着眼,死死咬牙,半天才开口:“我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但是……今后怎么斗法,是今后的事,有什么比你的人重要?” 宋棠深深吸了口气,勉强一笑:“我知道。我在他们手上的话,你们想对付邱家,也会因为顾忌我,不方便下手。” 齐菲端详着她的神情:“那,棠棠……” 宋棠用力的咬了一下嘴唇:“离婚吧。” 齐菲松了口气。 “我……能不能见一见徐茂?” 齐菲斟酌片刻,道:“棠棠,不行的。保外就医,按照规定,家属不能探视。我在这里,是因为我是你律师。我也不能陪你多久……”她指了指紧闭的房门,“外面有人。” 宋棠放松的身体重新紧绷了起来。 齐菲按住她肩膀,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为了稳住赵旭,徐茂恐怕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见你,也不会联系你。” 宋棠眼里的光暗淡了下去,她别过脸,盯着床头柜出神,齐菲半天没听见她说话,有些慌了,推了推她:“棠棠?” 宋棠回过神,挤出笑:“我没事。好像还没退烧,头晕晕的。对了,我这些天吃得很差,现在虽然只是保外就医,有没有办法吃点好吃的?” 一周之后,宋棠的肺炎好得差不多了,又被送回去拘留。或许是因为她同意离婚的缘故,没有人再来莫名其妙的找她挑事。又在日复一日的焦躁与痛苦中过了约莫一个月,她又被领到了办公楼里。 她跟着人上了电梯,指导员直接按了顶楼的按钮。她扭头看了下电梯墙壁上钉着的牌子,上面列出了每一层的科室。顶层的办公室,是大领导的。 她有些意外,虽然很不愿意和这个对她呼来喝去,背地里唆使其他嫌疑人排挤她的人说话,但情况反常,不得不忍住厌烦,问:“请问这次要带我去哪儿?” 穿着制服的女人瞥了她一眼,表情有些微妙:“文物失窃的事,有了新线索。你那个姓唐的同学翻了供,说主使者另有其人。我们正在调查,先给你办个取保候审,你就在市里等着,结果出来了,证实你无罪,就能释放。” 宋棠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能离开这鬼地方,她大大松了口气,但是对方说还需要查实唐秀秀的那番话,此事大有文章可做,她能否被释放,还做不得准。 对方还在絮叨些什么逮捕她只是依法办案,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们只是小角色,身不由己很无奈,等她出去恢复了身份,可别挟怨报复。 她知道在f市这种大环境下混,会有很多无奈,可心存善念的人,会仗着手里这点小权力,把她当蝼蚁一样随意践踏?宋棠把浮上嘴角的讽刺笑意压回去,含含糊糊的回了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她还没被正式释放,也许她还会被邱家当筹码送回来折磨,得罪了这种小人,吃亏的只有自己。 时势逼人,她这种书呆子,也不能不学着变圆滑。 齐菲坐在办公室里,门一开就扭头看过来,但有外人在场,她又是以律师身份过来办手续,不宜有过于外露的情绪,只能递了个“你放心”的眼神,转回去同所长交涉。 宋槿也来了。她看见宋棠,怔了好一会儿,上上下下打量。她在商场吃过些苦,对脾气的控制比以前强了许多,何况此处位于宋家势力范围之外,她眼里怒色很快被她压了回去,只抿了抿嘴,站起来走向宋棠,握住她的手,道:“先跟我在这里住几天酒店。等他们调查结果出来,我就带你回家。” 所长或许是第一次见到宋槿这样的美人,即使在和齐菲谈手续的事,眼珠子也时不时的转过来,听到美人说话,立刻殷勤的说:“宋二小姐放心,我们一定严格审讯,保证效率,早点走完程序,让你们一家人安心团圆。”又扭头对宋棠说话,格外和蔼,把指导员那番“我们只是依法办事”的话用更冠冕堂皇的措辞重复了一遍。 这人也不知道和哪些势力勾结过,得过多少好处,红光满面的脸油的发亮,因为酒色过度而松弛的皮肤被他的笑容挤得层层叠叠,就像一只咧开嘴的沙皮狗。 这副尊容让宋槿恶心得胃里都开始反酸,强忍着情绪,露出客客气气的微笑:“那就等张所长的好消息了。我妹妹身体不好,非常需要早点回h市休养。” 办完手续,一行人下楼上车。车一驶离看守所,宋槿就忍不住了,伸手抚了抚宋棠的脸,又顺着她的肩膀摸了一下,气得要命:“都把你折腾成什么样了!姓邱的那一伙,根本不是人!不得好死!” 宋棠还在发懵,车窗外不停闪过的绿树让她觉得不真实。见她眼神恍惚,宋槿满腔激愤被同情取代,反倒骂不下去了,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睡一会儿吧。这种地方,你肯定从来没有休息好过。” 宋棠确实严重缺乏睡眠。她曾经过得辛苦,但并不粗糙,看守所一间房住十二个人,晚上鼾声如雷。f市闷热潮湿,但除非盛夏高温预警的天气,号子里是不开空调的,因此身上总是汗湿的,这么多人身上的气味混在一起,再被湿热一蒸,令人反胃。她本就对气味和声音敏感,在这样的环境简直坐立难安,适应许久感官都麻木不了。更何况有些无赖女人在上面唆使或者默许下时不时的欺负她。 到了酒店,她去浴室洗澡,花洒喷出的水珠又细又密,菲拉格慕的洗护用品发出清雅的香气。擦干身体,换上真丝睡衣,抚摸到埃及棉的床品,她终于彻底确定,她不是在做梦。 酒店已经在房间角落燃起香薰蜡烛,橙花精油的芬芳缭绕开来。这种精油有舒缓神经,治疗失眠的奇效,她在香气之中合上眼,转瞬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如果不是宋槿叫她,她估计自己能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 宋槿让人送餐来房间,酒店的人把菜摆好,静静的离开。她看见了盛在瓦罐里的虾仁粥,清爽的小菜,热气腾腾的松露小笼包。宋槿给她舀了一碗粥,温言道:“你才从那地方出来,恐怕胃口被折腾坏了,先不吃大鱼大肉,吃点简单清淡的养一养。” 在看守所吃了好一阵土豆烧肥肉之类的玩意,尝到小笼包的味道,宋棠差点哭出来。她埋头不停的吃,宋槿知道她虽然不像自己和宋桢那样从小受到全套的严格礼仪教育,但教养是不缺的,何曾看见过她狼吞虎咽的模样?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怕她撑坏,不得不轻咳一声,出言阻止:“宋棠,别吃太急,容易不消化。” 宋棠这才反应过来,涨红了脸。刚刚她把小笼包整个塞进嘴里,虽然包子做得精致小巧,但也足够让她腮帮子鼓鼓的,吃相的确难看了点。 宋槿心头火气又冒了出来,问:“他们饿你肚子?不给你吃的?” 宋棠摇头:“没有。拿着餐盘去打饭,舀的东西是够吃的。” 可是在看守所的食堂里,讲究吃相,别人会夹走她餐盘里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像样的食物。 她只简单说了两句,连抱怨都没有,但宋槿已经气得险些拍桌子:“都是些什么人啊!这种事也做得出来!活该被关进去,但愿她们受审之后能多判个几年!”她停了停,又咬起牙,“这种应该是违纪的吧?警察不管的?你没申诉?” 宋棠回想起当时的事,惨淡的笑了笑。她虽然不喜欢争执,但从小就支撑起家庭的人,不是真的软弱,这种原则上的事她当然不会一味的退让。她发了火,申诉了,但上面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她瞬间凉透了心,那些人不痛不痒的说了抢她东西的人几句,然后把她的当场发作指责成当众喧哗,最后她反而过错最大,被罚着擦了食堂不说,回到房间里,又被挑事的人给围着打了一顿。 所有针对她的霸凌,都是被默许的,甚至是有人指点的。 宋槿气得脸色血红:“好了,你先吃东西,吃完了我们再想想怎么算账。那些渎职的家伙,还有欺负你的犯人,一个都别想逃!” 宋棠“嗯”了一声,继续喝粥,心里却并不痛快。这里毕竟不是宋家的势力范围,何况那些人本就在底层混,有几个还是注定要坐牢的,他们再惨,又能惨到哪儿去?让他们撤职,或者重判,又能带来多大的乐趣? 心胸不狭窄,爱好不变态的体面人,在小人面前,某种意义上,天然的处于劣势,因为他们的乐趣不在于和人撕扯上。 吃过晚饭,宋槿陪她说了会儿话,有人敲门进来,是宋家的首席律师,还有齐菲。宋棠看见好友严肃的神情,又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文件夹,心微微一沉。 宋槿问:“徐茂把离婚协议传真过来了?” 张律师点头:“夫人和大小姐都看过了,我们的团队和齐小姐也仔细的审过每一条条款。” 宋槿轻轻叹了口气,扭头看向宋棠,温言道:“为了稳住邱家,也为了不让外界过于好奇,协议做得比较……常规。你没有吃亏,但也没得到什么特殊照顾就是了。”她顿了顿,握住宋棠的手,“反正只是策略性的离婚,没必要在财产分割上计较太多。” 宋棠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你们了。” 她拿过文件,没心情细看,虽然只是稳住赵旭的权宜之计,但上面每一个字看上去都说不出的刺心。齐菲本想和她解释解释,她摆摆手,直接签了名。 宋槿看着律师把文件妥善收好,道:“我明天回h市一趟,宋氏受的波及不小,很多事要处理。齐小姐会在这里陪你,妈妈也会抽空过来看看,我和姐姐手上积压的事情少些了,也会回来瞧瞧你的。你不要操心外面的事,安心休养身体,反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又嘱咐了几句“还没正式释放,不能离开酒店”之类的话,宋槿离开了她的房间。 齐菲扑过来把她紧紧抱住,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可以发泄出来。感受到丝绸之下瘦骨嶙峋的身体,她鼻子一阵一阵发酸:“棠棠,你终于从那鬼地方解脱出来了。” 宋棠被折腾得有点神经过敏,即使呆在舒适宽敞的套房里,她也没法放松,勉强笑了笑,说:“毕竟……还没有正式释放。” 齐菲按着她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坚定:“棠棠你放心,我们不会再让你去那种鬼地方。我们有防备的措施,哪儿能让他们再嚣张起来。你就安心吧。” 她口才不错,慢慢的让宋棠情绪安定下来。而警方的效率出乎她们意料的快,三天之后就给出了调查结果。邱家只是把偷窃文物的人换成了他们家的一个不成样的侄儿,花重金买通佣人,趁着宋棠外出偷了出去,委托唐秀秀送黑市拍卖。事情爆发之后那人赶紧拿钱让唐秀秀污蔑宋棠,唐秀秀此时极其缺钱,便答应下来了。 虽然新版本也经不起仔细推敲,但宋棠终究是被无罪释放了。她赶紧订了最近的机票,赶向机场。领登机牌,过安检,等待登机的时间里,她一直浑身冒冷汗,生怕事情再次发生变故,又有一群制服跑过来抓她。 直到飞机离开跑道,向上爬升,她终于真正的舒了口气,眼睛一热,流下泪来。 第90章 意外 宋棠终于回到了h市。 徐茂把那所豪华的平层大公寓给了她,她重新站在能看见湖景的落地窗前,脚踏着柔软的羊毛地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齐菲去厨房冲了咖啡回来,见她还呆站着,忍不住说:“去换件衣服吧,小心感冒。” f市炎热,她离开时只穿了一件很薄的连衣裙,回到h市也只披了件外套就直接上车回家。公寓的中央空调设定的20摄氏度,她这样光着腿,确实凉了点。 她去衣帽间拿家居服,换上之后,目光落到旁边的衣柜上,慢慢的推开门,徐茂的衣服已经被拿走了,金属杆上挂着空荡荡的衣架。她关上门,转到旁边,拉开一个又一个的抽屉,他的手表,袖扣,领带针,各种配饰小玩意,都一件不剩。 齐菲过来找她,见状心底轻叹,柔声道:“别想这么多。他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宋棠关好抽屉,勉强一笑:“收拾得这么彻底,不像是要回来的样子。” 齐菲揉揉她的头发:“胡说!他这种人,哪儿会自己收东西,肯定是请了高端的家政团队来打包,那些人如果粗心大意忘记收东西,不是砸他们的招牌吗?今后那些讲究的有钱人,谁会找他们?” 宋棠深深吸了口气,随着她离开衣帽间:“也对。”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齐菲把咖啡递给她,道:“往好的地方想吧。你现在至少用不着到处应酬,不当这个徐夫人了,那些八卦小报热闹个一个月,就再也不会盯你。你可以自由自在一段时间。要不你彻底放松一下,出国好好玩一阵?宋家没收回股份,你可以继续拿丰厚的分红,徐茂也在你账上划了那么多钱。你哪怕一辈子不工作,也可以过得很奢侈。” 宋棠慢慢的咽下咖啡,沉思许久,道:“也对,我出去逛逛也好,正好躲躲风头,等那些八卦媒体消停了再回来。”她拿起手机又放下,苦笑,“说到媒体,我有点想知道他们究竟扯了些什么。但如果我自己上网去看,恐怕受不了那些刻薄话。” 齐菲道:“那就别看了。反正会复婚的,何必被那些恶意满满的揣测坏了心情?你被折腾得皮包骨了,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调整心态,早点把这个心理阴影给消除掉。” 宋棠点头:“你说得对。我必须管住自己,这段时间绝对不手贱去刷新新闻。我缓两天就出去散散,顺便想一想下一步该做什么漆器。”她停了停,低声道,“我不会再接私人的文物修复单子,我是真的怕了。” 宋家也认为她出国避避风头比较好。她本就不擅长同媒体打交道,也不喜欢生活在外界的注视中,何况她在拘留所的遭遇给她留下了不轻的心理阴影,她的心理状态,无法承受这么多压力。 三日之后,宋桢陪她去机场,等待登机的时候,她又接到了孙静姝的电话。 她看着手机屏幕,紧紧抿起嘴唇。 正式被释放后,她给孙静姝打了电话说明情况。她毕竟是孙静姝唯一的依靠,被拘押的日子,孙静姝为了她自己,肯定也是忐忑不安的。她的病虽然不再频繁发作,但毕竟没痊愈,长期处于压力下或者受到大的刺激,复发的可能性不小。 宋棠已经对孙静姝死了心,并没期待过来自母亲的关怀和问候,但孙静姝的态度,依然让她伤了心。 只字不提她在拘留所有没有受苦,她身体有没有受到影响,这都不意外,可孙静姝还说了好些刻薄话,什么离婚都是她作天作地,让徐茂失去耐心,什么这次是宋棠自己活该,可不是她这个当妈的过去影响他们两个的生活,又假惺惺的让她去求求徐茂,或许徐茂心中还有旧情,撒撒娇心会软呢。 宋棠实在不想接电话,宋桢见状说道:“万一她有什么事呢?看在她是病人的份上,你还是接一下看看,如果她说难听话,你再找个理由挂了。” 宋棠叹了口气,按下接听。 孙静姝语气有些急:“你在哪儿?” 宋棠眉毛越皱越紧,克制着温言道:“我在机场。不是和你说过,我要出国一阵吗?” 孙静姝冷笑:“真有你的!这种时候你不赶紧去追回你男人,居然出什么国!你以为徐茂会像以前那样耐着性子来哄你啊?” 宋棠自然不会和她说离婚的实情,便淡淡道:“我知道他不会,我接受现实。去哀求一个铁了心要走的男人,只会自取其辱,所以我不会再去找他。妈妈,如果你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马上要登机了。” 孙静姝似乎在咬牙:“你可别后悔!” 宋棠道:“妈,你是在担心左邻右舍说闲话,还是担心徐茂买在你名下的那栋临湖别墅的月供?邻居都是挺有素质的人,不至于盯着你指指点点,他们背后谈不谈,反正不会传进你耳朵,你就当他们什么都没说。我和徐茂离婚了,那栋房子的月供他自然不会再出,但房子是你名下财产,你可以自由处置。趁着现在价格好,转手卖掉,算下来你可以赚不少钱。” 孙静姝想了多年的临湖独栋别墅即将落空,难受得心尖尖都在发酸,又不肯承认,说话语气有些气急败坏:“你就骄傲吧你!我还不是为你好。和徐茂在一起,你的好处明显更多。凭你的条件,还怎么找得到更好的?好容易来个赵旭,结果不坏好意。吃了这么大的亏,你应该知道你自己的斤两了吧!” “我知道。妈妈你如果没别的事,我就挂了,准备登机了。” 孙静姝冷笑:“行,祝你玩得开心。不过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也许你回国,正好能看见徐茂和那个杨清订婚的消息上头版头条。” 宋棠一怔:“杨清?” 孙静姝道:“你还不知道?这些天杨清可是三天两头的去verdure。你再不去求他,你就真的玩完了。当然,你现在自认为认祖归宗,是正儿八经的宋家三小姐,想端着你的高贵架子,也随你便。” 宋桢虽然没听见孙静姝说的话,但她把宋棠发白的脸看在眼里,那声吃惊的“杨清”也被她听得一清二楚。宋棠一挂电话,她就问:“杨清怎么了?为什么孙阿姨会提她?” 宋棠把刚刚那番话重复了一遍,宋桢又好气又好笑:“你和徐茂冷战这么久,给赵旭和邱家制造了机会,孙阿姨在其中起了好大作用。她如果不去那个展览折腾,邱家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让你跳坑里去。还以为她经过这些事,会收敛点,结果……”她不想在孙静姝身上费多少口舌,把手放宋棠肩上,道,“别听你妈妈说的那些话。徐茂一直是女人眼里的香饽饽,杨清早就对他起了心思,现在你们离婚,她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除了她,向徐茂献殷勤的女人还有不少。你别在意,他现在全部精力都在应付邱家和赵旭上,哪儿有空……” 宋桢的安慰被手机铃声打断,她接起电话:“阿槿,有什么事?” 她的瞳孔陡然一缩,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安静的听宋槿说完,她简洁而急促的答道:“等我。我现在就过来。” 宋棠听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不由得问:“二姐打电话说了什么?出什么事了?” 宋桢已经恢复了微笑,满不在乎的说:“这段时间公司天天出状况,没什么稀奇的。” 宋棠知道这与联姻破裂有关,赧然低头:“对不起,大姐,都是我……” 宋桢抿抿嘴,温言道:“你别想太多。这是徐茂以前的旧债,连累了你。你这次出去,好好的玩,把那些有的没的都放在一边,直到你能彻底放松下来,可以安安稳稳的吃,安安稳稳的睡,别总是做恶梦,说梦话。对了,你压力已经很大,千万不要好奇去看那些针对你的讨论,还有宋家和徐茂遇上的事。我们会处理好,你别瞎担心。” 宋棠点头:“我知道了。” 宋桢提起包包:“我就不送你登机了,你自己去过安检吧。我得回公司一趟。” 宋棠目送她离开,然后拿着登机牌和随身行李箱去了安检。 宋桢的秘书做事很细致,给她安排的旅程舒适而惬意。她悠闲的住在普罗旺斯,托斯卡纳的酒庄,在古老而舒适的建筑里享受美酒美食,只偶尔开车去附近的景点参观,大部分时候都骑着自行车,穿梭在乡间小道上,路过葡萄园,田庄,还有教堂。 她知道自己心思重,便严格约束自己,把h市的一切彻底放在一边,安安心心的调养。两个月后她才坐上返程的飞机。 虽然宋家给她订了头等舱,但是在飞机上坐了那么久,腿脚都有些发胀。长途飞行也让她微微的发晕。她昏昏沉沉的去取行李,站在传送带前才想起开手机,信号一通,一堆消息涌进来,有宋家人的,更多的是齐菲的。 宋棠没有看消息,直接拨了齐菲的号码:“不至于吧?你这么想我?发这么多消息。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齐菲声音有些发闷:“棠棠,你什么时候出来?我在机场等你呢。” “马上,我在等行李。” “我在外面的咨询台那里。” 宋棠取了行李,走出去找到齐菲,见她神情凝重,心不由得一沉:“发生什么了?” 齐菲左右看了看,目光掠过来来往往的旅客,道:“上车说吧。” 宋棠顿觉不妙,加快步子随她取了车。齐菲在驾驶位坐好,却并不启动引擎,而是紧紧抱住她:“棠棠,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宋棠怔了怔,慢慢的伸手环住她肩膀:“到底怎么了?” “孙阿姨去世了。” 第91章 再相逢 宋棠一个字没说,但是胳膊越收越紧。齐菲只觉得怀里的人仿佛僵死成了一块化石,她忐忑了一阵,终于试探着开口:“棠棠?” 宋棠终于开始发抖,齐菲抚摸着她的脊背:“难受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宋棠却慢慢的停止颤抖,她离开齐菲怀抱,眼睛红得厉害,但神情却并不激动。她抽出纸巾用力的擦泪,把眼周皮肤擦得更红了。 “棠棠,你别憋着,痛苦得发泄出来,憋在心里容易出问题的。” 宋棠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血脉相连的人之间有着无形的纽带,其中一人离开,纽带被生生扯断,自然痛不欲生。但孙静姝这些年对她不过如此,那条纽带早就在医生指出她装病利用自己的时候,被割断得差不多了。 最后的联系彻底割断,她疼,但没有到剜心刻骨的地步。她不至于崩溃,可是心里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一块什么。 个了好一会儿,她哑着嗓子道:“我没事,妈妈什么时候走的?” 齐菲道:“大概五个小时前。” 那时候她正在飞机上。 宋棠道:“怎么这么突然?如果她得了病,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们应该告诉我。” 齐菲道:“不是生病。是意外。她摔倒了,头磕在石头上,撞到了关键部位,没救过来。” 宋棠怔了怔:“给她请的新看护是大姐把了关的,我也见过,是个很认真细致的人,怎么没扶住她?” 齐菲咬着牙道:“你还记得孙阿姨千方百计磨着徐茂送她的那套临湖的独栋别墅吗?” 宋棠点了点头。 “孙阿姨自己是付不起高昂的月供的,所以她要尽早把房子卖掉。已经有人定下了房子,但你妈妈很不甘心必须卖房的现实,所以这些天总是要求去湖边散步,在那所房子周围打转。”齐菲深深叹气,“从她住的地方去那栋别墅,要经过赵旭住过的那套房。” “她遇上赵旭了?”宋棠脸色一变,旋即皱眉,“他不是早就卖了房子出国了吗?” “买那房子的人,是杨清。徐茂也在那儿。” 宋棠脸上瞬间血色全无。 齐菲抿住嘴,侧开脸,愤懑和犹豫交织在她眼底,让她整张脸显得阴沉沉的。宋棠追问再三,她终于积蓄够了力气,把已经斟酌过无数次的言辞再次修饰了一遍,然后看向宋棠:“棠棠,对不起。你在f市受到了那样的对待,精神绷得太紧,我们怕你崩溃,所以,有些事一直瞒着你,想等你恢复状态了再说。” 杨清和徐茂怎么会出双入对?宋家和齐菲怕她崩溃,牢狱之灾她都挺过来了,能让她失控的事,还有什么?她端详齐菲的神色,心益发的往下沉。 她十指紧紧交握,用力咬了咬牙:“假离婚变成真离婚了,是不是?” 见她如此敏锐,齐菲索性一鼓作气的说完:“棠棠,我们……都被他骗了。你走的那一天就出了事。verdure和宋氏的合作项目因为一些复杂原因终止了,但你大姐发现那些困难都是徐茂有意为之的。他暗地里和别的公司谈妥了,转头把停止的项目重新打包运作,和别人展开合作。”见宋棠眼里一片茫然,她叹了口气,道,“钱全是徐茂赚了,损失却都由宋氏背。” 宋棠声音虚浮,就像被浓雾环绕一般,听起来模糊得有些不真切:“徐茂不是这种背信弃义的人。” 齐菲冷笑:“如果不是太相信徐茂的人品,你姐姐们会一直没有防备,然后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样一搞,宋氏股票下行,投资人异动,宋家这些天简直可以说是疲于奔命。” 宋棠喃喃道:“两家联姻,verdure和宋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徐茂这样做,verdure也不可能独善其身。他为了他自己也不可能……” 齐菲深深吸了口气,严厉的打断她:“徐茂转头就和繁绿达成了协议,新的长期对象有了,危机立刻缓解。杨清的母亲嫁给了德国一家大公司的老板,海外关系胜过宋家,长远看来,好处不少。”她按住宋棠肩膀,盯着那双依然充满不可置信之色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棠棠,他现在和杨清公开的出双入对,你别再对这种东西抱任何希望了。” 宋棠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发凉,她记起临行前孙静姝那些讽刺的话,低声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在我出国之前,他们就在一起了?” 难怪宋桢姐妹和齐菲都再三劝她不要看任何新闻,很多事情,早就发生了,只有她一无所知。 “棠棠,那时候你精神状况很不好,我们害怕你……” 宋棠按住她的手,缓缓道:“没事。我……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那时候知道这些事,我是不是承受得起。那么……”她又停了会儿,等这口气缓过来,才道,“妈妈到底是怎么出事的?和徐茂有关?” 齐菲像是吃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五官微微扭曲:“听看护说,孙阿姨遇上那对狗男女之后,不忿气骂了两句,杨清顶了回去。杨清说话风格你也知道,不带脏字却噎得死人,比直接骂人还狠。孙阿姨气坏了,不依不饶的,徐茂根本不理她,叫上杨清就上车。孙阿姨气不过,上前扯着人不让走。”她嘴唇抿了又抿,才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徐茂把她推开,然后……孙阿姨没站稳,跌了,头正好磕在石头上,就……” 宋棠耳中嗡嗡乱响,许久,她开口,嗓子哑得不成话,脸是僵的,嘴角却抽个不停,像哭,又像笑:“就是说,妈妈死在徐茂手上?” 齐菲见她眼神都开始涣散,连忙扶住她肩膀:“棠棠,你放心,他一个过失杀人跑不了。你大姐让我带话给你,你放心,他该付出什么代价,一分一毫都少不了。这个仇,铁定帮你报了。” 宋棠伸手去拿矿泉水,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把瓶子抓到手里。喝了两口,她一下子呛住,身子伏在膝盖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决堤似的跟着涌出来。她死死咬着嘴唇,肩膀颤抖个不停,泪水转眼就把裤子浸湿了一大片。 好容易才止住泪,她慢慢的坐直,胡乱的擦着眼睛道:“我……我去看看妈妈。不管怎样,总得送她最后一程。” 齐菲替她系好安全带:“法医正在鉴定取证,之后还要请入殓师整理遗容,你现在去不大合适。回去先休息下,调整下情绪吧,接下来的事情有很多,你得打起精神。” 宋棠点头。 “棠棠,你这段时间先在宋家住吧。住你自己的房子,我怕你想起徐茂,影响心情。我那里环境不大好,万一有狗仔混进来堵你就麻烦了。” 宋棠又点了点头。 齐菲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本想着把她同一切不愉快隔绝开,让她把状态调整好,可以坚强的面对这扯淡的现实。但是生活似乎卯足了劲和她作对,爱人的背叛已经足够伤人,又添上孙静姝的死,还有永远也绕不过去的杀母之仇,几座大山压上去,她调整得再好,能不能承受住,也是个未知数。 宋棠虽然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弄得整个人都懵了,但看见在门口迎接她的这个难得见上一面的哥哥时,也不由得一愣,强打精神上前道:“哥哥身体不好,用不着出来接我。门口有风,别感冒了。” 宋楠温和的微笑:“我看到车开进花园了才出来的。再说我养了这么久,不至于风一吹就倒。”他轻轻的抚了抚宋棠额头,“进来休息吧,现在最容易生病的人是你。” 这一日堵车严重,从机场到宋家,齐菲足足开了两个钟头的车。宋棠已经比刚才平静了不少,一边随着宋楠走进客厅,一边问:“秦阿姨和大姐二姐都不在家?” 宋楠苦笑,宋桢和宋槿为公司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宋夫人出面去处理孙静姝的事,他这个长期在郊区别墅静养的病秧子不得不回到家里镇场子。 宋棠听说宋夫人亲自处理孙静姝的事,原本苍白的脸登时涨红了,讷讷道:“这……真是难为秦阿姨了。我……” 宋楠道:“公司事务太劳神,大姐二姐都脱不开身。我长期卧病,就像活在玻璃盒子里,和外界打交道的本事还不如你,只能请妈妈出面了。你也别想太多,徐茂背信弃义,让他付出代价,关乎宋家尊严,妈妈也是为了这个家在奔走。”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不谨慎,掉进别人挖的坑里,事情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是我连累了你们,连你也不得不强撑着……” 宋楠打断她:“那些人在暗处策划了不知道多久,你再谨慎,暗箭也是躲不过的。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如果我有个正常的身体,爸爸早早的培养我,即使他突然去世,公司也不会群龙无首,不得不走上联姻这一条路。”他有些累了,歉然一笑,“本来应该好好陪你说会儿话,但今天处理了一些家事,精神有些不够了。你才坐长途飞机,又遇上了这样的事,也需要好好休息。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我陪你过去吧。” 她听从宋楠的建议,吃了一颗安眠药,逼着自己入睡。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她醒了过来,但药物残留的副作用让她觉得有些晕,便去浴室冲了个澡,洗漱完毕,一打开房门,正好看见了宋桢。 宋桢收回准备敲门的手,道:“睡得怎样?现在觉得好些没有?先去吃早饭吧。” 宋棠咬了咬嘴唇,问:“妈妈……” 宋桢把手放在她肩头,带着她向前走:“你得先吃饭,多吃点。” 两个长女吃过早饭,像往日一样急急赶向公司。宋棠也心急火燎的,但宋夫人让她静下来好好的细嚼慢咽,出于尊重和感念,她再食不甘味,也老老实实的坐着,把她那份早餐解决得干干净净。 宋夫人让佣人撤去碗碟,温和的看着她:“孙女士出事的具体过程,和我们昨天得知的信息有不小的偏差。徐茂的确推开了你妈妈,但是他出手是有分寸的,只是掰开了她的手,然后自己往后退。” 宋棠愣了:“那……妈妈怎么会站不稳。” 宋夫人表情有些复杂:“看护伸手去扶她,但她还想去抓徐茂,发脾气推开看护。推人的时候,力气也会返回去作用在自己身上,所以她自己也往后退了退,不巧踩在了青苔上,滑倒了……” 宋棠很久都说不出话。 宋夫人道:“看护吓坏了,语无伦次的,所以没把话说清楚,我们就以为是徐茂推人造成了孙女士的死亡。他不承认,但态度不激烈,警察来了,也就跟着走了,老老实实的做笔录。”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杨清很快拿了证明他清白的证据过来——别墅内部还有外面的街道路灯都有监控,三个角度的录像,做不了假。” 宋棠怔怔的看着前方,徐茂不是凶手,这让她轻松了一些,但孙静姝的死因实在是荒唐,她总觉得不真实,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脑子里一团混沌。 宋夫人拉着她站起来:“去化个妆,不管什么时候,在外面都要精精神神的,这口硬气,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收拾好了就去殡仪馆吧。” 孙静姝没什么朋友,宋棠也没兴趣再去应付外人好奇的目光。丧事静静的办了,只有齐菲,宋桢宋槿,还有合作过多次的博物馆的馆长和几位专家到场吊唁。 到了火化的那一日,她把手中的捧花轻轻的放在孙静姝的手边。 化妆师的技巧很高超,孙静姝看上去就和睡着了一样,平和安宁,不见丝毫刻薄或者自怜自伤的神态,容颜比她生前美了许多,依稀可见年轻时那令人惊愕的美貌。 宋棠轻轻的抿了抿嘴,看向工作人员:“好了。” 孙静姝的遗体被放上了滑车,在乐曲声中滑向尽头,直到消失在视野之外。 宋棠安安静静的坐着等待通知,在一片茫然中不知过了多久,工作人员过来通知她捡拾骨灰。 她沉默的跟过去,拣选骨灰,装进盒里,又把孙静姝生前最珍视的一串钻石项链给放了进去。若有来生,但愿这位心比天高的美人能顺顺利利的投生大富大贵之家,并且一生顺遂,不要被现实和想象的落差反反复复的折磨,然后折磨身边最亲近的人。 宋棠坐车去了公墓,亲手将骨灰盒放进墓穴里。盖土,落碑,献花,礼仪完成,她慢慢的下山,忽然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在恍惚中,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孙静姝很美,可是很爱哭,也经常生病。她经常呆在画室里,雪白画布在她的笔下渐渐的变得色彩缤纷。小小的女孩儿看得入迷,还没有陷入偏执状态的母亲便摸摸她的头,说:“棠棠,你也要画画吗?” 宋如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她一直很怕这个傲慢又严厉的男人,怯怯的不敢打招呼,陈阿姨赶紧过来抱走她:“爸爸妈妈要说悄悄话,棠棠去外面玩。” 她去了花园,藏在画室窗户外的一丛金银花之后,透过缝隙偷看里面的场景。她看见孙静姝背过身,然后被宋如龙掰着肩膀强行转过来,孙静姝推开他的手,紧接着宋如龙高高扬起胳膊,重重扇了下去。 她惊恐的尖叫声在孙静姝倒地时响起,宋如龙猛然扭头,大步向窗户走来。她慌慌张张后退,却踩滑了,摔了一跤。 很疼,疼得她意识模糊起来,再次清醒时,她在公交车上,手里拿着英语单词本,却一个词也没记住。她要去干什么?她合上本子看着车窗外,瞧见湖边林荫道时她忽然记起,她要去宋家找宋如龙,问问这个月的生活费为什么还没到账。 能住在本市最美的大湖边的人,非富即贵,给佣人也配了车,根本不需要公共交通。从终点站到宋家大宅,足足要走半个钟头。盛夏酷热,蝉叫得她耳朵也跟着嗡嗡的鸣响,到达那扇高高的黑色大门时,她已经喝光了一整瓶的纯净水。 但是宋如龙却冷笑着说:“最近手头紧,你再等等吧。说来也怪,我给你们母女的钱不少,怎么你没攒下钱?至于每个月一到日子就来催?”说完就把她赶走了。 然后她又迷糊起来,身上忽然一沉,她睁眼一看,徐茂的胳膊搭在她胸前,头抵着她肩膀,闭着眼睛睡得很香。被子滑到了他腰间,她看见了一道刚愈合的疤,不知他又去哪儿和人打了架。 再一转眼,徐茂从痞里痞气的少年变成了衣冠楚楚的徐总,他搂着她上车,叫小赵递一双软拖鞋过来,说:“把高跟鞋换下来吧。” 李东明,李萱,赵旭,君姐,小赵小王,魏冉,江宇,邱炳昌,她见过的人一一出现,最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听说人临死前,这一生发生的事情都会在脑海里重新出现,她想起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是不是她要死了? 但是身体为什么那么沉重?不是应该飘起来吗?她晕晕乎乎的胡思乱想着,额头忽然一热,她一个激灵,僵硬的手指终于能动了。 她听到宋夫人的声音:“宋棠?” 宋棠缓缓的睁开眼皮,适应了一会儿光线,目光终于聚焦。她看见宋夫人坐在床沿,手里拿着一块毛巾,不远处站着一个佣人,手上端着一个正在袅袅冒着热气的小水盆。 “秦阿姨。”她撑着床单想坐起来,但浑身乏力,佣人赶紧放下盆子,过来和宋夫人一起把她扶起来,在她腰后垫了枕头。 “我怎么了?”昏睡前的记忆重新回到脑海,她不由得摸了摸头。从公墓到这里的过程,她一无所知,难道摔倒的时候也磕了头,脑震荡昏迷了? 宋夫人温和的看着她:“你没受什么伤,就是摔倒的时候擦了下膝盖,有点破皮。你就是太累了,这两天你安静得不像话,情绪压抑过了头,到极限了。以后别这样,该哭就哭,流眼泪不代表不坚强。” 宋棠怔怔的说:“我没有克制,我就是没情绪,哭不出来。” 宋夫人叹了口气:“这是太伤心了。你睡觉的时候哭得厉害,眼泪把枕头都打湿了。” 宋棠眼睛的确酸痛难受。她抬手揉了揉,却被宋夫人塞了一条热毛巾:“别揉,敷一下吧,这么肿,别弄伤了。如果想哭,别憋着,发泄出来才好得快。” 宋棠捂着眼睛,眼前一片湿热,也不知是毛巾的热,还是眼泪的热。 父母,夫妻,子女,是牵绊最深的人。她没有孩子,而其他三人,不管是善待她,还是冷遇她,算计她,都从她身边离开了。 她就像站在空落落的戈壁,前后左右除了荒芜,什么都没有,只有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一只温暖的手搭在她肩上,她听见宋夫人温柔的声音:“再休息会儿,就去吃点东西吧。你睡了整整一天,必须补充点能量。厨房熬了鸽子粥,补元气的。” 宋棠缓缓的拿开毛巾,勉强挤出笑容:“谢谢,真是麻烦您了。让长辈照顾,实在过意不去。” 宋夫人凝视着她:“宋棠,你别这么客气,在这里,用不着战战兢兢的。阿桢和阿槿是你姐姐,阿楠是你哥哥,你自在点。” 宋棠怔了怔。 宋夫人道:“你是个好孩子,以前没交往,大家不了解。现在处了这么久,他们都挺喜欢你的。别听外面那些心理阴暗的揣测,一开始宋家和你确实是因为利益才重新走到一起的,但是这些日子你仔细的想一想,阿桢他们对你,只是公事公办的客气吗?” 宋棠沉默许久:“他们对我真的很好。” “所以你放宽心,就算你不联姻了,他们也是你的姐姐,你的哥哥。你不是没有家的可怜孩子,宋家的门,一直为你开着的。”宋夫人理了理她睡得凌乱的头发,“你很早就开始承担家庭的责任,很不容易。我也从来没有排斥你的意思,这都是你爸爸造下的孽,你没有错。在我面前你不要有什么愧疚的心思,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成你的亲戚也可以。” 宋棠低声道:“我知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以前爸爸刁难我,克扣我生活费,你出面劝过他好几次。” 宋夫人眼圈也微微的发红:“你都还记得……我只是觉得,不管怎样,孩子是无辜的。” 宋棠听齐菲和宋桢的话,去看过几次心理医生,慢慢的调整了心情。没了孙静姝和徐茂,她也没了负担,又摆脱了外界的视线,清清静静,心无旁骛,养好身体,重新开始设计她的新作品。 生活被创作填满,日子过得很快,这一天她终于把做好的东西抛光完毕,仔细的在盒子里装好,给宋槿打电话:“你要的金陵十二猫已经完工了。是我给你送过来,还是你自己来拿呢?” 宋槿欢呼一声,道:“做好了?快拿来吧,我在家里等你。我也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呢。” 宋棠问:“有什么事吗?” 宋槿道:“是大好事。你好好打扮下,穿得漂亮点,但不用太正式。黎源介绍我认识了日本插花大师坂田先生,今天要一起吃晚饭,他的夫人可是日本那边的莳绘大师,坂田惠子,你不可能不知道。” 宋棠惊讶道:“坂田惠子?”她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安,“我没被事先邀请,贸然加入,会不会显得很无礼?” “你放心,我早就和黎源说过了,坂田先生和夫人都知道。赶紧来啊。” 宋棠立刻去化妆,挑了一套象牙色的连衣裙,配上简单的珍珠首饰,不张扬,却衬得人肌肤如玉,气色上佳。开车的时候她一直琢磨着,总觉得坂田先生听起来怪耳熟的。 到达宋家的时候,宋槿正好打扮完毕,拉着她坐下,说:“等黎源来接我们。先让我看看你做的东西。” 她揭开盒子,立刻笑容满面,把小猫玩偶拿出来,仔仔细细的打量。 这是一套白橡木做胎体的摆件,被雕刻成了十二只拟人态的小猫,每只猫对应金陵十二钗中的一位美人。小猫被刷上漆,描绘出古典侍女的表情和动作,萌态横生。 宋槿摩挲了好一会儿,然后把每一只都多角度的拍了照,说:“等会儿想法子让坂田夫人看照片。你要把握好机会,听说坂田夫人对你蛮感兴趣的。” 宋棠愣了:“我默默无闻的,她怎么会有兴趣?” 宋槿笑了:“你书呆子的本性一点没改。你就一直没刷刷微博什么的?” 宋棠摇头:“不想看。” 徐茂和杨清下周订婚,社交媒体上是铺天盖地的八卦。宋槿了然,叹了口气:“那我和你说说吧。你做的漆器不都在朋友圈发过图吗?照片流出去了,转发很多,不仅国内,国外的推特和ins上都有好多人关注。某宝上都有好多模仿品了,被做成了钥匙链什么的,我看销量还可以。”她捏了捏宋棠因为惊愕而呆滞的脸,“你现在算是一位小网红了。” 宋棠还有些回不过神:“有这么夸张?” 宋槿手机响了,她接起说了句马上来,然后把宋棠从沙发上拉起来:“不管怎样,坂田夫人看过你的作品了。好好把握。你出过事,国内的路子不是那么好走,那就往外发展,气死那些混蛋。” 宋槿的这位追求者把饭局安排在一个私密的会所里。这里的前身是晚清的一座私人园林,雕梁画栋的格局还在,后期又有大手仔细修缮,保留了全部的雅韵遗风。整个会所被包了下来,没有外人嘈杂,黎源为了得到h市第一美人的芳心,着实下了血本。 宋棠看见了那位坂田先生,终于明白心里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和徐茂订婚之后,宋家对她进行了强化的社交训练。陈夫人办的那场插花会,请的嘉宾评委就是坂田先生。 他还记得她,略一颔首:“宋三小姐,好久不见。” 和不苟言笑的丈夫不同,坂田夫人温柔爱笑,随和许多。她是个善于倾听和攀谈的人,中文娴熟,不一会儿就和宋棠聊起漆器,十分投机。宋槿又特意戴了宋棠做的彩绘嵌贝母的吊坠,包上也用了漆器挂饰,还找机会给坂田夫人看了那套金陵十二猫的照片,加深坂田夫人的印象。 这场饭局之后,坂田夫人又约过宋棠几次,临行之前,她给宋棠留了地址和联系方式:“我打算收几个学生。你愿意来日本发展吗?” 宋家听说此事,非常的高兴,请了几位关系特别紧密的亲友,特地办了个小party给她庆祝。黎源对宋槿痴迷不已,想方设法的讨好,见宋槿关心宋棠,也赶紧来卖好,说道:“三小姐其实在日本的社交论坛已经有一群粉丝了。” 宋槿果然好奇的追问:“怎么回事?” “三小姐的漆器不是很受欢迎吗?很多人就好奇,做出这么可爱的东西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不知道谁打听出三小姐的身份,放了些照片上去,瞬间迷倒了好多人。” 宋棠不由得摸了摸脸:“我?迷人?” 宋槿白了她一眼:“你长得很漂亮好吧,就是太呆了,优势都没发挥出来。” 黎源已经把那个发了照片的instagram的条目给找了出来。 宋棠不爱出风头,流到外面的照片不多,八卦媒体拍照,大多数时候也只拍到她跟在徐茂身边,匆匆而过的身影。 媒体一向不厚待她,不会特意选好角度拍她。从那些照片里找出她的美照,不知道费了那人多少功夫。就算特意找了照片,也只能看出她相貌秀丽,但在这个美人如云的年代里,这些照片里的她,不至于让人印象太深刻。 宋棠扫了一眼屏幕就不感兴趣的移开视线。这也能吸粉?只能说岛国宅男太多了。 宋桢忽然轻轻的“咦”了一声:“宋棠,这张可真不错。” 她愣了下,扭头看了看,怔住。 照片里的她只被拍了上半身。她戴着手套,一手托着木料,一手拿着刻刀,目光专注,仿佛手里的东西就是她的整个世界。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额头上,她的眉宇间一片淡金色的光辉流转,温柔的意味似乎要溢出相片。 “什么时候拍的?”宋槿瞧着她身后的背景,“那是什么地方?” “博物馆。那时候我正在帮他们复制一套明中期的梳妆盒。” “哦。看来是博物馆的人拍的。哎,人家拍照的时候你都不知道?看你那副认真劲,一点也不像摆拍。” “嗯,他拍了照给我看了,我才知道的。”宋棠放下手里的香槟杯,道,“好像喝多了,我去洗个脸,醒醒神。” 她半天不回来,宋桢打了她的电话,听到接通的声音,舒了口气:“你怎么了?去了这么久。” 宋棠声音有点哑:“啊?对不起,我有点晕,真喝多了。” “你能走吗?要不要我来接你?” “能,现在好多了。” “你去睡觉吧,喝醉了就别强撑着。你的房间早就收拾好了。”宋桢打趣道,“我记得你没喝多少。都说酒入愁肠,不饮自醉,你被名师收入旗下,这样的大喜事,怎么这么快就醉了?” · 宋棠很快给了坂田夫人答复,订好了机票,然后与朋友和关系不错的同行们道别。转眼到了出发的那一日,她带着行李箱去了机场,办好手续,过了安检,等待飞往京都的航班。 广播提示航班要推迟一个钟头起飞,她便找了家咖啡馆坐下,拿了本杂志打发时间。 这座新修的航站楼专供国际航班使用,空间很大,但客流量远不如国内航班,因此看上去有些空旷。这家咖啡厅有几十个座位,但除了她,只有一家四口人坐着。没过一会儿,那家人也走了,偌大房间里只有她,还有在吧台后百无聊赖玩手机的店员。 她低下头,看着记在随身的便笺本上的地址。一个是宋如龙早年在京都置下、用以度假的住处,一个是坂田的住址。两所房子恰好离得不远,走路不到二十分钟。 正想着今后求学的生活,店员的问好声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欢迎光临,请问要点什么饮料?” “大杯的美式咖啡。” 听到这声音,宋棠不由得身子一震。 “我要摩卡。谢谢。”一个甜美的女声也响了起来。宋棠脊背都绷紧了。 “我想去那边的免税店看看。” “嗯。”男人踱到椅子边坐下,隔了十几秒,女人高跟鞋的声音才响起,越来越远。 宋棠缓缓的扭动僵硬的脖子,看向男人。果然,是徐茂。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他抬起头,也看见了她,似乎怔了下,然后迅速的移开视线,神情淡漠,仿佛根本不认识她。 第92章 我等你回来 宋棠凝视了他好一会儿,直到店员把做好的咖啡端到他桌上,他也没再次抬头看她。 宋棠用力的咬住嘴唇,把头转了回去。她拿起手机,打开视频app,点开当下最热的韩剧,想错开注意力。 耳机里女主角缠缠绵绵叫“欧巴”的声音出奇的小,她甚至清晰的听见女店员殷勤的对这个衣冠楚楚,相貌俊美的男人说糖在吧台左侧的小架子上。 徐茂温和的说了声谢谢,紧接着,她听见了店员的惊呼声:“先生!你没事吧!” 宋棠扯下耳机,回头一看,他浅灰色外套的前襟被咖啡浸了一大片湿印子,店员唰唰抽了一大把纸巾递过去。他接过来,道:“没事,就是手滑了一下。你去忙你的吧。” 店员一步三回头的回到吧台后面。徐茂脱下外套,随手扔在另一把椅子上,盯着那杯洒了一半的热咖啡,目光专注,仿佛杯子里正在开出一朵花。 宋棠眼睛热得厉害,他的存在就像一团火,在她眼球上灼烧。 光看着他就这么难受,但她偏偏无法收回视线。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身材高挑,打扮入时的丽人踏了进来。宋棠蓦地出了身冷汗,心跳似乎比平时快了十倍。 女人却只看了徐茂几眼,然后摇曳生姿走的去吧台看饮料单,目光扫过条目,皱皱眉:“算了。” 人很快走了。并不是杨清,只是身材像而已。 宋棠平静了下来。她把东西一样样收好,放回包里,站了起来。 看见一个身形类似杨清的女人,就让她心跳加速。等会儿杨清真的返回,和徐茂待在一起,那副场景,她不想看见。 她大步往外走,但是徐茂就像一个黑洞,引力巨大,连光都无法逃脱。她步子越来越小,最后停了下来。 她咬牙咬得牙根都隐隐的酸痛,心一横,转身去吧台新买了一杯美式咖啡,走到他身旁,把咖啡放在他手边。 他嘴唇一抿,终于抬起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干什么?” 宋棠眼睛又开始发热。她吸了口气,把冲上鼻根的那股酸辣之意逼了回去。 “我知道你对宋家动手,不是出自你的本意。” 徐茂嘴角轻轻一动,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谢谢你,还把我当好人。” 这种表情分外刺目,她别过脸缓了缓,道:“我知道你不方便和我说实话。我不会追问,我等你以后时机合适了再告诉我。我……”她用力的揉了下酸胀的眼皮,“我等你回来。” 徐茂不屑的“嗤”了一声,微微眯起眼,表情极其刻薄,似是想嘲讽一番。但他嘴唇刚张开,说了声“宋棠”,音忽然颤了颤,嘴角扬起的弧度一下子消失了。 他呼吸慢慢的急起来,手指紧紧的攥着擦过咖啡印的纸巾,青筋从手背上凸起。 他垂下眼,咬着牙调整呼吸,几秒后终于再次看向她。他没有再做出刻意冷漠的样子,但声音沉沉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狠狠扎进皮肉里。 “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等我这样的话,你说过就忘了吧。”他停了停,继续道,“你把我想得太简单。我是个男人,大男子主义的那种,本就把追求事业放在第一位,我不排斥儿女情长,但前提是不要对我的发展造成太大影响。以前你和我发脾气,甚至想离婚,我都能忍,因为一切并未脱离我的掌控。但是你掉邱家的坑里了……”他抹了下脸,道,“坐牢这种事太严重,你在里面,不知道我顶了多大压力,verdure又遇上什么危机。爷爷那时还在昏迷中,李家指望不上,你们宋家自顾不暇,还需要我的支撑。我不想这些年的心血毁掉,在你和verdure之间,我选公司。所以我和杨清合作了。我阴了宋家一把,还可以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无毒不丈夫,但第二次背弃合作伙伴的话,再挽回名声就难了。”他把视线从她脸上收走,“我也许会离开杨清,但利益关系的终止,意味着新的,更强大的关系的建立。宋棠,你能提供给我的,比杨清还少,我的下一个选择对象,不可能是你,你明白吗?” 宋棠耳朵里嗡嗡响,她嘴唇的血色都淡了下去,用最后的力气开口:“那你为什么还在继续帮我?我的作品图到处被转载,是你在背后造势吧?为了让我获得足够关注度,你选了我最好的照片……日本论坛上的那张图,我在博物馆复制文物的那张,是你才和我订婚的时候,你来接我,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拍的。甚至,坂田夫人对我的另眼相看,都是你……” 徐茂打断她:“别想太多。我这样做,只是最后的补偿。我们没可能了。你走吧,祝你今后功成名就,在艺术圈过得风生水起。” 宋棠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哑着嗓子说了声:“好。” 她转身就走,没有再回过头。 徐茂凝视着被她放在手边的咖啡。滚烫的液体表面蒸腾着白色的雾气,随着温度降低,雾气越来越淡。他慢慢的伸手,捧住了杯子。 杨清提着购物袋回来,坐在他旁边。他沉默而冷淡,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暗自咬了咬牙,脸上却露出温婉的微笑,目光扫过桌上的两杯美式咖啡,问:“怎么买了两杯一样的?” “有一杯洒了。” 她瞧见了被他像破布一样丢在一边的外套,道:“去买一件吧。洛杉矶温度比这里低,你下飞机的时候不穿外套,容易感冒。” 徐茂“嗯”了一声,多的字一个也不肯说。 杨清的笑容越来越僵。她端起自己那杯摩卡喝起来,想掩饰一下情绪。但她买东西花的时间太久,咖啡早已放凉。冷的奶泡,巧克力粉,还有咖啡混在一起,腻得她就像喝了一口猪油。 她气息越来越不稳,把咖啡推到一边,盯着徐茂看了一会儿,又扭头看看四周,咖啡厅里只有他们一桌客人,店员又远在吧台后,她便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徐茂,只要你愿意,我不会生赵旭的孩子。鉴定什么的,我有把握糊弄住他。verdure和繁绿,都是你的孩子的。” 徐茂摩挲着杯子柄,似笑非笑。 杨清牙齿咬了又咬,思前想后,心一横,闭了闭眼,道:“你觉得我给你戴了绿帽子?但是现在形势逼人,我不和赵旭周旋,他手上的把柄丢出去,繁绿就有大麻烦了,verdure也逃不了。我……”她深深呼吸,眼中有锋利冷光一闪而过,“我可以退一步。你如果要在外面找女人,只要别闹出格,别让她们怀上,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一直吃药,就和赵旭说我体质特殊,不容易生育,不让他的种占便宜。等我们联手把赵旭给收拾了,我们生自己的孩子……” 徐茂终于正视她,他脸上含着微笑,但杨清却像被扼住了咽喉,剩下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慢慢的喝了几口咖啡,才缓缓道:“杨清,你搞错了。你给我戴了绿帽子还是红帽子,我无所谓。你吃不吃避孕药,生不生孩子,孩子姓赵还是姓张姓王,我都不在乎。” 杨清肩膀都颤了起来:“你……你为什么这样?你至于这么恨我?你心里还念着宋棠是不是?”她紧紧的攥着手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她无法在事业上给你提供任何帮助,成天想着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艺术,性格孤僻,连贤内助都算不上……” 徐茂抬了抬手,让她住嘴:“宋棠脑子里想的什么,她能力怎么样,这些也与你完全没有关系。杨清,还要我对你重复几次,你才记得住?我就是单纯的对你没兴趣,完全没兴趣。甚至你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都未必能硬起来。” 如此粗鲁直白,杨清再能克制,脸也涨得血红。 徐茂淡淡道:“所以你不要白费心思了,不管你化妆也好,换衣服穿也好,请当成你自己的个人爱好,或者去外面卖弄也行,别在我面前展现。你也不要妄想爬我的床,或者给我吃点什么东西,生米做成熟饭。我这种街头混混出身的人,骨子里不会有真正的绅士风度,某些情况下我会打女人的。你就算想法子播了个种,我也有办法让种子发不了芽,甚至把这块田给弄荒了,你信不信?” 杨清紧紧的攥住包,几乎把手袋拧成了一条毛巾。 “我想,你和赵旭打了这么多次交道,应该对他这个人有一些概念了。你应该不至于蠢到一怒之下,把我给彻底卖了,同他全面达成合作吧?” 杨清不回答。 “虽然你智力还算不错,但你犯起蠢来,和智障也差不了多少。所以我还是再提醒你一下吧。和我打交道,我就算恶心你,只要你规矩些,我会留你一条活路。但是赵旭,还有邱家,会把你嚼得骨头渣子都不剩。该选什么,你用这里——”他指了指脑袋,“好好的想一想。” 杨清怔怔的坐了好一阵,脸上扭曲的肌肉一点点的放松下来,最后她伸手捂住脸,有液体从指缝间漏出来。 徐茂不再看她,只端起杯子,把剩下的咖啡喝得干干净净。喝完之后他取出电脑,好整以暇的看文件,阅读,修改。半个钟头后,他看看时间,保存文件,关了电脑,收好东西,站了起来:“去登机口吧,时间差不多了。” 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打来电话,问他是否做好登机准备。他问清楚方位,找到那位工作人员,随着她一起走向登机口。 好几个头等舱客人跟在她身后,其中一人端详了一下徐茂,过来打招呼:“徐总,你好。我是刘琦,x会计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上次在muse会所见过……” 徐茂客气的微笑:“我记得你,刘先生。” “你才到机场?刚刚没在休息室见到你。” 徐茂道:“我在那边喝咖啡。只有一桌客人,更安静。” 刘琦看向杨清,笑容满面:“理解,徐总和杨小姐刚刚订婚,自然希望多独处,在休息室里难免要和熟人应酬应酬,电灯泡太多了。” 徐茂弯了弯嘴角,不说话,杨清心脏就像浸在醋里,酸得难受,脸上却不得不露出得体的微笑,极力装出落落大方的样子:“刘先生见笑了。” “听说李老先生醒了,真是太好了。徐总和李老先生祖孙情深,这下心头大石算是放下了。你们搭乘这座航班,就是去看望他老人家的,对吧?” 徐茂点了点头,眼神稍稍温暖了一些:“是。谢谢你的关心。” 空乘引导他们落座。飞这趟航班的飞机是航空公司新购入的a380,有最新配置的头等舱设施,座位旁边的门拉上,便是一个小小的私密空间。 空姐送上饮料和零食拼盘,温言问他还需要什么。他道了谢,说想睡一觉,空姐便祝他休息好,体贴的替他关好了门。 终于离开了外人的视线,空姐的,杨清的,还有其他认识他的乘客的。他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取出眼罩戴好,闭上眼睛,耳边传来广播声,提示飞机即将起飞,请乘客按照注意事项行动,例如不要离开座位,系好安全带,诸如此类。 广播的女声柔柔的,和宋棠的声音有点像。那个女人似乎从来没有大吼大叫过,即使生气的时候,说话声音也软软的,像糯米团子。 他一恍惚,仿佛宋棠正站在他身边,强忍着要哭的冲动,对他说:“我等你回来。” 可是,邱家经营多年,家族能人不少,这些年对他们动过手的人不会少,可他们依然屹立不倒,这样的家族,他自己都不知道最后的胜利者是他,还是邱家。 就算他赢了,又要花多长的时间? 忍不住和她保持联系的话,邱家万一狗急跳墙,再次打她的主意怎么办? 所以,她必须要放下,最好早点认识别的男人,重新开始一段恋情,结婚,生孩子,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或许是冷咖啡刺激了胃,他腹部一阵一阵的发疼,就像有只手在里面狠狠的抓挠一样。他慢慢的蜷起身子,心想,不该喝咖啡的,现在他太清醒,想睡个觉都不行。 第93章 援手 飞机降落在洛杉矶国际机场,李家派的司机早就等候在此,殷勤的迎上来替他们拿行李,又向杨清问好,态度分外恭谨,比对待前一任徐夫人热情了不少。 徐茂没兴趣听他说恭维话,上车坐好之后,打断他的喋喋不休:“爷爷现在情况怎样?” 司机停止讨好杨清,陪笑道:“老先生昏睡太久,长期卧床没有运动,虽然护士每天都给他做肌肉按摩,但他的肌肉还是出现一定程度的萎缩,现在只能坐在轮椅上。医生说了,如果复健做得好,老先生今后还是可以自由行动的,只是不容易像以前那样精神饱满的到处奔走了。” 徐茂点了点头,又问:“他的精神状态呢?思维清晰吗?” “医生说的那些专业词儿有些复杂,我不是很明白,大概意思是老先生才醒来,需要一些时间观察。” “我知道了。我在飞机上没休息好,又有时差,现在想睡一会儿,你专心开车吧。”徐茂用这番话把司机的嘴堵住,如果他不停恭维,杨清又表演她的端庄气度,闹得他耳根不清净。 李瑜在疗养院等着他们。杨清的八面玲珑第一次不让徐茂觉得厌烦——只递了个眼神,她就识趣的迎上前,端庄又大方,笑吟吟的叫“爸爸”。她的身份和名声,李瑜早就了如指掌,对这个儿媳妇的满意度远远高于宋棠。杨清嘴又甜,几句不着痕迹却又贴心之极的漂亮话说出口,他面上大大有光,自然很给杨清的面子,晃眼一看,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耐着性子等这两位喜爱装腔作势的人表演完毕,徐茂轻轻舒了口气,问:“爷爷呢?我想去看看他。” “你爷爷还在睡觉。他才醒来没多久,说话和思考都不是很灵光。”李瑜叹了口气,“不过他能醒过来,就是最好的事。他是李家的支柱啊。” 徐茂目光扫过这位从来都不曾真心疼爱过他的父亲的健壮的身体,把鄙夷之色藏在眼底。他淡淡的微笑:“我还是进去陪一陪他老人家。” 李瑜道:“杨清第一次过来,你总得和她一起回去,见一见长辈。大家也都很想见一见她。” 徐茂道:“最要紧的长辈是爷爷。何况我这次要在美国呆半个月,有的是时间走亲访友,不用急着在今天见人。” 李瑜在他面前一向没权威,大道理又说不过他,只能道:“你孝顺你爷爷,这也好。” 他走进李东明的房间。老人安静的躺着,人比以前憔悴了好些,但是终于不用在身上插那么多管子了。 徐茂在床沿坐下,从被子底下找到李东明的手,有些凉,而记忆里,祖父的手是很温暖的。 他怔怔的回忆了一会儿,耳边传来窸窣声,他终于想起杨清也在,回头一看,她坐着看手机,但是腿一会儿交叠,一会儿放好,靴子时不时的摩擦着。 这女人一向镇定稳重,怎么忽然坐立难安了?他有些疑惑,问:“不舒服?要不你先去李家,和大家见一见。” 杨清摇头:“不……我一个人去,怪怪的,不合礼数。” 徐茂淡淡一笑:“很多礼数只是拿来刻意刁难他们瞧不上的人。杨小姐出身富贵之家,又有端庄典雅,能力出众的好名声,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废话的。” 杨清咬了咬牙,脸上浮出难堪与怒意,但却依然坐着。 徐茂正想把她打发到外面的花园散一散,掌心的手指忽然动了动,他立刻把杨清抛在脑后,扭头看向李东明,见老人缓缓睁开眼睛,不由得惊喜交加:“爷爷!” 李东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嘴角一点一点扬起:“回来了?” “嗯。”徐茂心里有很多话,却不知道该讲哪一句,好一阵没说话。 “扶我起来,我想坐一坐。” 徐茂赶紧照办。 李东明一边借着他手上的力气起身,一边往他身后看了看。等徐茂给他身后垫够了靠垫,他倚着缓了口气,打量着杨清,微微笑了:“你带了人回来?订婚了,还是已经结了?” 徐茂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他借着给李东明倒水,背过身不让老人看见他眼里的阴霾,用轻松的语气答道:“已经领了证,但还没办婚礼。” “恭喜你。可惜我现在身体还不大好,不能飞回去观礼了。” 徐茂想起那场他不想办,却不得不大张旗鼓操办的婚礼,又看了一眼那位想甩开,却如水蛭一般咬着自己不放的准新娘,心里又酸又苦,却只能露出笑容:“爷爷,只要你醒过来,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李东明点点头,说了声“你放心”,又示意杨清过来:“杨小姐是出名的女强人,不过仔细看看,还是有小女人的一面。第一次见长辈,挺害羞的样子,都不敢看我。” 杨清慢慢的走过来。 李东明又把她打量了几遍,道:“我躺了这么久,脑子有些木,听医生说颅内的血块还没有完全被吸收掉,估计有些影响记忆。听你爸爸说,我出事前见过这位孙媳妇,但是,我一点印象都没了。该给见面礼的,但我这样子,也来不及准备什么。” 徐茂心里难过,握着他的手安慰:“爷爷不要急,想不起来就算了。” 杨清已经恢复了从容,大大方方的笑:“爷爷身体健康,就是最好的礼物。” 李东明也笑:“真会说话。你说得对,我这样的老头子,健健康康的不给晚辈添乱,才是真正的为你们好。”他停了停,说道,“我状态不大好,说几句话就累。总是这样发呆,你也无聊。我看你也怪疲倦的样子,时差还没倒过来吧?你先去家里,好好的睡一觉。徐茂在这里守着我就行。” 杨清也不再推辞:“爷爷你好好休息,我养养神,明天再来看你。” “好,好。”李东明看着她离开,伸手去拿徐茂捧着的水杯。徐茂知道他肌肉无力,便托着杯子,小心翼翼的喂了他几口。 他闭上眼,沉默片刻,道:“谁逼着你和她结婚的?” 徐茂险些把杯子掉在地上:“爷爷?” 赵旭威胁过,内中关窍如果泄露出去,他会让他追悔莫及。李家人,他更不可能交心,李瑜当然不知道内情,李东明又刚刚苏醒没几天,根本没有观察和打听的能力,老人家怎么会忽然说这种话? 李东明深深看着他:“你对宋棠着了魔一样,怎么会忽然另娶他人?就算移情别恋,宋桢容貌和气度比杨清更胜一筹,你都没瞧上,怎么会选她?”他停住话,说道,“我昏倒之后,到底出了什么事?” 徐茂闭了闭眼:“爷爷,你身体不好……” 李东明拍拍他手背:“我其实比你们想象的要清醒。你爸爸又早早的跑来和我报喜,我已经受过一次大刺激了,现在不是好好的?这几天我不能动,躺着没事做,只能不停的想,该做的心理准备,我都做得差不多了。”见他依然犹豫,李东明叹了口气,“你实在为难,那就慢慢的说,今天说一点,明天说一点,有这么多时间缓冲,你总该放心了。” 徐茂不敢多说,只提了他昏倒之后,自己和宋棠之间的误会和冲突,以及外界公认宋棠气倒了他的传言。 他把和宋棠分居的事说完,见李东明一言不发,脸色难看,便停住话问:“爷爷,你怎么了?要不今天到此为止吧?” 李东明摇头,冷冷的笑,声音发哑:“我确实是被气倒的。但那个差点气死我的人是杨清。” 徐茂脑子出现瞬间的空白,旋即怒极而起:“杨清!”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好一会儿才恢复冷静,重新在床边坐好,凝视着李东明,“爷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东明闭上眼,思绪回到了那一日。他在宋棠面前丢下狠话,怒气冲冲的离开公寓赶往verdure,拒绝迎接过来的魏冉陪同的好意,一个人走向徐茂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严,房间的亮光从门缝透出来,随着光钻出门缝的,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声。 魏冉和他说过,繁绿的杨小姐也在办公室等徐茂。她的名声,他有所耳闻,而这个极其出众的女人,深深倾慕他的孙子。 对于杨清,他是好奇的,步子在重重思绪下停了下来。在他迟疑的这几秒时间,杨清的讲电话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这个楼层只有徐茂和首席秘书的办公室,除此之外都是会议室,走廊十分安静,杨清声音虽然不大,但足以让他听清每一个字。 她说得简单,但信息量足够让他推测出,这些日子宋棠日益糟糕的名声,还有外界对她和徐茂“般配”的传言,都是她运作出来的结果。 他推门进去,没说两句话,就眼前进行乱冒,人事不省。 徐茂听得浑身发冷——如果李东明没出事,他和宋棠的矛盾就不会达到那么尖锐的地步,也更不可能说出那些伤人的话,让她痛下决心,从公寓搬出去。也许他和她没多少天就和好了,邱炳昌就算设计了她,她也不用独自在f市呆那么久,被下了药一步一步引入深渊而不自知…… 但是,事已至此,想再多“如果”,也只能让他更难过。 “她不是以落落大方而出名吗?怎么刚刚忐忑不安的站在屋子角?”即使宋棠这样极其不擅长和生人打交道的人,见到了他,也硬着头皮主动的问了好。想起她,李东明神情复杂起来,又静默了半分钟,才道:“她是心虚。我说自己不记得见没见过她,那当然也不记得她在你办公室和人打的那个电话,她心一放下,就立刻端庄起来了。” 徐茂低声道:“这笔账,我记下了。” 李东明道:“我知道你有苦衷,看你这样子,还不能和她真正翻脸,所以我装糊涂。今后我会经常装糊涂。” 徐茂怔了怔,疑惑的看着他:“爷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东明握紧他的手:“如果……如果我对宋棠好一些,外界传言也不至于那么难听,也许,你现在还安安生生的和她过日子。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你没说完,但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头。你受的委屈,爷爷也有责任,我得补给你。” 徐茂眼睛发热。 “有我帮你,你总会走得顺一些。和人斗法,让敌人低估你,取胜会容易不少。所以,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的真实情况,就让他们一直认为我虽然醒了,但也废了,是个只能颐养天年的没用老头子。” · 时间是一种奇妙的东西。等待下班,等待周末,时间慢得和乌龟爬一样,上班族们熬得唉声叹气,但是一天天这样过下去,忽然回头一看,才发现已经领了好几次工资,这一年瞬间过了一半,再一晃眼,一年又过去了。 黎源虽然不像普通上班族那样日复一日的等下班,等假期,但时间的无常他算是领教够了。追求宋槿的过程很漫长,他等待她答应约会,等待下一次约会,终于等到她点头,承认了男女朋友的关系,这才发觉他已经追了她两年。从确立关系到同居,再从同居到订婚,最后终于定下了婚礼的日期,数数日子,他的追妻路,足足走了四年多。 每一天都那么漫长,可是一转念,四年了。 他拥着怀里的美人,正在感叹,闹钟响了。宋槿睁开眼,迷迷糊糊的看了会儿天花板,忽然推开他坐了起来:“宋棠该上飞机了吧?” 黎源赶紧把睡袍披在她光·裸的脊背上:“别着凉了……说起宋棠,我那个朋友,吕献,你还记得不?” 宋槿想了想,道:“是d城商会主席的公子?” “对。他一直叫我牵线搭桥,想和宋棠认识认识。他家境没得说,人也不错,你看……” 宋槿伸出手指按住他的嘴:“先认识,他条件是不错,但也没什么好骄傲的。现在的宋棠,可不是以前的宋棠了。” 第94章 归国 宋棠凝视着车窗,随着汽车的行驶,路边的樱花树飞快的向后退。才下过一场雨,繁花被雨水打下去了一大半,已经不复往日那粉红淡白云团似的盛景。 “刚刚出门的时候还开开心心的。怎么现在情绪低落起来了?” 宋棠回过神,转向坐在身旁的坂田夫人,微笑道:“今年樱花季要过了。” 坂田夫人感叹道:“樱花开放时绚烂,凋零时果断,每年轰轰烈烈不过十来天天,一阵风一场雨之后就花就纷纷谢幕离开,走得干脆利落。有时候看看光秃秃的枝干,总觉得盛开的时光就像幻觉一样。” 宋棠不由得再看了一眼樱花树。已经稀疏了的花瓣遮不住后面的广告牌,广告牌上,当前炙手可热的新秀女星正捧着verdure的新产品,笑容甜美之极。 能把产品推进要求极严,又相当保守的日本市场,徐茂的能力可见一斑。 即使她鲜少回国,又不关注商界动态,徐茂的消息也时不时的传到她耳里。一熬过刚和宋家决裂时的难关,verdure发展就像春雨过后的草原,瞬间蓬□□来。他这几年又是扩大生产规模又是收购其他公司,拓展业务范围,事业做得风生水起,隐隐有成为业界龙头的趋势。无数人想同他攀上交情,但他生意做得越大,为人却越低调,总是一副不苟言笑,难以接近的姿态。 关注他的女人们都感叹这是一座难以融化的冰山,但她知道,他笑起来有多温柔,热情起来又能温暖到什么地步。 可是,他和她之间的美好时光太短暂,他决定结束时又丝毫不拖泥带水,就像这樱花一样,盛放数日,转眼就凋零得不见痕迹。 “宋小姐不要这么难过,北海道的樱花还没开。如果你回来得及时,可以北上继续赏樱。每一棵树的花期虽然不长,但是整个日本,九州的樱花三月中开始开花,北海道却要等到五月,算下来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可以赏花,这样一想,樱花季节也不算很短暂了,是不是?” 坂田夫人笑道:“清水君是个乐观的人,不管什么事,都往好的方面去想。真是让人愉快的个性啊。” 车正好停下来等红灯,清水和真回头说了声“谢谢夸奖”,目光又转向宋棠,温柔的笑了笑。 宋棠也回了个笑。 三人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到了机场。清水从后备箱取出宋棠的行李,替她送到值机柜台。 宋棠谢过他,道:“你下午还有一个演讲,还是早点回去养精蓄锐,做好准备吧。” 清水点了点头,眼中透出不舍之意:“一路顺风。” “嗯,谢谢你。也祝你演讲顺利。” 清水又向坂田夫人鞠躬道别,走向门口,几步之后又回头看了看宋棠,向她挥挥手,这才大步离开。 坂田先生今日从香港返回,坂田夫人过来接机,正好送一送回国的宋棠。她陪着宋棠排队,等她办好托运,领了登机牌,算算时间,离起飞还有一个多钟头。两人便找了家咖啡厅小坐。 有一对小情侣走进来,点了饮料和巧克力甜筒,走到旁边的座位坐下。女孩大口吃甜筒,唇角沾了点褐色的冰淇淋,男孩皱眉替她抹去,一脸不耐烦的说她笨。 男孩做出不可一世的表情,眼神却是宠溺的,有少年时的徐茂的影子。宋棠不由得失神片刻,回过神时,正好看见坂田夫人了然的微笑,脸不由得微微一热。 坂田夫人道:“恋爱的感觉真好,哪怕只是看看别人谈恋爱,心里也会触动。” 宋棠轻轻“嗯”了一声。 坂田夫人凝视她片刻:“宋棠,你看他们时的表情,像是很向往的样子。你还年轻,正是该享受爱情的时候,要不好好选个男人,交往一下?” 宋棠弯了弯嘴角:“我很宅,除了工作和学术交流,平时都不爱出门,不容易认识男人。” 坂田夫人笑了:“哪儿用得着你花心思去找,追求你的男士可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们是不了解我。我性子比较闷,也没有大多数日本女人的温柔随和,真正相处起来不见得愉快。再说我现在只想多在创作上花心思,谈恋爱会分心,男人又难免觉得我冷落他。” 坂田夫人道:“事业和感情不见得不能兼顾,找个能理解你的人不就成了?”她眨眨眼睛,“清水君不就很合适?你和他是搭档,艺术理念有很多共通的地方,事业又紧密的交集,互相理解,工作和约会又能结合,不会影响你的创作,也不会冷落对方。至于性格,更不用担心了,你说你闷,可他就喜欢你这安安静静的样子。” 宋棠脸上渐渐漫起红晕:“我知道他对我……但是我除了友谊和欣赏,对清水君实在没法产生更多的感情。我已经把话和他说清楚了,对他的好意,我很感激,也很愧疚,但我不想勉强自己和他一起,如果为了解决寂寞而同他交往,也是对他的不尊重。” 坂田夫人不由得叹了口气:“你真的不能试一试?清水君和你真的很相配。你们事业上是默契的搭档,相貌也登对。他母亲是中国人,你们之间的共同语言会更多。” 宋棠摇头。 坂田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温言道:“你细腻敏感,性格又柔,有个伴侣互相支持,你会过得更愉快。据我观察,你不是独身主义者。来日本这些年,追求者又多,你一个也没答应,应该是刻意在封闭自己吧。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徐茂,对吗?” 宋棠怔了怔。 坂田夫人叹息道:“徐茂是一个出类拔萃的男人,你留恋他,我能理解。但是,他已经和别人结了婚,这些年又从来没有联系过你,我觉得,你应该放下了。坚持一份无望的感情,这对你没好处。” 宋棠垂下眼,久久不说话。 坂田夫人轻轻握住她的手:“你应该让你自己过得开心一些。” 宋棠缓缓开口:“我知道。四年前,他就把话摊开和我说清楚了,他这些年没有找过我,我和他复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何况他现在的妻子,更符合他的要求,他也没理由回头来找我。”她勉强扬起嘴角,“道理我都懂,但是,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放下。我试着努力去忘记他,有一段时间我刻意增加了外出交往的时间,认识更多的人,也和几位男士一起吃过饭,喝过咖啡,但是我发现,和他们一起时,我总是在他们身上找徐茂的影子,或者拿他们和徐茂不同之处进行对比,这反而让我对徐茂的印象越来越深。” 坂田夫人摇摇头,眼中露出叹惋的意味:“我明白的难道意思。但是……” 宋棠道:“既然越刻意越忘不了,那我就顺其自然吧。想起他的时候,如果不能错开注意力,那我想他就是了,这样我心里会平静很多。我想,这样平静下去,情绪被他左右的次数会越来越少,总有一天,我会发现,他再也没法对我造成影响。” 坂田夫人颔首:“这也对。执念的破除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契机,需要顿悟。希望那一天能早点来。” 宋棠微微一笑:“也许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也许……明天我就想通了。” 坂田夫人温和的说:“你心里明白就好。”她看看咖啡厅的挂钟,道,“时间差不多了,你去安检吧。一路顺风,替我向宋二小姐致意,祝她婚姻幸福,百年好合。” “我会的。你给二姐准备的礼物很美,她肯定会非常喜欢。”宋棠同坂田夫人道了别,提着包,走向安检口。 登机,找到座位,系好安全带,她戴上眼罩,本想用睡眠来熬过无聊的旅程,但不远处的乘客带的孩子极其吵闹,空姐过来劝止,却被家长斥责为多管闲事。最后终于在周围乘客的愤怒之下消停了,但这番争执让她彻底没了睡意,勉强闭了会儿眼睛,却只觉得不舒适的座椅让人腰背发酸。 她不得不取下眼罩,从前面座椅的网兜里抽出杂志,随意一翻,看见了万宝龙纪念版钢笔的广告。钢笔上有精美的莳绘图案,春日初发的嫩芽,夏天清艳的荷花,秋季金色的银杏叶,隆冬皑皑冰雪。 宋棠看得出神,忽然手肘被碰了一下。她抬眼一看,邻座的男士对她笑了笑,笑容微微有些局促:“这个……能不能让我看看?我就看一下这个广告。”他指了指自己座椅前方网兜里的杂志,封皮上的污迹非常明显,“脏了,不知道沾的什么东西。” 宋棠便把杂志递给了他,他接过,连说了好几声谢谢,盯着画看,但眼神却并不专注,半分钟不到就抬起头,赞叹道:“这笔太漂亮了,也不知道上面的图是谁设计的。” 坐在他身边的创作者很快明白这人借杂志和夸钢笔是为了和她搭讪。她客气的微笑,答道:“不知道。” 男人察觉了她的态度,但目光扫过她的眉眼,实在不愿放弃,又读了几行广告词,皱眉道:“全球限量60支?估计又是自抬身价的饥饿营销。经常有这种事,差不多的款,镶颗钻是什么纪念版,价格比普通版翻个两三倍,过几天又镀金镀银,又卖个好价钱。图上这笔就是印上花里胡哨的画而已,不知道又是一个什么价格。我真是怀疑,一支钢笔卖个几万十几万,甚至更贵,多烧包的人才会去买?不会只是摆出来做做样子,表示品牌很高端,实际根本没卖出去多少吧。” 这本杂志出版日期在半个月前,钢笔不接受预订,在广告发出之后第三天开售,一个小时售罄。钢笔还在绘制的时候,就有好些听到风声的人辗转托人向她带话,希望她能向销售方说说情,提前预订下来。 宋棠依然客气而疏离的答道:“不知道。” 虽然她摆明了不想多谈,但她声音天生的柔和,教养又好,在日本生活数年,举止也不知不觉间染上了克制与温和的习气,那人对她的好感反而更多了,继续兴致勃勃的和她攀谈:“俗话说薄利多销,他们如果不搞什么限量,价格调低一点,走量,绝对比玩饥饿营销赚的钱多得多。你觉得呢?” 宋棠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手。莳绘的每一笔都是她仔细绘制上去的,虽然主题都是春夏秋冬四季风物,但每一支笔的内容都不尽相同,琢磨图案极耗心血,绘制的工序十分繁琐。走量?画断手指她也做不到。 她这几年桃花颇旺,遇上追求已经不再手足无措,便温和的笑了笑,说:“万宝龙的销售策略是怎么制定的,外人无从得知,不过这个品牌在高端钢笔市场占据偌大份额,一定有它的过人之处。”她说完话,重新拿起眼罩,“我有点困,就不聊天了。见谅。” 飞机准时降落在h市机场。宋家的司机在接机处等候,替她拿起行李,殷勤的问好:“三小姐回来了。家里一直念着你,二小姐本来说要亲自来接你的,但昨晚突然降温,她感冒了。婚礼在即,不能出岔子,她只能先去医院输液。” 宋棠连忙问:“二姐病得严重吗?” 司机道:“三小姐放心。刚出现症状就进行治疗,好得很快的。” “这就好。”宋槿天生丽质,极其注重形象,如果婚礼时红着鼻子打喷嚏,她这辈子恐怕都会耿耿于怀。 回到宋家,宋槿已经输液归来,正看着雪白手背上的红色小针孔皱眉:“总觉得发疼,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肿?过一会儿会不会青一块?” 宋桢白了她一眼:“护士长替你扎针,人家服务过多少人?闭着眼睛也不会扎伤你。再说婚纱配了蕾丝手套的,就算真的青了肿了,别人也瞧不见……宋棠!” 宋棠含笑走过去,道:“二姐这么在意婚礼,二姐夫知道了,不知道有多得意。” 宋槿哼了一声:“谁在意了?我只是不想丢我们宋家的脸。”见宋棠用“不用嘴硬我都明白”的眼神盯着自己看,她不由得脸上发热,换了个话题,“坐了三个多钟头飞机,你累不累?要不去休息会儿吧,晚上是我的告别单身party,你得好好打扮,容光焕发的来参加。” 宋棠奇道:“主角是你,我干嘛打扮那么认真?” 宋桢扬了扬眉:“她虽然是主角,但是她可不能太出风头,黎源那小子吃醋厉害得很,如果还像以前那样,满场的男人都过来献殷勤,我可怜的妹夫那委委屈屈的小表情,即使我看着,也有点不忍心。阿槿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样。” “去你的,谁心疼他了!”宋槿磨了磨牙,道,“宋棠,我知道你不习惯人多的环境。今晚虽然会很high,但是我邀请的人是精挑细选过的,都是不错的人,不会玩特别出格的事,也不会折腾得你难受。”她暧昧的眨眨眼,“别听姐姐扯那些有的没的,青年才俊虽然有好几位,但可不是冲着我献殷勤来的。他们听说我们宋家的大艺术家回来了,一个个都开始摩拳擦掌起来。” 宋棠警惕的看着她:“你别是又替我许诺了给人做什么东西画什么画吧?” 宋槿脸一黑,宋桢点了点她的额头:“又胡扯!当我们是什么人,拿你的东西到处做人情?” 宋棠摊手:“上次就让我帮田家的大少爷画了个漆瓶。那家伙要求多不说,一天还变好几次主意,拖了我好长时间。” 宋槿瞪她:“少装傻啊。他拖时间,不就是想制造和你相处的机会吗?” 宋桢轻轻叹了口气:“田缙云脑子转不过弯,不识趣。搞艺术的人,最烦外行指手画脚,宋棠不喜欢他,是他活该。” 宋槿道:“这次我们筛选的男人们不会再犯这种蠢了,而且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身世方面有世家子,也有自己奋斗上来的新秀,外貌性格也各有特色,有硬汉,有儒雅绅士,有活泼小鲜肉,也有成熟暖男……” 宋棠不由得笑了:“听上去和皇上选妃一样。你们对那几位男士的评价这么高,个个都闪闪发光,我都犯选择困难症了。能不能在选了正牌男友之后,再选几位当贵妃昭仪贵人?” 宋槿又瞪她:“行啊!只要你忙活得过来!” 宋棠站了起来:“好的。那我去睡一会儿,养精蓄锐,晚上才有精神选妃。” 她慢悠悠的上楼去了,宋槿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之后,轻轻叹了口气:“她说得热闹,眼睛里却一点兴趣都没有。” 宋桢看向宋棠座位前的茶杯,自从说起给她介绍新朋友的事,那杯茶就一直没被动过。她沉吟片刻,摇摇头道:“宋棠还是没放下。” 宋槿皱紧了眉头:“没见过这么死心眼的。我和坂田夫人有联络,听说她在日本也不乏追求者。坂田夫人很想撮合那位和她合作,一起获奖的家居设计师清水和真。我也去调查过,清水确实不错,相貌和收入不用多说,家庭背景清白,人口简单,父母都是很温和很通情达理的好人,他的母亲是中国人,很愿意接纳宋棠这个和她同根同源的儿媳妇。更不用说他们两人艺术理念相合,清水也能理解宋棠的想法和追求,会全力支持她发展自己。他们两个能往的方向发展,可宋棠一直不愿意,我都替她觉得可惜。” 宋桢道:“是可惜,但是我们不能替她做任何决定。” 宋槿心烦的揉了揉眉心:“如果她真的一直跳不出徐茂这个坑怎么办?说真的,我有点想不通,她以前都动过离婚的念头,主动分居,徐茂求成那样都不为所动。如果她真的那么离不开徐茂,她怎么会做出那些举动?徐茂虽然做法有很多不妥当的地方,但按照传统的思想,他已经够宠她了,她爱得这么痴的话,应该会选择主动退让,安安心心的当徐茂身后的小女人……” 宋桢道:“如果那时候离了,应该不会有这么多事。她的情况太特殊。她已经原谅了徐茂,准备重新和他开始,正是感情浓烈的时候,被那么生硬的拆开了,这种刺激,确实很难恢复。你应该知道,人在不甘心的时候,往往会异常的执着。” “但是……唉,算了。”宋槿把面前的茶一饮而尽,道,“感情这种事是最说不准的。她要死心眼,谁都没辙。但愿今晚那几个小子能给力点。” 宋桢苦笑:“我看难。虽然都是青年才俊,但相貌地位都远不如徐茂。要说志趣相投,他们又哪儿能和那位清水先生相比?” 宋槿道:“万一呢?也许出奇迹呢?”她自己说着都没底气,长长的叹息一声,道,“我就是想她过得好一些。和徐茂闹了这一出,她受到的影响真的不小,她刚去日本的那段时间不是患上失眠症了吗?吃了好久的药,现在也没完全好转,一遇上烦心事她就睡不着。长期这样下去,哪儿能行?她这其实说到底是心病,要医好,要么彻底放下,要么和徐茂复合……” 宋桢愣了下,低头思忖片刻,道:“阿槿,我觉得,也许她和徐茂重新在一起,并不是不可能。”她从一旁拿起平板电脑,调出财经新闻页面,一条一条的翻给宋槿看,“徐茂这几年的表现,和我们预想的不大一样。他和杨清之间的关系,一看就是各取所需,算计比合作多。杨清刚结婚的时候还算意气风发,但之后慢慢的就沉寂了,她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在商场上做出什么动作,恐怕手上的权力早就被徐茂夺走。我有内部消息,听说虽然繁绿的总裁虽然还是杨清做,但董事会有事情,反而会联络徐茂,请他定夺。徐茂的持股比例已经不小,等彻底笼络了繁绿的元老,杨清的公司就成了他的囊中物。不仅如此,随着verdure的壮大,杨家许多旧友已经站到了徐茂这边。财势,人脉,两方面的优势都已经失去,徐茂显然也对她没有任何感情。他们又没有孩子,维系关系的纽带都没有。这样的杨清,就像被榨过汁的甘蔗渣,不吐掉,难道一直堵在他嘴里?” 宋槿不由得冷笑:“杨清她活该。徐茂粗暴终止和宋氏的合作,她跟着过来踩,落井下石的事情没少做。她以为她是胜利者?也不知道用脑子想想,宋氏从来没有对不起过徐茂,徐茂都说翻脸就翻脸。她花了手段和他在一起,徐茂能给她好果子吃?”她停了停,说,“他和杨清离婚是时间问题,但是他不和杨清在一起了,这不能说明宋棠有机会。这几年我们一直观察他,他没有表达过丝毫对宋棠的留恋。就连最喜欢牵强附会的狗仔,也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他野心很大,不执着于感情的话,婚姻就是扩展他事业疆土的大好筹码。他还年轻,前途无量,即使离了两次婚,也有的是名门女子供他挑选。” 宋桢道:“表面看是这样的,但是,三年前宋氏资金链濒临断裂的时候,我们得到了临水程家的注资,挺了过来。虽然那次合作程家获利不少,但临水和h市隔了这么远,程家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光用目光敏锐,未免说不通。” 宋槿道:“不是早讨论过吗?程家似乎和李老先生有些交情。也许徐茂的做法太不地道,老人家不想他和我们宋家彻底反目,所以暗地里援助一把,做个缓冲。” 宋桢道:“我以前也这样想。但是后来结合徐茂的动作,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寻常的地方。他翻脸得太反常,就算利益至上,但他在宋棠被关押期间表现出的痛苦,不像是装得出来的,以他当时的情感状态,即使为了防备最坏的可能所以不得不另做打算,他的计划也不至于这么偏激。以他的手腕,完全可以做得圆滑一些,能让我们两家都下得来台,何必结上仇?” 宋槿思忖片刻,道:“你觉得,他突然捅我们一刀子,其中另有隐情?” 宋桢看向桌上盛着水果的大漆盘,缓缓道:“赵旭导演那么大一场戏,给出的条件却是让他和宋棠离婚,这其中的疑点,我们还一直没搞清楚。他和徐茂交涉的真正内容是什么?离婚之后,他又让徐茂答应了什么要求?” 宋槿神色凝重起来:“赵旭当然不可能只让徐茂离个婚。一点相关的消息都没透出来过,背后还发生过什么事?姐姐,你的意思难道是,徐茂忽然反水,是因为这是赵旭给他开的条件之一?如果他不照做,宋棠很可能会出更大危险?” 宋桢道:“这很可能。”她按了按发酸的太阳穴,“我们这两年才恢复元气,对邱家能做的事还有限,那么赫赫扬扬的一个大宗族,这么快就被折腾得快垮掉,除了他们本来就树敌不少,徐茂背地里肯定动了手。他怎么可能甘心被赵旭,被邱家给牵制住?现在邱家已经只剩个表皮了,听说邱炳昌打算卷着细软遁到国外去,但他的心腹又有了异动,拿什么事情牵制着他,或许是分赃不匀的原因。这段时间忙着婚事,等空下来了,我得跟进去看看,再烧一烧火。我觉得,也许等邱家彻底垮台,掐着徐茂脖子的那只手被砍了,他会把他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宋槿沉思许久,摇头苦笑:“这只是我们的推测而已。或许他就是单纯的恨邱家,展开报复呢?没有把握的事,我们还是不要和宋棠说,一个字都不要吐露。万一我们自作多情了,宋棠却当了真,本来要爬出坑,又自己跳了回去,我们罪过不就大了?” 宋桢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如果徐茂真的有心,时机到了,他自己会去找宋棠。” “万一那时候宋棠已经走出来了,和别人交往,甚至结婚了呢?” 宋桢道:“那就是他时运不济,他得自认倒霉。好了,顺其自然吧,我们不能预测什么,也不能去把握别人的命运。你先去休息,虽然输液很有效,但也得好好巩固巩固,别影响了你最在意的婚礼。” 几日之后,宋槿的婚礼顺利举行。虽然金融界的年轻大鳄和稳坐本市第一美人交椅多年的名门闺秀的结合,吸引了无数的目光,但新婚夫妇并不想大出风头。婚礼只请了双方最信任的亲友,观礼人数不过五六十,本市名流和外地交好的伙伴也派人前来送礼。 想来采访的媒体实在太多,通往宋宅的路上行走了好些扛着□□短炮的记者,拍着宾客的车,推测里面坐的人,猜想送给新婚夫妇的礼物。可惜安保公司尽职尽责的守在墙外,他们只能透过雕花铁丝的围墙,远远望着宋家花园里开得正好的海棠和杏花。 宋家虽然想低调办婚礼,但也不想同媒体交恶。扛着摄影器材的记者们脖子伸得都酸了,紧闭的大门忽然打开,一个女人领着十来位穿着制服的佣人款款走出来,温和的和记者们道了辛苦,然后派发红包和喜糖,并且就不能接受采访的事婉言致歉。 众人看到她,怔了好一会儿,才认了出来。 宋棠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虽然还是那张脸,但是笼罩在她身上那种谨小慎微又压抑的气息已经消失了,就像宝石上面的浮灰被吹散,露出了本来的璀璨。 她依然神情温和平淡,不像宋桢和宋槿那样光芒四射,符合外界对名门闺秀的普遍预期,但钻石虽然夺目,珍珠的温润依然是动人的。 她话不多,表达了宋家的态度,便转身回到了铁门之内。但是此时已经不再有人讥笑她少言寡语,上不得台面。 自从她同清水联手推出的作品得了设计大奖,她自己的原创作品也获得全面认可之后,外界对她的评价顿时彻底变样。 宅变成了低调,寡言变成了文静,就连饱受诟病的社交恐惧症,也被渲染成了艺术家遗世独立的优雅作风。宋棠从别人口里得知的时候,也只笑了笑,评价变好了,但此时的她,心情已经完全不受评价左右。 她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不需要别人的好评来建立她的自尊。 · 徐茂面对着落地窗,静静的负手站立,目光落在窗外的高楼上,一派闲适,仿佛正在悠然看风景。 站在他身后十步外的手下,背心却汗津津的,衬衫粘在了皮肤上,说不出的难受。 “你刚刚和我说,赵旭已经彻底没了踪影,我没听错?” 手下又是一哆嗦,暗自抬手擦汗,谁知徐茂回了头,那只手就像变成了木头,僵在了额头上。 维持了这个动作足足半分钟,他都不敢动,胳膊肘到手腕,渐渐的开始发酸。 徐茂神情看上去很平静,说话声也不大,但他宁可这个男人大吼大叫,哪怕摔东西过来砸人都好。 但是这几年徐茂已经很少露出他的真实情绪了,他活得就像一台飞速运转的工作机器,效率惊人,却冷冰冰的没什么人味儿。 手下有时候都很想扒开他的皮肤看看,他身体里面,到底是肌肉和骨骼,还是钛合金或者碳纤维加上高科技的处理器。 徐茂缓缓走到办公桌前坐下,轻轻扣了下桌面,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说,你请了最好的私家侦探,也打点了某些关系,这些开支不小,我能理解。专业的服务必然是昂贵的。但是,我付出了应付的代价,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这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手下咽了咽口水:“赵旭是个很狡猾的人,拒侦探回报,他具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做事或者转移,留下的踪迹很少……” 徐茂一摆手,打断了他:“我都知道,你早就和我说过,我也一直没催过你,是不是?但是你前天说已经锁定了他,很快就能收网,今天却跑来告诉我,他消失了,从你们这么严密的监控下消失了。这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我……我们已经联系了有关方面,调取监控。” 徐茂皮笑肉不笑:“行,我等消息。他现在被通缉,手上握着的假身份也被销了,飞机,大巴,火车,都没法坐,酒店也住不了,按理说他不容易跑远。既然你说你请了最专业的团队,那么让我看看他们的专业,行吗?”他伸手,摩挲桌面上的台历,“夜长梦多,我耐心有限。你马上联系那些专业人士,请给我一个准信,到底需要多久时间。再逾期的话,他们就配不上‘专业’这两个字,不专业的人,怎么能被客户委以重任?” 手下忙不迭的点头。 “好了,你先出去吧。” 手下如逢大赦,赶紧离开办公室,刚关上门,抬头一看,瞧见了江宇。 江宇一看他满额头的汗就知道徐茂现在的情绪极度不好。他叹了口气,推门进去:“徐总。” 徐茂却不在。他皱皱眉,凝神一看,旁边通向休息室的侧门是开着的,再仔细听一听,有哗哗水声传来。 想必是在洗澡,用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坐下来等了十多分钟,徐茂终于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抬起眼皮淡淡看了看,问:“税务局那边的事,办好了?” 江宇点头,把拿回来的文件袋递过去给他过目。徐茂伸手来拿,指关节上新鲜的伤口一下子进入视线。 百分百是在洗澡的时候用力的锤墙,借此发泄心中的愤怒。 江宇有轻微的晕血症,见状不由得退了两步,深深呼吸了一会儿,镇定下来。他前几天和朋友打网球时不慎摔伤,膝盖和手肘磨破了皮,随身带着创可贴,见徐茂受伤,便拿了出来:“徐总,还是包一下比较好,别感染了。” 徐茂说了声谢谢,却并不接,继续翻着手里的文件,看完之后随手一放:“复印几份,发给下面,原件归档,保存好。” 江宇点了点头,把散落的文件收拢,见徐茂依然没有去拿创可贴的意思,头微微垂着,脸笼罩在阴影之下。 他迟疑片刻,道:“徐总,今天是宋槿小姐的婚礼。” “我知道。特意说这个干什么?verdure送的礼,被扔出来了?” 江宇道:“没有。宋桢小姐是聪明人,我们现在地位今非昔比,她不会贸然翻脸。更何况,她已经开始怀疑离婚的□□。” “既然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那你和我多嘴说什么婚礼?”徐茂心情极度糟糕,只想赶紧把秘书赶走。 江宇调出手机里的图片,递给了他:“中途夫人……宋棠小姐出来给外面的媒体派红包,记者拍了照片。” 徐茂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屏幕上。 宋棠穿着极简单的象牙色小礼服,妆容清淡,但佩戴了整套的淡粉色海水珍珠首饰,又透出一种含而不露的奢华。她温婉的微笑,眉梢眼角却总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愁绪。 她已经成为了知名的艺术家,可是他看得出来,她并没有多快乐。 她的心结来自何方,他清楚,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心里的情绪到底是心疼,还是暗自窃喜,或者兼而有之。 第九十五章 恭王府(g’)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为清代规模最大的一座王府,曾先后作为和珅、永璘的宅邸。1851年恭亲王奕訢成为宅子的主人,恭王府的名称也因此得来。恭王府历经了清王朝由鼎盛而至衰亡的历史进程,承载了极其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故有了“一座恭王府,半部清代史”的说法。在周恩来、谷牧和*三代国务院领导人的关心下,恭王府腾退修缮工作历28年完成,使之成为中国唯一一座对公众开放的清代王府。[1] 清室覆亡后,府邸的产权曾归属辅仁大学,八十年代初的恭王府已成为被8家单位割据、数百住户聚居的大杂院,有200余住户。要修复恭王府,首要任务是搬迁。1988年,恭王府花园对外开放,2008年恭王府完成府邸修缮工程后,全面对外开放。 恭王府位于北京的风水宝地什刹海地区,占地6万多平方米,有“99间半”之称的后罩楼拦腰将之隔为府邸和花园,府邸堂皇庄重,花园优美繁华。在王府、贝勒府扎堆的前后海,恭王府以其富丽而被称作“城中第一佳山水”,更因其堪比故宫的府邸建制而声名显赫。[1] 快速导航 全景图 中文名称恭王府外文名称g''地理位置北京市西城区柳荫街甲14号气候类型温带季风气候占地面积61120平方米开放时间4.1至10.318:00至17:0011.1至3.319:00至16:00[2]景点级别aaaaa门票价格普通票:40.00元凭学生证可半票1.2米以下免票著名景点花园,银安殿,嘉乐堂,后花园所属国家中国所属城市北京市建议游玩 目录 1历史沿革 和珅府邸 赐予永璘 恭王府邸 2地理位置 3组成结构 4主要景观 后花园 银安殿 嘉乐堂 5建筑特点 6轶事典故 苦命宅园 伟人遗愿 重绽朱颜 福字文化 7大事记 8建筑主人 和珅 永璘 奕 9旅游信息 最佳游览时间 交通指南 游览路线 营业时间 景区门票 美食小吃 馆藏精品 历史沿革编辑 和珅府邸 恭王府始建于清朝乾隆年间,初为大学士和珅的私邸。同治初年,这里的第三代主人恭亲王奕訢,身兼议政王、军机领班大臣等要职,重权在握,显赫一时,乃大筑邸园,同时也对府邸部分进行了修缮与改建。我们看到的恭王府的建筑规模与格局,就是在那个时候最后形成的。 恭王府前半部是富丽堂皇的府邸,后半部为幽深秀丽的古典园林,总占地面积将近六万平方米。其府邸建筑庄重肃穆,尚朴去华,明廊通脊,气宇轩昂,仅次于帝王居住的宫室。府后的萃锦园则衔水环山,古树参天,曲廊亭榭,富丽天然;其间景致之变化无常,开合有致,实为中国园林建筑的典范。 恭王府碑文 恭王府碑文 根据现有的文献记载,在这块位于京城前海西岸,被“蟠龙水”环抱着的风水宝地上,元、明两朝曾经有过一座规模宏大的寺院,香火旺盛,游人如织,就连皇帝也来此礼佛上香。大约十六世纪中叶,该寺院才逐渐荒废,沦落为明朝廷的供应厂;清朝入主北京以后,在这里建造大小不等的院落若干,供内务府等普通旗人居住。 乾隆四十年前后,在皇帝面前红得发紫的和珅,相中了这块四周萦水,遥接西山,而且又离“皇上家”不远的风水宝地,遂以高价购买下这里的多处房产,建造成大名鼎鼎的“和第”。 赐予永璘 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和珅开始在这东依前海,背靠后海的位置修建他的豪华宅第,时称“和第”。有说法称、明弘治年间、大太监李广也曾经置第于此。嘉庆四年正月初三太上皇弘历归天,次日嘉庆褫夺了和珅军机大臣、九门提督两职,抄了其家,估计全部财富约值白银八亿两,相当于清政府十五年的财政收入,所以有“和珅跌倒,嘉庆吃饱”的说法。同年正月十八,即1799年2月22日,和珅被“赐令自尽”。而宅子本身,则如愿归“爱豪宅不爱江山”的胞弟庆僖亲王永璘所有。[3] 与此同时,嫁予和珅之子的乾隆之女和孝公主,仍居住在半座宅第中。 富丽堂皇 富丽堂皇(20张) 嘉庆四年,和珅因罪赐死,嘉庆皇帝遂将这座宅第转赐给他的小弟弟庆郡王永璘。永璘大概算得上历代主人里最为钟爱这座豪宅的人。早在和珅当道时,乾隆的诸位皇子便凑在一起商订,将来不管谁当了皇帝,都要“办”掉和珅,惟十七皇子永璘说:“将来不论哪位哥哥当上皇帝,只要把和珅的这座豪宅赏给我,我就知足!” 说到永璘,或者许多人都不太熟悉,但若提起他的孙子,那个与李鸿章一起同八国联军签订《辛丑条约》的庆亲王奕劻,恐怕又是无人不晓了。奕劻也是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贪官,但与清末那一群懦庸无能的王公贝勒相比,他总还算是一个敢于负责,能够委以重任的人。因此,从同治朝起,奕劻便得到慈禧太后的宠信。在咸丰将府邸改赐恭亲王之前,他一直以辅国将军的身份在此居住。 恭王府邸 至于说恭亲王奕訢,那更是中国近代史上最重要的政治人物之一,他参与了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及其后(1853-1898年之间)的几乎全部重大政治活动,“辛酉政变”时,就是他把慈禧扶上了“垂帘听政”的宝座……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奕訢,整部中国近代史,乃至后来的中国历史就会改写。 咸丰元年,即1851年,清末重要政治人物恭亲王奕成为这所宅子的第三代主人,改名恭王府,恭王府之名由此沿用至今。“一座恭王府,半部清朝史”是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对恭王府的评价。民国初年,这座王府被恭亲王的孙子溥伟以40万块大洋卖给教会,后由辅仁大学用108根金条赎回,并用作女生学堂。新中国成立以后,王府曾被公安部宿舍、风机厂、音乐学院等多家单位使用过[4]。 和珅时期之建筑。悬挂有“嘉乐堂”匾额一方。该匾疑是乾隆帝赐给和珅的,但匾额无署款,无钤记,故无由证实,但和珅留有《嘉乐堂诗集》,说明是和珅之室名。在恭亲王时期,嘉乐堂主要作为王府的祭祀场所,内供有祖先、诸神等的牌位,以萨满教仪式为主。[8] 恭王府规模宏大,占地约6万平方米,分为府邸和花园两部分,拥有各式建筑群落30多处,布局讲究,气派非凡。其花园又名锦翠园,园内布局、设计具有较高的艺术水平。造园模仿皇宫内的宁寿宫。全园以“山”字型假山拱抱,东、南、西面均堆土累石为山,中路又以房山石堆砌洞壑,手法颇高。山顶平台,成为全园最高点。居高临下,可观全园景色。[8] 建筑特点编辑 恭王府由于是在权臣和珅邸宅的基础上改建而成,和珅当年定罪的二十大罪状中就有关于内檐装修的“僭侈逾制”问题,如其中的第十三款“查得和珅房屋竟有楠木厅堂,其多宝格及隔断门窗解仿照宁寿宫制度”。因此恭王府的内檐装修在王府文化中别具一格,其所表现的特点尤为突出:[9] 一、规格最高,可与宫殿建筑比美: 恭王府几座主要厅堂的内檐装修不仅是多宝格、隔断,还可举出仙楼、神殿带毗卢帽的祭灶等装修也与宫廷中别无二制。并有室内假山水池,装修成室内小园林,更是别出心裁。[9] 二、数量较多,形式多样: 从样式雷图中可以看到当年有内檐装修的建筑多达二十余处,而且具有多种类型,如太师壁、宝座床、碧纱橱、祭灶、万字炕、几腿罩、落地罩、炕罩、真假门、仙楼、书阁、多宝格、顺山炕、前、后檐炕等。[9] 三、界划灵活,空间丰富: 恭王府内各厅堂的空间根据使用功能划分,格局多样,其主要厅堂既有肃穆、庄严的开敞式大空间,又有私密性的小空间,既有对称式的,也有非对称式的,还有可以灵活组合的。有的适合接待高级宾客,有的用于萨满教的祭祀活动,有的适合起居生活,有的作为寝息,不同的空间需求各得其所。[9] 四、做工精细,技巧高超: 恭王府内景 恭王府内景(10张) 从恭王府的装修遗留物件中可知皆使用硬木,用材异常讲究,加工的木料可以作出细小的截面,雕刻花纹起伏精确,而且使用圆形或曲线拼出各种华格,只有在精细的加工之基础上才能完成,施工难度之大,令人叹为观止。遗憾的是恭王府的原有内檐装修,绝大部分已经无存,今天通过研究王府文化,要进一步将其发掘出来,结合今后的王府博物馆展示要求,再现当年辉煌。[9] 轶事典故编辑 苦命宅园 如果说世间万物都有灵性,那么这座被“蟠龙水”包围着的明珠一般美丽的建筑,自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是一个充满着忧伤气质,命运多舛的苦命宅园。 嘉庆四年(1799年),和珅被处死之后,嘉庆帝即将这座豪宅的西半部,赐给了他那个只要和珅府不要皇帝位的十七弟永璘。之所以只给他一半,是因为当时,乾隆皇帝的十公主及其额驸丰绅殷德还住在那里。和孝公主,是整部清朝历史中最具传奇色彩的公主,其生母为乾隆皇帝晚年的宠妃汪氏。乾隆四十年正月,当这位性情、外貌全都酷肖其父的“最幼女”来到世界时,皇帝已然是六十五岁高龄的老人。十公主虽身为女子,但天生神力,能开十个劲的硬弓,时常陪着父皇骑马打猎,乾隆因此爱她胜过所有的子女,他不止一次叹息:“你要是个阿哥,这个皇位将来非你莫属啊!”的确,十公主非但武功卓绝,而且胸襟非凡,当和珅春风得意时,驸马倚仗其父权势行为娇纵,公主就曾经严肃地训斥他:“你阿玛受我父皇厚恩,不思回报,却只知纳贿。我都替你们担忧啊,到了身家不保的那一天,连我也要受到你们牵累!” 十公主的话,虽不幸言中,但嘉庆皇帝最终还是念着兄妹之情,没有剥夺他这个小妹夫的爵位,公主夫妇也仍然住在原来的家里。这座宅第也就因此一分为二,西为庆王府;东为公主府,一直到道光三年(1823年)九月,十公主去世,整座府邸才全部归到庆王名下,而那时,永璘已经死去三年多了…… 辛亥以后,按照民国政府优待清室条例的规定,王府成了府主人的私产。后因政局动荡,生计艰危,未世王孙们纷纷卖掉府第,以图生存。恭王府当然也同北京的其他王府一样,没能逃脱可悲的蜕变与分割。 1921年,小恭王溥伟为筹集复辟经费,将恭王府府邸部分的“龙票”,以八万银元的价格抵押给北京天主教会的西什库教堂。十几年后,利上加利,原先八万银元的抵押款,滚到了近二十万,穷途末路的溥伟早已无力偿还这笔巨款债务了。1932年,由罗马教会兴办的辅仁大学,以教会之间的关系,用一百零八根金条代偿了这笔贷款,产权遂归这所大学。1937年,辅仁大学因扩充女生宿舍,收回房产,将府邸部分作为女院,并把后罩楼通向萃锦园的通道砌死,这样,府邸与花园就开始分开了。同年,原先居住在邸园中的溥伟二弟溥儒,又以十万银元的价格将花园也卖给了辅仁大学。 1949年,恭王府花园改为某国家机关宿舍;府邸为艺术师范学院、中国音乐学院及文化部艺术研究院等单位使用。1952年,中国音乐学院拆府前部一进四合院,盖起一座“现代风格”的食堂;1959年,又拆掉了原府邸大门外的所有房屋,建筑起一座曲尺形的琴楼和一座一字形的画楼。“文革”期间,厂桥空调器厂占用了大戏楼等花园东部的“半壁江山”;国管局幼儿园则占据西路建筑。由于不合理使用与地震的破坏,到七十年代中晚期,花园的部分游廊和府邸东路南部一进院落的正房及东西厢房先后倒塌,其他建筑也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损毁,但所幸王府总体格局未遭破坏。 伟人遗愿 和绅 和绅 由于许多年以来,恭王府一直被传为是《红楼梦》里贾府与大观园的原型,据说在早150多年前的清人笔记中已有记载。红学家们为此争论得很厉害,此事最终引起了当时国务院总理周恩来的高度关注。 1962年的一天,周恩来总理在当时的北京市副市长、著名红学家王昆仑等人的陪同下到恭王府视察。在参观过府邸与花园之后,周总理以他惯有的政治家的睿智指示说:“不要轻率地肯定它是,但也不要轻率地否定它就不是。要将恭王府保护好,将来有条件时向社会开放。” 此后的几年,这座历尽沧桑但美丽依然的王府,竟然成为了共和国总理心头的一个牵挂。一直到1975年病重的时候,他还念念不忘恭王府的开放工作。在病床上,周总理将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谷牧找来,嘱托他务必办好三件事,其中之一就是--向社会开放恭王府 就是这样的一个嘱托,后来成为谷牧晚年难以解开,却一定要解开的心结!也正是这样的一个嘱托,促成了今天恭王府腾退、搬迁工作的最终解决。 从1978年,谷牧亲自主持召开会议,研究恭王府的腾退搬迁问题开始,直到腾退工作的最终解决,谷牧、李瑞环、*、李长春等领导同志多次视察恭王府,增拨专款金额高达数亿元人民币。 对恭王府的腾退搬迁,北京市政府始终给予了无私的支持与帮助,1984年10月,为按事先约定,腾出北京市冷风机厂占用的古建,在新厂尚未竣工的情况下,当时的分管副市长张百发,果断决定将该厂的设备全部搬到了马路上! 2002年6月,经当时的北京市长刘淇批示,中国音乐学院附中的搬迁工作正式启动;2005年1月北京市决定将地处朝阳区东四环原准备到土地市场上进行交易的学校,改造为附中,2006年完成搬迁。为此,北京市不仅将损失大约1亿元土地转让费,还需投资2500万元对学校进行改造。2006年10月,中国音乐学院附中,终于顺利搬迁到新址。 至此,被三代国家领导人、众多专家学者、新闻媒体,以及各界有识之士高度关注的恭王府腾退搬迁工作已然走过了慢慢二十八载的艰辛之路。这在国内古建保护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重绽朱颜 和珅时期恭王府宝座 谷长江说,他们的原则是,“有历史根据的,按历史根据修;无有历史根据的,按专家指导修;专家也吃不准的,按现状进行保护性修缮。” 然而恭王府,究竟起建于何时,史学与红学界历来都有争议。有人认为,从和珅时代至恭王府时期,这座建筑群的变化不大,理由是,锡晋斋的覆莲鼓墩式柱础、内部的楠木装修,以及东路山墙墀头上的砖雕和中路后段左右配房正脊上的砖雕,都代表了乾隆时期的惯用手法。也有人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根据《乾隆钦定大清会典》对府第的规定,王府与公侯以下达官显贵宅第的差别,不是一点半点。如:亲王府应有正殿七间,郡王府五间,而王以下,自贝勒起就不能有殿。假使和珅当年造了正殿,那么,他被杀时“逾制”的罪状恐怕就又要增加重要一款了!根据查证的资料,奕訢诗集《萃锦吟》卷七中有“嗣于同治年间邸园落成”之记;而“样子雷”于同治四年绘制的多幅恭王府府邸、花园的设计草图也仍然有案可查,所有这些都印证着:同治年间的那次“修整”,是恭王府历史上一个较大规模的“划时代”的工程。恭王府的建筑规模与格局,是在恭亲王奕的手上才最后形成的。 另外,此次大修中将要对银安殿进行恢复。银安殿为清代王府中最重要的建筑,一般用以王府内部举办重大庆典,如:过年、过生日以及重大喜庆活动等。但恭王府的银安殿在1921年元宵节时,因烧香失火,连同东西配殿在内全部被焚毁。能够看到的只有原殿高大的石台基和柱础。一般来说,修缮古建的规则是,已经毁掉的就不再恢复;但有关专家认为,恭王府作为北京明清两代一百多座王府中,保存最完整,最具典型性的一座,全面恢复它的原貌,将有助于展示清代王府的完整规制。 谷长江介绍说,修缮之后全面对社会开放的恭王府,将成为中国首家以王府文化为特色的国家级王府博物馆。它的陈列展览将不只局限于恭王府,已筹备的展览有“中国王府文化基本陈列”,包括清代王府的基本概况、分封制等等;“复原性陈列”,主要是恢复奕訢时代的居室、书房、银安殿等等;“专题陈列”,如和珅、奕訢生平展等;另外,还将有一些临时性的陈列展。 要办这些陈列展览,就必须要有相应的文物。为此,恭王府管理中心成立了文物管理部,从2004年4月开始,公开向社会征集文物,现已征集到155件符合当时时代的文物。 “可惜的是,截止至今,我们还没有征集到真正属于恭王府的东西,因为它们大都已经流失海外!”谷长江说。恭王府之所以成为一座艺术宝库,不仅因为它恢弘的建筑群落,还在于它曾经拥有过的富丽陈设和丰富收藏,如晋陆机的《平复帖》、唐韩斡的《照夜白》等中国古代书画史上鼎鼎大名的真迹,都曾经在这里被收藏了五十余年。遗憾的是,在将近百年的沧桑巨变中,恭王府内所有可移动物品几乎全都荡然无存了! 2004年初,他们在日本发现了一本名为《纽约一九一三年aaa恭亲王竞卖》的拍卖图录,同时也听说了一件令人伤感的往事。 1912年,小恭王溥伟因急需复辟活动经费,将恭王府除书画之外的昔日珍藏全部卖给了日本古董商人山中定次郎。山中定次郎很快于1913年组织了在美国纽约和英国伦敦的两场恭亲王藏品拍卖会,最终,恭亲王奕七百余件珍藏以三十余万美元的价格流散于世界各地…… 图录为英文印刷,扉页上有小恭亲王溥伟的朝服照。它图文并茂介绍了当年在纽约拍卖的恭王府藏品,有玉器、青铜器、陶瓷、木器、珐琅、石雕、织绣等七大类五百余件。2006年初,在中国驻美使馆人员的帮助下,找到了图录中编号为134的孔雀石山子下落,它现收藏在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编号为343的兽面纹铜壶,则在美国的弗利尔美术馆。恭王府已将这本具有近百年历史的拍卖图录作为文物收藏,同时,它亦将成为寻找和研究恭王府文物的重要依据。 此外,他们还查到了一些书画珍品的下落,如:晋王羲之《游目帖》,据说在1900年前后即流出王府,辛亥革命后流入日本广岛,1945年被原子弹炸为灰烬,现在只有复制品传世;唐韩斡《照夜白》,收藏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唐颜真卿《告身帖》,现藏日本书道博物馆;宋易元吉《聚猿图》,在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 恭王府的人说,罗列出这些漂流海外的文物,是一件令人心疼的事。 另据了解,台北故宫也珍藏着一批原恭王府的紫檀家具,它们是在民国时期由“清皇室接受委员会”成员,从北京带至上海,后又从上海携往香港,最终辗转至台湾的。“如果有一天,这批紫檀家具能够回到它们北京的老家来展览,那该是多么令人欣喜的一件事啊!”恭王府的人这样憧憬着。 我们也憧憬,经全面修复后终于向社会开放的恭王府,即将成为公众了解清代王府和王府文化的一个瑰丽的窗口。什刹海畔的百年明珠,当她携去岁月的尘埃,最终会一展温润、剔透的大家风范! 福字文化 清代皇帝,在每年春节都要亲笔御书大“福”字,赏赐给有功的王公大臣,以表示天子对臣下的恩宠。而王公大臣如能获得皇帝赐赏的“福”字,会喜出望外,受宠若惊,感到皇帝对自己的信任,预示着官运亨通,飞黄腾达。[10] 恭王府中“福”字碑藏在花园的假山内,这座假山是用糯米浆砌筑成的,非常坚固,山上置两口缸,缸底有管子通到假山上,通过往缸中灌水的办法来增加院中的湿度。假山下有一幽静的“洞天”,称秘云洞,洞的正中有一康熙皇帝为其祖母孝庄皇后祝寿写的“福”字碑,刻有“康熙御笔”之宝印。碑高1米左右,长80厘米左右,贯穿整座假山。福字碑寓意福照全园,因为康熙留存人世的题字极少,所以福字碑倍显珍贵。据说当年嘉庆查抄和珅府时,想把这个福字移到皇宫,但是由于和珅设计巧妙,动福就动龙脉,这是皇帝最忌讳的,大怒之下,下令将假山封死,从此,康熙墨宝福字在所有的史书中消失了。直到建国初,周总理在一次接见外宾之后在花园无意中发现假山上面石头的形状像龙头,按说龙头下必有国宝,于是马上打电话给郭老(郭沫若),打开被封的洞门,发现了福字碑,经过文物部门的考证,确认其为康熙当年写给孝庄太后的福字,而盖在福字中央刻着“康熙御笔之宝”的大印已成为当今世上所留的唯一一个完整的康熙大印印章。[10] 康熙一生酷爱书法,虽然他的书法极佳,却很少题字,所以康熙御笔在历代皇帝的笔墨中最少,也就有了“康熙一字值千金”的说法。康熙对“福”字情有独钟,潜心长期钻研其写法,这或许是因为在古人看来,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一生都在追求“福”字的缘故。[10] 恭王府的“福”字碑为康熙御笔之宝,隐于密云洞中,谓之“洞天福地”,纵观康熙皇帝亲笔所书的这个“福”字刚劲有力,颇具气势,右上角的笔画像个“多”字,下边为“田”,而左偏旁极似“子”和“才”字,右偏旁像个“寿”字,故整个“福”字又可分解为“多田多子多才多寿多福”,巧妙的构成了福字的含义,极富艺术性,且意味深长。更为珍贵的是碑的右上方,刻有康熙的玉玺以镇福,因此此“福”字被誉为天下第一福。恭王府府邸前身为乾隆权臣和珅的宅第,其后为庆王府,再后为恭王府。“多福轩”原为王府东路二宫门内的第一组完整四合院,是府邸中一处重要的殿堂,研究其历史沿革并对它进行科学保护和修缮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10] 恭王府作为一个大型宅第应始自和珅,东路“多福轩”应为和珅家人的起居之所;乾隆五十四年固伦和孝公主下嫁和珅之子,我们根据有关史料和古代传统习俗推测和珅应将“多福轩”等东路院落作为公主下嫁后的生活居所;和珅获罪后西路居所赐予庆郡王永璘,并且东路建筑内发现的高等级彩绘也证明,“多福轩”等东路建筑应是由固伦和孝公主一直居住到去世。庆王府时期,“多福轩”被回收后究竟由何人使用因资料匮乏尚不得而知。恭王府时期,“多福轩”成为奕訢在王府中的会客之所,具有特殊的历史价值。溥伟承袭爵位和府邸居住至清朝灭亡,为还清复辟清朝所欠债款,溥伟不得已将恭王府房产变卖给天主教会学校。辅仁大学期间,“多福轩”成为其女院图书馆。1949年以后,“多福轩”成为供艺术单位使用的录音棚,直至2002年方归文化部恭王府管理处所有。[10] 合史料研究和现状堪察,我们分析:“多福轩”自建成至今,在固伦和孝公主入住“和宅”前以及恭亲王奕訢入住前进行过较大的修缮工程,其余则是根据使用需要进行的日常维修和养护。基于“多福轩”历史地位的特殊性和现存状况,我们深感“多福轩”修缮已迫在眉睫。在文物局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关注下,恭王府管理中心精心组织并和专家、设计方、施工方共同努力,遵循文物修缮原则、以历史资料为复原依据、以科学理念为指导对“多福轩”进行修缮。不久的将来,修缮后的“多福轩”将重新对外开放,以古代王府建筑的完整形象和风貌展现自身的文物价值和历史风采。[10] 大事记编辑 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文华殿大学士和珅在此开始建宅。 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和珅宅第基本建成。 嘉庆四年正月初三(1799年2月7日),太上皇乾隆去世后的第三天和珅获罪,正月十六(2月20日),嘉庆皇帝列和珅二十大罪,抄家籍产,正月十八(2月22日),嘉庆皇帝降旨赐和珅自尽。 嘉庆四年(1799年),嘉庆皇帝将和珅宅第赐其弟(乾隆第十七子)庆郡王永璘,是为庆王府。嘉庆二十五年庆郡王永璘卒,由其子及后人居住。 咸丰元年(1850年),咸丰皇帝将庆王府赐给其六弟恭亲王奕訢。咸丰二年四月二十二日,恭亲王奕訢迁居此府,始称恭王府。光绪二十年(1894年)恭亲王卒,由其孙溥伟袭爵恭亲王。 1912年,溥伟将恭王府所藏文物(除字画外),全部卖给日本山中商会的山中定次郎。 1920年左右,溥伟因复辟清王朝筹集经费及生活所迫,将恭王府抵押给天主教教会。十多年后利滚利,由辅仁大学代其偿还欠债。 1950年,辅仁大学由中央教育部接办,其后与北京师范大学合并。 1950年,于府邸部分成立了北京艺术学院。 1962年,周恩来总理在北京市副市长、著名红学家王昆仑等同志的陪同下视察恭王府,指出要将恭王府保护好,将来有条件时对社会开放。 1975年,周恩来总理在病重期间,委托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谷牧同志办三件事:新建一座北京图书馆;修琉璃厂文化街;对社会全面开放恭王府。 1979年,在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谷牧同志的亲自关怀下,占用恭王府的单位开始搬迁,恭王府的修复、开放工作提上日程。 1982年2月,恭王府被列为第二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1986年,按照中央领导同志提出的:“边搬迁、边修复、边开放”的原则,基本完成了花园的搬迁工作和修复工程。 1987年,国务院确定恭王府归文化部管理。 1988年,恭王府花园对社会开放。中国音乐学院搬出恭王府。 1989年10月,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李鹏同志、国家副主席荣毅仁同志、国务院副总理邹家华同志到恭王府视察。11月中央政治局常委李瑞环同志到恭王府视察,并指示尽快开放恭王府。 1990年,*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同志到恭王府视察。 1996年,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军委副主席刘华清同志,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委员李铁映同志到恭王府视察。8月日本首相桥本龙太郎先生参观恭王府花园。 1997年,在全国政协八届五次会议上政协委员就开放恭王府提出议案。12月文化艺术出版社迁出花园。 1998年,全国政协九届一次会议上,政协委员再次呼吁尽快全面开放恭王府。 1999年2月,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同志到恭王府视察并指示:“对文物要保护为主,合理利用。” 2000年,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同志到恭王府现场办公,解决中国艺术研究院新址建设等问题。 2001年3月,谷牧同志在北京市副市长汪光涛等同志的陪同下视察恭王府,并作出重要批示。 2001年11月,恭王府自筹资金修复古建筑“多福轩”,由文化部外联局与雅高公司共同签订了联合国教科文提供5万美金修缮“多福轩”的协议。 2002年11月,恭王府管理处召开由清华大学主持的恭王府规划方案的专家论证会议。 2003年3月,由“文化部恭王府管理处”更名为“文化部恭王府管理中心”。[11] 2003年11月5日,原国务院副总理*同志、谷牧同志到恭王府视察工作,中心主任谷长江同志对府邸主要建筑的历史和修复后的使用规划做了介绍,修复“多福轩”工作得到*副总理的肯定。 2012年5月18日,恭王府国家5a级景区揭幕仪式隆重举行。文化部、国家旅游局、北京市旅游委、西城区政府、西城旅游委等部门的领导出席了活动。[12] 第95章 你还愿不愿意回来 江宇道:“徐总,夫人……”他顿了顿,总觉得叫“宋棠小姐”或者“三小姐”很拗口,见徐茂没有露出反对的意思,便继续道,“现在杨清已经被压制死,翻腾不出风浪,邱家再推一推,垮台指日可待。事情越来越明朗,要不联系夫人,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她,重修旧好?” 徐茂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这些年,夫人身边多了不少追求者,其中不乏非常优秀的年轻男人,但她没有和任何一个人交往过。她待人一向宽厚,应该不是瞧不上别人,她肯定还念着你的。听说她失眠的毛病一直没好,肯定是因为放不下心才这样。避人耳目,安排一次见面,应该不难,让她安安心,这样不好吗?” 徐茂凝视着屏幕上的相片:“不行。” “为什么?” “因为那些废物把赵旭跟丢了。”徐茂的怒火再次爆发,“那家伙是什么样的人,你是见识过的。一个偏执,无底线,偏偏脑子还很好用的疯子。他能从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管是官方的人,还是那些一流的私家侦探,都跟不住他。这么狡诈的人潜伏在暗处,你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哪儿出现?又会做什么?想防他,都找不到着手的地方。而他,我敢打赌,他肯定在盯着我,哪怕现在他大势已去,翻不了身,也会想办法使点阴招。我体能上占优势,他不会贸然对我动手,对付棠棠,这就容易多了。我这些年装模作样,好不容易让他相信我已经没那么在意棠棠,现在忽然去找棠棠摊牌,被他知道了,不就是亲手把刀子递到他手里?” 江宇沉默片刻,说道:“要不,先和宋家私下建立联系?邱家已经自顾不暇,哪怕他们察觉到什么,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干涉。” 徐茂手指攥得太用力,伤口重新崩开。刺痛让他慢慢的冷静下来,他撕开创可贴的包装,处理着伤口:“邱家虽然情势不大好,但是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我也想和宋家重新建立联系,但之前为了稳住赵旭,我做的事险些让宋氏一蹶不振,这样的龃龉,不是一句两句能解释清楚的。要重新获取宋家的信任,可能需要很长的过程,通电话没诚意,总得当面谈,而且不止一次,还得在实际行动上有所表现,才能打消她们的疑虑。这期间动作太多,再加上宋槿结婚,宋家正处在焦点上,我作为曾经的联姻对象,也会得到不少关注。就算邱家盯我的精力大不如前,外界也很容易察觉到异常,一发布出去,邱家马上就会看过来。” 江宇道:“徐总,你会不会太紧张了?局势已经被我们掌控,对邱家我们有绝对优势。” 徐茂淡淡抬起眼皮,冷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有人遇见一条毒蛇,抽刀斩断了蛇头,他以为安全了,伸手去拿刀拨弄,谁知道蛇头被碰到,忽然跳起来,咬住了他的脚踝,然后他死了。我们现在还只是掐住邱家的七寸,还没砍下他们的头,能掉以轻心吗?” 江宇不由得咋舌,仔细一想,脊背有些发凉。这几年他作为徐茂的心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和邱家周旋,对邱家的手段和毫无底线印象极深。他也不知道被逼至绝境的邱家人,能做出多丧心病狂的事。 邱家和赵旭,的确和毒蛇一样,即使斩了头,也可能跳起来咬人。 他想了想,道:“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不过徐总,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必要想办法告诉夫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虽然夫人这些年一直没交男朋友,但量变产生质变,时间拖得已经够久了,万一过些日子到了质变的节点,夫人想通了怎么办?她出名之后,那么多人追求她,那个和她合作的清水和真条件又……”看见徐茂越来越青的脸色,他知趣的住了嘴。 徐茂把胸中那股汹涌的烦躁用力压了下去:“你下班吧。今天忙了一天,辛苦了。” 江宇应了声,离开了办公室。 皮肤绽开的伤口不小,创可贴无法止血。徐茂慢慢的站起来,走进休息室,取出医药箱,找到酒精和纱布,给伤口仔细消毒之后,包扎起来。 酒精对伤处的皮肤刺激不小,刺痛从手关节慢慢蔓延到全身各处,最后连心脏也像绽开了似的。 他躺到床上,环顾这间陈设简单的休息室。他和杨清结婚之后,除非必要,绝不去他为了掩人耳目而新购置的别墅里过夜,随着他逐渐掌控局势,在外装模作样的时候越来越少,这段时间,更是借口工作忙碌,直接把这间小套房当成了家。 可是要彻底甩脱杨清,还需要一些时间。 他知道,即使自己现在有些许失误,影响大局的可能性也很小,即使多费一些周折,最后的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是,他不敢拿宋棠打赌,不敢拿宋棠冒险,让她替自己承受哪怕百分之一的危险,他也不愿意。就像四年前,他知道赵旭和邱家拿宋棠的性命威胁,也许是在虚张声势,实际上并不敢闹出人命,但他还是屈服了。 他也很想去找宋棠,连江宇都担心宋棠会被纷至沓来的追求者吸引住,难道他没有危机感?但他不想再有人拿她做文章,把她推向风口浪尖。 他已经查清楚,宋棠后天就回日本,按照她深居简出的习惯,在国内的短暂时光,也会尽量和家人在一起。赵旭就算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也没有向她动手的机会。 但愿他能早日把这条蛇捉进笼子里。 他想得累了,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她的模样。现在的她,真的很美,没有了吸血鬼一样的孙静姝,避开了国内的势利眼,不再被压抑的锁链束缚,她终于展开了翅膀,翱翔在天际。 她在纪录片里绘制漆器,她在学校演讲,她参加圈内人的学术交流,她获得大奖,在镁光灯下温柔而腼腆的微笑……他忽然想起和她联合获奖的那个清水和真,漆黑的头发,白净的脸上总带着微笑,看人的目光温柔专注,仿佛眼里的人是他的整个世界,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总爱穿衬衣和松软的羊绒套头衫,干净温暖,很居家的模样,是无数乖乖女梦寐以求的老公的标准模板。 嫉妒就像蛇一样,咬住了他的脖子,把毒汁注入他的血液里。他不由自主的抓住了床单,仿佛揪着清水的衣领。一用力,伤口又疼起来,他再次回到现实,深深的叹了口气。 四年前,他自己都没有获胜的把握,所以在咖啡厅里放了狠话,将她赶开。但是现在他有了把握,他知道他应该接受江宇的意见,想办法联系到她。 但是他当时把话说那么绝,而她在应付外界好奇的目光时,只平平静静的说一些类似“尊重他的决定”这样的场面话。她对他的真实感情到底是怎样的?毕竟从她不交男友的举动里得出的结论,只是推测而已。 在江宇面前态度强硬的找了一大堆不肯联系宋棠和宋家的理由,只不过是因为他害怕她其实已经对他彻底死了心,而这一次,他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强硬的逼着她和自己结合。 他摸不准他的态度,越想越觉得恐慌,在脑海里一遍一遍模拟可能发生的情况,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在梦里,她在他面前安安静静的坐着,拿着小刷子在玻璃板上调制加了金粉的漆。他走到她面前叫她,但她不抬头,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他伸手,手却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 之后的几日,宋棠夜夜进入徐茂的梦境,有时丝毫不搭理他,有时又和两人感情正浓时一样温温柔柔的看着他的眼睛,但每一次他都触摸不到她的实体,眼前会动会说话的女人就像全息投影,只能看看而已。 总在压力中入眠,又被不甘心惊醒,徐茂眼下很快浮现出淡淡的青色,还好有浓缩咖啡提神,工作上并未出现什么纰漏。但长时间睡眠质量不佳,对身体和情绪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这一天江宇准备好资料,一早来到办公室等他,见从休息室里出来的人明显黯淡下来的肤色,不由得说道:“徐总,又没睡好?总这样不行。等会儿办完事,还是去医院看看,开点药吧。” 徐茂摇头:“我吃安眠药,醒来后总觉得脑子发木,没个三四个小时清醒不了。” “那……看看中医,吃中药调理一下?” “不用。这几天事情多,忙完了就好了。”徐茂整理好领带,端起桌上已经准备好的咖啡,一饮而尽,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出发吧。” 江宇看着他的背影,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徐茂什么时候因为公司的事情睡不好过?但一和他提起他的心病,他就像鸵鸟一样立刻把头藏起来,顾左右而言他,钻牛角尖的人,怎么劝得住? verdure在本市一所重点高校新设立专项奖学金和助学金,刚谈妥了所有细节,今天是正式签约的仪式。事关公司的形象,也为了表达出对教育的重视,和吸引优秀大学生前来工作的诚意,徐茂不得不竭尽全力打起精神,和校领导周旋之后,又十分耐心的回答学生代表的各种提问,好容易所有环节圆满结束,徐茂已经力倦神疲,一上车就靠上椅背,揉着突突乱跳的太阳穴,低声道:“回公司。” 和领导废话,演讲,回答学生提问,说的话太多,嗓子都变哑了。江宇听得皱眉,扭头看着这位几乎陷进椅子里的老板:“徐总,刚刚吃午饭,你光顾着应酬,都没吃什么。先找家餐厅吧。” 徐茂摇头:“没胃口。” 江宇劝道:“两年前你就因为工作太拼命不好生吃东西,搞得胃出血,差点切掉半个胃。医生一直强调,你的饮食必须规律。你知道生病的苦,何况一进医院,牛鬼蛇神就都往外钻。你不是说,行百里者半九十,虽然现在是收尾阶段,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吗?” 他说的字字在理,徐茂虽然嘴里发苦不想吃东西,但还是听了他的意见,往窗外望了望,不由得皱起眉头。学校附近的餐厅人气极旺,虽然现在已经过了饭点,但旁边的店铺依然挤满了人。 “人太多了,太吵。” 江宇知道他精神不好的时候极其厌烦嘈杂的环境,想了想,一拍手,对司机说了个地址,又向徐茂解释:“那里新开了一家日式拉面店,老板在日本拉面大师那里学了五年。我觉得味道很不错。你胃不舒服,吃汤面挺合适的。不算远,开车十分钟的样子。” 徐茂点了点头,合上眼睛养神,但却睡不着,数着秒熬时间。十来分钟的时间分外漫长,终于感觉到车停下来,司机却惊讶的说:“前面这是在搞什么?” 徐茂睁眼看过去,只见七八个男人正堵在一家店门口,挥舞着胳膊和拳头,不知道在搞什么,数米之外,还有不少看热闹的路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指点。 江宇把车窗降下一半,外面的声音立刻清晰了许多,那些男人粗声粗气的叫嚷着“汉奸滚回你日本爸爸那里”“中国人吃日本东西就是卖国”,诸如此类的话。 徐茂皱起眉头,江宇疑惑道:“没听说最近日本搞事儿,怎么就刺激到愤青了呢……”话音未落,徐茂忽然开口,“棠棠?” 江宇定睛一看,被一个男人伸胳膊拦住,又惊又怒的那个女人,不是宋棠又是谁? 她说话一向温言软玉,隔了十来米的距离,又被那些粗鲁男人的声音一混,根本不知道她具体说了什么,但显然不是什么好听话,那男人立刻拽住了她的手腕,另一人高高扬起手,面容狰狞,似是在威胁她什么。 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江宇还没回过神,忽然听见司机轻呼一声“徐总”。他扭头一看,另一侧车门大打开,徐茂已经不在座椅上。 · 宋棠一投入工作,就习惯性的废寝忘食。她中午和博物馆的实习生一起,随便吃了点面包牛奶垫肚子,然后继续给他们示范漆器修复的一些诀窍。 忙完手上的事,离开博物馆,她看看时间,已经接近三点钟。修复工作虽然动作不大,但极其耗神,面包牛奶的能量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她打开点评搜索附近美食,循着导航走向评价最高的日式拉面馆。 这两天坂田先生外出采风的时候不慎感染风寒,他年纪大了,这一病就有些严重。宋棠担心他的身体,打电话过去问候,坂田夫妇喜欢她安静认真的个性,把她当半个女儿看待,一说起话就停不下来。 边说边走,拉面店近在眼前,谁知门口有一群二流子堵路吼着一些名为爱国实则捣乱的话。那些人嚷嚷的时候,眼珠子还不停的东转西转,宋棠本就长得精致,走了一段路微微发热,脸颊粉红,显得格外明艳,立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如今的年轻人大多看过日剧,混混们立刻从她话语的尾音和语气里判断出她说的是日语。猥琐男对岛国的小电影极为热衷,一见到说日语的漂亮女人,眼神里瞬间充满了下流的意味。 正好坂田先生把话筒递给了坂田夫人,坂田夫人家庭美满,还保留几分少女的娇气,照顾病人是辛苦活,她难免在宋棠面前抱怨几句,因为和丈夫赌气的缘故,她故意和宋棠说起中文,宋棠也用中文劝慰她。 那些人听见她不带一丝口音的流利普通话,更加肆无忌惮——真的是日本女人,他们反而不敢胡来,顶多磨磨嘴皮子。 这群人闹出好大动静,宋棠想不注意到都难,她顿住脚,正犹豫是昂首挺胸直接进去吃东西,用行动表达对混混的鄙夷,还是明哲保身,避开锋芒,毕竟她在一群青壮年男人面前毫无体力优势,万一被找茬,吃亏的是她自己。可惜那些人在她做出决定之前已经围了过来,领头的那个对着她的脸吐了口烟:“明明是中国人,说什么日本话?就这么想去舔日本男人……” 污言秽语,听得她耳朵“嗡”的一响,匆匆挂了电话,她昂起头,不卑不亢的说:“让开。” “哟,卖国贼这么拽?” 那人越逼越近,烟臭气熏得她险些背过气。她实在难以忍耐,何况看他们这架势,退避只会让他们纠缠更紧,索性冷笑:“街对面就是地铁站,坐三号线在湖滨路下,日本领事馆就在那个地铁口附近,你们不如去那里表达意见。在人家拉面店面前耀武扬威,你们可真够出息的!” 被女人毫不留情的戳了面子,混混们恼羞成怒,见她想走,领头的那个叫道:“抓住她!不收拾一下这个贱货,老子今后爬着走!” 他手下的人马上拽住宋棠的手腕,他高高扬起胳膊:“赶紧认错,说不再当汉奸,再叫几声爷爷,要不然……” 宋棠咬紧牙,这一巴掌看来是逃不过了。她合上眼睛,等待痛楚落到脸上,但忽然听见拽住她的人一声怪叫,然后她被一股力气拖了过去。她惊愕的睁眼一看,抽了口气,以为自己神经过敏,产生了幻觉,好几秒她才反应过来,但还未叫出他的名字,徐茂已经把她往后一拽,沉声道:“退后,离我远点!” 宋棠重心不稳,被这股力气带得连退了好几步才站定,就这么短的一刹那间,徐茂的拳头已经落在了那个领头人的胃部。那人痛得叫都叫不出来,嘴巴大张,如同一只硕大的癞蛤-蟆。在他捂着肚子蹲下去时,徐茂已经顺手拽过想从后面偷袭的人,用他挡住了来自侧前方的攻击,再一脚把那人踢翻。 这几个混混只有一身蛮力气,何况寻衅滋事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的人,本质上怂得要命,真论起血性,恐怕还不如宋棠这娇弱女人的十分之一。领头的捂着肚子在地上嚎,又折了两个喽啰,剩下的人已经胆寒,互相看看,有人还在骂脏话,但声音软得和面条似的,脚也在往后慢慢的挪。 领头的似是缓过气了,扭头嘶吼:“先撤!多带几个人来!” 马上有喽啰过来扶他,正欲开溜,徐茂皮笑肉不笑的扯住他衣领:“叫人,他们几个就够了,你留下,继续练练?” 那人几乎哭出来。 徐茂又问看他打架看得双眼睁得溜圆的江宇:“报警没有?” 江宇赶紧点头:“报了,报了!” 他们惯常和机关的人打交道,知道基层难免有些吃白饭的家伙,为了效率,江宇直接拨的某局长的电话。 拉面店的老板赶了出来,向徐茂连连道谢,不过五分钟的时间,警车就停在了路边,麻利的把那个领头的混混塞进去,又非常客气礼貌的询问徐茂是否受伤,再问了宋棠几个问题,又进店里查看损失,拍照,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 拉面店老板极力邀请他们进去。那些人只是踢翻了几张椅子,把桌上调料罐弄了一地,还没造成什么大破坏。他领着惊魂未定的店员扶起椅子,打扫地面,把桌子擦了擦,请他们坐下,泡茶给他们喝。 夜夜入梦的人就坐在自己身边,但徐茂却绷紧了神经,有些不知所措。江宇恨不得摇晃他肩膀,好把他脑子摇清醒一些。可惜大秘书举止得体已经成了习惯,再说刚刚徐茂狠揍混混的场景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他更不敢轻举妄动,便帮着徐茂圆场,先寒暄些“你的作品十分美丽”之类的话缓和尴尬的气氛。 徐茂和老板攀谈:“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吧?” 老板叹了口气:“刚装修好,就跑来说要收保护费,狮子大开口,真给了,拉面一碗卖一百块才能收支平衡。报了警,谁知他们今天就来这一出。”说着又无奈又愤怒,“真不知道这些流氓和局子里的人是什么关系!” 听到“保护费”,宋棠不由得瞄了徐茂一眼,徐茂想起自己少年时干过的事,脸不自觉的热了起来,只装成没感觉到她的目光,硬着头皮继续说:“是不像话。不过你别担心,我认识一些人,那些蛀虫会被清理掉的,你以后安安心心做你生意就好。” 老板感激的冲他笑:“今天多亏有你们,要不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宋棠环顾四周,端详了一下开放式厨房后面的陈设,道:“他们没在你设备上捣乱,不幸中的万幸。摔碎一些调料罐什么的,损失不大。” 老板绕到厨房吧台后面,洗手准备给他们煮面,说:“我也是急了。普通人开个店,每一笔支出都精打细算的,让他们这样乱砸怎么行?刚刚我把做装饰的□□抽出来了,那群流氓不知道没开刃,一下子被镇住了,小白和小黄又从厨房里拿了菜刀,他们这才退到店外堵门的……你们想吃什么拉面?” 司机和江宇都说不饿,老板便送上一些日式小吃给他们当零食。他们两个都是徐茂心腹,对老板的心思摸得门清,主动端着盘子到门口的座位,留下他们两人对坐。 不一会儿拉面就送了上来。老板是个实诚人,为了表示感激,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放进面碗里。徐茂的豚骨叉烧拉面上面盖了五片厚厚的叉烧肉,宋棠的海鲜拉面上有六只肥美的大虾,老板还送上了烤鳗鱼,烤鸡肝,玉子烧,关东煮。 食材很新鲜,做得也很用心,宋棠在日本呆了几年,去过无数餐厅,吃了几口就知道点评上写着的“得了日本拉面大师真传”的美言所言非虚。 她虽然瘦,胃口却很好,内容满满的拉面,加上老板送来的小食,并未对她造成什么负担。况且身边那位再熟悉不过的人,她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索性把全副精力用在了对付眼前的食物上。 拉面很快见了底。她转向那碗关东煮。食材充分吸收了汤汁的鲜美,软糯可口。她尤其喜欢里面的牛筋和萝卜,但数量有限,很快就吃光了。她拿筷子翻开底下的海带,想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另一碗满满的关东煮被推到她面前。 徐茂终于痛下决心,把满脑子“她会不会已经恶心我了”“她不留情面的拒绝再无转圜余地怎么办”的想法全部甩开。本就该来找她问清楚,不用费心安排就送上门的机会如果被他错过,老天爷会气得弄死他。 他一直在暗自观察她,自己那碗面虽然汤浓肉厚,他却没尝出什么滋味。很快他就从她下筷子的频率里面判断出她喜欢吃什么,赶紧把自己那份进贡上去,投石问路。 他脸烫得厉害,不用照镜子,他就知道自己肯定红透了脸,不由得暗暗懊恼,心想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纯情过。 宋棠盯着自己面前那碗关东煮发了会儿呆,在徐茂心脏都要紧张到罢工的时候,她终于伸筷子夹起里面的牛筋,低声道:“谢谢。” 没有拒绝他,徐茂的心放下了一半。 她的饮食爱好他记得很清楚,她喜欢水产,讨厌内脏,便把她那份烤鸡肝换成了自己的烤鳗鱼。她局促的扭头看他,他已经转过脸,埋头吃她不喜欢的鸡肝,但漆黑短发遮不住那只涨得血红的耳朵。她凝目看了片刻,忽然有点想哭,赶紧低头继续吃她的关东煮,但心不在焉之下,她竟然被软绵绵的萝卜给噎了。 徐茂赶紧给她拍背,还好萝卜煮得极软,很快就滑下食道,她舒了口气,听见他在自己耳边问:“好点没有?” “嗯。” “棠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如果我把手上这些烂事都处理干净了,你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这话来得猝不及防,太亲密,又事关*,她心跳一乱,抬头看四周,发现整个拉面店,只有他们两个人。不仅江宇和司机不在,连老板和店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店堂。 “你放心,没有外人。”徐茂见她眼神怔怔的,等了一会儿,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宋棠终于回过神来。她咬了咬嘴唇,声音微微发哑:“四年前……在机场的咖啡店……你是骗我的?” “对不起,那时候我根本没有把握能斗倒邱家。我甚至在考虑同归于尽的事。我怕耽误了你……” 宋棠别过脸。 牢狱之灾的惊恐,得知他背叛时的震惊和痛苦,主动上前却被毫不留情拒绝的羞辱和绝望,在异国他乡的孤单和辛苦,桩桩件件从脑海深处涌出,在心里翻江倒海。她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感觉,这么多的痛和压力,他一句“复合”,怎么消解得了? “棠棠……” 心里有太多的情绪,但她喉咙就像被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或者说,她不知道该说哪句话。她抬起手,示意他住嘴,又安静了许久,她才道:“徐茂,你不该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 “我害怕耽误你……”徐茂心一慌,词穷了。 宋棠抬眼凝视他:“耽误?徐茂,你凭什么不让我自己选择?你有没有把握,过程会不会太苦,这是你的事,但我等你,或者另寻他人,这是我的事。你为什么那样和我说话,逼得我选无可选?” 徐茂被她的话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越来越慌张。他和宋棠离婚之前的分居,就是他擅自替她做决定结出的恶果。这次他又犯下同样的错,她会怎么想? 宋棠停了停,想冷笑,却因为太难过,讥讽的表情转瞬即逝,被茫然和痛楚取代:“可你这么费心的瞒着我,又有什么意义?我知情的话,可以选择等你,也可以选择找新男友。我不知情,我可能被别人打动,也可能一直忘不了你。我不管知不知情都只有两条同样的路可走,你对我说谎,或者老实的告诉我实情,有区别吗?”她越说越哽咽,“不对……当然是有区别的,你如果实话实说,至少那时候我心里还能有点希望……” 徐茂抽出纸巾想给她擦眼泪,但手在离她脸颊两厘米的地方停住,她态度未明,万一被她认为自己是在占便宜怎么办? 宋棠正想说话,手机响了,是坂田夫人打来的。老太太担心的说:“刚刚你说有点急事……到底是什么急事?我听见你那边有一群男人嚷嚷,总觉得不对劲。” 宋棠用力的擦去眼角的泪水:“老师你别担心我,我只是路过一群混混而已……只是路过,你放心。” 坂田夫人疑惑道:“你声音怎么怪怪的?哭了吗?” 宋棠眼珠一转,看见了挂在墙上的木制菜牌上写的芥末八爪鱼,连忙道:“我在拉面店吃东西呢,点了芥末八爪鱼,吃太急了冲着鼻子了,所以才这样的。” 坂田夫人听她语气轻松,放下心来,打趣她几句,挂了电话。 因为突如其来的重逢和告白而变得发木的脑子渐渐的恢复原状,宋棠想起他方才把自己从流氓手里解救出来,心渐渐的又软了。她收好手机,深深吸了口气,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四年前你要做那些事?是赵旭逼你的?” “是。不这样,他们威胁不让你活着离开拘留所。”他喝了口茶,缓解忽然涌上喉咙的难忍的焦渴,“我本来想,先答应假离婚,等你出来了,安全了,我马上翻脸。但姓赵的先逼着我参与了一件文物走私的事,把我绑到他们船上,否则不放你。我不得不先和他们周旋着,贸然翻脸,他们很容易撇清,便宜他们了。” 宋棠沉默片刻,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和我说说吧。” 徐茂理了理思绪,把那段黑如墨汁的回忆慢慢的叙述出来。她静静的听完,道:“既然和宋家决裂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你需不需要我回去把实情告诉姐姐们?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 “嗯,你和她们说说吧。你大姐其实已经有些怀疑了,托人带过话,但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和她谈。” 宋棠点点头,提起包站起来:“我会转告姐姐们的。既然现在还需要稳住邱家,那我们见面时间这么长,已经不合适了。刚刚闹的动静不小,也许又有路人拍视频传上网络。我先走了,再见。” 徐茂怔了怔,但他没理由留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往门口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最要紧的事,连忙扬声:“棠棠,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还愿不愿意……”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你现在有公认的端庄能干配得上你的妻子,我没兴趣当第三者。” 日式门帘被撩起,又被放下,只能看见她的下半身,然而那一半的身体也很快消失在视野之外。 江宇终于摸了进来,看见他的表情,心顿时一沉:“徐总?” 他不说话。 江宇鼓起勇气,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难道……不行?” 徐茂的拳头越攥越紧,手背浮起青筋。 江宇有些发懵,难道宋棠这些年不交男友的原因不是旧情难忘,仅仅是因为心如止水?他绞尽脑汁回想刚刚的场景,越想越觉得宋棠见到徐茂时惊愕的模样,还有被护住时全心信赖的样子,不像是没有感情。他想了想,道:“徐总,夫人到底是怎么说的?” 徐茂缓缓道:“她说,我有公认优秀的杨清当老婆,她不当第三者……她就是不肯。” 江宇沉默片刻,有些无语:“徐总……你是不是想岔了?她说的是不当第三者,你和杨清离了,恢复单身了再和她一起,她不就不是第三者了?” 徐茂怔住。 江宇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夫人的个性你难道不知道?她拒绝人,才不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比好多爷们还干脆。她既然没说不愿意,那就是有戏。”停了停,他又补充,“再说你不觉得她提起杨清时说了一大串词儿,这是吃醋?” 徐茂一言不发,拿起筷子吃桌上剩下的烤鳗鱼和鸡肝。江宇的五官已经组合成了一个囧字,不得不伸手拦他:“都凉了,徐总你胃口恢复了,这很好,但医生说调理是长时间的事,你别吃冷肉。要不让老板重新做点?刚刚我们在门外聊天,他被你揍人的英姿迷得不要不要的,已经是你的大粉丝了,你想吃什么好吃的,他都愿意请你。” 徐茂点头:“行。” 老板重新给他做了些吃的。他情绪不再低落,味觉也恢复了,食物确实美味,又有好心情加持,他觉得自己许久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把老板的厨艺夸上了天。美美的吃完,他心满意足的和老板道别,坐上车还在回味那串皮酥肉嫩的烤翅。 江宇正在心里暗自吐槽自家老板蠢兮兮的傻笑,见他表情忽然僵住,然后笑容迅速消失,不由得一愣,跟着紧张起来:“徐总,怎么了?” 徐茂沉着脸道:“按照我们之前打听的消息,她不是应该已经回日本了吗?怎么还呆在国内?”越说脸色越难看,“我刚刚怎么这么糊涂……刚刚的事情说不定已经传出去了,我竟然忘记让她提防赵旭!” 第96章 疑点 江宇心里默默的想,您原来知道你刚刚脑子不清楚,就像智商跌到了正常线之下。但徐茂脸色铁青,显然不是调侃老板的时候,他定了定神,宽慰道:“你很久没直接和夫人见过面,紧张之下发挥失常了。何况你这段时间睡眠质量很差,上午又演讲又应酬,累坏了。徐总也不用懊恼,现在联系夫人告诉她情况也不迟。” 徐茂拿出了手机,拨出自己记得最深的一串号码,刚想按下去,却忽然想起,她以前的手机号早已注销,现在想必在用日本运营商的号码,但那个私人号码并不对外公布,要联系她,只能通过她和那个清水和真共同成立的工作室。查询,打越洋电话本就麻烦,更何况怎么和接电话的外人解释自己的身份?怎么让别人相信他不是无聊的人冒充宋棠的前夫前来骚扰? 他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忽然很想扇自己一耳光。他联系宋家不就成了?难道他脑子真的出问题了? 正在斟酌怎样说,才能让还没交过底的宋桢迅速打消疑虑,好早点切入正题,手机响了起来,宋桢竟然先他一步打来了电话。 徐茂怔了片刻,赶紧接起。 宋桢并未多寒暄,直接道:“宋棠已经和我说过了。” “这么快?” 宋桢停顿片刻,放慢了语速,带了几分嘲笑的意味:“你们碰面的那家拉面店和宋氏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宋棠要找我,当然不用花什么时间。” 徐茂不由得看向窗外,宋氏所在的写字楼高高矗立在视线里,淡蓝色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太阳光,刺得他眯了下眼。 宋桢道:“宋棠说,徐总你说话远不如以前思路清晰。我这段时间总在媒体上看见你的新闻,一会儿接受专访,一会儿和某某大集团签订重要合同,一会儿又是慈善捐赠,难道徐总是忙坏了?或许我不该现在打电话过来,打扰你休息了,真是抱歉。要不我先和江秘书预约,在徐总你方便的时候再谈?” 他之前被迫变节,给宋氏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偌大企业险些自此一蹶不振,宋桢和宋槿不知道受了多少嘲笑和冷眼,忍气吞声吃了很多苦,这才挺了过来。虽然宋桢早就怀疑,某几笔解了宋氏燃眉之急的投资或许来自于李东明或者徐茂本人的背后运作,但这股怨气不是能轻易消解的。 她自小接受宋夫人那套光风霁月的淑女教育,有教养惯了,不至于破口大骂或者打上门,但总得发泄发泄,一重新联系上,便忍不住先讽刺起来。 徐茂自知理亏,虽然宋桢不在眼前,他的头也不由得低了一些:“不,不用,现在说就好。本来应该登门拜访,但……” 宋桢打断他:“好了好了,知道现在你有顾忌。不过事态早就已经明朗了,稍微一分析就知道邱家和杨清都在失去控制权。你既然有心复合,为什么不早点和我们说?特工在情-报机构的严密监视下都能接上头,就算邱家依然有势力在,他们能和国家机器的天罗地网相比?想联系上,总能找到法子。” 承认自己的怯懦,大多数人会难堪得恨不得钻进地缝,何况徐茂这种高高在上惯了,非常在意面子的人?他不知该怎么开口,宋桢等了半分钟,毫不客气揭穿:“怕挨骂?怕宋棠坚决拒绝你?畏首畏尾,白痴。” 徐茂憋出三个字:“对不起。” “呵呵,道个歉就够了?徐茂,你真的命好,你的旧仇人寻上门,被算计进局子,差点丢了小命的是宋棠,差点破产的是宋氏,你的verdure一直好端端的。你折腾了几年,重新把控制权捏在了手上,仇人也被你逼得自顾不暇,宋棠这个死心眼傻妞还肯给你机会。”宋桢冷笑,“说实话我真觉得那个清水和真比你强,又没有大男子主义的臭毛病,又没有什么仇人,温柔体贴会赚钱,还满身艺术细胞。” 徐茂听得脸都绿了,偏偏还不能在大姨子面前不敬,只能干巴巴的道歉。 宋桢又骂了他十几分钟才出够气:“好了,宋棠既然做了决定,我们当姐姐的只能尊重她的意见,宋氏既然不得不和你再次绑在一条船上,今后你如果需要,我们会提供必要的帮助。具体计划,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找个契机,我们仔细的谈一谈。我等会儿要去见个要紧客户,今后再联系吧。” 这么难捱的一关过了,徐茂压力轻了不少,脑子终于不再和一团浆糊似的。他立刻道:“大姐,请问棠棠在你身边吗?我有重要的事情和她说。” 宋桢鄙夷的“嗤”了一声:“大姐?宋棠的丈夫是该这么叫我,但徐总现在是杨家女婿,这么称呼是不是不大合适?” “等繁绿这边的不稳定因素解决,我立刻和杨清离婚。” “解决了再说!”宋桢严厉的说完,又说了一串话,但应该是把话筒拿开了,声音小了很多,“姐帮你出够气了吧?舒服点没有?那小子有话要和你讲,你接不接电话?” 徐茂心悬了起来,很快又放了回去,宋棠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有什么事?” 她声音冷淡,显然余怒未消,此时若是说些软绵绵的话,反而会招致反感,他只能把“都是我的错”之类的话咽回肚子里,直接切入正题:“你不是早定了回日本的机票吗?怎么现在还在国内?” 宋棠冷冷道:“你打听得很清楚啊。” 徐茂被噎了下,道:“棠棠,等我说完再对我发火。我确实有很要紧的事情。”他把赵旭逃脱追捕,在暗处蛰伏的情况简略的讲了一遍,解释道,“你要小心,我怕今天替你解围的事情传开,赵旭确认我还很重视你,也许会铤而走险,拿你来要挟我。” 宋棠沉默片刻,说道:“我明白了,我会注意。我也不会呆多久,下周五就回日本。这段时间我也没到处闲逛,除了必要的应酬和去博物馆帮忙,我基本不外出。” “能不能告诉我你改变行程的原因?” “博物馆来了几位实习生,但是前段时间远郊发现一座古墓,出土不少漆器。这些物品见风就变性,需要立刻进行处理,也不方便转移。馆里常驻的修复专家被调去现场了,没空给他们讲课。刘馆长听说我回国,就请我帮忙带带实习生。他极力邀请,我和他又熟,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他。” “我知道了。”徐茂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以前宋棠接过许多次博物馆的修复任务,和刘馆长是老熟人了,请宋棠的理由也很充分。 他一时找不出破绽,不由得沉吟起来,宋棠没听到他说更多的话,便道:“我和清水君要开个视频会议,谈谈新作品的事。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挂了。” 徐茂回过神,只听见手机里传来短促的“嘟嘟”声。他烦躁的把手机扔座椅上,磨着牙低声道:“清水君,清水君,还‘君’呢,叫得可真亲密。” 江宇轻咳一声:“徐总,这个醋你没必要吃,日本的习惯,好像叫人都是姓氏加上君或者桑,礼节而已。真的亲密,夫人就不该叫他清水,而是直接叫他的名字,是什么来着……对了,和真。” “闭嘴!”徐茂在脑子里立刻浮出宋棠软绵绵叫“和真”的场景,脸黑得更厉害。 江宇赶紧给他顺毛:“徐总,那个清水追了夫人这么久,也只是个‘清水君’而已,夫人生了这么大的气,也愿意回来,你有什么可担心的?”见他脸色缓和了些,又道,“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看看刚才拉面店的事情有没有传开,早点处理了。” 徐茂点头:“但愿没有,但是如果有,尽量消除影响。” 这次他的运气出乎意料的好,围观的人虽然不少,但没人录像,有人拍照发社交平台,但只照到个背影,又不甚清晰,何况对于普通人而言,商界精英和艺术界名流的知名度和明星实在差得远了,竟没人认出他们。徐茂确认再三,终于舒了口气。 但他依然没法放下心,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自己疏忽了。江宇劝他先去休息一会儿,毕竟缺乏睡眠,又劳累到下午的大脑,是灵活不起来的。 徐茂知道他说得在理,回到公司,便去了休息室补眠。但他心事过重,难免投射在了梦里。梦境中,宋棠正往博物馆走去,赵旭从她身后慢慢逼近,就像意图捕食的鬣狗。 他想跑过去阻止,身体却像雕塑似得动弹不得,想叫宋棠小心,却发不出声音。 宋棠离博物馆的大门越来越近,赵旭和她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他看见刘馆长笑呵呵的走来接她,伸出胳膊和她握手,袖口微微后退,露出半块表盘。 非常漂亮的表。 徐茂蓦地惊醒,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猛然坐了起来。 博物馆并不是一个有油水的单位,刘馆长做行政管理出身,并没有专业技艺,不会有外快找上门。 但徐茂清楚的记得,大概两年前,他因缘巧合见到了刘馆长,握手寒暄的时候发现他腕上戴了一块积家超卓传统大师表,和他当时佩戴的手表一模一样,因此印象非常深刻。 那款手表价值二十多万,远超过刘馆长的消费水平。 当时他也没多想,很快就把此事抛在脑后,如果不是宋棠提起刘馆长,他几乎都忘记了这个人。 记忆重新从脑海深处钻出来,他皱起眉头,仔仔细细的回想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他记得,发现两人撞了表,他还笑着和刘馆长打趣了两句,刘馆长却不像喜爱钟表的人那样比对鉴赏,而是很快的垂下手,让衣袖遮住了腕表,并且很快结束对话,匆匆走了。 这块表,一定有文章。 宋棠曾经和他谈过博物馆的事,刘馆长家境普通,供养一对双胞胎儿子长大,又帮衬着买房,攒一点钱就贴补出去了。他怎么会戴上名表?钱从哪里来? 博物馆陈列出来的文物不过一小部分,有些文物因为各种缘故不方便展览,放在展柜里的通常是复制品。登记造册,深藏库房的文物太多了。 故宫有不少文物像从龙头里面漏出的水一样,一点一滴的遗落出去。 刘馆长作为最高的负责人,把市博物馆的文物带出去一些,并不是多困难。 但是,带出去之后,出售是需要渠道的,正规程序的拍卖,文物的来历必须说清楚。更何况博物馆定期会清点文物,更换展品,物品缺失很容易被发现,为了稳妥,夹带文物的时候,一定也要用极其逼真的复制品替换。 手握文物黑市流通的渠道,又有相熟修复师做出几可乱真的复制品,这一切不是邱家的拿手好戏? 如果邱家盯上了h市博物馆的珍藏,刘馆长参与进来,那么,他一定和赵旭这个掌握海外渠道的人是有联系的。 再想深一点,博物馆认识的商业修复师不止宋棠一个,为什么偏偏邀请早打算回日本,而且足足四年没有修复过漆器的她?带实习生,有经验,手艺扎实修复师的就能胜任,用不着请宋棠这样顶尖的高手。 虽然刘馆长只是有疑点,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必须立刻做出行动。 徐茂立刻拿起手机,刚想拨宋棠电话时,才想起方才结束通话时,他还没来得及问宋棠现在的号码。他只能先拨给宋桢,用最精简的语言说出他的疑虑。 宋桢声音变了:“宋棠下午又接到博物馆的电话,赶过去了,现在还没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