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转回忆录》 第一话 第一世 豕（一） 前话：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怎么做？” 江瑜儿怔怔看着阎君，良久她慢慢开口，语气坚定，不容置喙，“我会先杀了你，然后再杀死我自己。” …… 世人死后无非两个去处。要么天堂，要么地狱。 而江瑜儿，就因为上辈子做了糊涂事而被黑白无常带到地狱，在那里遇到了传说中的阎君。 阎君一身书生打扮，跟周围惨绝人寰的景象格格不入。江瑜儿一开始以为他也是某个倒霉蛋，还端着为数不多的同情心蹭过去问他是哪个朝代的孤魂野鬼。阎君不苟言笑，当时却勾起了唇角，对江瑜儿身后的黑白无常说道：“送她去牲畜道。” 江瑜儿和阎君的仇，就这么结了下来。 阎君向来说一不二，江瑜儿还没来得及将他骂个狗血淋头就被孟婆灌下孟婆汤，投胎成了一只猪。这短暂的过程中江瑜儿就明白了一件事，就是早死早超生这句话真不是虚的。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江瑜儿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是一只猪，也是一只不安分的猪，整天在猪圈里深谋远虑，蓄谋来一场轰轰烈烈的逃跑。 而她的主人，却是一个书呆子，整日闻鸡起舞，晚上又凿壁偷光，生怕少念一会儿书。有时他难得不读书了，却是在望着天发呆，嘴里念念有词。 江瑜儿几次竖起耳朵听，都是“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云云，她不免要用猪语吐槽他忧国忧民却不担忧她伙食的不正确思想。每当她不爽地哼哼时，书呆子游离的目光就慢慢集中到她身上，盯到江瑜儿心虚不支声后又开始念圣贤书。 江瑜儿心虚是有理由的。 --- 江瑜儿出生没多久就被拎到集市卖。她在其他几头粉嫩嫩的猪仔里不算出众，个子也小得可怜。 平常人家不会轻易出售猪仔，大多是养肥了再卖。江瑜儿降生的那户人家却恰好急着用钱，要将家里的东西都变卖了。 江瑜儿虽然喝下了孟婆汤，却意外地保存了人的意识。她绝望地蜷缩在一个角落，胆战心惊地望着每个路人。等到有人要卖走这一笼子猪仔时她哼哼地抗议，不安地走动，心里早就想了百八十遍自己的死法——耳朵蒸熟了切丝，猪脑拿天麻炖着，猪手猪蹄就红烧，猪尾巴用酱汁卤好，猪肚切片蘸酱吃…… 江瑜儿越想越饿，越饿就越激愤。她跺了跺小猪蹄，不经意看到了旁边在挑着几根破菜的书生。 不知咋的，江瑜儿在那一霎那有了一点说不出道不明的安全感……其实她是希望旁边是个吃斋念佛可以缠着买主扯救猪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老秃驴……把买主耳朵念出茧子念软他的心肠让他就算日后吃了她也终日被愧疚折磨，那样她死也瞑目一些。 江瑜儿回过神，才发现买主和那户人家已经快谈好价钱，她居然还是搭着其他小猪卖的！江瑜儿悲愤又慌张，不留神又望向了那个书生。这回正正撞上书生的略带沉思的目光。书生显然没想过能和一头未成年小猪对上眼，当时就一怔，仿佛读懂了江瑜儿眼里的绝望。他窘迫地摸摸自己干瘪的钱袋子，一时犹豫不已。 良久，他艰难放下菜摊子的菜，走到卖主面前，指着江瑜儿问道：“老板，这个多少钱？” 卖主摆手，“这只猪仔已经搭着卖给这位客官了。” 书生又看向买主，不依不饶，“兄台，可否将这只猪仔转卖给我？” 买主见书生寒酸，疑惑道：“那只瘦瘦小小，你如果拿钱买，我可以让你一头壮实的，好养活。” 江瑜儿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焦急地抬起猪手扒在草笼子上，直勾勾地望着书生。 书生意外地带了一丝笑，诚恳说道：“我只想要那只小的，还望兄台割爱。” 买主不解，但有利可图，他还是以一只肥壮小猪半价的价格卖给了书生。书生抱着江瑜儿再三言谢后才慢慢走回家。 书生走路极慢，还有些不稳。江瑜儿暗暗觉得奇怪。 不过她一说话就哼哼哼的，搞得她开口的心情都没有。 回到家中，书生所谓的家也不过是一间简陋的木屋。隔壁王大娘见他带了一头猪仔回来，惊奇问道：“你哪里捡来的猪仔？” 书生笑道，“哪里捡的来，是买的。” 王大娘听到这个答案面上惊奇明显升级，“你这几天才喝了几碗稀粥，怎么不拿钱买些菜吃，反而买了猪仔？” 江瑜儿愣住了。难怪书生步伐轻浮，原来是给饿的。 她微微感动，偏头用猪鼻子拱了拱书生的手臂。 书生面色柔和，那深褐色的眸子泛着淡淡的光芒，“养着，以后大了可以吃好多顿。” ……妈的。 江瑜儿从此不再相信人间自有真情这种屁话。 来到书生家里，江瑜儿差点以为自己眼睛坏掉了。 整个破屋子里只有一张旧桌子，一个高低脚的凳子，一张狭长的床板以及一个只有几颗米的米缸。 除了这些家当，书生穷得只剩那满地的书籍。 ……江瑜儿眼痛，头痛，心痛，总之哪里都痛。 “等会儿给你搭一个猪圈。“书生指了指门口前一处地方说道。 江瑜儿岔岔不平地从书生怀里跳出，蹲在地上思考人生。 书生说干就干，从山上伐了些木材，又向邻里借了稻草就开始着手，到傍晚时分，一个简陋的猪圈就搭好了。 江瑜儿无语，这个猪圈，恐怕雨下大点都会烂吧？ --- 回忆至此，江瑜儿看着一直在念诵圣贤书的书呆子，觉得很是无趣。她回到自己的猪圈，趴在稻草上，脑子里飞着前尘往事。最后定格在了可憎的阎君身上。她扎了个小稻草人，拿来直戳戳，一边戳还一边骂：“哼哼哼……” 要不是他，她哪里会沦落至此？要不是他，她怎么会遇到这么奇葩的书呆子，在这里过着半死不活的生活？ 江瑜儿越想越气，干脆直接将阎君扔进口里，吃掉了。 第一世 豕 （二） 江瑜儿睁开眼，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被书呆子抱在怀里。 书呆子的满头长发散落在她身上，弄得她猪鼻子痒痒的。她不自在地哼哼一声，想要抗议，不料一滴奇怪的液体打在她的猪脸上。 啪。 她惊愕地抬头。书呆子……是在哭吗？ “若道为本源……你我，是否道不同不相为谋……” 书生梗咽地说着，紧紧抱住江瑜儿。 江瑜儿心莫名抽搐起来。她抬抬猪手，想替书生擦去眼泪，然后臭骂他一顿。 呆子，别哭啊…… --- “小豕，该吃饭了。” 江瑜儿猛地醒来，睡眼朦胧地看向费力扛来猪草的书呆子。 原来是梦啊。怎么就做了那么奇怪的梦。 江瑜儿一边郁闷一边大口吃猪草。 书呆子蹲在她面前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纳闷道：“为何你顿顿吃那么多，个子还那么小？” 江瑜儿鬼知道她是怎么长成这副畸形的。也许她是迷你小猪？ 她漫不经心地哼哼一声算是回应。 书呆子又自言自语道：“可能越有灵性，长得越慢……” 江瑜儿被夸有灵性，瞬间放下满嘴猪草向书呆子投了个赞赏的目光。 这家伙还是很有眼光的嘛。 书呆子意会，笑着拍拍江瑜儿只有几根细毛的脑袋，“你原来听得懂我的话啊？” 江瑜儿想起书呆子那句“养着，以后大了可以吃好多顿”，勉强点头…… 书呆子笑容愈盛，“已经通人话了，如此聪慧，我都有些不忍心吃了。” ……江瑜儿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她躲到猪草堆后，探出猪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书呆子。 “你这样会叫我伤心的啊，”书呆子伸出手，“我只有你为伴了。” 那是。江瑜儿瞅瞅那家空空荡荡的房子，忍不住摇头：她真的可以算是他的唯一财产了。 穷成这样子，不容易啊不容易。 江瑜儿一边叹息一边往后退。 还是要离他远点，万一被他带上贫穷之路一去不复返那就不妙了…… 书呆子怔怔看着纠结的江瑜儿，良久他收回手，起身说道：“你快吃吧，我念书去了。” 江瑜儿看着书呆子落寞的背影，那个梦就在这时窜上她的心头，让她有些窒息。 “我只有你为伴了。” 她飞跑到书呆子脚下，咬住了书呆子的青袍。 书呆子缓缓偏头，对上那对贼溜溜的猪眼，“……你这是……” 江瑜儿松开嘴，大摇大摆地往屋里走。 书呆子忽然一笑。江瑜儿站在门槛上回头，那如烟花般璀璨的笑容就化作零零星星的粉末，悄然落在了她的眸子里。 这像一个莫名其妙的转折。往后书呆子的一旁，就多了一头好吃懒做还长不了什么膘的猪仔。书呆子念着之乎者也，江瑜儿就摇头晃脑跟着哼哼，那场景倒颇为有趣。 可惜好日子总是不长久的。书呆子穷得快要卖掉米缸了。 江瑜儿看着书呆子整日为柴米忧心，不由也跟着着急。 他哪天脑子一抽把她卖了怎么办？！ 她左思右想半天，终于想出个不太坏的主意。 她在书呆子面前奔奔跳跳指手画脚半天，书呆子才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要我带你去街市卖艺？” 江瑜儿猛地点头。 书呆子眼里的哀切渐渐浓烈，他摸着江瑜儿，低声说道：“怎可让你为我做这些事。” 你白痴啊你，我猪草还寄望你呢！ 江瑜儿说出来就是一堆哼哼哼，她抬起猪手搭在书呆子膝盖上，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书呆子犹豫再三，终于磨不过江瑜儿。 江瑜儿被书呆子抱到街市，顿时吸引了一堆人的目光。她自信满满地蹦跶下来，先哼哼几句，刷刷存在感。然后她就开始即兴的表演，顿时引起围观群众的叫好。 江瑜儿得意不已，表演地更加卖力，还抬起猪手绕场一圈讨了不少赏钱。 书呆子就站在原地看着欢脱的江瑜儿，却完全不见赚钱的欢喜。他目光沉沉，说不出的颓废。 等江瑜儿看向他，他意外地变成赞赏的笑容，任由脏兮兮汗淋淋的她蹦回他的怀里。 江瑜儿表演成功让她一炮而红，书呆子生活质量也有明显地改善。 她很兴奋地规划着未来的致富蓝图，而书呆子却似乎心事重重，发呆的时间也比以往多了些。 江瑜儿其实最怕发呆时的书呆子。那时的他似乎寂寥无比，谁也无法靠近。 她心里惶然，预感事情会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才要那个预感的第二天，书呆子就不见了。 江瑜儿找遍了那个简陋的木屋，最后回到猪圈，才看到书呆子留下的字条。 “有事外出，勿挂。”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江瑜儿不满地撅起猪嘴，谁挂念他啊！自恋！臭不要脸！ 骂完她又放下心，吃起书呆子天没亮就给她摘来的猪草。 忽然，她意识到身后的脚步声。她欢喜地回头，以为是书呆子回来了。映入她眸子里的，却是两个猥琐的陌生人。 “就是这家伙吧，嘿嘿嘿，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 “大哥英明，趁那书生出去来抓，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啊！” 江瑜儿惊恐地想要逃跑，就被一个结实的麻袋套住。她哼哼直叫，急得直想哭。 第一世 豕（三） 江瑜儿困在麻袋里，只感觉到自己被几番经手，最后重见天日时却被赶入了一个精致的软木笼子里。 软木笼子里有顶级的饲料和干净的水。她却无力地趴在里面，碰都不想碰。 一个病恹恹却衣着华丽的男孩被奴婢抱来，好奇地打量着她。 “我见过你。你很好玩。”男孩伸一只手指进笼子里逗她。 江瑜儿黑下脸，根本懒得理他。 “奴儿，它看起来很没精神，是不是病了？”男孩喃喃问道。 那个奴婢宽慰道：“小公子，它只是刚来这里，不适应罢了。过些日子，它自然就好了。” “奴儿，它是不是不喜欢被关着？”小公子一边努力逗着江瑜儿一边略带失望地问道。 奴婢微微伤感，她摸摸小公子的脑袋，说道：“小公子，会慢慢习惯的。习惯了，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狗屁！江瑜儿突然狂躁地哼唧起来，冲着那个奴婢。 又并不是你被关着！又不是你失去自由！ 小公子和奴婢都被江瑜儿吓到了。小公子隔着笼子直直盯着江瑜儿，“奴儿，它好像在生气。” 江瑜儿认同地点点头，愣是将小公子和奴婢惊到。 那奴婢捂嘴说道：“这只豕……听得懂人话？！” 小公子却没有奴婢那丝惊恐，他喃喃道:“果然很有灵性。” 江瑜儿高傲地抬起咸猪手啪在小公子的脸上，眼神示意他打开笼子。 小公子呆住，奴婢大叫一声，将小公子拉离笼子，愤愤瞪着江瑜儿。 “这家伙要成精了！居然敢打小公子！”她骂道。 江瑜儿不理不顾，转身一直撞着笼子的门。 那书呆子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见不到自己，他着急了怎么办？ 江瑜儿越想越着急，撞的力度也更加的大，猪皮都要被软木蹭掉一层。 小公子看着很快就全身伤痕的江瑜儿，问道：“你，真的那么想走？” 江瑜儿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点头。突然，一滴泪从她眼眶里滑出。 小公子默然。过了一会儿，只听见他一声叹息，然后慢慢打开了软木笼子，“我让奴儿送你回去罢。” “小公子！”奴婢急道。 小公子看着江瑜儿，悠悠说道：“它在想它主人。我的笼子，留不住她的。” 江瑜儿被奴婢不情不愿地抱起。她探头瞅了小公子一眼，哼哼地道谢。 小公子一笑，忽然大力地朝她挥手。 再见。 江瑜儿被马车送回家时天下起了倾盆大雨。奴婢打着伞送她，她却一动也不动。 奴婢疑惑地往前看，突然震住。 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披头散发坐在雨中，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他似乎疯了。 “哼哼。” 江瑜儿一步步走向那个男子。 这个书呆子…… 她蹦跶到他的怀里，书呆子身子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往下看。 还是那头好吃懒做，怎么都长不大的豕。 他颤巍巍地抱住它，一字一句说道：“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江瑜儿一直不明白。她现在是一头猪。怎么还可以得到那么温暖的怀抱。 还有那被雨打湿的长发，怎会如此冰凉。 --- 书呆子病倒了。 他一直烧着，嘴里念着四书五经。 江瑜儿艰难地叼来一块湿巾摔书呆子脸上，然后再蹦跶到床上将湿巾挪到他额头。 做完这些她难过地看着书呆子。 江瑜儿知道这样下去书呆子真的会挺不住的。 她下定决心，跑去猪圈扒开稻草，叼起一块碎银冒雨跑了出去。 一路跌跌撞撞，她终于来到医馆。她咚咚地撞着门。 医馆开门后药师见没有人，正纳闷，就觉得自己的裤脚被什么咬住了。 他低头，惊讶道：“你不是那书生的猪仔么，怎么跑来这……” 江瑜儿指指地上的碎银，药师明白过来，“书生请我去问诊？” 江瑜儿猛地点头，然后抬起猪手放在自己额头。药师猜测道：“他发热了？” 江瑜儿再次点头。 药师了然，进去抓了几味药抱起江瑜儿就走。 江瑜儿回到家时书呆子站在门口，烧得一塌糊涂。他见到江瑜儿，才慢慢倒下去。 --- “你看你，早就要你找个姑娘，你偏不，这回出事都差点没人知道！” 王大娘唠唠叨叨地给书呆子端来热粥。 书呆子讪讪笑起来，余光瞥向江瑜儿。 江瑜儿没留意到这两人，她正专心地盯着一个老鼠洞，等着老鼠出来就赏它一个猪蹄。 这老鼠，居然敢偷走药师送她的糖栗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什么时候进京赴考？” 江瑜儿听到王大娘这话，悄悄竖起了耳朵。 书呆子半天才答道：“该是半个月后。” 王大娘拿出几串铜钱递给书呆子，说道：“这点钱你留着路上用，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书呆子执意将铜钱还给王大娘，“王大娘，这些年托你和乡里照顾，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怎么还能要你的钱？” “你就拿着吧，”王大娘叹口气，“你爹你娘也是福气，有你这样好的孩子，只可惜他们去的早……哎，你瞧我这嘴，又说了些不该说的。你就收着，路上吃好点！别让我们担心。” 书呆子摇摇头，“王大娘，你生活也不易，我要是收下这些钱，心里必然不安。你还是拿回去吧，小豕帮我挣了不少盘缠，一路上也够花了。” 两人推搡半天，还是以江瑜儿忍无可忍一猪手伸到老鼠洞里，被老鼠狠啃一口满屋子鬼哭猪嚎告终。 等到王大娘走后，书呆子抱起江瑜儿，仔细检查江瑜儿的伤口，“你怎么突然想去招惹老鼠？” 江瑜儿委屈地哼哼。被咬事小，失去糖栗子事大啊！ 书呆子帮江瑜儿细心上药后看她半天，才慢慢说道：“我赴京考试，可能不能带上你了。” 江瑜儿明白。换位思考一下，她也不愿意带一头猪跋山涉水…… “放你一个人……额……一只豕在这里也不好，太多人觊觎……” 江瑜儿无比赞同。没办法，谁叫我聪明又可爱呢？ 书呆子见她心情甚好，心情莫名有些糟糕，“我想让你寄住在那小公子家。” 听到这话江瑜儿像被雷劈了一般，满猪眼都是不可置信，“哼哼哼？！” “……他是富贵人家，一定有很多好吃的。”书呆子摸摸她，带着点不舍说道。 江瑜儿眼睛亮亮，对啊，这都没想到，自己都要被自己蠢哭了！ “你看来是同意的，”书呆子好笑地看着江瑜儿，“那过几日就送你去，你要在那里好好待着，等我回去。” 江瑜儿点头，难得温顺地趴在书呆子腿上。 “哼哼哼……” 她想说你路上要注意安全什么的，可惜说出口就是一堆哼哼哼。 书呆子却似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垂下眼睛，不知为何说了一句，“我曾做过一个梦……” 江瑜儿很少听书呆子讲自己的事，连忙八卦全开，眼巴巴看向他。书呆子却一反常态，避开她的目光，陷入了沉默。 许久，他说道：“只是一个梦罢了。” 什么嘛，说一半不说一半的。 江瑜儿没好气地蹦跶到地上，专心吃起王大娘送来的粥。 书呆子在一旁看着，神色莫名，眸子却藏了一丝暖意。 第一世 豕 （四） “小豕，我走后会不会想我？”书呆子临走前悄悄问江瑜儿。 江瑜儿一直不喜欢他叫自己小豕，嫌这个称呼不好听。但书呆子难得抛开脑子的圣贤书挑逗她，她也就敷衍的哼唧一声。 “我就知道会，”书呆子笑意盈盈，“不要调皮，好好等我。” 江瑜儿狠狠点头，巴不得他早点走。 本是小公子抱着江瑜儿，书呆子走了几步却回头，向江瑜儿张开双手。 江瑜儿几下就蹦跶到他的怀里，拼命弄了他一身猪骚。 她高兴极了，抬头瞅着书呆子。 书呆子无奈，也不嫌弃她几天不洗澡，用额头碰了碰她的猪脑。 小公子一旁看得心情那叫一个复杂…… “……小公子……我总觉得这豕……已经成精了……”奴儿吞吞吐吐说道。 她没敢说大声，怕给江瑜儿听见。 小公子心里也翻江倒海，徒生了很多疑惑。 “奴儿，就算成精，她也不是坏的。”小公子说道，有点职责怪奴儿说话有些过分的意思。 奴儿是怕这些古怪的，但江瑜儿这只豕确实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也就收了嘴，不再多加评论。 小公子又说道：“回家后不要让多余的人知道小豕的存在。” 奴儿看看瘦弱而带着不合他这个年纪的成熟的小公子，心里一阵发酸，她忙说道：“是，小公子。我回去会挑几个嘴严实的。” 她又不由望向江瑜儿和书呆子，一人一豕，靠得明明那么近，却好像隔着天堑一般。 --- 奴儿最近总是头疼。 那只豕似乎不知道安分这两个字怎么写，整天将厨房搅得乌烟瘴气，小公子的院落也鸡飞狗跳，仆人不得安宁。 更重要的是，小公子对它的无限纵容。 她每次代表受害群众去声讨时那只该死的豕就会钻到小公子怀里，然后小公子就会反过来责怪她太咄咄逼猪。 奴儿想到这已生无可恋。 江瑜儿却丝毫不知道自己给奴儿带来了那么大的困扰，每天逍遥自在，胖了不少。 就是傍晚的时分，江瑜儿会不由地蹲在假山上，眺望远方。 她也不清楚她望向哪里。反正就是漫无目的地神游。 她深深觉得自己是被书呆子传染了。 不知道书呆子现在到京城了没，科举考试时会不会像她高考一样紧张。 她这么想着，天很快就黑了。 凉风吹得猪毛痒痒的。 她就蹦跶下去，在小公子和奴儿的招呼下大摇大摆地走去自己的专属猪桌吃晚饭。 --- 江瑜儿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被书呆子接回了家。 只是一切有了些许变化。 书呆子成了探花，每天来给他道贺的让络绎不绝。 江瑜儿就缩在一个别人看不见的角落看着，暗暗替他高兴。 应酬完这些，家里才安静下来。书呆子走向江瑜儿，摸摸她的脑袋，不知在想什么。江瑜儿也有心事。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友好地拱了拱书呆子的手。 书呆子的手节骨分明，修长好看，江瑜儿很想跟他说这些。 她很想跟书呆子说上几句话。 “小豕，胖了不少呢。”书呆子忽然说道。 公然被说胖，江瑜儿罕见的心事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撇撇猪嘴。 意识到自己身为一只猪做这种动作可能很搞怪后她又立马收敛，只瞪着书呆子。 书呆子笑起来，低声说道：“你看，我考取了功名，一切都变化了……” 江瑜儿心一痛，却没有表现出来。 书呆子又说道：“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江瑜儿一怔。 书呆子拍拍她，再次露出笑容。 江瑜儿不明白他这句话，但终于忍不住，哗啦哗啦留下眼泪。 那句梦里的话，似乎成了她心头不得解的魔咒。 “若道为本源，你我，是否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一世 豕（五） “接旨！” 书呆子跪在地上，迟迟没反应。 那太监催促了一下，书呆子才慢慢回道：“草民……接旨。” 他颤抖地接过圣旨，太监以为他没见过大场面才会这样，好言提点了几句才走。 书呆子下意识地看向江瑜儿常常待的角落，却没有发现她。 他出神了好一会儿，最后站起来将圣旨一把摔到墙角。 --- 江瑜儿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小公子的府邸前。她趁守门的不留神，偷偷溜了进去。 小公子正躺在后院的藤椅上，见到它，就示意它过去。江瑜儿蹦跶到他怀里，蜷在里面默默看着远方昏黄的天空。 “我听说了，”小公子抚摸着她说道，“你的主人被挑为驸马爷了。” 江瑜儿小声哼唧一下作为回应。 “你很没精神啊，”小公子沉默一下，开口说道，“有时倒真想你成精了，可以把心里的话一次性说出来。” 虽然可以说话，但猪妖听起来跟猪八戒没什么差别啊…… 江瑜儿乱七八糟地想着，最后却回到书呆子身上。 相处了那么久，真的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啊。 想跟他说不用那么早就起来帮她采新鲜的猪草，想问有关他的过去，想问他公主漂不漂亮，想叫他一声书呆子…… 可惜她是一只豕。只因为不小心得罪了阎君。 “小豕……”小公子望向远方，说道，“你不用那么难过。奴儿曾经跟我说过，也许你和书生是前世有缘，今世彼此无论化成什么模样，都会相遇，都会相恋。” --- 江瑜儿回去时已经很晚了，书呆子早早就点上油灯，拿一本论语念着。 这场景和以前一模一样，江瑜儿爬过门槛，来到书呆子的脚下。 书呆子放下书，轻手轻脚地将她抱起，然后笑道：“好像又胖了？” 江瑜儿瞪着他，哼唧都懒得哼。 书呆子适可而止，温柔说道：“饿了没？我给你做吃的。” 江瑜儿摇头，她忽然跳到桌子上，一把踢飞那本被翻的残破不堪的论语。书呆子第一次见她这样子，不由好笑。 “怎么了……” 他没说完，江瑜儿就蹲下，抬起猪手指了指他的手。 书呆子疑惑地伸出右手，江瑜儿猪手放在那上面。她抬头，满眼泪花。 书呆子震住。他想帮她擦去眼泪，想说一头豕哭真是不好看，手到半空却突然停住了。 他悲切地看向江瑜儿，说道：“你是想说我们……差很多……对吗？” 江瑜儿点点头。 灯火摇曳。书呆子的影子落在地上，更显寂寥。 他慢慢说道：“小豕……我之前提过……我做过一个梦……” “……”他却住了嘴，低声而坚定说道，“我们走吧。” 江瑜儿惊愕地望向书呆子。 “我爹娘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中举……”他轻轻抱住江瑜儿，“我一介书生，也只有这样，才能不让你到街市卖艺……” “没想到却成了今天这个局面。我本对公主无感，更不愿做所谓的驸马爷……”他顿了一下，问道，“小豕，我很没用，我很怕失去你……” 那个有些木讷的书呆子忽然说了好多好多话，江瑜儿听得一怔一怔，只听了他的最后一句话，“小豕，跟我走，好不好？” --- “小豕！” 撕心裂肺的叫声震疼了江瑜儿的心。 周围的士兵举着火把，拉着弓箭。一个红衣女子站在其中，气焰嚣张道：“本公主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居然还给脸不要脸！弩兵，准备！” 快逃……快逃啊…… 江瑜儿连眼都快睁不开了。 书呆子……我不要你死…… 书呆子颤抖地抱起被箭贯穿身躯的江瑜儿，梗咽地说道：“若道为本源……你我……是否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我才一直在失去你……” 江瑜儿很想替书呆子擦去他的泪水，然后臭骂他一顿。 可是她抬不起她的猪手了。 眼前的景象跟那个梦重叠在一起。 呆子……别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