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宠守则》 第1章:出嫁 “公主,公主!吉时快到了,您怎么还没换衣裳呀?!”一个小丫鬟推开房间门,当看到坐在梳妆台前一动不动的萧思尔时,惊呼了一声就赶忙跑了进去。 小丫鬟后面有几个打扮喜庆的中年麽麽,她们当中有的是替萧思尔整理喜服的,有的是替她整理头饰的,还有则是负责她妆容,嘱咐她洞房趣事,以及引领她去到大门外喜轿中的引路麽麽。 只是这时候听到小丫鬟的惊呼,再看了一下已是不早的时辰,隐约间似乎已经听到了别苑外传来的喜庆乐响,几人皆是面面相觑,像是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个情况那样。不过很快便是跟着吸了一口凉气,急忙跟着小丫鬟进了屋子。 负责萧思尔衣饰、妆容和发饰的麽麽,一看她竟然还是底衣加身,素面朝天,披头散发的样子,顿时就跟遭了雷劈一般,咋呼着朝她涌了过去,急得快哭了一样念道: “公主不是说自己更衣装扮的吗?怎的、怎的……” “是啊,公主这般不是为难我等的吗……” “好了好了,现在都别说这些了,袁家麽麽快些给公主更衣吧,不多时王府那边就来人了,可不能耽搁时辰!” “是了是了……” “李麽麽把头饰理一理,昨儿个宫里送来的那副首饰,晋王交代了都给公主戴上!” “是、是……” “……”吩咐众人做事的是那位替萧思尔引路的麼麽,这时她语毕,众人皆是忙碌起来。 而那领路的麽麽原是独孤氏家的一个小丫鬟,跟着独孤伽罗嫁进杨家,忠心耿耿是打小就跟在杨广身边的老人。如今因着晋王受封一起到了新府邸,现下又被晋王指派到别院这边照顾即将成为新王妃的西梁国公主。 她晓得这是她家主子重视信任她,所以才会将这个重任交付于她,因此她定是要给出一个毫无差池的答案才成。 “林麽麽……?” 这时候木愣愣坐在梳妆台边的萧思尔眨巴了有些干涩的眼睛看向吩咐众人做事的林麽麽,转眼间那眼神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欣喜的味道。 昨日她稀里糊涂的到了这里,想逃却寸步难行,而今终于让她瞧见了一个熟人,就如同瞧见了一丝希望,心脏瞬时跳动起来,砰砰的声响。 因为这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来历,可林麽麽一定是知道的呀,而且她怎么可能是西梁国的公主嘛!话说她要是西梁国的公主,那历史上成为晋王妃、太子妃后又成为一代帝国皇后的萧家公主又去了哪里?? “吉时已到,快快更衣吧。”林麽麽看到了萧思尔眼中的欣喜,眉头微微一蹙,大有忽略她的意思转眼朝袁麽麽吩咐道。 袁麽麽点了点头,拿了大红的中衣走到了萧思尔的旁边,准备动手替她穿上,不过萧思尔却忽然站了起来,有些激动的朝林麽麽走近了一步道: “林麽麽,你其实是记得我的对吧?你难道就不奇怪我这么多年怎么一点变化也没有吗?你知道,我是不可能嫁给杨广的,这中间肯定是出了什么……” “公主慎言!”林嬷嬷不愧是伺候晋王多年的老麼麽,转息间那声音里就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萧思尔原就有些怵她,前几日还是这里的几年前,萧思尔初到此处,那还是在柱国公府时候,这个林嬷嬷可没少收拾她,因此被她收拾的有了阴影的萧思尔被她这么一喝,顿时乖觉的住了嘴。 林嬷嬷用那并没什么感情的眼睛盯着萧思尔,心中划过一丝不快,能嫁给晋王殿下不知是她修了几世的福分,不然凭着她的身份,连给她家晋王殿下提鞋都不够,她又怎么敢如此口吐狂言? “公主大名鼎鼎,天下人都该记得公主的,而且公主本就是天生丽质,顶尖儿的美貌,时间变迁没有不变的,难道公主不觉自己越变越美丽了吗?不然如何能够在云云淑子当中被皇后娘娘相中成为晋王妃?” 林麽麽对于萧思尔被自己喝住的神情,还是很满意的,她本就是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当初来的奇怪,去的也奇怪,而且正如她所说,几年光阴已过,她犹如当初那副模样,一点没变,这着实是奇怪的紧。 当然更让她觉得不解的是,当初于那层层人群里,她分明是瞧见了她身死殒命的苍白脸孔,可而今…… 昨日里她来伺候她的时候,只瞧见这样一张脸面,那心头便是激起了滔天骇浪,那模样,那说话的语气,分明就是那个人的!!可她毕竟是杨家的老嬷嬷,惊骇之余回过神来。 她一个伺候了主子几十年的老嬷嬷,自然懂得有些事情并不是她该知道的,她便该适时地打住自己的猜想。不然什么时候引火烧了身,总归是不值得。 因此这时候她纵是晓得面前这人的来历奇怪了些,但好歹也来的及时,此次萧家的那个四公主在来京中的途中失了踪迹,而这女子又恰时出现,并与萧家四公主有那么几分相似,是以无用的她便多了这么个替代萧家四公主与晋王殿下成亲的用途,不然又哪里轮的上她来顶替? 可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忌惮于她的,六年前她亲眼看到了她的尸体,而六年后她又瞧见了六年前的她……那容貌,那语气,那身段儿…… “林麽麽,你其实知道我是在问什么的!”萧思尔对于林麽麽这种敷衍的态度表示她很无语! 话说她才将将逃脱现代的逼婚情节,莫名其妙一转身就到了古代,而且还是个熟悉的地方,她表示她很懵逼! 几天前她因为逃婚莫名其妙的来了这个地方,如履薄冰的过了一年多,可是因着历史变动她又阴差阳错的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回去之后才发现她在这个时代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在现代却只过去了一天! 对于这种状况她是没办法解释的,只是让她更没法儿解释的是,就在她慢慢接受了那清晰的一年不过是自己做了一场迷瞪的春秋大梦,如今梦醒了,她自然该怎样过活就怎样过活的时候,她又莫名其妙的来了这里!! 艾玛,有谁能够理解这种被神兽反复践踏的感觉?说出来,保证不打死你! 话说,她回一趟现代不过是过了五六天而已,但这个鬼地方转眼却已过去五六年……而现在,当初那个在她眼中不过是包子大小的熊孩子已然到了成婚的年纪,而她却莫名其妙的成了要嫁给他的人……?? 喂喂,好歹咱穿越也要尊重历史的吧?!历史表明,她绝壁不是嫁给那个人的人,绝壁是哪里搞错了有木有?!! 第2章:吉时 “老奴自是知道公主在说什么的,可是吉时将至,公主还是快些更衣着妆吧!”林麼麽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那眼神却是一派的冷然,生生让萧思尔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 趁着萧思尔怔神的时候,袁麼麽赶紧将中衣给萧思尔套到了身上,因为是喜服,所以就算是中衣那领口和袖口都是绣了精美的图案,而且料子是绸缎的质料,摸起来冰凉丝滑,非常的舒服。 斜开的襟口在腰间有根带子可以拴住,正当袁麼麽给萧思尔理了领口前襟准备去系腰间带子的时候,萧思尔回过了神来,一把捉住袁麼麽的手往旁边推了一把。 “林麼麽难道就不怕我的来历……” “公主,恕老奴无礼,公主接下来说的这些话,老奴或是明白,可这屋子里的这些人却都是不明白的,因此但凡公主的话有半点走漏了出去,这些人将会有怎样的下场,公主可是有想到了的?” 林麼麽没等萧思尔的话说完便是打断了她,与此同时,屋中其他人均是惊恐的朝萧思尔跪伏了下去,异口同声的颤声哀求道:“还请公主饶恕我等,饶我等一命!” 萧思尔见众人皆是跪到了她的面前,心头一怔,本还想说些什么,可一时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萧思尔晓得杨广既是将她换成了西梁的公主与之成亲,自然是担着风险的,虽然她并不晓得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但这种类似于联姻的事情,中途若是出了差池,且消息一旦走漏出去,牵连的人除了杨广以外就只能是这些知情人士,而她们何其无辜? 沸反盈天的锣鼓乐响之下,天测的吉时已到,一声声相传的喜庆乐响从别苑的门口一直传到内院,几个麼麽手忙脚乱可算是赶着时间帮萧思尔将头饰,妆容,喜服给收拾妥帖了。 不等她们舒一口气,外头便是传进了太监尖细的高唱声:“吉时已到,请公主上喜轿——” “快快,把凤冠的珠翠放下来,好了好了……” “妆容也妥当了!” “衣服也没问题了!” “那你们先出去通告一声,我和公主随后就来。”待众人检查了没有差池之后,林麼麽朝袁麼麽她们说了一声,几人心头有数,便是默默地都退了出去。 “从今往后,您就是西梁的四公主,我们晋王殿下的晋王妃了,您是由您的舅父抚养长大。如今天命所合,您与晋王殿下结为连理,以上之事不知四公主是否记下了?” 林麼麽敛着眉目,一副恭顺的模样给萧思尔说道。 “杨广就不怕他的这一举动被皇上和皇后发现?” 毕竟就萧思尔所知,独孤皇后给杨广选中西梁四公主这个媳妇儿,是花了不少时间的,若是她知道,她千挑万选的这个儿媳妇,居然在临阵的时候被她的宝贝儿子给换了,凭着她强势独断了多年的性子,她能放过他? “这个就不劳公主殿下操心了。”林麼麽显然也没有要给萧思尔解释的意思,依旧恭敬的回了她一句。 “那你们把真正的公主藏起来了吗?”萧思尔还是不想放弃。 林麼麽抬眸看了萧思尔一眼,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开口道:“您家中还有三个姐与两个兄弟,不过您并未曾与他们见过,今日她们也会来晋王府参加婚礼,这是您与她们第一次相见,当然您的父亲梁帝与母后并未到来。” 林麼麽的这话讯息满档,大概是说今天萧思尔会见到萧家的几个兄弟姐妹,但那几个人都没见过她,所以并不担心被揭穿。 只是天晓得,她虽然个头不高,但好歹也是个成年人的高度,而且二十多岁的年纪了,跟一群十几岁大小的半大孩子堆儿里,怎么看怎么也不能是小妹的模样吧?杨广这厮是当所有人都眼瞎?我去! “对了,皇上和皇后也会来吧?当年独孤皇后可是见过我的啊!” 想到这里萧思尔忽然想到了一个梗,当年她初出来到这里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成了杨广的婢女,而那时候作为主着国公府中馈的独孤皇后,她们虽没正儿八经的打过交道,但也还是见过的。 而且独孤皇后一看就是那种精明到骨子里的人物,不然怎么可能管着杨坚愣是让他在古代这种是个男人就免不得三妻四妾的时代,只守着她一人过了一辈子? 虽然那时候她只是国公府里,杨广身边的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丫头,但她就是相信,凭着独孤皇后那一双毒辣的火眼金睛,她一定不会忘记了她的,所以如果在婚礼上她被当场揭穿,那杨广该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 “晋王殿下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公主不用操心。”林麼麽恭顺答道,语气平静之中又让人觉得那是高高在上的施语。 话已至此萧思尔确实也是无话可说,心下一横,反正跑不了的,那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公主记住了吗?”过了一会儿后林麼麽看萧思尔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心知她该是想明白了,所以才问了她一句。 “林麼麽,我不晓得杨广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 萧思尔欲言又止,她本想说历史不该是这么发展的,但话到了嘴边又深知,如今不管她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况且她说了也不定有人信不是?所以憋了一会儿后,她颓然的收了口。“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是白搭。” “那就上轿吧,公主——” 萧思尔听林麼麽这么一说,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后看了一眼面前的铜镜,算是给自己打气,不过当她看到镜子里那个上了妆容的自己,也不晓得是镜子的原因还是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好几岁…… 艳阳天下十里红妆,震天的鼓乐鸣响,别苑外的高头大马上,杨广一身火红的喜服,面上是他那装出来的儒雅温和,明媚的眉眼和绝色如谪仙般的容颜,似要将那夺目的阳光都比将下去,令万物都失去了千般色彩。 明知那是假象,可萧思尔还是被那一眼的惊艳迷的晕乎起来,而后被人送上了华丽的撵轿,一路驶向了当今的晋王府。 第3章:铜镜 西梁四公主虽说因着可笑的不祥生辰,被梁帝在襁褓当中就丢到了偏远的乡下,几番辗转后才被自己的舅舅收养长至如今,但现下她成了西梁与隋朝最好的联姻工具,梁帝便也是不得不重视起她来。 至少这个婚礼,他给了不少的嫁妆,确也是将这个打小被遗弃的四公主扮成了真正的公主那般,不过这些东西,那可怜的四公主没享受到,反倒让萧思尔捡了个大便宜。 撵轿内铺着一层层的云锦丝被,萧思尔跪坐在里头,因为柔软,所以她的心情也跟着慢慢放松了下来,她这人没什么好的,就是心宽的很,许多事情既是逃不过,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只是如今,一想到来此地的遭遇,她还是忍不住懊恼的叹了一口气。 话说昨天晚上,她将将摆脱养父母的围追堵截逃到城里的一个小旅馆,还没来得及把旅馆那破破旧旧的小沙发给坐暖,在整理东西的时候,包里的铜镜就莫名其妙的掉了出来,那是她奶奶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 所以她本能的伸手去接,可刚一碰到那铜镜,她手上就一阵刺痛,再睁眼的时候她就莫名其妙的到了这个鬼地方来,话说当时的她真的是很懵逼,放眼望去,刚还是简陋非常的小旅馆,怎地一眨眼就成了满目的黑灯瞎火高墙林立? 一阵过堂风吹的她登时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脑子里飞快的划过一幕有些相熟的情景,萧思尔忍不住又是哆嗦了一阵,看了看周围的古老建筑,精致又不失大气,磅礴又含婉约,却是有些熟悉的。 青石板路上传出哒哒的马蹄声响,逆着天光,一道瘦削又不失匀称的身影策着壮硕的马匹行将而来。 萧思尔惊的瞬间回过神来,瞅了一眼自己一身睡裙,头发犹自湿哒哒滴着水珠的狼狈模样,她撒丫子便往墙根下跑,却还未等她到了匿身的巷口,自家的领子就给人从后头给拎住了。 “你是谁?宵禁之时你鬼鬼祟祟在此意欲为何?”带着酒气的呼吸喷薄而出,声音里满含了郁结与愤懑,萧思尔心头骂娘,只怪自己点儿背到了极点怎地就遇上了个醉鬼?脑子里却飞快的转着应对的法子。 却不想她这厢还未想出个说辞,那厢里拎着她领子的人忽地贴到了自己的背上,犹自急切的自后伸过一只手来,她握在手上的铜镜霎时被人夺走,一个惊惑的声音夹杂着强势与怒意忽地响起,“你怎会有这镜子?!” 萧思尔莫名的哆嗦了一下,这感觉让她觉得有那么些熟悉,只道自己千万不要那么倒霉一来又遇上那个克星,但她又不敢真的转过身去跟他对峙,只能怯怯的往前缩了缩,想与身后那人拉开些距离,却不想下一刻她就几乎是被人提了一般一下转过了身去。 “是你?!” “真的是你?!” “果然是你!” 自家的惊叫声中,萧思尔听到那人惊讶的,狂喜的,冷漠的声音响起,似是错觉。 而明明是黑灯瞎火的阴暗墙角,可萧思尔却分明看得清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闪出了错乱冰冷的光,吓的她赶紧往后退了两步直至抵上了身后硌人的墙壁才堪堪停了下来。 “那、那个你、你好像认错人了……?”呼吸了好一阵萧思尔才平下自己惊恐慌乱的心脏,但因着那人沉在墙面投下的黑暗里,萧思尔与他又隔着两步的距离,所以她并看不清对面那人的容貌,但只看着身量的话,应该不是那个克星才对。 毕竟她离开的时候,她才将将到了她胸口的高度,再看这人,比她都高了不少,自然不该是同一人的,暗自里松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莫非说话磕巴的毛病这辈子都没法子改了不成?”刻薄的,讽刺的熟悉的话语自对面传来,萧思尔心头一怔,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我嘞个去!真是那个克星!! 月华倾泻,阴影里的那道身影缓身端露在萧思尔的眼前,一样的轮廓,一样眉眼,就连那刻薄的神情都是一模一样的,顿时萧思尔如失了气儿的气球,整个人都萎了下去。 “怎么?不认得本王了?”傲慢的神情,高高在上的语气,月华下那不可一世的少年伸腿踢了踢蹲在地上兀自泄气的萧思尔,语气里似乎有那么些不真切的欢喜。 “起开,姐姐现在没空搭理你……”萧思尔混乱了,这一定是在做梦的…… “这么多年依旧没有学乖不成?是谁允许你用这样的语气同本王说话的?”带着绵香酒气的温热呼吸在萧思尔的头顶划过,无比真切,使得她又是哀哀戚戚的打了个寒颤。 萧思尔弄不清现在的情况,破罐破摔一般往地上一坐,抬眼去看眼前的那少年。 月光下他那光滑洁白的肌肤堪比天上那轮美妙的月,斜飞的眉宇下是一双狭长的双凤眼,眼角微微上挑,怒时威严狠绝,柔时情意绵绵。黑曜石般的眸子一瞬的星光点点,而后便如暗夜般沉寂下来,像是要将万物都吸入那黑暗当中似的。 打小就挺直的鼻梁比之前长开了不少,又高又挺,如今看来竟是让那绝妙的容颜多出了一些动人心魄的张力来。厚薄均匀的唇瓣,在看向她之前本是微微抿着的,可是看到她抬头看他之后,随着眸子里隐去的光点,竟是轻轻向上挑了起来。 妖孽!顾不上砰砰跳动的心脏,萧思尔暗骂了一句。 萧思尔这番气愤憋闷的神情,使得少年原本攒紧的眉头不知不觉间松开了,瞧着她挫败的脸蛋,忽又想到那一年的背叛,那一年的冷眼,那一年的不辞而别,少年心头便是止不住的冷了下来,分明知道她并不是她,可心头的戾气却一层层的涌出,按捺不住。 唰一声,少年站起了身来。 萧思尔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犹未及说上一句,便听到长身而立的少年冷冷丢下一语:“明日与本王的婚礼,你若是好好表现,这镜子便赏了你吧。” 辩驳的声音被急促的马蹄声掩盖,少年离去的背影里,萧思尔昏头昏脑的被人带到了一座华丽的宅子,及至今日上得通红的撵轿,这才真真明了过来,这还真不是一场梦…… 第4章:熟人 想了半响,想的脑仁儿都生了疼,萧思尔才恍然明白一件事来,自然这也是让她叹息后悔到肠子都青了半截的事。 那便是,她来去现代与古代三次,哪一次不是因着手上碰巧拿着了那柄巧夺天工的铜镜? 那么浅显明了的情况,为何她非得要等到铜镜被那小克星毫不留情的拿走成了要挟,才恍然看穿了一切? 不要告诉她这是智商的问题,因着那是硬伤,不好治…… 喜庆欢愉的乐响和着街道两旁震天的欢笑祝福,萧思尔心头戚戚,又是叹了一口气,早晓得那铜镜是契机,她就该双手奉着赶紧上交给国家才对,干什么还倒霉催的一次又一次栽到这个鬼地方来? 她不晓得杨广那厮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莫名其妙要让她同他成亲,说什么表现的好他就还她镜子,天杀的,那镜子分明就是她的好不好?啥时候轮的上他来赏赐了?! 几年前也是这个样子,她因着镜子稀里糊涂的来了这里,遇上了包子大小的杨广,那时候他也是不由分说就把镜子抢了过去,直到了那****被人追杀没头没脑的闯进他的卧室,挣扎间抓到了这镜子,凭空地又回到了现代,这才逃过一劫…… 要是没那混蛋小克星,萧思尔想着,就凭着那镜子穿梭时空的本事,她那成为国际顶尖大富豪的美梦是不是很快就会实现了呢? 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在毫无道理可言的强权面前低下她的小脑袋瓜,乖乖的坐上这联姻的撵轿,为的只是杨广那厮喜怒无常里的一个玩笑许诺。 萧思尔想着,但愿杨广能够有点良心,对她说话算话一次,那她就什么都原谅他好了! 看,她可是很大方的! 头上的凤冠以纯金为底,上头镶了各色的珍珠玛瑙,翡翠玉石,九只栩栩如生的凤鸟衔着一串璀璨的珍珠在她额前形成了一排珠帘,如今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荡,让她脑袋发晕。 而且那一头的重量,刚开始还没觉着有什么,现在才发现,简直让她的脖颈都快压折了一般,所以她赶忙一手抓住了眼前晃荡的珠帘,另一只手则是扶住了整个凤冠。 晃花的眼睛定了许久才定住,不想抬头的刹那,她透过撵轿的纱幔瞧见的却是外头那几张熟识不已面孔,当年那几个毛头小儿如今都长成英气勃发的小小少年郎了呢。 那几人跟在杨广身后,面上神色喜庆欢快却又不乏庄严贵气之色,将这几人与记忆中的那些小小模样一一对照下,大概还是能够分辨出谁是谁的。 当中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他离着杨广最近,如今正低声朝杨广说着些什么,俊朗开怀的神色稍显促狭。 但见他说完之后杨广低眉笑了一下,萧思尔远远瞧着就像是杨广因着他将将的那话而害羞了一般敛下眉梢,平和的眼角多情又温柔的样子。 对此萧思尔禁不住哆嗦了一阵,杨广这小子的演技了得,这可不是她瞎说的,去翻翻历史书,那上头可都是这么评判他的,惯会伪装的很,在不同的场合,因人而异的伪装成不同的样子,附和隐忍终成大业。 然而就是因为他演技太好了,所以那说笑的少年也被他给骗了过去,直了身子便是爽朗的笑了起来。 萧思尔瞧着他那熟悉的眉眼,这几年过去了,他倒是一点没变,只除了那眼角眉梢长开了些许,变得棱角分明了不少外,这性子倒像是愈加张狂了一些的。 杨勇,杨广的大哥,如今是大隋朝的太子殿下,性格从小就率直张扬,当初萧思尔来到这里的时候,被杨广整治,他倒是帮了她好几次,对此萧思尔自然是要记得他的。 他虽说是国公府的世子爷,可生就一副侠义心肠,小小年纪就练就了一身不错的武艺,除了在府中救过她以外,听说还在府外结交了好些个江湖中人,年纪不大但名声却是不错的。 或是练武之人具有天生的直觉,所以当萧思尔盯着杨勇看的时候,他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有些奇怪的转头朝撵轿的地方看了一眼,但大红的轻纱将撵轿遮的严实,他也看不到什么。 而且一想到那轿中之人还是即将成为他弟媳的人,所以他也不敢多瞧,只一眼便是回过了头去,而杨广自然也是瞧见了他的举动,眸色微微一动也是回头看了撵轿一眼。 萧思尔瞧见兄弟二人的举动,心里正疑惑他俩为什么都回头看的时候,却一下隔空同着杨广那眼神给触到了一起,而他那眼神明明是寻常的神色,而且也隔了一段距离,可不晓得为什么萧思尔愣是被他那一眼瞧的打了个哆嗦,头皮一麻回过神来。 尼玛!这小眼神杀伤力可是越来越大了啊! 萧思尔收回目光,赶紧的眼观鼻鼻观心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又抬头朝四周看了去,而后就接连的看到了好几个熟面孔。 这些熟人里有人变化大,有人没多大变化,不过有那么一瞬,她眼角余光里瞥见了一张让她记忆犹新脸面,顿时她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脖颈上似乎还残留着让人窒息的钝痛,身体的记忆让萧思尔的心脏咚咚的跳了起来,她有些恐惧和后怕的感觉在脑海里蔓延了开。不过,两个呼吸后,她就慢慢回过了神来。 那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生的高高壮壮腰圆膀阔,一看就是一身蛮力,上次萧思尔被她掐着险些一口气没顺上来见了阎王爷,要不是恰巧的碰倒了杨广放在卧房的铜镜,瞬间回到了现代,她怕是已经交代在这里了。 这件事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是几年前的事,但这对萧思尔来说只是几天前惊心动魄的一幕,她记得那天她被杨广差遣去给他送了一回书,回来的时候遇到了杨勇,他说他出去办个什么事情,两人打了个照面聊了两句就分开了。 可是饶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这前脚才进到杨广的院子,后脚就被两个侍卫给抓了起来。 第5章:取命 那时他们本来是要将她往院子外拖的,但萧思尔直觉到他们的来者不善,所以她本能的挣脱他们的拉扯往院子里去跑,只希望遇到院子里的熟人,能救她一命。 从院子里跑到长廊处,院子里有两个扫地洒水的丫头,萧思尔奔着朝他们跑了过去,“小玉!小月——!” 听到萧思尔的喊声,两个小丫头惊恐的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看到了她身后的两个侍卫,接着又很快低下了头,往后头退了两步,就像是根本没瞧见萧思尔那样。 那时候萧思尔还没觉得有什么,只一心里想要赶快逃跑,并且又有点担心那两个侍卫对两个小丫头不利,所以跑到两人面前后,也没多想,一面拉着两人往走廊处跑,一面焦急道: “你俩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在萧思尔看来,那两个侍卫一定是外边儿混进来的坏人,这时候能对她不利,自然也能对别人不利,而这俩小丫头,十二三岁的年纪,根本不是两个汉子的对手,所以她根本来不及多想就做了以上行为。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刚拉着两个丫头跑了两步就被那两个丫头挣着一下减缓了逃跑的步子。 “萧姑娘你放开我们……” “萧姑娘我们不用你救!” 两个丫头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难明的惊恐惶惑,倒是让萧思尔给愣住了,再回头看两人的样子,她明明是好心救她们,可这两人怎么一副急于和她划清界限,摆脱她好心的模样? 并且怎么才转眼的功夫她就被俩小丫头给捉住了不说,没等她回过神,她就听到小丫头朝身后追来的两个侍卫喊道:“朱侍卫!快快!我们捉住她了……” 顿时萧思尔就有些懵了,话说,今天这出,到底是她打开的方式不对还是剧情出了故障? 得亏萧思尔的反应还算快,见两个小丫头明显跟那两个侍卫是一伙的,她扭身挣脱两人的钳制,撒丫子就跑。 只是让她更加没想到的是,当她飞快的跑过走廊,看到一路过来许多熟人分明平日里关系还不错的,这时候瞧见她被人追赶,却是一个人都没站出来帮她一帮,顿时她那个心啊,拔凉拔凉也不过如此了。 当然,这时候她自然也不敢再像先前那般去担心她们,但求他们别抓她,她就谢天谢地了! 然而一个封闭的院子里,饶是她跑的再快,可总归是有尽头的,所以很快她就被两个侍卫逼到了杨广院子的书房里,这时候屋子里本还有一个小厮和一个小丫头在打理卫生的,但瞧见萧思尔被逼进书房后,竟是纷纷垂头敛目迈着小碎步退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两人与进来的侍卫擦肩而过,只惊惶的瞥了两个侍卫一眼便是加快步子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萧思尔从一路过来看到的情景里已经明白,这两个侍卫估计原本就是国公府的人,而今天她遇到的这事儿估摸着这院子里除了她以外,其他人还应该都知道了的,只是她不晓得,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又想要怎样对付于她? 喘了两口气,萧思尔一边往后退,一边警惕的盯着两个侍卫,“你们为什么要抓我?你们难道不知道我是二公子身边的人吗?!” 两个侍卫听萧思尔这样一说,看了对方一眼,并没有回答她这话的意思:“少废话,还是乖乖让我们带走,省得吃苦头!” 一个侍卫朝她逼进了两步,声色低沉的说了一句。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萧思尔知道他们是国公府的人,只是不知道是谁指使他们来抓她的,而他们似乎也很谨慎,所以她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换了个角度来问。 “别跟她废话!先带走再说!”这时候另一个性子较急的侍卫更是直逼萧思尔走了过来。 萧思尔见他过来,赶紧往身后的书架后躲,顺便抄了个花瓶在手上,“那、那个,你可别乱动,小心我、小心……” 明明被吓的要死,可萧思尔总得想办法给自己壮壮胆不是,所以结结巴巴的一边往后退,一边举着花瓶威胁那个侍卫。 “你去那边!”先前说话的那个侍卫见萧思尔根本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所以朝另一个侍卫吩咐了一句,两人左右包操着朝萧思尔靠了过去。 萧思尔见此,心下一慌,手上的花瓶转眼就朝当中一个侍卫飞了过去,不过那人显然是个练家子,那花瓶根本连别人一根汗毛都没碰到就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然后她心头一慌紧赶着手边的东西就朝两人给扔了过去,她手速飞快,倒是因着扔东西将两人靠近她的举动阻了一阻,但也正是这时候,书房门口忽然走近了两个女人来。 她们当中一个是三十多岁,长的腰圆膀阔麼麽打扮,不是此间瞧着的这女人,又是谁? 及至此刻萧思尔才想起来,那女人是国公府北二门处的一个看门婆子,她同她打过一次照面,听人说过,她是个泼悍性子,而且力大无穷连府中好些汉子都不是她的对手。 心绪平复之后,萧思尔再次抬眼往外间去看,却是再看不到那婆子的身影,她四下里又瞧了瞧也是没瞧见,心里却是不踏实的很,前几天她突然回到现代,因着狂喜又将此一年间发生的事情当做了一场真实的梦。 所以既然是梦,那她便是没那么多心思去思量的,加之那时候她又被继父继母逼迫着要去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以为家中还债,所以焦头烂额之际哪里还有那些个时间去想这些有的没有的东西? 但现在一切的一切均是表明,她曾经来过这个地方,而那些她所谓的荒唐梦,那梦里的人事物,也是曾经真真切切是存在的,所以她也就不得不正经脸来思量这前因后果了。 可正经脸的想了一阵之后,萧思尔得到的结论还是很显而易见的那一个:五年前,那柱国公府内,是有人想要取她的性命的。 确实,这是非常显而易见的事实。 正是因为正经脸的想到了如此悚人的答案,萧思尔忍不住一下惊醒了过来,是谁想要取她性命?又是为何想要取她性命? 那日的事情历历在目,那满脸血迹,神色狰狞的壮硕嬷嬷,卡在她脖颈上的粗糙手掌仿佛还不断不断的使着力气,萧思尔短暂的呼吸不畅,甩了好几下头才将那恐怖的感觉甩在了脑后,头上的凤冠却因着她的动作歪歪斜斜的耷拉了下来。 那满头的重量使得她脖颈受力不均,险些折了,索性她伸手将之摘了下来,随手便是扔在了一旁的锦榻上,心头烦躁不已。 第6章:靶子 那日里跟着那婆子出现的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跟小玉她们一般大小,低眉顺眼的跟在那婆子的身后,反倒衬的那婆子这时候的样子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很。 萧思尔这时候扔东西正带劲儿的很,一抬头就瞧见两人走进来,手上刚扔出去的东西没砸中那两个侍卫,反倒是朝那婆子和小丫头飞了过去。 那婆子没反应过来,被扔过去的一个小香炉一下砸中了额头,往后踉跄了两步,一下就将旁边的那个小丫头撞的哎哟一声倒到了地上。 不过那婆子反应极快,蹬蹬站住脚步,赶忙将小丫头扶了起来,像是很畏惧于她一般,见丫头没什么大事,又听到身后噼里啪啦的声响,心头一怒,撩了袖子就喝道:“这么一个老女人你们都收拾不了,真真是没用的很!” 说完便是直接朝萧思尔的地方蹿了过来,别看她体积庞大还是个没练过功夫的女人,这时候跑起来可是灵活的很,竟是一下躲过了好些飞来的东西,三两步就逼近了萧思尔。 萧思尔被这婆子吓了一跳,又见到她额头一块流着血的口子,心知那是自己给她造成的,有那么一瞬其实是有些愧疚又有些怵她的,但现在听她的口气,她恐怕也是来捉她的,所以她很快回过神扭身就跑。 杨广的书房同着他的寝室是连在一起的,中间用珠帘屏风与帐幔隔开。杨广喜欢干净整洁,并且讨厌有人进他的寝室,所以院子里只得一个叫鸿珠的丫头能够进他的卧房整理打扫,其余妄图靠近他屋子的人均是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院子里。 没人晓得他们去了哪里,但又都心照不宣的猜测出了同样的一个结局,在这个毫无人权可言的封建社会里,奴才便是一个好不值钱的物件,主子令其生,你便是只能好好活着,主子欲治其死,你又能活过多久? 那时萧思尔也是无路可退朝着他的寝室而去,兴许是国公府内传的神了,知道这府内二世子事事都好说话,却唯独厌恶进其屋舍之人,所以萧思尔进了他屋子后身后那追来的嬷嬷却是顿了脚。 就在萧思尔见人并未追来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瞧见了杨广寝室里的装饰,并无特别之处,却也是庄严华贵,一花一叶均是彰显着独到的魄力,倒不像是一个小孩儿的屋舍。 他房间里除了床榻与一应的家具外,还有一张小书桌,想是平日里不愿去书房便是在这里写画一些东西,正巧的那桌上还端端放着一张未曾终了的画卷,画卷上巧的便是她当初来这里时带来的那面小铜镜,萧思尔好不欣喜快步上前而去。 却也正是这时候,外间的那嬷嬷等之不及喘着粗气,携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冲了进来,慌不择路的萧思尔被吓的不轻,转身欲跑,可一转身却磕到那书桌上,踉跄着就栽了下去,摔了个天昏地暗。 萧思尔缓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却是听到那麼麽说话的声音:“……这么折腾,出去怕也不好行事,不如在这里解决了,送出去也并不碍什么事儿,熙儿姑娘觉得呢?” “邱麼麽看着办吧,这点小事别办砸了就成。” 一个轻缓又颇为空灵的声音接着响起,萧思尔听到二人这样的对话,本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可下一刻,那捉住她的麼麽也没给她机会反应,边应了一句:“姑娘放心”,边就是两个巴掌扇到了萧思尔的脸上,而后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恍惚间她觑见,那书桌上并未画完的画卷,那是一个端庄华贵的俏丽佳人,一颦一笑风华绝代,只是那眉眼怎地、怎地有那么些熟悉呢?那不是她在镜中日日均能觑见的模样吗……? 只那颦笑稍显陌生便是了,那么端庄高雅,那么柔媚多姿,她断是不会的,真是好看…… 拨弄了一下手边精致夺目的珠钗华冠,萧思尔心头感慨,还真是有够奢侈的,这要是被她带回现代,那得够她吃一辈子的了吧? ……此前萧思尔没想,可现在却觉得疑惑不已,杨广的房中有一张她的画像,而且那华贵肃穆的繁复服饰,端的便是那凤阙之巅国母之仪,小小年纪的杨广,画了一张母仪天下的画卷,那卷上之人却是她的模样。 而那时候的他,不过才将将八岁的年纪,杨坚还未得了宇文家的江山,他杨广也还只是个小小的柱国公二世子,可他却画了这么一张没头没脑又大逆不道的画儿。 难怪他不愿意让人进他的屋子,这些东西真要是给人瞧见,他不倒霉,可画上那人却必得倒霉透顶不可,你看,这不就真的倒霉了吗? 桩桩件件的事情,没头没脑的很,萧思尔想了半天均是没有想出个前后来,但因着已在这个世道混迹过一年半载,所以深谙要想在这毫无人权可言的封建社会保住她这一条没实力没靠山的小命儿,她最好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统统装作不知道。 可是话又说回来,如今已然有人想要她的小命儿了,虽然那时几年前的事,但她又没经过这几年的变迁,那容貌上头不要太明显都是她以前的样子,所以但凡见过她的人,怕是没一个不记得的吧? 那想要杀她的人,若是见了她这样子,保不齐还是想要杀了她的,所以她这么大刺刺的作为杨广的新娘子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是自寻死路吗??!! 想到此处,萧思尔心头顿时凉了半截,想要她小命的人在暗处肆意张狂,她在明里四处晃荡,哎哟我去!她这简直就是移动的活靶子啊! 不知道当初自己要被人杀死的事情杨广知道还是不知道,话说,那日里她们可是闯入他的寝室里欲置她于死地啊,折腾的时候可没少弄乱他的东西,他回来的时候她就不在了,他会不会猜到了一些东西呢? 他那脑瓜子那么聪明,算计人也是一套一套的,不该是想不到的吧? 第7章:排除 察觉了自己竟然有这样恐怖的想法,萧思尔顿时打了个激灵,真真是病急乱投医的,她难道还期望着杨广那小子能够良心发现救她一救不成? 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往昔那小子折磨她的时候难道还少了不成?怎么这时候还巴巴的想着他来救,他不背地里捅她一刀,她就该感谢他了! 乱七八糟的想着一些让人头疼的事,萧思尔的心里还是慌的停不下来,相较于杨广那幅莫名其妙的画,萧思尔表示,她最在意的还是:想取她性命的人是谁? 摒除掉几日前种植在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萧思尔静下心来慢慢思考着。 在这个阶级地位,权势尊卑尤为分明的古代,她与那邱嬷嬷等人同属于下人等级,唯一一个能够要了她们性命还不用偿命的也就只有她们的主子,而照着这样的一个推断,萧思尔的心又惊又凉了一半。 当初她莫名来这里的时候,刚好是杨广七岁生辰的时候,那日里他作出了他生平的第一首诗,被世人追捧为神之童子般的人物,愈发得到杨坚与独孤伽罗的宠爱。 她的到来在他的生辰宴上闹出了一段并不愉快的插曲,但他却故作大气的原谅了她,并且在独孤伽罗与杨坚的面前为她求了情,还收她做了他院中的小丫鬟。明明那时候她的年纪大了他三番,却不得不为了保命千恩万谢的称他一声‘主子’。 萧思尔觉得,那真是她人生败笔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屈辱!但为了活命,她还是忍了。 而后来的事实表明,那日里杨广救了她,其实并非真的大度,真的德才兼备胸怀宽广,他只是做一出戏,做一出俘获人心的戏,好让独孤伽罗与杨坚愈加心喜于他罢了。 杨广不待见她,明明对所有的丫鬟婆子都还能保持一副虚假的温和善意,到她这里却是尖酸刻薄,阴损狠毒到了没有节操的地步,不费吹灰之力便是让她深陷惨境,还总装作一副大好人的模样告诉你这是为你好。 呸! 总之那一年,他的乐趣应该就是折磨她,看她精疲力尽摇尾乞怜的讨好于他,方哈哈大笑一展那精致绝伦的童颜,好不开怀。 萧思尔觉得,杨广之所以会被后人评为昏君,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看,从小便是这样一副心机深沉,阴晴不定的样子,说好的三岁看终身,对他简直再正确没有的了。 不过萧思尔惯来是个心思豁达的人,所以对于杨广那种年纪,小小的恶作剧般的小手段,她还没有心眼小到跟他去计较个什么,当然她想计较出个什么,也是没能力没法子的,所以憋屈之余为了活命,她还是忍了。 好在杨广除了在他院子里偶尔的为难她一番以外,在院外还是能够对她装出一副和善面孔的,加之她初来之时对他造成的那些罪过,便是让众人传得杨家二世子,确实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善良之人,就连萧思尔那种无礼之徒都能善待,真真是总角之童的典范呀! 可也正是因为知道了解杨广这阴险的性子,萧思尔才更加明白,若是杨广想要取了她的性命,那断然是不会那样大费周章,轰轰烈烈的。 她想,如果是杨广的话,那时候她应该是会无声无息的去见了马克思爷爷才对的,估计连梦都不会做,又怎么还会给她机会好端端坐在这撵轿上当做靶子? 在排除掉杨广想要她小命的猜想后,萧思尔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刚刚凉下的心,稍微回暖了一点点。 那一年,除了刚开始的轰动,接下来的萧思尔便谨小慎微,一路贯彻起了做人低调免遭雷劈的理念,乖乖的当起了杨广院儿里的小丫头。而她这样一个低调的恨不得隐身算了的小丫头,有谁又会想要她的命呢? 萧思尔想着除了杨广以外,平时和她有过接触的杨家人,也就只有杨勇和杨广的几个兄弟罢了,可杨勇的性格简单直率而且待人宽厚是出了名的,萧思尔除了杨广,在国公府跟他接触的时间算是最多的了。 杨勇性格耿直爽快,而且对于她时不时冒出来的现代词汇不仅没有觉得不妥,反倒极其能够接受,萧思尔跟他说话时,并不用像跟杨广说话那样小心翼翼,有时候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挺有些引为知己的感觉。 还或许是因为他总是帮她的忙,又时不时在杨广整她的关键时刻救她于水火当中,萧思尔就打心眼儿里觉得他挺可靠,所以这时候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把杨勇的嫌疑给排除了。 至于杨勇和杨广的其他几个兄弟姐妹,萧思尔想了想,那时候杨秀还在独孤伽罗的肚腹里,杨谅和杨阿五还不晓得在哪里,而杨俊也才只有两岁,他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他能做些什么?连话都说不清。 当然在这件事情里头,萧思尔不用多想就已经排除了杨广的几个姐姐妹妹,话说那时候杨家大姐,也就是杨丽华刚刚嫁进皇家没多久,还因为宇文家的皇帝猜忌杨坚,因此她虽贵为太子妃,但日子并不算好过,又哪里能腾出时间来杀她这个名不转经传的小丫头? 而另三个杨家小姐,一个杨丽蓉年纪刚满十二岁,一个杨丽云也才初初到十岁,后一个杨丽颖才不过四岁。 这三个小女娃因为独孤伽罗皇后的教养,虽是小小年纪却也是显出了难得端庄娴雅,平日里说话做事举手投足都是温婉善良,而萧思尔也根本想不到她们有什么原因要杀了她的。 想到这里,萧思尔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她现在是把小一辈儿的人都排除了,那剩下的就只能是家长级别的人物了。 其实已经到了这个点儿,还有什么是想不到的呢,可萧思尔就是觉着,要是没有一条条的捋清楚的话,好像就会冤枉了谁似的,她心里梗着,不舒服的很。 咚咚的礼炮声响和着噼里啪啦的爆竹,火花四溅热闹非凡,自大隋朝建立以来除了惯例的册封,这杨广的婚礼算是最接地气又最能让老百姓感受的一桩大喜事,与民同庆大摆筵席恰合了这拉拢民心的一出事宜,正好。 第8章:拜堂 触目皆是一派的红彤彤明艳艳,萧思尔眼观鼻鼻观心的跟着杨广上了喜堂,天地,高堂,而后是所谓的夫妻,一躬身百礼成。萧思尔在那喜不自胜的唱腔里,莫名其妙的想笑。 你说,要是这端坐高堂之上的帝后天子忽然得知她这个新娘早已被他家的这个儿子狸猫换了太子,届时种种,真不晓得该作如何的感想? 当然想归想,萧思尔是断然不敢在这时候真的笑出声的,毕竟她还是很惜命的。 “夫妻对拜——”随着那一声高亢的尾音极长的调子,萧思尔面向了杨广,丰神俊朗,眉目如画,装的可真真够好,这淡定的气度,也难怪能够一路装到天子的路上。 萧思尔心头腹诽,却不想在敛下眉目弯身而下的时候瞅见了那沉沉眸子里的一缕紧张,原来这小子还是担心她在这场合不给他颜面揭发他的呢!真是好笑,他也不想想,要是她真破罐破摔拖他下水,还不是因为他给她逼到了这份儿上? 这时候他晓得怕了? 思及如此,萧思尔心头莫名的痛快了一息,颇有些得意洋洋,仿佛捏住了他的七寸,就连那万分委屈的眉眼都展开了不少。 抬眼之时杨广透过那层层的珠翠瞧见了那不知为何的得意神采,肆无忌惮如同挑衅一般的目光,心头忽地一怔,继而蔓开了丝丝缕缕噗通声,一声压过一声,如此变故令他懊恼非常,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似同警告。 一抬眼却感受到席上一双炽烈的目光直直胶在了她身上,顺着那目光而去,却是瞧见他那剑眉星目、英勇无双的大哥,难掩其惊讶与惶惑,就那么毫无避讳直愣愣的瞧着她。 虽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可如今她叫人这样赤果果的瞧着,他心里却无端不爽起来,只道那唱礼的太监怎地还不快快唱起来。 送入洞房的时候,杨广看的清楚,那厢里团团人影簇拥之下,他那常年里爽朗慨然的大哥,那飞扬的神色不觉便是沉寂下来,那目光依旧胶着萧思尔,待她回眸看了他一眼的时候,他便是当场定住了,傻不愣登的样子…… 杨广觉得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一阵烦闷,不快,非常不快! 都说时间总是不留情的,快的你都看不到它走过,许多东西就已然在它的催化下变作了其他的模样。就像当初她来这里的时候,这阔气的晋王府还不晓得在哪个旮旯,这些模样娇俏的丫头小厮也还不晓得在谁家娘胎里打滚…… 话说,这些东西,萧思尔不过浅浮的想了一想,嘴巴上吐吐槽,可真要论感受有多深,那都是瞎说的,毕竟这些人原先是怎么样,现在是怎么样,她又没对比,所以她哪里有闲心去管? 若说冲击,还真真是杨家几兄弟给她的冲击是最大的,毕竟她那会儿离开的时候,杨勇十二三岁,小小少年郎的模样,如今却已成为英勇有为的太子模样,持重有加宽厚依旧。 而杨俊她离开那时候,他才将将走的稳路,如今却已过总角跑跑跳跳,穿梭在人群里当众就敢拉着她这个‘嫂嫂’喊要糖来吃,天真烂漫,至于他身后跟着的那两个软绵绵的小娃娃,一个是四岁大小的杨谅,另一个则是两岁大小的杨阿五。 他们身后跟着一串串的丫头嬷嬷,各个胆颤心惊,只怕这两个小主子有个什么闪失,受罚的却是她们。 真是转眼的功夫呢,于这里的人而言是五年光景,可于她而言,这才五六天的时间呀! 萧思尔觉得这种感觉,用震撼来表述,其实一点也不为过的。 至此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坐上笑的端庄雅致的独孤伽罗皇后,明明已是三十七八的年纪,可时光仿佛格外的照拂于她,远远看去,那保养得当的皮肤,衬着眉宇间的率直与优雅,竟是一派的风华卓绝。 单这么一瞧,又有谁能够知道她竟已是十个孩子的娘亲了呢? 红罗帐,鲛绡透暖光,众人将她送入洞房后便是齐齐退将了去,萧思尔一派安宁的模样,尖着耳朵等着所有脚步声远去后,毫无预兆忽地便是垮了肩膀,而后歪七八扭的扒拉下头顶的那一堆重物,又揉又捏的放松起了脖颈的神经。 可真真是委屈了它们的,为了配合杨广演好这出戏,足足累了将近一天,明明才刚刚建了国,又是将将习得汉文化的鲜卑族人,杨家哪里会有那么多的规矩? 拜个堂,重点不是夫妻对拜的那一下,而是整一个祭天祭地祭大神,萧思尔听过没听过的神统统地在今日过了一遍脑。 虽然她依旧没多记住两个。 待退下那一堆累人的物件后,萧思尔翻箱倒柜在屋子里找了起来。虽然知道能够在这里找到镜子的可能几乎为零,但这时候的她还是禁不住抱了那么一丢丢的幻想,又或是这时候的她因着心慌,总是要找点事情来打发打发这难熬的时光的。 果然结果如她想的那样,她已将屋子上上下下能藏物件的地儿都翻了个遍,也是什么也没找着,说不上心头是不是空落落的感觉,萧思尔大刺刺躺到了床上,无奈的滚了两圈后,摸起一个大枣狠狠的咬了一口,挺甜。 哔哔啵啵,将床上能够摸来吃的花生,龙眼,大枣都吃完后,萧思尔将喜娘铺好的锦被蹬成了一团,缩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踢着床尾的那个凤冠,他会将镜子藏到哪里去呢? 她今天的表现应该是极好的,那样的配合,简直比那提线的木偶都还要听话的,所以他应该会遵守诺言的吧?把镜子还给她之类的。 明明已经过了天真的年纪,可怎么总是抱着些天真的幻想?想着他会说话算话? 杨广让她代替真正的西梁四公主成亲,先不论他究竟打算做什么,但只要他缺一个王妃,那她就必得在这个位置上给他乖乖的呆着,谁让她的胳膊,总是拧不过他这条大腿呢? 可为什么非得是她? 第9章:洞房 待到众人扶着醉醺醺的杨广进了房门,萧思尔却又早早清理了现场,变成了那一副娴雅乖巧的模样,低垂的精致眉目,淡淡的羞赧神情,灯影晃动下显得那样美妙难言。 在众人的搀扶下,杨广好歹站稳了脚跟,唱和嬉闹中的交杯酒,红烛掩映下的小儿刁难,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却在杨广醉的一个趔趄栽到地上的时候才纷纷唱罢。 听着外头窃笑言言的声响远去,萧思尔霎时露出了自个儿憋了半晌的嫌弃神态,也不晓得将将是哪根神经跑错了线,刚一瞧见杨广那厮倒将下去,便是作死的眼疾手快,比谁人都快的扯住了他。 可他倒好,借着酒劲儿装疯卖傻竟是连带着她在地上一齐滚做了一团,闹出了声声笑话,不过这也好,众人见他都醉到了地上,也就没再为难他,笑的刁钻促狭纷纷退了出去,也还了她一个清净。 手臂粗细的烫金红烛将屋子照的亮堂,萧思尔瞅了一眼床上那个醉死过去的少年,手脚麻利的翻身上床,而后在他身上摸索起来。 或许他能将她那铜镜带身上也不定? 翻了一番,铜镜那物件毕竟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真要藏身上,那自然是极好寻的,可萧思尔寻了半晌,镶金钳玉的配件不少,可还真就没她想要的那物件儿,有些气馁她一个不痛快重重坐到了他修长的腿上。 原本不苟的发髻因着几度折腾,如今已是松松垮垮,额前几缕发现飘飘扬扬扫落下来,被她不平的鼻息吹得晃晃悠悠,看着愈加烦闷,便是急躁的伸手去捉,可哪曾想,那一抬手,一睁眸的当口,那一道明晃晃、阴测测眼神险险没将她的小心脏吓的当场罢了工。 那一双神工鬼斧的凤眸,眼角往上吊着半寸,映着红艳艳的烛火,忽而点点星光,忽而又是沉若幽潭,挺拔的鼻梁下一张厚薄均匀的唇挑出一个弧度,说不出的讥讽,说不出的意趣,红艳艳如饮血过境。 如玉般润泽的肌肤上,因着酒水浸染,生出了丝丝红晕,配着那明灭的眸子,艳红的唇,单单就色相而言,便是说不出的风情,说不出的勾人心魄。霎时饶是萧思尔见惯了银幕上各色的明星人物,这时候也是看的痴了。 只道这般古装扮相的绝品少年郎,她还真真是没见过的,可她这人向来有心无胆,所以瞧着便是瞧着,偷偷摸摸咽了口水,一转身也不过是云云色相里的那渺渺一粟,却是无关,也是无关。 “未曾想,你竟是如此急不可耐的。”悠悠声响魅惑难当,萧思尔却被那刻薄的讥诮吓的瞬时回过了神,瞅了一眼当下两人的这模样,讪笑着往床下去退,可退了一半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来。 “你装醉?!”惊诧,就晓得这厮性情狡诈,善伪装,却不想他这般小小的年纪便已是时刻都不忘了呢! 瞧着萧思尔那滴溜溜瞪大了的眸子,虽无精致绝美的华冠掩衬,也无细致整洁的华服做托,甚而她周身上下哪能一个混乱可表,那仪态,那举止,纵然是他府上刚进的小小丫头或都比她来的端整。 可这模样却让他觉着,似乎也并不是不能入眼,反倒生出些古怪的念想,如此竟也甚好。 这番神态模样,他以往是从未在这样一张面容上瞧见过,那时这面容,娇羞娴静,端淑解意,哪里会出现如此大逆之相?而有如此面相之人,也只有那来去无踪甚为古怪的老女人罢了。 “如何?” 不知从何时起,有了这么个奇怪的癖好,似乎瞧见她愈发的生气,他便是愈发的开怀,但见她炸毛跳脚,他便是愈加欣喜。 当然他最开心的还是,纵使她如何的跳脚气愤,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那模样,那表情,真真叫他心头舒畅,精络豁达。 果然,他这话一出,萧思尔噔时咂舌,单手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却未再蹦出另一个字眼来,随后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别开脸,一个错身往床下跳去。 这厮打小便是个不讨人喜的性子,阴晴不定恶毒性狠,注定了一辈子臭名昭著!哼!这等小人,她才不同他去计较。当然也是计较不过,因此她是不会耿直承认的。 只不想急急翻身下床的萧思尔,会因着衣角被什么物件儿给勾了一下,反应不及便是愣生生一个趔趄往床下扑将而去。 眼看快与大地妈妈亲个正着,却不想斜刺里红影攒动,跟着她腹上一紧,眼下一晃,翻天覆地竟是重重摔到了锦被叠嶂的床榻之上,七荤八素乱窜金星。 “哎哟哟哟……”萧思尔被摔的脏腑生疼,倒是没想着杨广那厮将将临危之时救了自己,端看他用的那一把力气,他那哪是在救她?分明就是在变着方儿的整她呢! 想到此处,萧思尔愈加后悔莫及起来,将将他做戏往地上去摔,她就该让他摔死了才对,可她倒好偏偏手贱的去扯,真是个活脱脱的自作孽!不可活!不可活啊…… “闭嘴!”杨广被萧思尔‘痛彻心扉’的惨叫弄的脑仁儿疼,支起身子喝了她一句,萧思尔顿时噤声。 七八岁的杨广就能让萧思尔蜕两层皮,如今他在她眨眼的功夫里长了五六年,那心机城府和手段还不晓得怎样的厉害,因此她若是得罪了他,估摸着会蜕四五层的皮! 所以古人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不是俊杰,但她晓得,他并不是好人。 “我今日的表现,你可还满意否?”往旁边挪了挪,原是缩在杨广旁边,被他圈着的萧思尔如同这样就能找到一些安全感似的,等挪不动了之后才怯怯的抬眼瞧着他问了一句,期许颇多。 萧思尔的退缩使得杨广手上一空,原本沉甸甸压着他手臂让他觉得嫌弃的重量忽然没了,却连心头都空了一瞬,不过转眼又觉着,她怕自己的话,终归还是没错的。 第10章:节操 “满意如何?不满意又如何?”杨广微微挑着那好看的凤眼,嘲讽居多。 听他这口气,萧思尔顿觉,这厮恐不是为难她这样简单,怕是要过河拆桥呢! “要是不满意,你且说来听听,好让我下次改进改进?”萧思尔恬着脸,一副谄媚讨好的模样,饶是有多么大的气,只听她这么一说,再瞧瞧她这笑眯眯的模样,那也是不能够再多加责难了的。 可杨广历来心肠硬于常人,是以此时瞧见她这个样子,反倒是不咸不淡的开口道:“下次?怎地个下次?” “啊?”萧思尔给他这么一问,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难不成,你还想着与我再成一次亲不成?”这语气,怎一个嫌弃了得? 萧思尔气结语塞,心头吐槽,她如今这年纪,在这时代里当他母亲都是绰绰有余的,也不晓得哪门子心思才会想着要跟这么个半大的孩子成亲,若是,那不是个十足变态,还能是什么? 当然这样的内心戏,她是不会直说的,并一心里想着要从他那里拿回铜镜,所以谄媚讨好那是必须的。 “世子爷玩笑,我这么样的身份,哪里能够跟世子爷成亲的?就算如今装了一回,那定然也是上辈子,上上辈子修来的天大福分,其他断是不敢多想的。” 信誓旦旦的讨好话语,惯是个会说话的。 “这么些年倒还是有些长进。”说不上是不是赞同,那半大点儿的少年郎,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老成在在。 他是说她总算学会了认清自个儿的身份地位,这点她前次来这里学了一年多,给他整治的好几次都半死不活,再学不会,也该是摸清了这小子的一点脾性。 他大体还是喜好着让人高高在上的捧着,你越是做小伏低的害怕恐惧,他便越是欢喜。如此,才能让你好过一点点。 萧思尔这人在现代也算是小资了二十多年,又被无节操底线的现代文化熏陶的也没什么节操底线了,因此为着自己好过一点点,她还是很愿意妥协的。 虽然这样做,她那小小尊严让她还是有那么些不爽快,可跟着小命儿相比,她还是会忍耐的,再者,这也不会少一块肉。 看,她就是这么个没节操底线的人。 “世子爷说的对,世子爷说得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诚当她是自愿的吗?萧思尔嘴上这样说,内心里却是小白眼翻的欢畅。 小爪子敲敲捏捏给杨广松动起筋骨来,那一脸的笑意,谄媚入骨,一时间竟是让杨广心头泛起了丝丝厌恶来,这张脸何时竟将这样小人的媚俗神情饰的入骨三分了? 她本该是云阙之巅的凤鸟之身,仪态万千,端庄高雅,立于他的身侧与他伉俪情深,由着万人敬仰才对,可如今…… 恨恨地推开萧思尔的手臂,原本挑着的唇角忽地沉了下来,眼神也是霎时阴冷,寒意漫漫。 萧思尔给他那一阵大力推得一个不稳,跪坐的身子危猛地一歪便是栽进了云被里,挣扎了半晌才挣出个头来,顿时心头气愤,瞪眼指向杨广:“你、你……” 但见那厮神色不善,冰冰冷冷的眸子恨色乍现,萧思尔便像是被人兜头罩了一瓢冷水,哇凉哇凉,直渗进了心里,连脊背上的汗毛都竖起了不少来。 萧思尔气焰顿消,嘴角抽抽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个跟哭有的一比的笑,小心翼翼的问:“世子爷这是怎么?是我弄痛了世子爷?那我收着点儿力道?” 若不是为了拿回那铜镜,萧思尔才懒得搭理他呢,只要她拿到铜镜,且看她怎么好好收拾他一回,而后拍拍屁股走人,气死他!且一想到历史上那赫赫有名的昏君也被自己戏弄过,心里就暗自生爽,是以此时此刻心里的气也就消了那么一点点。 “世子爷?莫非你这几年脑子都被狗吃了?”杨广瞥了一眼萧思尔那憋闷的模样,不紧不慢的刺了她一句。 “啊?”萧思尔愣了愣,他这个又是什么意思?但她很快便是明白过来,并快速改口道:“当今圣上乃开国明君,晋王殿下文韬武略,乃天纵之才尔!大隋朝有如此开国帝君与晋王殿下,乃天下之福万民之福矣!” 你脑子才被狗吃了,你全家脑子都被狗吃了!萧思尔嘴上说着赞美的话,内心里却是腹诽不已。 杨广被萧思尔这话说的心头一噎,她原先并不是这么个圆滑性子的人,常常被他修整的凄惨无比,不想几年的功夫过去,这性子倒是变了些,只不晓得她这是真的变了还是…… “你想要这镜子?”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感受,似乎也没将才那么生气了,但一想到她这么个谄媚的模样是因着心头那点小心思,他又觉得滋味怪异的很。 她毕竟与她是不同,可又是都相同,到最后都是想要离开他,哼…… 萧思尔瞧见杨广不晓得从哪里一转手,那手上就出现了一柄精致漂亮的铜镜来,而那铜镜不就是她找了许久的那一柄么?顿时她便是看直了眼。 “你说了要还给我的。”萧思尔眼巴巴的瞅着杨广,那模样似乎时刻准备着扑将上去似的。 萧思尔盯着镜子那眼冒绿光的样子让杨广心头的不快又是浓郁了不少,可脸上的阴冷的笑意却是愈加昌盛起来,讽刺的看着她,手下竟是灵活的转起了那铜镜来。 烛火映衬,镜面反射出的光点,时不时晃荡一下萧思尔一眨不眨的眸子,使得她不得不侧目躲避。 “本王有说过?” “说过说过,昨晚上,晋王殿下可不能耍赖啊!” 明明是目露凶光,却还一副单纯不解的清浅口吻,萧思尔觉得要不是他手上有那镜子,她真是想糊他两个大嘴巴子,叫他看看什么是装逼遭雷劈! 杨广见萧思尔急切,瞧着他手上的镜子,满脸的伺机而动,唇角那弧度又是冷冷的往上提了少许,而后在她殷殷切切的目光注视下一转手将那镜子收到了怀里。 “本王可不曾记的这个,你且伺候本王歇息吧……” 第11章:暖床 夜半里萧思尔从地铺上悄声爬了起来,屋内一双红烛照着铺天盖地的红纱幔帐,微风徐徐,摇曳生姿。萧思尔拖着地上猥琐谨慎的影子,蹑手蹑脚朝着床榻上那个睡得安稳的少年郎靠了过去。 今日她非得取了那镜子回去不可,不然再跟这儿耗着,还不晓得要倒多少霉去,尤其遇上杨广这么个性情不定,心思诡异的主,往后还得朝夕而对,保不定他还有什么变态的手段折腾她,所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蹭到床边,帐幔阴影下,萧思尔并看不清杨广此时的容貌,但从他绵长均匀的呼吸里她大概猜到,他应该是睡的很熟的。 但思及此前他惯会的装腔作势,萧思尔还是谨之慎之的在床前蹲下,看了他好一阵,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之后才小心的朝他胸口伸出了手去。 因着在阴影里蹲了一阵,萧思尔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的光线,并借着昏昏的光线一边看向睡梦中的杨广,一边小心的揭开他的底衣去寻镜子。 只是当她瞧清了杨广如今那毫不设防的俊美容颜时,她手上的动作却是忍不住停了下来,明明是个无忧无虑的年纪,可怎么就连睡梦里都悄悄的蹙着眉头呢? 柔和下来的唇瓣没有那故意伪装着的皮相笑意,也没有那刻薄寡淡的讽刺,如今看起来竟是让萧思尔想到了一个奇怪的词语:脆弱。 这个小变态,他会脆弱? 不禁为自己这么个怪诞的想法给逗乐了,萧思尔抿着唇,本来是想咧嘴笑的。 可是一想到从古至今,帝王之路看似高高在上,可途中却累砌了不知多少苦难白骨,种种牺牲,他如今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的心计,想必也是早就抛弃了此般年纪该有趣味,欢乐,如此不可谓不是一种可怜,她那笑意便是生生打住了。 不过,这又能怪的了谁呢?他若是不想那样多,便是没这样多的负累,一切都是自作孽罢了。 哀哀的在心头叹了一口气,萧思尔伸手触上了杨广的眉头,想要替他撵平眉间的那么些不安,却不想还没等她触到他,那手腕便是被人死死的钳住了,骇的她险些没大叫出来。 等回过神时,那小小的心里便是挂满了帧帧奔流不息的瀑布泪,想哭也哭不出来。 阴影里杨广的神色明灭不定,抓住萧思尔的那只手大力的似要将那骨骼生生捏断似的。 “我只是、只是来看看你睡着没有……”萧思尔见自己还未行动便被抓包,干笑两声,纯粹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睡着如何?没睡着又如何?”清淡平缓的声调,听不出喜怒。 “你小小年纪正是踢被子的时候,若是你睡着蹬了被子,我便帮你、帮你盖上一盖,以免感冒了,这样不好……”萧思尔讪笑,脸色僵硬的扯掰。 “是吗”像是信了,又像是还在问,萧思尔却是摸不准杨广这两字的真正意味,僵着脖子,愣是点了两下。 手腕上被杨广掐着,痛进了骨子里,她却只能忍着只小心的蹙了一点点眉头,深怕他瞧着一个不爽快,这大半夜,月高天黑的正适合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瞧着萧思尔那一副忍着痛不敢声张的模样,杨广明知她是想要从他这里偷走镜子才有这般的作为,却第一时间放过了她这样的背叛行为,且不觉间便是放轻了些许力道。 “既是怕我冷着,那就给本王暖着吧!”杨广手上一动,萧思尔只觉得眼前一花,而后噗通一声便是跌到了床榻之上,晕乎之间竟是让杨广掐着腰一把扯进了他的被窝里,被那兜头盖下的被子捂的险些背过了气儿去。 等萧思尔回过神的时候,背上已经贴过了一个温热的物体来,腰间霸道的横着一截看似清瘦却力大无穷的手臂,昭示着所有权那般。 丝丝温热的气息从背后传将过来,萧思尔浑身一僵,此般却还是她长了如此大的年纪,第一次与一个异性如此接近的,虽然那只是个半大的少年郎,可如今的他除了年纪尚比她小那么一些外,那身量可比她还高了不少的,且那一身怪力,断然不是她能挣脱的。 加之他怪诞又阴晴不定的脾性,当真说不准他会不会半夜里从背后给她两刀,直接送她见了阎王,这桩桩件件都是危险不已,想着,萧思尔便已是僵成了一座石雕。 萧思尔一米六出头的个子,不算特别的高,但生的匀称,虽说骨骼纤细,但体态还算丰腴又不显肥胖,刚好应了那一个恰到好处。 而此时,那满怀的软玉却僵的跟一截木头桩子似的,杨广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将她扯进怀里,只觉得那时候就想那么做而已,可这时候叫他这么抱着根木头,他又心头闷着一口气只想两脚将她往地上去踹。 “你僵成这样做什么?”还是没将她踹下去,他没好气的问。 “……”萧思尔无言,她想说她是因为害怕他背后给她捅刀子,可她不敢。 “难道你还怕我非礼你不成?”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个,可等话音落下的时候却成了这个,带着些讽刺与赤果果的不屑。 萧思尔听他这么一说,噔时哆嗦了一下,而后急急开口道:“我实非变态,晋王殿下莫开玩笑!” 他一个小孩子家家,她再老牛吃嫩草也是不会找这么一株吧?况且还是棵浑身有毒的,她又不是活的腻味了。 “嗤……”杨广讥讽的笑声传将出来,萧思尔的脖颈被他喝出的气息扫了两下,麻麻痒痒的让她心头直发慌。缩了缩脖颈正欲往远处躲一躲,却不想身后那人竟是将脑袋凑到了她的耳畔。 “莫非你觉着本王不能满足了你……?” 灼热的呼吸伴着那勾魂摄魄的低沉嗓音传进萧思尔的耳朵里,那尾音拖的极长,仿若琴弦上撩拨的余音,颤颤巍巍将人心里勾得噗通通跳了起来,待萧思尔回过神时整个脸上便是忽地烧成了一片,磕磕巴巴,词不达意又语不成调的傻了。 第12章:熙儿 第二日,萧思尔迷迷瞪瞪被人摇醒,一睁眼却瞧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乖顺的跪在她的床头,手上高高举着一张方正的帕子,而另一头杨广正满脸宠溺似的推着她的胳膊。 ‘上美之仪,少敏慧’杨广是美男子的事实可以从古书中得知,此刻的他玉冠束发,华服加身,那一派雍容华贵的温和模样,只叫人看的心神摇动,萧思尔只觉自己还在梦里头没醒过来,一转身闭眼又是睡了过去。 “你先下去吧。”迷迷糊糊见她听得身后传过一个声音来,连声线都是极其温和的,萧思尔潜意识里觉得这一定是梦,便是愈加安心起来。 “是”随着婢女应声,一阵清浅的窸窣声后,屋子里沉入了一派安宁。 “今日须得进宫去与母后行礼,你若是还想有生之年拿到那面镜子……”随意又不屑的口吻里,那冰冰冷冷的威胁,萧思尔觉得极其熟悉,而且那话里的意思…… 一个激灵,萧思尔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她利索的翻身坐起,“我醒了!” 似是没想到萧思尔会是如此举动,杨广愣了一瞬,继而微微扬起了眉梢来,睨了她一眼,将手上的衣裳抛给了她,“更衣” 转身时余光里瞥见她惊惊慌慌抱住衣裳的模样,杨广不觉便是勾了勾唇角,却又怕她发现似的赶紧抿了下去。 萧思尔刚来这边的那天晚上因着惶惑并未睡的好,可说大半个晚上都是坐着过完的,后来又被丫头嬷嬷说要上装更衣,她便是再无睡意。 第二日,又是一整日的高强度成亲礼,及至晚间杨广把她赶去地上,她心里又想着要偷那镜子,所以一直没曾睡下。 直到后来被杨广戏弄,躺软被上迷迷瞪瞪却是睡了过去,可此刻没等尽兴就到了起床的时候。 “殿下和王妃,昨日可曾歇息妥当?”就在萧思尔翻身下床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进来吧”杨广瞥了一眼身后狼狈的萧思尔,语调平缓。 “殿下”林嬷嬷带着三人进的屋内,先是给杨广行了一礼,随后才领着几人近处给萧思尔行了一礼,萧思尔有些手足无措,不过很快回过神来,有些装腔作势的说了句:“起来吧。” 之后由着林嬷嬷带头几人站起身来,只是让萧思尔没想到的是,当她瞧清了邱嬷嬷身后那大丫鬟的模样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你是那个、那……”这个年纪十七八的女孩儿,不正是那日里跟着那邱嬷嬷一起来杨广院子里欲治她于死地那个小姑娘吗?瞧那里日里邱嬷嬷的那神情,这姑娘的来历绝壁是不简单的! 换句话说,她不是主子,那便是主子身边体己重用之人,是以这般杀人越货的勾当才能如此放心的交于她手上,萧思尔觉得她这么想一定是没有错的,可是如今她却出现在了这里,也就是说…… 她其实是杨广的人?! 惊诧抬眼去看杨广,却见他神色平静淡然的吩咐:“伺候王妃更衣吧。” “是” “等等!”萧思尔心头砰砰的直跳,喝了一声,正欲抬腿朝那熙儿走去,却不想半道上林嬷嬷伸手拦下了她。 “王妃更衣吧。”颇具气势的话语,半点不容萧思尔驳逆。 “杨广她是你的人?!”萧思尔挣不开林嬷嬷,抬眼颇为恼怒气愤的朝那一边兀自靠于矮榻边看起书来的杨广。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听到萧思尔气愤的声音,杨广抬眼瞥了那熙儿一眼,后才看向萧思尔问了一句。 萧思尔觉得,这两****如此论调的话,她听得简直烦透了,是不是就一句话而已,他做什么默默测测的考人耐性? “是的话,你我自然势不两立!”有时候萧思尔觉得自己的脾气是很好的,可有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的脾气真是不好,而且耐性也不好,比如此刻,话一出,她便是后悔了,她拿什么与他去势不两立? “哦?”萧思尔话音落下,屋子里默了一会儿后杨广才似笑非笑的接了一声,手上的书被他轻放在桌上,身后天光渐亮。屋内昨夜的红烛依旧摇摇曳曳,却失了半点先机被天光压制、穿透,继而在杨广身后形成了薄薄的一道光圈。 因着那逆行的光线,萧思尔瞧不清杨广的模样,但他那一双微挑的眸子却亮的让她瞧清了里头的寒光漫漫,止不住的她心头一惊,打了个大大的激灵。 周遭几人见势,哗啦啦跪了一地,口中呼着‘王妃息怒王妃息怒’萧思尔见了心头一骇,吓的往后踉跄了两步。她这怒没法儿息! “你倒是说说,你要与我怎么个势不两立法?”手指轻轻扣在小几上,发出闷闷的声响,在这安静的屋子里却显得异常突兀。 “叩叩叩”仿佛人的心跳,却又比人的心跳慢了许多许多,但听着那声音的萧思尔却忍不住又是心如擂鼓起来。 “你、你先说她是不是你的人?”萧思尔觉得自己这时候确实是没有与他势不两立的法子的,因此自然不能被他牵着鼻子去走,反倒是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一些。 “自然”杨广见萧思尔满眼愤然,气性难消的样子,她该是恨他的。可是她指着熙儿的手指却又是哆哆嗦嗦发着抖,所以她该是怕他的。 恨他,又怕他,可真正像极了以往的那些人呢…… 原本问他一句是不是,萧思尔便是盼着他说出个‘不是’好让自己有个台阶来下,可又晓得这人定然不是那好相与的,自然是她越为难,越难堪他便是越高兴的,所以听到他承认了的话语时,萧思尔并没怎么的惊讶。 “那你说说吧,你现在想怎样处置我?”屋子里又是长长的一派静默,过了许久之后萧思尔才无奈至极的叹了一句,原先那气性难消的模样顿时萎作了冬日里茄子,好不可怜。 第13章:落红 重新拾起小几上的书本,窗外的天光仿佛又亮了不少,衬着那榻上的少年,半面侧影精致俊美,仿若时光静好。 “替王妃更衣。”并没有想象中的责罚,屋内静默几息后,杨广淡漠的瞟了萧思尔一眼吩咐了道。 “是” 萧思尔情绪低落,由着那两个小丫头替自己穿衣净面,她却是将目光胶着那熙儿,只见她跟着林麼麽走到床边,先是挂起层层纱幔蚊帐,后才躬身整理起床榻来。 好似将将发生的种种,一切均与她无关似的,思及至此萧思尔心里又是一阵的挫败不已,如此能沉得住,难怪能成为杨广边上办事的人。 只是不知那日里她未曾取得她的性命,杨广是否有罚了她?又是怎么罚的? 萧思尔无边无际的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忽而又觉着自己实在无用的很,如今受制于人,做的尽是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还要时刻担心自己的小命,可最让她心头难平的还是,这样的日子她竟是看不到半点尽头的。 要何时她才能拿回镜子回到自己的世界?要用什么法子她才能拿到镜子? 杨广给她希望,可到头来,这希望却是让她空欢喜一趟。她不晓得他究竟要拿她来做什么,若说是代替那萧家的四公主,她想着,凭着他的本事,应该是不难找着这么一个人的,可为什么就是她呢? 又是为了什么,当初的他那样大费周章也要杀了她?若是那时候她真的被杀死,如今这联姻的事不也得重新找那么一人的吗? 乱糟糟的东西在萧思尔脑子里搅和着成了一团团化不开的浆糊,堵的她脑仁儿疼,是以想不出个所以然的她甩了甩脑瓜,打算暂时放弃这些烧脑的麻烦,如今既是成了这格局,无论前头是怎样的路途,她还不得一步步走过去吗? 所以想再多,也不过是枉然,还不如早点丢开,让自己舒坦一点。长长的吐纳了几口气,萧思尔正视起当下的情况来。 看杨广那厮的样子,他怕是没那么容易就放过她的,因此想要从他那里拿回镜子,还得徐徐图之。而现在,自己既然已经莫名其妙成了他的‘晋王妃’而且在她与他而言还有这么个用处的时候,她应该是没什么性命之忧的。 当然就杨广那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她若是借着自己对他有所用途便是有恃无恐那也是断然不行的,所以还须得仔细忍耐忍耐,未免他半途反悔真的替下她,使得她莫名魂归故里,那才真是冤的慌。 哎……如此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净了面萧思尔将手上的帕子还给面前伺候的小丫头,因着她心头已然有了计较,所以稍稍打起了一些精神,还帕子的时候朝那小丫头咧嘴笑了笑。 那丫头瞧着萧思尔先前还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这时候又朝她咧嘴来笑,顿时手足无措,愣愣的半响没去接萧思尔递来的帕子。 萧思尔也不恼,将帕子放到铜盆里,回身之际见着另一个小丫头从屏风后走出,手上拿着一件浅绯色绣了富贵牡丹的衣衫来,却不是将将杨广扔给她的那一件。 “换一件”原先杨广给萧思尔的那衣衫比这个要素一些,不过那衣裳被萧思尔扔到地上踩了好几下,丫头见沾了灰尘,所以给她换了一件,而这个应该是萧家四公主带来的嫁妆。 只是这时候那边不知何时抬起头来的杨广瞧见了,语调淡然便是吩咐了一句,丫头不敢违逆,应了声抱着衣衫又退了下去。 萧思尔无事可做,只能四处张望,却不想瞥到了正整理床榻的林嬷嬷和熙儿,而这时候也巧的是林嬷嬷正回头来看她,两人目光相触,萧思尔分明瞧见了她目光里的惊讶与莫测。 她不解其意低头去看,只见着林嬷嬷手上拿着一块沾了污迹的帕子,藕粉色的鸳鸯锦帛上赫然斑斑血迹,那般鲜明的色泽比对,霎时萧思尔整个人都懵了,呆呆愣愣之际,蒸腾的血色逐一侵占了她的脸颊。 这、这是……这是什么?!! 那个?这个……她、她不会不会真的把杨广给、给那什么了吧?!! 一个早上萧思尔脑子里被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塞的满满的,好不容易想明白丢开了一茬儿,这时候又是一个惊雷在她脑瓜里炸开了花。 呆呆愣愣直至丫头帮她寻了一袭浅杏色的素淡衣裳来,林嬷嬷和熙儿捧着那落了红的锦帕恭恭敬敬的跪伏在了她的脚下。 “恭喜王妃娘娘……” 萧思尔被几人一跪,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往后退了几步,直到撞上了墙角插着祥瑞的花瓶,这才险险停了下来,而那花瓶被她猛地一撞,咕隆着就要往地上去倒,萧思尔瞥见后又急急忙忙伸手去扶。 待那瓶子稳了,她才万幸般拍了拍自家的胸口,一抬头却刚好撞进一双如墨般的眸子里,赤果果讥诮的神色,萧思尔愣了一瞬,而后又想到那嫣红的帕子,顿时又是脸上一热仓惶的避开了那目光。 萧思尔收拾妥当出得门去的时候已是卯时一刻,晋王府是建在原先柱国公府旁边的一所府邸,面积没有柱国公府大,但也分了前后院。 由着林嬷嬷她们簇拥着,杨广携着萧思尔往前院而去,只在出得中间走廊角门的时候,萧思尔忽地瞥见了一个熟识的身影。 隔着三两步的距离,萧思尔停下了步子,目光灼灼而又有些杂乱的盯着那个朝她们行礼的高壮妇人。 “这嬷嬷看起来甚是眼熟,却不知哪里见过?”萧思尔语气一顿,似乎还笑了一下。 因着早间有熙儿给她带来的冲击,所以这时候瞧见邱嬷嬷,她心头很快便是平静了下来,此时更是如若无人似的朝那邱嬷嬷走了过去,而下一刻就像是想着了什么,咬牙轻哼了一句:“真叫人心头难平……” 语毕正当众人不知所以的时候,她抬手就朝那邱嬷嬷脸上甩去了两个响亮的大耳光。 呼……这是她还她的!谁让她现在可是名正言顺的晋王妃呢。 第14章:替身 马车四平八稳的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行驶。萧思尔端坐在马车一边,对面是自打她上车后就一直翻着书页儿的杨广,她瞅过他几眼,可更多的时候却是偏着头盯着外头不断倒退的街景和人。 一个早上先是熙儿,后是邱嬷嬷,再后来又是院子里的那两个侍卫,一个姓朱一个姓卫,恰好就是当初那两个一起来捉她的人。 杨广的意图很明显的,他是想要告诉她,别妄图耍什么花样,如今没有镜子的她,只能是他刀俎上的一块鱼肉,任他宰割而已。 其实他不用这样,她也是晓得的。 昨日里成亲的时候,她还以为她已经拿捏住了他的七寸,可如今来看,她也当真是心宽到了一定的高度,才会那么样去想。 因为从始至终她才是那个被他拿捏的死死的人,他知道她怕死,他知道她想要拿回镜子离开。可他不会给她镜子,因此离不开的她只能由他去掌控生死。 如今他需要她配合着去演一场戏码,所以她便只有舍弃了以往,乖乖的做他的晋王妃,乖乖的陪他演那一场伉俪情深的千古大戏。好为自己的成功挣得更多的筹码,他便是这么个工于心计的人,连对自己的父母皆是如此。 独孤伽罗善妒,因此杨坚虽为帝王,却宠着她过了一生。夫妻一世恩爱有加,羡煞了天下一众女子。 杨广为夺得独孤伽罗与杨坚的更多赞赏,便是效仿两人,多年来只得晋王妃一人,连个通房丫头都不曾有过,这样的举动确也是让独孤伽罗在众子当中尤为喜欢他。 且他又常年里标榜节俭,与他众位兄弟相比,实在是很得节俭成性的杨坚青睐,如此常年累月的隐忍计较,终是让他登上太子之位,继而夺得大统。 “你放心吧,我会配合你演好自己的角色。”连绵的轱辘声后,萧思尔平静的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沉默沉默了许久之后,就在萧思尔以为杨广并不回答她,而她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那厢里杨广淡淡的出声:“如此甚好。” 萧思尔觉得自己确实是没什么底牌同他去计较的,只不死心,“那你何时归还我的东西?” “自然是你无用的时候。”杨广依旧头也不抬,兀自悠悠闲闲翻过一页。 “能否有个期限?”萧思尔听他这说了跟没说都没什么差别的话,顿时心头一噎,不过好歹被他噎的次数多了,回神的速度就快了。 “少则三五月,多则三五年罢。”这次杨广倒是老实答了她。 “真的?”听他这么说,萧思尔顿时觉得看到了希望,眼眸子瞬时便亮堂起来。如此,有个盼头总归是好的。 杨广没有答她,但余光里却是瞧见了她那欢喜的模样,心里顿觉不快,冷冷扯了嘴角,“又或者三五十年也是不定的。” 萧思尔本来还沉浸在那瞧见希望的喜悦里,可谁曾想下一刻杨广就兜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不,是一盆冰水,直冻的她老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而下一刻马车便是缓缓停将下来,马车已然行至了宫门外,士兵问话的声音传进马车,片刻后哒哒的马蹄又是响起。 “你知道我不是梁国的那个萧四公主的……”马车行了一段路后,萧思尔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实在可怜的很。 “那又如何?”杨广的声音带着些不可一世和怨恨,可萧思尔却听得心头一颤,他在怨恨什么? “我只是个替身而已!”一时间萧思尔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挺无辜的炮灰,因为杨广的帝王执念所以不得不被牺牲掉一辈子自由,何其悲惨? “你心里清楚便好。”杨广冷眼瞧着她,鬼斧刀工般的俊美容颜上讥诮和讽刺几乎戳瞎萧思尔的眼,不过好在被他戳瞎的次数多了,连眼睛都形成了抗体。 这是让她懂得自己的本分?她需懂什么样的本分?一个任人摆布的替身? “你要演这么一出,干什么不让真正的萧四公主陪你?我一个替身也是有尊严的!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无常,我凭什么就得乖乖听你摆布?你早想杀我了,若是挣不过也只是个死罢了,你以为我就真怕了不……”成? 萧思尔也实在是忍耐不住,指着杨广吼了出来,可是没等她话音落下,脖颈上便是给人一个大力卡住,而她整个人则是嘭地一声撞上了身后的车厢。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萧思尔本能的捉住了脖颈上的那只手腕,骤停的呼吸让她脑中忽地成了一片空白。 身前贴着一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从他冰冷又暴虐的眸子里瞧见了自己通红的脸颊和瞪大的眸子,那眸子里满满的皆是惊恐之色,仿佛正大声的嘲笑着刚刚她那一通义愤填膺的说辞。 “看,你还是怕死的不是吗?”轻缓的如同恶魔般的声音在萧思尔的耳边响起,下一刻作用于她脖颈上的力道一松,她整个便是软软的滑到了马车的锦榻之上。 咳嗽和呼吸争先恐后的往萧思尔的喉头涌去,顾不上谁是谁,她只能狼狈的不住颤抖,刚刚她感觉到了,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她的,那么凌厉的气势,她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 看,他要杀她,真的是非常容易的。 而她也是真的怕死。 “你于她而言确实是没法儿比的,至少她很知趣,明白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不知何时杨广又坐回到了萧思尔的对面,还是那一副不可一世的尊贵模样,衬的如今的萧思尔如同那地上的蝼蚁一般,实在渺小不已。 萧思尔心头狂骇,耳边听到杨广这话的时候,并没能第一时间消化,但等她平复下来后再想他这一句话的意思,心头难免又是委屈愤懑,“既然她更合你意,那我的这个位置让她来做不是更好吗?!” 杨广被萧思尔这么一问,脸上那阴冷不屑的神情几不可见的愣了一瞬,但也仅是一瞬而已,“万般苦楚磨难,自有我来背负!” 难得的平静语气,认真傲然的嘴脸,看的萧思尔心头一阵刺痛,帝王路的苦楚悲凉,他愿意一力承担,只为她一世安稳,可她又何其无辜…… 第15章:殊途 拾起榻边掉落的书,杨广似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悠闲的看起书来。萧思尔绵绵长长的深吸了几口气,缓缓将心头的那些个不平压了下去。 “为什么一定是我呢?”再次开口的时候萧思尔的声音已不复责难激越,平平静静的仿佛在问着别人的事情。 “知道原因对你并没什么好处。”杨广依旧没有抬头看萧思尔,可眼前所看的文章却也是半晌了也没看进几行,想抬头看她一眼,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表情,在想一些什么,可终究还是没能看一眼便是听到外头传进声响。 宫门口的太监恭敬的朝他们行了礼,并叫他们下车换乘小轿。也是这时候杨广才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当,他们已到了崇德门外。 萧思尔依旧端坐在他对面的锦榻上头,神色平静淡然,可那目光却未曾落在他身上,他看不透她在想些什么,那模样杨广从未见过,陌生的很。 倏忽间,杨广觉着自己的心里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下车吧。”他眉头微微蹙着,似是不愿多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呆着,有些急切便是揭开帘子跳了下去。 萧思尔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心头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可不也有同样一句无毒不丈夫吗?所以牺牲的就只能是她们这些人微言轻的路人甲乙丙? 萧思尔觉得,自己是不该这么就被牺牲掉的,她从未来而来,她知道这里的人不知道的许多事情,所以这便是她的资本,也是她最大的资本。因此她又何必如此的委屈自己? 她与杨广谈不上仁义,所以也就没有所谓的不仁不义,那他既然不那么容易的还她自由,那她便是让他不得不还,正所谓殊途同归,其实也是极好的。 乘着小轿行了一刻钟之后,两人到了永安宫外。从晋王府出来的时候林嬷嬷就和一个丫头乘坐在另一辆马车里,如今萧思尔和杨广乘着小轿,她们便是跟在旁边一路走了过来。 小轿停下,两人殷殷勤勤便是赶到萧思尔旁边去扶她,一路过来萧思尔心头已然有了计较,既然如今杨广需要她替代他心系之人站在他旁边去演这么一场戏,那她便是帮他这么个忙好了。 至于她想要的东西,既然他现在不愿给她,那她只好自己去取了。 若说早先里她便是有这么个打算的话,其实是打心底里还有那么一些些的幻想。幻想着他能在那天忽然反省过来,然后给啪啪给自己两耳光,跪在她面前声泪俱下的说自己错了,以前不该那么对她,并双手奉上那镜子。 所以她便是原谅了他,嘱咐他该如何如何的做一个好皇帝名垂千古…… 又或者说,及至上一刻,她还觉得面前这个心黑面善的少年还只是几年前那个不及她个儿高的小小少年,会在夜半里饿的朝她讨要吃食,会极夜里看书看的趴在桌上睡着的受了风寒又缩在她怀里因着噩梦呓语不断的小小少年的话。 这时候的萧思尔已然明白,她的那么一丁点幻想,和那一点点的自以为是,已经不复存在了,只因着那些东西在现实的面前,竟是比泡沫都还要容易破碎的易碎品。 因此那样容易破碎的东西又怎经得起风吹草动?而今已然碎成了齑粉尘埃,留给她的只是火辣辣的声声嘲讽与冷冷的讥诮。 杨广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他的决心,而萧思尔更加明白的是,既然她只是作为一个替代品才有了存在的价值,那诚如他所说,当她没有价值的那一天,她似乎也没有了存活的价值呢,杨广的帝王路,不需要两个晋王妃。 还有什么是好希冀的呢?在这个醉心于帝王之术的未来君王面前,她一枚棋子饶是怎样的有用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真当到了无用的时候,舍弃便是她唯一的出路。 这个,不就是棋子该有的路途吗。 他是个危险的人物,对于这个萧思尔是非常确定的,所以她并不想与他正面去为敌,至少现在的她根本是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抵不过。 所以在时机不成熟之前,她还是需要继续忍耐。 想想看,今日里她的所作所为也还真是莽撞的,轻轻扯了一下唇角,萧思尔想到自己竟然那样理直气壮的去与他理论那些屁都不是东西,还险些搭上自己的小命,还真是不值得呢。 脖颈上残留的冰冷触感似乎还没有尽数散去,萧思尔在下小轿的时候伸手理了理绣满富贵祥云的领子,放下手臂时候,刚好瞧见外头林嬷嬷躬身来扶她,是以她理所当然便是将手腕搭上了她的臂膀。 出了这小轿,她便是萧家那流落在外却又秀外慧中的四公主了,而今也是大隋朝那个风姿卓绝,文治武功皆非凡品的晋王殿下的王妃了。 头衔可真是有够多。 一抬眼正瞧见几步外的杨广回头来看她,她睁着一双莹润漆黑的眸子,朝着他微微咧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 杨广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总觉得自己先前那些话说了之后,心里不踏实的很,他想要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就像是在担心和后悔一些什么,但他却不愿意这样去承认。 好在小轿很快停了下来,下了小轿后他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急迫,刚一站稳便是回头去看她,阳光下她扶着林嬷嬷的手臂出了小轿,满头乌发衬得她肌肤胜雪。 淡扫的峨眉下,一双墨色的眸子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泽,仿佛永远都含着一抹化不开的笑意,让人瞧着便是跟着心生愉悦。娇俏的鼻梁下朱唇不点而润泽嫣红,似那岭山上夏初的诱人樱桃,让人遐思满满。 忽而她直视着他,朝他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极好的距离,就连着那眸子里常年里的笑意都定格了一般,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距离。 心像是又被什么忽地刺了一下,转瞬隐没,他想去追寻这般几次三番扰乱他心绪的怪异情绪,但天光乍亮,他已是那个被众人夸做谦和有礼晋王殿下,所以一出戏,又怎可乱在这微不足道的地方? 第16章:纵容 永安宫外有一段汉白玉砌成的长阶,杨广与萧思尔上得阶梯前不远不近的错着半步的距离,而此时上得阶梯,原是林嬷嬷和另一个丫头来扶萧思尔,却不想杨广温温和和的停了半步,待到萧思尔与他并肩之时,亲自扶住了她。 那样一副体贴温柔的模样啊,真是让人心驰神往。而另一端萧思尔瞥见阶梯上头有个小丫头正探头探脑的往下张望,瞬时明白过来,如今他与她演的那一出戏啊,已经开场了。 是以她眉目含笑娇娇怯怯的瞄了他一眼便是垂下了眼睑,由着他体贴非常的带着。 萧思尔虽无父无母,但在得知亲生父母实乃养父母之前,在那个家还是富庶的时候,也并未受过苛待,吃穿用度历来慷慨,而她在那么些年里也确实见识了不少人事物,眼界不算顶级的高,但浑身上下也还是有一些旁人难以企及的气质。 若说扮起那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她自问也是可以的。加之她曾学过一段时间的影视课程,把握情绪也有一些心得,是以此时此刻入戏还是很顺利的。 远远瞧着,那两人啊,相互的依偎,相互的搀扶,温柔似水的眉目和着那娇怯如花儿般的容颜,实在是让人心头愉悦,羡慕非常的。 看她们都是惯会做戏的人。 “王府内你如何本王管不着,在外头你便该懂得你自个儿的本分。”俊美如玉般的容颜上带着宠溺般的儒雅笑意,微微伏下的身量,耳畔麻痒的触感,萧思尔听到了那低沉温雅而又冰冷异常的话。 他是说早间里她因着熙儿出现时她对他的指摘,他并未责难于她?还是在说,她仗着自己戴着那晋王妃的头衔甩了那邱嬷嬷两个耳光,而他也未曾计较?亦或是她气愤不过叫那两个侍卫去校场跑个百十圈,他亦是只字未提? 她也实在是过分,可她便是这么个睚眦必报的,既是给了她那么一大堆的头衔,她不好好的用上一用,不白白浪费了吗?如今她奈何不得他,可要狐假虎威的作一顿威福也还是可以的。 看她多么狡诈,拿定了他如今缺一个王妃同他一起去宫中请安,纵使她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他也不能奈何她怎样,所以猖狂如此。 而她做这样多的事情,指摘,责难,挑衅,种种的种种也不过是她惶惑中对他的一点试探,如今终是探出了她遭遇这些事情的前因与后果,她大体还是满意的。 “那就多谢殿下了。”仰着头开怀的笑着,那弯弯的眉眼,娇俏的鼻梁,润泽嫣红的唇瓣。未曾想到这样的一张脸上,竟还能有如此娇憨甜蜜的神情,熹微的阳光下,杨广竟是不可自知的愣住了。 只待回神之际,自己的手掌已是忘情的抚上了她的眉眼,却瞧见她眼中妍妍的笑意,那么的平静,陪着他只为演一出情深意浓的戏码。 心头一惊,他转手将她耳鬓的散发别到了耳后,笑意依旧,温情依旧。 “本王可纵着你知道一些事情,可若是这些事情走漏出去,亦或是你不安本分想要做些什么,你该是知道自己的下场吧?” 依旧是带着笑意的温和语调,可那低沉沉的声线却是让萧思尔止不住的打了个激灵,心底像是被什么阴冷的东西给撅住了,挣不脱逃不掉,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僵死过去…… “自然”识趣的应声,萧思尔侧脸朝着杨广笑了起来,那样的开怀的笑啊,真是个会演戏的。 他知道她是在试探他的,他什么都知道,所以他便是告诉她她想知道的,而至于另一些她所不知道的,而他又不曾打算告诉她的,她便是不能知道,也万万不能想着法儿的去知道,那样的话,她的下场会怎样? 萧思尔觉得,这似乎是不用去想的,一定不会多么的好,他便是那样一个面善心黑,狠辣绝绝的人呢,她是很明白的。 萧思尔的反应让杨广很是满意,而她的反应也让他很是惊讶,一瞬的怔愣,一瞬的哆嗦,下一刻便是扬起了笑脸,万般情绪如清风过境,竟是未曾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的痕迹,不自知的,他心底划过了一丝烦躁。 在烦躁什么呢? “晋王、晋王妃给皇后娘娘请安……”太监尖细的嗓音打断了杨广的疑惑,他随即回过了神来。 “二哥和二嫂来了吗?” “来了来了……” “小公主,您慢点儿……” “小殿下,二殿下他们就要进来了,快些过来吧,别看了……” 还未进的永安宫的内殿的门,便是听得里头好一番热闹。 先前上得石阶的时候林嬷嬷曾告诉萧思尔,说是独孤伽罗皇后选中萧家四公主作为杨广的王妃,并未曾真的见过她本人。 起先是合了两人的生辰八字,是为天作之合。后又有人送了画像来,原本独孤伽罗瞧见那画像中人竟是与萧思尔一般容貌的时候,她是不想成就这段姻缘。 但此时杨坚刚及帝位,虽不至四面楚歌,但虎视眈眈的人总是不少,是以此时的他们需要一个合适的合作伙伴。 而政治世家的兰陵萧氏不论是声望还是影响力,都不可谓是这一合作伙伴的最佳人选。萧家虽有几个公主,可在萧家四公主之前那些公主的生辰八字与杨广不是相克就是犯冲,对此独孤伽罗爱子如命,又怎会轻易答应? 所以不得已,她算是点头应了,但心下还是放心不下,遂又派人去了梁国打探那萧四公主的情况,暗地里也派人去接触。 回禀之后,只道那萧家四公主是个温婉端雅,性情随和文静的大家闺秀,不仅懂得歧黄之术,还通晓占侯之道,而且年纪确实只有十五六,若说有什么不同于此般年纪的话,也只身量比之同龄人是要高了一些,其他一切真是没多的挑剔。 “二哥!” “二哥~~” 萧思尔和杨广一同进到内殿的时候,随着两声长短不一的惊奇声响,萧思尔只瞧见一个红彤彤的小身影兔子般朝她扑了过来,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小身影便是一下抱住了她的小腿,仰着脸脆生生喊她:“二嫂,糖、糖~~” 第17章:依恋 这小家伙昨日里她是见过的,两岁大小的杨阿五,精灵般的人物,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漂亮到无可挑剔的五官,一看便知这将来定是个拔尖儿的美人。 “二哥,二哥,我也要吃糖!”另一边,四岁大小的杨谅瞅了萧思尔一眼,转而蹭着杨广笑嘻嘻说道。 “屋子里什么想吃的没有,怎么就巴巴的盯着二哥二嫂要糖吃?” 独孤伽罗在历史上也是个极有名气的传奇女性,有着一半鲜卑人的血统,所以性情爽直又不乏妩媚,但因着接受了汉家的文化熏陶,又充满了汉家女儿的优雅体贴。 而今她笑意温雅,举态从容地从殿内走来,目光随和又宠溺的看过自己的三个儿女,最后才将目光落到了萧思尔的脸上。 昨日因着居于庙堂之上,而萧思尔又戴着镶有串串珠翠的凤冠,是以独孤伽罗并未将她的容貌看的多么真切,如今褪去那层层阻挡,她便是瞧得真切,心头不免惊疑,这世间真有如此相似的人呢! 若非这已是几年前的事,而两人之间的容貌也颇有年纪差异,她险些就要以为面前这人,就是那女子了。 见独孤伽罗过来,一旁的杨广一手扶住杨谅一手扶着萧思尔,恭恭敬敬朝她行了一礼,“母后” 萧思尔羞羞答答的依偎在杨广旁边,虽是娇羞但也晓得,萧家四公主在这个时候理应是个什么模样,因此随着杨广也是朝着独孤伽罗行礼唤道:“母后” 萧思尔脸上带着些常年的婴儿肥,加之她待人接物之际常常是喜笑颜开的,所以那模样看起来确实是比她真实的年纪要小上一些。 而且在出门的时候杨广还让丫头在她脸上做了一些个手脚,使得她容貌上头又年轻了一些,若不是仔细看,也是看不出来。 “好孩子,昨日可是辛苦了你们,一应都还习惯吗?” 独孤伽罗见萧思尔一副小女儿家的娇羞模样,但举手投足之间也还是大气矜贵,温和的眉眼从容舒雅,瞧着杨广时含着些羞赧,瞧着别人时也是带着三分亲近的笑,一看便是个心胸宽阔懂得照顾人的模样。 对此独孤伽罗也还算是满意,是以也并不显身份,上前去握她的手,顺带将她脚边的杨阿五也牵在手里,带着她们往里间去走。 “都习惯的。”萧思尔被独孤伽罗亲切的拉着,微微垂着头,似是害羞那般瞧了一旁的杨广,七分情意三分询问。 杨广触着她的那眼神,心头微微一漾,忽地想起了当年的这一幕,那时候他也是带着她一起来见独孤伽罗,她害羞的几乎不敢抬眼来瞧他,直到被杨谅和杨阿五闹的不知所措才偷偷打眼来看他,似是求救,看着实在可怜。 而今同样的容貌,同样的羞赧,不同的却是这不经意间的依恋,杨广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滋生了一些难言的情愫,可一回头又想到,她毕竟不是她,而今不过是她配合着他做的一场戏,只是一场戏,丝丝寥寥的失望。 只那失望不过一瞬而逝,再抬眼之时,他便又是那温文尔雅的晋王殿下,和煦的朝她笑了笑,示意她跟着独孤伽罗去便是,看到杨广的回答,萧思尔才微微点了点头,放心地跟着独孤伽罗往里头去走。 而两人这两个眉目之间的情绪传递,在旁人瞧着,只道这两人新婚燕尔,那感情怎地就蜜里调油般好的让人如此如此的羡慕了? “英儿也一起来呀。”一旁的独孤伽罗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里又是一阵宽慰,瞧着杨广时,有些嗔怪他不懂事一般的说了一句。 “是”杨广微微一笑,瞧了垂下眼睑的萧思尔一眼后才应了声。 “二哥,你的耳朵怎么红了?”一旁的杨谅人小鬼大,黏在杨广旁边嘻嘻的笑了问道。 “母后,二哥的耳朵为什么会红?”跟着独孤伽罗的杨阿五听得杨谅那样一说,扭着小小的身子回头去看,晶晶亮亮的大眼睛实在是可人疼的很。 “嗯,这个阿五可要问二哥去了哦!”独孤伽罗打趣杨广。 “啊?那二嫂知道吗?”杨阿五回过身弓着身子去看独孤伽罗那边的萧思尔,眨巴着的大眼睛里尽是疑惑。 “诶?”萧思尔被杨阿五忽然问上,似是未曾反应过来,脸上红了一片,嗫喏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知道,我知道,二哥这是害羞了!二嫂也是害羞的!” 杨谅见萧思尔垂着头,手上捏着一块装了香料的玉玲珑,手足无措的样子,再回头看杨广正看着萧思尔,原本那耳朵上只一点点的红,如今竟是蔓延到了别处,是以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惊喜的喊了起来。 而他这话音一落,竟是惹得众人一阵的忍俊不禁,独孤伽罗瞧着自家小儿子一派的天真烂漫,熠熠生辉的眸子得意满满,禁不住啐道:“人小鬼大,就你什么都知道了……” “母后,我说的没错,你看二哥和二嫂都承认了!”杨谅滴溜溜的眸子转个不停,咧嘴笑的跟一小大人一样来来回回的看着杨广和萧思尔,心头开怀。 真是没想到他那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从来就只知道看书写字练武的二哥,竟然也会有如此的窘态,实在是天大的趣闻,必得让众人都知道才成,他便是如是想着。 萧思尔脸上囧的一片通红,心里却是忍不住的升起了一丝丝的羡慕来。杨广一家子因着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而且都是由独孤伽罗教养,所以兄弟姐妹间情感总是比常人家来的亲厚。 当初萧思尔还在柱国公府里的时候,就常常瞧见这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场景,那真真是让人羡慕不已的天伦之景。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一个原因,所以及至今日杨家虽成了世上最尊贵的人家,但关上门来,也还是一派的融洽和睦,并未因着重重的礼仪而生出嫌隙隔阂,至少现在他们还是这样的。 第18章:香囊 “二嫂,你这个是香囊吗?”杨阿五似乎是很喜欢萧思尔的,这时候她被独孤伽罗拉着说话,她便是蹭在她旁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满的疑惑和欢喜。 此时她挨着萧思尔,好不开心的玩耍着她腰间的那个玉玲珑香囊。那香囊是由一块翠玉雕成的,鸽子蛋大小,外头一层镂空雕成了繁复的白鸟图案,里面又一个更小一些的,也是镂空的样式,雕着更加细小精致的百花。 在那百花玉壳里头,放着几许切成块儿的香料,悠悠清淡的香味从中散发出来,安神醒脑又能驱虫杀菌,这是出门那会儿杨广给她的,她不晓得有什么用途,但这时候瞧着杨阿五喜欢,便是摘下来递到她手里。 “喜欢的话就送给阿五吧。”萧思尔也是喜爱杨阿五,而她这人向来是大方的。 只她不知道的是,当她要将这东西轻易送给杨阿五的时候,那厢里正喝茶的杨广手上微微顿了顿,心头生出了些许说不上来的滋味。他送的东西,在她眼里都是这么不稀罕的? “里头都放了哪些香料呢?”独孤伽罗见萧思尔如此,倒不是贪她这么些东西,只觉着这样的性子,惯是个会处事的,那日后主持杨广府中的事宜,应该也是有分寸的。 “有香叶,甘草,迷迭香,白芷和苍术。”萧思尔想到杨广在将这玉玲珑交给她的时候念了这么些药名,没想到是这时候来用的,不免心头又是一阵的腹诽,他还真是事事都料的通透呢。 “哦?却不知这些香料放到一起都有什么用?”独孤伽罗听得萧思尔回答,又想起先前有人提到,说萧思尔博学,就连岐黄之术都晓得,因而此时大有试探的意味。 “夏日里气候闷热,这些药材放到一起,可安神醒脑,还可起到驱虫效用。”萧思尔赧然的笑了笑,乖顺的回道。 当然这些东西也还是杨广给她说过的,至此萧思尔心头又是一阵的叹息,如杨广这般年纪轻轻的半大孩子,你说他那小小的心眼里怎地就能装下这样多的东西呢? “还可驱虫?”独孤伽罗倒是没想到这么一茬儿。 “嗯,所以夏日里戴着便会少一些蚊虫叮咬。”待到这话语一出,萧思尔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眼瞥了杨广那一处,只见他温温和和的笑着,正与杨谅说着什么,兄弟俩笑的一派安然,好不融洽。 “母后,虫子咬的阿五好痛,是不是戴着嫂嫂这个香囊就不怕了?”这时候一旁不知何时已然蹭到萧思尔怀里来的杨阿五扬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手里拽着那玉玲珑欣欣喜喜,翠玉相击发出叮叮声响。 萧思尔伸手拢着杨阿五,只怕她摔到了地上,瞧着她那亮晶晶的眼眸和娇俏的小酒窝,不觉便是将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匆匆抛到了脑后。 “你五妹打小就是个招虫的体质,出外去走一圈那身上不论防的再严也会多出几个小疙瘩,红红痒痒半月都不能消停。” 独孤伽罗最为心疼孩子,尤其杨阿五如今还是最小的那一个,而且她的出生又正是杨坚事业愈见顺遂的时候,所以夫妻俩都非常喜欢她,如今只讲到她为蚊虫所苦便是满眼里的心疼。 “这个也是咬的吗?”杨阿五藕段一般的手脖子上,很是醒目的挂着两个小红粒儿,萧思尔很心疼的指着问。 “嗯,虫虫最坏,咬的阿五好痛!”杨阿五水汪汪的眼睛,仿佛看到那红点儿就想到了那虫子欺负自己的情形,好不可怜。 “她啊,出门又不喜欢戴香囊,总说那味道怪,半道上趁人不留意就给扔了,回来又是满身的疙瘩。”独孤伽罗满脸的无奈,但又舍不得去责怪杨阿五,正是一个母亲的宠爱。 “可是母后,阿五喜欢嫂嫂的这个,这个味道极好闻的,你闻闻……” 说着杨阿五便是扭着小身子将玉玲珑的香囊凑到独孤伽罗的鼻尖去,独孤伽罗也是宠溺,一点没有顾念国母仪态,此时凑过身子便来将就杨阿五,末了还真真切切的附和杨阿五说着那香囊确是好闻,惹得杨阿五高兴的呵呵直笑。 杨阿五确也是极喜欢萧思尔的,自打钻到她怀里后就再没下来过,扭来扭去跟一条小虫那般,将萧思尔的衣裳这边弄皱后又将那边给弄皱。 一旁的独孤伽罗瞧着,也舍不得沉脸斥她,只耐心的让一旁的嬷嬷赶紧将她抱走,不过每当这时候,杨阿五便是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萧思尔喊“嫂嫂,嫂嫂” 萧思尔被她喊的心头发软,宠溺的又是将她搂进怀里,笑着一句:“我没关系的。” 如此杨阿五便是又欢喜了,但也晓得自己扭来扭去太没规矩才会让独孤伽罗想要将她抱走,因此瞅着独孤伽罗又瞧瞧萧思尔,便是乖乖的不再那么乱动了。 “梦儿小时并未与梁帝梁后一起生活,想必也是有些遗憾,不过今日便好了,你与英儿有了自己的家,将来还会有自己的孩儿,届时欢欢喜喜的过日子,甚好。” 杨阿五窝在萧思尔怀里,手上把玩着那个玉玲珑的香囊,清脆的叮铃声和着她欢快的笑声,使得萧思尔心情也是极好,正想逗她一逗,却不想一旁的独孤伽罗又是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萧思尔先是有些愣神,可很快便是反应了过来,萧家四公主名叫萧绮梦,所以独孤伽罗口中的梦儿,该就是如今的她了。杨广小名叫杨英,独孤伽罗便是一直叫他英儿,真是个女里女气的名字,萧思尔又是一阵腹诽。 但这时候的她也还是听得出来,独孤伽罗这里哪是在心疼她的过去,这摆明的是在试探她的心胸和见地吧? 对于从小抛弃了自己的父母,若她真的是萧绮梦,那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若是无所谓,便显得她这人太过薄情。若是介意怨恨,又会觉得她这人实在不孝,是以她想要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还真是需要动一动脑筋呢。 第19章:过关 “梦儿的性命是父王母后赐予的,若是没有他们便是没有今日的梦儿,所以无论如何对于父王母后的生育之恩梦儿都是无以为报的。而这些未能受到父王母后的教导,以及不曾侍奉于他们身前,确也是梦儿的一大遗憾。” “不过梦儿一直相信,梦儿虽未在父皇母后身边,可他们心里一定是挂念着梦儿的,这样梦儿还有什么不可知足的呢?” “况且人生际遇各不相同,缺失了一样便会有另一样来弥补,在乡下的时候,舅父待梦儿却是极好,是以梦儿对于舅父的养育之恩,也是万万不可忘记的。” 萧思尔的语调轻缓,吐出的一言一语似乎都带着温温和和的暖意,没有做作与矫情,更没有为了敷衍所编撰出的华丽篇章,朴实无华却又句句真情。没有回避梁帝梁后自小将她送人的事实,只一句父母依旧牵挂便已足见其心胸的宽广。 加之她年纪虽小,还是个女儿身,但却不显其眼界憋窄,一句‘人生际遇各不相同,缺失了一样便会有另一样来弥补’,就能看的出她确是个有思想见地的女子,而独孤伽罗因着自身的境遇,自来便是喜欢这样有主见的女子。 当中萧思尔提到了梁帝梁后的生育之恩,后又提到了她舅父的教养之恩,可见她心地温和良善,颇守孝道,倒也是个讨人喜爱的。 因此萧思尔的此般话出,独孤伽罗心里便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儿媳妇,她确是满意的,只除了这一副面容,总让她想到那一个女人外,其他真是没得挑剔呢。 “梦儿有这般想法,确也是难得。”独孤伽罗神情稍显端肃,萧思尔却晓得,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不由得心头微微一松,笑道:“谢母后夸赞,梦儿不敢当的。” 抬眼之际却是瞧见那一头杨广正抬眼来看她,温柔的眉眼一瞬的疑惑,他在疑惑什么呢? 自然萧思尔是不能晓得杨广在疑惑什么的,也没那许多精神去想,便是又被杨阿五咯咯笑着的声音拉了回来,姑嫂两腻成一团,呵呵的笑着,却也是开怀的。 萧思尔收回目光的时候,杨广也垂下了眉眼,他记得,那一次他母后也是问了萧绮梦同样的问题,她的回答也如她这一般,只除了那一句有所缺失便有所补偿。 缺失和补偿吗?他夺了她的铜镜,让她困守于这方天地,那该拿什么来补偿她?又或者什么才是她想要的补偿? 奇奇怪怪的想法让杨广失神了片刻,直到外间忽地传进太监的传话声,说是杨俊和杨秀下学回来了,接着便是听到一个欢快的声音喊着‘二哥,二哥’一眨眼蹿进了屋子里,萧思尔才瞧清,那是昨日里拉着她问要糖吃的杨俊。 他进来后那张扬的声音收了一收,瞧见独孤伽罗后朝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唤:“母后,儿子下学了。” 后才转身朝着杨广和萧思尔行礼,“二哥,二嫂。” 待他这边行了礼,后边的珠翠帘子才不急不缓的被人掀起,而后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才在太监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他显然不喜身后太监亦步亦趋搀着他的动作,伸手撇开了他们,但那两个太监却是不敢真的就丢开走远,反倒是愈显紧张起来。 萧思尔瞧得那孩子模样,同那个年岁的杨广,可真是像极了,不过那时候的杨广,是个健康而又老成的模样,这个孩子却是弱不禁风,待他走近后一股淡淡的药香便是飘了过来,显然是常年里吃药的结果。 “母后”杨秀走近后也给独孤伽罗行了一礼,轻微咳嗽了一下才向旁边的萧思尔和杨广也行了一礼。 萧思尔起身回礼,另一边杨谅和杨阿五便是叽叽喳喳的朝刚进来的杨俊和杨秀凑了过去,“四哥今天也去学堂了么?” 问话的是杨阿五,杨秀咳嗽了一声赧然道,“去了的。” “那学堂好玩么?”杨阿五眨巴了眼睛,牵着他往独孤伽罗旁边去走,萧思尔瞧见杨阿五如此,大体猜到她是怕杨秀站着难受,要让他坐下的。 “学堂自然是学习的地方,怎么会玩耍呢?”杨秀对于杨阿五这样的问题,轻轻笑了回道。 “可五哥说学堂不好玩,还有夫子的戒尺是要打手掌的。”杨阿五眨巴着大大的眼睛,求职心切的模样。 “答不上夫子的问,自然是要挨戒尺的。”杨秀笑她。 “啊……那夫子都会问什么问题呢?阿五能答上吗?”杨阿五又问。 “阿五学过自然是能答上的。” “那四哥能答上吗?” “自然,咳咳……”兄妹俩说话着便已到了独孤伽罗的身旁。 “嘉儿今日去学堂里,可还习惯?”独孤伽罗让杨秀坐到自己身侧,拿出丝帕将他额头的汗水拭了,心里禁不住的叹息了一声。 杨秀这身子骨弱的毛病是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加上又未足月,所以将养了多年也不见好,这些年找了许多的大夫来看,方法试了不少,可总不能根治,也真真成了她心头的一块病。 “回母后,都还习惯的。”萧思尔瞧着,杨秀的性子跟他的名字倒是有的一拼,文静秀致的很。 “若是不习惯那许多人的地方,母后让你父皇单单给你找个太傅,你也不用每日都去那么远折腾……”独孤伽罗和杨坚是历史上出了名的宠爱儿女,所以此时瞧着杨秀于学堂和她这头来回折腾,心里却是千万个不忍。 “嘉儿无碍,叫母后操心了。”杨秀身子骨弱,可如今听到独孤伽罗因着他身子不好便是特意要为他做这做那,他心里又是一阵的不甘发燥,但忍下即将溢出的阵阵咳嗽后,又是乖顺温和的回了她。 他的兄弟姐妹们个个都健康活泼,就只他特立独行,常叫他们用那可怜的眼光看他,真真是让他心头难平,为什么老天要如此的薄待于他? 第20章:呼吸 “母后放心,学堂里有我在,四弟不会有事的!”杨俊同杨广他们说了几句后,听到独孤伽罗要杨秀放弃去学堂的事情,一转身就凑了过来。 杨秀看杨俊过来,灵活矫健的身姿简直是他做梦都想要有的,可是他这样一副身子骨,连多走几步都累的头晕目眩,不知何时才能如他这般跑跳起来? 想着想着那喉头又是一阵的泛痒,禁不住便是狠狠咳嗽起来,独孤伽罗见了,心都被他咳的揪了起来,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叫人给他端水拿药。 萧思尔在一旁瞧着杨秀咳嗽的满脸通红,一张秀气漂亮的面孔因着气息不顺憋的通红,好半晌之后几乎咳去了半条命的杨秀才缓缓停了下来,独孤伽罗接过嬷嬷递来的茶盅亲自喂水给杨秀去喝。 杨秀许久没这么咳过了,因此好一会儿都没能恢复过来,这时候独孤伽罗喂水给他喝,他恹恹的别过头,小小的脸上郁色难平,又似乎带着些难言的暴躁。 而就他这个动作,刚刚偏过头去就已经耗费完他刚刚积蓄起来的那一丁点力气,此时又是急促的呼吸起来。 “不喝不喝”独孤伽罗放下茶盅,又是安慰起杨秀来。 萧思尔在一旁瞧着,不觉也是跟着屋中众人的紧张而紧张起来。她不晓得杨秀这是个什么病症,但直觉她猜这跟他体弱脱不了干系。 由此萧思尔想到了一个法子,那还是她上大学的时候,班上有两个同学要去练瑜伽,那阵子她饮食不规律,腰上赘了一圈软软的肉,所以抱着减肥的心思跟着一起去报了瑜伽班。 教他们瑜伽的那个老师三十多岁的年纪,但因着保养得当,既练瑜伽又懂得养生,因此比她们这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起来都要滋润有活力。后来大家熟识,她才晓得这瑜伽老师小时候,身体也是弱的很,从娘胎里带了一身的病症来。 小时候几乎是泡在了药罐里,可总不见好。得亏后来遇上了瑜伽,慢慢领悟后身子骨才慢慢好转起来,因此他说,是瑜伽救了他的命,只劝他们这些年轻人好好的学着。 那时候萧思尔也确实学了一阵,不过等腰上的那圈肉掉了之后,她便是没了兴致,后来久了便是丢开了。但不得不说,在练着瑜伽的那一阵,她的身体,确实是要好一些的,至少便秘的事情很少再困扰她了。 “母后,不知四弟这是怎么一个情况?”待杨秀平静下来后,萧思尔才缓声朝独孤伽罗问了一句。 “打小从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治了这么些年,总不见好……”独孤伽罗叹息。 “那便是体弱引起的罢。”萧思尔了然。 可一旁的独孤伽罗和众人瞧着萧思尔这般了然的模样,不由得均是疑惑的去看她,萧思尔微微一笑看着独孤伽罗眸子里的殷切,微微点了点头道: “我这里有一个法子,虽说不能将四弟这病症根除了,但总归是有一点点好处的,若是坚持下来,久而往之或还有意想不到的效用。” “什么法子?”独孤伽罗虽不知萧思尔医术如何,但如今的她但凡听到能够帮到杨秀不那么痛苦的法子,都是很上心的。 一旁的杨秀听得这个新入门的嫂子竟然还有法子让自己的病症好起来,也不免的侧目去瞧她,但一想到但凡治病,便是要吃那难以入口的浓苦药汁,又是忍不住心头抵触起来。 “只是简单的呼吸之法罢了。” 萧思尔见屋内众人皆是一副殷切的模样,莫名的又是有些心虚起来,只抬眼之时瞧见那边杨广正灼灼的盯着她,仿佛等着她出洋相那般,她心里又是不服气起来,扬起唇角颇为自信的答道。 “呼吸之法?”独孤伽罗显然没明白萧思尔这话的意思。 “什么呼吸之法?怎样的呼吸之法?”杨俊觉得很神奇,这一阵他刚刚跟着禁卫军的李达学习长枪,他教他的时候便提了许多次的呼吸吐纳,说气息要跟着劲道而行,方能展出最大的效果。 他学了好些天,但总找不着他所谓的要领在哪里,呼吸不就是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还会有怎样的方法?而且他以往练剑耍拳的时候,不也是这么呼吸的么? “以前我遇到过一个修道的老者,近百岁的年纪,但身体却是异常的矫健,他说常人虽每日都有呼吸,但法子不对,必定是自折寿辰的……” 之后萧思尔便将练习瑜伽的那几种呼吸之法给众人讲解一番,但那毕竟是现代文明后才普遍流行的一种运动,因此词汇理解上便是存着一定的差异,因此她简单的说了一遍后打算亲自给她们展示一遍。 “腹式呼吸就是用腹腔来呼吸?”不过没等她做出展示的时候,那边杨俊便是有些质疑问了一句,且在问完这话的时候便是身体力行用腹部吸了一口气。 “胸口不用太大的动作,最好是不动,所以这样的呼吸法子最适合静坐,仰卧的时候。”萧思尔解释。 “那胸式呼吸法就是腹部不动,胸腔呼吸?”小小的杨谅也是很聪明的,此时也长长吸了一口气来,胸腔鼓起,相较之下腹部便塌了下去,那小小的模样,看起来却是有些滑稽可爱的。 “没错,这法子与腹式呼吸一样,也适合静坐仰卧时来用。”萧思尔解释,对于兄弟二人能够如此迅速理解她说的这些,还是很高兴的。 “那什么又是‘完全呼吸法’?”杨秀瞧着萧思尔说的头头是道,虽不知这样究竟会不会有效果,但小孩子的好奇也还是让他问出了自己的不解。 “是让胸腔和腹部一起呼吸吗?”杨秀的话音落下,一旁的杨阿五眨巴了眼睛好奇的接了一句。 “阿五真是聪明!”萧思尔夸奖似的摸了摸挨在自己旁边的杨阿五,眉眼弯弯笑意直达眼底。 “这不就是我们平日里的那种吐纳方式吗?”杨俊试了一下,觉得这根本没什么悬念,不免有些失望。 第21章:杨勇 “是也不是。”萧思尔偏着头,故留悬念一般瞧着大家,后见众人均是疑惑的看她,便才微微笑了道:“吸一吐二,吸纳时均衡绵长,吐出时亦是如此,且时长也是如此两倍,方成一个完整的呼吸。” “这法子适合身形移动的时候来用,不论走路亦或是练武,时间久了多少会有进益。”萧思尔说这话的时候抬眼看了稍远一些的杨广,只见他单手支着额头,狭长的凤眼半睁着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或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便是抬眼朝她来看,那沉沉如墨色的眸子里一瞬的迷蒙,转而又是瞬时的冰冷,再一眨眼便又是那寻常的温和模样,且那唇角也是毫不违和的往上提着,那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不是平时的他,又是什么样呢? 只是他那不设防的迷蒙,却又为的是哪般? 萧思尔想着,或是如今的这么一出,于他而言却是极其的无聊,是以才想到了他处,想着想着她便是更加确定了。毕竟如他那样一个心思深藏的人,满脑子的算计,又怎会将她们这一些的小儿科放在眼里? “你这法子说着好像是一回事,不晓得用起来会不会真有你说的效果?”杨俊已然用起了腹式呼吸的法子,因着故意而为,所以每次吸气呼吸的时候,那肚子便是一鼓一缩,动作大的很,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好笑。 “这法子还是那样一句话,须得坚持以往方见成效,切不可半途而废。”萧思尔说这话的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正因着她这人便是个半途而废的,所以劝诫别人也都不带着底气。 “二嫂平日里便是如此呼吸的吗?”杨秀听她这样说着,依旧不晓得有没有道理,但这法子毕竟不用吃药,因此也慢慢尝试起那几种方式来。 “我啊……以前坚持了一段时间,确有效用,但确也败在了一个坚持上头,所以你们可别学我。”萧思尔汗颜,脸颊都红了。 “啊,你都没坚持下来?”杨俊听得她这样一说,顿时有些泄气了,更带着连看萧思尔的眼神都有些怀疑起来。 “试过半年,那一阵身体却是较为康建的,其余时刻,忆起了便是坚持着,有事情的时候,便就忘了……”萧思尔依旧汗颜。 “这么说也是值得一试?”独孤伽罗看萧思尔也是个实诚的孩子,这时候也没说光怂恿人便是撒个慌,倒是个孩子般的心性。 “呼吸而已,试一试也是无妨。”杨秀这时候也算是回过了精神,原先脸颊上的那些红晕退了干净,便是显出了苍白来。 此时见的独孤伽罗瞧着自己询问,一是觉得这确实没多大的困难,只需坚持便是,二也是不想让独孤伽罗为自己再多操心,若是这法子真有效呢? “那我也试一试,明日去问问李达!”杨俊也是很给面子。 “我也试一试,我也试一试!”杨谅跟风而来。 “我也要!”一旁的杨阿五奶声奶气的跟着附和,手里捉着那玉玲珑叮铃铃的响着。 “若是如此,也算我一个罢。”独孤伽罗见自家几个孩儿都高高兴兴的参与,再怎么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能落后了,便也笑着说了一句。 一旁的杨广瞧着萧思尔只一个上午的时辰便得到了他母后及兄弟姊妹的喜爱,只是这件事他并没有多么的上心,反倒是潜意识里便知道最后一定是这样一个结果,悻悻地有些不得劲。 或许也是此刻他又是想到了过往的这个时候,杨秀的身子骨弱,在那时候确实也是她给他治好了的,她懂得医术,更使得一手精湛的银针,杨秀多年的孱弱之症在她手里竟是只用了短短半年的时间便是痊愈了。 而这样一点,却也是成了他父皇母后愈加喜欢她的筹码。却不想换了这时候,换成了她,她竟也是有法子来得到他母后的欢心,只不晓得她这法子是否真的有用? 若是无用,那他还得照着老法子来给杨秀治这个病,只是当下又有谁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羸弱不堪的杨秀,长大之后竟是个性烈如狂,敢叫他活人取胆的浑人呢? 忆着前世里的种种,不知不觉间杨广也试起了萧思尔那胸式呼吸的法子,一下又一下似乎并没有什么效用,可又总觉得这法子应该是有效的。 “母后,你们在说什么?怎地如此开心?”就在这时候外间又是传进一个洪亮的声音来,众人抬眼去看,便是瞧见那珠帘晃动后一个身材健硕颀长,容貌康建小麦肤色的男子走了进来。 如此慨然坦荡的举手投足,萧思尔瞧着,来人不是那一身正气,侠肝义胆的杨勇,又还能是谁呢? 只是如今的她是梁国的四公主萧绮梦,而并非他所认识的那个萧思尔,所以她见着他的时候,便是不能笑嘻嘻上前同他打招呼,而是垂着眸子往杨广身旁而去。 “太子殿下”屋内的太监宫女跪伏一地。 “起吧”杨勇大手一挥免了众人的礼。 却不想进得屋内,一眼便是瞧见了走动的萧思尔,那熟悉容貌啊,恰是他心里头念想了多年的,禁不住他心头一怔,登时立在了原地。 目光胶着她,似乎再无法撼动。不想下一刻便是瞧见了她旁边的杨广,说不得心里头那一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感受,帧帧回忆和着如今的重重事实,竟叫他不晓得哪里是真,又哪里是假了。 她身上冰凉的触感似乎还萦绕在他的手掌上,大雨里她苍白而没有生气的脸颊有多少个夜晚出现在他的梦里他已经记不得了,但那种心脏被穿出一个窟窿的疼痛却还一阵阵的涌上心头。 起先他并不晓得自己那究竟是怎么了,心心念念,闭眼睁眼里都是她,精神的,萎顿的,开心的,怨恨的,鲜活的,苍白的…… 后来知晓人事了,他便逐渐的分辨出,那就是常人口中所谓的男女之喜爱之情,可待他明白之时一切竟已晚了。 何时种的相思,为何明了之时却已然入骨至此? 第22章:念头 “大哥,大哥,二嫂给我们说了一个呼吸吐纳的法子,说是可强健体魄,你也来试试吧!”杨俊见杨勇进来,第一时间就将自己知道并觉得有趣的东西给他也分享起来。 杨勇被杨俊这样一喊,顿时回过神来,脸上的神色依旧不算自然,但如今的他已然是一国之储君,纵使年纪轻时肆意张狂,此时也须得沉敛下来不得失了仪态。 “大哥” “哥——” 小的几个见杨勇进来,纷纷围了过去,杨广和萧思尔则规矩的朝他行了一礼,他还了礼,眸子却是紧紧瞧着萧思尔,但因着一旁的杨广抬眼来瞧了他,那视线温温和和的,但他却不得不瞥开了眼,回身给独孤伽罗请安行礼。 “母后,孩儿下朝了。” “今日早朝比往日久了一些,可是遇着什么麻烦了?”独孤伽罗跟着杨坚一手创立了大隋朝,虽说自古便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但于她和杨坚之间却是没有的。 “没什么大事,只二弟回来这些日子,南边儿又生了些叛乱,不过此下父皇已派人着手处理,母后和二弟都不必过于操心。”杨勇规规矩矩的回道。 “南陈之事总归是个隐患,只当今时机尚未成熟,也是急不得。”独孤伽罗平平静静的语气谈着国家大事,从容的模样既显了自身的雍容气度,又不失决断分明的魄力,实是一代良后,再难寻得出其左右之人。 “母后说的是。”杨勇和杨广齐齐朝她行礼。 江南那一带南陈统治了多年,叛乱时常发生。加之那一处民风民俗与北方存在着许多差异,因此统治起来,便又多了许多的困难。 “对了,方才你们在讲什么?什么呼吸之法?”如今的杨勇满心里都挂记着那边的萧思尔,是以方才听到杨俊说的那些便是将话题拐了回来。 “二嫂说可强身健体,是一个高寿的修道之人告诉她的!”杨谅跟着解释,而后身体力行,深吸了一口气将腹部鼓的圆圆的。 “修道之人?怎样的修道之人?” 杨勇心下一震,以往她说一些奇怪的话,他问着她的时候,她总是搪塞敷衍,譬如和尚,故人,路人甲乙丙等等,那时的他却是喜欢听她说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对于那些事情究竟从何而来却是不上心。 此时再一听着这样的话,虽说不上有如何的联系,但他还是这样问了,且是冲着萧思尔直接而去的。 “所谓修道之人,便是那山间饮露为食,潜心向善的智者罢。”独孤伽罗瞧着杨勇进来,又瞧着他那眸子几次三番的落向萧思尔处,不由得眸色一暗,但转瞬间便又恢复过来,瞧了萧思尔乖孙娇怯的立在杨广身侧,笑了解释道。 殿中气氛依旧温馨。 “大哥,大哥,阿五教你二嫂的呼吸之法可好?你可要好好学哦,阿五要考你的,若是学的不好,夫子可要打戒尺呢……”杨阿五蹭到杨勇跟前,仰着小脸扯了他的衣摆,小酒窝说不出的甜美可人。 至始至终萧思尔都没看杨勇一眼,这使得杨勇心头微微失落,但又因着杨阿五这一出,便不显得有多明显,朗声应了她,“那大哥可得好好学了,但求阿五别太严厉才行呐!” 杨勇的话让杨阿五咯咯笑了起来,此后便是就自家的理解笨拙的给他解释了起来。 “……” 听着杨阿五的解释,杨勇禁不住便是将目光往萧思尔那处去看,只见她讷讷站在杨广身边,全然没有记忆里那番欢快活泼的模样,可那容貌…… 感受着杨勇落在自己身上的那殷殷目光,萧思尔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她在这里呆了一年,几乎只得了他这么一个朋友,而今却因着不可说的原因只能成为陌路,并且往后或许还得碍于身份,不能有过多的交往,如此想着也实在是有些可惜的。 不过那想法微微沉了一瞬,转息的功夫一个汹涌如同潮水般的念头便是席卷了她的脑瓜,且因着这一念头,她心头竟是忍不住的激动起来,身形止不住的哆嗦了一下,小手指被自己掐的一痛,立即屏住呼吸将这一想法压制下来。 她怕自己露出个什么马脚让杨广发现,他那样精明的一个人,断不会让人扰乱他的计划,而她若不扰乱了他的计划,又怎样才能顺利的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乱了才好,乱了她才有机会。 “怎么了?”感受到萧思尔一瞬的异动,杨广心头莫名的一突突,关心似的垂头来问她,语气温和,可萧思尔一抬头,却瞧见他眸子里赤果果的嘲讽与警告。 萧思尔将心头的万般情绪压制下去,微仰着头朝他娇娇怯怯的笑着摇了摇头。又瞧见杨广瞥了一眼自己因紧张而捏着的小手指,不着痕迹拂下袖子将手拢进了袖口。 那边里杨勇余光瞥见杨广和萧思尔的举动,端端正正,蜜意浓情的新婚燕尔模样,好不让人羡慕,可偏偏那样一副面容,又是他魂牵梦绕中的那一个,登时他的心里便是揉成了一团,鼓着气似要炸开了一般。 “大哥大哥,你可曾学会了么?”杨阿五给杨勇讲了一遍,小脸蛋红扑扑的极其认真。 “自然”杨勇给杨阿五拉回思绪,余光依旧胶着萧思尔和杨广那一处,而此时的杨广像是忽然注意到了杨勇的目光,温温和和的笑着,似是有些疑惑的朝杨勇看去,当瞧见杨勇满眼里都是萧思尔的时候,稍微顿了一下才了然的笑了起来。 就好像忽然明白了一点什么似的,而杨勇因着杨广那恍然大悟一样的目光,霎时明白了自己已然逾矩,他一国之储君,如何才能明目张胆的瞧着臣下的妻子目不转睛?除此之外,他为人长兄,如今又如何能盯着自己的弟媳不放?…… 杨勇如此的举止,已然让一旁的独孤伽罗目色沉了几许,连带着看萧思尔的眼神都落的有些平常起来,但如今不论如何,杨勇的身份地位在那里,他又如何能盯着自己的弟媳这样的看? 若是叫外人瞧着了,且还不知如何去说道! 第23章:不甘 “那大哥也试一试?试一试吧!” 杨俊凑过来,刚刚他一静一动试着用萧思尔那法子呼吸了一通,也不晓得是思想原因还是真的有那么神奇,总之用了一会儿他便是觉着胸腔里放空了不少。 仿佛这么几下,便是把原先淤积在胸口里的浊气都吐完了似的,浑身松快舒坦,且在运动之时,那法子让他觉得气儿长了许多,用不完的错觉。 因着杨阿五和杨俊的打岔儿,加之自己心头怅然,杨勇便是按捺了心头的异动,收回了自家的目光,打算让自己冷静冷静,可谁想这时候杨广却是忽然开口道: “倒是没同大哥说过,梦儿与我们先前的一位故人长的是极像呢。” 杨广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随和还带着浅浅的温和笑意,如同拉家常一般陈述着,却似在杨勇心里丢了一颗点着的炮仗,嘭的一声将刚刚规整的思绪都炸的分崩离析,顿时抬起了头来。 那目光比之先前便是毫不掩饰的直接朝萧思尔瞧了过去,却冷不防遇到她微微偏着头,面带疑惑的抬头看着杨广,那泛着红晕的耳尖和脸颊,依旧是那熟悉的样子,可那看向他的陌生眼神和毫不掩饰的疑惑却瞬间击碎了他心头的那一丁点的幻想和期待。 他在幻想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晌午时候,宫里赐了宴,独孤伽罗和杨坚着几个儿女和新进门的媳妇儿萧思尔一起吃了午饭,一大家子人,守着层层礼仪,却也不失原先柱国公府里的温情。 膳后,杨广携着萧思尔退出永安宫,下那一截汉白玉砌成的阶梯时,他扶着她,小心备至的模样。 杨勇出来的时候,瞧着那一幕,不觉便是停住了脚步。 耳边似是还响着独孤伽罗的谆谆嘱咐,而今建国之始,朝堂之上有多少只眼睛瞧着他和他父亲?数数天下又有多少只眼睛瞧着他们杨家?他一国之储君,且得想明白了才好。 杨勇抬眼看向独孤伽罗平静之中又不乏柔和,柔和之中又不乏决断坚韧的眼神,心底打了个寒颤,一时间心里塞满了恼恨,可恼恨之后又生出了些许的不甘。 他知独孤伽罗说的是什么,她是他的母亲,从前是柱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而今是天下之母,又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过她的眼睛呢? 可当他出的永安宫来,瞧见白玉阶脚处那一道熟悉的几乎刻进心头的背影时,他分明又听到自己胸口处传来的阵阵响动,咚咚咚的响动,鲜活的声音。 他看到那两道契合的身影相互依偎的上了小轿,他那个从来都温温和和,沉稳有度的二弟先是体贴的将她送上轿子,遥遥相望中他看的眼睛都疼了,最终也只看到他二弟在上轿的时候朝他这一处看了一眼,和善的笑着。 两顶小轿晃过高墙红瓦,转个弯儿片面衣角都不沾,他才敛下酸胀的眉眼,心头像空了一块。 分明,他已接受了她已逝去的事实,也亲手杀了那个夺了她性命的人,可为何她又出现在了这里?出现的真的是她吗? 昨日喜堂里,他恍惚间瞧见了那一张熟悉的面容,那一瞥熟识的皓齿明眸,弯弯的眉眼,温和开怀的笑意,那一刻他分明听见自己沉寂多年的心脏再一次跳动了起来,可再次回过神的时候,她便已是自己的弟媳。 琉璃金钏儿的凤冠霞帔,炫目夺彩,艳红的纱灯幔帐,烫金的大红双喜,众人道贺的笑语欢声,真实又不真实。 杨勇想着,这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想了许久却是什么也想不到,只能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那辛辣的解忧杜康,可他的忧愁又到底是什么? 昨晚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宫里的,可却记得明了,她在他梦里,还是那开怀笑着的模样,还是天马行空的一派胡言,可他却听的开怀至极。 后来梦里下了一场很大的雨,他看到她在雨里朝他挥手道别,还是笑着,他却迷了路,雨水糊了他的眼,他便再也找不到她了。 萧思尔乘着那顶软轿,脑袋被晃的有些发晕,一上午的时间像是被塞了许多的东西,塞不下之后便搅和着反倒成了空白。 先前林嬷嬷小心翼翼的将一方叠的整齐的藕粉色帕子呈给了独孤伽罗旁边的朱嬷嬷,朱嬷嬷跟着独孤伽罗大半辈子,顶尖儿的玲珑心思人,一瞧着那帕子便是什么事情都明白了,朝着萧思尔那一处瞧了瞧,神色恭敬。 萧思尔余光里瞧着这一幕,心里总还有一些别扭,但早上那一出事情过后,她细细的想过一阵,她昨日里穿的什么衣裳睡觉,起来便还是那一身儿,而且照着杨广那一心一意痴情种子的模样,他们昨晚上铁定是什么也没干。 也就是说,这一方帕子便是他伪造出来的。这样做的原因自然是为了让独孤伽罗放心,毕竟她一个八抬大轿抬进晋王府的王妃,洞房花烛夜不该是没动静的,自然动静有了就该留下些证据,证明杨广虽是年少但该做的事情还是会的。 而她,有了这么一张帕子,便也证明了自此她从内至外都成了杨广的人,而梁国与隋朝之间,也便跟着这一张帕子一样,定了既定的关系,各自心头踏实。 除此之外,独孤伽罗心头那些微的愧疚也在杨广与萧思尔那一副恩爱甜蜜模样里,消散了一点点。 她想着,自己的儿子,宝贝疙瘩般的人儿,她若是为了家国之事让他委屈了,她这个做娘的心里又何尝能好过? 这世道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多的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儿能够过的快活幸福,而今为家为国,她替他安排了一个身份登对,性儿也算好的姑娘,可那姑娘却有一张几年前他便不是多喜的丫头的容貌,她想着这也实在是委屈他的。 且他越是一点怨言也没有,独孤伽罗心里便是愈加愧疚起来,不过如今瞧着这两人的模样,却恩恩爱爱的很,她心下便是对杨广这个自小便是让她省心的孩儿又是欣慰了不少。 第24章:舒坦 或是因着接连两日都未曾休息好,萧思尔在出宫的软轿内被摇的头脑发晕,而后便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酉时三刻,早过了晚膳的时辰。 不过待她醒了之后便是有丫头给她送来了净面的物件儿,等一应的清洗过后便是有人给她送来了温度恰到好处的三菜一汤,想是厨房早先就做好了温在那里,就等她起来便是能吃的。 如今在萧思尔屋里伺候的人是林嬷嬷和另两个看起来面生的小丫头,原本她是想问杨广去哪儿了?可最终话到了嘴边也没问出来。 他去哪儿她管得着吗?也懒得管。 等吃完饭,萧思尔在屋子里百无聊赖的走了一圈,算是熟悉了周遭的环境,又因着白日里睡了一个下午,所以这时候断然是再没睡意的,因此让两个丫头提了两盏琉璃宫灯,她打算趁着夜色访一访这日后还会住挺长一段时间的晋王府。 “王妃夜深露中,此时出去怕是会沾了露水,有碍身子骨呢。”萧思尔刚一提出要去府上转一转的话,林嬷嬷就给她驳了回来,那语气虽是一派的恭敬,可萧思尔却总觉着她还是端架子约束她来着。 可如今的她已然失去了离开的自由,那她又何必再约束自个儿的性子?既然这晋王府内都是杨广的人,她好端端的一个晋王妃难道还能让几个收拾过她的下人给压住了?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本王妃的身子骨如何,本王妃自然知道该如何,林嬷嬷这般真是操心过头了。”萧思尔语气平缓,眼角眉梢依旧带着一丝笑意,瞥了一眼林嬷嬷后便是抬腿往屋外去走。 可待她走出去后才发现那两个替她打灯笼的丫头正犹犹豫豫的瞅着林嬷嬷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唇角牵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一叠身儿将屋角的一盏宫灯操到了手里,随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 这满院子都是杨广的人,既然他已经说了在院子里她怎么折腾都没事,那她自然懒得管他怎么善后,她自个儿先舒坦了再说。 出门走了没几步,萧思尔便是听得身后传过几个急促的脚步声来,她也懒得搭理,掌着一盏宫灯在走廊上散起步来。 原本这走廊上从头至尾都挂着艳红的双喜灯笼,不过因着杨广说这样没日没夜的点着蜡烛也是不小的一笔耗费,而这样的耗费足以让一个四口之家吃穿用度一月有余,随即让人将灯笼取了大半,只十步一隔缀着一个,遥遥相望,透着晕黄的光,什么也看不真切。 别人,乃至于整个皇朝上下因着杨广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便是认定了他是个至真至善的俭朴之人,自然这样话也定然是会传到那个节俭成性的杨坚耳中,那杨广得到的便就不仅仅是那微不足道的赞扬。 当然他需要的也并非是那些微不足道的赞扬,而是在杨坚心头留下一个如同他一般的节俭形象,如此他便会得到他更多的青睐,如此他的储君之路便会愈加顺畅。 而萧思尔并不是别人,所以她晓得骨子里便是喜欢奢华懂得享受的杨广,如今这番所为不过是做给众人看的一场戏,戏做好了,便才有将来那一些无度的享受与骄奢痛快。 他从来是懂得算计的,如此年纪便是懂得。 走廊环抱之下,庭中假山流水,绿植红花,在灯影与月华之下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真切,身后的丫鬟追上萧思尔,右侧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王妃,叫奴婢给您掌灯吧。” 那话音落下,便有一只小手伸了过来,萧思尔瞧着那模样,也知道她们有难处,又思及以往自己伺候他人的光景,便也觉着没那必要为难她们,况且她如今身不由己,虽是顶着个王妃的头衔,可别人不清楚,她还不清楚吗,她只是个替身而已。 因此也不多说什么,将手上的宫灯交到了丫鬟的手上。 从走廊下的一排青石走到修剪整齐的院落里,萧思尔步子不急不缓,似是在观察欣赏,可她心头却是没边没际的发着愁。 她想到上午去得宫内与独孤伽罗请安的时候杨勇瞧着她时的惊诧,她想着,他一定是认出了她的。 那一刻萧思尔心里其实是有那么些高兴的,毕竟时至今日,她顶着萧绮梦的身份成了杨广的王妃,这天下人都将她当成了另一人来看,可她一个活生生的正常人,哪里又是那么甘心情愿就去顶替了另一个人的呢? 所以她心里高兴有人认出了她,也高兴这么久的时间里,这个世界还有人挂念她。 也是那一刻,萧思尔想到了她所知的历史,杨勇的下场并算不得太好,先是被杨广夺了太子之位,后被囚禁,再被赐予一杯毒酒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而他本该是可以继承这个天下,被人三呼万岁,赐予天子之命的人,却因为杨广的算计,最终折损双翼殒命孤途,且他的子女最终也被杨广所赶尽杀绝,正所谓家破人亡,也不过如此罢了。 可他那样一个豁达慨然,重情重义的人,如何就得了这样一个下场? 他不该是这样一个下场的。 夏季的夜晚凉风习习将白日里的燥热吹散,萧思尔由着两个丫头一前一后的撑着盏宫灯照明,远一些的树丛里扑闪着一些荧光色的小点儿,萧思尔脚下一顿,脑海里闪过了一个极其遥远的画面。 那时候她该还很小的,在一株合抱的银杏树下,蝉鸣幽幽,她常寻着这些夜色里的忽闪小点儿,将它们拢进一个纱袋再放回自己的屋子里,能瞪着眼睛看到大半夜,那样的时光可真是够遥远的。 在树丛边站了一阵,由着那些被她惊扰了的小虫儿忽闪忽闪的绕着她转了一圈,又追逐着同伴远去。 瞧着那光点消失在浓浓夜色,萧思尔突然觉察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实,这一个脑抽的!姑奶奶这可是典型的rh熊猫型血中的o型血啊!这特么是最招蚊虫撕咬的啊! 跟这儿大半夜在外头晃荡,不成了典型的血袋儿吗?手臂很痒有木有?!腿脖子很痒有木有?! 嗷……!姑奶奶迫切的需要一剂强力的花露水有木有?! 第25章:帮忙 “小叔和阿渊他们是何时去的晋王府?” “回太子殿下,早朝过后便是去了。” 杨勇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后才大步往殿内而去。 “更衣” “是” 策马奔离皇宫,杨勇朝着京城北面而去,那里有两条街,白日里清幽宁静,及至夜晚便是声色犬马,靡靡之音欢颜嬉笑中构建了另一幅繁荣与沉迷。届时不论三教与九流,但凡使出银子,酒肉声色定叫你满意而归。 打马行至那清净异常的长街,叩叩的马蹄声在青石铺就的路面回响,颇为急切。 小童在地上洒了水,浸出斑斑点点的痕迹,被午时的骄阳一烤,一时间竟是冒出了些许的水雾来,抬头看了一眼热辣的空气和头顶的太阳,心头嘀咕了一句:这鬼天气,可是要热死个人了。 手上加快了扫洒的动作,小童只想着赶紧收拾完进屋子里躲着去。却不想刚扫了两下便是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他将将一抬头便是一道阴影兜头罩了下来,他吓的往后踉跄了两步。 马上那人容貌刚毅而又俊美,却掩不住眉宇间的一丝躁动,下一刻他就只见着一道紫衣晃动,带着一阵疾行的风吹了他一脸,小童愣神,却被耳边突然传出的一声响鼻惊醒过来。 身后那高头大马直愣愣的瞅着他,他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惊诧间只道那真是一匹极其难得的好马呢!油光滑亮的毛色,矫健的身姿四蹄雪白和那一簇顶在头顶的雪色鬃毛,不正是难得一见的宝马乌云踏雪又是什么呢! “公子,您怎么来了?”杨勇进得屋内,一中年老伯从柜台处迎上来,神色略微惊讶。 “你们家公子呢?”杨勇扫了一眼大堂内七七八八的各色赌具,边往内堂去走边就回头朝那老伯问道。 “公子在卿香苑还未回来呢。”郑宏躬身给杨勇揖了一揖。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他怎么还没回来?”杨勇神色略显急躁,抬腿便是往楼上而去,走了两步后像是压着心头异样的情绪又开口问:“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公子稍安勿躁,我这便让人去唤我家公子。”郑宏虽然有些好奇杨勇为何会大白天的就出现在这里,但看他的样子应该是遇着些什么事情了,不然也不会如此失了仪态。 “嗯”杨勇蹙着眉头往楼上走了两步,这才应了一声。 只是当他刚刚走到二楼,往他熟悉的内堂去走的时候,一抬头就瞧见末间屋子里走出了个衣衫不整,头发润湿,眉头紧攒还一脸痛苦的人来。 浅墨色的长衫随意搭在肩上,于腰间松松的勾在一起,袒露的胸口和锁骨处还留着形色可疑的嫣红痕迹,乌黑柔顺的头发淌着水搭在修长的脖颈和洁白的肩胛上,水珠在结实匀称的胸口留下道道旖旎的纹路直往腰间而去。 “公子,您回来了。”郑宏瞧见殷朔之,恭恭敬敬的迎了过去,也是略微惊讶。 “昨晚喝了多少?”杨勇觉着这时候他都还能闻着殷朔之身上传过来的酒水味道和淡淡的胭脂味。 “没多少……你知道秦姝姑娘的……”殷朔之并不介意自己这副模样让杨勇瞧见,嘻嘻一笑揉了揉因宿醉而拉扯着生疼的太阳穴,“你怎地来了?” “有事情想让你帮忙。”杨勇开门见山往最末那间屋子而去,殷朔之朝郑宏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他跟着走进了屋子。 那是一间极近奢华的屋子,一应乌木造就的各色家具,低调却处处彰显别致,墨玉雕就的各色装饰物件儿,小到案间的镇纸貔貅,大到墙角一处繁华盆景。 墨山墨水之间,潺潺流水之音裹挟着氤氲的水雾,盛开的夏莲泛着幽幽香气,迷惑了案底那两只蠢头蠢脑的小鱼儿,以为那便是天下仙境,悠悠然偷闲入境。 可与这奢华不相符的便是那凌乱的书页与散乱的衣衫,红黄蓝绿,一看便是那楼子里的哪个姑娘留下的,红艳艳的罗裙,粉嫩嫩的肚兜,盖着一地的圣贤书,说不出的荒淫弥乱。 “什么忙?”打个哈欠,殷朔之摇摇晃晃走到屋内的一方贵妃椅上躺下,宿醉使得他只想好好的躺着。 殷朔之的屋子里开着两扇硕大的窗户,从屋子里去看,可将大半京城的景象都收进眼底,及至晚间那灯火阑珊的样子,那才是美景一番,一番美景。而今那明艳艳的阳光照射进来,和着那一室的乌烟瘴气,简直让杨勇不敢恭维。 “帮我查一个人。” “谁?”殷朔之听杨勇那慎重其事的口气,心头略微好奇他查的这个人与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关系? “萧家四公主!” 殷朔之挑眉看他,那人不是刚入门的晋王妃吗?也是他的弟媳,他好端端为何要去查她? “她和思尔长的——”杨勇神色焦躁。 “萧思尔?”殷朔之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睁,逝过一丝明灭的光点。 杨勇点了点头,近几****着人去打探关于萧绮梦的事情,后得到的消息也全都是他早已知道的,她是萧岿的四女儿,因着生于二月,被南方誉为不详,便是给梁帝抱养了出去。 后因着独孤伽罗她们与杨广选妃被测得生辰八字是大吉之相,便是被迎来了京城,成了晋王妃。 他想了多日,也让自己接受了面前这人就是那萧家四公主,而今还是他弟弟的妻子,但他又实在不甘心的很。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心里还记挂着她。”殷朔之往贵妃榻上一躺,好不惬意,那语气清清淡淡的说不上想要表达些什么。 “……”杨勇不语,健硕的身子像是少了一丝力气,往一旁的乌木椅子上颓然的坐了下去。 他只是不甘心罢了。 他想到六年前的那许多事情,那时候他第一次看到她,她穿着一身奇怪的衣裳,由着一群丫鬟侍卫追着冲进了他们的诗会当中,好不惊恐,好不狼狈。 那日是他二弟杨广的生辰,她不由分说的闯了进来,撞翻了那个滔滔不绝赞美他二弟的贤者,那时他二弟刚作了他人生的第一首诗,小小年纪便是智慧超群,实在是让人不得不追捧。 第26章:朔之 可她搞砸了一切,而且来历不明,慌慌张张竟然将他二弟劫成了人质,想来,她可真是个胆子够大的丫头。 后来他二弟放过她,还将她收作了他院中的一个丫头,但她因着不懂规矩常常遭受责罚,尤记得那次他小叔和他们兄弟几人去檀香山听明空师傅讲授佛经,他二弟竟然是带她一起去的。 那时候他小叔杨爽和表兄李渊因着头一日未曾分出胜负的一局棋而绞尽脑汁,杨广便留她在车里给他二人添茶倒水,可后来却被他小叔给丢了出来。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她是犯了他小叔的忌讳,他小叔棋艺不精却讨厌别人的指点,而她刚好触了他的逆鳞。 小叔骂她:妇人之道,岂不知君子观棋而不语! 她乖顺的道歉后小声嘀咕:姑奶奶是女子!才不是君子呢! 那时候他就觉着,她还真是不怕死的有意思呢! 自那时起他小叔便是不喜她了,而他表兄瞧着她该是个有些小智慧的女子,想要问一问她自何处学了那些,岂知她一句:这是常识,大家都知道。又使得他表兄也不喜她了。 他想,她还真是个敢说敢为之人呢,确是不怕死。 而今,分明还是那样一副容貌,可他的表兄及小叔却能正大光明的去瞧她与她说话,而他却只得压着心头的那些惶惑,惴惴地猜测那些搁在心底的不甘和疑惑。 他晓得她若是不安,便是喜欢在说话之时捏着自己的小手指,回想那日在永安宫中,她似乎也有过如此动作呢!只想到这里杨勇的心就止不住的跳动了起来,但思量一番后又赶紧将这心绪收敛下来。 “那****我是亲眼瞧见她入殓的,你又何必……”殷朔之微微叹息,也不晓得是为杨勇这痴情还是为他平白的瞎折腾来为难于他。 “那是因为你没瞧见她!”杨勇神色间带着些微的戾气,仿佛已是认定了萧思尔并未死去那般。 “……”殷朔之瞧了一眼杨勇的那模样,心头无语。那萧思尔还真就成了他杨勇心头的那一颗朱砂痣,这么多年过去了都还碰也碰不得…… “帮你查就是,不过你且说一说你的疑虑吧。”殷朔之晓得杨勇并非那种凡事都喜欢让人帮忙的人,想必能无所顾忌的跑来他这里,应是早就查过了一些东西,但并未找到有用信息的。 “她在来京城的途中遭遇过一场劫杀……”杨勇心头强而有力的跳动着,徐徐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殷朔之。 “太子殿下,你且知你这样一查究竟意味了什么吗?”殷朔之一改先前的慵懒颓废模样,端坐的身子将身后的阳光挡了大半,在地上投下一片清晰的暗影,而那狭长的眸子却是难得的正经严肃。 正如杨勇所说,如果当今的晋王妃并非真正的萧家四公主,而是由他心中所系的那人而代替的,那做出此等事情的人,他又是意欲为何? 而这个来历不明,后又假死脱身的萧思尔在这桩桩件件的事情里,又扮演着怎样的一个角色,如果她的身份被揭穿,那等待她的又将是怎样的一个结果? 杨勇被殷朔之这样一问,身如过电哆嗦着回过神来,他一心里想要证实萧思尔没死,可当他的这一系列猜想被证实之后,他又能怎样呢?去揭穿她?让众人皆知她便是当年的那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 这样的话,她会怎样? 不敢继续往下去想,杨勇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过于的单纯及鲁莽了,可他却是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的啊!! “太子殿下想要知道的事情,殷某自会给你一个答复,还望太子殿下凡事三思。” 殷朔之起身,原本松松垮垮搭在肩头的衣裳不知何时已被整理妥当,而今长身而立恭恭敬敬的朝着杨勇揖了一揖,那长长的阴影落在杨勇的面前,仿佛在心头硌了一块极大的石头,沉甸甸竟无处可述。 殷朔之这是在指摘他作为一国之储君,今日不该如此明目张胆的来了这京城第一大赌坊‘留君斋’,也在警醒他凡事断不可只凭自己的一念之间,便不顾前后莽撞而为,他知道,什么都知道。 可…… “先生教诲,勇当铭记!” 恭敬的回了一揖,杨勇沉默了一息之后大步离开了留君斋。 瞧着杨勇策马离去的身影,殷朔之懒懒的啜了一口手中的醒酒茶,狭长的眸子望向京城的南面儿,那一处正是京中权贵聚集之地,一座座气派规整的宅邸,端的便是老百姓难以靠近奢想的。 晋王府啊…… 当年她救了他一命,来不及见上一面,待到见面之时却已阴阳两地,却也是遗憾,若是今日再来,便只当弥补了这遗憾吧。 世人都道留君斋是个来不得,却又离不得的地儿。只因着有人在此处一夜暴富,从此富足有余纵享奢华,便叫许多人心头的贪念在此处生了根,日日流连。正如那隔壁的烟柳勾栏之地儿,欢愉享受使得人生了欲念,便在那处落了魂儿,离不得。 且都知此处来不得,来不得,但又无法离了去,这个啊,便是人。 殷朔之来此处已有五年有余,原本来了此处,他并未曾想过要开这么个赌坊来着,杨勇瞧着他确是纠结,便将他这犹豫给她说了,可后来那女子说,开赌坊挣钱来的快啊,他想着确也是这么个理儿,他便是开了。 瞧瞧,这五年来啊,这地儿还真是让他赚了盆满钵满,足够他几世里纵享欲念迷醉酒色也花不完。嗯,对了,还记得那时候杨勇给了他十两银子,说是她‘入股’的资金,诚然他并不缺那十两银子,但却让他觉着实在有意思,便是收了。 是以,若这十两银子便是她入股的资金,那这盆满钵满的金银里,他估摸着还得分她一些的。 转手间,一只通体银白的精致小狐狸出现在了殷朔之的手上,活灵活现的眉眼,狡黠的眼神,分明是一只雕出来的银狐,却像是活了一般。 啧…… 第27章:凉亭 晋王府有一方活水引来的小湖,这湖水与七八栋宅子外的柱国公府内的那方湖水来自同一处,清清凉凉泛着些碧色,纵使湖水并不深沉如今看来也大有一番难得的深幽之感。 湖水中央建着一个八角亭,因着湖边有两棵合抱的细叶楠,枝繁叶茂刚好挡住了亭子顶上的阳光。而今映着那幽深的湖水,倒是消去了不少这盛夏的暑气,清风拂过凉爽怡人。 湖边种着一片白莲,绕着亭子放眼望去一片绿意中缀着点点洁白,实在是少得的惬意。而今那亭子栏杆上坐着一个墨绿衣衫的少年,十八/九岁的年纪,左腿曲着踏在栏杆上,手肘撑着膝盖刚好将手上的一只白瓷细盏凑到鼻尖。 另一只腿若有似无的晃荡着,勾着身形都一晃一晃的像是一不小心就能从那栏杆上摔下去,再‘噗通’一声惊起荷尖斑斓的彩蝶儿,实在叫人心头也跟着他那样抖动了起来一般。 “……若不是这番已过了五六年,她还是这般模样,我还真以为……啧……都说英儿节俭,这茶水也实在……” 栏杆上的那少年半睁着眼睛看向徐步往湖心亭来的两人,将手上的茶盏放到唇边抿了一口,忽又换了个话题,就连舒展的眉头都微微蹙了一起,不满的神情立时显现了出来。 而他说完这话的时候,那半睁的眸子随即睁开朝着亭中石案边的另一少年看了过去,只见那少年也是个十七八岁的年纪,听得他如此一说,微微一笑将手上的茶水喝了一口,这才中规中矩的回道: “稍显清淡了些,不过细细品之也是别有一番韵味的。” 避开少年的前半句,只就事论事的对茶水做了一番品解,说话的语气不失尊敬也不显附和,实在是中规中矩的很。 听了他的回答,先前那少年也不置可否,瞥了他一眼便又继续品起了茶来。 “小叔和李渊都不是简单的人物,此前你们也有颇多接触,举止上头不要露出什么破绽才是。” 冷冷的平静的语气,萧思尔抬眼去看的时候入眼却是满脸的温情,和煦如春风,就连冰冷的眼神外都罩着一层宠溺的柔光。 若非将将听到他说的那番话,被他话语里的冰冷所提点,萧思尔险些就被这张俊美非常的脸孔所迷惑,跌进那虚伪的温情里头了。 “自然”心头撇了撇嘴,萧思尔微微仰头朝他笑了道。 萧思尔本就生的美貌,笑起时更是俏丽可爱,因着如今她只为配合杨广去演那么一出伉俪情深的戏码,所以此刻便是眨眼的功夫就在眉眼间描出了化不开的柔顺恋慕,那一眼瞥去美貌而情深的模样呀,只叫人飘飘然心神摇动,自是情难自禁。 杨广瞧着她这模样,禁不住眼睫动了动,冷哼了一声也不知是针对她还是掩饰自己那仓促而来的情绪,末了才朝湖心亭的地方看了去,萧思尔也不便与他多去争执什么,随着他也将目光调向了湖心亭里。 明明只几日的光景,可这转眼里的功夫里,往昔那小小的两枚少年郎已然长身而立,倨傲的依旧倨傲,沉敛的依旧沉敛,只道这三岁看着终身,却也是一点没错的。 瞧瞧那两个容颜不改的两人,几年前是个什么样子,如今当还是个什么样子,只难得的多了几许青年人的成熟味道,却也讨厌依旧。 萧思尔叹息时光莫名之余又依着喜恶在心头将那两人腹诽编排了一番,尤其是那坐没坐相吊在那栏杆上的某人。 心头来来回回洗刷了对方一遍,萧思尔脸上却是一派的娇怯,跟在杨广身后,俨然一副新媳妇见夫家人的不安与强做的自持,举止之间不时流露出浑然的贵气与端庄,实在是个明眼及见的新晋王妃,不多优秀出众,却也还算及格。 “皇叔,表兄。”进得亭子内,杨广恭敬有礼的朝杨爽和李渊行了一礼。 萧思尔也是识趣,跟着杨广朝那二人俯了一礼,但因着她是一女眷,此般有男子在场的场合,她也不便多言,行了礼之后就退到了杨广身后,一副以杨广之纲常而为的乖顺模样。 栏杆上的杨爽嗯了一声,算是承了杨广这一礼,如今也是一点没觉着自家那副模样的不妥,啜了一口清清淡淡没什么好味道的茶水后,抬眼朝萧思尔来回打量了几眼。 几眼之后更是忍不住腹诽,像,实在是像,若非此时得见而是几年前,那真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物呢! 一旁的李渊现如今不过是禁卫军的一介侍卫长,若说论辈分来排,杨广得唤他一声表兄,可论官衔和地位来说,杨广是晋王,是当今二皇子,他是断然受不得他这样一礼的,所以继杨广之后便是朝着他和萧思尔回了一礼,恭顺有礼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萧思尔站在杨广身旁,明显觉察到了杨爽打量她的目光,她心头明镜儿似的知道他这是因为什么,毕竟她的这副模样,纵使叫杨广做了一点手脚,但大体上还是她萧思尔的眼鼻五官,怎叫以往那些见过她的人能不好奇呢? 不过好奇是好奇,这几日里,这晋王府内除了林嬷嬷、邱嬷嬷、熙儿以及那两个朱姓卫姓的侍卫外,所有的人都是新面孔,也就是说除了这几人和杨广,这晋王府内根本没人会在意她的容貌。 因此萧思尔倒是忽略了自家这副尊荣会带来的种种惊异效果,前几日去得永安宫见独孤伽罗的时候,她是早先就知道独孤伽罗晓得她容貌,所以她不惊讶她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后又见着了杨勇,他的惊讶让萧思尔感慨了一番后又想到了别处,所以倒是将这一茬儿给实实在在的略过了。 而今被杨爽这么一瞧,她才恍然思量到,当初她忽然消失,不晓得杨广对外竟是怎样宣称的?或者说,那时候她一个小小的丫头,于他们这一行世家子弟面前,生或者死都是微不足道的,所以消失了便就消失了? 第28章:美酒 如果是这个样子,那现在她顶着这样一副容貌忽然的成了杨勇的王妃,会不会有那么些个心思活络的人会联想到其他的地方去? 给这突然的想法惊了一跳,萧思尔心头没来由的哆嗦了一下,强忍下抬头去看杨爽的想法,思量着杨爽不会是看出什么了吧?越是这样想,萧思尔便是愈加觉着杨爽打量她的那目光毒辣的很。 杨广偷梁换柱让她成了他的傀儡王妃,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别人虽然不知道,但他这一招欺上瞒下的手法若是让人知晓了,第一个倒霉的肯定就是她这个冒牌货…… “英儿这茶水倒是有些柱国公府里的味道,淡的很。”兴许是瞧不出萧思尔除了这一副皮囊与记忆中那人的相似外还有哪些相似的地方,杨爽咂了一下嘴巴随意一翻身便是轻飘飘落到了地上。说这话的时候,说不上是嫌弃还是回味。 杨广笑了笑,对于杨爽这种向来说话做事都只随心随性的脾性不可置否,“若是皇叔不喜,侄儿叫人重新沏一壶来吧。” “得了吧,你这府里的茶,泡个十壶来都是这个味道,我也懒得再招个暴殄天物的名声,且不知萧妃从西梁而来,可曾带着些兰陵之处的特色?” 杨爽虽是杨坚的弟弟,但因着从小就没了爹娘,所以跟着独孤伽罗长大,而独孤伽罗本就是个宠爱孩子的人,再加上杨爽是这样一个幼弟的角色,她自然愈加的将就宠溺,但凡他想要的她和杨坚都不曾亏待过他。 长而久往便是纵出了他那一身的随心脾性来,这时候瞧见萧思尔跟印象里那个人实在是像,便是生出此二人便是同一人的想法,张口便是毫不忌讳的朝她而去。 往昔萧思尔与杨爽也接触过不少,知道他便是这样一个随心随性的性子,想到的便是要去说,要去做,才懒得管别人是怎样想的,只他一人高兴了就好。 萧思尔来自现代,对于这样一个说话做事的套路她自是能够接受,也没有那许多古代人的拘泥约束,自然对他的所作所为没多大的触动反感。 但而今她并非萧思尔而是萧绮梦,那作为一个古代人面对这样直接的对白,若不表现出被人唐突的神情,那也实在是有够心大。 是以萧思尔在对自己一路的佩服感动之下颇为惊骇的抬眼看了杨爽,后又有些慌乱的瞥向一旁的杨广,见杨广也是一副略微错愕的模样,便是深吸了一口,隐下那一闪而过的惊愕朝着杨爽福了福身行礼道: “皇叔见笑了,兰陵虽不至穷乡僻壤,但与京城相比又是断然没法儿比较的,是以我们那一处的物,京城里自是应有尽有,只一样……”说到这里,萧思尔吸了一口气,随后垂着眼睛笑了道: “应是我兰陵的美酒了,正所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便是指着兰陵美酒如宝石琥珀的形与那如花香般的味。” 说这一席话的时候,萧思尔语气里带着些难言的骄傲与自豪,让听者也不由得开始憧憬幻想起那兰陵美酒的模样与味道来。 “好一个‘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杨爽突然朝萧思尔发问,其实也是想要对她试探一番,但见她被自己那样一问,先是惊诧后又强做镇定,最后又还有理有据的给了自己一个回答,说不得他心头还是有些个佩服于她的。 说完这一席话,萧思尔侧目看向杨广,只见他目带笑意,温温和和的瞧了自己一眼,颇有些惊喜和欣赏的意味。若非晓得他这人惯会做戏,萧思尔真真就给他看的信了,不过好在她还没那么傻,没那么健忘。 “这诗是萧妃娘娘自己做的吗?”这时候一旁的李渊在反复的咀嚼过萧思尔那两句颇为工整又意境难得的诗句后再看向萧思尔的目光就变得有些慎重或是敬重起来。 被李渊慎重其事的那么一问,萧思尔顿了一下,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头朝他福了一礼,“随口一言,并不足为什么诗的……” 萧思尔面上一副谦恭害羞的模样,心里却是大白眼猛翻,也不瞧瞧她说的是谁的诗,诗仙李白流芳千古的名诗,搁她这儿来唬弄两个滋事儿的少年,糊他一脸都是多的,哼哼! “兰陵美酒倒是有所耳闻,只从未听过如此比拟,倒是让本王极想瞧一瞧那琥珀之色的美酒,再亲口尝一尝那郁金香的味道……” 在杨爽的记忆里,萧思尔是个怕死又很会找死的人,特立独行的想要融入泛泛之辈当中,装着一副鹌鹑的样子,乖乖巧巧的缩着,却又时刻自作聪明的四处打望,这样的人真是着急着成为一道爽口的油炸鹌鹑。 她懂的东西似乎不少,围棋、字画、音律、舞蹈……杂乱无章却没一样精通,而那些个东西放在他们面前实在是没什么用处,危难时不能自保,饥饿之时不能裹腹,只嘴上说着好看,在他看来却是白瞎。 因此没用的她只能时常一副隐忍的憋屈模样,看着便是让人解气。可一转头她又是那一副作死的模样,瞧着他们的眼神不屑而又悲悯,仿佛一个超脱他们之外的道中高人,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透了一般。 杨爽想着,这样一个小小的丫头,她这般眼神瞧着主子,实在是有够大逆枉上。所以,但凡能够让她憋屈的事情,他便不遗余力的去做,但凡能够让她咬牙切齿又拿他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也是很乐意去做的。 那时候杨广是她的主子,所以但凡他不爽快的,便是让杨广去针对她,收拾她,杨广虽是打小就沉稳早熟,但毕竟是小孩儿心性,经不得他的怂恿,又或者那时他也是觉出了一些,杨广啊,其实也是想要磋磨她的。 靠着这一点默契,那些年萧思尔那女人可算是被他们磨成了一只真的鹌鹑,只是那样子的鹌鹑却让他觉得没了意思,实在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