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龙虎山大师兄》
第1章 重启
“你不慎摔倒,头破血流,由于家境贫寒,没钱治病,致使颅内感染,卒。享年八岁零三个月。”
电脑屏幕上冷冰冰的文字,一点不影响李无眠的心情,兴致勃勃的选择‘立即重开’
他玩的这款游戏,没有精美的画面,软萌的配音,华丽的战斗。
后台程序生出的简单文字,却有让难以自拔的魔力。
‘如果人生真能重开,你会如何度过?’
这是游戏后台的隐藏机制吗?他握住鼠标的手僵住。
不禁回顾以往,遗憾太多了,错过的女孩、丢失的机会。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如何度过,当然要酣畅淋漓,不枉此生。
然自失一笑,人生已是这个样子,朝九晚九,三点一线,过一天算一天。
不甘心说在混吃等死,又找不到更好的形容。
左键点击,天赋十连抽,思绪也从回忆的泥潭中逃离。
天赋初始可选三个,有灰、蓝、紫、金四个等级。
刷了三四次,一个蓝色都莫得,他头大如斗,默念:“我愿献祭李灿辉十年寿命,求金色天赋一个。”
玩笑般献祭了儿时青梅,下一刻。
哇~金色传说!
一整页金色天赋,看得他眼花缭乱,又很疑惑,暗忖一定触发了隐藏彩蛋。
搜索之后,除了‘神秘小盒子(一百岁打开)’,其他的天赋,闻所未闻,网上也没有资料。
尤其是最顶端的两个,《大衍五行》《圣体道胎》,流转绚烂的彩色光华。
毫不犹豫选了两彩一金,轻微的电流通过鼠标进入身体,他径直趴在了桌上。
……
李无眠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那发育完全的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往回退转,如同参天大树退化成小树苗。
梦境如此吊诡,似乎持续了很久,又像是一个刹那。
宽大衣物中那个粉粉嫩嫩的婴儿,双手紧握,闭着眼睛。
这,就是他原本的模样吗?
与此同时,无云之夜,星象异变,北斗七星,文曲武曲;南斗六星,天府天梁。
天之四灵,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二十八宿,忽明忽暗,尤若萤火,星河为之震颤。
至紫微动荡,应天下之变。
紫微又名北极,乃帝星,周天星辰之主。
太阴垂一缕银芒,楚江之上,德水之下,落于千湖之鄂。
此番天变,一闪即逝,不可捉摸,寻常百姓,恍若未觉,异人界中,也少有得触者。
但凡得触者,皆奋力而去,纵非异宝临世,定有机缘造化。
名山大泽,名胜宝地,太岳当有一席之地。
武当为真武荡魔祖师道场。
荡魔天尊,玄蛇为兵,玄龟为甲,荡尽九幽碧落之魔邪。
“师父,你不去吗?那两位都去了。”弟子有此一问,太阴之光,正坠于太岳之巅。
武当掌门,讳莫如深:“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师尊所言甚是。”发问弟子露恍然大悟之貌,心中更有一腔自豪,师父的道行,比那两位更高啊!
武当掌门心里苦,时逢两位贵客登门,异象刚起,便夺门而出。
那两位先他一步,先机已失,争个锤锤。
太岳无华山之险,然高山之顶亦寒,杳无人踪,青草几簇,矮木几颗。
月华之下,一人龙行虎步,一人步步生莲。
“阿弥陀佛,贫僧与张道长,一别经年,今日难得一聚,道长何故如此心急,不等贫僧片刻?”
和尚慈眉善目,余光却见那山巅大石,一个襁褓。
太**华逸散,唯有婴儿的啼哭,充满了高深莫测的禅意!
苦玄闻得禅意,面容如菊花绽放。
“福生无量天尊,苦玄大师好一个先发制人,我正要问问,大师说上茅房,何故来了这武当山顶?”
道人仙风道骨,此刻嗔眉怒目,隐有龙吟虎啸之声,却不能盖过婴儿啼哭。
这啼哭声中,充满了玄妙至极的道蕴!
张静清闻得道蕴,脸庞如菊花盛开。
苦玄大师双手合十,啼哭入耳,如痴如醉:“佛祖启示,此子与我佛有缘。”
话音一落,步步生莲,踏着小碎步,迅速接近婴儿。
“大师好不讲道理,这孩子来历尚不清楚,怎就和我佛有缘,是不是你佛门看上什么,都是有缘?”
张静清龙行虎步,一步数丈,也不怕扯着蛋。
然一个碎步,一个大步,速度却在伯仲之间。
一位是天师府新任天师,而另一位,业已成了少林方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相见是缘,相逢是缘,缘法若至,即顽石一块,贫僧亦愿渡化之。”
“我看此子,与我道门也大有缘分。”
张静清才不会被他唬住,数个眨眼之后,两人到了婴儿身侧。
苦玄放目望去,心中甘霖流淌。
那紧闭的眼睛、皱着的鼻子、张开的嘴巴,乃至稀疏的毛发,都是禅意,都是缘啊!
张静清双目圆睁,看到的却是道蕴,亦感绝对不可错过。
“龙虎山家大业大,天师府传承悠久,门下得道高人如过江之鲫,道长何故来断贫僧的缘法。”
苦玄大师面容悲苦,但双手没有合十。
“大师过谦了,少林寺千年古刹,我龙虎山自愧不如,这孩子道蕴深藏,不是修习佛法的材料。”
叮~
原来两人说话之时,各自手脚不老实,欲将襁褓捞来,结果两只手碰在一处,竟发出金戈之声。
一只丰润,肌肤表面暗金光泽流转;一只枯瘦,皮肤外层青黑如铁石。
孩子的啼哭为之一顿。
“大师,你我相争,苦了孩子。”
两人可谓是当今异人界两座无法逾越的高山,高山相撞,夹缝中连一条草根都无法生存。
“诚然。”
“不如你我各退百步,再看这孩子,与佛道两家之缘法,熟深熟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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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哉。”
“我数三声。”
“道长信人,善矣。”
“一。”
“二。”
“三。”
微风刮过,孩子睁开双目,眼睛滴溜溜的转动。
张静清目光微眯:
“大师怎的不退?”
苦玄面无表情:
“道长又怎的不退?”
孩子撇撇嘴,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人世间人心的险恶!
两人原是面不改色,受到那清澈目光注视,面皮子抽搐,张静清咳嗽一声:“那就一起。”
于是手拉着手,你好我好哥俩好,互相退了百步。
百步之外,闪电即分。
四目相对,一双冷静而跃跃欲试,一双淡泊而毫不退让。
张静清道:“贫道久习道法,也曾触类旁通,觉佛经之中,多有偏颇之处,今日见得大师,正待赐教。”
苦玄道:“贫僧却不识道经,不知这道经之中,是高是低,是深是浅,不敢妄加揣测。”
张静清顿时吹胡子瞪眼睛,佛道不分家。
到了他们这种境界,道人也读佛经,僧人定懂道经。
他只是质疑,苦玄直接无视,层次就不一样。
“多说无益,这孩子与我道门缘分极深,坠于武当山,正是说明此点,大师请赐教。”
张静清一抖道袍,浑身暗金光芒流动,一口若虚若幻的金钟倒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金钟罩。
然而这是金光咒练到极其高深的境界,才能显化的异象,和金钟罩不是一回事。
“人心不阻缘法,地势不阻缘法,武当与否,地势尔,与道门无关,张道长既要赐教,贫僧原无此能。”
苦玄双手合十,深深一躬:“然道长今日断我佛缘法,贫僧却不能置之不理,我佛慈悲,普度众生,贫僧虽修争杀之术,却非用于争杀,怎奈世人多愚顽,世道多妖鬼,我佛大智大觉,座下亦有金刚怒目,震杀妖鬼邪魔。”
张静清眉头狂跳,这和尚骂人的道行,比他高!
“呔!金刚降魔!”苦玄低喝一声,僧袍鼓动,撕拉一声,露出干瘪的上半身。
眨眼之间,青黑之色蔓延开来。
下一瞬,那个枯瘦的老僧消失了,原地蹦出个显忿怒之相的肌肉佬。
第2章 七年
“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啦,快住手!”
武当掌门头皮发麻,他在真武大殿,就听到山顶轰轰隆隆。
虽然知道这两位,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但真出了个三长两短,异人界都要大乱,武当山必受波及。
看到有一小截山顶凭空消失,武当掌门暗自咋舌。
苦玄大师成名已久,实力高深莫测。
张静清则是少年成名,嫉恶如仇,这些年安生了,实力恐是不弱苦玄大师,两人方才激斗看来很烈啊!
此刻胜负已分,肌肉佬没了,张静清一身狼狈,左腿小幅度颤抖,却抓着苦玄大师的裤腰带。
“秃驴,看来还是我道门正法,更高一筹。”
苦玄大师皮肤泛着焦黑之色,,面皮不自然抽搐,有气无力道:“妖道…”
五雷正法确实厉害,但他也不是吃素的,这次输在年老体衰上。
“过奖。”张静清神清气爽,将襁褓抱在怀里,苦玄大师看着那充满禅意的脸,心在滴血。
武当掌门突然开口:“那个,张师兄,我看这孩子,跟武当山也很有缘分捏!”
两人同为道门,以师兄弟相称,武当掌门瞧了一眼,心里后悔的想撞墙,这娃娃就是道蕴堆出来的。
原本是武当山的机缘,结果被这两个老哥搅和了,武当掌门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争取一下的。
“呔!三清附体!”
……
时间一转,七年过去了,时逢乱世,天下不定,异人界各大门派的发展也陷入僵局。
燃文
不过龙虎山天师府是个例外,张静清成为天师后,有他的实力背书,广开方便之门,有教无类,山上人才济济。
门下出类拔萃的弟子有四,一名李无眠、二名张之维、三名田晋中、四名刘怀义。
另有七年前天象之变,龙虎山天师与少林方丈相争,略胜一筹,得一至宝。
当时还引起一些猜测,然龙虎山无人敢惹,张静清也说至宝被消化,是以无疾而终。
龙虎山道场,林林总总数十个弟子做早课,讲课的师叔引导之后,便留下众人探讨。
天师府乃道门正统之一,典籍经义数不胜数,除了耳熟能详的道德、南华、阴符、黄帝内经等等。
也有开派祖师张道陵传下的种种典籍,兼之道士云游所需的技能储备,如清静经、度人经等。
云游也得吃饭,吃饭多半做法,做法你也不能瞎念叨,总要肚子里有墨水。
不仅是经文,法器、祭祀、仪礼,不求精通,至少要懂。
李无眠知道这些后,时常感叹,道士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摇头晃脑念叨起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旁边伸出个大脑袋,大耳朵的小孩:“大师兄,你念错了。”
这不是刘怀义还能是谁?他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大师兄怎么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但既然犯错了,那就一定要指正,不能一错再错。
“大师兄这么念,一定有他的道理,二师兄你说对不对?”田晋中伸手就去揉刘怀义的耳朵。
刘怀义躲闪告饶,‘二师兄’张之维道:“古文不设断句,后人如何理解,是后人的事。”
“小维就是聪明,说的话档次也不一样,最能了解大师兄我的想法。”
张之维嘀咕:“大师兄,能不能不要叫我小维?”
“什么?”
张之维一脸无奈:“没什么。”
“所以说,怀义,你现在懂了没有?”
刘怀义一呆,似懂非懂,结果这一僵,被田晋中抓住了耳朵,龇牙咧嘴:“晋中,别摸了,痒儿~”
“大师兄我啊,再教你们一招,理解古圣先贤的典籍,不能死记硬背,要灵活理解,怀义,说的就是你。”
田晋中愤愤道:“对对对,怀义他只会死记硬背,每次师父考核功课都是满分。”
“其实不止是春秋时期的道德经,秦汉三国也是这个理,就比如说,曹操说的:汝妻子吾养之。”
田晋中道:“什么是妻子?养大了是不是很好吃?”
“别打断我。”
“大师兄你说。”田晋中歪着脑袋。
别人的妻子要养,那肯定是能吃的,不然干嘛养?就是不知道是炒还是清蒸比较好吃?
“这句话没有标点,但如果我们加一个:汝妻,子吾养之,意思顿时就一样了。”
“可以设想一个场面,曹操许是经过战败,手下某个将领快死了,曹操这时候出来解决,许诺这个快死的将军,将他的妻子,托付给一个叫子吾的人,曹操好人妻,恐是后人的牵强附会,为了戏剧效果扭曲了言语的本意。”
刘怀义秒懂:“师兄是告诉我们,断章取义的道理。”
张之维却若有所思:“大师兄所说有理。”
李无眠白了刘怀义一眼,田晋中举手:“大师兄,人妻又是什么?”
“嘿嘿嘿,人妻嘛~”
刘怀义脸红:“大师兄懂得真多。”
“毕竟我是大师兄,不懂多一点怎么行,晋中,你凑过来,我好好给你讲一讲,什么叫做人妻。”
田晋中开心的拍起小手:“好啊好啊,大师兄要把全部都告诉我。”
“咳咳,大师兄,时间不早了,今天师父还要检查我们的功课,差不多到时候了。”
田晋中被这一打断,纳闷道:“二师兄,你感冒了?”
……
龙虎山大殿传来钟声,道场上的弟子三三两两起身,四人可以说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批。
然而李无眠不仅是四人的大师兄,还是所有人的大师兄。
皆因龙虎山不以实力称尊,按入门顺序排位。
“大师兄好。”
“大师兄早上好。”
对于这些声音,他一开始有点不习惯,后来也就适应了,虽说其中有些人,他两辈子都不如人家年纪大。
“几位师兄,今天师父应该是问道,问完之后,就会传授你们功法了。”
一个十五六岁体格瘦弱,面目却有些凶悍的小伙子,笑眯眯道。
“是方耀啊,多谢你提醒了。”
小伙赵方耀,是龙虎山周边一个小村子出来的,他入了天师府,知道上头有这么个大师兄,别提多郁闷了。
他在村里,也是出了名的小霸王,谁都不服,不过后来被李无眠折服了。
具体是怎么折服,可以理解为字面意思。
第3章 问道
赵方耀还头大,师父肯定是偷偷摸摸传了一手,不然三年前看上去断奶不久的大师兄,怎么能‘折’服他?
之后发现,并非如此,兼之李无眠对各类道经的理解无有出其右者,许多年纪大的都向他请教。
时间一久,赵方耀也就心服口服了,这位大师兄,不仅仅是入门早。
龙虎大殿,祖师爷在上,张静清在下,一众师叔师伯分列两旁,此次既是为问道,也为传授一批弟子功法。
“无眠,你是大师兄,你来做个表率。”
“师父,我来压轴。”
张静清满脸笑容:“那好,所谓问道,你们在龙虎山上也待了一段时日,道经典籍读了不少,心里应该也有所感悟,我道门寻仙问道,寻仙虽不可捉摸,问道却不容懈怠,何为道,自来台前。”
很快一个个弟子上去,有说希望天下太平的,有说让家里乡亲过上好日子的,如此种种,不乏重复者。
张静清皆含笑以对,既不鼓励,也不赞扬,于是乎,弟子们也无所拘束,畅所欲言也。
轮到四人,张静清点头,四子皆是良才,栽培可为栋梁,雕琢可为宝玉。
张静清道:“你们的师弟都说清楚了,道之一字,玄之又玄,若无从理解,便谈心中所慕之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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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怀义上前双膝落地,即跪张静清,亦跪祖师爷。
众人侧耳倾听,时间流逝,他却不言不语。
龙虎大殿,高深广阔,数十双眼睛闪烁着,殿内落针可闻。
众人大都有所讶异,不语为何?
片刻,张静清深深望他一眼,道:“怀义,如此,为师明白了。”
“谢师父。”刘怀义磕了个头,便退回人群中。
田晋中心里犯嘀咕,这大耳朵搞得玄乎的很,让他咋办,然后一跪,脑袋轰隆一声,唉呀妈呀,忘啦!
刚刚他想说什么来着?大耳朵这么一搞,全忘啦!
田晋中大急,被这么多双眼睛望着,感觉压力很大,眼睛都红了,救命一样的喊道:“大师兄。”
李无眠道:“额,晋中啊,你想说什么就说,不要慌,冷静一点,大师兄在你后面呢。”
张静清道:“晋中,道是你的,唤他人作甚?”
这不说还好,一说田晋中绷不住了,他感觉师父的话里面,有责备的意思。
田晋中哭丧着脸:“我我…我不知道…”
张静清莞尔,抚摸着田晋中的脑袋:“也好,下去吧。”
田晋中大松口气,师父看来没有责备他,就是忘了这种事,太离谱了,让他幼小的心灵里有点懊恼。
李无眠温声道:“晋中,忘了也是一种,没有谁说,道就一定要做什么呀。”
和那温和目光一触,田晋中猛点头,懊恼转瞬无踪。
轮到张之维,他一脸从容,进退之间,气度迥然,双膝落地,额头轻触,目光坦然。
张静清目露期许,在张之维的身上,他甚至看到梦中神交已久的祖师爷。
他对张之维寄予了厚望,这份厚望仅次于一个人。
虽然想说什么一视同仁这种话,但人心总是有偏颇的,哪怕修道修佛,也不能完全消去这份偏颇。
只是说如果常人偏颇,造成的是爱屋及乌乃至放纵溺爱,修佛修道,却能将这份偏颇藏于心中,不与外人知之。
“道之所存,心之所往。”
张静清楞了一下,在场众人也楞了一下。
张静清微笑:“很好。”
他只是微笑,说出来的话也轻飘飘的,但这么两个字的重量,却是难以言喻。
方才这么多人,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唯有张之维,有所答复。
在场只有寥寥几人明白,张之维的八个字代表着什么?
何为道?
道就是自己想做的事吗?
就是能说出来的自己心里的愿望吗?
若仅此而已,大家都有道在身,不说清心寡欲,至少内心平静。
和和美美的,哪来这天下乱世,又何必修什么道?届时道观和寺庙也不需要存在,人人都是大觉之人。
然。
言则失道,语必失真。
是以道德之书,也并未给出过什么明确的定义。
是为。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道之为物,惟恍惟惚。
张之维小小年纪,便明白如此道理,张静清兴之所至,给了‘很好’二字,而张之维,亦能坦然受之。
张静清收敛笑容,淡淡开口:“无眠。”
张之维可以说是给了他一个惊喜,龙虎山有此子,日后想不兴旺都很难。
然天婴一出,谁与争锋。
张静清可以确认,李无眠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虽然修了一辈子道,但天上有没有那个世界,还是个未知数。
可李无眠的出现说明着什么?
天人下凡!
天婴入了龙虎山,而不入佛门,这不仅是龙虎山一家之事,而是整个道门之事。
幸知此事者,寥寥无几,苦玄的品德他还是信得过的,不会因为得不到而生毁灭之心。
李无眠的表现,也让他更加证实。
带上龙虎山当天,便能开口言语,且口齿清晰;七日后,便落地而走,且行走如风。
张静清为帮遮掩,饶是废了不少功夫。
随着成长,道经典籍,一看就懂,一悟就通。
至于什么过目不忘,七窍玲珑,都是基本功夫,一点不值得惊讶。
一身道蕴,名副其实。
张静清还猜测过,李无眠是哪位道家先人转世?不排除是佛门,更是妙极妙极!
李无眠直挺挺走上前,却不下跪。
养育之恩,栽培之恩,理应一跪,他不是没跪过,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师父,我先不跪哈,我说完我再跪。”
张静清面色不动,心里却暗暗吃了一惊。
不得了,不得了!
这大弟子,必然是要给他一个不得了的大惊喜。
张静清连忙调整自己的呼吸,两足生根,左腿小幅度颤抖。
心里怒吼,来吧,让大惊喜来得更猛烈些吧,休想把我张静清击垮!
殿内众人,也不由屏住呼吸,大师兄的事迹那是神乎其神。
他这么一整,连最淡定的张之维,都呼吸急促,头上冒汗,做好准备好聆听。
他十分信服大师兄,大师兄的话,定是一番教诲,必能让他开悟。
“我想找个女人。”
第4章 软耶
话音一落,李无眠跪在蒲团上,他的身材本就幼小,双膝落地更是矮了不止一截。
于是仰头,凝望。
师父张静清的身形十分高大,投落下来的阴影将他整个罩住,面色很沉,如夜幕下的海面,往日的和蔼消失了。
那一圈灰白的络腮胡,每一根都在跳动、颤抖,好似不能由己,随着波浪晃动的海草。
大惊喜变成了大风浪,显然将这位清净真人狠狠拍在了礁石上。
脸颊贴着冰冷漆黑的礁石,风浪犹在耳边,心中却匪夷所思,这天底下,真有如此骇人的风浪。
李无眠知道,师父的心中,并不仅仅是愤怒,他也并未过多的注意张静清,目光越过这条高大的人影。
人影的背后,是龙虎山供奉的祖师爷,几经修饰的面容,仍是抵不过光阴的消磨,有些模糊了。
新漆与旧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已融为一体,交织出岁月的味道。
本来,雕像目视前方,欲渡人、除魔、得道,千年如故。
此刻,祖师的面容光影流转,明暗交错,似是收回了目光,与阶下的他无声对视。
道家正一派,分支极多,有茅山、清微、灵宝、太一种种不一而足,而毫无疑问,其中以龙虎山天师道为尊。
略略一算,龙虎山已度过近两千年的时光,期间王朝更迭,沧海横流,传承始终未绝。
李无眠绝不会第一个在阶下问道的人,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但祖师恩师在上、叔伯师弟在侧,诉心中之道,却说自己想找个女人的,他是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
寂静,大殿内外,死一样的寂静。
一瞬之后,师叔师伯们再也绷不住了,维持不了往日仪态,交头接耳,目光变换,语焉不详。
他的师弟们,也从呆滞的状态中回神:“我没听错吧,大师兄想要…想要……”
“话说大师兄才七岁,这么小就想女人了,只能说,不愧是大师兄诶。”
“我能不能说,大师兄早熟的过分,害怕……”
正殿熙熙攘攘,仿佛成了集市上的菜市场,各路小贩即便有心压抑自己的叫卖声,汇聚一堂,仍是喧嚣比群雀。
惊叹声有之,默然者不缺,更有人无法接受,心中大师兄的光辉形象这般坍塌了去。
“我不信,大师兄的道,怎可能这么,这么…大师兄天生道骨,男女之欲早该参透,弃之如敝履的,我不信。”
“对对对,大师兄今天一定是发烧了,肖师弟,你不是世代医传么?赶紧去给大师兄瞅瞅。”
他的身后,田晋中一头雾水,女人是个啥,大家伙反应怎么这么大?
刘怀义急得直跺脚,心里叫苦:‘我说大师兄,你想不出不能跟我一样不说话?实在不行,编个要让天下太平,让龙虎山基业长存,反正祖师和师父又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最不济说平淡一生,都比现在这找个女人好啊!’
张之维倒是面不改色,但脸上从容一扫而空,心中暗暗担心,偷瞄一眼李无眠,却淡定下来。
“掌门师兄,这成何体统,我天师道虽然不禁荤腥婚娶,但,但问道这般场合,说要找个……也太……”
“掌门师弟,看来无眠师侄,还是……”
师叔师伯们也发声,张静清额头青筋涌动:“呆瓜,你刚才说什么?”
“师父,我……”
不等他说完,张静清抢过话来:“愚蠢,这是什么地方?嘴巴子都能瓢!用你的脑袋,给我仔细想清楚!”
李无眠合上嘴唇,两手放在膝前,脑袋也不低下,一如雕塑目视前方,神态竟比张之维更为从容。
如此,更不必说了。
两侧师叔师伯,大半摇头不止:“嗟乎!天生道骨,竟不自爱,可悲可叹。”
张静清嗔目扬眉,疾走数步,衣袍鼓动,高抬一臂。
李无眠目光并未有丝毫变化,身后的田晋中可吓了一大跳:“师父,不要杀大师…唔…”
原是刘怀义眼疾手快,捂住了田晋中的嘴巴子。
师徒两人,四目相对。
一双盈溢愤怒、失望、不解;一双内外平和、平淡、平静。
“孽徒!”张静清并食中指而弯,在他脑袋上敲了三个暴栗,梆梆作响。
一众师弟见,皆心胆惊战;师叔师伯等,俱归于寂默。
“张之维、田晋中、刘怀义、陈……等上前领受天师府修行法门《金光咒》”
这一批问道的弟子,各传功法,独独无李。
……
正殿门口,李无眠刚踏出脚,一群师弟就围了上来,观众人面色,有人朝他挤眼睛,有人似乎想劝他。
更多的人是一腔疑惑,大师兄怎么会说这种话,先不谈年龄的问题,和平时就大相径庭。
“一边练功去,少来打听大师兄我的事。”
李无眠插着腰一吆喝,看着这个小小的大师兄,一脸威严的模样,让人不禁笑了,再怎么说,还是个孩子。
也许,可能,是早慧的大师兄发出懵懂之语,童言无忌嘛!
三三两两的,各自散去了,张之维三人跟在身后,四人年龄相仿,关系也是最好。
赵方耀舔着个脸凑上来:“我说大师兄,你知道女人是个啥不?要不要师弟我来给你现身说法?”
“哦?你已经不是童身了?”
赵方耀脸色僵硬,顿时知道大师兄不好糊弄:“呃,这个,那个,我还是。”
“那说个毛,去去去。”
四人便走了,赵方耀回过神来,在身后招呼:“我虽然是个童蛋子,但我懂得多,诶,大师兄,等……”
笔趣阁
一个老道士出现在他身后:“哦?方耀,你懂的有多多?要不要和为师讲一讲。”
赵方耀一个激灵:“师师父,不懂多多,略懂略懂。”
他的师父并非张静清,天师府家大业大,硕果有积,老一辈自不止张静清一人。
四人平日玩耍读经的地方,田晋中刚坐下又站起,有点后怕道:
“刚刚还真以为师父要把你打杀了,不过大师兄放心,金光咒我记住了,念给你听,只念一次哦。”
“晋中,你这是干什么?”
李无眠刚说完,刘怀义瞪大眼睛,拉住田晋中。
“对啊,晋中,你这是干什么?金光咒可没说传给大师兄,不准念,等过几天,师父气消了,咱们求求情。”
田晋中想了想,点点头:“大耳朵说得好像有道理,二师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张之维扶额:“我说你们两个,就别瞎操心了,大师兄,你说对不对?”
李无眠笑着颔首,叫刘怀义一头雾水,令田晋中颓丧低头:“好吧,你们又在打哑谜了,不过大师兄。”
“女人是什么?女人哪里好了?”田晋中一改面色,好奇心爆棚。
刘怀义心中一动,既然说不用操心,他当然是信服的,对于田晋中的话,怀义投来求知的眼光。
他在这方面,属于似懂非懂,现在这眼光,澈净单纯,带有纯粹的探知精神。
张之维身行端正,目不斜视,就是耳廓一动一动。
“唔,这个嘛,这个这个……”
眼见李无眠沉吟半晌,三人心里别提多焦急了,田晋中按捺不住:“快说快说,大师兄你要急死我啊!”
李无眠一拍手:“听说女人的身体很软!”
三人面面相觑,等了半天,这是什么抽象性的描述。
是夜,四人因为年纪,还没有安排单独的房间,一直都是睡在一间屋子。
张之维奇怪道:“大师兄,你要睡觉?”
“不睡觉能干嘛?”
田晋中莫名其妙:“是啊,这么晚了,不睡觉能干嘛?”
张之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恍然道:“那我今天能不能睡大师兄旁边?”
田晋中第一个不干:“不行不行,我一直都睡在大师兄旁边的。”
刘怀义道:“那睡我的位置好了。”
灯灭,夏末。
龙虎山钟灵毓秀,乃是一方宝地,山上生灵也是极多,入夜的虫鸣此起彼伏,四人却早已习惯了,能安然入眠。
过了一小会儿,右侧有个声音响起,那原是刘怀义的位置:“大师兄,你身上也好软耶。”
“?”
“!”
第5章 为几
明月高悬,皎白月光穿过木窗间的缝隙,经过一层泛黄薄纸的过滤,光芒渐渐朦胧。
朦朦光晕里,左右都睡下了,稚嫩的面容上,透着一抹安然。
李无眠,无眠。
那双灵动的双瞳,时刻闪烁着明慧的神采,今夜却也似受那月光晕开,泛着淡淡的迷离。
山上七年,鲜有如今夜,心中思绪涌动着,并不仅仅是杂念,更多的,是一种他也无法定义的念。
诸多道家典籍,皆了熟于心,也绝非死记硬背,业能领悟其中的精义。
一众师弟仰之弥高,师父满怀期许,师叔师伯赞不绝口。
然而,纵明白了道理繁多,反倒是更为迷惑,甚至有些他人无法察觉的自我怀疑。
他真的,懂了吗?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道胎’带来的。
如若身非道胎,他恐是不会比任何一位师弟悟得更多。
如若不是道胎,他是否还会在这条路上?
怕也不尽然。
道胎也属实神奇,并没有影响他的本心,内心深处,仍是那位屏幕前的青年。
于是懂的越多,迷思越重。
直到白日,坦然了一份念想,没有过多思考会引起何种轩然大波,只是心里这么想,嘴巴便这么说。
微微闭目,祖师雕塑之前,可谓大逆不道,师父仍是没有放弃他,甚至都没有责怪他。
也许,是该如怀义所想,至少经过一些思虑。
所以,后悔吗?
哑然而笑,不再多念,说起迷思,一直都有,只是今夜分外的多罢了。
掐指数来,已然七载,当初他带来了三样东西,盒子需得百年之后,《圣体道胎》也早在他面前揭开了面纱。
所谓圣体,可以理解为强壮的身体,虽然这样格调不怎么高,不过他并没有发现其他的特殊效果。
他这七年来一次感冒都没有患上,安然度过婴孩,如无意外,这辈子也该无病无灾。
以前他还纳闷呢,记得有个圣体,不说大了,打爆个小山是信手拈来的,怎么到他这,仅是让不生病?
后来事实证明,他的身体并无出奇之处,会疼痛、会受伤、会流血,也就随之去了。
而道胎,更是好理解,天生道骨,如同专门为修道而生。
怎奈天资无双,人心不在此处。
那么,便只剩下《大衍五行》,看名字,是一门功法,可即便身为道胎,七年一无所获。
几乎觉得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欢,若非……
他抚过额头,脑袋里,或者说识海内,上丹田中。
五道暗影顶天立地,犹似亘古长存,光阴不能消磨,如神似魔。
每一道暗影,都让如今的他,只能在脚下,确切的说,是在脚趾底下仰望。
他尝试了自己所能尝试的一切,却并未引得任何一道暗影共鸣。
时机不成熟么?又到底需要什么时机?
目光空濛,他倒是并不心急;眼眉低垂,于左右面上流转。
之维晋中臂下安眠,都已习惯了。
他确认过这方世界,确实和‘前世’有藕断丝连的联系,但不提还记不记得所谓的‘剧情’,时间压根搭不上。
这才二十世纪初期,满打满算,距离‘剧情’还有百多年,严重怀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如此,更不自寻烦恼,既然重生,便保有这份心态过下去罢。
明月西坠,他小心翼翼起身,以免惊醒三人。
着衣,启门,光芒普照,水银浴面,鸣声无所不在,交织成乐章,华光都似随着震颤了。
他微呆,坐于阶下。
不知何时,青石台阶之侧,又多了一条人影,紧挨着他。
于是两条小小的人影,投下狭长的影子,在背后的木门上汇聚成模糊的一团,难分彼此。
“大师兄,时间快到了。”
“嘘,去听,去看。”
依言放目望去,四下鸣声忽高忽低,如倾如诉,最是那一轮硕大的明月,竟似挂在檐角之下,仿若触手可及。
张之维强忍着去摘下明月的冲动,心情也随着那鸣声飘忽着,如坠云梦,如处仙境。
空山鸟语,幽谷虫鸣;天籁之音,众生之歌;而那高高在上的明月,此刻也非遥不可及。
自然之卷,徐徐展开。
这一个刹那,张之维若有所悟,修道之人,穷极一生,所追求的,可能就是这一幅可见又难见的画卷。
万物和谐,道法自然。
每个生灭,种种难明的感悟于心中流转,他幼稚的脸上,竟露出陶醉之色。
“明月高居于九天,至于虫声,我嫌它们太吵闹了。”
张之维瞬间清醒,疑惑道:“大师兄?”
却只见他的背影,张之维连道:“那是厨房。”
……
赵方耀感觉有点口渴,要命的是晚饭时间被教训,后面没吃多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耐不住饿。
悄咪咪跑到厨房,寻思找两个冷馒头填肚子,却看到厨房木窗的薄纸上,摇曳着昏沉的明黄。
“失火了?”赵方耀吃了一惊,着急忙慌冲进去。
“方耀,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偷东西吃?”
赵方耀面色一苦,咋这么倒霉,就被抓了个先行,明天八成又少不得一顿说教。
“咦,大师兄,你在干嘛?”心中顿时惊疑不定,好家伙,大师兄这是恶人先告状!
“还能干啥?”
李无眠漫不经心的抬起头,赵方耀嘿嘿一笑,凑过来:“原来大师兄是想吃热的,来来来,我也搭把手。”
赵方耀烧起火来,李无眠就一旁看着,不一会儿,锅盖边沿冒热气,但没有香味。
“这不是馒头吧?”赵方耀后知后觉,一脸郁闷道。
“馒头在另外一个锅里,我是在烧水。”
“咋不早说。”
“还委屈你了?”
眼见李无眠倒水,赵方耀一拍脑门,反应过来,他好像莫名其妙,就成了免费的劳力。
……
三更时分,木门虚掩着,更不敲门,端着金盆入内,几缕白雾扑在脸上,分外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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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静清蜷缩着身躯,白色薄被盖在身上,朝里卧着,似是睡着了。
“师父,我来了。”
他轻手轻脚的放下金盆,立在床榻前,床上的人待他如己出,恩重如山,他白日,却没有回应那份期待。
或许现在,他不仅是明悟三更前来的意思,还为着回应那份期待,也许又……谁知道呢?
目中迟疑一瞬,很快笃定如初,曼声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6章 传法上
白色薄被滑落,侧卧的线条,如连绵的山脉,龙虎山天师道掌门,一如横跨在异人界所有异人面前的高山。
此刻群山震动,荡去了白云,张静清回眸望来,金盆中白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师徒的面容。
然彼此的目光却不受虚妄的迷雾蒙蔽,如出一辙的清明。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多么熟悉的八个字,但师徒二人,彼此心中都明白,这不是一句所谓的自私者发言。
最开始的时候,‘为’之一字,念第二声。
为己,不是说人如果不自私自利,会遭到天地打杀,所以一切都要为了自己,哪怕天崩地裂也不在乎。
为己,是谓为人。
什么是人?一撇一捺是人,顶天立地是人,蝇营狗苟也是人。
那什么是为人?人生来赤条条,走也赤条条。
生来之前,是无穷无尽的虚无时光;走了之后,亦是无休无止的空幻岁月。
存于这世间的那一段光阴,是人唯一能够感受到的真实。
相较于生来之前,走了之后,真实太过短暂了,不过是岁月长河中一颗水滴,一闪即逝的片刻而已。
这片刻的光阴,如何为人,才不算辜负这一生呢?
从来没有什么标准的答案。
懵然而生,懵然而死,常态也。
用尽全力去抓心中所望,未曾抓到,一腔憾然而去,同是常态。
握在手中,患得患失,仍是常态。
不论抓住与否,皆心满意足,能说一句不负此生,却有几人能够做到?
要的,可不仅仅是洒脱。
于修道之人来说,若是懵懂无知,任由这短暂的、珍贵的片刻光阴指缝间流去,不去为人,那就是天地所不容。
正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就是你的回答?”张静清叹了口气,很奇怪,既有着失落,却带着欣慰,叫人捉摸不透个中的意思。
“师父,洗脚。”
迎着那双明净的眼睛,张静清想不出任何一句责怪的话语。
白日的他,也算是一意孤行了,后辈听不出来,看不出来,那些个师叔师伯,又怎会不明白?
张静清摆摆手:“不必了,金光咒是我龙虎山入门功法,却是先易后难,纵然以你的天资,也万万不可……”
“先洗脚吧,师父,不然凉了。”
目光相触,张静清微哂,褪去了素袜,水波在脚背荡漾,没有一丝灼热,也无一分冷却,只能说刚刚好。
一双手拘起毛巾,搅动水波,拭过肌肤,刚刚好的温度,让一份暖意,自涌泉升上百汇,浑身都有一种通透感。
自这一盆热水,离锅、入盆、过廊道、进室内,又有交谈几句,水温却刚刚正恰,是巧合吗?
低头,凝望向左的发旋,一时无言,难道要提醒他,七窍玲珑之心,莫用于此?
张静清目光温润:“其实你该明白,白日那番话,并不影响……”
“师父,弟子常看到你雷雨天左腿有所异样,落下了毛病,可不能视之不理。”
撩开裤腿,能看到左腿的髌骨,往边上突起几厘,若不细看,压根无法分辨,却是龙虎天师也无法根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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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毛巾覆膝盖,张静清微笑,又似乎勾起了回忆:“雷雨天啊。”
“是师父年少时的对头吗?”
也曾从一些师叔师伯口中,闻得些蝇声蜜语,师父年轻时与现在,简直是判若两人。
张静清莞尔,当年可是动了真格,虽然性命无碍,一些个暗伤还是落下了。
大日如来印膝盖,五雷正法入肌理。
须臾,李无眠将水倒去,背后传来人语:“痴儿,过来罢。”
床榻之侧,张静清轻抚颅顶:“龙虎山天师道,有符箓、静功、丹法、雷法诸法,不过一切都需自金光中……”
“师父还是坚持要传法于弟子吗?”
“你又在犹豫什么?”
李无眠粲然一笑:“弟子并非犹豫,弟子受之有愧。”
张静清细声安慰道:“你还小,问道与你来说,过早了些。”
“不然。”
“不然?”张静清呼吸略略粗重了些,那真的是李无眠的真实想法吗?
纵然他现在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但在张静清心中,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当做懵懂稚子看待。
然而,偏又只能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天生道骨又如何,才七岁啊,童言无忌罢。
此刻,这根稻草也似消失,张静清目光复杂,千锤百炼的道心,竟有微不可觉的动摇。
天生道骨且如此,凡夫俗子又如何?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人得一以灵;”
第7章 传法下
稚嫩清朗的声音在屋中回荡,张静清的双眼微微发亮,稍有的几分动摇,便似高山滚落的碎小石块:“道德。”
“道德。”
张静清目光期许,已然有些明悟了。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我生于道,流于万物,溯本归源,得精气神三宝合一,衍化阴阳之理,阴阳和合,归为一也。”
张静清目中射出神芒,灰须抖动:“好徒儿,妙徒儿!”
李无眠,微微含笑。
天师大笑三声,声震龙虎,惊起一山茫然。
他却浑然不顾,只觉此生从未有一刻,如此具足,原来,所说的女人,并非是女人。
女子,代以阴,然阴者,又岂是仅有女子,只怪他关心则乱,曲了高意。
“请师父赐法。”
“为师也未想到,你竟悟至于此。”
笑容稍收,难掩悦色;金光咒法,娓娓道来。
李无眠凝立,若有所思。
张静清含笑注视,四师兄弟,皆为美玉,无眠与晋中,襁褓中来;之维与怀义,半路出家。
年纪晋中最小,少无眠二载,尚且童蒙,之维怀义,差之不多。
四人同得金光,得炁乃理所当然之事,入门也无需月余。
其中无眠怀义,入此金光之法,怕是不过三五光阴。
炁存于身,外慑邪魔,内慑心魔,于修道之事,大有裨益。
片刻,略微惊愕,寸许金光浮于体表,纯粹明亮,得炁与入门,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罢了。
张静清恢复常色,如此天资与悟性,古今罕有。
金光散去,李无眠面上并无欢悦之色,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不值得惊讶,也无需惊喜。
张静清见此,却是感怀颇多,有这样一位弟子,既无比放心,又极其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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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如何?”
李无眠微微一笑,张静清道:“务必戒骄戒躁,金光咒往后,可难着呢,虚怀若谷,方可功成。”
“何难之有?”
张静清道:“才刚刚踏入异人界,就目中无人,这还得了。”
“弟子只是实话实说。”
炁是生命能量的显化,因生而生,随死而亡,大多数人都对炁无知无觉,只有少部分人能生出感应、并运用。
这些能得炁,运用炁的人,便称之为异人,分为天生与后天。
李无眠来到这个世界,得炁不过一念之间,只是上丹田中存有功法,令他往别处牵挂。
而金光咒,或许对别人很难,但他一眼就看到路的尽头,即便不去刻意修炼,圆满之境也用不了多少年。
张静清失笑:“让他人听见,非得痛斥你狂妄无知不可。”
“哪来的他人,师父,望好生安歇。”
张静清却道:“慢着,本该等你再大一些,拿去。”
一物入手,耳听玄音:“夫雷霆者,天地枢机。故雷乃天之号令,其权最大,三界九地一切皆属雷可总摄。”
“心、肝、脾、肺、肾五脏,内蕴五行先天之炁,融为一者,可入龙虎山不传之秘——五雷正法。”
“五雷正法唯天师可学,天师可修,你手中这本,名阳五雷,又号绛宫雷,心火纯阳之炁领金肺少阳之炁率先发生,阳雷清澈灵动而端庄光明,大开大阖刚猛无俦,你知道分寸,为师也要嘱咐一句:量力而行。”
李无眠不禁默然,龙虎山传承千年,法门不少,但其中雷法一门,地位是最为特殊的。
正如张静清所说,五雷正法唯天师可修,那这阳五雷之法,不仅是一本强大的修炼法,也相当于天师候选证明。
灵智开时,张静清是给过他一个张姓的名字,但他不想忘却过望,执意改正了过来。
天师姓张,是天下异人的共识,天师候选,也理该如此。
“其实我刚刚说的,都是忽悠,我就是想找个女人,没别的意思。”
掌心朝天,举过头顶。
张静清楞了一下,扫过他掌中的阳五雷之法,摇头失笑道:“你这孽徒,这下忍不住说了?”
李无眠微讶:“师父?”
张静清闻言,一脸讳莫如深,让他目光变换,原来师父早就了然。
等到他离开,张静清直接瘫倒在床上,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再多一秒,就要绷不住了。
不由苦笑:“无眠啊无眠,何来如此执迷?”
这岂非亦是他的执迷?
挥一挥手,似是释然了,看开了,只是眼眸深处,仍存些残念,更带着祝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不必去问走什么路,要走多远,又能走多远。
只希望别在这路上迷失后悔,既然选了,便坚定如初的走下去。
张静清闭上双眼,那抹残念近乎化去。
是啊,天生道骨又如何,是谁人规定,非得修道不可呢?
第8章 杀生
三日之后,龙虎山后山,林木高耸,百鸟高飞,偶有和风阵阵,一眼望不尽的青碧翻舞,激起涟漪不绝。
昨夜下了一场细雨,空气中尚带着泥土草木的芬芳,叶片上滞留的水滴随风而落,于空中破散,飘来泽润水汽。
大树下,灌木间,一角裸露的空地,铺上蒲团,四人连膝而坐,渐入修行之妙境。
片刻,李无眠率先醒了过来,见三位师弟面色各异,便以手支颐,安静凝望。
届时田晋中眉关紧锁,露出几许痛苦之色,得炁对大多数人来说,并非是个愉悦的过程。
若无名师把关,轻则终生隐疾,重则当场丧命,晋中年纪最幼,男女尚不知,欲要三日得炁,却是有些勉强了。
正待干预,却已睁开双目,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懊恼之色,发觉他的目光,更是沮丧垂头。
张口欲言,却见他食指抵住双唇,田晋中连忙捂住嘴巴,余光扫视。
刘怀义也是眉关如锁,口鼻的气息不禁紊乱,田晋中连忙求助望来,他却摇摇头。
果然,下一刻,那眉目舒展,鼻息恢复平和,气质也有了些许的不同,田晋中不由投去艳羡的目光。
而张之维,李无眠从未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直到一束微弱的金光划过眼帘,方才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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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他睁开双目,刘怀义也几乎是同一时间抬眼,田晋中不太确定道:“之维师兄,你这是?”
张之维笑道:“金光咒入门了。”
田晋中嘴巴张着:“大师兄不用说,二师兄竟然直接入门了,大耳朵也得了炁,属我最没用。”
刘怀义忙道:“晋中,其实我还没有得炁。”
田晋中撇撇嘴:“忽悠谁呢?大耳朵,而且你明明早就醒了,还一直装着没醒。”
刘怀义讷讷开口:“我不是,我没……”
两道笑声响起,刘怀义看着发笑的两人,尴尬地摸了摸头:“好吧,我只是不想让晋中难过嘛。”
“怀义,你装模作样的样子,其实挺有趣的。”
刘怀义一听,想到一直在大师兄的观察之下,脸皮一阵发臊。
“晋中也不用灰心,你已经感应到炁了对不对?”
田晋中道:“就是还差一点点,醒来的时候是有点难过啦,现在好多了,大耳朵,你刚刚是不是在可怜我?”
看着打打闹闹的两人,李无眠笑容依旧,甚至想掺和进去。
自那夜和师父袒露心迹,他的心情也无比轻松,两世为人,加起来快三十岁,竟是被两人勾起童心。
目光一瞥,旁边不是还有个正正经经,小大人似的家伙么?于是探出手去,狠狠揉搓起来。
张之维顿时破功,一脸苦相告饶:“大师兄,别弄我了,怪难为情的。”
迟迟抓不住刘怀义的田晋中,眼珠一转,恳切道:“大师兄,让我也来揉揉,我还没揉过二师兄的脑瓜子呢!”
“晋中。”刚破功的张之维,立刻功成。
“不揉就不揉嘛!”田晋中撇撇嘴,又去折磨刘怀义了。
脑袋上的力度加大,张之维瞳仁往上翻,大师兄只是偶尔来一下,要是让晋中缠上了,可有得受。
大树下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孩童清脆的笑声,伴随着阵阵鸟语,俨然一幅与自然和谐的绘卷。
甚至有那么一只胆大的锦鸡,拖着修长的尾羽,在四人头顶盘旋,且越发接近。
李无眠心中一动,放开了手,抬头望去,锦雉就在顶上,离不过二三尺,浑然不认为他们四人是威胁。
张之维随之望去,心中暗赞自然之美,如此近的距离下,能清晰看到那一身羽毛中每一抹颜色,流光溢彩。
陡然腾起一道金光,不存杀意,仍是无法直视。
张之维瞳孔猛缩,但见失明刹那的锦雉,已然落入大师兄的手中。
两人也停止打闹,投来好奇之色。
“怀义,去捡些柴火来。”
田晋中莫名其妙:“天气不冷啊。”
张之维呆了一呆,道:“大师兄,上天有好生之德。”
李无眠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近距离接触金光带来的失明感退去,锦雉也似醒悟了,发出慌张的鸣啼。
扑闪着翅膀,晃动五光十色,却因足爪陷于指缝,一切都是徒然无功。
田晋中挠挠头:“要吃这个啊,怪可怜的呢。”
龙虎山并不禁荤腥,时有山下送来肉食,但吃肉归吃肉,肉是怎么来的,却是一个问题。
余光一扫,张之维面上有些不忍之色,掌中锦雉的鸣啼也越发凄厉,他抬手一点,鸣声夏然而止。
张之维微不可觉的叹了一声,田晋中也觉得好可惜。
李无眠却僵住了,随着他轻描淡写的点死这只锦雉,识海中西边那道暗影,倏然消失。
万千口诀如洪流般冲击心湖,化作一篇功法。
心中只觉匪夷所思,乃至于无法接受。
七年悉心努力,不如一只野鸡?
锦雉悬于头顶,他并不像田晋中般,觉得有什么可怜,也不似张之维,认为有什么可贵。
简简单单,想一尝雉鸡的味道,仅此而已。
细数平生,自问见惯了生离死别,亲览屠宰猪羊,观热血滚动,心中波澜不起。
只是,似乎,并未亲自灭亡过,一只像样的生灵。
刘怀义好不容易捡了几根干柴,看到三人发呆,招呼道:“你们愣着做什么?来帮忙啊,野鸡的肉可香了。”
随着华羽离身,火苗跃动,田晋中开始忙活起来,自听到刘怀义说可香,顿时就不觉得可怜了。
“大耳朵,你行不行啊?”
“我可是烧烤小能手,等着吃就行了。”
两人忙碌,两人默然。
洪流渐渐平息,诱人的香味钻入鼻腔,嗤嗤的冒油声,更增了肉味。
“好了没有,大耳朵。”
“别着急,就这么点大,火候把控不好,很容易烧焦的,你想吃灰吗?”
刘怀义俨然化身专业的烧烤师傅,手执木棍,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些盐巴来,雪盐零落,看得田晋中抓耳挠腮。
手中一空,两人瞪眼望去,原是李无眠,刘怀义大急:“大师兄,耽误火候了。”
李无眠微笑,雉鸡的表面尚且明黄,内里未熟,确实还需要一些火候,于是伸手一抹。
田晋中吃了一惊:“大师兄手上掉白头发了。”
刘怀义却缩瞳仁,这是?这难道是?
田晋中咋咋呼呼:“咦,又掉黑头发了,大师兄,你是不是得病了。”
“好了。”
两人定睛望去,方才还未熟的雉鸡,已化金黄之色,表皮膨胀,小小的雉鸡大了一圈,香气蓦然爆发。
田晋中当即瞪圆眼睛,一把拿过来,两口就啃下鸡头鸡脖,烫得龇牙咧嘴,囫囵嚼了几下。
表皮酥脆至极,焦香四溢,自口中入,七窍中出,偏偏肉质紧致弹牙,鲜嫩无比。
最是里面的骨头,浸满了原生的汤汁,不知怎的,竟然是入口即化,美味无穷,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
刘怀义也是口水直流,大叫一声:“鸡屁股留给我!”
李无眠坐回原位,张之维还在喃喃自语:“大师兄,这样不好,要吃肉的话,可以让山下送,雉鸡并无害人之心,又是受你我所吸引,仅仅为了口腹之欲,就将它打杀了,这真是……嗯!”
“二师兄,你嘀咕什么呢?吃个鸡翅膀,大耳朵说翅膀上的肉最嫩最香。”田晋中二话不说给他塞了个翅膀。
张之维还想说什么,嘴巴子情不自禁的动起来。
李无眠拎起田晋中送过来的另一个鸡翅膀:“真是什么?”
“真是太香了,那个,晋中啊,还…还有吗?”
李无眠不由乐了,摸着下巴,这以后修道不成,用这阴阳五雷做烧烤,貌似是门赚大钱的行当。
……
“大师兄,师父叫你们,诶,好香啊,在吃什么,怎么不带带我。”赵方耀耸动鼻子。
四下扫视,地上两滩鸡毛,还有一小堆蛋壳,恍然大悟,搁这烤鸡吃呢,不过野鸡他也吃过,没这么香呀!
田晋中苦着脸:“刚刚方耀师兄在这里就好了。”
原来方才四人没吃够,又逮住另外一只,发现是一窝,还有蛋,田晋中自告奋勇上去掏窝,结果悲剧了。
随着起身,赵方耀若有所思道:“晋中师弟,你昨天晚上是受凉了,千万要注意身体。”
刘怀义捧腹大笑,田晋中脸都垮了。
五人走向龙虎大殿,结果在殿外就看到张静清,让田晋中回屋的想法落空。
张静清专门叫四人,也是想着这初次练功,许有困惑,免不得为之解惑,生怕四人走了岔路。
目光扫过,在李无眠身上停转,惊疑不定,这才几天,似乎又生变化,然雷法何等玄奥,怎能无人指点?
也发现张之维和刘怀义得炁,心中欣慰不已,又感慨几多。
他这师父,做得颇为省心,既是幸运,却少了指点弟子的那一份心情,个中滋味,不知熟美?
再望,却是吃了一惊:“晋中,你这怎么拉裤里了?”
刘怀义前俯后仰,张之维也嘴角抽动,田晋中一脸幽怨:“师父~”
第9章 岁月
光阴如流水,弹指若歌吹。
数年后,后山的竹林折了些旧枝,也添了偌多新笋。
传承千年的龙虎山,对时光的流逝分外迟滞,唯有道场几多生面,一如已去的旧颜,憧憬地望着龙虎大殿。
岁月轮转,循环往复,春去夏来,秋落冬临,不觉又到了问道的时日。
师兄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谈论着龙虎山问道仪礼诸多奇趣,让会心一笑,令心驰神往。
殿内钟声齐鸣,道场上杂声顿泯,新晋弟子们,面色各有不同。
而今乱世,天下不定,暗流涌动,似龙虎山这般方外之地,远离尘世喧嚣,净土一方,尤为可贵。
或许有人道心不坚,乃至不明道为何物,只为上山避祸。
然山下种种,浮于心间,即便修不成道,也要学成一身本事,退可护持己身亲邻,进能有力触及漩涡。
此时此刻,也不禁扪心自问,何为道?
骄阳往上爬了三分,殿门业已大开,有人得传金光之法,有人空空一无所获。
谈笑再起,却多了默然;眼波流转,更添了繁杂。
“赵师兄,你可是早早就得了金光之法,想必已经修到高深境界,师弟我说不得要好好向你请教一下哩!”
赵方耀神清气爽:“好说好说,时间还早,就去道场,今天有什么问题,知无不言,下午我可回家探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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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山弟子,多是耳聪目明之辈,“赵师兄,算我一个!”
“我也是!”
倒是有大半的弟子,没有回屋静修,随着赵方耀,走向了道场。
远远便看到道场立着四条人影,其中矮小的那个挥手招呼,眼中有不甘之色:“方耀师兄。”
“哟,是晋中师弟。”
“什么晋中师弟,是晋中师兄,可比你入门早。”
“晋中…师兄,半大孩子。怪别扭的。”
众人逶迤而来,赵方耀目光望去,亦觉白云苍狗,物是人非。
四人中,即有他的师兄,也有他的师弟。
田晋中年龄最小,发育也晚,个子矮矮的,半大孩子倒是没有说错。
刘怀义长了一截,不过比同龄低了,让人有点忧心,不过看他自己,貌似不怎么上心身高问题。
变化最大的,非两位师兄莫属。
张之维跟脱缰野狗似的,个子已经跟他看齐,唇边生须,双目明慧,偏生得一脸沧桑,看上去远大于实际年龄。
至于另一位。
他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已是眉目英挺,面如冠玉,初俱雄姿。
笑如三月春风拂面,一举一动,皆有挥之不去的道蕴,藏着难以言喻的玄机。
乍一看去,惊为天人,三息过后,又感平平无奇,总觉得曾经见过,却是不知道在何时,于何地。
赵方耀张张嘴,陡然发现他在思考,心中竟犹豫起来,生怕毁了那捉摸不透的意蕴。
李无眠确实在思索,十余年来,从未踏出过龙虎山一步。
自问道之后,后续的道经典籍,便是理解了其中精义,心中也颇为不以为然。
金光咒、雷法、以及那道暗影带来的口诀,更让他上心一些。
金光雷法,一日千里,那书中之诀,他却几乎未去修炼。
邪!妖法!
这是他心中最原始的念头,直到现在,也没有太多改变。
心中颇有些敬而远之之意,且即便拿起来练了,必然是效果微末。
这龙虎之山,道门正地,诸人和和气气,相敬如宾,便有几句闲言碎语,也是无伤大雅。
修炼的条件本不曾有,尽然那法门更在雷法之上,亦如空中楼阁。
遑论于他而言,相性不合,纵非一心修道,也是走一条‘正常’的路,又怎能莫名其妙,走上‘歧路’呢?
不多挂念,心中却陡然浮现三分忧郁,继续在这山上待下去,恐怕真得成个一心寻道的求道者了。
道胎并没有影响他的本心,然道:一生不露,伪也为真。
别去经年,云淡风轻;修为日长,经籍遑提。
师弟师伯,一致认为他当年是童言无忌,龙虎山大师兄的问道,也成了奇趣一桩。
假道士当一辈子,怕也成了真道士。
凝立良晌,见他仍自神游,赵方耀两手相合,轻声道:“大师兄。”
“你们来了。”齿如金玉,其音清朗。
身后屏息的师弟们,齐刷刷唤道:“见过大师兄。”
李无眠心中微叹,许不去多思世俗,就这般做个道士,度过此生,也未尝不可。
念头刚起,思绪万千,总是不甘,饶是不愿,难以言表。
众人殷切目光下,慑心中之繁,化而为空,颔首曰:“师父叫我和之维他们在此等候。”
赵方耀道:“正好大师兄在,师父又还没来,典籍往后放一放,修炼上的事情,大师兄可比我强到海里去了。”
广场上的师弟们,顿时动作起来,那一声声心悦诚服的大师兄,可不仅仅是这一幅外表。
李无眠目光望来,张之维摆摆手:“站了有一会儿,腿有点麻。”
他不是指点人的材料,再说了,在场也没有人能让他出手,除了一个人。
赵方耀搓搓手:“大师兄,我们已经准备完毕。”
刘怀义刚想上前,田晋中挺身而出:“让我来,方耀师兄,这次我一定会能够败你。”
赵方耀头大:“晋中师弟啊,我倒是想和怀义师弟切磋切磋。”
这也不是第一次,修道归修道,然道者不可捉摸,于心中来,往心中去,难以对外人道也。
法门的高下,则是一眼可判。
隔两三个月,龙虎山的师兄弟们聚在一处,交流心得,李无眠往往会出面。
赵方耀也是鸡贼,现在不是约定俗成的时间,属于突发事件。
便想着第一个出场,让大师兄好好指教一番,浑然将方才和某个师弟的话,忘到沟沟里面去了。
不过他也算是将法门修得比较通透的那一拨,余下的师弟们,旁观也能有所收获。
田晋中哼一声:“废话少说,还当我是三个月前吗?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话音落下,浑身金光灿灿,体表的金光微微摇晃,如火苗燃烧。
金光稍微有些浅淡,但汇聚向头顶,粗看不下一尺,连带着身高都涨了一截。
“不愧是晋中师兄,金光咒已经练到‘进尺’的地步了。”
金光咒入门容易,往后越难,大体有简陋的三层区分,却由于第一层滞留者最多,反倒是分出四个详细小境界。
入门、得寸、进尺、三尺,练到金光进尺,就算是学成了一身本事。
众师弟中,哪怕有金光咒的法门更胜田晋中者,也不禁惊叹。
小小年纪,身体都还没长成,就在这龙虎山学成了本事,便是回到乡里,也能庇护一方乡邻。
李无眠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天下之人,如恒河之沙,坚贞的求道者,又有几粒。
师父大开方便之门,也并非是让个个一心求道,而是让这乱世,多些正道,少吹邪风。
第10章 决定
田晋中骄傲地挺起胸脯,他可是随时都能得到大师兄的指点,只是赵方耀练金光咒早他足足三年。
自从某一次两人切磋,田晋中惨败,便盯着赵方耀,叫刘怀义暗地里松了不少气。
憋着一份不甘心,现在大有突破,正是要和赵方耀来一场皇城PK!
赵方耀挤眼睛:“可不仅仅是晋中师弟你能突破,师兄我前几日,也觉这金光之法,深合此心,得了长进呢!”
心中默念金光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下一刻,法门在身,金芒几近刺目。
“金光三尺,方耀师兄,你瞒的我们好苦啊!”一片唉声叹气。
田晋中脸一黑,有点不服气,然而金光三尺,光是近距离接触的光芒,就晃得他眼睛难受。
他金光进尺,已然灿烂,同对面的赵方耀一比,犹如炉火边的灯苗,好不渺微。
三尺金光,悬于头顶,面目亦浴金芒,威风凛凛,好似天门中走出的金甲神将,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威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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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单单的表面功夫,三尺金光,寻常刀剑难伤,在金光咒的增幅下,一拳一脚,更有牛虎之力。
众师弟中,能得三尺金光者,寥寥无几,心中油然而生佩服之意。
刘怀义捏紧拳头,眼中浮现见猎心喜之色;张之维仍是漫不经心,瞥了大师兄一眼。
“方耀,你这金光咒,练岔了呀。”
道场众师弟,顿时凝神倾听,也有人目光打量,细细分辨。
赵方耀身上的金光,不如田晋中身上的金黄明亮,透出几丝暗沉。
“我只是想着,这金光能更坚固一些,挥出去的拳头,力道也更大一点,这样就心满意足了。”
赵方耀耸耸肩,李无眠道:“路未断,怎就止步?”
赵方耀微愣:“大师兄说得是。”
众师弟听得云里雾里,刘怀义却是明白,金光咒第二层,要求显化的金光越纯粹越好,就如田晋中,金黄通透。
赵方耀将金光咒练的有些暗沉,固然可以一时提升威力,却为第二层增加了不小的阻碍。
“晋中师弟,还来不来?”
田晋中大受鼓舞:“当然要来,大师兄说你练岔了,那你就是野路子,三尺又怎么样?打不过我这个正路子!”
“我这路子可野得很,到时晋中师弟别哭鼻子就是。”
道场传来阵阵哄笑声,打破了道门的清净,凭添了偌多烟火气息。
田晋中羞恼地龇牙:“才不会!”
一个金光虽弱,却如无云之日,纯粹至极;一个金光强盛,更似薄云略遮,另有风光。
李无眠上前一步:“师父来了,今天就到此为止。”
两人肩头微沉,田晋中张头抬望,依稀看到须发尽白的张静清。
赵方耀身躯轻震,体表金光如流水般退去,心中暗惊。
他可没有撤去法门,金光三尺,便是一头发狂蛮牛直撞,也可护得周全,却经不住这随手一拍。
心中哂然,谁叫他是大师兄呢?
“随为师来。”
偏殿,对于这次叫来他们四人,心里其实多少有点数的。
龙虎山确实是个世外桃源,但也绝非一辈子都蹲在山上,正所谓,行为知之始,知乃行之成。
不论僧道,皆有云游、挂单之行路,以双足丈量大地,以此心感悟红尘。
一人闭门造车,接触的不过是一山师长兄弟,于长远来说,局限太大,难悟道之玄妙,觉之智慧。
他们四人,有李无眠田晋中,从未踏出这山门一步;有张之维刘怀义,凡俗中来也渐渐忘了。
此前张静清有过多番暗示,四人在道场时,便有所觉察,师父是要让他们外出云游。
空阔殿内,田晋中眼内喜色难藏,偶闻师兄师弟述以婆娑世界,此次外出云游,小小心灵,自是满装着好奇。
刘怀义却没有他那么乐观,纵然是懵懂的记忆,也保留下来偌多,倘若能择,愿一生安于山中。
四人所思所想,各有不同,而立在他们面前的张静清,俨然如此。
他温润的目光,抚过田晋中,即便如今,也是年纪尚幼,心智可圈可点,仍是需要打磨。
刘怀义令他有些唏嘘,有时真担心走上歧路,后来也就释然了,不仅有他这个师父,还有另外两人。
又放在张之维身上,心下喜忧参半,那份天资带来的隐隐约约的随意,纵非有心,亦能伤人。
张之维若有所觉,淡淡一笑,脑袋稍偏,张静清颔首,明白了那笑容中的意思。
身边立着一块镜子,让他能时刻看到自己的不足;也亮着一颗星星,驱散了天资所带来的随意。
田晋中有了憧憬的对象,这个对象会带着他成长,一切都是时间问题。
刘怀义难以走上歧途,星光照在他身上,不至于迷失前路。
这是龙虎山数百年来最闪亮的后辈,难能可贵的是,那不是太阳无法直视的光芒,而是冷却不冰的星光。
张静清目光微眯,即便十多年过去,看到那张脸,也总会让他想起太岳之巅那一声啼哭,大道似随哭声震荡。
然而,谁又能知道,他最担心的,恰恰是李无眠。
或许用担心并不合适,放不下更贴切一些,天生道骨啊,岂能在他手中沦落?
时过境迁,师弟们将他问道之事当做趣谈,当年叹息他不自爱的师伯,也早认为那是孩童的玩笑。
他几乎骗过了龙虎山上每一个人。
像一个所有人都期望他变成某个模样的孩子,点点滴滴也朝着期望的模样靠近着,但心中,却有另一片天空。
唯有张静清知晓,那一晚的画面,历历在目。
原本已经释然,任走上另一条路,但这些年来李无眠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
加上那一份放不下,两者催生,出现了不同的滋味。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
张静清道:“你们先出去,我和无眠吩咐几句。”
待三人离去,“最近经籍读得如何?”
“师父你知道,我这些年,是读了就忘。”李无眠的声音,透出几分轻快。
张静清脸色一板,很快软化:“要认真研读,法门呢?为师不问,都不明你修到何处。”
“金光咒水磨工夫,雷法倒是遇上了瓶颈,五炁升腾,难有质变,只能在浑厚上面下功夫。”
张静清一时无言,对于其他人,他是督促得紧,可谓是严师,但对李无眠,似乎,这些年是第一次认真询问。
这一出口,泄露的讯息,令他一时难以全部接受,金光咒水磨工夫,已是错愕,而雷法的质变之事…
届时掌心一翻,左阴右阳,左黑右白,一手是粘稠黑水,一手是灵动白光。
“竟然……”
竟然炼出来阴阳雷法,阳雷是他所传,阴雷他又是如何得来?
阳雷领心肺之炁,阴雷领肝肾之炁,一阳一阴,可谓是天生的死敌,两者同修,什么下场?
轻则经脉尽毁,化作废人,重则五脏爆裂,一命呜呼。
然此刻李无眠手中,阳雷爆裂,却也温顺,阴雷诡秘,收放自如。
这并不仅仅是同修那么简单,赫然是领悟了阴阳五雷的精髓!
第11章 本心
“阴阳五雷同修,九死一生。”
“童子精元未失,形骸阳众阴寡,若非体质特异,定然是纯阳心炁,少阳生炁率先生发,唯有阳雷可修;”
“精元流失,内外阳散阴聚,纯阳少阳萎靡,纯阴肾炁,少阴肝炁趁势而起,若入雷法,唯有阴雷可修;”
“阴雷阳雷不可同修,同修此身即化战场,阴阳攻杀,破则废之,不破死之。”
“然世事无绝对,五雷正法,又岂止纯阳少阳。阴阳同修,必引调和阴阳之脾炁,弟子业已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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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静清颤声:“这阴五雷怎么,你难道是破……”
李无眠翻了个白眼:“我说师父,您看弟子有这个机会吗?”
张静清缓过劲来,先不说他这阴五雷是哪里来的,这龙虎山上下,不存在破身的条件。
却是疑惑,这阴五雷又从何而来?“阴雷修法,与阳雷千丝万缕,弟子一时兴趣,算是无心插柳。”
“唉。”张静清幽幽一叹,这其中又怎会是一句‘一时兴趣’能够概括,若无心中物,他也不敢阴阳同修。
等到接受事实,张静清心中惊喜莫名,未受天师度,竟能阴阳同修,若受天师度呢?
摇摇头。目光顿时复杂,化作一句:“太冲动了!”
“师父教训的是。”初次寻得平衡,并不轻松,甚至危险,但都过去了。
“现在陷了瓶颈,我想让这阴阳融合,然即便有脾炁居中调节,阴雷阳雷,仍是水火不容。”
见他面上苦恼之色,张静清莞尔,和颜悦色道:“心不够诚。”
“和心诚没有关系,对吗?”
笑容一收,张静清严肃道:“你愿意吗?”
几乎是不假思索。“我看,还是让之维来学好一些。”
张静清早有所料,并不失望,在他的心目里,龙虎山的下一任天师,绝对不会是李无眠。
李无眠有所猜测,五雷正法,必然是五炁融合,并非单一的阳雷和阴雷,但以人力调和,他都难以做到。
他是道胎,修炼起来一日千里,可融合雷法,若无外力相助,十年内不存希望。
问题的关键,就在天师的传承,而师父的话,已说得很明白。
金光咒和雷法,是他目前接触过的法门,金光咒有独到之处,但全然无法和雷法相提并论。
虽未见过别家的法门,但光说威能,雷法不论阴阳,恐怕都处在距离极点最近的位置。
“既然已将法门修到如此地步,倒是不担心你们师兄弟的安危。”
思绪从雷法中脱离,看到一双宁静如渊海的眼睛:“为师要你立誓:此次下山,决不能伤及无辜!”
“师父,为何?”
张静清道:“阳雷爆裂强盛,阴雷无孔不入,你二者兼具,一旦施展开来,太容易造成杀伤。”
李无眠凝望,从那双宁静眼睛中,看到几分异样的情绪,似乎是追悔什么。
“师父定然是无心之失。”
张静清道:“有心无心不重要,立誓吧。”
“不,这很重要,师父,请恕我不能立这个誓。”
目光望来:“哦?”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美丑、善恶,无辜有罪,如何区分呢?”
张静清正要开口,李无眠又道:“师父是想说这天下人心自有定论吗?那如果有一天,我认为的无辜,天下人心认为有罪;我认为有罪,天下人心又觉得无辜?是顺应天下人心,还是坚持本心?”
张静清眉目紧皱。“师父,现在外面是乱世,不是吗?”
“没错,但那种滋味可不好受。”
李无眠报以一笑,张静清归于无言,仍是不解,这种觉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天生的吗?也许吧。
也罢,不立就不立,他并不会强求,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会明白。
然而有一件事,他必须强求。
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李无眠一个机会。
张静清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并未斟酌什么,反像是随口一问:“那一天晚上,你说的话,为师字字都记得,这么多年过去,想通与否?”
“我从来就没有想通过,因为从来不必去想什么。”
看着仿佛漫不经心的师父,李无眠的心情也是复杂的,他是没想到,师父会这么的执着。
“这些年过去,你那些师弟,都当你是开玩笑,师叔师伯,也是如此。”
李无眠默然片刻:“我以为您明白,原来是我以为。”
张静清望向别处,他当然明白:道骨无道心。
修道二字,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是空的,是虚幻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也不局限于普通人,即便是所谓的‘道士’,又有几个能够看见,更别说接触,怕连感觉都感觉不到。
张静清能感觉到,却是隔着一层膜,若有若无,若虚若幻,似真似假。
这其中的原因,张静清十分清楚,既非道骨,道心不纯。
龙虎山天师,道门魁首,岂能一心修道呢?
虽然道门领袖不能一心修道这件事有些讽刺,但的确是一个事实。
李无眠不同,对他有十足的信心,只要结出一颗道心,必然能够接触玄之又玄的‘道’,乃至于得‘道’。
也会为之创造一切有利的条件,不必为红尘俗世所牵绊。
“师父,我知道您想看到一个纯粹的求道者,那个人必不是我。”
“为师承认,是想看到这么一个求道者。”
张静清并不否认,这其中,有着他那一份私心,不仅仅是对李无眠的期望,也是他对‘道’的执着。
太常见了,一辈子抓不住某样东西的父母,知道此生无望,于是让自己的孩子去抓。
“但是,无眠啊,你真的无心求道吗?”
“是的。”
“那为何这十余年来,从未提过下山?如果你想,你七岁的时候,师父就会为你找到好的人家。”
“师父不要我了吗?”
“你这孩子。又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再也没有提那件事情,反而成为了师弟们的趣谈。”
“我感觉有一双双大手在推我,我是龙虎山的大师兄,需要做表率,成为大家心目中的那个人。”
张静清目光温和:“厌恶这种感觉吗?”
李无眠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不。”
“如果你固执的站在原地,这些手能推得动你吗?”
“不能。”
张静清面色严峻:“为师最后一次问你:无眠,什么是你的本心?什么是你的路?”
李无眠面色微僵,颅中响起嗡鸣,初时尤若蚊呐,霎时洪钟大吕。
他真的,没有求道之心吗?
心绪微乱,殿内镀铜的香炉轻轻震动,锥形的香灰趋于平整,殿门的铜环无风自动,叮铃作响。
“让我想想,师父。”
第12章 下山
一直以来,李无眠都觉得自己的内心很坚定,纵然有道骨在身,纵然熟知典籍经义。
但本心不失,道骨和经义,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心中深处,仍是有着种种常人的欲望。
是以在祖师像前,他能坦然的说想要找个女人。
无心求道,眷念红尘。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怀疑,他的本心,究竟是何物?
似乎这十余年来,并未多么牵挂红尘,问道之后,也再未曾提起过。
他能说是有一双双手推着他变作如今。
因为他是龙虎山的大师兄,他要符合师弟们心中的期望,心无外物,云淡风轻,做出一副求道者的模样。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抗拒,也不觉得自己的本心受到蒙蔽,十分的轻松如意。
回顾以往,两世相加,三十余了,龙虎山这十余年,无疑是他度过最惬意的岁月。
不用为存款担忧,不用为车房卖命,更无学习的压力,父母长辈的眼光。
恍然明悟,他如何,没有求道之心呢?
世人皆有求道之心,只因牵绊太多,欲望太重,如同落入网中的虫儿,越缠越紧,永不得解脱。
而他,不知不觉,身在山中,一切牵绊与欲望都随之淡化,蛛网近不得此身,反倒是凸显出心中的那份自在。
脚步放慢,此时此刻,审视着自己的本心。
常人的欲望少之又少,前世的记忆模糊不清,龙虎山上的一幕幕,于眼帘流转。
他生来一无血海深仇,二无非他不可的使命,
所以,男女间的情欲,俗世间的名利,求得便是这些吗?
若仅此而已,放下了,又有何不可呢?
“大耳朵,你说师父上午和大师兄说了啥,怎么现在有点魂不守舍。”
山下小径,田晋中回头一望,龙虎山映入眼中。李无眠心绪涌动,神游天外,不觉落后众人,明显是心中有事。
田晋中还是第一次见,倍感惊奇,但他一点都不担心状态不对,那是一种绝对的信心!
秋风袭来,萧瑟泛寒,刘怀义紧了紧身上衣裳:“不知道,可能是晚上没睡好。”
“那后面师父也将你召进去,又说了什么呢?”
刘怀义拍拍肋下:“当然是盘缠,咱们这一次是远行,不带钱怎么行。”
田晋中投来狐疑的目光:“真的?”
“骗你做什么。”刘怀义有点心虚,倒是瞒过了田晋中,却叫张之维心中微哂,看来有别的交待。
不过即便明白这点,他也没有了解的意思,余光一扫,能感觉到,大师兄有所变化。
这种变化,他不知好坏,却不似田晋中那么乐观。
赵方耀听到两人交谈,不着痕迹凑过来,嘿嘿笑道:“掌门师伯给了多少。”
他这次回家探亲,有一段路是和四人同行,便一起下山。
刘怀义还没吱声,田晋中眼睛转动:“方耀师兄,你先把袋子拿出来看看。”
赵方耀神秘兮兮:“我拿出来,你可别眼红。”
这顿时勾起田晋中的兴趣,眼神直勾勾,赵方耀还卖关子,欲拒还迎,掏也掏得不利索。
田晋中眼看就要扑上去,一道斜影投落下来,目光望去,原来是面色如常的李无眠。
登时收起爪牙,也对那袋子没了兴趣,端详两眼,似有一丝不同。
张之维轻声道:“大师兄,想清楚了吗?”
“哪有那么快。”李无眠莞尔,搓了搓他的脑袋,原地出现一个大苦瓜,看得旁边田晋中跃跃欲试。
一条岔路横在前方,五人脚步有所减缓。
“方耀,你这次探亲的时间,似乎比较久。”
赵方耀耸耸肩:“瞒不过大师兄,以后我可能逢年过节才会上龙虎山一次,觐见师父和各位长辈。”
田晋中皱眉:“那是什么意思?”
刘怀义若有所思道:“方耀师兄是要自立门户了。”
田晋中似乎想起什么,龙虎山人来人走,亦在他心中留过影迹,眼中划过一道感伤,却是鄙视道:
“方耀师兄,你打算跑路对不对?”
赵方耀狂翻白眼,他有自知之明,一来不是修道的材料,法门练得差不多,家中更有牵挂。
如今学成一身本事,也跟自己的师父有过坦白,是该回到故乡长留之时。
刘怀义道:“有什么打算?”
“打算嘛?能在龙虎山学成金光咒,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家有老母幼弟,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山上,以后可能早点娶亲,当然要有人看得上我,然后让我娘早点抱上白白胖胖的大孙子,还有我老弟……”
说着说着,赵方耀目露向往,五人的脚步也停了。
田晋中眼中的伤感难以隐藏:“为什么不能一辈子待在山上呢?”
李无眠轻笑,正要说话,刘怀义打趣道:“没听到方耀师兄说要娶亲?要找个女人炒着吃呢!”
田晋中立马龇牙,最听不得别人说这事:“大耳朵,我今天要捏爆你的耳朵!”
昔年他一窍不通,听到李无眠说要找女人,发狂似的问别的师兄弟,女人怎么弄好吃?结果遗留下黑历史。
两人还是如以往般打打闹闹,刘怀义左遮右挡,明显相让,田晋中有点不服气,却乐此不彼。
赵方耀笑望两人,又有些艳羡,当年他像田晋中这么大时,可是清苦。
收回目光,李无眠含笑而立,张之维平淡如水,不论见过多少次,心下仍是惊叹。
出奇的,他自问好胜心不弱,从小到大,不愿居于人下。
但自从来到龙虎山,从未觉得有朝一日能够比肩二人,那是一种十分透彻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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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生不出任何的嫉妒,连羡慕都不会有,只存在惊叹这一种情绪,下意识的想要靠近过去。
像是待在灿星身边,也会沾染几分星光,如今即将远去,便余下患得患失。
“方耀,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再见并非不见。”
赵方耀回过神来:“大师兄说得对,临行前,方耀有几句话要说,当今天下乱世,人间……”
面对那两双眼睛,声音不禁小了,摇头失笑:“相信两位师兄,心下自有判断。”
第13章 颜面
风吹林动,红霞烧天。
一条影迹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之内。
挥一挥手,人间路远,仅是别离,无需感伤。
田晋中很快从离别中脱身,望着属于他们四人的那条小径:“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呢?”
张之维眼中,亦存着一抹好奇,童时的记忆,早已恍惚,却有几幅一闪而逝的美好画面。
李无眠沉吟不语,刘怀义摇头道:“不是我打击你,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大耳朵处处和我作对,当然会反着来。”田晋中却是不信。
他对外面世界的了解,只在于山上师兄弟的口中,也刻意免去了许多,留下的是一份充满善意的幻想。
刘怀义别过头,他可不是和田晋中作对,而且这些年来,明明是晋中抓着他不放。
一些不怎么好的回忆涌上心头,时逢受到误解,虽然并不怪田晋中,心中也略有三分委屈。
“怀义,还是放不下吗?”
“大师兄,我知道,但是我……”刘怀义目光闪烁着,鼻子一阵发酸。
田晋中举手告饶:“喂,大耳朵,你是要哭鼻子了吗?怕了你了,我信你,我信你总行了吧。”
“走吧,入夜找不到人家,那只好睡路边。”
李无眠踏前一步,目视前方。
他的背影,此时尚不算高大,然只是站在那里,便让田晋中犹疑尽去,令刘怀义水色消融。
张之维也渐渐相信,兴许不必为他担心甚么。
……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小路两边的茅草,走过炎夏,没入初秋,正是茂盛,近有腰高。
喧嚣的夏蝉已许下来年再见的约定,草籽也逐渐走向成熟,深绿的叶片随风摆荡,却荡出几声不合时宜的呜咽。
丛中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叶片荡得更急,呜咽反倒是微弱,等微弱到极点,一声惨叫刚起,便夏然而止。
茅叶两分,走出个冷厉大汉,手提钢刀,身后跟着个贫弱男人。
钢刀犹自滴血,两侧刀背上,斑斑点点的暗红色铁锈受到泽润,在正午的阳光下,锈迹如同呼吸般扩大了几分。
迎着一阵秋风,王二随手薅下几株茅草,将刀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贫弱男子大感晦气:“大哥,又是个穷鬼,这点盘缠,还不够我们赶到黑云寨,更别说加入了。”
“要去石门镇,这路虽然偏,但是条近路,快去望风,现在才中午,会有人过来的。”
往后一抛,带血的茅草落入两侧,转眼就被深绿所掩埋。
“大哥,我已经看到人了,还是马车!”
……
“这里也闹,那里也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有太平日子。”
官道上,一匹老马有气无力的迈开四蹄,马鞭落在身上,才应付似的快行片刻。
车内,男人撩开一角素帘,眯眼往上望,又退回车中,像是在发牢骚。
车内的女人,正在给几个月大的孩子喂奶,“你就知足吧,要不是我亲哥,咱们一家子还不知道去哪儿。”
“对,你亲哥,我知道他向来瞧不上我。”男人一脸不悦。
女人嗤笑一声:“没出息的东西。”
男人面皮抽搐,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适时婴儿像是呛到,发出哭声,更让他一脸郁气。
马车速度放缓,车夫请示:“东家,走大路还是走小路?”
女人开口:“小路吧,小路快。”刚想说话的男人,便闷在一旁。
“好咧。”车夫提绳,马鞭正要挥下,蓦地窜出个人来,叫他吃了一惊。
女人使了个眼色,男人露出头来,看到那青年,没好气道:“你是谁,你知不知道我家大舅……”
青年笑道:“小路不好走,三位带着孩子,还是走大路来得好。”
男人端详他两眼,那恬淡的面容上,自然而然散发出让人信服的光彩,不由微怔。
放目眺望,大路宽阔,小路逼仄,大路两旁一览无余,令人心安,小路两边茅草幽深,似藏鬼魅。
青年的话语也让人信服,男人点点头:“多谢小兄弟,远些便远些,走…”
女人借着撩开的素帘,看到青年的模样,也分外信任:“当家的,就听小兄弟的,走大路吧。”
男人道:“走小路。”又大声道:“走小路!”
女人忍俊不禁,发笑道:“这还没到我哥那呢,就给你硬气起来了。”
车夫一脸为难,男人道:“还当不当我是一家之主?”
女人道:“当当当,小兄弟,这两条路我们都熟,当家的也听不进去,谢过你指路。”
青年面色并未变化,依言让开了路。
……
老马倒在血泊中,躯体压倒的茅草由鲜血染红,深绿暗红交织出一片沉郁。
车夫老当益壮,见情况不对,竟个率先逃窜。
贫弱男子望着瑟瑟发抖的男人女人,婴儿的哭声让他好不耐烦,然目光一转,又满心欢喜。
他肩上挎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没想到倒是两条大鱼。
届时茅草摇动,王二回来了,钢刀上有几条擦拭过却未净的血迹,贫弱男子给了个收获颇丰的眼神。
男人心中拔凉拔凉:“好汉,钱都给你,求求好汉开恩,放过我一家人。”
“放过你们?”王二嘴角微勾,在两人面前蹲下,瞄了妇人一眼,倒有几分姿色,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婴儿似乎受到惊吓,啼哭越发尖利,王二掏掏耳朵:“给你们三息时间,让这小杂种闭嘴。”
妇人受目光注视,心中寒意森然,男人大吼道:“还不快按好汉说得做。”
于是捂住婴儿的嘴巴,结果让哭声更大了。
男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好汉,孩子太吵,钱我们一分不敢要,来日必有厚报。”
王二余光一瞥,吓得妇人死死搂住婴儿,漫不经心道:“命都是我的,还敢谈钱,又有什么厚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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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带着哭腔:“我大舅哥是镇守石门的连长,好汉求求你不看僧面看佛面。”
王二微讶,难怪像是有几分底气,还敢和他言语:“是吗!”
贫弱男子小声道:“大哥。”
王二顿时一脸和气:“这下可真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是张连长的亲眷,冒犯冒犯。”
第14章 可笑
两夫妻又惊又喜:“好汉和我家大舅哥相熟?”
王二道:“是啊,熟得很,有那么两次,差点死在张连长手里。”
惊喜顿时凝固,男人双目圆睁,只见钢刀割面,婴儿的哭声都被撕开了。
“两位,取了钱财,何必再害人性命。”
“你是谁?”王二微讶,方才两人背后的茅草中,突然伸出一双手,拉出钢刀的范围。
“我不是谁。”青年摇头。
“英雄,求求你救救我们夫妻,来日必有厚报。”男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青年却不理他,注视那复又张开唇舌的婴孩,仅仅是刹那,孩子便闭上了嘴巴,大眼睛倒映出青年的身影。
青年微微一笑:“真乖。”孩子开心的举起双手。
收回目光,这男人为了几分可笑的颜面,不听他劝告,落入死地,命里有劫,怪不得谁。
然怀中稚子,总是无辜。
“装神弄鬼。”王二龇牙一笑,提刀攻来。
男人信心十足,青年率先示警,可知不凡,此刻现身相救,自是有十全把握,两个小小蟊贼,还不是手到擒来?
女人也松了口气,感觉遇上大救星,而怀中孩子眼睛转动,一直放在青年的身上。
王二和青年迅速接近,两者相交,即便不是一面倒,也该是一场龙争虎斗。
然而……
撕拉一声,青年捂着肩膀暴退。
王二楞了一下:“我道是何方神圣,原来是个绣花枕头。”
青年在肩膀经脉大穴连点,涌出的鲜血顿时止住。
心中却是苦笑,他并未修过搏杀之术,又鲜与常人交手,敌手亦非蟊贼。
王二目光微眯,瞬息决断,再举钢刀,他从无留下活口的先例,遑论此二人还是劳什子张连长的亲眷。
青年见此,伸出一臂,面带无可奈何之色,两眼余光却在别处。
一番波折,夫妇俩吓软的骨头,也硬了些许,勉强能够支撑身体,于是转身就跑,却怎能快过钢刀?
脑后劲风吹开毛发,直刮头皮,奔跑的男人大叫一声,直挺挺倒下。
他必须这么做,否则脑袋必成两半。
女人也是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半空中神奇的转过身子。
婴儿清澈瞳中,倒映蓝天,似有好奇;夫妇四目相对,俱是绝望,无边默然。
届时背心一重,男人闭上双眼。
“住手!”一声带着稚气,又无比愤怒的声音炸响。
王二刀势竟被喝得一偏,在男人背心划了一刀,心中暗惊,连忙抬头,只见四人逆光而来,依稀是少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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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之前。
距别龙虎,已过数日。
天师道始于汉末,延续至今,旁系极多。
龙虎山一脉,根正苗红,俨然道门之长、道家领袖。
纵观天下异人,分支如星,百舸争流,传承悠久有之,后来鹊起不乏。
而不论几门几派,孰高孰低,佛道二门,总是异人界绕不开的话题。
此二门根深蒂固,历经风雨沧桑,王朝更迭,或有一时强弱之分,至今仍屹立不倒,皆入十佬。
仰赖于此,神州大地,寺庙道观遍地开花,僧道云游从不断绝。
道门之内,龙虎山时常接待八方道士挂单,也时常派出弟子四处增长眼界。
闭门造车不可取,博采众长行远路。
云游绝非漫无目的,领略人间百态的同时,存在一个模糊的终点。
他们这次,东往湘楚之地,访紫云观紫阳道长。
紫云观地处潇湘,虽非什么千年大派,却也沉淀了岁月。
观主紫阳道长,在异人界名声不显,但张静清的评价却不低。
四人一路走来,不觉入了芙蓉之国,离那紫云观,也不过三五日路程。
漫漫长路,田晋中脚步沉重,不见初下山的轻快,面上的憧憬也近乎消散一空。
竟觉己身有些疲累,无论身体,亦或心灵。
“大师兄,为什么?”
他仰起头,面上的神色,好似孩子终于得到期待已久的礼物,开启之后,只余失望。
于是迫切的希望,得到自己最信任的人肯定,一切都是假的,至少有一个能够接受的理由。
“晋中,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刘怀义笑了。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不,味道比之前更重了些。
张之维眼中好奇,早在这几天烟消云散,面容平静,轻声道:“乱世。”
田晋中咬紧牙关,透出一抹执拗,倔强地望着李无眠。
“人间多疾苦,世道多劫数,所以才有我辈修道之人,于其中寻得解脱。”
田晋中垂首,肩膀也低了几分。
四人寂然,唯脚步声慢。
李无眠何尝不知,且这一路走来,不仅三人,对他的冲击也远比想象的大。
需知,他来自于一个太平世界。
秋风吹拂,各有所思,刘怀义正准备安慰田晋中几句,风息吹面:“有血腥味!”
田晋中惊然抬头,极目望去,路径分为两条,小路上,茅草边,数条黑影。
“太过分了。”一咬牙,率先而去,三人自是寸步不落。
“住手!”稚嫩高喝起。
王二脚踏男人,鲜血浸润鞋底,抬首望向声源。
目光所及之处,那发声之人,怒气冲冲,稚气未脱,不足为惧。
往后一人,平庸无奇,他径自忽略过去,再后两人,有种一时难以道尽的风姿。
收回目光,面色微冷,方才那青年亦然如此,又能如何?
脚下男人冷汗狂冒,只觉后背黏糊糊一片,皮开肉绽的痛楚刺激心灵,偏偏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妇人翻了个身,面上惶惶不安,紧抱婴儿,更不敢看脚踏男人的王二一眼。
“几位小兄弟,点子扎手,不好对付。”青年捂着已止血的肩膀。
张之维适时望来,打量了青年几眼,仿佛是同类互相吸引,只觉青年的气质,缥缈难以捉摸,心中颇为惊奇。
而正在观察李无眠的青年,有所察觉,侧首微笑。
“还不马上放人!”
田晋中勃然大怒,让王二吃了一惊。
他一没杀其父母至亲,二未夺其辛勤血汗,这怒火从何而来?
瞳仁中火焰燃烧,清晰映出王二的身影。
他猛然明白,眼前这个小毛孩,是一类十分可笑的人。
这种人自诩人间正义,喜欢打抱不平,偏偏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第15章 三刀
王二遇上此类,平时都是一刀过去,然此刻有所顾及,没有贸然动手。
“你这种小毛孩,连血都没有见过吧。”王二冷笑,目光却在他身后的人。
刀锋下撩,掠过男人苍白的面容,刀风荡开面颊绒毛,男人浑身发抖,发出似曾相识的呜咽声。
“混蛋,他都流血了,快让他治伤啊!”田晋中攥紧拳头。
“治伤?他现在身家性命都是我的,你个小娃娃,倒是得好好治治脑子,快滚,不然休怪爷爷刀下不留情。”
王二着实被逗笑了,眼中如有冷光射出,“真是让人讨厌的小杂种!”
话音刚落,五指一收,锋芒冷艳,他的眼睛,却越过田晋中,望向他身后几人。
“你才是杂……不要!”田晋中踏前数步。
然男人女人就在王二脚下,如此距离之下,没有任何救援的可能。
暗中准备许久的刘怀义,正要动手,肩头一重,他回过头去,但见张之维轻轻摇头。
刘怀义后知后觉,大师兄已然动了,心下略有复杂,他早非孤身一人,不必事事一肩承担。
向着那道背影,投去敬服的目光,掌中一点金光,悄然殒没。
青年肩膀无碍,见到这一幕,便明四人关系匪浅。
“且慢。”刀锋离那男人的颈项,仅有二尺,一条人影却越过田晋中。
王二心中冷笑,岂是你说且慢就能慢?
然而那声音虽轻,却如贴耳,令他脊背微寒,更隐含一丝明正之意,手中钢刀力道大减,
斩首一刀,入耳廓半寸,男人当即怪叫一声,空气中弥漫淡淡的腥臊气息。
李无眠眉目轻皱,略一摆手,田晋中面上怒容淡下,唯有一双眼睛,怒视王二。
“这位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既已得了财货,何必赶尽杀绝。”
王二微感邪门,双目眯起,和那高个出尘脱俗的气质不同,当下这少年,惊为天人又平平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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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电转,总是觉得熟悉,似乎曾经有过一面之缘:“我道是谁?原来是个小道士,你在教我做事?”
“施主可否放过这一家三口,勿要多增杀孽。”
王二大笑出声:“这是我的猎物,要杀要剐,与你何干?小道士,你莫不是也想挨刀?”
李无眠并不受他挑衅,田晋中却是怒火中烧,恨不能上去打跑王二,救下三人。
刘怀义道:“晋中,别冲动,让大师兄来。”
他却在审时度势,这一家三口,就在王二刀锋之下,真个动起手来,怕一个都救不下。
田晋中点点头,又恨声道:“我相信大师兄,这个人太可恶了。”
“那且问施主,如何才能手下留情?”
耳廓割裂,男人半面浴血:“不要杀我,道长,道长救救我,我…我必有厚报。”
而女人,在方才落刀时,昏了过去,怀中的婴孩,丝毫不觉身陷险境,竟随着陷入沉眠。
李无眠不去看哀求的男人,只望着王二。
王二用刀背轻拍男人的脸,冰冷青白的锋刃沐浴着温热猩红的血:“你有多少银钱,可以给他们买命?”
“我四师兄弟,身无分文。”
田晋中不禁低头,师父给的盘缠,第二天就被他花光了。
“既然没钱,学别人做什么好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杀我的人,别要多管闲事,不然连你们一块杀!”
“错了错了,施主又非天地,怎能视万物为刍狗。”
王二面色沉下:“你是非管不可?”
他吃不准四人路数,钱财也已足够,本不打算再动兵戈,怎奈总有人自感良好,要试一试他钢刀的锋芒。
“还望施主高抬贵手,放人一条生路。”
王二踩住男人的后颈,姿态嚣狂:“行啊,你要是不想让这家人挨刀,那自个儿上来代受。”
田晋中怒道:“混蛋!”他从小生活在相亲相爱的龙虎山,心里最难听的骂人词句,都这么软弱无力。
“即有一家三口,我便受施主三刀,还望言而有信。”
王二颇觉意外:“滚吧,你们这些修佛修道的,总是一副让人作呕的样子,杀你们脏了我的宝刀。”
心中却是有八成肯定,这四个少年,不谙世事,把脑子修糊涂了。
李无眠作揖:“施主心中亦有善念。”
王二眉目一变,脚步暴进,单手抡起钢刀。
耳侧生风,暴音随之入耳:“小子,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要来,你以为你是谁?世道就是在吃人,修道的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山上,喜欢多管闲事?下辈子机灵点!”
“一刀。”
王二小吃一惊,眼目略过刀刃,方才断头一刀,没有看到人头高飞,反倒是瞳仁深处,倒映一点虚幻金芒。
刀刃也陷入某种致密之物中,他下意识卸了六分力,提防反击。
田晋中虽然明知道不会有事,心也不禁悬到嗓子眼,此刻出了口气,就知道,大师兄一定行!
刘怀义有些惊讶,很快恢复,果然,大师兄不知不觉,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张之维面色自始至终未曾波动,青年心里喝一声彩。
他不修搏杀之术,但不代表他弱,只是手段对普通人来说大打折扣。
四海为家,见多识广,瞬息捕捉到那一点金芒,心中明悟,原来是龙虎山天师道的高徒。
不着痕迹端详四人,天师道为道门魁首,清净真人如雷贯耳,前辈后辈也有名士,却无一人与这四位相合。
王二转动手腕,呵呵一笑:“有点门道。”
见李无眠一动不动,吐气开声,单臂肌肉坟起,举过头顶,一记力劈华山,风声凛冽。
他屏息凝神,刀锋一寸寸逼近,风息却未曾吹乱他的乌发,待锋芒近得三尺。
金光陡然浮现,眼目都觉刺痛,无往不利的刀刃顿时受阻,如同斩进稠密的白胶,全力一刀,毫无建树。
“两刀。”
王二面色微变,眼中杀意暴涨,刀势未尽,两手握住刀柄,体内一股清气流转,目露喜色。
其人刀口舔血,杀人无算。
也曾遇得强手,每每反败为胜,便是体内存有一道时灵时不灵的清气。
若挥刀之刻,体内清气游于四肢百骸,这一刀,可开金石!
第16章 青年
“这凶徒,半只脚踏进异人的门槛,若有名师指点,当能顺利得炁。”青年清晰看到王二体内流动的清气。
张之维心中默道:‘大师兄,以你如今的境界,全力防御,当能无碍。’
刀锋携刀风压来,四下茅草都矮了一截,李无眠抬眼,身上并无明显的金芒。
“施主,刀锋之利,杀人之易,利刃伤人,亦能伤已,早早放下屠刀,免得害人害己。”
王二嘴角露出一抹嘲讽,这一刀,无论如何也躲不过,更不怕方才金光,必能斩下项上人头。
然而下一刻,手中钢刀一震,如有千斤之重,竟欲脱手而飞。
心中大骇,陡见一双几乎能将人刺伤的眸子。
震动愈烈,钢刀凝立半空,离李无眠尚有一尺之距。
王二满头大汗,只觉邪门无比。
锵然一声,他再也握不住手中钢刀,倒飞而去,割断茅草千百,没入深绿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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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放目去,锐利泯然。
仍是那个恍若见过的少年,王二心中却别有一番感受。
警铃大作,脚步连退。
手中无刀,神色闪烁,一摸胸口,张之维和那青年,动作悄然,极速行来。
王二眼中浮现一抹阴厉,脚步却没停过,手掌没入怀中:“臭道士,以为爷爷没刀,就不能拿你怎样?”
他怀中之手握紧之时,乍起一阵秋风,茅草深绿摇摆,轻微之中,荡起一丝异样的金铁嗡鸣。
王二脚后跟抵住硬物,正是没入草丛的那把钢刀,此刀随他杀人越货,常有把玩,心中了如指掌。
对于这嗡鸣,他不可谓不熟悉,然而此刻,只剩下陌生。
“施主还要一意孤行?你一介凡人,怎能视人如狗,世道吃人,便觉理所当然,可曾想过,有他人视你如猪狗之日,大啖你血肉之时?洗心革面,为时不晚;浪子回头,真金不换。”
王二心中微寒,他踩住的是刀柄,刀刃已然尽入地里。
震动激颤,心湖也随之悸怵,放下手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次算你们走运,猴子…个狗娘养的!”
贫弱男子,拜把兄弟,在李无眠挡住第二刀时,就已脚底抹油,此刻自是叫了个空。
男人喜极而泣:“多谢道长,多谢,毕成峰来日必有……”
李无眠蹲下身去,见其嘴唇灰白,汗漫衣裳,耳廓伤口倒是不流,后背刀痕仍自涌血。
热血早冷,心中仍有触动,猪羊之血,与人血终究不同。
“忍着点。”
话音刚落,伸手抚过他背后尺长刀痕,毕成峰只觉刺痛与麻痒齐齐涌入心湖。
片刻之后,余麻痹之感,隔绝了痛楚。
几人走近,张之维取出药物,为其包扎,青年瞳孔微缩,闻到一股微焦,毕成峰的后背,伤口已然收缩。
青年瞬间领悟,原是天师府高功,对雷法的掌握如此熟稔。
女人醒转,似是做了一场长梦,面目尚有些呆滞,见到毕成峰的伤势,哽咽出声。
婴儿也被惊醒,却没有啼哭,灵动的眼睛,滴溜溜转着。
毕成峰惊魂未定,女人情绪未平。
李无眠微笑道:“孩子真可爱,我能抱抱吗?”
言语缥缈轻柔,自有抚慰人心的力量,两夫妻面色好了一些,妇人捧来婴儿。“恩公,当然可以。”
李无眠抱在怀里,和那婴孩四目相对,唇角微扬,婴孩便咯吱笑出声来:“他叫什么名字。”
“姓毕,名杰。”
“好名字。”
“大师兄,财货在这里。”刘怀义捡来贫弱男抛下的包袱。
逗弄婴儿的李无眠点点头,两夫妻接过财货,顿时镇定良多,陡然一声惊呼。
几人循声望去,原是田晋中,茅草丛中,伏着三具尸体,死于同一日,或喉管割裂,或心脏洞穿。
田晋中浑身发抖:“就这样放过那个混蛋,真是,真是太便宜他了!”
两夫妻难免胆战心惊,毕成峰道:“是啊,小道长,应该结果他才对,免得那恶徒再为祸人间。”
青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小道长今日饶他一命,又有劝诫之言,想必不会辜负这一番苦心。”
李无眠无言,自始至终,他不存杀人之心。
当年捏死那只雉鸡,这些年来,连肉食都已不用,更别提杀人了。
是以哪怕是该杀之人,也愿留一线生机。
届时有车马之声,原来是毕成峰的大舅哥派人来接。
毕成峰道:“几位,不如和我们夫妻一起去石门镇,小道长有这番本事,我大舅哥当会好生提携。”
说完之后,脸面泛红,倒是想让四人一起,去了石门镇他也有底气。
“不必了,有缘再会。”
车马远去,田晋中看着尸体默然无声,刘怀义安慰拍肩,手上提着钢刀:“埋葬了吧。”
众人齐心合力,将尸首掩埋,又念太上救苦经。
青年道:“几位既然不去石门镇,这荒郊野外,半日都难觅人踪,天色一黑,可只能留宿荒野了。”
李无眠不答,端详他两眼:“你倒是像我道门中人,不知高姓大名。”
青年哂然:“小道长慧眼,确实当过一段时间的道士,高姓大名不敢当,无名无姓之辈。”
刘怀义道:“藏头露尾,不知道是不是个宵小。”
“不敢相瞒,确是无名无姓。”
刘怀义微愕,对眼前之人,总有几分没来由的成见,摇摇头,望向一处,田晋中挤出笑容:“大耳朵,没事。”
“几位是外出云游?”
李无眠脚步轻抬,轻抚田晋中颅顶:“晋中,乱世多枯骨……”
那头轻声细语,张之维道:“往紫云观去。”
青年颔首,面色不动,心中却为这超然物外的气度所惊叹,这四人,无一人是泛泛之辈。
龙虎山何时出了如此高徒?道:“我知近有一村,半日路程,也不耽误四位行程,总比露宿荒野来得好。”
……
和风吹过稻田,金黄的稻穗摇摇欲坠,脚踩田埂,赵方耀捻下一粒稻谷,金黄饱满,是个丰收年。
田野的尽头,坐落着三三两两的木屋,一条小河蜿蜒而过,消失于起伏不定的山脉。
第17章 方耀
作为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山清水秀,一切都习以为常。
碾碎谷壳,尝到秋收的稻谷,明明只有一颗,清香溢满口鼻。
他大步行走在田埂间,那有朝思暮想的家门。
这一次,他不必匆忙再返,将长留于此,伴随母弟,陪以乡亲,庇护一方,许是度过余生。
思及经年,长子一去,唯有母亲忙活着几亩田地,薄田养活已是艰难,却总挤出盈余,为他添置新衣。
脑海中一张温柔辛酸的面容浮现,学道不易,也不算什么了。
眼眶微有湿润,赵方耀暗骂自己窝囊,三个月前不是刚刚回来,也无此刻多愁善感。
于是抬头,依稀能见田野中忙碌的农人,每个人赵方耀都能清楚叫出名字,爱何厌何,如数家珍。
思绪不由飘忽起来,在遥远的记忆中,这里并非他的故乡,有一个男人陪伴在他和母亲身边。
一家三口过得不算艰难,天边却传来一条消息:皇帝快没了。
紧随一段兵荒马乱的时光,男人不知何时消失,余留下大着肚子的母亲,带着懵懂无知的他,在此方安顿。
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带着个半大孩子,还怀着五六个月身孕,艰难可想而知。
万幸挺过了那段难熬的岁月,弟弟的出生,给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带来许多生气。
赵方耀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多了一个玩伴,很有意思,不是吗?
直到有一天,他后知后觉的发问:“娘,我爹呢?”
借着黯淡星光,编制草鞋的母亲,沉黑粗针扎破了指肚,流出殷红的血,摸了摸他的头,默然不语。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他也能帮人做些农活,起早贪黑的,总是吃不饱,总是肚子饿。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身后那个小尾巴,却能让他饥黄脸上露出笑容。
“哥…哥哥…”尤其是小尾巴能说话的时候。
年月不好,家家户户都很艰难,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有一腔怨气憋在心里。
赵方耀却难得自在,将问题深埋于心,想着自己快快长大,能够分担更多,说不定还能出去找那个男人。
他也没有太多怨恨,就是想要问清楚。
为什么突然,就不见了。
“赵方旭,我让你爬上去摘杏子,你怎么不去?”
“太高了,我怕。”
“没爹的小杂种,大伙把他扔上去。”
傍晚时分,看到摔在杏树下呻吟的弟弟,赵方耀什么也没说,抱了回去。
第二天下午,主事的孩子头破血流,参与者个个鼻青脸肿。
“陈婶这孩子,脑后有反骨,当年咱们接纳他们家这孤儿寡母,现在倒好,长大了要杀人!”
“三婶家的娃娃,头都破了,那个血流的啊!要是治不好,他就是杀人凶手!”
三婶哭道:“不能留他们了,今天就赶走。”
“对,赶走!”
母亲带着他挨家挨户的奔走,软语相求,乃至于跪地磕头。
微薄积蓄赔了出去,赵方耀知道,捱不过这个冬天了。
“娘,你骂我,你打我。”
断了一条肋骨的赵方旭,龇牙咧嘴道:“哥,你为什么要让娘骂你打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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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啊,你没错,娘怎么舍得打你骂你呢?”
一双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抱住他的脑袋,赵方耀就这么木然站着,似乎有段时间,这双手柔软又细腻。
抬头,一张积劳成疾,皱纹早早爬上的脸,额头青紫,像晕开的墨水。
“我爹呢?”
“走散了。”
“为什么这么久还不来找我们。”
“他也许有他的事情要做。”
“娘,你不用骗我了,他不要我们了对不对?”
‘呜哇’一声,赵方旭哭了起来。
“夜深了,孩子,娘还得编草鞋,你早点睡吧。”
这年冬天,雪下得尤其的厚,母子俩拼了老命,也没有余力购买冬衣。
雪盖压垮屋檐,赵方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紧了紧身上褴褛,找来茅草修缮屋顶。
他十分后悔,他早就知道的,他应该出去,离开这里,也许能够熬过冬天。
寒风呼啸,将后悔也撕碎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以他贫弱之躯,能不能走出去还是个问题。
即便走了出去,他又有什么信心,能让娘和弟弟好过呢?
寒冬夜早,蒙蒙黑暗中,重物落地。
赵方旭惊慌的哭喊声传来:“哥,娘的额头好烫。”
他去找灯,油已燃尽,只能摸索着,手背放在额头上,有灼烧之感。
“孩啊,娘是看不到你们长大了,对不起。”
“对不起,不要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娘,是我没用。”赵方耀手足无措,泪水决堤,整个人都似冻僵了。
“哥、娘。”赵方旭六神无主。
赵方耀发誓,如果那个时候,有人愿意伸出援手,他将付出自己的一切。
他幻想着,如果那个男人能够突然出现在门口,就像他突然不见一般,那该多好啊。
第18章 幻想
“怎么这么黑,快点灯。”
昏黄油灯照亮屋内,也照出一片暗影憧憧。
“陈婶这是病倒了,快来搭把手。”
赵方耀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别过来,想来看我家笑话吗!给我滚!”
“你这孩子。”
人影汇聚过来,几个妇人递过来棉被,将他发烧的娘亲好生照顾,有男人去厨房烧水,有人去帮忙修屋顶。
赵方耀愣住了。
“你,你们……”
“这年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过去的都过去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孤儿寡母冻死吧。”
“方耀、方旭,以后你们两兄弟出息了,可要好好报答咱们大伙。”
“我这被子是新置办的,就两床,自己还没舍得盖。”
“得了,三婶,你就别炫耀了,大家都知道你家阔,能买得起两床被。”
絮絮叨叨的声音传入耳中,赵方耀踉跄后退,捂脸痛哭,为什么是这些他已经恨透的人。
冬去春来,人的一生,鲜有波澜不惊,总会撞上波涛。
赵方耀觉得,自己的大浪,已经过去了。
一家三口,融入这方乡土,脑海中模糊的故乡,业已淡去。
“娘,为什么要拒绝十二叔。”
“还想着那个男人,抛妻弃子,不是个东西。”
母亲的眼神,十分严肃:“方耀,你爹是干大事的人,娘不想再听见你说他。”
“有什么好的嘛,不说就不说。”
“方耀哥,方旭在不在?”外头站着个少年,赵方旭一看,眉飞色舞:“娘、哥,我和六子哥出去玩了。”
母子两人沉默以对,时光的车轮再度向前,也置办了几亩薄田,彻底站稳了脚跟。
一个晚秋,稻田之中。
想到家中厚实的冬衣,早不会为冬日发愁,赵方耀脸上,流露出满足的神色。
“度人无量天尊,小善人慧骨天成,形体瘦弱炁脉完足,可愿随我修行?”
……
不觉近了,思绪断了。
农田中有人抬头:“哟,小神仙回来了,恭喜恭喜啊。”
赵方耀头大如斗:“十二叔,您可别取笑我了,什么小神仙,在山上给人当苦力,烧白水的那种!”
“方耀,恭喜恭喜。”
“大喜事啊,方耀。”
“喜上加喜,方耀,可别忘了提拔提拔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
众人的热情,倒是叫他一惊一乍,好像就被师父带走第一次回乡探亲,有过这种待遇,其后也就平淡了。
赵方耀心里嘀咕,难道说这些个父老乡亲,知道他突破到金光三尺,当下是回村庇护一方?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招呼道:“方耀哥,快快回家吧。”
“六子啊,出什么事了?”赵方耀看着这个曾被他开瓢的少年,往昔的怨恨早就泯然,纳闷道。
六子大笑道:“怎么能告诉你呢?自己回家看看吧!我娘他们也在,方耀哥,赶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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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方耀一头雾水,直到见得弟弟赵方旭:“又长高了!”
赵方旭无语:“才三个月,浇肥也没那么快。”
“倒也是,今天怎么?”赵方耀微微惊奇。
往日他回来,赵方旭都会拉着让说说龙虎山上的人和事,尤其是他刻意神化过的大师兄。
赵方旭故作洒脱的耸耸肩,目中却是一片茫然:“咱爹回来了。”
“什么?他怎么还有脸回来!”登时面沉如水,看得赵方旭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一路无言,急步而去,只见家门口人影重重
“陈婶男人好大的排场,带的伴当有够唬人的,身上穿的衣裳,感觉也金贵的不得了呢。”
三婶煞有介事道:“听我县城里办事的侄子说,赵老板可是个大人物,县长见到了,都要笑脸相迎哩!”
“这么大?”
三婶一指远方高山,极尽夸张道:“可不是,比那座山都大!”
“我就说嘛,方耀两兄弟不同寻常,咱们这都是六子二楞,就他们两兄弟,方耀方旭,名字一看就了不起。”
絮絮叨叨的声音传入耳中,却是叫赵方耀心烦意乱。
“都让让,方耀来了。”
人群分开,大步入内。
看到小声抽泣的母亲。
看到简陋屋中几个如山般的黑衣男子。
也看到,母亲旁边,西装革履,伏低身子,轻声细语的男人。
男人转头,面容沧桑成熟,双目精光内敛,如同饱受风雨,却佁然不动的礁石,满足他曾对于父亲的一切幻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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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大风
傍晚时分,越过一座小小山坡,豁然开朗,田连阡陌,稻谷丰收,今年风调雨顺,难得安平。
“这位大哥,我们几人初登宝地,不胜惶恐,想要留宿一晚,不知能否有个方便。”
“说话文绉绉的,去找村长吧,我做不了主。”
田间忙碌汉子抬头,擦拭掉额间的汗水。
“烦请大哥指路。”
汉子随手一指,复又埋地干活,割倒金灿灿的稻谷,捧着沉甸甸的稻穗,面上无丰收之喜,反倒是颇为阴郁。
刘怀义纳闷道:“丰收不是好事吗?怎么一副不满意的样子,是没有达到要求?”
汉子瞥了他一眼,不欲多言:“去去去,别妨碍我。”
田野间大人忙碌,村口边小儿嬉戏,孩子脸上的笑容,倒是发自肺腑。
五人等待之时,一段对话入了耳中。
村口玩闹的孩子,看到他们,初时还有些惊奇,很快就移开目光,其中有两个稚子。
一个挂着鼻涕的小孩道:“阳子哥,来和我玩啊,锅碗都做好了,你来当爹。”
另一个小孩,衣衫褴褛,破洞中可见粗糙的肌肤,纵然肤色暗沉,脸皮却十分干净。
更凸显出一双眸子,那双眼瞳十分明亮,像是能够发出光来。
“阿宝,不要拉我了,你看看现在的太阳。”
向阳坐地,面容无奈,痴痴凝望。
一轮红日挂在山巅,橘红、深红、让远方的林木,也披上一袭红衣。
鼻涕小孩道:“天天看,都看腻了。”
向阳道:“太阳每天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阿宝你每天习以为常,又对它了解多少呢?”
“现在太阳离我很近,看上去很大,光就是红的,很平常嘛。”
“很近吗?”
“当然了,现在大,中午小,一眼就能看明白。”
“那为什么现在不热,中午就像火烤似的,假如太阳是个火炉,中午离得远,不应该比现在更凉快吗?”
“夕阳有夕阳的美,烈阳有烈阳的艳,从不同的时刻,不同的角度,同样的事物带来的感受,也会因此不同。”
“阿宝,你真应该静下心来看看,那时候,你会发现,世上的一切,都美得超乎想象。”
阿宝有点不服气:“但是阳子哥,你这样能让地里的庄稼多长吗?”
“当然可以,如果有朝一日,遍览世间一切,知道在恰当之时施肥、引水、除虫,自然能让庄稼长得更好,且不仅于此,善于观察者,下雨刮风,地震山洪,都能自微末之时窥见端倪。”
“真的吗?”
“是真的,比如说现在,我说明天上午会刮大风,你信吗?”
阿宝献上崇拜的小眼神:“那好,我们明天一起放风筝,阳子哥你好厉害。”
“阿宝,还不快过来,别跟傻阳混在一起,小心脑袋瓜子变得不灵光。”
村口一个妇人,一脸谨慎的盯着向阳,眼中虽无厌恶,但满是嫌弃。
莽山村的向阳,村民对其耳熟能详,这孩子打小缺根筋,和周遭一切格格不入,有些奇奇怪怪的思想。
质朴的村人,没有将他赶走,但随着向阳长大,都告诫自己的孩子,千万不能和他混在一起。
“娘,阳子哥,明天再一起玩。”
夕阳入山,余晖残留。
村口的小儿大都散去,向阳懒洋洋躺在地上,面上挂着恬淡的笑容,不时打量五人。
从地里离开的男人们陆续回村,偶尔瞥向阳一眼,都是摇头不已。
怪胎一个,以后长大难讨婆娘。
受诸多目光,旁人早已如芒刺在背,向阳却一脸坦然,侧首望去,朝五人微笑,眼中似带几分惊异之色。
李无眠亦感有趣,这些话,不像个七八岁的孩子能够说出。
张之维拈起一根杂草,放于鼻下轻嗅,又观天边残红。
“大师兄,明日有风。”
“上午?”
“上午。”
“大风?”
“大风。”
青年倍感惊奇,望望张之维,又望望那叫向阳的孩子,眼中也只有惊奇,并不怀疑。
刘怀义同样微讶,下意识的怀疑,但张之维开口,却由不得他不信。
之维师兄天资卓绝,小小年纪,有出尘脱俗之姿,于法门、经籍之领悟,仅在大师兄之下。
而诸般杂事,如法事、卜算、医药、天文、地理等,更在李无眠之上,他万分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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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之维师兄,天资卓绝,又自小在龙虎山长大,有此能力并不意外,那乡野的孩子,又从何得知呢?
届时一条苍老人影轻唤:“就是几位想要留宿吗?”
“老人家,正是我们五人。”
老村长观望五人,也觉气度不凡,但面露难色:“如果是一位两位,倒是可以,五位的话,恕老朽……”
李无眠听出弦外之音,天下乱世,地主家无余粮,遑论这山野小村,他们五人五张嘴,确实难办。
盘缠在第一天下山,就被田晋中花得一干二净,他往后一望。
青年哂笑,正要慷慨解囊。
刘怀义耷拉着脑袋:“大师兄,别这么看着我,好吧好吧,我有钱。”
方才便沉默不语的田晋中道:“大耳朵,哼!”
刘怀义摊手道:“晋中,我这都是山上存下的私房钱,救急用的噢。”
村长老脸上也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说的是实在话,五顿饭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正要接过。
“村长爷爷,他们是道长呢。”
“当真?”村长微惊,细细打量五人,便是肉眼凡胎,也看出些端倪。
“不瞒老村长,我师兄弟四人确实是道门中人,还有这位施主,也算是半个。”
老村长摆手:“怎么不早说,钱财就不必了,哪能收几位道爷的财货,不嫌弃的话,就在老朽家里将就一晚。”
“什么道爷,初次下山,老村长这可就折煞我等,请务必收下。”
知道五人是出家人后,老村长态度有所变化,难怪觉得气度不凡,原来是几位小道长。
老村长摇头不止:“不必不必,老朽也开方便之门,住一晚还是担待得起,小道长莫要再提,就当行善积德。”
第20章 为何
五人随老村长入村,八分夜幕,尚有余光,观诸多村汉,面色郁郁,明明丰收之年,何故长吁短叹?
老村长一家五口人,青石房子,遮风挡雨足够,老妇和媳妇十分热情,孙女生得挺秀气。
老妪笑容和蔼:“果真是贵客登门,这一路走来,村里的狗叫都不曾听得。”
得知是道门中人,老妪面上皱纹愈发密集,特意宰了一只老母鸡,几样家常小菜端上,颇有手艺。
席间孙女翠儿,不时偷瞄他的脸,李无眠下意识怀疑生了脏污。
刘怀义纳闷道:“咦,鸡屁股呢?”
老妪道:“鸡尾脏渍,特地割下来丢了,小道长好这口?”
刘怀义一脸可惜,这吃鸡没有凤尾,好比做菜忘记放盐,少了那一口,整只鸡都似白吃了。
“村口那叫向阳的娃娃,是谁家的孩子?”
老村长吃了两口,去摸旱烟管:“傻…向阳啊,不是谁家的孩子,七八年前丢在村里的,有几户想养,偏生养不熟,也就任他去了,东吃一口,西吃一口,不觉都长到这么大,怎的,小道长,向阳愣傻娃儿,有什么冒犯?”
“那倒没有,只是出于好奇,挺有意思的孩子。老人家,您家不是五口人么?怎的不见您的儿子?”
此言一出,默默用饭的女眷木筷一顿,那翠儿也将目光收回,眉毛不自然撇下。
老村长登时忧虑:“白日里,伙同村中七八个青壮,除天灾去了。”
刘怀义讶道:“天灾能除吗?”
老村长长叹一声,放下碗筷,摸得旱烟,抽了一口。
“几位小道长有所不知,我们这莽山村,虽然地处偏僻,也有天灾人祸。”
“村长可否试言一二。”
老村长道:“几位是出家之人,本不该听小老儿多嘴,却也给小道长们提个醒,天灾说得是这莽山,半年前流窜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害了六条人命,使人心惶惶,前几天寻得踪迹,我儿召了村中青壮,务必除此天灾。”
“原来如此。”
狠狠抽了两口,烟雾缭绕:“至于人祸,天灾尚有人力,人祸力不能及。”
青年微声道:“黑云寨。”
老村长一惊,端详青年两眼,自嘲一笑:“没错,就是那黑云寨,天高皇帝远,不知何年何月,纠结了这一批恶匪,每到秋末冬初,必定下山肆虐,再有两月,今个儿丰年,也是白忙活一场啰。”
五人这才明白,难怪丰收之年,却高兴不起来。
田晋中突然开口:“没有人剿灭吗?湘地的大帅不管管吗?”
老村长笑道:“大人物都高高在上,忙着争权夺利咧,哪里有闲工夫管我们这些个山野小村。”
刘怀义道:“就没有人反抗?”
老村长放下烟管,道:“哪里敢反抗,五十里外的竹河村,去年安静了一个冬天,连只狗都没留下,几位小道长于这二百里游历,好生小心黑云恶匪,都是天打雷劈的孽障,碰上了有多远躲多远。”
老村长攥着烟管,乐乐呵呵道:“不说则个,晦气,吃饭吃菜,几位小道长人中龙凤,小老儿蓬荜生辉。”
五人无言,天下乱世,妖鬼作祟,黎民承苦。
何日盼得孙大圣,荡尽妖雾不重来。
村家不大,住进五人,更凸逼仄,打了地铺,分住两间,有云无月,星象不显。
微弱呼吸回荡,怀义睡下了,身侧一阵响动:“大师兄,你没睡吗?”
轻抚颅顶,能感觉到,他在发抖:“晋中啊,你如何无眠?”
黑暗中沉寂一瞬,田晋中梦呓般道:“我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村镇中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路边惨死的无辜。”
无声。
贴着他的腰侧:“大师兄,你说,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人间,不能像龙虎山呢?”
寂然。
下山遭遇的种种,不过一角,却已让田晋中陷入茫然。
放眼三位师弟,刘怀义幼年遭劫,心智远比外表成熟,自知人间疾苦。
张之维天人之姿,道心有成,便存怜悯之心,也不会因此受到太多的影响,能够保持住心境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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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田晋中,一无刘怀义的心智,二无张之维的觉悟,从小到大都在龙虎山中。
师兄师弟讲以人间,专挑善处、美处。
四人之中,他也最为年幼,怀义处处相让,无眠爱护有加。
不知不觉,乍入红尘,倒是显得有些脆弱。
但这并不是说,他真脆弱的需要无微不至的呵护,仅是相对于三人而言。
三人都有与外表不符之处,于是凸显出他的柔软。
毕竟,是个真真切切的十岁孩子。
“晋中,你首先要明白,龙虎山是龙虎山,当今这天下,是乱世,你明白乱世这两个字的意思吗?”
田晋中咬牙道:“大师兄,难道乱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就该承受这些苦难吗?”
“试着将目光放到自己身上,不论如何,答应师兄,做好自己。”
田晋中声音哽咽:“但……”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田晋中身躯轻震:“我明白了大师兄,我要像师父年轻的时候一样,当一个斩妖除魔的好道士!”
“我会看着你的。”
“要一直看着我!”
“嗯。”
很快,身侧传来轻柔的呼吸声,李无眠目露怜爱,
怀义自有一套,之维无需担心,在晋中身上,他才能看到一个孩子的模样,恍若曾经懵懂无知的自己。
自己啊!
暗夜里,他的目光闪烁着,何尝只有田晋中想问为什么呢?
拉开门扉,没入黑暗,师父的那番话,他从未忘却,却是举棋不定。
晋中已是茫然,他三言两语,便能为其拨开迷雾。
由来如此。
在晋中心目中,他便是灯火。
然灯火若坠入空茫,谁又能为其指路?
窥见乱世一角,他并未如表面这般平静,前世记忆虽已模糊,仍存些七零八落。
诚然,世无完足。
却也不会有路边杀人越货,大张旗鼓的劫掠更是闻所未闻,孤苦无依的孩子,至少不会饿死在路边。
第21章 术道
他了解,他明白。
下山不过数日,远非乱世的全部,却让他心灵震悸,而他更知道……
兄弟阋墙,不过头破血流;强盗入室,真得喝血吃肉!
较于日后,今为太平。
谁言道:宁做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纵然知道一切,他又能做什么?
一人之力,微如萤火!
不如遁入山中,免观神州啼血。
一声长叹,也许,他真该老老实实做个道士,寻得那玄之又玄的大道,不负此生矣。
“何故作此长叹?”夜幕之下,双眼如星。
“有感而发。”
青年微笑:“在我的印象中,小道长不似唉声叹气,顾影自怜的人物,”
他跟随而来,便是受到吸引,尤其是李无眠和张之维。
青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九岁入世,练一双明目,所见之人何止千万,无一人可比道长风姿。”
“所谓风姿,外相而已。”李无眠哂然,道胎罢了,不值多提。
青年摇头:“明此,便非外相尔。”
李无眠不答,青年细细端详,微微笑曰:“我启蒙于道门,也通些佛法,走过红尘,遍阅俗世,对众生平等四字嗤之以鼻,将这世上之人,分为四等,道长可有兴趣一闻?”
“愿闻其详。”
“最下的大多数人,懵懂平庸,为生而生,不知其所以然,碌碌无为是常态,也是所有人的基础。”
李无眠面色平静。
“而若是在这最下中,随意画一个圈,施以贵物,或以虚名,便能催生出鹤立鸡群的人来,他们有区别于最下的优长之处,活得富而不足,为名奔波,为物劳碌,恍惚一生,掀不起风浪,我称之为有术无道。”
李无眠若有所思。
“最上之人,有术有道,明晰前路为何,知生于何地、晓死往何处,一生坚定不移,不存犹疑、畏怯、迷茫、惶恐,行于大道,心无外物,纵粉身碎骨,亦无怨无悔,可谓是不枉此生。”
李无眠微微颔首。
“最难办的,非第三类人莫属,有术半道,明白此生不会泯然众人,有路可走,却犹疑不定,魔念丛生,迷茫、畏怯、惶恐折磨本心,只觉眼前幻象重重,时而有千万条,时而云雾笼罩,甚至南辕北辙。”
“一念不查,入了妖魔,有术半道者,已非最下,有兴风作浪之能,若入妖魔,则为人间之劫,苍生之苦。”
李无眠道:“兄台高论也。”
“不敢当,我厚颜称己有术半道,道长与那张兄,同为有术半道,故有奇心,望来日可见两位全足。”
李无眠淡淡摇头:“之维诚然,我却高看。”
青年不置可否:“当今天下,无一有术有道,乱世之象,理所当然,不知至何年何月终。”
“很快就会有的。”
声音虽轻,却笃定非常,青年讶然道:“哦?”
“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青年吃了一惊,细细咀嚼,所谓气盖寰宇,不能道尽。
良晌:“不敢妄论。”
“多谢赠言,心胸开阔了些,不知阁下此番,游历还是有事?”
青年回过神来,点头道:“为寻白鸮。”
“全性梁挺?”
“正是白鸮梁挺。”说到这四个字,青年皱起眉头,全性妖人聚集,白鸮梁挺,更是妖中之魔。
李无眠也是皱眉,异人界并非只有佛道等正派,亦有一千年邪派,名为全性。
‘全性保真,不亏其身;遭急迫难,精通于天。’
由战国时期诸子百家之一的杨朱创立,杨朱当时的理念是‘人人不损一毫’,讲究‘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
发展到如今,已是扭曲不成形状,一群妖魔聚集,抱团取暖,成为‘为所欲为’‘随心所欲’的代名词。
“白鸮梁挺,全性大魔之一,你有把握?”
梁挺二字,在异人界威名赫赫,精通机关符箓的大宗师,烧杀奸淫无恶不作,早就引得名门正派敌视。
数年之前,有名宿牵头围杀,结果没有顺利留下梁挺,后来那名宿于家中暴死,连带着所在小派惨遭灭门。
据说当时赶去收尸的异人,进了小派山门,大半都呕吐不止,甚至有人吐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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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梁挺踪迹更为飘忽,也无人愿意牵头了。
“三分。”
“三分?”
青年淡笑道:“他沾了太多无辜之人的血,湘地有他踪迹,三分足够了。”
“祝你好运。”
“谢言。”
正待各自回房,夜色笼罩下的莽山村,乍然喧嚣,奔走哭喊,锣鼓震天,惊起一村灯火,如困黑色幕布的萤虫。
犬吠声此起彼伏,萤火也随之摇荡,老村长本就未眠,听得喧嚣,肝尖儿震颤,夺门而出。
李无眠和青年站他身后,今夜风急,着眼望去,萤火乘风飘来。
近了几分,原是乡人举火,男女老少左右。
前头五六个青壮,一身狼狈,各带伤痕,懊丧垂头,发灰之面在夜下尤为阴黑。
侧近一村家犬跟随,有纯黄、四眼、包金等,对着前头青壮狂吠不止。
众人来到门前,犬吠由大转小,直至泯然,偶有几声低低咽咽。
老村长枯瘦老手发颤,人群默然分开。
一副担架,两根灌木,编以藤条。
架上之人,仰面伏之,藤条滴血。
青壮齐齐跪倒,掩面哭道:“村长伯,我们太小看它了,那孽畜长有两丈,高如瓦屋,一爪下去,青石都化齑粉,虎鞭一甩,碗口之树立折,刀剑甚至够不到颈项,大壮二牛,被一扑一扫,一个直接无头,一个断成两截,尸体都没有留下,青松哥让我们先跑,中了那孽畜一爪。”
有两户人家嘤嘤哭泣,老村长哆嗦着走上前。
暗淡灯火下,后背血肉模糊,揭开一角衣裳,趴伏的青松下意识抽搐。
老村长强自镇定,望向架边一老者。
“老哥,我是无能为力,这四条爪痕,深可见骨,不仅断了肌肉经脉,还造成脊椎移位,青松侄撑不过今晚。”
第22章 活着
老者在莽山村颇有威信,此言一出,余留一片唉声叹气。
门口一声悲呼,老妪径直往后倒去,妇人将其抱住,抿着嘴唇,眼眶泛光。
村女翠儿死死捂着嘴巴,泪水淌过小拇指。
老村长踉跄后退,眼看就要一屁股坐倒在地,一双手稳稳扶住了他。
他下意识反身,浑浊的老眼中,映出一张淡笑的脸,如一汪清泉心中流响,驱散偌多阴霾。
“老先生,真没办法了吗?”
“原来是小道长,自古医道不分家,想必也能看出,如此伤势,需从内至外。脊椎挪移,必先正骨,然一丝气息,如何捱得过?即便捱过去,这四条爪痕,创口之大,缝合无望;纵然缝合,流脓之苦,生疽之痛,还不如…”
老者没有再说下去,李无眠却也了解,这种大面积的创伤,哪怕没有伤到要害,也基本宣判死亡。
扶住的老叟一声长叹,苍凉悲切,身形更为佝偻。
“不如让我来试一试,倒有四五分把握。”
老村长双目圆睁,梗直了脖子:“小道长,真的,真的吗?”
“尽力而为。”
张之维道:“大师兄。”
“小维和我来,怀义晋中,守着别让人打扰。”
两人应声,青年道:“我也通些医术,或可以帮上忙。”
客室之外,夜风疾了,老村长一家人盯着木门,须发飘飞,此心亦忽起忽落。
无人散去,寂静中风声呼啸,似哭诉、如嘶吼。
老者身后拍肩道:“老哥啊,莫要担心,我观这五位,皆非泛泛之辈,敢说有把握,绝非空穴来风,你们家这是祸兮福之所倚,得遇贵人。”
老村长道:“你有几分?”
老者张张嘴,陷入沉默,他知五人非同一般,然那般伤势,神仙难救,除非。
不由陷入思索,他非是乡野寻常赤脚,青少时也走五湖四海,见过风雨。
如果能请济世堂相救,未尝没有活命的可能。
失笑摇头,济世堂怎会来这山野小村。
思绪零落,原是一声声啜泣入耳,老村长尚能维持平静,三个女眷,见他沉默,默默拭泪。
屋中。
将伤者放好,两师兄弟相视颔首,张之维开始准备,李无眠好整以暇。
青年奇道:“李道长,不是你动手吗?”
“我动什么手,当然是小维来。”
看他理直气壮,青年哭笑不得。
“可以了,大师兄。”
李无眠应声而动,并作剑指,一点微弱金光,几乎融入屋中昏黄的油灯中。
青年微讶,他自是见过龙虎山招牌金光咒,能看出那指间一点,尚且不如初学。
这也正是他惊讶之缘由,绝不相信功力如此之浅,那就水落石出,其人之金光咒已然举重若轻了。
眼见剑指点向两侧太阳,青年道:“是为护住一线生机?”
“正是。”
青年道:“金光咒竟有如此用法,倒是玄奇,不过要护生机,我更拿手一些。”
李无眠让开位置,青年微笑点头,拇指按住伤者百会大穴。
霎时,那时断时续的呼吸声,便趋于稳定。
张之维也上前,两手一搓,覆盖一层薄薄白光,便没入创口。
双手分开血肉,昏迷的伤者闷哼一声,青年正自疑惑,定睛望去,陡然明悟。
若非亲眼所见,绝难相信,天师府雷法,竟能如此用之。
提起雷法,无不是正大光明,刚猛无匹。
这张之维,却将雷法覆盖手掌,探入血肉之中,不仅没有伤人,反倒是细心操控,以雷法封闭血管,麻痹神经。
既不会加重伤势,也不会让伤者感受到过烈痛楚,如此手段,匪夷所思。
双手摸到脊椎,脊椎是人体极为复杂的骨骼之一,有颈椎、胸椎、腰椎三段,又连髋骨、骶骨、尾骨等。
手臂陷入血肉,张之维面色平淡,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肉摩擦,一节节移位的椎骨复原。
在此过程,不时激起管中余血,飚射而出,有两股直扑面门。
正是关键时刻,不闪不避,任凭淤血扑面,乃至眼内染红,面色如初。
青年凝望,相对于雷法的操控,这般心性更让人惊叹。
如此反复数次,脊椎已正:“好了,这创口中骨茬、碎泥、残衣,还需大师兄出手。”擦拭一双红手。
李无眠接替过来,手掌盖住一条创口,一股黑泥没入进去,叫青年面色惊变。
天师府雷法分有阴阳,阳雷如光,阴雷如水。
阴雷名声不显,但他深知,不弱阳雷。
然阴雷之法,唯破身之人修之。
神色变换,心中了然。
李无眠于雷法的操控,早至收放自如之境,阴雷流过之处,残物消弭一空,不过几个呼吸,就已完备。
“尝闻天师府雷法,不论阴阳,皆为道门正法,其威赫赫,人不能挡,未成想竟能用于救人,端是大开眼界。”
“也就对皮外伤有些效果,兄台的手段才是不凡,我原以为,这伤者六成是熬不过去的。”
青年道:“谬赞了,微末手段,常人体内亦有炁,寻得气脉,续上即可。”
李无眠一笑,哪有那么简单,常人没有经过修炼,炁未显化,光是感应捕捉已经艰难,遑论续上。
青年同样如此,雷法救人,他是闻所未闻,需要的不仅是功力深厚,还得有妙至绝巅的掌控。
这时,张之维扯断麻线,点了点头,三人便出。
屋外风声凄厉,木门翕张,老村长僵硬仰首,捏着旱烟管的手背,皱纹舒展开来。
“小道长,我儿他,怎么……”
“此番伤了根本,一个月内近不得水,日后也做不得重体力活计,每逢换季,后背将有隐痛,难以根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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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楞在原地,老村长张口结舌:“什…什么?”
“很遗憾,老村长,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
“我儿还活着?我儿还活着!”烟管乘风,入九霄云。
一干人等入了屋中,见得青松后背狰狞伤口消失,面上虽无甚血色,呼吸却也平稳。
“这都能拉回来,几位小道长莫不是华佗再生?”
“瞧瞧这针线活,比刘嫂手底下的布鞋还要细致呢,不知是那个小道长,生了如此一双巧手。”
第23章 筝飞
翌日,大风起兮。
老村长家抢了回来,另外两家余留衣冠。
几家欢喜几家愁。
张之维着手布置法事,刘怀义帮忙打下手。
田晋中抖擞起精神,跟着两人没头没脑的忙了一阵,添了偌多乱。
可叫他有点委屈,于村中漫无目的闲走,不觉来到村口,蓦地发现大师兄和那青年,轻声交谈气氛融洽。
“尚不知你名讳。”
青年道:“本是无根浮萍,随遇而安,似曾有过,业已忘了,无名无姓,无牵无挂。”
“既然如此,有缘再会。”
原来是送青年一程,田晋中未去打扰,正要再回去帮忙,却见两个小孩,偷偷摸摸,往村口走来。
“呀,几个道长在,阿宝,还是回去吧。”
阿宝拿着个粗糙的风筝,抱怨道:“他们是好人,咱们离远点,不会告诉我爹娘的,真是的,闷死人了。”
“站住,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阿宝吓了一跳:“道道长好。”爹娘说过,这几个道长,都是了不起的人物。
“咳咳,你们拿着的是什么?”
“是风筝,可以飞很高的那种。”阿宝好奇的打量这个小小的小道长,将风筝举到面前。
田晋中还是第一次见:“这就是风筝?”“这上面几团锅灰是什么?好丑。”
阿宝小嘴一瘪:“一点都不丑,这是阳子哥和我们一家人!”
向阳不由笑了,油布四团锅灰,两大两小,他的那团,看上去比阿宝大一点点,也是完全没有人形。
“小道长你要和我们一起放风筝吗?”
田晋中颇为意动:“村子里有人被老虎吃了,你没发现都没人出来玩吗?不伤心吗?”
“不伤心啊,那两个叔叔凶巴巴的,娘说是被老虎叼走了,以后一年才能看见一次,这样最好了。”
“不是被叼走了,而是被吃了,死……”
向阳道:“一起放风筝吧。”
风息强劲,刚刚脱手,便迫不及待的飞上天穹,田晋中也很快投入了进去,细细的长线,在三人手中不停交换。
阿宝仰望着:“好高啊,都快要碰到云朵了,我如果也像风筝一样,能飞起来就好了。”
田晋中仰头,虽然知道离云朵仍然遥远,也不禁幻想。
张开双臂,闭上双眼,劲风吹过躯干,有那么一刻,真似随着风筝高飞。
向阳微笑道:“还有一半的线都没放出去。”
“阳子哥,你来。”
向阳接过转轮,有条不紊的将线放长,风筝一点点升高,阿宝眉开眼笑地拍手:“再高点,再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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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来试试。”
“给。”
田晋中虽然是第一次放,但学习的十分快速,一根细长的线,连接着地上的他与天上的风筝。
肉眼已经看不到上面的黑斑,却能通过细线的震颤摇晃,感觉到最为微末的变化。
一拉一引,一牵一放,那只粗糙的风筝,总能回应他的动作。
阿宝笑开了花:“真高,真高,小道长也好厉害。”
田晋中递过转轮:“给你。”
阿宝迟疑:“太高了,我怕抓不住。”话还没说完,就经不住诱惑,接了过去。
感受着手中拉扯的力道,望着天际高飞的风筝,阿宝脸上荡漾天真的笑容。
乍然一股狂风袭来,阿宝被拉得一个踉跄,往前扑去。
向阳眼疾手快,扶住他坠落的身躯。
手里的转轮变得如此之轻,阿宝惶急叫喊:“线断了,风筝跑了!”
田晋中也觉可惜,向阳却笑着道:“阿宝,快抬头看,飞得可真高啊,从来没有那么高过呢!”
没有了长线的牵绊,风筝眨眼就升高一大截,飞向了广阔高远的天空,拥抱无边无际的蓝天。
阿宝既是兴奋,又有点难过,田晋中忽然叫了一声:“大师兄。”
隐约朝他这边飞来的风筝,荡漾着一根近乎透明的线,和无根生道别的李无眠,伸手一指。
一条金线极速延伸,勾住了透明的线。
三人急匆匆跑来,阿宝攥住失而复得的长线,心中却有些患得患失。
“去一边玩吧。”
田晋中催促道:“走啊,阿宝,把线接上,又能玩了。”
阿宝却有点犹豫,仰望着天上,风筝突然下降,长线再度操于人手。
上下翻滚着,犹似网中鱼。
然而线在人手,风息也弱了,便是用尽一切,也是徒然无用。
不知怎的,看着这一幕,阿宝竟有些低落,向阳道:“阿宝,怎么了,不开心吗?”
阿宝想了想道:“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感觉风筝有点不开心。”
田晋中道:“风筝怎会不开心?”
“那就放开吧?”
“可是。”
“没有线的风筝,才能高飞,不是吗?”
“听阳子哥的。”阿宝点点头,松开了手,这次再没有金线,那只粗糙的风筝扶摇直上,很快便只剩一个小点。
田晋中莫名其妙,环顾左右,却觉舍他之外,四人皆仰望高天。
阿宝的眼神中,带着孩子纯粹的惊叹,风筝竟然能够飞得这么高,真是没想到啊。
向阳的瞳仁里,流淌着淡淡的明慧之光,令他自愧不如的同时,又生不出任何负面的情绪。
大师兄和那个青年一般,注视着黑点,定定出神。
风儿平息了,莽山村的村口,落入大寂静中,田晋中张嘴,却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良晌。
直到再无踪迹。
“恭喜。”
“同喜。”
在田晋中眼里,大师兄变了。
存明澈琉璃之色,显透粹玉净之容。
没来由的,衷心为他感到高兴。
李无眠微微而笑,一直以来,他都陷入困惑之中。
前觉不忘红尘,后知求道之心。
摇摆不定,不得彻悟;
辗转徘徊,不见思通。
一手抓着红尘,执着不放;
一手拿着道心,固执不松。
今时断一根细线,方感天地广阔。
名利随风去,情欲随风泯。
红尘俗世多美好,求道之路更皎然。
青年淡淡而笑:“实不相瞒,我以前有个名字,叫做根生,现在应是无根生。”
李无眠得悟,他亦然如此。
见叶落而知天下秋;
观筝飞而悟心中明。
于常人眼中,不过一片残叶,一只飞筝。
残叶赶紧扫去,莫要脏了衣裳;
飞筝下面跳脚,断线可是气人。
然而,这世上,总是有那么一些人。
叶落肩头。
却入心头。
从这小小一片孤叶,闻初秋之微凉,知中秋之寂寥,感晚秋之萧瑟,乃至冬之酷烈,春暖夏炎。
一年四季,三百六五。
万物轮回,皆落叶中。
于是。
落者非叶,道也;
去者非筝,心也。
无根生大步远去,李无眠投来目光。
“你叫向阳。”
“是的。”
“我叫李无眠。”
第24章 妖怪
是夜。
白日劲风吹云,今夜星光灿烂,弯月如勾,阴影如山。
田晋中和刘怀义尚有疑思,张之维却能观察入微,此番望那阴影,心中欢喜流淌,大师兄终于想通了。
一直以来,大师兄的影像,在他心中发生过数次变化。
七岁之前,是一种近乎于崇拜的情感,那份早慧和成熟,对任何孩子,都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七岁之后,随着心智成长,他却有了不同的感受,又一时不能道尽。
如同天真无邪的孩子,年少之时,总觉得父亲无所不能,等长大之后,才发现并非如此。
虽然那以后,大师兄越发优异,问道也成了玩笑。
但龙虎山上,除了张静清的一双眼睛,张之维的双目,亦日渐明亮。
待那双目能照彻己心时,终于看到。
大师兄,也在迷茫、挣扎,陷入泥潭、荆棘。
他为之牵肠挂肚、辗转反侧,而今见得思通,竟比自己得悟还要欢悦。
晚风微凉,张之维面目欣然,慢步而来。
“大师兄,伤者明日便能苏醒。”
阴影伸出一手,遮住星光,晃一晃,光影流连,映出一双明暗交错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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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深山大泽,实生龙蛇,小维,若非亲临,你能知这小小莽山村,竟有龙蛇伏藏么?”
言语之中,有几分慨然之感,张之维道:“大师兄,说得可是他?”
“是矣。”
张之维笑道:“听得晋中说起,是个有趣的孩子。”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张之维微惊,侧首望去,他仰观苍天,面目唏嘘。
有些疑惑,自是听田晋中说起了,那孩子与众不同,大师兄也评价奇高,以龙蛇作比,然此刻显然另有深意。
“此地一谈不上人杰地灵,二说不得钟灵毓秀,天下九州,漫漫江山,相似者何止千万!”
张之维恍然明悟:“神州大地,莽山自非特例,古往今来,天骄如过江之鲫,风雨沧桑,龙蛇亦层出不穷。”
李无眠微微含笑,眼中坦然如稚子,本心既明,无有恐怖。
天下之事,自有天下之人。
他所行者,便于今生得道。
凝望他嘴角的笑容,张之维躬身一揖:“大师兄,天师之位,请务必让我去做。”
“你倒是想得,咱们俩啊,谁都别和怀义抢。”
回过首来,四目相对,会心一笑。
……
“莫要起身,免得伤口迸裂,可不好收拾。”
闻言,手肘撑着床板的青松慢慢卧下,床沿的妇人也心下稍安。
“恩公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恨这残躯恢复太慢,连起身都艰难。”青松不好意思,显是个淳朴汉子。
“你这话,可是在质疑我们师兄弟的手法了。”
青松大惊,又要撑床板:“不敢不敢,哪里敢,快扶我起来,快快!”
妇人端着药汤,手足无措,求助目光望来。
“好了,近来心情爽朗,开个小玩笑,别要折腾了,你若倒了,一家也随着倾倒,万以身体为重。”
见青松还一惊一乍的,李无眠莞尔,心眼瓷实的人,不是开不起玩笑,而是开不得玩笑。
要是先告诉,你要开玩笑,他会是天底下最大度的人,但那样的话,算什么玩笑。
青松憨厚一笑:“恩公说得很对。”
“可亲见那虎?”
青松登时严肃,自有一股气魄,难怪能号召众人,上山除虎:“那孽畜,是要成精了!”
妇人双手轻颤,药汤洒出几滴,落在肩头,青松恍若未觉,目里深处,亦是震悸。
“当真?”
青松定定道:“绝不敢夸大其词,那孽畜,长有两丈,高有一丈,四肢如梁柱,爪牙如钢刀,一双虎目如灯,照将过来,我当时腿肚子直打颤,一声狂吼,不瞒恩公,差点就吓尿了。”
“那也只是大些的猛兽,你如何判断就要成精呢?”
李无眠却没那么容易相信,所谓成精,可不是常人口中什么顶着虎豹豺狼的脑袋,卷起妖风,到处抓人吃。
成精,乃是禽兽得炁。
天地万物皆有炁,人如此,走兽如此,草木亦然。
人得炁之后,纵然再瘦弱者,纵然没有法门,寻常三五个壮汉也近不得身。
而走兽之流,一旦得炁,天翻地覆,再弱小的兽类,都是自争杀成长,相较起来,人如温室之花。
豺狼之类得炁,都能化为一方噩梦,放在古时,得派大军烧山围歼。
走兽之王得炁,那还得了?
青松面色通红:“我也说不出什么原因来,是直觉,但恩公一定要相信我,那孽畜,绝对是快成精的!”
“行了,你休息吧。”
……
田晋中来到向阳的家,家徒四壁,一览无余。
一介孤子,又没什么人喜欢,有个住处已然不错,不必强求太多。
“乱糟糟的。”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桌椅板凳陈旧不堪,东倒西歪;锅碗盆瓢缺口遍布,随地乱丢;褴褛衣物寥寥无几,扔在角落。
他一摸桌面,原以为会沾一手灰尘,却是粗糙而洁净,于是细细检查。
桌椅干干净净,锅碗一尘不染,衣物泛着皂角的气味。
只是乱罢了。
“小道长,我在后面。”他打开后门,看到一脸懒洋洋,坐在空地上的向阳。
“咦,你居然会喜欢玩泥巴。”田晋中有点奇怪,又差点笑出声来,以为这小子多厉害,原来也是玩泥巴的货。
嗯,昨天差点就被唬过去了。
“我不是在玩泥巴,我是在祭奠四爷和马叔……小道长说得对,我就是在玩泥巴。”向阳呵呵一笑。
田晋中走过去:“什么小道长,你明明比我小,要叫我道长知道不?”
向阳耸耸肩:“道长就道长吧,无所谓的。”
身前有两个小土包,简简单单堆起来的,也没有和水,稍微吹点风,就能矮上一截。
田晋中在他旁边坐下来:“祭奠我知道,大耳朵和二师兄在做法事呢,你不去告别一下么?”
向阳摇头道:“不必了,村里大人都不怎么待见我,心意到了就好。”
第25章 变化
田晋中奇怪道:“你既然知道不待见你,怎么还待在这里呢?”
“谁知道,也许是待习惯了。”向阳望着天空,又很快收回目光:“道长瞧瞧,堆得像不像。”
田晋中撇嘴:“一点都不像。”
“哈哈,我就说嘛!”向阳伸手一扫,烟尘微漫,便将那两个小土包,夷为平地。
自言自语:“明明都花了不小功夫,算了。”往后一躺,更懒散了。
田晋中皱眉,虽是玩笑般的坟地,却也说了有心意在:“你四爷和马叔知道,非得跳起来揍你不可。”
“我倒是希望他们能跳起来,不过我希望没有用,不是吗?”向阳双手放在脑后。
“四爷为人和善,常给村里孩子带些零嘴,也多有照顾我;马叔面冷心热,还养过我,可惜我是养不熟的。”
说着翘起二郎腿,田晋中道:“两位有恩于你,但现在听上去,你一点都不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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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阳仰起上半身,指着自己的眼睛:“我当然伤心,你怎么知道我不伤心,要不要我哭给你看?”
田晋中一个哆嗦,头皮发麻:“难怪说你养不熟。”
便听一阵轻笑。“人死灯灭,希望无用,伤心徒然,生老病死,两位只是提早一些罢了。”
田晋中眉关紧锁:“他们是被虎害的,不是老死的。”
“所以我说是提早一些。”向阳复又坐好,在坟头的废墟上一拘,拘起一把尘灰,于指缝中零落。
“人这一生,呱呱坠地,蒙童学步,少年歌行,青壮争功,终垂垂老矣,入六尺之中。”
“而后,还剩下些什么呢?”回身一望,目光虚幻,尘灰已然落尽。
田晋中怔了一怔,那双眸子,竟比两位师兄,还要空濛。
“喂,别这样,别摸我头,我生气了啊!真的生气了!!!”向阳大喊大叫,气到不行。
“什么嘛,小屁孩跟我故作高深。”登时铆足了劲力,疯狂揉搓起来,向阳压根没法反抗,那是三魂出窍。
田晋中感觉到大快意,难怪大师兄喜欢搓二师兄的脑袋,这可真是爽得飞起呀!
向阳抓狂大叫:“再揉打死我都不和你走了!”
“你知道是大师兄让我来叫你的。”田晋中收回手,不时瞄他脑袋,吓得向阳狂缩头。
“当然知道,道长真是一点礼貌都不讲。”向阳恢复平静。
他在这村中,不受大人待见,却也乐得清闲,而村里的小孩,其实蛮好哄的,个个都很喜欢他。
也知道,大人之所以不待见,并不仅仅是什么养不熟,胡言乱语之类的表面原因。
而是要下意识的和他保持距离,因为总有一些言语,让人怀疑人生。
相比起来,孩子却是纯粹得多。
所以,从未遭受过似田晋中这么粗鲁的对待,一言不合就抓着脑袋薅,让他一点面子都没,再说头秃了怎么办?
田晋中咧嘴一笑:“哼,你这小屁孩,是功夫不到家啊,我可是很有礼貌的。”
……
“大师兄,向阳来了。”
李无眠正自思索,此番下山不过半月,与龙虎却是天差地别,果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明晰本心,余生唯道尔,昔年问道,玩笑便归于玩笑,童言便随于童言。
不再为男女所困,不再为名利所扰。
但也绝非说,一辈子蹲在龙虎山,青灯古像作伴。
道心当受红尘洗练,人间万象皆入胸怀。
亦存奇心也,比如说方才青松信誓旦旦的将要成精之虎。
忆往昔,得知真有‘妖怪’时,他是震惊的,后来也就淡忘了,而今勾起,微微思索。
脑海中蓦地跳出个虎头人身、围着粗布、坦胸露乳的‘老妖怪’。
摇头失笑,他的想象力,貌似局限很大呀!
“来了,坐吧。”
田晋中坐下,拍了拍旁边:“向阳,这里。”向阳一脸不情愿,但也没得空位置,只好将就一下。
“短短时间,看你们的关系倒是融洽。”
田晋中眉飞色舞,双手比划着:“是的,大师兄,我觉得向阳挺不错,就是脑瓜子比较空,这个我拿手。”
李无眠不由狐疑,抓住怀义耳朵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向阳耷拉着脑袋,好吧好吧,这是入狼窝了。
“既然来了,想必也猜出几分。”
听他言语中带着几分端正,田晋中收敛形容,正襟危坐,向阳不由惊奇,这是一物降一物吗?
真是气人,他是被降住的那个。
“有一点了,李道长是三位道长的师兄,我一没财货,也当不成垫脚石,剩下的用屁股都能想出来。”
田晋中脸一板:“对我大师兄放尊敬点。”
向阳举手,李无眠心头一乐,晋中还有模有样的呢。
“好叫你先明白,我师兄弟四人,出于龙虎山,当代天师正是家师。”
田晋中抬眼瞥去,此番下山,张静清虽无严令,四人却有默契,决口不提来自于龙虎山。
毕竟名头太大,更不仅仅是直系那么简单。
若是敲锣打鼓,异人界正派不必多说,邪派说不得有些手脚。
向阳点点头,他大概了解龙虎山天师府,面色却未有什么变化。
“不妨试言之。”
向阳指着自己:“真要我说?”
田晋中嚷道:“大师兄让你说就说,哪里那么多废话?”
向阳一摊手:“道长馋我身子呗。”
话音刚落,面色一正,拱手一揖:“道长得悟,是道长合该有此一悟,与向阳并无干系。”
田晋中正要开口,李无眠摆摆手,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诚也,然若无汝,我与他不知何年何月,由此可知,你我有缘,你与道门亦有缘。”
向阳摇头:“道长武断了,不过随意嬉戏,不觉得太儿戏吗?”
“儿戏又如何?”
“有缘之人,陷落藩篱,困厄荆棘,一步踏出而道门大开;无缘之人,碧落黄泉,八荒六合,上下求索亦无门可入。”
向阳头大:“怕你了道长,我知道你觉得我不同于人,但我真的没什么出奇的,而且,道长,你真的悟了吗?”
“哦?”
向阳认真道:“所谓得悟,心境之变化,想必道长此刻的心境,与入村时有所不同。”
“然也。”
向阳摇首道:“道长之悟,因外物而引发,以为得悟,殊不知乃是受外物所动。”
“继续说。”
田晋中也端端正正,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道长既是求道之人,多少存求道之心,敢问道长,道心受外物所惑,岂是得悟?”
向阳指着自己的胸膛:“万物皆存于变化之中,日有初中晚,人有少壮老,今日观与明日观不同,明日观与后日观又不同,而天下变化,人心为最。”
“人心难测。”
向阳点头道:“是极,所谓道心,亦然奠基于人心之上,人心有变,道心不稳,人心受惑,道心遭遮,乃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有趣。”
向阳翻了个白眼:“道长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是遭了魔障啊!”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田晋中惊疑不定,脑袋上都开始冒汗了,伸手去擦。
向阳低声道:“正是不觉得才可怕啊!”
“道长以为得悟,实则是心由外因生有变化,此般变化无时不在,那日不过大了一些,沉浸其中非是得悟,看清变化方为得悟。”
便听一阵清朗笑声,一只手横推过来,向阳心中大呼:不要摸头,不要摸头!
身子紧绷,经过初时一惊,却很快软化下来。
心中荡漾着淡淡的情绪,顶上的大手,不似田晋中般粗鲁,柔软细腻,犹如暖玉,不禁眯起眼睛。
很快,又一脸苦瓜象,不是觉得难受或者别的。
只是,怪难为情。
“你与我道门有缘。”
向阳翻个白眼,得,全都白说了:“无缘。”
“人心确实多变,难以算尽,这颗道心,也并不是自始至终的坚定着,人生在世几十年,怎会无苦乐,无忧惧?然不论几多歧路,几多诱惑,纵然身陷囹圄,桎梏加身,道之所存,心之所往,万般变化皆为表象,足道亦不足道也,况且,你而今度过多少岁月?”
他狡黠一笑,向阳愣了一下:“七年了。”
“是啊,你才七岁。”
向阳面上一惊,急道:“但是……”
“你怎知我心未曾得悟。”
“你怎知我与道门无缘。”
“大善。”
第26章 林深
向阳张张嘴,懊丧垂头:“唉。”
“唉声叹气作甚?”
向阳苦笑道:“多谢道长抬爱,但是向阳心里,对现在的一切都很满足,恐怕要辜负道长这一番美意了。”
“在这乡野小村,受人冷眼,仍能泰然处之,知足之足,常足矣,如此更说明,你与我道门缘法深厚,不必这么急着拒绝,给你自己一个机会,终有要踏出小村的一日。”
田晋中也热情的抛出橄榄枝:“来龙虎山吧,给我当师弟,我会好好爱护你的!”
他在龙虎山,一直以来是年纪最小,也符合这个年纪,哪怕有些名分上是他的师弟,却是将他当做师弟看。
若能拜入龙虎山,那他就不是最小了,当然,也并不仅仅是这么一个师弟的名分。
向阳望向李无眠,那眼中有一种令他不能直视的温暖。
忽觉一双手被人挽住,传来炽热的体温,微惊望去,原是田晋中热切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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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多个角度去观,那热切没有半分作伪,向阳心中暖流涌动,这个小道长,是发自心里喜欢他。
嗯,如果不薅他的脑袋就更好了。
“多谢了。”向阳低下脑袋,望着膝盖。
“这里还有你留下去的理由。”
“为什么呀,向阳,山上大家人都很好,师父啊、大师兄啊、二师兄,大耳朵,师弟师兄们,是一家人呢!”
田晋中握住他的手,探低脑袋去看他的眼睛,向阳差点就忍不住答应。
急促道:“给我三年时间,我想,到时就能够做决定。”
“为什么不能是现在,向阳,你不要犹豫啦!”
“晋中,尊重向阳的选择。”
田晋中放开了手,垂头丧气的模样:“是不是我们有……”
向阳连忙抬头,使劲摇头:“不,请不要这么想,你们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只是……”
李无眠审视着那双眼睛,那张脸,犹豫只是表面,内里无比坚定,他或许可以强求,但他绝不会那样去做。
不禁微叹,忽有些理解,当年师父的心情。
……
山路幽深,骄阳似火,四人齐行。
已是三日过去,今早离了莽山村,紫云观也不再遥远,约莫数日便能抵达。
出村小道两旁,林木密集,灌木森森,不时能看到树冠间、草丛中,鸟雀拍翅而飞。
晋中有些低落,心情映在面上,适才村人送行,未见向阳。
刘怀义惊奇道:“晋中,你怎么回事啊,奇了怪了,这才几天。”
这三天,他都跟着张之维忙活村人的法事,和向阳没什么接触,看到这幅模样,啧啧称奇。
田晋中又有点郁闷道:“去你的,大耳朵,我伤心一下不行啊,向阳也是倔,大师兄都那么劝他了。”
张之维轻声道:“不是定下三年之约了么?那孩子,定然会入我道门的。”
大师兄评价如此之高,张之维也是好奇无比,他对李无眠信任万分,不存在错看的可能。
然事情也十分明朗,不可强求之。
李无眠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田晋中心里稍微好受一点,感受着脑袋上的大手,心里又有点残念。
果然吧,大师兄摸脑袋很舒服,但摸别人脑袋也很舒服呢!
他还不知道,他那个不叫摸,叫折磨~笑。
田晋中弯着眼睛:“谢谢大师兄,心里好多了,就是不知怎的,特别喜欢那家伙,有时候常常想着,有个师弟就好了,真的比我小的那种。”
“哦?晋中,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刘怀义若有所思道:“想找个师弟让你欺负?”
田晋中一脸不高兴:“大耳朵什么都往坏处想,我是那种人吗我,真是的。”
刘怀义耸耸肩,一副你不是谁是的样子,可叫田晋中咬牙切齿,又要动手揪他耳朵去了。
结果不仅没有动手,反而脸上一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李无眠两人,目光相对,微微一笑。
张之维笑道:“晋中。”
“嗯呢,二师兄。”偷偷瞄了李无眠一眼,看到的是鼓励的眼神。
田晋中脚步加快几分:“就是说,龙虎山上属我最小,一直以来,都是大师兄二师兄照顾我,还有大耳……”
装作不在意的小声嘀咕:“其实我也能照顾别人的嘛。”
“好啊晋中,三年之后,无论如何,也要让向阳上得龙虎,给你做个师弟。”
目光望去,见笑如春风,在他的认知里,大师兄说过的话,从没有不算数的。
田晋中捏紧拳头:“还得是小师弟,不管以后有多少师弟上山,他都是小师弟,叫他不听大师兄的劝。”
话音落下,余光扫视,张之维面带淡笑,二师兄总是这副样子,长辈都说超然物外,他倒觉得有点神神在在。
不过超然物外也好,神神在在也罢,都是他的二师兄,万分信赖的存在。
大耳朵就气人,似笑非笑的模样。
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抓着不放取笑他。
取笑就取笑吧,大耳朵偷偷藏私房钱,他到时候也要揭短!
至于大师兄,田晋中收回目光,其实还有些话,他没有说出来。
总觉得大师兄像是父亲,二师兄像是母亲,大耳朵是他哥…弟弟,师父就变成爷爷了。
想到这里,一个激灵,好在没说出,不然糗死人!
步伐倏地轻快,却觉口鼻呼入的空气,重了三分,速度不由减缓,听得鸟啼凄厉。
“大师兄。”田晋中下意识望向身侧。
李无眠眉目轻皱,放眼四顾,林深且密,视线十米受阻。
“不对劲。”刘怀义轻声道。
劲字刚消,一股莫名威势压来,并非针对四人,偏生无孔不入。
鸟鸣愈急,至于聒噪。
田晋中只感呼吸凝滞,这威势毫不苍白,无影无形,却令毛孔舒张,心跳加速,额头见汗。
近乎出自本能,三息之后,他心中余二字,虎威!
刘怀义道:“不是要成精了,这就是个精。”
三人心中微沉,不见其形,仅是其威,尽然如此。
扑扇声四起,鸟鸣声层出,百鸟高飞。
若非亲眼所见,难以想象,这片密林之中,竟有如此之多的鹊鸟。
虎乃走兽之王,不入禽类,然此刻这成精之虎,虎威如影随形,飞禽亦受其所慑。
百鸟无论大小强弱、朴素艳丽,皆竭力拍打着翅膀,只愿脱身这泥潭之中,却是受威势影响,速度远不如平时。
一只黑白相间的喜鹊,双翅化作幻影,树冠在望,蓝天可见,于是发出一声欣然啼叫。
“吼!”
吼声不大,轻易盖过百鸟之声,大风起兮!
狂风席卷,林海呼啸,树冠狂舞,灌木无形,所到之处,聒噪鸟声一扫而空。
“噗噗~哒哒~”
狂风肆虐,下一阵鸟雨,降一场叶霜。
风息不止,绿叶纷飞,飞鸟零落,叶茎外冒新鲜汁液,飞鸟残存炽热体温。
一声轻吼,刮去落叶无数,惊死飞鸟成群。
不得不让人怀疑,青松几人,如何能够逃出生天,可谓奇迹也。
田晋中容颜苍白,四下扫视,视线本受阻碍,落叶更添迷障。
届时两道目光如柱,头顶灼阳炽盛,体表一片寒凉。
那目光,穿透林木森森,落叶层层,也非独视于他,却如心脏置于他人之手,一呼一吸,似入黄土。
目光逼近,狂风如刀,咻儿一声轻响,林下灌木去了一截,啵儿一声轻震,老木树干添了一痕。
恍惚之间,他掉了一段衣摆,金光浮现。
刘怀义头上三尺金芒,澄澈透亮,面色缓缓恢复,狂风吹去,微微晃荡,无伤大雅。
张之维体表一层鎏金,如若镀上,脸色并无变化,烈风扫去,波澜不起,古井平平。
他也施以法门,金芒纯澈,却是起伏不定,似随时有破灭之危,两腿肚子不由打颤。
一手放肩头,金光稳定,颤动息了。
“大师兄?”他身上无金芒,衣裳贴着身体,狂风似略了他。
两人也觉有异,望将过来,见他淡淡之容。
“真凶。”
狂风止歇,绿叶落地。
路在前方,有山横档。
林深时见虎。
第27章 见虎
它拦在路中间,犹如一尊雕塑,风已平息,唯有那大涨的虎威,诉说着主人的恐怖。
三人心境,不尽相通。
张之维面目平静,虎威不能动摇其心,狂风不能损伤其身,便是亲见猛虎,亦能泰然处之。
刘怀义却别有一番感受,若非心中自有峥嵘之气,此番即便不至于屁滚尿流,说不得也是两腿打颤,丑态百出。
虎为走兽之王,对于手持破木棍的远古先民而言,没有什么走兽比虎更恐怖。
此刻猛虎拦路,他心中不怕,但要说不惧,却是说笑。
虎目虎威,狂啸狂风。
一个身强力壮的凡人,给予再精良的武器,直面猛虎,也得胆战心惊,仓皇失措,惧意油然而生,那是人心最深处的敬畏。
目下的刘怀义,便是这般感受。
诚然,他不是普通人,乃是异人,还是异人界道门龙虎山的高徒。
然而,兽也非寻常兽,乃是妖物,更是走兽之王的吊睛白额大虫。
于是乎,他似成了一介普普通通的凡人,独自深入原始密林之中,于幽深处见虎,肝胆皆颤,手足冰凉。
感受着心中的震动,刘怀义目光不去望虎,顿觉压力轻了良多。
默默运转法门,只等合适的机会,而他也知道,这个机会不在于他,转动有些僵硬的脑袋。
张之维仍是面不改色,令他好胜之心微动,又泛苦涩。
人心惧虎,因人心之柔弱;道心不惧,有道心之刚强。
视线一转,却是一惊。
田晋中哭丧着脸:“大师兄,我腿软了。”
他目光所及,猛虎充斥眼帘,虎影占据心湖,恐怖游遍四肢百骸,若非肩头之手,身子早已瘫软。
“莫慌。”
“怎么可能不慌啊,这么大一头妖怪。”田晋中后颈立起鸡皮疙瘩,哆嗦着道。
“没发现,它到现在都一动不动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田晋中壮着胆子望向妖虎,惊惶的瞳中,慢慢浮现诧异。
貌似到这会儿,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大老虎怎的还是纹丝不动?
若非鼻翼两侧的虎须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他真要以为这是谁在恶作剧,搬了一尊吓人的雕像放在路中间。
张之维凝眉片刻,恍然大悟,深深望了李无眠一眼。
刘怀义若有所思,是这虎知他四人厉害,是以畏惧不前吗?
那不可能,堂堂走兽之王化成的妖怪,不至于连试探猎物的胆量都没有。
思绪片刻,无甚头绪,倏地余光一扫,见那猛虎,直勾勾盯着李无眠。
只感匪夷所思,又觉不出所料,真是大师兄的缘故啊!
届时虎动,脑袋微偏,橙黄兽瞳中,存敬畏之色。
田晋中登时呼吸一窒,心中又惧又气。
“别怕。”
“大师兄,我,我一点都不怕。”强撑样子,令人莞尔。
他眼角余光扫视,大师兄温良如故,二师兄古井无波,大耳朵镇定万分,如此,在对猛虎的恐惧之上,更多了一层道不明的东西。
李无眠心有所感:“晋中,师兄给你变个戏法怎么样?”
“大师兄,我不想……”
“过来。”
雕塑彻底活了,进退之间,群兽辟易,一声轻吼,妖鬼失聪。
烈阳当空,光芒如火,背负高天往下看,林木冠叶浸染金黄,遮断阳光。
微风吹过林海,地面细碎的光斑闪烁不定,照在玄黄相间的皮毛上,光影流转,如梦如幻。
流线型的躯体,较于海豚更为优美,充斥着野性而原始的美感。
毛皮下的坟起,如苍茫大地的脉络,狂猛爆裂的力量蕴藏其中。
它来到面前,似一座小山,隔绝了点缀在四人身上的斑点。
李无眠也为之赞叹,庞大躯体丝毫不显臃肿,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赘余。
若能忽略那如影随形,心肝震颤的虎威;若能无视那寒光闪烁,大腿粗细的犬牙。
不为那庞大躯体而不安,不为隐藏的力量而惶恐。
抱有一种平常心去看待,方能领会何为鬼斧之神工。
这,真是大自然最完美的造物。
刘怀义如临大敌,张之维却连金光都撤去了。
田晋中一扫低落,又惊又喜:“大师兄,它真的过来了诶。”
“坐下。”
田晋中大睁着眼睛,他心中亦是有惧,但他并不怕,因为李无眠就在旁边。
此刻见得如此违反常理之事,好奇心大涨,连惧意和失落,都冲散了。
盯着眼前的猛虎,期待之余,又有些不确定,真的会如大师兄所说坐下吗?
虎首后缩,虎瞳闪烁,一缕凶光游移不定,这不仅是完美的精灵,也是完美的捕食者。
“吼。”
田晋中浑身发抖,激动的满脸通红,刘怀义汗毛炸立,差点拉三人后退。
李无眠直视虎瞳,平静以对。
“嗷呜~”
声音中似乎有些委屈,乖乖坐好。
身躯本就庞大,真似孤峰耸立。
田晋中紧张又兴奋:“大师兄,它,它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
“我还能听懂她的话呢。”
田晋中奇道:“她?”
“嗷~”
三人只觉云里雾里,却见李无眠十分认真,侧耳倾听。
“北边嗷…人棍子…轰轰砰砰…痛痛嗷…吃吃呕呕…这里…没棍子…我我的…嗷嗷~”
片刻,三人是大哥看二哥,二哥看三哥。
李无眠颔首,原来这虎妖,生于北边大山,所谓砰砰的棍子,就是拿枪的军兵,将它从领地上赶走,四处流窜,不觉就来了这里。
至于天灾之说,其实是它将这一块当成了新领地,死去的村民误入核心区域,被它所逐杀。
不然的话,猛虎下山,岂止是四五个村民,一村老幼都留不下。
虎妖肚里自然落过人肉,但人并非它的食粮,就如吃惯牛羊肉的人,吃不惯猫狗的肉。
“行了,去吧,以后莫要作恶,也莫要伤人了。”
李无眠随口一句,虎妖脑袋转动,嗷嗷叫了两声,似是应承下来。
劲风随动,猛虎归山。
瞬息之后,一点影迹也无,复望密林,依旧幽深,却不会再担心窜出条大虫来。
李无眠望着离去的方向,目光平和,出奇的,他对这只有一面之缘的虎妖,格外的信任。
不会作恶,更不会伤人。
这让他想起不久之前的一幕,微微叹息,人与兽不尽相同。
待到彻底没有了猛虎的踪迹,刘怀义掌中一点金光消逝,显而易见的放松下来。
田晋中吃了一惊:“大耳朵,你怎么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我……”刘怀义始觉浑身湿透,亦不知如何作答,方才黑云压顶,若非对大师兄的笃信,早就拉扯众人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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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晋中咧嘴一笑:“你胆子也太小了,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在呢。”
刘怀义张张嘴:“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反之亦然。”
刘怀义微怔,点点头。
田晋中收回目光,一脸可惜道:“大师兄,她走得也太快了,我还想摸摸她呢。”
“小黄又不是猫儿,怎能让你随便摸呢?”
“!”
张之维微呆:“小黄是?”
“起个名,如何?”
“……”
小维表示很淦。
第28章 紫云
清晨,紫云观位于武潭镇郊外,建于山脚,既不远离俗世,也不融入红尘。
佛门大大方方入世,凡夫俗子来者不拒,道门却总是保留着微妙的距离,凭添了偌多神秘。
今天不是什么黄道吉日,又是大清早,日大且红,紫云观门口罗雀,报上名讳,便有道士领四人入内。
领路道士不时回头,目露好奇。
方才一听名讳,师父二话不说,急要亲见,印象中武潭大户善人王居士都没这待遇。
四人尽然气度不凡,不过少年,如何有这份魔力。
过山门、灵宫,于三清殿中祭拜,再过若干宫观,来到紫阳观道士起居所在。
闻得朗朗之声,四人相视一笑,下山近月,复又听到这熟悉的声音。
片刻,张之维不禁讶然,目光望来,李无眠同样感到困惑。
经籍之声,尤其之响,似乎是故意为之。
这也就罢了,其中竟有倒错之词,南辕北辙,饶是叫两人哭笑不得。
常人对于经籍,如同天书一般,念错便念错,反正也听之不出,又有杂音干扰,更是云里雾里。
然两人自小便浸润其中,可谓是倒背如流,但也不会真的倒背,以免亵渎经典。
现下这情况,就好比人间打招呼,将‘你吃饭了吗?’硬生生念成‘饭吃你吗了!’岂非贻笑大方乎?
田晋中挠挠头:“好像有点不对诶。”连他都蒙骗不了,听出来不对味。
领路道士却会错了意:“我们紫云观,求道成风,今日这经典之声,不过一角,何足道哉。”
“噗嗤~”刘怀义忍俊不禁,他亦然听出。
领路道士微恼,好生不识抬举。
两人收摄心神,许是偶然,或是嘴瓢,经籍存心即可,念歪人之常情?
“怀义,晋中。”
两人也收敛形容,轻声致歉,倒是叫领路道士有些不好意思,不禁投去目光,好个丰神俊秀的小道长。
收回目光,又无甚感觉,恍恍惚惚间:“区师弟,辛苦你领路了,剩下的路,师父叫我来。”
“大师兄,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领路道士瞬间回神,一惊一乍道。
那人道:“区师弟,一惊一乍,成何体统。我道门中人,云淡风轻,不假外物也。”
“大师兄教训的是。”区师弟却是额头见汗,竟似诚惶诚恐。
“去做早课罢。”那人摆摆手。
领路道士离开,面上一副见了鬼的神色,不仅仅是大师兄亲自来迎,还有,大师兄几时这般温和了?
那人作揖:“几位师兄远道而来,师弟少阳子这厢有礼了。”
听到这奇奇怪怪的作揖礼,再有方才领路道士神色,李无眠困惑更深,也许,是意外?
四人回礼,少阳子二十出头,面目白皙,皮下多肉,不至于走形,一眼看去,倒是颇为和气。
见四人坦然受之,少阳子心中惊叹,这四位,果然是,师父还跟他打哑谜。
少阳子上前,笑容堆上:“家师恭候多时,快请快请。”
田晋中揉搓着双臂:“那个,师弟啊,你不要这样笑,我这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刘怀义苦苦憋住,少阳子面色一僵,尴尬的笑了两声:“是极是极。”
方才,面上笑容,至于谄媚。
“请带路罢,紫阳道长的大名,常听家师提起,叮嘱务必要好生聆听教诲才是。”
少阳子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那请随我来。”
路过道场,李无眠终于确信,这紫阳观或许出了问题,这些个道士,排列倒是整齐。
见得众人,读经声愈大,却有一半人拿着经籍,照本宣科,这像什么样子。
且以他的观察力,这随眼一扫,有人仪表不整,显是刚从床上爬起,更有甚者,连经籍都拿倒了。
拿倒经籍者,鼓动唇舌,偏生还一副得悟似的模样,不明晰的多半被糊弄过去,以为是什么得道高人哩!
少阳子漫不经心道:“我们紫阳观,那是求道成风,今日这经典之声,不过一角,不足多提。”
此言一出,张之维闭上双眼,刘怀义倒是没笑,他是人麻了。
少阳子还道:“正所谓声不大者心不诚,诸位师弟,你们的求道之心,够不够诚!”
一时间,这数十人也起山呼海啸之音,经籍之声铺天盖地,乃至于运炁吼出。
田晋中捂着耳朵,李张二人,面无表情。
刘怀义却瞳孔一缩,嘈杂都似远去,盯着众人之后一条人影,十七八岁,不着青衣,面如冷铁,腰挂柴刀。
几乎是不假思索,在看到这条人影的一瞬间,他的目光,无法移开。
那人拔出柴刀,劈空,收回,再拔。
少阳子这时就心细如发了,发觉刘怀义的目光,不悦摆手:“阿吉怎么跑出来了,他什么身份?快快带下去。”
有人起身,经籍声一乱,似魔音入耳,痛贯魂灵。
少阳子还不知其所以然,直到田晋中大叫:“快走啊!”
好歹逃出那乱音魔窟,少阳子开口:“几位师兄,我们这紫云观,没别的,就是大家伙心里特别的诚,求道…”
刘怀义道:“那是谁?”
“师兄怎的关注他?一个下人,平时帮忙劈劈柴,挑挑水,做些杂活。”少阳子目光闪烁。
田晋中不解道:“道观里还有下人?”
少阳子道:“死皮赖脸留在我紫云观,多番驱赶也不走,狗皮膏药似的,师父后来见他可怜,给一条活路罢。”
“几位师兄,到了,师父脾气和善,平易近人,道法亦是深不莫测,我等弟子仰之弥高。”
李无眠已经不抱多大希望,这一路走来,不见一丝道蕴,毫无道门清净,盈满烟火气息。
虽说道门海纳百川,道蕴清净并不强求,烟火气息亦能受纳,然而,道门和菜市场,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不知那些个殿宇中的神像,若真生了灵性,是否会展神力,将这紫云观扬了。
心下喟然叹息,师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吗?
少阳子敲门:“师父,到了。”
“道本无门,得缘自入。”
声音洪亮,方正,颇有威严,四人精神一振,也许,可能,一切都是意外、表象。
吱呀门开,无有偶然,皆为必然。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若无观主的放纵不顾,麻不不仁,又怎会有这一观道士的浑浑噩噩、撞钟度日呢?
刘怀义看开了,反正就是走走过场,张之维也无所谓,此番游历已有收获。
田晋中小声嘀咕:“少说仨月了吧?”
白胖道士,挺着个大肚腩,那绝非不是不可抗力或者病患,俨然一身肥膏,酒肉堆积而成的肥膏。
端坐于红木椅上,面目倒是慈和,眼中之色,却非悟道之明澈,而是市侩之光芒。
“几位师侄,快快落座。”紫阳道长笑容满面,似曾相识。
待到四人落座,刘怀义端详着椅子的扶手。
紫阳道长面色一肃:“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其后真言,众为师侄,谁可知乎?”
四人心中一震,田晋中莫名其妙,刘怀义头皮发麻,张之维平静至极。
“小维,还不速答,道长这是在考你。”
“?!”张之维面色不动。
于是乎,紫阳道长念前面,张之维念后面,跟背诵课文似的,没有涉及到半点精义以及个人的见解。
田晋中刘怀义昏昏欲睡,李无眠频频使眼色,才让他们正襟危坐,做洗耳恭听之状。
一段冗长的照本宣科之后,紫阳道长适时住了口,观其面色,意犹未尽。
刘怀义觉得,不是紫阳道长体谅众人,而是他肚子快掏空了。
不论如何,总算安生。
余光一扫,二师兄面色仍是平静,心中惊叹,所以说,他还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呢!
“道长道法精深,小维差些就应付不来。”
紫阳道长感叹道:“张师侄才是精深,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功底,实是惊为天人。”
面上竟是真切,刘怀义嘴角抽搐,基本的功夫,不值一提,就能惊为天人?那龙虎山岂不是一大帮子天人。
这天天惊来惊去的,别说龙虎山,太行王屋都成黄河平原了,愚公也莫得饭吃了。
李无眠思考,他怎么接话比较合适,考虑到龙虎山大师兄的身份,也不能让紫阳道长丢了脸面。
刘怀义揶揄道:“紫阳师叔,观中椅子倒是不错。”
紫阳道长笑道:“出自名家的红木椅,有银元都是求不来的,也只有贵客登门,才将摆出来。”
“红木俗木,名家小家,其实并无区别。”
紫阳道长道:“李师侄所言有理,却也无理,红木椅子,道蕴总是多些,坐惯了红木,再坐俗木,当能分辨。”
届时少阳子入内,为众人奉上香茗:“几位师兄,这茗中的道意,可是深厚得紧,家师都舍不得喝呢!”
紫阳道长道:“诚然,这君山银针,产于洞庭湖上,乃道蕴堆积之地,摘来内外都寄存着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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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待品茗的李无眠,不由放下。
“家师对道长誉不绝口,常道少青时,与道长有过不浅的缘分,我四人云游,多番嘱咐,务必前往紫云观拜会道长,然此间种种,却是叫人一言难尽,道长可知,方才早课,竟有倒拿经籍者?”
少阳子眉头大皱:“太过分了,经籍都能拿倒,师兄你说是谁,我马上把他叫来,聆听教诲!”
紫阳道长也很是不快,觉落了颜面:“是极,端是不当人子,少阳子,找出是哪个弟子,罚面壁思过七日。”
李无眠微愕,无药可救!
令少阳子下去,紫阳道长摸着不存在的胡须,幽幽道:“宽心,倒拿经籍必须受罚,有他悔改的时候,师侄方才的话,却是叫我思绪翻涌,心绪难平,说起当年,张师兄怕是没有讲明白,忆往昔,他是英姿勃发,我呀,也没差太多,时是清朝末年,人作妖鬼,横行世间,张师兄登临湘地,行斩妖除魔之事,与我相逢…”
第29章 迷思
孤月独悬,苍山寂寞。
月华如洗,繁星高耀。
洁白月光照彻安静的紫云观,草木花树,殿宇楼阁,俱皆披上银衣。
客房。
“大师兄,我想回去了。”田晋中睡梦中呢喃,下山不过月余,他明白了一个道理:红尘不美好,还是山上好。
他白日是神游天外,在李无眠的目光督促下,勉强应付下来。
不然的话,他这心直口快,紫阳道长和这一观道士,怕不得无地自容,记恨一世。
便是应付,也是耗费了大量精力,入夜沾床便睡了。
室内三人却无睡意,不仅是白天够呛,更有刘怀义的变化,他瞒了田晋中,如何瞒得过两人。
两人目光望来,刘怀义顿时感到压力山大:“两位师兄,干嘛?这么晚该睡觉了。”
“怀义啊,你是不是觉得我眼睛有疾?”
刘怀义摇头不止:“额,大师兄双目如炬、心明眼亮,怎么可能有疾呢?”
默然无声,落针可闻。
灯芯燃尽,月光凄迷。
刘怀义长叹一声,尚有些青涩的面上,眉毛拧着,眉心成川,眼中浮现一缕痛苦之色。
他轻声道:“两位师兄,也知道我的来历。”
不等两人回答,他目光笃定,将那痛苦压在心底:“那人较我更甚。”
轻呼一口气,他苦笑道:“也许是同类相吸引吧,我看到他第一眼,就判断出来,那种眼神,绝不会错。”
“所以你现在是想?”
刘怀义连道:“我什么都不想,只是有些感慨而已,各家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是吗?”
刘怀义点头:“是的。”
“那就休息吧。”
刘怀义轻嗯一声,褪去鞋袜,盖上被子,闭上双眼,竖着两只大耳朵。
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放缓自己的呼吸,听上去和往常睡着似的。
又过了一会儿,悄咪咪睁开眼缝。
不睁不知道,一睁吓一跳,两人正盯着他呢!
“小维,瞧瞧这怀义。”
张之维微微一笑,刘怀义头皮发麻。
现下这睁眼也不是,不睁也不是,只得暗暗叫苦。
其防人之心奇高,本不该有人在榻前而不知之事。然今夜属实心中难安,又是毫无防备,兼之两人气息不漏。
种种原因之下,他的小心眼毫无保留的暴露。
不亚于赤身裸体进入闹市,那是羞愤交加,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刘怀义嘀咕道:“大师兄,二师兄,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张之维笑容一收,李无眠眉头一皱。
“怀义,你也不必再叫我大师兄,我也不必再做你大师兄。”
刘怀义面白如雪,凝视那双眸子,除了认真,还是认真,顿时慌到不行:“大师兄,为什么,我做错什么吗?”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既然这就是你的本心,无所谓对错。”
李无眠忆起昔年问道,那时的刘怀义沉默以对,这些年来,原来并未出现过变化。
刘怀义一个哆嗦,低下脑袋:“对不起,两位师兄,我是想晚上出去,打听那个叫阿吉的人,我不该瞒你们。”
“怀义,现已不是这件事的问题了,不是吗?”
刘怀义闻言,泪水模糊了视线,支支吾吾似要说什么,却吞吞吐吐什么也说不出来。
于是只能用手去擦,越擦越多。
“和你开玩笑的,瞧你这样子,没点出息。”
刘怀义顿时破涕为笑,擦着眼角的余泪:“大师兄,你这真是吓得我够呛,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行了,想去就去,这紫云观乌烟瘴气,又是红木又是银针,里面肯定有问题,注意不要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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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怀义颔首:“假如暴露了,那都是我个人行动,出于对阿吉的好奇,和其他无关。”
“是极。”
轻巧推开了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两只脚踏出屋子,背影都似轻快了。
影迹很快消失,竟然忘记关门。
月光皎然,羊脂流泻。
李无眠收回目光,在田晋中面上流转,温和一笑。
“小维,你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怀义对我们,有多少感情?”
张之维摇摇头,又点点头:“有的。”
“所以还是你这个二师弟,叫人省心,更叫人放心。”
正待接话,颅顶一手,面色一垮。“大师兄,别这样。”
“又没别人,晋中都睡了。”
“也……对~”
“紫云观好好一个道门清静之地,弄成现在这模样,一观上下,难辞其咎,偏生离山之时……嗯?对什么?”
张之维嫩脸一红,目光闪躲:“没什么。师父可是特意交待了,务必来这紫云观拜会。”
“你说,师父会看走眼吗?”
手已离去,张之维面色缓缓恢复,想了片刻:“不会。”
“问题就在于此,你说,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个师父交口称赞的人,变成如今这副面貌呢?”
李无眠坐在床沿,双手搭住膝盖,紫云观如何如何,与他并无干系。
虽说同为道门,出了如此玩笑,令他心下稍闷,然道门这般之大,有几条水蛇,无伤大雅,无可厚非。
是以。
不过云烟笼罩而已,静待烟消云散便是。
可张静清,又岂会看走眼?紫阳道长,必有可取之处,能让道门领袖的天师刮目相看。
事实又摆在眼前,胜一切口头言语。
其中变化,结成迷思。
他之感慨,不在于紫云观种种,便在于这份迷思。
即令明悟道心,亦是勘之不破。
张之维同样不解,却是没有深入去想,也许是现在找不到,也许是没有答案。
见他皱眉沉思,微声道:“大师兄,白日你可是坑得我好苦。”
“我看你倒是乐得其中。”
张之维沉默了一会儿:“恨不得上去抽两嘴巴子。”
“维啊,苦你了。”
屋内不觉沉下,张之维在被窝里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很快入了梦乡。
李无眠黝黑的眸子未曾闭合,三位师弟中,田晋中天真烂漫又正义感极强,年龄也小,总是需要多多照看。
而张之维,天生明澈,若非他在,恐会目中无人,却并不知此,许是要经过岁月的沉淀。
现在却是不必了,他对张之维的信心,与对自己不相上下。
于是,唯有一个刘怀义。
小小年纪,心中有贼;善藏知隐,城府极深。
第30章 死关
月夜之下,不利隐藏,然刘怀义却有山人妙计。
他个子本就矮小,形体瘦弱。或伏于拐角,或藏于背阴。
但凡有一丝影迹,他都能调整身形,融入其中,轻易叫人瞧不出来。
心中涌动着莫名的感觉,纵然不存坏心,也是偷偷摸摸,实非正人君子,他却毫无抗拒之念,反是如鱼得水。
微叹一声,两位师兄和晋中,都是行走于光明之人,他却是更钟情于阴影。
大日之下,邪祟无所遁形,阴影之中,鬼魅层出不穷。
世人皆喜光而厌影,他便反其道而行之。
许是少时的记忆过于深刻,那一场大火,燃尽了一切,即便龙虎山世外桃源,师兄师父和蔼亲近。
然而那颗心,无论如何也回不到之前,总是有缺,不能完满。
阿吉的地方并不难找,作为紫云观的下人,住在柴房。
四野无人,紫云观的道士,不存在晚上用功的习惯,他却仍是谨小慎微,不遗留任何可以窥见寻得的痕迹。
届时前方廊道,忽起脚步之声。
刘怀义心中微惊,来人悄无声息,一举一动都是融于异人的本能。
怕是有些修为,甚至不弱于他。
寻得梁柱阴影,收敛气息,心中却在盘算,以彼此的距离,或有三分可能暴露。
若是稍微细致一些,当有六七成,到时就该斟酌言语。
做好最坏打算,可惜事与愿违。
少阳子径直走过,浑未曾注意到他。
“师父也是要面子,说什么倾尽全力招待,吃穿用度不能怠慢半分,可是给我出难题。”
“不过这龙虎山的高徒,若能巴结上了,上得天师府镀一层金,我少阳子日后,可为一时龙凤。”
少阳子自言自语,似是想到妙处,轻笑出声。
师父紫阳道长,便是和当代天师有过交集,凭着这层关系,小小一座紫阳观,在湘地异人界都有几分重量。
待到少阳子离去,刘怀义心中更为谨慎,紫阳观亦是异人宗门。
少阳子身为大师兄,又年长他倍半,修为还是有的。
又等了许久,待皓月西斜,方才行动。
至得柴房,空无一人。
刘怀义不死心,呈环形搜索,并未发现阿吉踪迹,若有所思间,始觉月色深,回了客房。
……
翌日,田晋中睁开迷蒙的睡眼,三人不在房内,他嘟囔两句,穿衣起身。
刚开大门,有紫阳观道士等候:“小师兄,快请,师父已经唤几位师兄去用早点了。”
田晋中仰着头看这师弟,老气横秋的点点头,来到茶室,还未入内,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他敏锐听到,前方带路的师弟喉结滚动的声音。
入内,紫阳道长和三人都在,给他留了位置,有道士端来四个精致的瓷盅,也放卖相极佳的糕点。
清香自瓷盅出,揭开盖后,更是萦绕不散,田晋中睁大眼睛,食指大动。
“四位师侄,紫云观地处偏僻,比不得道门正地,这极品雪蛤,配以川地自然雪耳,勉强入口,招待不周。”
紫阳道长云淡风轻道。
“若这还算招待不周,龙虎山上只能算吃糠咽菜,道长,不劳破费了,请些粗茶淡饭便已足够。”
闻言,田晋中虽然馋得慌,但放下了手上的瓷盅:“对对,随便吃点,肚子饱了就行。”
“那是当然,怎奈今日准备不足,师侄趁热,凉了不美。”
紫阳观道场,一观道士都已聚集,眼看就是第二场魔音大会,好叫贵客知道知道,一观上下,求道致诚。
这时有人以木托端四盅,经道场往后厨,清香飘出一缕,道场众人伸长脖子,他们可还肚里空空。
“袁师弟,这是什么好东西,怪香的咧。”
“雪蛤炖雪耳,是那四位师兄的用度,大师兄特意叮嘱我,天还蒙蒙亮就起早忙活,可惜人家不领这好心。”
“四位师兄不用,给大伙尝一尝呗。”
袁师弟瞪眼:“想得美,我都不敢贪一口,大师兄和师父那肚量可大。”
便听一阵唉声叹气:“话说那四位师兄什么来头,年纪这么小,能让大师兄都屈尊当师弟。”
“八成是哪个大观出来的人物,你们没见大师兄这么神气的人,都快贴上去了。”
“嘘,小点声,大师兄来了。”
少阳子大步流星而来:“都给我认真点,昨天还有人连书都能拿倒,再有此例,直接滚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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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唯唯诺诺,少阳子又和气道:“让四位师兄满意了,中午饭加鸡腿,还有额外例银。”
“大师兄英明!”
他盘算着时间,众人也准备好嗓门,却有人来报:“大师兄,几位师兄说想四处走走,眼下是往柴房去了。”
“什么?”
少阳子大吃一惊,将道士撞个趔趄。
……
柴房未近,听闻破空之声,音不算大,却有不俗的穿透力,似是直接震动耳膜。
脚步放缓,侧耳倾听,片刻,微讶。
每一刀与上一刀间隔的时间趋同,对时机的把握十分精妙。
且以他的耳目,尚能从这破风声中,听出更多。
不仅时间趋同,破空声亦然,说明持刀者的姿势、握刀的力度、挥刀的速度,属于一个恒定的状态。
脑海中浮现画面,一条孤影,一柄残刀,不知疲倦,无视时光,如同机械。
直到关节生满铁锈,骨肉爬满铜绿,方才止歇。
等看到阿吉的第一眼,昨日粗略未曾细观,今日方知非同一般。
其人十七八岁,相貌平庸,腰挂柴刀,右手老茧厚重,左手却缺二指。
尤是面色木然,叫李无眠微讶。
那木然之色,非是麻木,而是封闭五感六识,免受红尘所惑,只为心中一念。
便如将新芽藏于朽木之内,任朽木风吹雨打,新芽佁然不动。
至于旧木何时成灰,新木何时生发。
许是遇上某人、许是参透某物、或者一个特定的时间、又可能是一个特殊的地点。
待到旧木剥落,新木生长,不达心中一念,决不罢休。
如此手段,通常是修为通玄的前辈,觉此生无望,为悟道参禅更进一步,进行殊死一搏。
却也凶险至极,可能到死都无新木生发之机。
俗称:坐死关。
第31章 阿吉
然这阿吉不过一介常人,却封了五感六识,唯有遭逢大变可解释。
后者远比前者可怕,因为谁也不知道,他心中封存的那一念,是恶念还是善意。
若是恶,必然是滔天大恶;若是善,定然是十世大善。
李无眠目光望来,张之维慎重颔首。
阿吉挥出第十刀,面目见汗,便将那断口柴刀别在腰间,进了柴房。
不一时抱圆柴出,置于石墩,对四人视若无睹。
李无眠若有所思,这阿吉属于不完全的坐死关状态,保有一定的应激能力。
阿吉刀劈柴薪,田晋中感到无聊,别的地方还没去,就专程过来看人劈柴吗?
正有点儿出神,却发现两位师兄神色不对。
二师兄面色平静,目中却是微讶,大师兄含笑而立,眼中有些惊奇。
‘什么嘛?’田晋中一头雾水,不就是劈个柴,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呢?
田晋中小声道:“大耳朵,怎么回事?”
刘怀义目光未曾移开,盯着那一刀落下,径自两分的柴薪:“你仔细看,不一般。”
田晋中登时聚精会神,他只是年级较小,心猿难摄,眼力劲还是有的。
石墩立一根圆木,大腿粗细,长有二尺,且是湿润。
柴刀不过一尺,布满锈迹,末端厘宽一条青线,才能勉强分辨刀锋。
且这刀锋隔两三指,便有豁口出现,或米粒大小,或如指肚般。
劈柴之事,重力不重锋,用斧不用刀。
这柴刀重不过五六斤,又如此残破,劈一段腿粗湿木,好比牙签搅大缸,筷子拌大酱,端是强刀所难也。
然刀虽破,人却不同,即便一根枯木,落于神人之手,亦可为神器。
残破柴刀一劈,刀刃仅入半寸,湿木应声而分,不存任何粘连。
田晋中揉揉眼睛,没有看太明白,于是更为凝神。
破空之声震动耳蜗,五六刀后,悚然回神。
任意一刀,内含之功,令人震惊。
刀刃未近,其手腕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急震,轻易便剖开湿木。
说来简单,知易行难。
若常人挥刀,再怎么刚猛,好比投石入湖,激起涟漪一股。
这阿吉却登峰造极,大石连投,涟漪经久不绝,乃至于汇成大浪,产生质变。
也难怪破空之声,竟带着穿透之力。
“不简单啊!”
不论是善是恶,光这一份苦工,所浸润的血汗,就足让人动容。
张之维微微颔首,刘怀义也在心中赞叹。
听大师兄亲自夸奖,田晋中有点不服气。
“不就是劈劈柴吗?瞧他左手都缺了两根手指,多半是功夫不到家给砍断的,有什么了不起。”
“晋中,你觉血肉筋骨,较这湿木,更坚韧牢固吗?”
田晋中还在想,刘怀义道:“他现在随便一刀,都能将活人生生劈成两半,轻而易举。”
田晋中吃了一惊道:“真的假的,大耳朵,有那么夸张吗?”
刘怀义并不答,倏地大步而出,直至阿吉背后,仍是木然挥刀。
伸手拍肩,不做理会,踢倒圆柴,拾起再劈,再踢再劈,反复数次,挑衅撩拨,皆无意外。
刘怀义心中一叹,手如鹰爪,金光暗藏,雷霆之势,必杀之机。
阿吉俯身拾柴,如背后生眼,仰面扑倒,贴地滚身,拔地而起。
桀骜回头,木讷面色已化狰狞可怖,木然双眼更似虎狼癫狂。
“娘!”
声如夜枭,闻者胆寒。
手臂急震,柴刀如龙。
刘怀义早有准备,一点金光自胸口乍现,一瞬之后,浑身包裹纯澈金光,头顶三尺金芒如天兵天降。
田晋中看得是后背冒汗,这阿吉简直变了个人,狞如地狱恶鬼,令他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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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怀义也是心跳加速,这阿吉出手,磨牙吮血,似猛虎要吃人。
他虽然心智坚韧,但尚未和人生死争杀。
足尖一点,急速后退。
却是迟了!
刘怀义以性命相迫,硬生生刨开旧木一角,其中的新木,俨然至凶至厉。
柴刀如龙蛇腾跃,眨眼就来到面前。
“铛~”
破口柴刀正中胸口护体金光,发金铁之声。
刘怀义心下稍安,龙虎山上,岂是虚度?一身修为,岂是虚妄!
一介常人,纵有过人处,也休想破之!
“嘶!”
尖利破空声起,震得两耳如麻。
一刀无功,再起一刀,之间相差,不过眨眼。
第二刀正斩中第一刀的落点,毫厘不差!
“啵儿~”
一声轻响之后,当即骇然失色。
护体金光如水晶破碎,阳光中呈现色彩缤纷。
第三刀业已劈来!
“叮!”
刘怀义惊魂未定,擦拭去额头冷汗。
这般属实托大,万幸大师兄在。
于是仰头,阳光几缕。
在他头顶一尺,一手一刀相持。
那只手,白皙如瑾瑜,他并不陌生,也曾落于顶上;那把刀,铁锈显红黑,他同样熟悉,毕竟差点取命。
此二者遮断九分阳光,叫他心跳都慢了半拍,生怕那刀断手,再断其首。
瞳仁中倒映一点金光,双耳中听得残刀鸣泣。
于是乎,慢了半拍的心跳,骤然加速跳动起来,那是?
他从不怀疑,大师兄的修为,绝对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但他总觉得,自己也不是太差,不会落后太多。
而今,岂止落后太多,直接就是断层。
那把几乎取他性命的残刀,在大师兄的掌中不得寸进。
掌中的金光如此灿烂,至于灼目,且时时刻刻变化着,时而如剑,时而如莲,时而翻腾,时而静谧。
道家神通,如意金光!
恍惚之间,耳听玄音。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阿吉身躯一震,持刀之手软化。
复又归于木然,回身走向石墩。
怀义百感交集,原来自始至终,可望而不可即。
李无眠却别有一番思悟,阿吉旧木剥落,心智正是脆弱。
以他之修为,诵太上净心,竟也未化去那一念,仅是回归最初模样。
执念之深,归墟之渊。
李张二人,相视无言,田晋中却拉住患得患失的刘怀义:“大耳朵,刚刚他为什么叫你娘啊?”
第32章 所求
刘怀义顿时尬住,支支吾吾道:“我怎么知道。”
鄙视地看着他:“是不是吓得快尿裤子了。”
刘怀义不好意思一笑:“真有那么一点。”目光望去,大师兄正盯着阿吉,眼含思索,叫他心中叹息不尽。
“我就不怕,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在!”田晋中心有余悸的扫了阿吉一眼。
“太夸张了,劈个柴都能这么厉害,我也来劈一劈。”说罢小心翼翼靠近阿吉,从柴房寻了把斧子出来。
见他有样学样,似乎也打算劈出个高手来,两人不禁莞尔。
岂会有那么容易学,三刀之中尽是骨血!
异人较于常人,不谈其他,光是炁的存在,就是天壤之别,即便不懂运用,拿捏常人亦如捏泥。
刘怀义的实力,在年青一代,已然可圈可点。
纵然未用全力,方才电光石火,若无外力干预,真个饮恨在此。
一介常人,一把破刀,劈碎金光三尺,直取异人性命,简直匪夷所思!
田晋中拿起斧子,想要举起,涨红了脸,感觉有点小丢人,眼珠一转,催动丹田之炁。
斧子高举头顶,吐气开声,将一截圆木劈成两半。
他叉腰看着自己的杰作,殊不知阿吉也在看着他。
木然触动,呆若木鸡。
李无眠见此,若有所思。
张之维轻声道:“大师兄,他若是得炁,如虎添翼,如鱼化龙。”
“资质低劣,难如登天。”
刘怀义心中微叹,这阿吉若是得炁,成为异人,怕是一刀就能将他连光带人劈成两截。
即令两位师兄,都未必是对手。
惶急的声音传来:“几位师兄,怎么到这来了,阿吉这愣头青,没有惹得师兄们不快吧。”
少阳子匆匆而至,那阿吉身子陡震,一下窜上前,攥住他的手。
三人自是不解,少阳子也无奈:“放开!”
阿吉又岂会放开,如铁箍一般,少阳子又惊又怒,抡起就是一巴掌。
“啪!”
巴掌响彻,阿吉木讷。
田晋中扔了斧子道:“你干什么打人!”
少阳子换上笑容:“师兄有所不知,这阿吉就是个贱骨头,不打不行,不然说不得惹麻烦。”
又低声道:“还不放开!”
田晋中过来,抿嘴道:“你是不是拿他东西了,不然怎么攥着不放手。”
少阳子头大如斗,讪讪一笑:“师兄莫怒。”
说罢凑近过去,在其耳边细语。
阿吉这才放开了手,少阳子转动手腕,就要拳打脚踢,勉强按捺下来:“脾气怪得,若非收留,早没命了。”
田晋中哼哼道:“是他不和你一般见识,不然你早没命了。”
少阳子连连称是,心中不以为然,一个臭劈柴的,要不是有用处,哪会长留观中。
刘怀义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让他好好劈柴,晚上给改善伙食,几位师兄有所不知,阿吉这人又贱又懒,莫要多可怜他,以免得寸进尺。”
李无眠沉吟,方才少阳子声音虽轻,他自是听得三言两语。
田晋中不悦道:“你说话很过分,什么又贱又懒?”
“师兄,我说的可是实话,你们是不知道,全赖紫云观收留,他才有今天,给了个劈柴的活计,三年前刚来观里,那是干劲十足,一天能劈一千多条柴,现在倒好,劈个几十条就不动了,可不是偷懒么?”
少阳子一脸委屈,这事上倒没说谎。
初来时。
日挥三五千刀,能劈一千多柴。
保持年许,三千、千五、八百。
待如今。
日挥不足一百,便已精疲力尽。
以往三刀一条,而今一刀一条。
效率大幅提高,却又怎比从前?
可叫紫云观丢了一份细水长流的收入,偏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惦挂着得不到的事物,令少阳子不无厌烦。
田晋中看他理所当然,正要为阿吉打抱不平,一声唱喏:“武潭镇王有德,特来拜会紫阳道长。”
……
“武潭镇王居士,善赠血燕一副,银元两封,请。”道士唱罢,推开大门。
王有德着急忙慌入内,足尖踢到门槛,身子一个踉跄,还是身后道士眼疾手快,令其免受面目全非之苦。
紫阳道长讶异道:“王居士,如此形状,是为何事?”
王有德神色不定,勉强行礼:“血燕道蕴不足,家中原有贵物,奈何走了空,添银元两封,望道长海涵。”
话毕,也恢复几分镇定,投来探寻目光。
紫阳道长面色如常,颔首道:“无妨,且细细说来。”
疑惑顿消,泣声道:“我那长儿,遭贼人掳了去,许以天价,万请道长看在往日情分上,拉他一把。”
紫阳道长小吃一惊:“黑云贼子么?会劫你王家?不是我说,那些个亡命徒,该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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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有德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道:“黑云还好说,此番是外省歹人,凶恶得紧,这些天来,害了十余条人命,我那大儿约人观秋,出了武潭镇,落在那贼人手里,扬言要我王家一半家财。”
“好大的口气。”紫阳道长倒吸一口凉气。
王家作为武潭乡绅,世代钻营,一半家财,也敢提出!
沉吟片刻:“不知是哪省凶人。”
“据传是闹过革命的逃兵,极其不好对付。”王有德拱手道:“烦请道长出面,有德必有善赠。”
紫阳道长拂袖道:“好说,我倒要看看,哪来的逃凶,如斯肥胆。”
王有德顿时心安,知请紫阳道长相救,怕也要刮去几层皮,但总比伤筋动骨强得多。
这方圆二百里,有石门、武潭、青关三大镇,下有近百村落,其中三股势力,垄断前后。
首当其冲,自然是驻扎青关,统辖三镇的营长,其次则是黑龙山上黑云匪,再次便是这紫云观紫阳道长。
虽说此事,寻黑云匪为上佳,然他也得顾忌名声,哪里敢上黑龙山。
屋内两人一时沉默,一个心中盘算,拿捏几分;一个大儿被劫,多是不安。
寂然之中,他留在院门口的下人慌张奔来:“老爷!老爷,坏事了,公子脑袋送回来了!”
王有德身躯狂震,紫阳道长目露可惜。
第33章 神佛
三清殿内,烟雾缭绕。
供奉的木雕泥塑,刷一层彩漆,吹偌多雾气,模糊迷离之间,也似生了神性。
倘若天穹之上,真有那多神佛。
一双双神目俯瞰尘世,怎样看待一个个凡人?
释迦拈花,含笑不语;道祖出关,渺然无踪。
刘怀义居于殿内一角,凝望尊上神像,目露怀疑之色。
他心里有一个小秘密,虽在龙虎山上饱受熏陶,但对神佛之存在,发自心底的怀疑。
想来。
即便有甚么神佛,也不必凡人供奉。
神佛观红尘,作何感慨;
你我观蚁穴,焉有触动?
摇摇头,秘密之所以是秘密,莫能说,不可露。
两位师兄和晋中都去了别处,他颇为郁郁,离了三人,独来殿中。
脑海中浮现一张木然的脸,阿吉差点杀了他,但他一点都不恨,只是感到可悲。
不知可悲阿吉,还是可悲自己。
都是泥潭挣扎之辈,放不下心中的缺失,阿吉比他更为勇决,他较阿吉幸运太多。
思绪忽断,有客入内。
三清脚下,纳头便拜。
蒲团边的紫云观道士来了精神,高唱颠倒之咒,那人刚要抬头,闻得脊背复弓,全未听出不对,竭力做虔诚貌。
刘怀义忍俊不禁,此情此景,此时此地,比之小儿过家家,又能强到哪里去?
紫云观道士神神在在道:“阶下善男子,心中有何求?”
怀义微愣,观中道士,道佛双修咧!
那人抬头,怀义望去,其人风尘仆仆,似是远道而来:“求道爷爷,三清爷爷,四御爷爷,赐我家一个男儿。”
“赐男儿这等小事,何必叨扰三清四御列位大仙。”
唱道:“善男子投善缘,善缘多多益善,保你家男儿多多生育,母猪下崽都赶不上咯。”
道士抱大木箱子,那人迟疑了一下:“道长,善缘我是分毫不少,就是我家情况有些特殊。”
道士放下木箱,面上显然不爽:“怎个特殊法?”
男人无奈道:“道长有所不知,鄙善男子,来自于三百里外夏河村。”
道士一听,一脸陶然之貌:“三百里外,不远百里啊,善缘多咧,善缘重哟。”
“道长,且听我道来,我们那夏河村,与世隔绝,村人多姓夏,不知几年几月,生了邪门之事。”
刘怀义侧耳倾听,初时不以为意,慢慢也觉惊奇。
夏河村原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小村落,却不知何年何月,生了怪事。
有户人家,产下八胎,无一男子。
自此之后,一村上下,常要五六胎,才有个男儿。
这人妻先天体弱,已生了四胎女婴,村里接生婆告得,再有一胎无男儿,便不必生了,免失了大小。
可叫他焦头烂额,四处求神拜佛,三百方圆,见寺就拜,见观就入,财流如水。
刘怀义是大开眼界,天下竟有如此奇地,可莫叫大师兄知晓。
问道之事,已是云烟,无眠本人,业已淡去,然刘怀义,可是清楚。
道士精神大作:“许是有邪祟作妖,善男子莫要慌张,紫云观大仙云集,请神签一只辟邪!”
说将签筒塞进他手,那人显是摸得多了,一震一抖,一签落地。
道士扫了一眼,摇头晃脑道:“善男子福运缺,下下签一只,难啰,难啰。”
善男子面色顿时发雪白,这求神拜佛就求个心安,最怕的当然是不吉之兆。
“呀,少阳真人,您怎么来了。”届时少阳子侧面出,道士极其‘惊讶’说道。
“正自后山参玄,太清道祖感应,亦然不知何事。”
少阳笑容祥和,颇具仙风道骨,与前判若两人。
瞥见刘怀义,只淡淡一笑,身上的道家风韵扑面而来,唬得那善男子是一愣愣的。
道士大惊失色道:“真人,您是修为通仙,当知神目如电,必定不会隐瞒,什么事能让太清道祖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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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也是不知,这位善信是?”少阳子愁然一叹,又目光一转道。
“真人,我是……”
“不必多言,待我一算。”少阳子手掐指决,飘忽曰:“三百里外,夏河人士。妻人体弱,为求一子。”
善男两股震,果是真人也。
少阳子感慨道:“观你仓皇之貌,莫非烦恼缠身,随我来罢,太上道祖,特生感应,想必在汝。”
善男子手足无措,跟少阳真人身后,尤似牧人引羔羊。
怀义失笑摇头,少阳方才便在后室,如此蒙骗凡人,到是有所心得,于他眼里,贻笑大方。
若是二师兄在此,凡人也当能分辨,何谓之东施效颦。
等待两人之时,道士拦他视线,三清面前一拜,手上一个签筒。
不多时,在少阳真人的陪同下,善男子满面红光。
再求,上上。
“真人真乃神人也。”
善男子观签,心满意足,豪掷财货;少阳子微笑,云淡风轻,送其出门。
……
星夜。
这一天来,紫阳道长为所谓道蕴,叫四人吃了六顿饭。
奇货频出,什么十年老母鸡,九十年老乌龟,给几人整得哭笑不得。
李无眠心中大摇其头,多次拒绝,紫阳道长偏生揣着明白装糊涂,叫人心好累。
便是请些粗茶淡饭,还煞有介事告知,是浸满道意之贵米,换做皇帝在,都要上贡滴。
田晋中抱怨道:“大师兄,待在这里怪没意思的,也烦死人,我不想待了,咱们再过三天就走吧。”
“晋中,我是小看你了,竟还能再待三天?去问问小维。”
张之维道:“明天就走。”
田晋中嘻嘻一笑:“二师兄可以让我去应付他嘛,对了,大耳朵那家伙跑哪里去了?”
今晚刘怀义先一步伏藏,于柴房之近,隐暗影之中。
与昨夜时分相近,踏踏脚步声响起。
刘怀义定睛一看,原来是少阳子。
少阳子面色阴沉,步伐生风,径直闯入柴房,揪阿吉耳朵出。
阿吉木然依旧,任凭耳朵变形。
来到屋前空地,少阳子目光闪烁:“混账东西。”
星夜之下,一手高举。
可不是白天挠痒,这巴掌口角溢血。
少阳子冷哼一声,拳打脚踢,发泄忿火;阿吉连擦都没擦,岿然不动,尤若顽石。
怀义望之,眉目紧皱。
其人殴打阿吉,倒是阴狠如狼;反观四人面前,饶是卑微如蚁。
前倨后恭之貌,乃是真小人也。
第34章 做作
若是田晋中在此,多半发声,刘怀义不然,哪怕心中不快,也能遏制下来。
心中喟叹,少阳子岂知,己撩拨眠虎,他那身修为,挡不得一刀。
细细端详阿吉木然面色,鼻青脸肿,毫无变化,百般羞辱,充耳不闻,一切皆旧木之变化,不能影响新芽半分。
既想要在紫云观得到某些东西,那必然要为这东西付出些什么。
若能达成心中之念,胯下又何妨,尝粪又如何,这点殴打和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少阳子发泄一通,添了偌多皮肉伤。
又摸下巴,虽说早上被这不长眼东西冲撞,但三清殿内少阳真人领迷途羔羊,应在怀义师兄心里加不少印象分。
心下志得意满,一扫旁边阿吉,气不打一处来,可真要给打坏,是紫云观损失。
贴耳说几句,便往回走去。
杂事让下人去办,他还得准点入眠。
睡晚了对皮肤很不好,影响仙风道骨的形象。
待人远去,阿吉转头。
目光所及之处,正是他藏身点。
刘怀义心中微惊,阿吉两眼之中,似有一丝疑惑。
像是发现他根本不理解的事情,毕竟这观中不会有人鬼鬼祟祟。
刘怀义知行踪暴露,两人便大眼瞪小眼。
“嘿!”
正和阿吉眼神交锋,这声差点要他老命。
刘怀义心脏狂跳,面色不动,很快松气,来人不是田晋中还能是谁?
“你怎么来了?”
田晋中没好气道:“我怎么不能来,大耳朵你瞒着我偷鸡摸狗干什么?”
刘怀义又好气又好笑:“什么偷鸡摸狗,大师兄他们都知道的。”
田晋中耸耸肩:“我也知道,不就是那个阿吉嘛!”
“你快回去,可能有危险,没见白天阿吉那柴刀么。”眼见阿吉动了,刘怀义着急道。
说罢便小心翼翼,暗影中跟随阿吉。
“喂,大耳朵,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让我也来帮帮忙吧。”
刘怀义头都没回:“别闹了,晋中,我有正事。”
一边盯着阿吉踪迹,尚能捕捉,一边心中也自寻思,劝回晋中。
往昔如此说话,非得大闹不可,三息过后,寂然无声,不由回头,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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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之下,田晋中站在原地,抿着嘴巴,目光倔强,偏偏不发出声音,唯有眼眶里晶莹。
“大耳朵,我是不是个累赘,什么忙都帮不上。”
刘怀义微怔:“谁说的,那就来吧。”
田晋中顿时眉开眼笑,像是得到期盼礼物的稚子:“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上忙的!”
赤子之眸,胸腔热烈。
“嗯。”刘怀义应声,低头目飘。
是的,较于三人,田晋中一直是个赤子的模样。
喜怒形于色,藏不住东西;看不惯不平,总挺身而出。
若非三人,他会跌跤,跌很多跤,直到怕了,直到疼了,不会再跌,所谓成熟。
变为成熟大人,再观往昔童稚。
是感慨,还是遗憾,亦或者羡慕?
不论如何,总难忘吧。
田晋中到面前,晃一晃手:“发什么呆,人都快没影了。”
刘怀义回神:“跟上,说好,都要听我的。”
漫天繁星注视下,阿吉离开紫云观,后面吊两条人影,是通往山下的路。
……
东方熹微,三清大殿。
紫阳道长面目欣然,为应付这几位龙虎高徒,捡起多年未读之经籍。
昨夜死记硬背,端是效果斐然,当能再与张师侄好生论道也!
不过李师侄尚未参与,叫他心里七上八下,轻拍额头,这些年属实疏忽太多。
殿门訇然中开,晨曦灌入大殿。
两人身披金霞,如若神人临世。
紫阳道长不无感慨,唯龙虎山天师府,方生这般龙凤。
“快快落座,另外两位师侄何在?”紫阳道长热情招呼。
“早起未见,许是四处流连。”
紫阳道长微笑颔首:“紫云观虽不如天师府灵山宝地,一应殿宇宫室却是不缺,尽可览之。”
说罢不等答话:“这两日与张师侄参悟大道,收获匪浅,用过早点,莫要藏拙。”
张之维淡淡道:“之维水准有限,师叔抬举了。”
语必,面无表情。
原要开门见山,两人却未归来,不得不拖延,再受‘大道’苦。
“今日便让无眠向师叔请教,如何?”
紫阳道长心肝一跳,面色不动道:“大善,李师侄想必更胜一筹!”
又道:“若要参玄悟道,不得肚里空空,少阳子。”
少阳子与后厨便出,瓷盅较昨,更为精美,清香依旧,凭添浓香。
紫阳道长大气道:“雪耳炖血燕,一口饮下,玄奥道意,盈满胸怀,两位师侄,今朝切莫推辞。”
“我少食荤腥,师叔好意,实难承也,便如昨日,请些粗茶淡饭即可。”
紫阳道长微笑曰:“诶,师侄所言差矣……”
少阳子咽口唾沫,他倒稀罕得紧。
眼看又将牵扯一番,到头落他师徒肚里。
微合殿门轰然大开,紫阳道长正是不喜,目光望去,一改颜色:“两位师侄可是迟来,快快落座。”
刘怀义脸色铁青,田晋中满面赤红。
望桌瓷盅,箭步如飞。
高高举起,一把摔下。
红白四溢,精美成灰。
众人皆惊,面色各异。
田晋中逼视少阳,怒指紫阳:“你们这些人太可恶了!”
少阳云里雾里,紫阳眉目轻皱:“田师侄,这是何故?”
“晋中。”
李无眠讶,晋中虽性烈,不至不识大体。
三清大殿如此撒野,岂是道门中人所为?
再观怀义,沉默不发,方才晋中之动,他有阻止之能。
田晋中咬牙道:“大师兄。”
届时喧嚣灌耳,脚步集疾,目光从殿门往外,晨曦之中,人头攒动。
少阳子面色微变,一招手,道士将三个瓷盅端走,地上的污渍也转眼扫净。
众人入殿,前有武潭镇四位乡绅,昨日的王居士赫然在列,其人面色悲痛,却也愤慨。
之后是乡绅豢养的下人,将一人五花大绑,扔入殿内。
定睛看去,阿吉披头散发,额嘴皆红,遍体鳞伤,形骸惨然。
再后,则是跟来的镇民,对着阿吉,投去嫌恶目光,不时指指点点,恨不得上去吐口唾沫。
第35章 断臂
李无眠一个眼色,田晋中与刘怀义近来:“大师兄,这些人,这些人指使……”
声音虽轻,却入了几人耳中,紫阳道长手臂一震,投来殷切双目,细细端详,竟有几分低声下气。
“嘘。”
田晋中低头,刘怀义攥手,张之维叹息。
有乡绅道:“紫阳道长,这贼人好生大胆,趁夜来武潭镇偷鸡摸狗,我说这几日,鄙府怎的丢了偌多贵物。”
另三乡绅,俱都颔首,这几天,各家府里,都丢了不少贵物,非是发声乡绅一家遭窃。
“可不是,不仅四位老爷,我家养了十年的老母鸡,准备给我娘过八十大寿的,只剩下一地鸡毛。”
“那九十年的老龟,我爹传给俺的,是传家之宝,比我儿子都亲,等着它送终,今儿倒好,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个汉子,愤愤不平;一位老叟,默默垂泪。
若非三清大殿,早便破口大骂。
“天打雷劈的,连闺女的贴身肚兜都偷,定是拿去做了脏渍事,我家女儿还是黄花,以后怎么见人?”
有几镇民望去,一个寒颤,这老哥家的闺女,生的是虎背熊腰,有人偷肚兜,放鞭炮庆祝才是。
“贼子端是穷凶极恶,我存了三年的私房……”
“还有我家,昨日丢了八个鸡蛋。”
群情激奋之下,甭管是也不是。
今日你我辈,皆为受害人。
市井之声,七嘴八舌,荡去了三清大殿的清净,紫阳道长身后那三尊雕塑,若入民中,不知可会措手不及?
紫阳道长扫眼阿吉,轻咳一声:“诸位还望冷静,贼人可是抓得了?”
乡绅一指阿吉:“自是抓了,这贼人受我等所围,也知大势已去,乖乖束手就擒。”
紫阳道长疑惑道:“这是?”
少阳子大步接近,撩开乱发:“师父,竟然是阿吉,这个不知悔改的孽障!”
瞬时面色铁青,因愤怒而发抖。
紫阳从椅上站起,怒视阿吉:“什么!”
王居士道:“道长,这可不是初犯,是三犯,不能轻饶了他。”
众人纷纷应和,显是恨之入骨,哪怕家中没有失窃,见得如斯贼子,也势必要令其伏法,还个朗朗乾坤!
“阿吉啊,唉,贫道对不起一众父老乡亲。”紫阳一声长叹,复又瘫坐于椅。
少阳子揪阿吉头发,左右开弓:“混账,孽障,我师父好心好意收留与你,你三番五次下山行窃,不当人子!”
阿吉口中血沫四处飘飞,又怎及少阳恨铁不成钢!
田晋中呼吸停滞,这人间,这人间怎会如此丑陋?“大师兄!”
紫阳道长目光再投,甚至带着几分恳求,刘怀义闭上双眼,李无眠默然,田晋中只觉胸中涨闷欲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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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得好,打得妙!”
“就该这么打,敢偷东西,打死都不过分。”
殿中却是沸反盈天,少阳子也是动了真怒,直打得两颊高肿,阿吉仍是木然。
“住手,少阳子。”一声沧桑轻叹。
紫阳道长离了座椅,来到阿吉面前:“不知悔改,贫道如何渡你。”
又望向众人,深深一躬:“诸位父老乡亲,正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贫道收下这阿吉,好生教导,原以为他能弃恶从善,未成想死性不改,让诸位蒙受损失,是贫道之过。”紫阳道长面目悲痛至极。
“道长,与你无关,是这阿吉心中有贼,道法都不能化去。”
“是极是极,紫阳道长德行深厚,道法高深,然林大鸟多,出了这种败类,并非道长罪责。”
少阳子恨极:“我师父好心好意,与你一条生路,你倒好,毁我师父清誉,真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镇民皆点头不止,只怪阿吉不悔改,白费道长一番好意,思及此处,还有点为紫阳道长不值呢。
“罢了,虚名而已,不必多提,诸位乡亲,这阿吉如何处置,贫道概不干预,必要让人间有所公道在!”
紫阳道长目光笃定,斩钉截铁,四位乡绅之后的镇民们,无不是心中叫好。
“此前断了他二指,一样不能遏制心中之贼,而今必要严惩。”
“没错,这次必定要报官,抓进牢里,关他个十年八年,看他还敢不敢行窃?”
众人众志成城,要让其受到公道制裁,阿吉届时浑身微震,瞳孔微缩。
双膝落地,给紫阳磕头。
紫阳云淡风轻挥手:“不必跪拜,结什么业,得什么果,自己造的,贫道也救不了你。”
少阳子尖声道:“还有脸给我师父磕头?”
阿吉不答,只是磕头,一个一个,至额青肿。
紫阳大怒,拂袖而去:“孽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就是就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即便三清显灵,这阿吉也要伏法不可。”
四位乡绅交换眼神,对这结果表示满意。
王居士舒气,面上悲痛色,也少了三分:“把阿吉拖下去,择日上报镇长,屡教不改,罪加一等,要重判!”
田晋中拉住李无眠的衣袖,却见阿吉陡然动了,便听一阵闷声,身上拇指粗细的绳索条条崩断。
众人大惊,阿吉却突入人群,如入无人之境,再出现时,手中一把残刀。
殿内诸人惊疑不定间,阿吉举刀,复又朝紫阳跪下。
紫阳道长冷哼一声,眼里那是十分失望:“哦?还想断指折罪,岂知事不过三?”
阿吉木然,残刀一卷。
“阿吉!”田晋中双目圆睁。
一条手臂摔落在地,三清殿内血雨飘飞。
众人无不是肝胆剧震,叫嚷让他伏法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弭。
红雾卷向镇民乡绅,皆呆若木鸡;血雨洒向木雕泥塑,俱无喜无悲。
阿吉跪地垂头,左臂血流如注。
“还不够吗?还不快滚!”田晋中被气哭了。
四大乡绅面面相觑,饶是不甘,身后镇民,已是有人喉结滚动,退出殿门。
“还有下次,就不是一条手臂这么简单。”王有德不甘而去,目光在紫阳道长背影流转片刻。
待众人散去。
少阳子大石落地:“算你逃过一劫,若非有我师父在后,你连断臂自保的机会,都不会有。”
紫阳道长怒道:“还说什么废话,不快给阿吉治伤!”
少阳子吃了一惊,正要叫人,张之维已近,指成幻影,连闭数条经脉,血流顿时变小。
紫阳面色尴尬:“几位师侄,方才多谢……”
少阳子面色微变,但见刘怀义面色发青,径直走到三清香案前,抽出两个签筒,往地上一掷。
一筒皆为上上,一筒全是下下。
李无眠两人,面无表情。
“莫唤师侄,担待不起,道长,望你有个合适的处理。”
眼见阿吉断臂之血已止,紫阳道:“师侄且安心,必有处置,少阳子!”
少阳子两股剧震,伏于地上:“师父,师兄,是弟子猪油蒙了心,指使阿吉作奸犯科,弟子知错,弟子知错。”
紫阳道:“我视你如己出,竟瞒着我做这等龌龊事,少阳子,你太让我失望了,择日逐出山门。”
少阳子怛然失色,扑在紫阳脚下,涕泪纵横:“不要啊,师父,我错了,给徒儿一个机会,徒儿再不敢欺师。”
啪!
紫阳‘重重’一巴掌,少阳子打了个滚,死命捂着脸。
“孽障,看你知错能改,还有药救,罚在后山思过三月,而今之事……”
田晋中怒喝:“贼道!”
紫阳面色一僵,少阳子也愣住。
“你也不必捂了,能按出红印来?紫阳道长,你可知何为麻木不仁,何为自甘堕落?”
少阳子松开手,面皮白净如初:“师兄,这话也太难听了吧,师父也有师父的苦衷嘛,多多体谅一下。”
“我体谅你们,谁体谅他?”
断臂阿吉,面色发白,仍是木然。
少阳子打了个哈哈:“阿吉就这样,点反应都无,断只手而已,不影响劈柴,需什么体谅?”
无言。
张之维处理伤势的手一顿,简直被这厚颜无耻之语惊呆了。
刘怀义阴阳怪气道:“真是个贼窝咧。”
少阳子尴尬赔笑,紫阳道长呵呵道:“几位师侄,纵有多番不是,也是为了招待,况且,我以历代观主名誉担保,紫云观或有不足之处,但远谈不上凶恶,在这乱世,至多借些财货贵物,从未害过他人性命。”
田晋中咬牙道:“恬不知耻!”
“不必多言了,走吧,带上这阿吉,免得再遭人欺压。”
刘怀义背阿吉,四人出了殿门。
少阳子张张嘴:“师父,留不留?”
紫阳道长摆摆手,自嘲一笑道:“龙虎山高徒,容不下沙子,瞧不上紫云,有什么好留?”
第36章 乌云
山门。
与初进时无异,高耸气派。
回身一望,殿宇宫阁皆沐浴晨曦,檐角的琉璃瓦,反射淡淡光辉。
李无眠定定出神,直到一抹灰暗映入眼帘,下意识仰望,几朵阴云,掩蔽红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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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吉无知无觉,亦能行走,还欲进山门,亏怀义拉着。
是什么让他百般求索,乃至于愿断一臂。
又是什么,让此心郁郁不平。
“人间还有公道在吗?”
张之维微微笑道:“公道在道中。”
刘怀义面色冷淡:“没有。”
田晋中愤慨大吼:“公道在我辈心中!”
李无眠莞尔,摸了摸他的脑袋,田晋中失落的垂下脑袋。
“有没有怪大师兄。”
田晋中眼目挣扎:“没有。”
“说谎。”
田晋中道:“为什么?”
李无眠与张怀义,相视无言,刘怀义拉着阿吉,冷静道:“没有为什么,晋中。”
田晋中咬着嘴唇,溢血:“肯定有的。”
刘怀义道:“你一定要知道?”
田晋中道:“是的。”
刘怀义点头:“好,我告诉你。”
“紫云观入我道门之内,紫云道长和师父有旧,是我等长辈。”
田晋中呆:“就这?”
刘怀义道:“就这。”
田晋中呆若木鸡,只是这么短短一句话吗?
天穹的阴云增多了,李无眠眉目轻皱,所谓公道,也许只是安慰人心的产物。
思及下山月余。
王二之流,杀戮无辜,便是饶了一命且如何?真能放下屠刀?
莽山小村,又有何错?一年辛苦,不得丰收,只为他人嫁衣。
紫云观上,蛇鼠一窝,麻木不仁,毫不知羞,端是道门之耻。
若人间真有公道,方才殿内已然揭发,然且不管道门与否,其一是长辈,更与师父有旧。
顾及重重,公道成灰。
“一丘之貉尔。”
张之维心中一震,担心望来:“大师兄。”
“我没事,早些回山吧,此番种种,真是叫人不痛快,非得一年半载才能化去,道行不到家啊。”
张之维默默点头,余光扫天穹,阴云如重铅,暴雨似将临。
“大师兄,怀义有一事相求。”
李无眠回首,刘怀义尚且拉着阿吉,讶然于他的开口,如此正式的口吻,从未有过。
“为了阿吉吗?”
刘怀义道:“我知师兄通阴阳雷法,可助人得炁。”
这在龙虎山上,也算个小密辛,乃数百年前一位天师,修炼雷法之余,发觉以阴阳雷法刺激经脉,可助人得炁。
“你既然知道能助人得炁,必然也知道其他。”
刘怀义沉默片刻:“我无权替他做这种决定,但我相信,他会答应的。”
当时的天师大喜过望,以为能够批量让门人弟子成为异人,于是广开方便之门。
不到一年的时间内,造就了数百经雷法刺激得炁的弟子,天师府如日中天,异人界一枝独秀。
很快却急转直下,最开始得炁的弟子,皆不明原因死去,天师请来异人界大量名士。
后推断出结论,阴阳五雷,究竟是争斗之法,刺激经脉助人得炁,却也乱了那一口性命之炁,致人早亡。
弟子接连殒去,天师郁郁而终,告诫后人。
注定无法得炁,莫要逆天而行。
“怀义,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不是吗?”
刘怀义却是笑道:“大师兄也曾听得,阿吉留在紫云观,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李无眠当然明白,昨日那少阳子,告以得炁法门,阿吉方才松开铁箍似的手。
然其人与炁脉无缘,资质低劣,留在紫云观数年也未得之。
若是资质上佳之辈,无需引领,亦能独自求索,稍逊一筹,处在异人门派中,数年也早该得了。
刘怀义道:“师兄要不帮他,你瞧他这样子,还是会回紫云观的。”
“总比没命好。”
刘怀义面色一肃,指着断臂阿吉:“大师兄,你知道于我辈来说,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田晋中心中微震:“大耳朵?你怎么了?”
刘怀义道:“最可怕的不是丢了性命,而是百般努力,乃至付出一切,却连站在仇人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你就这么肯定,他心中那一念,是仇恨?”
刘怀义不答,身子一躬到底:“请大师兄务必成全,就当是怀义求你了。”
“唉!”
双手置于肩头,左眼似有黑水流淌,右眼凭生白芒灵动。
阿吉身躯剧震,木然面色化开。
片刻。
双目圆睁,涌出热泪。
身体小幅度颤抖,盯着眼前李无眠。
双膝坠地,不顾地面碎石,额头本就青紫,一俯一抬,刺入偌多尖利石片。
鲜血横流,面目浴艳。
“起来,你寿不过三年,有什么好谢的。”
阿吉恍若未觉,李无眠正待阻止。
刘怀义轻声道:“师兄,他现在不仅仅是高兴,就随他吧。”
“怀义,何时放下。”
“师兄,乌云真重。”
“唉!”
……
武潭镇内,尚观繁华。
阿吉已去,师兄弟四人,心境各不同。
田晋中饶是想不通透,所幸也就没有再想,大师兄说过,自胜者强。
仰头:“大师兄,你好像不开心。”
“有吗?晋中啊,以后就一直待在山上,一心求道,甭管这乱世如何如何,好吗?”
田晋中摇头:“不好。”
“哦?”
田晋中目光笃定:“那是大师兄和二师兄,我知道自己求不得大道,以后要下山,四处云游。”
公道在他心中,只盼快快长大,紫云观,他已经记住了!
“你长大了呀。”
心情爽朗了几分,至少晋中的变化让他高兴。
正是这样想着,一片杂乱的声音入耳,原来四位生人入镇,被暗处的某些盯上了。
“大爷,赏口饭吃吧,我都三天没吃饭。”
“几位公子,行行好。”
一伙子乞儿,呼啦一声围住了四人,唉声软语无有停歇。
褴褛的衣中,伸出瘦弱的手,握着脏黑的碗。
田晋中最是心软:“大耳朵,拿钱来。”
刘怀义无奈道:“可是莽山村做法事得来的善赠,给你又要像之前似的花光,回山还有不远的路程。”
第37章 开心
田晋中道:“你给不给?”
纵然无奈,也只得给了,田晋中攥着钱袋子,不落下一个乞儿,转眼便空。
一众乞儿中,尚有惊讶者,真是一说就给,有这么大方的吗?难道是遇上传说中的大善人了?
乞儿散去,李无眠双目空濛,倏地想起紫阳道长的脸。
那些个雪蛤、雪耳、血燕之类,怕是随意一碗,便能让这偌多乞儿,数日吃穿不愁吧?
一个个得了银钱的乞儿,入了人流之中,很快消失无踪。
他目光飘飞,却看到。
有乞儿买了香喷喷的大馒头,和蹲着街角,望眼欲穿的弟弟妹妹分享。
有乞儿回到了父母身边,母亲抱着他痛哭,面黄肌瘦的父亲羞愧的无地自容。
也有乞儿……
一条阴暗的小巷内,乞儿们耷拉着脑袋,看着一个成年的男人,将所得的银钱悉数奉上。
李无眠浑身微震,后退一步。
“唉!”
失笑摇头,这是乱世啊,不是吗?
死人都非什么大事,何况攫取几分银钱。
两人不解,张之维轻声道:“大师兄,早些回山吧。”
“不多留了,赶路罢。”
靠着刘怀义的小私房,四人用了些饭食,便要趁早离开这武潭镇。
出店门,较于方才,挂了张榜文,有镇人围观之。
李无眠随眼一扫,眉目轻皱,田晋中登时怒火中烧:“是那个混蛋,大师兄放他一马,他竟然变本加厉。”
那是一张通缉令,赫然是王二的头像,四人遇见他时,不过杀了三五人。
此刻观像下文字,王二这几日间,流窜三镇,已然害了十余人,贫富贵贱,从未活口。
刘怀义道:“他手里有刀,心中亦有刀,落了手中刀,再拾起便是。那是个恶徒,无可救药的恶徒。”
一双老妪老叟,在通缉令下小声低泣,哭红了眼眶,哭昏了老眼。
镇民中有人道:“是镇南卖菜为生的夫妇俩,老来得子,爱惜的不得了,结果现在倒好,人就这么没了。”
四人听在耳里,别有一番滋味,田晋中面目羞红,好似他是杀人凶手。
“唉!”
乱世滋出恶徒,非理所当然乎?
石门镇,连日来,阴云越发密集,偏生不降暴雨,酝酿如此之久,端是叫人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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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门颇有警戒,是那恶徒王二,近日流窜到石门附近,有军兵持通缉令,对照进出人员。
百姓排成长队,四人也在其中,是为备足干粮。
届时有三人,从后而至,更不排队,大摇大摆,朝盘问军兵走去。
当头一人,面生横肉,身材魁梧,眼中凶光流转。
三人直接插队,惹得一片抱怨,却观其腰间长刀,只是在肚内嘀咕。
“哪来的,去后面排队。”一军兵呵斥道。
凶汉笑道:“怎的,胆气见长了,连我都敢呵斥,当了两天兵,真当自己是个人物,睁大眼睛看清楚。”
“你是?七爷!”那兵端详两眼,大吃一惊,赔笑请入。
又问:“七爷来石门,不知可知会张连长乎?”
“小王八羔子,喜欢多嘴。”凶汉伸手就是一耳光。
吃了一嘴巴子,那兵也只敢笑笑,放任三人入内,待得无踪,暗暗捏拳:“快去通知连长。”
四人顺利入镇,寻得一间客栈,小二迎上来:“几位小爷,不知道要吃点什么?”
这小二与四人年岁相近,笑容分外真诚,甚至能让人感受到其心中的善意。
李无眠端详两眼,从衣角与裸露的肌肤去看,状况并不是太好。
“你很开心?”
小二笑道:“瞧小爷问的,我怎么会不开心?”
刘怀义这时上前,说了要备一些馒头和水,小二当即应和下来,请四人入内坐下,便去忙了。
殿内生意尚可,有几桌豪客,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是左近一桌,是方才入城的三人。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七哥,还是这里手艺好,肉特别的香。”
凶汉哈哈大笑:“待到吃饱喝足,还有正事要干,小二,添酒!”
“来啰!”小二抱着酒坛,热情而来。
“你小子笑得傻乎乎的,真叫人不爽。”凶汉打量他两眼,讥笑道。
小二仍是笑着:“大爷说笑了,小的受宠若惊。”
凶汉旁边一人,冷冷呵斥道:“谁和你受宠若惊,没听到咱七爷说你笑得恶心吗?”
话音刚落,左腿一扫,小二正是倒酒,当即摔得酒液四溅,双手撑地,又碰碎片,酒液与血相合。
客栈内诡异一静,凶汉一把揪住小二衣领,指着自己鞋面:“给爷鞋面湿了,你说怎么办?”
小二怵道:“小的无心之举,还望大爷海涵。”
凶汉大笑:“海涵你,谁海涵我的鞋子。”
“允那小二,还不快点将七爷的鞋面舔干净啰,否则?”凶汉左近一人,取下腰间钢刀,拍在桌上。
店内气氛有异,客人见此,多是抛下银钱,灰溜溜而去。
客栈掌柜匆匆而来:“三位爷,小二不懂事,莫要和他一般计较。”
“滚一边去。”便将掌柜推倒在地,揪着小二衣领,指着自己的鞋面,凶光毕露:“快舔。”
田晋中拍桌而起:“欺人太甚!”
“哪里蹦出来的小杂种。”众人皆惊,凶汉目光望来,挑眉道。
“还不赶紧放人,不然的话。”这些天来,田晋中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
凶汉审视四人一眼,来了兴趣,撩开衣摆,正要上前的掌柜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田晋中瞳孔微缩,凶汉腰间,别着一把盒子炮,自下山一来,还是第一次见到枪械。
“何必小题大做,你方将人摔得,伤势且未多提,便生强词夺理?”
凶汉一摸后脑勺,略过田晋中,盯着李无眠:“今儿个是不是听错了,我的闲事,也有人敢管?”
他那两员手下,都吃了一惊:“七爷,都是不长眼的东西,莫要动怒,莫要计较。”
唰一声。
长刀出鞘,却是雪亮,好一把百炼钢刀。
凶汉挑衅的望着李无眠:“想要我放人,可以啊!”
手提钢刀,举重若轻,在那小二头顶比划,根根黑发飘飘。
很奇怪,小二还是笑着:“爷,就饶小的一马吧,来世当牛做马,报爷恩德。”
凶汉一个耳刮子扇过去:“有你多嘴的份。”
第38章 困兽
小二笑道:“是是,小的不多嘴。”
凶汉眉目一皱:“还敢笑,嘴都给你削了。”
小二满脸无奈:“爷,您让我不笑,那是真的做不到啊。”
凶汉移开目光,长刀一指:“毛都没长齐吧?来试试?”
小二笑劝道:“爷,您是大人物,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这四位小兄弟计较了。”
“他奶奶的。”凶汉刀柄猛击额头。
“还请放下手中钢刀。”
凶汉目光一厉,将那百炼钢刀,贴在小二耳廓边,望李无眠,目露讥笑:“来,接着说。”
田晋中胸口大起大伏,刘怀义面沉如水。
凶汉狂笑:“怎么不说了?喜欢管闲事对不对,说啊,大声说!”
便听一声微弱惨叫,钢刀寸寸下压,鲜血浸润肩头。
田晋中双目充血,气得浑身发抖。
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从门外传来:“姓柳的,给我住手。”
下一刻,十余人闯入殿中,个个身穿军装,为首者,正是镇守石门的张连长。
凶汉大笑:“哟,张连长,可算来和我见面了,我就不信,我来镇子里,你一点消息都没有。”
一脚踢出,那小二便倒在地上,右耳朵尚粘带一丝,孤零零的吊着。
张连长呵斥道:“滚出石门。”
凶悍笑道:“张连长发话,倒也未尝不可,只是我听说,这两日,得了好宝贝呢,瞒着兄弟们,那也太过分了,不如拿出来,好生瞧一瞧,放心,没有贪图的意思,就是看看宝贝,长长眼界,不枉特地来这一趟。”
张连长道:“不要让我说第三遍,快滚!”
……
“你没事吧?”田晋中眼眶内泪水打转。
张之维在帮忙止血,小二看着田晋中:“不要哭嘛,没什么事。”
“怎么会没事,你的耳朵。”田晋中再也忍不住,即便是一面之缘,也为他感到不公悲伤。
小二笑道:“真没事,不就是掉了只耳朵,我人还好好的呢,多谢四位仗义执言。”
田晋中颓丧的低下头:“是我没用。”
小二笑眯眯道:“什么有用没用的,几位心地善良,有这份心意,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刘怀义忽然道:“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小二愣了一下,摸摸头,憨厚一笑:“我不笑的话,总不能哭吧?”
刘怀义道:“也只能笑了。”
“唉!”
四人目光望去,李无眠闭上双眼。
天下入乱世,世道多魔邪。
凶汉之流大同小异,不过豹身一斑;客栈小二能笑以对,却是万中无一。
心下更为坚定,也不必理会这红尘俗世,早早回山,求道不倦。
便如那夜明悟,天下之事,自有天下之人。
剥削小儿者也好,欺凌弱小者也罢,屠戮无辜者亦然,终究荡为飞灰。
“张首晟,你会后悔的!”张连长和那凶汉,显然谈崩,凶汉撂下狠话,扬长而去。
张首晟道:“给这小二一些补偿。”
堂而皇之,割人一耳,不过些补偿。
那凶汉即便杀了人,也不能以公道二字待之。
他最多关进大牢,用不了几天,便会出现一个他不能拒绝的人,带走凶汉。
张首晟转头,面色冷硬:“早早离开,莫要让姓柳的盯上。”
“呀,四位恩公!”一声惊呼,原来是给小二补偿的那人发声,抬起头来,赫然是毕成峰。
张首晟疑惑:“恩公?”
毕成峰又惊又喜道:“大舅哥,这就是我说的四位恩公,若非他们,我和你那侄儿,都被凶人王二杀了。”
张首晟冷硬面色化开:“原来是四位,多谢救命之恩。”
微微惊疑,风姿卓绝,也仍是毛头小子,真有他这不靠谱妹夫说得那么神。
“有幸相会。”
毕成峰喜笑颜开:“上次没有好好感谢,这次说什么也要到府里坐坐。”
他前来投奔张连长,也读过一些书,暂时在石门处理些文书工作。
张连长虽不喜他,毕竟是妹夫,有兄妹这层关系在,兼之侄儿十分可人,倒没有冷落。
“这就不必了,我师兄弟四人,正待回山。”
毕成峰哈哈道:“不差这一天两天。”
“成峰说得对,请往府上一叙。”张连长也道。
盛情难却,处理好小二之事,也就随同两人,前往张连长的宅邸。
入内妇人抱孩而出,一番感谢不必多提。
厅中,奉上香茗,一番叙话,张连长问四人来历,得知是外出云游的小道长,却也颇有敬意。
张首晟道:“四位拔刀相助,方有我这不成器的妹夫之身,舍妹和侄儿也免受危难,大恩不言谢。”
“连长言重了,我倒是疑惑,那人是何身份?”
毕成峰道:“是啊,大舅哥,那什么玩意,如斯横行霸道?”
张首晟道:“这……”
“不方便也罢了,只是随口一问,多谢款待,休整一晚,明早我师兄弟便打算离开。”
毕成峰道:“这么着急吗?真不多留几天?”
张首晟倒没有挽留:“我这便吩咐后厨,多备些干粮,提前祝几位小道长一路顺风。”
“如此甚好,多谢吉言。”
双方默然,张首晟有心试探,见四人兴致不高,寻思留到晚饭时分。
四人正要告退,李无眠耳廓一动,隐约听到一丝异声,乃是猛兽之声,却是分外虚弱,心中蓦地一跳。
“敢问张连长,这府上囚了何物。”
张首晟微讶:“小道长真是耳聪目明,多番掩盖,竟能听出。”
“大舅哥,不用瞒着了。恩公有所不知,两日前,擒得石门镇下莽山村一巨兽,乖乖,端是霸气侧漏。”
毕成峰是眉飞色舞,让张首晟眉目轻皱,不过现在连姓柳的闻得讯息,也不必欲盖弥彰。
田晋中吃了一惊:“大师兄。”
“可是巨虎?”
张首晟微笑颔首:“正是。”
“如何擒得?”
“足足三十多条枪,另有高人相助,方擒此异兽,说不得待会晚宴,几位小道长也能见得高人,可莫要讶异。”
张首晟神秘一笑。
“我能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大舅哥,对不对?”毕成峰连忙应承,张首晟眉头狂跳。
微感无奈,只得点头,众人移步后院,便见与瓦片齐高之幕布。
撤下幕布,牢笼入眼。
牢笼底座接触的大地,俱皆化为红土,笼中之兽,委顿趴伏,遍体鳞伤,弹孔不计其数,往外冒血。
张首晟道:“那位吩咐,这异兽生命强悍,不可医治,复原则难制。”
李无眠颔首,小黄也看到了他,登时摇晃着站起,鲜血四溅,虎瞳中爆发希望之光。
田晋中捂住嘴巴,刘怀义心中叹息,唯有张之维,担心的看着他。
张首晟奇道:“这畜生认得小道长。”
“我和它之间,有些缘分。”
张首晟哂然,道门中人,果然是神神鬼鬼,什么缘分不缘分,一头畜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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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首晟不以为然道:“小道长说笑了。”
李无眠沉默,一双虎瞳只是看着他,让他心中竟有些茫然。
“我若是求张连长放过,可能饶它一命?”
第39章 前夜
毕成峰微愣,张首晟一笑:“这?道长不必多愁善感,这般异兽,杀了吃肉简直暴殄天物。”
又道:“且放心吧,不会有人害它性命,是送去湘地大帅府上的异兽园,天天当老爷一样供着呢!”
走兽之王囚于牢笼,供人观猴,与死何异?
“也是无法强求,看来是它命中当有此一劫,旁人不能救之。”
张首晟并未答话,心中哂笑更甚,如此多愁善感之辈,倒也无甚好试探。
与猛虎有缘,便要放任猛虎,殊不知猛虎吃人,虽说这只猛虎有些特殊,但绝非好心,说不得是吃饱了呢?
而李无眠仔细观望,成精之虎,哪里是三十多条枪能够搞定,怕主要还是高人之功。
细观果然如此,小黄一身妖炁消失无踪,那如影随形的虎威也泯然,似是受到某物的压制。
然即便知晓又能如何,虽有恩于张连长,但让他放过小黄,却也不可能。
如此,他无能为力,只能说命中有劫数。
“唉!看也看过了,走吧。”
小黄仍是直挺挺的,眼中希望光芒淡化,仍是撑着顿立,直到人影无踪,四肢一软,摔在地上,鲜血横流。
体内之物,每分每秒,都在消融它的力量,让它仅是一只大点的老虎。
晚饭时并未见得高人,李无眠心中尚且平静。
小黄暴露踪迹,不敌于人,合该如此,丛林之则,莫过于弱肉强食。
它自是食过人兽,落它肚里的人兽,同样无辜。
只因它强盛,是以迟迟没有遭难,今一山还有一山高,囚于笼中,也是理所当然,怪不得谁。
几次三番,张连长也无了试探之意,明早尽快送走便是,席间难得默然。
用过饭罢,往住处而去,田晋中忽然道:“大师兄,救救小黄吧。”
“晋中,你可知在说什么?”
田晋中耷拉着脑袋:“我知道,但是小黄好可怜,它也没干过什么大坏事,不该一辈子被人关着吧。”
李无眠抬望三人,张之维眉宇忧虑,刘怀义欲言又止。
“既是不敌,理该于此。”
田晋中叹了口气,届时有不远处有守夜兵人轻声细语,李无眠闻得轻细人声,身躯微震。
“这异兽有够奇怪,寻得踪迹,三十多条枪上去,三十多条枪回来,一个没死,你当时在场,什么情况?”
“可不是,我现在都纳闷,听莽山村人,这虎也食人,当时亲眼所见,不瞒你说,屎都差点掉裤裆里。”
“我以为自己回不来了,也没几个人能回来,最多同归于尽,结果你猜怎的,那虎居然不伤人。”
“一昧的上蹿下跳,四处躲闪,积少成多,最后不支倒地,高人都说这是只大兔子。”
三人心中,都有些难明的情感,田晋中痴痴道:“大师兄。”
“救。”
“好!”刘怀义和田晋中,异口同声。
张之维亦微微含笑。
田晋中迫不及待的问引路佣人:“你们说的,制服大老虎的高人在哪里?”
佣人为难道:“这,吩咐了,让四位回住处。”
“不说我们自己不会去找吗?”刘怀义吐出一口郁气。
佣人无奈,指明方向,四人齐去,李无眠走在前方,无人能看清他的面目。
唯有张之维感受到,大师兄的心,乱了。
高人住在单独院内,四人径直而来,接近小院,忽起一阵阴风,遍体寒凉。
仰头一望,连日的阴云仍是积压着,使皓月不存,星象不显。
院门未关,入内,田晋中四处张望,正要抬脚,李无眠拉住。
田晋中低头一望,心里膈应的慌,落足点,巴掌大一只漆黑蜘蛛,偌多复眼,头皮发麻。
“还请高人现身一叙。”
便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是你们几个小道士,什么高人,姑奶奶还年轻着呢。”
屋门打开,好一张如花娇容,十五六岁,亭亭玉立,观身上服侍,是那苗家女子。
女子饶有兴致道:“魏淑芬,清河村人士。”
田晋中由衷道:“好漂亮的大姐姐。”
魏淑芬顿时眉眼微弯,显然心情不错。
“幸会,烦请收下这些毒虫,免得误伤。”
魏淑芬点点头,一拍手,这院中一条条黑影游动,五毒俱全,数不胜数。
田晋中只觉鸡皮疙瘩立了起来,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姑娘,玩弄这么多毒虫,想象都让人不寒而栗。
“有什么事吗?”魏淑芬立在屋门前,当然不会请四人入内做客。
“后院之虎,想必是受手段所制,我与那虎颇有缘分,希望能高抬贵手。”
魏淑芬玩弄着发丝:“张连长可曾同意。”
“他并未同意,皆是我四人主张。”
“这样啊,先让张连长同意再说吧。”魏淑芬打了个哈欠,欲要关门。
“且慢。”
“哦?你还有什么话说?都没让主人家同意,我怎么能帮忙呢?”魏淑芬有点不悦,四人像是来耍人的。
“如何才能同意,手段若不撤去,那虎放终究不得自由。”
田晋中猛点头:“是啊,大老虎很听话的,我师兄告诉他不能伤人,它一个人都没伤呢。”
魏淑芬吃了一惊,细细端详李无眠:“那大兔子不伤人,是你的缘故,怎么做到的?”
“我若告知,可否放过?”
魏淑芬仔细想了一下:“不能。”
“如何才能?”
田晋中道:“不要卖关子了,大师兄一言九鼎,有什么要求,且提出来,无有不到。”
“好大的口气。”魏淑芬微怔,倒是还没问这四人,是哪门哪派。
魏淑芬沉吟道:“唔,如果你们能告诉我,如何得到一个男人的心,我可以稍微考虑一下。”
四人面面相觑,这可咋整?
刘怀义硬着头皮道:“可说来一听。”
魏淑芬一摊手:“是这样的,村子里,有我一个青梅竹马,我挺稀罕他,但他不稀罕我,我很烦。”
田晋中脸红耳赤,怎么这么大胆的,当着四个陌生人,说男女之事。
刘怀义也是啧啧称奇,尝闻苗家女子,极其胆大,诚不我欺。
魏淑芬又说了一些大略的细节:“在我们那旮旯,你们也算半个男人了,说说,怎么整比较好。”
李无眠头大如斗,说来惭愧,他是个小白,目光后望,结果张之维的头比他还大。
田晋中做冥思苦想状,当然是两眼一抹黑。
“俗话说的好,男追女隔山,女追男隔纱,你的意思都这么明显,他却不接受,那么只有一个结果。”
四人目光望去,竟是刘怀义,李无眠微笑颔首,怀义还是靠得住的。
魏淑芬踮着脚:“什么结果。”
刘怀义淡淡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魏淑芬叹道:“我十岁就告诉他我喜欢,都四五年过去了。”
刘怀义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男人这么容易被诱惑的生物,对你毫不理会,可见是打心眼里不喜。”
“烦。”魏淑芬摇摇头,甩上门。
“撤去手段啊,放大老虎啊!”田晋中急得直跳脚。
“小屁孩一边去,姑奶奶被你们弄烦了,撤去手段,做梦去吧。”房里魏淑芬没好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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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怀义道:“大师兄,我是不是该忽悠她一下。”
却见李无眠面沉如水,印象之中,这十余年来,从未见过此番变化。
他甚至以为大师兄要动手,片刻。
“唉!”
喟然一叹,唯见背影。
“大师兄,还会有办法的,咱们可以用诚心来感动她!”田晋中抓着头发。
“不必说了,明早离开。”
第40章 白帝净世书
翌日。
往昔金光灿烂,今日光芒朦胧。
阴云如铅,又作幕布,竟似压在头顶,叫人透不过气。
李无眠,一夜无眠。
府门外。
三人俱担忧,未见大师兄。
“几位小道长,还有要事办,恕我不送了。”张首晟目中三分轻视。
昨夜之事,岂瞒耳目。
如此异兽,敬献大帅,便如乘龙,一飞冲天!
见其有恩,悉心招待,几人倒好,欲断前程!
三人漫不经心,田晋中眼亮:“大师兄。”
李无眠笑如春风,闲庭信步而来。
所过之处,道蕴深藏,道意弥漫,令人动容。
“张连长,昨夜多有冒犯,小黄性命无虞,已是大善。”
张首晟受其风姿所慑,微愣方才发声:“小道长言重了,谈不上。”
心中大感羞愧,前程固然重要,若非四人出手,焉有其妹一家,便是放虎报恩,也是理所当然。
李无眠,面目欣然。
一夜思通,大彻大悟。
万物更迭,当有时辰。
生死轮转,自有天命。
王二害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莽山小村,人间如此,大同小异。
紫阳堕落,一生到头,方知悔恨。
猛虎囚笼,收敛爪牙,尽善尽美。
神州啼血,天下之事,与道何干?
乱世而已,自有龙出,不必理会!
吾这一生,在于大道,不在红尘!
李无眠只觉自身胸怀,从未有一刻如此博大。
是啊!
乱世一角,便乱心境,道心不坚!
不过是兄弟阋墙造成的乱世,小疾也!
黑云山匪肆虐芙蓉国二百里,小病也!
内乱不过头破血流,山匪至多肆虐十万。
较于强盗入侵,神州破碎飘零,亿万黎民置身水火,而今种种,小疾小病也!
这点小疾小病都受不住,日后杀头之刀横于颈前,又该如何自处!
叶早落,筝已飞;
吾自求,吾之道!
田晋中眨眨眼:“大师兄,你没事吗?”
“你看我像有事吗?”
刘怀义叹息道:“师兄又得悟了。”
“有些收获。”
张之维一言不发,手足紧握身紧绷,死死盯着李无眠。
届时一人,大步流星,府门警卫,顿时凝神。
目光望去,却是熟人。
无根生见得四人,也是讶异,眼眸一转,在李无眠身上流转片刻,眉目微皱,也不招呼。
“张连长,急报。”
张首晟皱眉道:“你是何人?”
“黑云匪扬言张连长得壁以独,欲要血洗莽山,连长交壁方休。”
张首晟一百个不信:“怎么可能?”
田晋中大惊道:“你说什么?”
无根生长叹一声:“几位便莫要插手了,听我一句劝,李道长,望速速回山吧。”
“走。”
四人背影远去,无根生眼目似喜似悲,那日两人得悟,今朝却有不同。
天下九州,人间百态。
岂是一日得悟,便能看透一切。
……
“大哥,风声紧,不如换个点子。”
“怕个卵子,等着肥羊来。”
“财货早就够了,咱们还不去入黑云匪,更待何时?”
“不够,再多些,凭我的本事,稳坐当家之位。”
猴子沉默了一会儿:“就是想杀人吧?”
王二面色狰狞:“为什么这么想?”
“没什么。”
“没错,我就是想杀人,他奶奶的,天地不仁,万物刍狗,没有一个好货色,还记得王家那贱种么?以为只要财货,还装上了,就是这些狗杂种多,当年,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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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吐出一口郁气,猴子定了定神:“我知道当年大哥是干过大事的人,但那些没几个钱……”
“没钱怎么了,没钱也生着一张嘴,猴子,我可告诉你,就是这些人,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最会戳脊梁骨。”
猴子肝胆皆颤,他杀人越货,只为求财,还想着过安生日子。
这大哥,是疯子。
“行了,有人来,干完这一票,拿些钱财,你滚吧。”
猴子又惊又喜:“多谢大哥。”
两人熟能生巧,伏于丛中。
近了。
猴子亡魂俱冒,王二尾巴骨激出寒意。
李无眠面无表情,望着两人隐藏之草,时间不过去了三息,王二汗如雨下。
那日之后,他越想越是后怕。
“若再见,仍如此,汝必死。”
良晌。
王二对着背影,暴跳如雷:“操!少在这假惺惺,有种就杀了我!”
“大哥,我不干了。”
猴子浑身瘫软,地下的草丛已湿,尿液混合汗液,他发誓,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双眼。
王二挥手中钢刀,如若匹练乱舞,在草丛中乱砍一通,竭力驱散留下的阴影。
良久,一声苦笑。
……
莽山村村口,一村老幼,如同猪羊,驱赶至此。
阿宝的父母面如土色,反倒是阿宝,好奇的盯着高头大马上的山匪。
向阳在侧,目光浮动,又哂然一笑。
“都跪下!”
骨碌碌一片跪地上,那发声山匪哈哈大笑。
“七爷,这些个两脚羊,也忒听话了,去年的竹河村,都不慎死了几个弟兄了。”
那凶汉吐了口唾沫:“是废物,还让跑了一户。”
青松见得山匪嚣狂之姿,和几个青壮交换眼神,老村长却攥住他手臂。
山匪装备精良,钢刀是标配,这番下山,皆为精锐,挂着盒子炮,扛着五响枪。
凶汉一挥手:“大伙先挑挑。”
当即一半镇压村民,一半入了人群,看上哪家,便强拉硬拽,惹得一片哀声不绝。
蓦然一声枪响,一名护妻汉子倒地,人群尖叫,又是几枪,方才平息。
老村长惊道:“柳爷,何故如此,今年的例粮会按时上交。”
凶汉一笑:“还跟我装糊涂,去,再把娃娃都给挑出来,骨头软,不伤刀!”
“放开,放开我家阿宝!”
“娘,你们干嘛踢我娘。”
……
莽山在望,重重黑影,血腥飘来。
四人速度暴增,却见阴云之下,一伙山匪高谈阔论,偶尔几声枪响。
“一个不够,再来几个,不信那姓张的不把异**出来。”
“可不是,还敢叫七爷滚,真是嚣张。”
“手脚麻利点,大首领山上备着庆功宴呢!”
“咦,还有来送死的。”
众人逼视而来,那七爷眉头一挑:“让他们过来。”
鲜血流遍村口,几户幸运的人家,逃进村中,却也被山匪追上,随着几声惨叫,空气中荡漾着淡淡红雾。
张之维一声轻叹,微微摇头。
刘怀义指甲入肉,如入往昔。
田晋中双目赤红:“向阳。”
趴在血泊中的向阳,手指微动,田晋中连奔过去,将之扶正,面目一条刀痕,可见白骨。
“唉!”
李无眠恍惚知道,这将他最后一声叹息。
心中涌动着淡淡的情绪,丝丝缕缕如涓流,连绵不绝不曾休。
凝结成溪水,汇聚成江河,终成一望无际的大海。
淹没了道心,浮出了人心。
他妈的,太操蛋了!
“是几位小道长啊,还能再见一面,真好。”
“不要说话,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在,你会没事的,我们商量好了,以后你是小师弟。”田晋中泪水决堤。
“我一点事都没有,你看我现在,还能笑呢!”向阳微笑,唯有可怖。
田晋中说不出话来,向阳轻声道:“生死轮转,成住坏空,大地中来,归于黄土,只是可惜,没有护住阿宝。”
双目,凝固笑意。
凶汉笑道:“就这小杂种,还跟爷爷扯了一通大道理,差点被他唬过去了。”
“混蛋!”
歇斯底里怒吼,激起笑声阵阵。
“晋中,为何生这么大气?”
“大师兄,向阳……大家……”田晋中失声。
“乱世哪能不死人呢?不过一个小村被屠,你我修道之人,大道存于心中,理会这些做什么?”
田晋中如坠冰窟,只见李无眠冷静如冰的容颜,抱着残躯,瑟瑟发抖,无助到极点。
凶汉吃了一惊道:“这小兄弟,说得好啊!大伙说是不是?”
“没错,修什么道,不如来我黑云寨,逍遥快活。”
凶汉笑道:“我也不计较你多管闲事,给你安排个倒夜壶的活计。”
李无眠自嘲一笑。
“是啊,还修什么道?”
张之维低头不语,刘怀义倍感怆然。
“听闻诸位方才说,要回山赴庆功宴,何必那么麻烦,贫道今日大开方便之门,宴请诸位,切莫推辞。”
凶汉道:“你这小道士,一穷二白的,有什么财货宴请爷爷?”
“我们师兄弟,确实身无长物,但要宴请诸位,绝非饭食,想必各位也看不上吃食。”
凶汉把玩手中钢刀:“那是什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夜壶也不用倒了。”
“我请各位去死,如何?”
寂然一瞬,哄然大笑。
“好笑吗?”
一声低语,蕴含雷霆震荡,猛虎咆哮,笑声瞬间消殒,诸人都如被扼住脖子的鸡鸭,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骏马惊嘶,有那几人,掀翻在地,狼狈不堪,却仍是口舌被堵,只觉憋闷欲死。
凶汉遍体生寒。
恍惚之间,林深见虎。
那张脸,较于天空幕布,更为阴沉,至于恐怖。
“开枪。”
“刀来!”
手臂一震,钢刀脱手而飞,李无眠持握刀柄,目光望来。
胯下马匹趴伏在地,凶汉摔落,鲤鱼打挺,正对上一双睛瞳,霎时大汗淋漓。
“你敢杀……”
话音未落,只觉头脑上方大力袭来,首级登时遭人提于手中,颈项当即露于人前。
钢刀驾于脖颈,雪白刀锋破开黄肤,血肉在那锋刃下如水分离。
青色动脉缩回肉中,偏生若隐若现,往内越红,乃至于发暗,陡然峰回路转,见一抹苍白。
无头尸身跪面前,腔子里热血冲天,他高提大好头颅,面浴红而冷硬化。
龇牙一笑:“他妈的,太操蛋了!”
面色狞恶:“老子都打算回山当道士,天底下怎么总有你们这些王八蛋!”
无人应答,他目光一转,瞪住死去凶汉旁边一匪:“你说,为什么总有你们这些王八蛋!”
双目微眯,如猛虎扑面,温热鼻息拍在脸上,那山匪肝胆俱裂,瞳孔大睁,竟自滚落在地,了无生息。
余下山匪中有人慌张大吼:“开枪,快开枪!”
李无眠当先扑上,张之维与刘怀义紧随其后。
手中钢刀翻飞,一劈一引,一撩一拉,残肢断臂漫天飞舞,不觉浑身血染。
尘封五年的口诀映入心湖,是他曾经避之不及的妖法。
此刻清晰如那年树下,化为一篇《白帝净世书》
区别在于,所杀非鸟,是人。
既然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偌多王八蛋。
那没任何办法,只能自己去找。
参什么玄?
修什么道?
白帝净世!
以杀止杀!
第41章 我即是光!
阴云之下,红雾飘零。
既无赤阳,血雨作光。
钢刀扫过,如秋风席卷落叶,一员竭力提着缰绳,想要让马匹站起来的山匪,动作登时僵硬,小半颗脑袋飞起。
他能通过钢刀入皮入骨的轻震与反馈,了然这一刀之下,致密与松疏,坚硬与柔软,如以手斩之。
于他来说,这随手夺来的钢刀,便是肢体的延伸。
不由想起一类精于化物的异人,以西部贾家村为佼佼者,许是要一生心血浇灌,才能有这份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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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拿来就用,毫不迟滞。
当彻底接受白帝净世书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
不再是那个找回道心的天生道骨,也早不是屏幕前那位迷茫浑噩的青年。
人都会成长,昨日之我与今日之我不同,今日之我与明日之我有异。
说这句话的人业已死去,留下来话却未随风消逝。
所以,究竟什么。
才是‘我’本来的面目呢?
李无眠这样想着,此刻他拔刀杀人,观猩红飞溅,心中无甚感触,甚至觉得有点想笑。
于是,他笑了。
左近两员山贼见此,无不是肝胆发寒。
他的心情也颇为微妙,换做十余年前,他无法想象,自己会杀人,更无法相信,杀了人不仅不害怕,反而会笑。
谁说杀人会有愧疚感,会有呕吐欲,会怀疑人生,乃至于性情大变。
实在欠奉!
当年他点死那只雉鸡,尚多几分感慨。
届时拉动枪栓声响起,身后两匹惊马上,有山匪举起五响枪。
头都没回。
一条拇指大小的黑蛇贴地疾行,一条手臂粗细的白龙腾跃于空。
两者一游一飞,皆是不分先后。
白龙携雷霆万钧之势,直扑那左手山贼面门,他抬头,瞳仁中充斥着极强盛的白光。
黑蛇诡秘而防不胜防,于右手山贼脚下暴起,他低头,两眼中倒映出针尖大的幽芒。
受白龙灌顶的山匪,怪叫一声,口中吐出青烟,直挺挺倒下。
受黑蛇穿胸的贼寇,惨叫一声,浑身蜷曲起来,于地面翻滚。
正和两名山贼缠斗的刘怀义,若有所觉,目光投去,闪过一抹羡慕之光。
天师府雷法,非候选不传,而成就高功,必然要改姓。
师父对大师兄真是疼爱有加,不仅传了雷法,而且仍是姓李。
一声低喝传入耳中:“怀义,小心。”
刘怀义悚然回神,又见张之维手中雷光,强提精神,蓦然听得数声枪响。
李无眠浑身一震,心中生发出强烈的危机感。
这伙山匪,也非任人宰杀的货色,方才虽受其所慑,又有暴起袭击,难免措手不及。
但经过初时的慌乱后,胯下马儿不听使唤,便径自下马,在个小头领的指挥下,开始朝三人放枪。
五颗子弹袭向背后,一颗子弹右侧击来,他乍然反身。
“凝!”
面门子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已然威胁不大。
‘叮当’一声。
金光一闪,他朝左边踉跄退了两步。
不禁龇牙,这玩意的滋味可真不好受,若非金光如意,说不得还有皮肉伤。
目光扫过,组织反击的山匪,也知他威胁最大,主要朝他开火,张之维和刘怀义那边,有惊无险。
当他再度投目之时,那些个反击的山匪怛然失色。
五颗子弹诡异减缓的画面仍存眼帘,心中只余惊悚,连枪都对付不了的怪物吗?
刘怀义击杀了一员山匪,包裹金光的拳头,将那人的额骨砸的塌陷,飞出来星星点点的赤红。
溅在脸上,他心头陡然升起一股惊惧。
他,杀人了!
腹内翻滚着,想要吐,却吐不出来。
直到现在,他方才明白,自己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
另一员山贼眼见同伴身死,不退反进,攻势愈烈,他心境动摇,金光亦随之浮动,登时捉襟见肘。
恍惚之间,眼角余光。
二师兄张之维,衣裳未曾染血,面色依然平静,唯有身后倒下的三人,俱无生息。
刘怀义心弦微震,目光凝成一线,乍见一条血色人影。
手起刀落,杀人无算。
手起刀落,人如麦苗。
不知此时此刻,大师兄的心情,又是如何呢?
腹中翻滚平息了,金光趋于稳定,他盯住攻来的山匪,合身扑上。
……
阴云依旧,红雾迷蒙。
刀刃入肉,杀气纵横。
当一切尘埃落定,李无眠微微喘息,拄着钢刀,凝望漫天阴霾。
一人之力,确实微如萤火,然即便再渺茫的火,也能照亮黑暗,绝望的,是入目所见,一片沉黑。
况且,也太看轻自身,他绝非什么萤火。
金光雷法,白帝净世!
目光飘忽之间,扫到脚边一物,那凶汉的人头,直勾勾瞪着他,披头散发,凄厉至极,足以让人噩梦缠身。
李无眠信手提起,四目相对,便是死了,仍是如此面目可憎。
踩在脚下,哈哈大笑。
笑声越来越大,声震层云,充斥着一腔难以言喻的豪迈。
三人耳膜发颤,循声望去。
田晋中痴迷仰望。
刘怀义只觉那背影越发高大,观之颈项生疼。
张之维悲喜交加,他的心绪,如同回到刚下山时,不知此番变化,是好是坏。
无眠之心,不同昨日!
笑声越来越亮,阴霾震动,却透出一股茫茫无际的苍凉。
宁做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如果是太平盛世,那他今生,做个一心求道之人,又有何不可,可能是他最好的归宿。
怎奈哪有那么多如果,天下是乱世,红尘掀巨浪。
既有龙虎之力,偏生遁入山门,待到神州破碎,此心岂能安之!
笑声愈发高亢,黑云翻滚。
豪迈消散,苍凉无踪,取而代者,是一往无前的决意。
好不容易寻得道心,又在此刻摔得粉碎。
难受吗?也许吧?
痛苦吗?可能吧?
不论如何,绝不后悔!
总是。
“痛快!”
笑声一收,阴云散尽。
一轮金日挂在山巅,普照大地,金黄的阳光洒满他半身血衣,交织成一层梦幻的金红之芒。
秋风送来一缕未尽的红雾,映出一道流光溢彩。
衣袍猎猎作响,赤珠飞溅。
他仰望天穹,看穿霓虹,瞳仁中两轮烈阳,冉冉升起!
今后天下若失公道,我当为人间的理;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几句话(求票)
9.1w字。
不论从何种角度去看,前摇都颇长。
亦不知几人追到现在。
心里有两句话想说,便说一说。
想写什么?
换做之前,云雾笼罩,李无眠一直是个旁观者,亲自动手干预的事寥寥无几。
便是干预了,也不如期望。
因为他已然寻得道心,尘世种种,如云烟般,又似浮光掠影,不必理会尔。
但我并不喜欢这样一个主角,相信大家也是。
目下很明朗。
可以说,这就是他的真面目。
什么真面目?
便是一介少年,听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大道理,甚至自己都差点信了。
然总有一些事,露于眼前,冲击心灵,愤而撕下面具,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在此作保。
之前无奈叹息已过,那是一个成年人的顾影自怜;
后续文字当会酣畅淋漓,不负少年之名!
……
还有些话,留着上架感言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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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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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空口说白话,加更一章,聊表谢意。
……
李无眠收回目光。
日月高居九天,俯瞰红尘。
偶尔仰望,当可明晰此心;时常如此,难免陷入空茫。
路在前方,也在脚下!
“大师兄,恭喜你找到了自己的道。”张之维明白,再无以后,李无眠踏上此道,将直至生命尽头。
李无眠扫过他身后,方才帮忙牵制了不少山匪,死在他手下的恶匪,便不下五人,皆是一击毙命,干脆利落。
笑抚其顶,张之维反常的没露苦瓜脸,面目似叹似惜。
李无眠仿佛听出他的心声,微笑道:“以后师兄我,是无法与你同行了。”
张之维低头叹气,他自然能够感觉的到。
“唉声叹气做什么,大道寂寞,踽踽独行也是修行,反正天师的位子,有怀义顶着,就是看起来还很不靠谱。”
刘怀义面色本是发白,闻言吓了一大跳:“什么天师?现在都还姓刘呢,我不行的。”
说罢眼中又有向往之色,两位师兄真认为他能当天师吗?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李无眠莞尔:“说了你不靠谱,龙虎山师弟多着呢。”
刘怀义面上苍白消去良多,讪讪一笑:“大师兄说得对。”
“瞧这个样子,差得远!”李无眠哈哈大笑,在他头上拍了两下。
刘怀义面上笑着,心中却有峥嵘隐露,说不得真得到师父的认可,当上天师,看大师兄有何话说!
这时一声呻吟入耳,望他身后:“怎么回事?”
刘怀义面色复白:“我不是心慈手软,是看这人没有行动能力,暂时没有理会。”
手足却是颤栗,他方才力斗三匪,原以为自己可以痛下杀手,击杀两人之后,观其鲜血,却是腹内翻滚。
这最后一人,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忍不下心就是忍不下心,找那么多理由做什么?”李无眠摇摇头。
踢出一块碎石,镶入那山匪的眉心。
刘怀义张张嘴:“大师兄,你,难道没有一点不适应吗?”
李无眠洒然而笑:“要杀的人,还多着呢。”
张之维叹息不已,刘怀义心魂微震,短短八个字,听出一阵冲天杀气。
山匪数十余,两人不过牵制十指之数,余下人等,皆死于他手,更无一活口。
李无眠惊咦:“他妈的,这两个王八蛋居然还没死?”
语毕大步而去,正是那两个中了他雷法的山匪,不论阴雷阳雷,仍是落了一口气,未曾彻底断绝生机。
见他立于面前,焦黑人形目露恳求,蜷缩之人低声求饶。
李无眠皱眉,虽未全力施以雷法,但随意一道手段,都是他十刀之力。
钢刀无奇,却一刀一个,杀人如若割草;
两道雷法,端声势不小,反留一线生机。
目露思索,阳雷浩大,阴雷诡秘,然不论阴阳,皆为道门正法。
道门正法,善于争斗,总会给人留以一线生机,乃至于另辟蹊径,能用来救人。
白帝之书,争杀之术,争斗与争杀,相差不过一字,却是本质区别,尤若天堑。
且他这净世之书,共有九重,如今不过半只脚入门槛,第一重尚未修成,于杀之一字,已然更胜道门正法。
割下颅一双,李无眠复回。
道:“晋中,放下吧,天色还早,加把劲挖个坑,总不能让村人曝尸荒野,豺狼鸦鸟可多。”
田晋中哭红了眼睛:“大师兄,向阳还有救对不对?大家还有救对不对?”
李无眠轻声道:“死了”
田晋中呆了一呆,李无眠道:“还记得我刚刚说过的话吗?”
“乱世哪能不死人?”田晋中声音沙哑。
李无眠笑如春风拂面:“生死之事,不可抗之,说不定哪天,我也会死,可不想看你哭。”
一只手攥住他湿稠衣袖:“不,大师兄你不会死,你说过要一直看着我。”
笑着抚弄他的脑袋,田晋中怔怔松开手。
两人立于一旁,相顾无言,张之维内心尚难平静。
刘怀义却有一番思考,大师兄已不是那个大师兄,大师兄也仍是那个大师兄。
正待埋葬诸人,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纷至沓来,抬眼望去,原是偌多村汉。
手里头握着粪叉柴刀,面上那是义愤填膺,胸膛或有热血滚动,陡见万籁俱静的村口,心肝凉了半截。
这些人来到近前,无不是震撼莫名:“老族长,这……”
领头的老族长扫过村人尸首,面目似乎又苍老了几分,正要开口,倏忽窥得一颗人头。
“柳飞熊!”惊呼出声,站立不稳,幸亏身后伸出几只手来扶稳。
这些个村汉闻得,同样面色狂变,数十道目光投了过去。
那人头的主人,赫然是黑云寨七当家:柳飞熊!
“四位,是你们杀了柳飞熊?”老村长惊骇不已,浑身发抖,浑浊老目望向四人。
“没错,就是我们干的,这些人都该死!”田晋中看眼地上向阳,面上仍有未曾散去的赤红。
刘怀义正待说话,观众人神色,眉目紧皱。
这些个村汉,想必是来支援,然事已是定局,一村被屠,来袭山匪也一个不活。
此时却不见悲恸、痛快、感激,反满面惊悚,是为那般?
李无眠讶道:“对各位来说,难道死人较于活人更为可怕吗?”
“他将李飞熊杀了,这可怎么办?”
“黑云寨七匪结拜兄弟,同气连枝,现在这柳飞熊死了,黑云山匪必定会为其报仇,那时候……”
各人面白如纸,黑云山匪若是复仇而出,就不是一个莽山村的事了,他们这些村人,当是屠刀下第一条残魂。
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莽山村有没有被屠,而是如何才能平息黑云山匪的怒火。
“快将这四人抓了,献给黑云大当家万刚豪,我们才有一条活路可走!”
“说得对,快抓,别让他们跑了。”
本该是援军的众人,居然朝四人围拢过来,那老族长观莽山村倒在暗红血泊中的一村老幼,沉吟不语。
田晋中简直惊呆了:“你们,你们,你们是混蛋吗?”
张之维眼眉低垂,嘴唇无声开阖,唯有诵读经籍,方能平息心中波涛。
刘怀义杀心暴涨,这些人,比山匪还要可恶。
李无眠笑了笑:“何必呢?”
“几个小兄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黑云山匪穷凶极恶,倾巢而出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不要反抗了吧,我们不忍心伤害你们。”
众人围将上来,李无眠微笑道:“各位要抓我师兄弟,可以!只问,人间公道何在!”
说到最后,眉目倒竖,如金刚怒目,众人受其所慑,一时无人向前。
面目舒缓,李无眠淡淡道:“看来各位心中尚有公道,不然的话,也不会听我在此胡言乱语了。”
老族长喟然一叹:“大家还记得为什么来这莽山吗?”
“黑云匪要对莽山村下手,我们这四五个就近的村子,赶来支援,免不得和黑云匪火并。”
村汉中有人恍然回神,他们这次前来,以粪叉柴刀对五响钢刀,甚至抱着必死的决心。
便是要让黑云匪知道,哪怕是田里种地的农人,心中亦然有一腔血气。
攫取钱粮为命忍让,屠村之事忍无可忍。
老族长道:“山匪全死了,都回去吧,有能力的搬离这二百里地,没能力的聚起来。”
众人多是懊丧垂头,事已至此,唯有逃亡。
手中的刀叉,沉重至极,又怎比如同淤泥塞满的胸膛?
“诸位心中即有公道,不必如此。”
诸人心弦微震,不禁循声望去,但见那人一臂轻抬,金日在掌中,放万丈光。
他面浴辉芒,似喜似悲,终归于慨然。
“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43章 承诺
“唏律律”
张首晟提住缰绳,眼中惊疑不定,他带兵来谈判,未曾想大势已定,见得众人和四人,一阵恍惚。
而当看得柳飞熊人头之时,目里既是解恨,又有惴惴不安。
一众村汉表现平平,甚至冷漠,没什么看到青天大老爷的激动面貌。
还是他主动下马,找老族长叙话。
得知事情的经过后,张首晟面上甚惊,柳飞熊领以黑云精锐,竟会全军覆没。
转过头去,见其一身红衣,鲜艳不再,沉于暗红。
就在一个时辰以前,他且认为这小道长不值一提,最多有些风姿,可能连只鸡都未曾杀过。
此时此刻,顿明这师兄弟四人中,是他屠了一众山匪。
心中不禁震悸,倒不是因为杀人如何如何,张首晟是参加过战争的人。
之所以让其震悸,只是那露于人前的心质。
他,还是个少年啊!
张首晟难免带上几分敬意:“还请四位重回府上一叙。”
李无眠轻声道:“先将村人埋葬了吧。”
带来的兵和村汉们忙碌起来,莽山村人自是埋葬,山匪尸体却细心收集起来。
张首晟已于心中盘算。
柳飞熊一死,黑云寨可是难办,不过塞翁失马,祸福相依也。
倏地一声尖叫,层叠的死尸中,尚有生还者。
众人连忙奔去,搬开伏在身上的老村长,露出青松毫无血色的脸。
一条刀痕从肩胛骨连到胯骨,再深那么一分,便是开膛破肚的结果。
“是青松啊,你可真是幸运。”
青松双目无神,老村长舍身护住,方有他一条残命,眼角余光,左右都是亲人。
泪水无声滑落,活着已经不错了,不是吗?
青松鼓动唇舌:“恩公。”
李无眠蹲下去,握住他的手:“还能好好生活吗?”
“不能。”青松惨然一笑,这实心眼的汉子,说出去的话也是实在。
既然说了不能,那这一世,不存安宁。
“三日之后,黑云山上,片甲不留,我的承诺。”
他的话很轻,像是在梦呓,又仿佛呢喃。
青松听到了,双目圆睁,欲挺直上身,不顾胸膛渗血:“恩公!”
李无眠轻笑道:“好好生活吧。”
临回路上,村人自散,装运着众匪尸首,张首晟骑着骏马,面色阴晴不定,不时瞥过四人。
刘怀义的心,暗自揪了起来,黑云山匪凶恶狠毒,深入人心。
那些个有搏命准备的村汉,见得柳飞熊人头,差点倒打一耙,由此可见一斑。
目下这张首晟虽是镇守石门的连长,又怎比得了黑云寨山匪,说不定是请君入瓮之计。
将他四人拿住,献交上去,以免黑云寨大动干戈。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前车之鉴不过半个时辰,刘怀义丝毫不敢放松。
张首晟道:“这位刘小道长,你怎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定。”
刘怀义面色微变,他虽有所城府,终究年龄有限,被几眼看了出来。
李无眠哂笑道:“怀义,又犯毛病了,我们师兄弟再度造访,仍然是客,客人怎的担惊受怕。”
“师兄所言甚是。”刘怀义面色恢复如初,又背地里下决心,还得多修炼才是。
张首晟见他和今早判若两人,也是暗暗吃惊,目光仍会投来,似乎在考虑是否将四人交给山匪,不过更为隐晦。
复回张首晟府上,不知是否是错觉,刘怀义只觉那门口守卫的军兵,目光如鹰,杀气腾腾!
但经过李无眠提醒,他已然隐藏好自己的神色,众人接连入内。
“来人!”
张首晟蓦地大喝一声,可叫刘怀义肝尖儿一颤,炁息流转,随时准备擒贼先擒王。
余光扫视,却见四人目光都放在他身。
田晋中一头雾水,张之维面色平静,李无眠似笑非笑。
张首晟笑道:“小道长莫慌,我自认不是什么大善人,也绝对不是个混蛋,犯不着拿你们去讨好黑云匪!”
大手一挥:“来人,设宴!”
刘怀义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得,白担心了,不过小心无大错。
面上尬笑,心里并不尴尬。
“大舅哥,你们可回来了,看样子是处理妥当了吧?”毕成峰迎出来。
张首晟道:“妥当了,死光了自然妥当了。”
毕成峰愣了一下,张首晟带他到一旁。
张首晟低声道:“别老是在外人面前,叫我大舅哥。”
毕成峰道:“我觉得叫大舅哥显得我们是一家人,几位恩公也不是外人嘛!”
张首晟头皮发麻,狠狠训斥了几句,毕成峰唯唯诺诺应下。
……
宴席摆上,诸人落座,不是第一次,张首晟也投其所好,让后厨备了偌多精致清淡的素菜。
入目所见,一片青绿,李无眠道:“怎的如此清淡?”
张首晟微讶,但见他又望桌上飘香佳茗,道:“品什么茶,张连长家中,连两坛好酒都未有么?”
旋即哈哈一笑,道:“李道长痛快,来人,吩咐厨房送上硬菜,窖里封存的美酒,也为道长端上来。”
一碟碟碧绿扫去,一盘盘金黄奉上,他坐姿随意,肉来便吃,酒来便干。
前觉肉食有腥,处理的再怎么干净,也曾经是鲜活的生灵,食肉者本质与食尸并无区别。
此番心胸不同往日,食肉如何?食尸如何?这天下乱世,本就是你我吃来我吃你。
肉香满溢口鼻,始觉青绿之寡淡。
而佳茗虽好,亦不如烈酒醇厚,一条赤线直坠腹中,甘冽似火,痛快非常。
此生便要如这美酒,酣畅淋漓,即令有朝一日落了他人肚里,也要化成烈火,熊熊燃烧,方不枉这人间走一遭!
‘大师兄。’张之维观之,心中默念,也归于平静,大师兄已然坚定本心。
不必去理会什么好坏,默默祝愿便是,李无眠自有李无眠的路去走,何必他张之维牵肠挂肚。
田晋中有样学样,肉是吃得下,饮一口烈酒,龇牙咧嘴,差点吐出去。
刘怀义眼角余光,不经意扫向后院。
毕成峰笑容满面,在此之前的恩人,总觉离尘世太远,而今风姿依旧,却已身在红尘。
张首晟好整以暇,原本等着看这小道长大呼酒烈,毕竟是他之珍藏,不仅美,烈度亦然极高。
第44章 旧事重提
却见他满饮一口,面色无有丝毫变化,于是举起酒碗:“有道是英雄出少年,古人诚不我欺,干了。”
放下酒碗,张首晟道:“几位道长,方才已备好车马,宴罢,可送四位安然离开。”
李无眠撕开一块猪皮,满手油污:“连长好一个善解人意。”
张首晟微笑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四位于我舍妹一家有恩,护住周全,理所当然。”
毕成峰也道:“没错,柳飞熊一死,黑云寨坐不住,但四位莫怕,我大…连长必然保四位恩公无虞。”
李无眠眉头一挑:“怕?”
毕成峰连道:“恩公,你可理解错我的意思了,只是一个假设嘛。”
李无眠哂然道:“你同样理解错我的意思,不是我怕黑云寨,而是黑云寨应该怕我!”
毕成峰微惊:“恩公的意思是?”
李无眠大啖曰:“我欲上山剿匪,各位以为如何?”
“好,大师兄,杀上山去,捅烂那个贼窝!”田晋中豁然起身,等大师兄这句话,多时了!
张首晟心中一笑,便有英雄之姿,终究是个少年,嘴上却道。
“好,我便舍命陪君子,明日一早,叫齐五大乡绅,共商剿匪之事。”
毕成峰惊道:“大舅哥,你疯了,咱们石门一镇,和黑云匪硬刚,那不是鸡蛋碰石头?恩人,你也冷静一点,人生大好,犯不着找死,连长从中斡旋,不仅可保四位平安,也决计不会让黑云匪酿成大祸的。”
李无眠并不理他,端详张首晟两眼:“我原以为,连长也会如此相劝。”
张首晟冷哼一声:“没出息的东西,闭嘴。小道长,黑云匪徒,人人得而诛之,我早有剿灭之心!”
李无眠不无疑惑,点点头:“如此甚好,另有一事相求。”
张首晟豪气道:“何必提什么求字,小道长尽管说,无所不应。”
“后院之虎,连长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下一条生路。”李无眠酒足饭饱,擦拭手上油污道。
张首晟笑笑:“这,道长早有提过。”
毕成峰也闭了嘴,这般异兽,用以讨取上面欢心,张首晟得势,他也同有几分荣光。
“是我旧事重提,连长见谅。”李无眠一挥手,不多计较。
当晚。
李无眠认真参阅白帝净世书第一重,这般功法,非此界之有,博大精深,便有道胎之身,仍觉晦涩难通。
时过经年,少有遇到这般境况了,道胎在身,他无论修行还是领悟,皆如吃饭喝水。
师弟张之维的天资,可称为人间绝顶,与道胎相论,却相形见绌。
这更凸显出白帝净世书的艰难,若非道胎之身,甚至看不懂,更无从修行。
道胎的益处无可估量,圣体二字,业已淡忘了。
这些年,属实是无病无灾,体力也较于常人充沛,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当要称一句天生异象。
然道胎珠玉在前,圣体仅止于此,岂非叫人失望。
圣体道胎,圣体道胎!
圣体且居于前,竟是如此鸡肋?
他也曾想过,许是有其他未曾展现的妙力,然这么多年过去,有再多的想法,也抵不过光阴消磨。
事实胜于雄辩。
“大师兄,你不睡吗?”田晋中眨巴眨巴眼睛。
李无眠微微一笑,欣然起身,张之维道:“大师兄有大师兄的事要做。”
见其推门而去,刘怀义目露感慨,换作以往,大师兄决然不会如此,但今时不同往日。
所谓礼法,困不住他。
背影远去,刘怀义收回目光:“二师兄,你说,张连长怎么突然就改口,我不信他真要和黑云寨拼命。”
张之维沉眉片刻:“我亦不知,不论如何,明日总会清楚。”
……
今夜黯月,光华不显。
夜色朦胧,催人入梦。
幽暗院中,恍若静谧,若侧耳倾听,却能闻得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似毒蛇柔软黏滑的肚腹划过草皮,如斑斓蜘蛛刚毛遍布的八足踩过叶片。
种种声音汇聚于耳,叫人发自心底不适。
定睛望去,沉暗的院中,或是条条、或是团团。
较于黑夜更沉的影子密布,也将黑夜拉入更深沉的黑暗中。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甜气息,若有常人在此,闻得一口,必然头昏脑涨。
多闻几口,怕是再也无能回返。
腥甜气息的源头,在于幽暗小院的中间,各种毒物环伺在周边,瑟瑟发抖,不敢妄动。
中间那一块区域,隐隐传来毒虫凄厉的尖嘶,甲壳破碎声,更是从未断绝。
仿佛远古蛮荒的战场,弱者唯有观望,且战战兢兢,最凶猛的勇士则是投身入内。
战斗、杀敌、进化!
争杀二字,刻进基因,生命来到世间,永远也无法摆脱这份宿命。
湘地在古时为不毛之地,原始文化盛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三湘四水的异人中,有这样一群人,传承下巫蛊之术。
巫术且不多提,蛊术一道,清河村,必定是有着一席之地。
蛊术有若干分支,清河村传承的蛊术,是大名鼎鼎,也是最为人所熟知的虫蛊。
虫类体积轻细,天生隐蔽极佳。
虫类灵智极弱,又不至无,易于操控。
虫类基本带毒,经过培育和炼制,杀伤力暴增。
以上种种,造成蛊术一门,总是虫蛊居多,毕竟好处明摆着。
而清河村能够脱颖而出,便是在于,村中有传承之物,以此物炼蛊,能够催生出更强更毒的蛊虫。
经清河村历代先人不断祭炼,已然跃入法器的层次,妥妥的传承至宝。
便是寻常虫豸,入得其中,都能化为不弱的虫蛊。
而若本就是虫蛊,经过养蛊之法催化,当能更上一层楼。
魏淑芬已然只差一步,待到嘶鸣殒没,秀颜上浮现出鲜明的喜色,成为这沉沉黑夜中唯一一抹白皙。
“成……了。”足点黑影,正要将庭院中间之物取回,却有一只手先她一步。
“什么人夺我蛊盅。”那张姣好的面容顿时拉下,话音刚落,庭院无数毒物蜂拥而去。
第45章 你这蛊盅与我有缘
一只巴掌大小,浑身黑红,尾巴尖却是一抹赤红,如同缭绕着一层野火的毒蝎。
径直跳到他肩头,蝎尾一弯一挺,火焰直坠。
叮!
一声轻响,尾部毒针断裂,这只赤尾蝎也被震落在地,甲壳无损,内里已成稀泥。
几乎是同一时间,叮声如同鞭炮炸响。
于是,这深沉的夜下,便多了一副美景。
使人不自觉忽略了那引发这一切的毒虫,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四肢百骸,毫无缺陷,金光闪烁不定,一闪即逝。
如同夏日的烟火,华彩短暂而绚烂,仍是照亮沉沉夜幕。
魏淑芬却无多少心情关注这华光,这般招牌法术,只要不瞎眼,当能认出来,天师府金光咒!
然此时此刻,却不单单是金光咒那般简单。
天师府常有弟子于红尘行走,护体金光声名远播,没有一个似他这般,能放烟火的。
别的天师门徒,金光咒施展开来,是金光护住周身,如同金甲神将临人世,金光不灭,此身不损。
但魏淑芬有自己的想法,她年纪虽小,却非偏居一隅,颇有见识。
曾和某位天师门徒有过小矛盾,破过金光咒。
说白了,卖相极佳,金光闪闪的,能把人唬得一愣一愣。
实际上也就那样,轻易就能化去。
为此,魏淑芬还颇为兴奋,在她师傅,清河村大蛊师面前表达一点小不屑。
至今还记得,她师父严肃的脸。
“可还有印象,那天师门徒,头上金光有几尺。”
“什么几尺?薄薄一层,纸糊似的。”
“碰上个金光入门的门徒,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师父,龙虎山的金光咒,我看也就那个样,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是见识还不够,天师府身为道门领袖,金光法门深入人心,金光咒有入门、得寸、进尺、三尺之分,若是遇上三尺金光,你这身修为,如同蚍蜉撼树。”
“真有那么厉害?”
“可不是,若是更进一步,将金光咒修到第二层。”
“怎么样?”
“你不会遇上那种人物,都是天师府老一辈的师叔师伯。”
“到底怎么样嘛?”
魏淑芬心中默念:‘道家神通,如意金光。’
此情此景,赫然是练成了金光咒第二重,金光收放自如,万千毒虫不能伤其片缕。
“不知是龙虎山的哪位前辈。”光华绚丽,偏生掩了面容,凭添几分神秘,只得扫他手上蛊盅一眼。
心道既然是前辈,当不会和她计较,且清河村也绝非邪派,就是自己主动攻击有些冒犯,连忙撤去毒虫。
他却不给这个机会,身躯一震,仅用金光,便将来袭毒虫尽皆震死。
虫雨淅淅沥沥,魏淑芬一阵肉痛,这些毒虫虽然不入流,却也耗费她一番心力。
暗道这前辈心眼子真小,下一刻,却面色微变。
“一日不见,这就不认得我了?”
魏淑芬只觉不可思议,又很快怒指:“是你,你这小道士,害死我这么多毒虫。”
“这可真是恶人先告状,小女孩,如花似玉的年纪,别整天和毒虫打交道。”
李无眠把玩着蛊盅,像个大号的鼻烟壶,有精美镂空花纹,纹路转折之间,仿若藏有外人不得而知的秘密。
他和苗家毫无接触,看不出花纹的意义,不过若是小维,应能分辨。
内里似有黑影流动,散发着淡淡腥甜,气味有毒,不甚浓,但接触一久,必受损害。
这会儿圣体的鸡肋效果也发挥作用,这点小小毒气,便是不运金光咒,亦能淡然处之。
魏淑芬登时梗直了脖子,脚尖都轻掂起来。
“小道士,明明比我小,别开玩笑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快把蛊盅还给我,不然有你好受。”
深吸两口气,勉强按捺住上前抢夺的冲动。
颇具规模的酥胸随之起伏,好似三月春风压弯嫩绿柳枝,翠叶点过碧绿湖面,荡起一阵沁人心脾的涟漪。
当年他曾说想要找个女人,到得如今,倒也不再是玩笑之言。
失笑摇头,正色道:“咦,你的这个蛊盅,怎么忽然跑到我手里,看来是和我道门有缘呀!”
魏淑芬瞪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刚说什么?”
李无眠道:“女善人不必惊讶,你这蛊盅,道蕴深藏,和贫道大有缘分呐!”
魏淑芬银牙紧咬,作势就要扑上来:“臭道士!快给我!”
李无眠莞尔:“解掉小黄身上的蛊,这个壶壶,我即刻还给你。”
此言一出,她倒是冷静不少:“你是为了那头虎妖?我可没听过主人家任何放走的消息。”
李无眠笑道:“诚然,不然的话,你的蛊盅,也不会与我有缘。”
看他说的如此坦然,毫不遮掩,魏淑芬只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你是道士吗?”
李无眠抛起手中蛊盅:“根正苗红,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做决断吧。”
魏淑芬眼珠转动:“不知是天师府哪位道长的高徒呢?听你那三位师弟都叫你大师兄呢!”
李无眠扫了眼蛊盅,黑影似乎游动更急:“叫你知晓也无妨,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龙虎山大师兄:李无敌。”
“那可巧了,我也是清河村的大师姐,咱两差不多。”魏淑芬巧笑嫣然。
“呵,小女孩莫要给自己脸上贴金。”
“我龙虎山道门领袖,天师府大师兄,岂是你个湘地犄角旮旯的清河村大师姐能够并论的?”
魏淑芬气到跳脚,一点不信他,这小毛头龙虎山大师兄?
你说是哪里来的野道士,偷学了人家龙虎山的金光咒,还容易叫她相信些。
想那龙虎山,堂堂道门领袖,异人界泰山北斗的存在,大师兄怎么着也得有几分仙风道骨吧!
恨恨道:“龙虎山大师兄你这德性?臭道士,我再给最后一个机会,放下蛊盅。”
李无眠不为所动,魏淑芬喝道:“这是你自找的,黑蛊:王蛇!”
话音刚落,手中的蛊盅,闪过两道阴森的光芒,一条黑影自蛊盅花纹中窜出。
方才百蛊互相吞噬,终究诞生出这一条王蛇。
第46章 王八蛋
王蛇蛊乃十大虫蛊之黑蛊,排名虽在末位,却也非寻常异人可抗。
但凡被这王蛇咬了一口,届时有李无眠跪下叫姑奶奶的时候。
王蛇迅疾入电,入目只见一条残影,魏淑芬目光连闪,已然在想象,眼前臭道士哭爹喊娘之貌。
却见一手似慢实快,精准无误的捏住王蛇七寸。
魏淑芬小口微张,王蛇初成,还需要蜕皮,然即便如此,岂会任人拿捏。
若仅此而已,还练什么虫蛊。
但事情分明发生在眼前,王蛇蛊被眼前之人,轻描淡写的制住。
李无眠放目望去,这王蛇蛊不过小拇指长短,芝麻大小的眼睛里,看上去灵智颇高。
寻常蛇被人捏住七寸,早就失去反抗之力,变成一根粉条。
这蛊虫却是凶厉的紧,摇头晃脑,欲行噬咬之事。
偏生皮肤也是滑溜至极,若非他手底下功夫硬朗,便是有制约之力,也免不得挨上一口。
小小王蛇,发出嘶嘶之声,仍是凶悍。
李无眠目光微眯:“孽畜。”
魏淑芬浑身轻颤,汗毛炸起,这两个字并非对她而发,仅是在一旁,便觉心惊肉跳。
似乎是某种铭刻在意识中的恐惧,于本人的心智强弱并无干系。
再观王蛇,已成粉条。
“先给你点利息,莫要说我欺负小女孩。”李无眠随手一丢,便将王蛇掷了过来。
魏淑芬捧住萎靡不振的王蛇,沉默了一会儿:“不可能,今日我技不如人,你提别的条件。”
李无眠皱眉:“不治之蛊吗?”
魏淑芬道:“人无信不立,这是你们汉家话,我苗家同样重诚信二字,既然答应了张首晟,绝不会自贱承诺。”
李无眠似笑非笑:“哦?可还记得昨夜,若替你寻得男人之心,便开方便之门。”
魏淑芬故作思考状,哼一声道:“我有说过吗?哦,对了,是考虑一下。”
李无眠不禁失笑,颔首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魏淑芬捧着蛊盅,惊疑不定,审视他两眼,将虚弱的王蛇送进去调养。
复又细细端详,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恶。
“你知不知道,蛊盅对我清河村多么重要,你原本可以用来换取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于你来说,万金之珍;与我来说,破壶一个。”
魏淑芬柳眉倒竖,有点不相信,这种家伙竟没有趁人之危,会心甘情愿交还蛊盅。
“我和你去见……”
李无眠道:“蛊盅已经还给你,那么现在,我希望你取出小黄体内的蛊。”
魏淑芬微愣,方才蛊盅操于其人之手,都是无功而返,现在蛊盅失而复得,这话还有何意义?
“我说过。”
魏淑芬狐疑的看着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她了,但这个臭道士仍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这个表情,没来由的让她感觉到心中一阵发寒。
李无眠随意道:“我知道你说过,我们打个赌如何?”
魏淑芬莫名其妙,不知他为何话锋一转,小心道:“什么赌?”
李无眠道:“好说,我将你扒个精光,明日辰时丢在石门镇菜场,若你能支撑三个时辰,便算我输了。”
魏淑芬呆一瞬,白皙面颊飞红,似那天边残阳,极于艳丽,尤若鲜血。
芳心羞怒皆有,便是大胆的苗家女子,也听不得这般言语。
一手怒指:“你!”
一只手攥住她的手,面目冷静而目中同样有怒火升腾激荡。
给魏淑芬的感觉,眼前这不再是个人。
方才种种,尤若捕猎的猛虎,潜伏于林中,此刻放弃潜伏,跳将出来,凶相毕露,慑人肝胆。
李无眠冷声道:“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魏淑芬试着抽回自己的手,不能做到,低声道:“如果你输了呢?”
“继续赌,直到我赢为止!”
魏淑芬呆住:“混蛋。”
李无眠不为所动,混蛋也好,什么蛋都好。
必救黄虎,仅此而已。
“我数三声,三声之后,赌局开始,三。”
魏淑芬浑身发抖,仍自保留着最后一丝冷静,凝望着那双如渊海的眸子,想要从中看出哪怕一丝作伪的成分。
这家伙就算不是龙虎山大师兄,好歹也是将金光咒练出了门道,必定是天师府某位道长的得意弟子。
如此耳濡目染之下,当是有些道德操守,此番言语不过相激,不可能真做出那种事。
“一。”
魏淑芬心中大寒,这个混蛋来真的!
她尚且待字闺中,光是想想,就觉得恶毒至极,即便她不重名节,日后清河村之于异人界,如何处之?
堂堂清河村大师姐,被人随意操作,简直羞耻的没有下限,好事者可不会管你背后有何缘由。
“王八蛋!”魏淑芬抛来一个瓷瓶,他接在手中。
李无眠眉目化开,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脑袋。
“我原也是个王八蛋,只是不知这大好人头!谁人敢取!”
盯着他的背影,恨得是牙根痒痒,攥紧蛊盅,早知就该与他假货。
……
铁笼仍于后院,许是连长府内,料是生不得贼人,守备松懈。
他挑开幕布,撕开牢笼,一片黑暗之中,两颗昏黄的灯泡亮起,较于初见,黯淡的不成样子。
黄虎一身弹孔,皮毛暗红沉沉,允自往外汩汩流出鲜血。
见他而轻声叫唤,无能站立,于是凑过斗大头颅,传递出鲜明的情感。
李无眠不由微笑,它且不知他是来救,只当是看它一眼。
轻抚其顶,毛皮粗糙偌多,总觉有刺扎在手心。
恍惚低头,黄虎的皮毛哪来的刺呢?
只是干燥了太多,让他感觉是有刺,这刺也并不在手里,而扎在心头。
望着那双黯淡的虎瞳,李无眠微笑更甚,换作以往,他绝不会如此行事,欺负个小女孩算什么本事?
不仅掉了面子,还挨了一句王八蛋。
失笑摇头,轻抚虎首,小黄乖顺趴伏,发出低低的吼声,似乎是在和他依依惜别。
他的笑容也愈发温柔,魏淑芬的话犹在耳边,心里却半点没有在意。
便是做了王八蛋又如何?
哪怕这是一颗兽心!
亦不能辜负这一颗真心!
第47章 乡绅
开了瓷瓶,冒出一股气味,又香又臭,定睛一看,内里装了些粉末,是否内服尚未可知。
李无眠正自思忖,黄虎身躯如过电般震颤,忽而张开那能装下一人的血盆大口。
近在咫尺,如若深渊,腥风扑面,面不改色。
嗡鸣入耳,口中飞出一只血色甲虫,他一指点去,便化飞灰。
微微一笑,那受到压制的妖炁已然恢复,如同冬日冰河开裂,活水源源不断涌出。
黄虎抖擞精神,便听一连串‘噗嗤’之声,那陷入血肉中的弹头,如一月未沐头,挠之而下雨。
妖炁流遍这两丈虎躯,黄虎重新站起,躯体血洞,更添雄姿,李无眠亦唯有仰望。
“去吧,堂堂走兽之王,失了自由供人观赏,不如死了。哪里人迹罕至,便往哪边去,莫要再受人所困,也免得听人一通废话,惨落得如此下场。”李无眠面目含笑,亦为她感到由衷的欢喜。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
猛虎自当,傲啸山林!
黄虎却在他面前趴伏下来,虎额虎肩,虎脊虎股,一呼一吸,高低起落,如山岳蛰伏。
倏地伸出老大一条舌头,肉刺如刀刃,若被舔瓷实了,怕是得刮去五脏六腑。
李无眠忙不迭摆手:“免了,也好。”
沉吟片刻:“小黄不够霸气,我今日给自己取了个新名,不如也给你取一个。”
……
毕成峰以为张首晟跟着四位道长发疯,剿灭黑云匪,怎么着也落不到石门镇头上。
黑云寨势大,莫说张首晟,青光镇的孙营长都难办。
但等到张首晟和他这般这般一说,毕成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原来一切都在大舅哥掌握之中。”毕成峰竖起大拇指。
张首晟眉头抽搐,想到没有外人在场,也就由他叫唤。
“但我怎么总感觉,李道长要来真的?”毕成峰细细思索,白日的李无眠,可不像说说而已。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
石门镇颇具规模,有五大乡绅,孔曹严华金,把持石门上下事务。
这个年代,惯性使然,乡绅阶层垄断了基层的权力。
便是张连长这个镇守长官,有什么大事,也非得找五家商量不可。
五大乡绅钻营石门多年,俱是根深蒂固,不乏豢养私兵,没有他们点头,任何事都无从下手。
“五位族老亲临,端是万分荣幸,快请快请。”
“张连长客气了。”
诸人依次落座,共有七条椅子,五大乡绅,张首晟,以及李无眠。
孔曹严华这四家,皆是年过甲子,金家的主事人,正当壮年。
四个耆老,貌似颇为忌惮,有刻意拉开距离之举。
孔家耆老慈眉善目:“张长官,这席间怎么还有一个孩子,莫不是长官的侄儿,意欲提携一番么?”
石门孔家,据说和曲阜那边有些渊源,也不知是真是假。
金家族长道:“懵懂稚子,并列入席,张连长可是刻意羞辱我金家。”
金族长面目不快,看似脾气火爆,实则是心中猜得八九不离十,不屑于与众人虚与委蛇。
李无眠笑道:“张连长,看来你在这石门,混的也不咋地,要不要我帮忙治治?”
孔耆老老目微眯,金族长拍桌而起:“竖子好大的口气。”
李无眠奇道:“竖子说我?”
金族长冷道:“说得就是你。”
张首晟无奈而笑,明明之前小道长还与世无争来着:“冷静金兄,大家都冷静一下。”
孔耆老一笑,仿佛看到个有趣的娃娃,道:“这小兄弟还颇有意气。”
“你也不必和我倚老卖老。”李无眠哂笑。
这老头看上去慈眉善目,然他也有几分识人之术。
孔耆老笑容微僵,余下三家目光微变,舍金家之外,四大乡绅以孔为尊。
“想必诸位族老,都已知莽山之事。”
“黑云匪罪该万死,业已长留,而黑云七当家柳飞熊,正是死于小道长之手,不知以此,可有资格并列?”
众人齐齐一惊,那金家族长,瞳仁微缩,细细打量,果窥见沉雄之姿。
李无眠道:“闲话莫要多提,直接言以正事。”
孔耆老笑道:“有道是英雄出少年,小道长雄姿非凡,是老朽眼拙了。”
金族长凝眉不语,余下三家,也随孔耆老附和而笑。
“黑云匪作恶多端,早就引得天怒人怨。”
“上合天意,下应民心,今柳飞熊连带数十精锐覆灭,剿匪之事刻不容缓,还需要各位多多出力。”
五家耆老微愣,金族长冷笑一声。
孔耆老登时响应:“原来如此,愿助一臂之力。”
曹耆老道:“没错,有一份力,出一份力,剿匪之事,纵有损伤,仍是大利我石门镇。”
严耆老道:“两位老哥如此深明大义,我亦不能落后,回到族里,即刻叫人去募集钱财。”
华耆老更是慷慨激昂:“黑云匪如鲠在喉,今日张长官大手一挥,华家举族支持。”
孔耆老一锤定音:“邪不压正!”
张首晟大喜:“好,有诸位相助,黑云匪何足道哉?”
众人连连称是,唯有那金族长冷笑不停。
孔耆老发难:“金老弟,怎的一直不表态,莫非怕了那黑云匪?”
李无眠面色不动,心里那是吃了好几惊。
这些个乡绅,觉悟之高,简直让人动容,挑不出半点毛病。
此情此景,莫非他的相人之术出了问题?
“金老弟许是有他自己的想法,总之我们四家的态度,是十分之坚决的,这便广发布告,号召镇民捐财纳物!”
孔耆老一言既出,余下三家耆老皆是面目欣然。
这剿匪可非小事,各家死伤不能免之,未见沉重,反而颇悦,是为哪般?
“不便久留,告辞。”金族长拂袖而起。
众人面色微变,李无眠轻声道:“我劝阁下,还是考虑一二。”
金族长不屑道:“考虑什么,小毛孩,别以为杀了几个山贼就把自己当回事。”
李无眠微微一笑:“所言甚是,请吧。”
金族长更不多留,拂袖而去。
第48章 黄霸天
“此次黑云之行,感念各位相助,我放言在先,必将尽最大努力,减少死伤。”
李无眠微微含笑,未曾想这些个乡绅,如此明理,倒省他一番功夫。
孔耆老笑道:“小英雄豪言壮语,老朽都觉热血沸腾,单凭这一句话,诸位以为?”
三大乡绅目光交汇,张首晟亦露出神秘笑容。
华耆老道:“少说也得分个一成,不然都对不起小英雄这番话!”
曹耆老道:“华老哥不厚道,什么一成,我看至少一成半!”
严耆老面露难色:“我们四家加上张长官,还需往外打点,一成不少了。”
李无眠不解间,张首晟道:“此番我是一分不要,都赠予小道长,老规矩,三七分成。”
“诸位何意?”李无眠眉目轻皱。
孔耆老道:“小英雄有所不知,我们这是以曲求直。”
“哦?”李无眠挑眉。
孔耆老道:“借剿匪之名目,集镇中之钱粮,我四家一马当先,事成之后。”
张首晟道:“乡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小道长于舍妹有恩,今次尽管取去,权作善赠。”
孔耆老拱手道:“张连长高义。”
“哪里哪里,应该的。”张首晟连连摆手。
见李无眠面色有变,孔耆老继续道:“小英雄莫要以为我等中饱私囊,此举是为了壮大我四家势力,我四家越发壮大,黑云匪必定忌惮,石门镇也就越发安全耶!”
“那分我道观三成又是何意?可非石门镇人。”
张首晟在他旁边,观其面色变化,还颇有些没来由的心惊。
现听开口,顿时稳定,原本还有劝诱之言,如今看来,小道长也十分上道的。
想来也是,道门中人不上道,还有谁上道?
孔耆老道:“那往小了说,是石门镇上下的一点善赠,给小英雄所在的观里改善一下条件,那往大了说,可不得了,称得上是宣扬人间正道。”
李无眠奇道:“嚯?人间正道,这格局一下起来了。”
孔耆老笑道:“那是当然,人间正道在哪?在天!天老爷谁呀?玉皇大帝!玉皇大帝谁家的?道门的嘛,咱们石门这么个小地方,借由贵观,直接上达天听,黑云匪算得了什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哪天老天爷落道天雷,黑云山灰尘都留不下。”
李无眠被逗笑了:“你个老王八,思路可真够清奇。”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孔耆老作为石门镇第一大乡绅,财大势大,还从未被人骂过王八。
孔耆老微笑道:“小道长,老朽可是耳背了?”
……
后堂,田晋中凝神倾听,今早大师兄有过交待。
“晋中,等会要是谈崩了,我就摔桌上的杯子,你见机行事。”
“大师兄,你搞不定吗?”
“不是搞不搞得定的问题,总之我一摔,你就马上窜出来,听懂没有?”
“没问题!”
田晋中面上兴致勃勃,身后张之维颇为无奈。
刘怀义淡淡含笑,他倒是觉得,如今的大师兄,更让人感到亲切些。
……
三大乡绅面目阴沉,给足这小道士脸面,乃至于分润三成,竟还是不满。
人挺小,胃口大的不得了!
张首晟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方才还觉着这小道长上道,转眼就整这么一出。
李无眠把玩着手中瓷杯:“我说你们四个,一把年纪,是活到狗身上去了,四条老王八也就罢了,还想着当婊子,当婊子也算,偏偏学人立牌坊。”
身子前屈,逼视孔耆老:“人间正道,你也配,不害臊吗!”
孔耆老沉声道:“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不气盛还能叫年轻人?”
扫了张首晟一眼,“刀斧手何在!”瓷杯正待往地上掷去。
田晋中大喝一声:“刀斧手田晋中在此!大耳朵。”
刘怀义倍感羞耻:“刀斧手刘怀义在此。”
“二师兄。”
“刀斧手……”
李无眠头大:“晋中,我这还没摔杯子呢。”
田晋中不好意思挠头,他是等了老半天,一听就坐不住了。
张首晟又惊又怒:“小道长,这可不是玩闹的地方。”
四大乡绅同样含怒在胸,他们聊的可是正事,这半大小儿,端是口舌猖獗,不知轻重!
李无眠一拍桌面,下陷一尺:“张首晟,你以为我说剿匪,是与你玩笑吗?”
望见桌上掌印,众人皆惊,可不敢忘,柳飞熊便是死于其手。
“小道长,你别跟我说,你来真的。”
张首晟面皮抽搐,这来真的还得了,毕成峰说的鸡蛋碰石头,已然是乐观了。
“你张连长手下也有些军兵,这四个老王八再出些私兵,有我四师兄弟在,有何不可?”
张首晟哑然失笑,四大乡绅更是笑开了花。
曹耆老道:“小娃娃异想天开,黑云寨恶匪装备精良,占据山势,易守难攻,岂是你说两句话就能攻破的。”
孔耆老面目阴鸷:“大放厥词,狗屁不通,黄口小儿,不知天高!”
李无眠抬眼:“刀斧手,主公受辱,你待如何?”
刘怀义正要说话,田晋中道:“允那老先生,竟辱我家主公,快快住口,否则……咋办呀,大师兄。”
顿时哄堂大笑,田晋中好不着恼。
刘怀义猛拍额头,李无眠翻个白眼,手中瓷杯一掷,砸在那姓孔的额角。
笑声顿时一滞,唯有瓷杯破碎之声,孔耆老面上青红交加。
李无眠看也不看,喝一声:“黄霸天何在!”
田晋中微愣,黄霸天是谁?大师兄没说过诶!刘怀义同样吃惊,一听就是个不得了的角色。
张之维皱眉,黄霸天?黄霸天!
嗯?!
众人惊疑不定间,片刻,无事发生。
孔耆老并未受伤,心下却是怒极,冷笑一声:“小小竖子,故弄玄虚。”
三大乡绅随之冷笑,四个小毛孩,还想捅破天不成。
亦感耻辱,想他们何等身份,陪着四个小娃娃在这玩过家家,更是恼怒。
张首晟头皮发麻,可别胡闹了。
这四位爷是哪个道观出来的,他们的师父长辈真受得了吗?
李无眠万念俱灰,明明是说好的!黄霸天负我啊!
有气无力喊了声:“小黄何在?”
“吼!”
第49章 今昔凉热血
一声虎啸,狂风随行,虎威烈烈,几人无不心惊肉跳。
“嘭!”
一声巨响,径直撞破后堂墙壁,土石四溅,伸出个硕大虎头来,一双橙黄兽瞳,虎视眈眈。
“巨虎跑出来了,快拦住!”
府中军兵惊慌失措,却怎及在场四人亲临虎威之恐慌。
虎威盖顶,张首晟手足冰凉:“小道长,这是。”
李无眠龇牙一笑:“这是小黄,我昨夜允诺她自由,她偏生不肯走,怕是要吃几个人才行。”
小黄配合轻吼,似在应答,四大乡绅本就土色,闻声两股剧震。
李无眠淡淡道:“王八肉当是耐嚼,谁愿意做做贡献。”
无人应声,有军兵追将上来,目光请示,张首晟摇头,他也摸不准李无眠脾气。
心中暗骂已然不管用,木已成舟,这巨虎可非两枪能制。
孔耆老擦汗道:“小英雄说笑,我等已过暮年,这肉自然是又老又硬,哪里比得了年轻汉子。”
张首晟嘴角抽搐,这几个老不死的。
“我知诸位心意不诚,王八能有几个好心眼?也不要求你们倾家荡产支持,但必须出力,明天上午,没钱出人,没人出钱,两者都无,莫怪我心狠手辣。”
四大乡绅唯唯诺诺,不敢直视他身后的头颅。
李无眠也明白,这几个老王八,目前是慑服小黄之威。
一旦放了回去,不给你添乱已然不错,真要出钱出力,除非让其感受到真实的恐惧。
天下乱世,拳头大就是硬道理。
当然,收慑人心,不能一昧的依靠蛮力。
但他要的只是一时,而非一世,他也不可能在这石门镇留多久。
“如此甚好,诸位请回吧。”
四大乡绅俱皆松气,低头望鞋面,正待离开。
“张连长,我看那姓金的,十分可疑,八成是串通黑云匪的奸细,今日时间富余,得好生调查!”
四人脊背发寒,这竖子行事,如此雷厉风行,金家不会倒了吧?
虽说金家和四家不对付,也是石门乡绅,数十年钻营,岂会如此轻易倒下?
待得四人离去。
张首晟心累道:“小道长,你把这老虎收一收,黑云匪的事情,请务必从长计议。”
“张首晟,你因为毕成峰一家给我面子,岂不知我也因此给你面子。”
其人闻言,呵呵笑了两声,一脸麻木。
这一早上发生的事情,着实让他不快,一片好心,成了驴肝肺。
四大乡绅记恨起来,李无眠倒好,走了一了百了,他张首晟,甭在石门混。
老虎也莫得了,端是万念俱灰。
李无眠观他形状,眉目微皱,要借这石门镇之势,可不是他们四兄弟加一头虎就能成。
大步而去,提起他的衣领。
张首晟眉宇闪过一抹怒色,很快消融,无奈道:“小道长,你可饶了我吧,都是过过日子,何苦这般为难?”
啪!
田晋中脑袋后缩,刘怀义啧啧有声。
张之维微微而笑,大师兄绝非有勇无谋之辈。
张首晟愣了一下,面色发赤道:“你,你个小王八蛋。”
那面上麻木散去,怒气蛰伏于双眼,身躯小幅度颤抖,苦苦遏制着自己的愤怒。
李无眠乐道:“哈,这才像点样子。”
愤怒很快又消失了,张首晟叹了口气:“道长,何必呢,你前程大好,何必来掺和这浑水。”
“人间自有公道在。”
张首晟惊呆了,甚至比那一巴掌还要震惊:“公道?”
“公道!”
张首晟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怪物,较于那头巨虎还要怪的怪物。
“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李无眠摸着下巴:“看来你心里没什么公道,再多扇两巴掌说不定会有。”
张首晟瞪眼:“竖子尔敢!”
李无眠撸起袖子:“我有什么不敢?”
“罢了罢了,不和你这娃娃一般计较。”张首晟道。
“也对,打你我还嫌无趣,便是路边的野狗,我扇它一巴掌,也得龇牙,说不定还遭一口咬。”松开了手。
张首晟眉目浮现冷笑:“你个黄口小儿懂什么!”
李无眠摆摆手:“总比癞皮狗懂得多点。”
张首晟冷哼一声:“老子当年追随先生东奔西走起义之时,你还不知道是哪个卵子里的精虫。”
李无眠也不恼怒:“哦?怎地如今成了这幅鸟样?”
张首晟一声长叹:“我们那些人,当初也还不是为劳什子人间公道?结果热血热那么几年,慢慢也就冷了,桃子还被人摘了,恁他娘的!常说人生在世几十年,不过短短一瞬间,可不敢认同。这辈子还长得很,总是要吃饭的,小道长,我现在就想安安稳稳吃点饭,别折腾姓张的了。”
“如此,我也明白,你的血冷了,我的血尚且炽热,当年起义生死尚且不惧,小小黑云反倒束手束脚。”
大步而走:“张连长,越活越回去了。”
田晋中追着背影,回头道:“对啊,又不用你冲锋陷阵。”
张首晟面无表情。
待四人一虎无踪,他瘫坐于椅,面色并无变化,心中却翻滚着久违的怒火。
血管里流淌的红,因这翻滚,若虚若幻,似冷似热。
热了,但没有完全热;冷了,又没有冷透去。
无论如何,总是有些温度,不至于一块寒冰,想他也是堂堂一镇长官,昔年更曾于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何等豪情万丈!
今日落了平阳,竟然被这远不足他年纪一半的黄毛小子训斥,乃至于脸上挨了一巴掌。
怎么真个,不为所动?
然,又有何意义。
良晌。
巨虎窜出,毕成峰自有所觉,听得李无眠嬉笑怒骂,飘然而去,等候良久,张首晟无甚反应。
不禁现身,轻唤道:“大舅哥。”
“往哪里去了。”
“真个是往金家去。”毕成峰张张嘴,不由笑道。
“胡作非为。”张首晟冷哼。
“大舅哥,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毕成峰微微一叹,总有些肺腑之言。
“有屁就放。”
毕成峰犹豫片刻,道:“小道长比你,更像一个男人。”
张首晟面皮抽搐,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没有我张首晟,有你现在一切?我不是男人,你是个什么东西?”
毕成峰嘿嘿一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是读书人嘛,算不得男人。”
张首晟莞尔,眼神唏嘘:“错了,读书人里也有男人,论起抛头颅洒热血,不比任何人来得差。”
猛地一拍椅背,身躯如久受压迫的弹簧,眨眼弹起。
“走!”
第50章 雷厉风行
话说四大乡绅回了,曹严华三家跟随来到孔家,大厅内,俱都等着孔耆老做主。
“孔老哥,那孽障想去送死,可不能拉上我石门四大乡绅,黑云匪大伙心知肚明,石门一镇之力,开玩笑。”
“青关孙营长都无办法,凭他个半大娃娃,当真是痴人说梦。”
“倒也不一定是没有办法。”
“反正我们这些人不可能,怎奈孽障来势汹汹,还有巨虎之威,各位说说,如何糊弄过去才好。”
“难啊,他一不求财,二不求名,黑手也没那么容易。”
“不求财我倒认可,但求名可说不定,石门镇上下与其无亲无故,偏生要灭黑云匪,可不是为了名声么?”
孔耆老笑道:“各位莫忧,再怎么着,也就个十一二岁的小崽子,怕是刚刚断了奶,怎会知人间大势为何物。”
“孔老哥言之有理,毕竟是个小崽子,毛儿还嫩着。”三大乡绅若有所思。
“且安,都回去罢。”孔耆老抚须而笑。
三大乡绅见其成竹在胸,也倍感安心,各自散去。
末了,孔耆老于书房流连片刻,叫来个颇有英姿的青年:“连孙儿,这封书信,速速送去。”
又在这孙儿耳语几句,孔连信誓旦旦道:“爷爷放心,定然顺利送到。”
孔耆老笑容满面,机密之事,也只交给孔连才放心:“早去早回,孽子不成器,以后孔家,还多要靠你支撑。”
孔连斩钉截铁道:“一定不负爷爷,和诸位叔叔伯伯的厚望。”
孔耆老含笑点头,孔连又道:“对了,爷爷,那孽障携巨虎,往金家去了。”
“哦?这倒是意外之喜,甚好。”孔耆老笑容更甚。
待孔连离去,孔耆老目光微眯,孔家在这石门镇,扎根最是深厚,百年光阴,什么风浪没见过。
近些年金家异军突起,彼此都有渗透,隐隐有挑战孔家地位之姿态。
但不论是敢于挑衅的金家,还是这不知哪来的孽障,都是一朵信手便能拍灭的浪花罢了。
孔连路过大院,耳中听得娇喝之声,面露一抹微笑,放目望去。
孔家演武场上,一名娇俏少女在一群下人的簇拥下,舞刀弄棒,不时激起一阵叫好声。
“连哥哥!”少女见得他,放下兵器,小跑过来。
孔连目光柔和,为少女拭去额上香汗:“小心不要弄伤了身体,我会心疼的。”
少女霞飞双颊,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孔连微微而笑,少女是他表妹,生得花容月貌,偏生厌文喜武,和饱读诗书的他简直是两个极端。
然而极端也无妨,彼此早就情根深种,表妹成妻,理所当然。
到得那一日,不知会羡煞多少旁人。
“连哥哥,去哪儿?”
“爷爷吩咐有事。”
“早些回来。”
……
“啊!妖怪,妖怪进镇了,张连长何在。”
“这么大一条大虫,梦里都没见过,一口怕是能吃七八个人,快跑!”
“娘,好大的大猫,漂亮得紧,我想过去摸一摸。”
四人一虎,大摇大摆横行于闹市,可是惊起鸡飞狗跳,都怕这猛虎吃人,顾全小命要紧。
然走了一段路,这虎也未袭人,反倒是激起镇民的好奇心来,有那么几个胆大的,已然探头张望。
李无眠行于前,回头怂恿道:“怀义,时候差不多了,快快请上讨贼檄文。”
刘怀义皱眉:“大师兄,真要念,很羞耻的。”
“怀义,我们这是团伙初创,人手不足,有些事你要多担待一点,日后团伙壮大了,你想念都没机会。”
田晋中捂嘴偷笑,张之维表情十分纠结,好像他才是要念的那一个。
刘怀义头大如斗,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清了清嗓子:“兹有石门镇乡绅金家,为非作歹,鱼肉乡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更串通黑云匪,欲行穷凶极恶之事,当是人神共愤,天地……有四人,崛起于毫末……”
“一名李无敌,二名张二炮,三名刘三炮,四名田四炮,携义虎黄霸天……”
小黄不满的叫唤一声,刘怀义也实在念不下去。
“大师兄,我为什么是四炮,我明明是大耳朵师兄,我要当三炮。”
刘怀义嘴角抽搐:“关注的地方错了吧,为什么大师兄你的假名这么威风,我们就这么随便呢?”
李无眠瞪眼,没好气道:“你以为名字有那么好想的?”
……
金家大宅,山雨欲来风满楼,李无眠行事如此肆无忌惮,大张旗鼓,丝毫不知收敛。
莫说石门五大乡绅,便是路边的乞丐,都已知道他要找金家的麻烦。
金族长在厅中思考,他的态度是否过于强硬了些,早上商谈缓和几分会不会好些。
所思及此,又觉滑稽。
他强硬了半辈子,连孔耆老都无甚好脸色,今次却要为几个稚子,怀疑自己往昔的处事之则。
喟然一叹,匆忙之间,他只召集了寥寥几个家兵,莫说直面巨虎,便是直面四人都不够。
装备也就是些刀剑棍棒,石门镇并非不毛之地,枪械可没那么好弄。
便是弄到,也不敢堂而皇之拿出来。
一时之间,心中患得患失,堂堂石门镇五大乡绅之一的金家,竟如此孱弱?
以往与各家争斗之时,金族长那是得心应手,稳稳掌舵,操控金家这艘大船,乘风破浪。
而今四个稚子携虎压来,方知哪来什么大船,小破木筏一艘。
金族长面色阴晴不定,心中忽有所悟,之所以如此,是因那李无眠,是一类特殊的人。
其人不按套路出牌,不遵规则行事。
倘是与你龇牙,最好期盼己身,有同其角力之姿。
如若不然,便作齑粉。
蓦地窜出个黄衣少女,笑靥如花:“爹,不要愁眉苦脸的嘛,总得讲道理,不能无缘无故吧。”
金族长摇摇头:“甜儿,我就怕他不讲道理,有什么事?”
“我知道他是什么异人,大不了请大哥回来。”
金族长闻言,眉目舒缓几分,金甜这时又贴耳说了几句,叫金族长复又皱眉。
“当真?”
第51章 狂枭
金甜正待开口,忽听一声巨响,金宅大门冲天而起。
两道重达千斤的铁木大门翔宇天际,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亦然照来。
金甜瞳孔猛缩,盯着那将空缺大门补足的神骏虎头。
“晋中,你有没有感觉到,这还没进门,就有一股冲天的匪气透出来!”
“我啥也没闻到啊?”
“大师兄,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需不需顾及一下。”
“小维,顾及偌多还做什么事,师父追究起来,我担着便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无论前路如何,我都与大师兄共同进退。”
“俺也一样。”
“师兄说得对,咱们这趟不是来讲道理的。”
“大耳朵,你说啊。”
“说不说有什么关系,怕你了,俺也一样,一样。”
四道声音接踵而至,在金甜的目光中,那堵住大门的虎首之侧,显出四条人影。
两条矮小,两条高大。
金甜正是震撼与巨虎,陡然听得:“哟,还有个水灵的小妹,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金甜当即回神,目光从巨虎身上移开,娇斥道:“血口喷人!”
李无眠目光闪烁:“呵,你们金家和黑云匪勾连,以为我不知道吗?”
金甜一愣,怒道:“和黑云匪勾连?简直就是在胡说……”
金族长摆摆手:“甜儿,莫要说了,小英雄,我金家愿为剿匪出钱出人。”
“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叫我竖子的模样。”
李无眠笑了笑,这金家老宅,不过私兵几个,俨然构不成任何威胁。
背负双手:“晚了,金族长,你金家有多少算多少,钱财通通给我交出来!”
田晋中开腔:“桀桀……”
金甜又惊又怒,竟然想要取遍金家家财,胃口之大,骇人听闻。
金族长低声道:“小英雄,真不能放一条生路。”
金甜攥紧拳头,从小到大,如何见得父亲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
“放你们一条生路?和黑云匪勾连,没收钱财已是网开一面,莫非还想找死不成。”
目光一厉,小黄配合的在父女两人身上扫视,激起心中寒意阵阵。
金族长心中怒气翻涌,金甜更是咬牙切齿。
“胡说八道,我们金家怎么就和黑云匪勾结。”
“没错,扯淡也得有个站得住脚的根由,没见这么扯的。”
金家族人,便是受过金族长的命令,不要贸然出头,此刻也忍耐不住,纷纷现身怒斥。
李无眠道:“小黄,你不觉得很吵吗?”
小黄当即抖擞身躯,半个虎躯进了金家大院,张开人高虎口,一声狂啸。
西风烈烈,离得近些,脚下草皮掀起,金家大院屋檐瓦片翻飞。
那些个指点江山的金家子弟,便如无根浮萍,东倒西歪。
而持握兵器者,面颊变形,两股剧震,他们这些小刀小棒,修脚都嫌不够利。
金族长面色变了又变:“小英雄,这般指鹿为马,还有王法吗?”
金甜目光暗淡,父亲曾说过,王法都由强者制定,他是嗤之以鼻。
而今山穷水尽,竟然只能拿王法说事。
李无眠大笑道:“王法,我既是王法!”
目光微眯:“交与不交,一言可决,莫要我等自取。”
金族长浑身发抖,既是愤怒,又有惶惶,他分明从这话中,听出来杀意。
金甜高喝道:“你有能耐就去欺负孔家,欺负我金家算什么英雄好汉。”
李无眠已是不耐:“都是群王八,杀哪个放血还不是一样?”
此时此刻,不仅是金族长,他三位师弟,感受更为清晰。
田晋中又激动又生怯怯,张之维心中一叹。
刘怀义明明白白,不仅仅是要金家交出家财,更是要以此立威。
金家身为五大乡绅之一,要借石门之势,必须得五大乡绅之助。
然五大乡绅为何要帮,不给你使绊子已然不错。
若要得其力,施以恩,或降以威,可得一时;恩威并施则为最上,可得长久。
不求长久,只求一时。
无恩可施,以威取之!
这金家好巧不巧撞在李无眠的枪口上,取财其次,主以立威。
令得余下四大乡绅知晓,有覆灭乡绅之能。
听则生,不听则灭!
金族长身如糠筛,换作年轻之时,说不得已然上前拼命,纵然改变不了蹬腿的结果,也要糊李无眠一脸血。
如今至中年,目光扫过,金甜咬牙切齿,院中金家弟子,心惊胆战有之,同仇敌忾有之。
不论如何,总是有一分悲壮在内,今日若一意孤行,没有人能站着离开金家大院。
是否应该交出钱财,保人安宁?人若在,总能崛起。
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被掏空了家底,另外四大乡绅,又岂会坐视不理,必然是雷霆手段,绞成飞灰。
思及上午不愿与人同流拂袖而去,此刻登门却难免惶恐低声下气。
早灭晚灭,既然躲不过,不如痛快些!
金族长微微闭目:“小英雄豪胆,有能耐便灭了我金家罢!”
“爹!女儿绝不后退半步!”金甜心中剧震,又悲又喜。
悲者金家大难临头,喜则是父亲还是那个父亲,没有就这样低下头颅,心中的形象再度变得高大。
这才是她的父亲,纵然粉身碎骨,也不委曲求全。
“族长,三思啊。”院中有子弟大惊失色。
“闭嘴,你还是我金家人吗?”同样有心血激昂之辈。
这般变化有些出乎预料,田晋中小声道:“大师兄,搞得我们好像坏人似的。”
李无眠不在意一笑,望向金族长,微有些惊奇,却也只是惊奇而已。
“好说,我便如你所愿,小黄,有一个算一个。”
金族长豁然起身:“持兵戈,护金家!”
金甜两手一翻,寒光短匕跃然于手心,金族长也握住多年未用的大刀,金家近半子弟,亦然如此。
大院中,勇决之气激荡不休,便有犹豫的金家子弟,也渐渐紧了手中兵刃。
李无眠报臂在旁,小黄猛然窜出,两丈虎躯,露于人前,虎威烈烈,院中勇决之气,也冲散良多。
金族长惨然一笑,吐出一口浊气,大刀一指,正要攻去。
第52章 桀姿
“道长,且慢动手。”一声惊呼传入院中。
诸人目光望去,黄虎撞开的大门外,张首晟匆匆而来,身后跟着若干兵员。
“老爷,小姐,人抓到了。”又有个下人打扮的金家子弟,大声叫道。
小黄前肢暴躁的抓着地面,犁出条条尺深沟壑,李无眠安抚她一声,望向张首晟:“连长要拦我?”
“非也,将人带上来!”张首晟心中发怵,这小道长目下端是骇人。
一招手,身后军兵押了一员垂头丧气的贵公子上前。
张首晟娓娓道来,那打入孔家的金家内奸补充细节,众人听着听着,无不面色微变。
李无眠双目腾地燃烧,骂道:“他妈的,居然真的有奸细勾连黑云匪!”
田晋中义愤填膺,怒道:“我们为剿匪东奔西走,镇里竟然有内奸通风报信,真是太混蛋了!”
刘怀义张张嘴,他的目光不在两人身上,而是飘忽到其他人,尤其是金家众人。
金家子弟还如处梦中,金甜盯着李无眠,檀口微张,总觉芳心之中,有些话喷薄欲出。
“呵,呵呵。”金族长面皮抽搐,干笑两声。
其人以金家勾连黑云匪发难,而此时此刻……
他心里有句甘霖娘,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无眠剐了那贵公子一眼:“连长可是想通了,愿助我一臂之力?”
张首晟也注意到金家众人面色,虽不知方才发生什么,好歹是化干戈为玉帛。
金家的名声,于五大乡绅来说,也算是矮个子里拔高个。
既然心中有了决断,当保存己方实力为重。
闻言,张首晟笑道:“自然。”
李无眠喜道:“看来我那一巴掌,还是有点作用。”
有张首晟相助,借石门之势,等同于成了一半。
张首晟冷哼道:“竖子,早晚打回来。”
“随时恭候。”李无眠哈哈一笑,旋即目光一转,盯住那金族长,大步而来。
金家子弟如临大敌,其人离了黄虎,无那身后巨兽支撑,气势不减反增,好似他才是真正的虎中之王。
金甜攥住匕首的手心冒汗,随着他一步步接近,额头也润了,青丝黏附着雪白的肌肤。
李无眠却并未多瞧她一眼:“金老哥受惊了,我这黄口小儿,方才多有冒犯。”
金族长道:“既然真相大白,我金家并未和所谓黑云匪勾连,小英雄,好走不送。”
李无眠笑道:“还需借金老哥一臂之力才是。”
此言一出,不仅是金族长发出冷笑,一众金家子弟,同样匪夷所思。
金甜愕然道:“什么?你还有脸说。”
李无眠更不理会,直来到金族长面前,拍着他的肩膀。
“金老哥,我这是杀王八放血,哪只都一样,只是现在,突然窜出一只百年老王八来,哭着求着我去杀。”
金族长又惊又怒:“你!”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李无眠大笑而去,众人皆随之。
……
金甜盯着空荡荡的门框,那里原来有两扇上好的铁木大门的!且有临走之言回荡耳边,好不气恼。
“爹,不用理他,没见过这样的人,颠倒黑白还好意思来求我们金家。”
金族长寒声道:“凭他这般狷狂无人之姿,爹也不会轻易答应,你跟去瞧瞧。”
金甜认真点头,金族长在她心里,自来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形象,也从未辜负这份期待。
眼见女儿跟着出了空阔门扉,金族长又挥退金家子弟,独坐于椅,目露感慨。
如此雄姿,简直平生仅见,不由想起一句话:英雄出少年。不外如是。
而今尚且毛浅,真不知日后长大成人,又该是何等姿态。
只望莫让光阴消磨了去,致以迟暮。
平心而论,他并不是多怨恨李无眠,正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也。
虽然说金家成了区区‘小节’,叫他个人心中颇为不快。
“黑云匪啊。”金族长眉目紧皱,黑云匪若灭,自然是大好事。
怎奈山匪实力强悍,无人敢惹。
如今有这四人一虎,是否真存一丝希望呢?
……
金家之事,亦有不少镇民观之,来时不过四人一虎,去时已是数以百计。
石门镇五大乡绅,纵无黑云匪作恶多端,仍是少不了欺压良善。
时代背景如此,乡绅之流,能有几个好货色?
镇民跟在众人身后,并不觉得那前头的人,能够剿灭黑云匪,但至少能教训教训乡绅。
如此而已,便算出一口恶气,
“孔家勾连黑云匪,果真是蛇鼠一窝,五大乡绅里,没几个好东西。”
“就是就是,平日里就少不了鱼肉乡里,我家那几亩薄田,时逢灾年,作半价收了去,现在还给人短工。”
李无眠当头而走,张首晟身侧并列,三人一虎在后。
乡民七嘴八舌,杂音入耳,便是知晓其勾结黑云,也只是盼着杀一杀孔家的威风。
张首晟却是知晓,李无眠的目标,不在于孔家,也并非五大乡绅,赫然就是黑云山上黑云匪。
一念及此,人过中年,胸中也有一股久违的热烈。
“张连长以为如何?”
“不错。”
李无眠微微一笑,目光扫视,却见那孔家贵公子,已然恢复了镇定。
神态从容,身姿笔挺,军兵也知他是孔家公子,只是跟随在旁,避免他跑掉。
如此观之,浑然不似个二鬼子,倒像是受仆人拱卫出来踏秋的公子哥。
发觉他的目光,孔连淡淡瞥过,脑袋昂得更高。
李无眠眉头一挑,一声娇斥响起:“等等,你个搬弄是非的混蛋。”
身后人群微分,金甜挤上前来。
张首晟玩味一笑,金甜可是金族长的心肝宝贝。
方才李无眠差点和金家拔刀相向,目下却还让爱女孤身前来。
“几位,我莫非是耳朵出问题了,有人说我什么?”
田晋中不爽道:“大师兄,她骂你混蛋诶。”
金甜来到面前,豆蔻少女,亭亭玉立。
彼此目光对视,可气他身高竟然矮一截,两只眼睛刚到小馒头的位置。
金甜毫不退让,恶狠狠的瞪着他。
发觉他的目光,还骄傲地挺起小胸脯,秀目中愤愤不平。
第53章 一成家资
李无眠道:“小女孩,我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骂得,念你初犯就免了,否则?”
一排银牙挤压,金甜是居高临下,大感痛快:“否则怎样?”
李无眠冷笑道:“小心我扒了你的裤子,揍你的屁股。”
田晋中闻言,倍感羞耻低头;刘怀义眼观鼻,鼻观心。
张首晟面上玩味笑容更甚,只听张之维轻声道:“大师兄。”
李无眠道:“好了好了,大不了不脱裤子便是。”
金甜又羞又恼,俯瞰着他,恨恨道:“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李无眠道打量她两眼,摇摇头:“不和你这小女孩计较,喂,那谁,你叫什么名字?”
孔连只觉肩头一重,一只手正搭在他肩头。
他刚刚正是在心里暗暗嘲笑几人,此番别过脸,勉强道:“孔连。”
金甜不禁望去,孔家孔连,她自然不陌生,称得上面如冠玉,一表人才。
然此刻两人相近,也不得不承认,孔连较于路边的顽石还要平平。
而最让人无法忽略的,是他身上的风姿,这般风姿在身,再俊美的容颜都无甚重要了。
她有些别样的心思,身后跟随的众人,却只看到李无眠和孔家公子勾肩搭背。
“难道小英雄怕了,要和孔家言归于好?”
“孔家作为石门一霸,财大势大,有几个人不怕呢?”
听到镇民之声,孔连也神气三分,想来也是,孔家根深蒂固,非金家可比。
纵然被人抓住了马脚,但以他的地位,在爷爷心中的分量,不必担忧。
至多出点钱财,对孔家来说,九牛一毛之事。
所思至此,下巴微昂:“不知你姓甚名谁,又是何出身?”
李无眠愣了一下:“给你点脸色还喘上了。”
孔连心中微惊,孔宅却也在望,淡淡一笑,不屑于李无眠言语。
“我有一个问题。”
只觉胸前一紧,已是被李无眠提住衣领,大力袭来,身子成了一张弓,膝盖贴着地面。
“你!”
“小黄。”猛虎如风,两扇气派的门扉倒飞而出。
李无眠提起孔连,脚踏门框,院中孔家私兵数十以记,钢刀枪棒,皆虎视眈眈。
孔耆老稳坐中堂,身侧一小队孔家嫡系子弟,携有枪支。
头顶一掌盖住,孔连瑟瑟发抖之间,只听:“你们这些姓孔的,怎么净出投降派呢?”
无人应答,众人这时也陆续入内,反倒是遮住了李无眠。
一位少女在孔耆老旁边,粉面含怒:“快放开我连哥哥,金甜,你这个小贱人也在。”
“连哥哥,不嫌恶心,你叫唤什么?”
金甜本想以小母狗回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两人同为五大乡绅的千金,又都喜欢舞枪弄棒,彼此从小到大就不对付。
自金家崛起,乃至对孔家地位产生威胁之时,差点演变成械斗。
但凡相遇,不论何种场合,都得分出个雌雄来。
“够了,张连长,这是何意?”
那少女闷闷闭嘴,眼神恶狠狠的盯着提住孔连的李无眠。
而孔耆老则是将目光放在张首晟身上,在他的认知中,自然是这位连长做主。
张首晟摇摇头:“这个嘛,你不用问我。”
“长官说笑了,不问你还能问谁,我儿一时糊涂,望长官原谅则个,网开一面,孔家愿仗义疏财,拿出一成家资,剿匪也好,接济也罢,无有不予。”
孔耆老还当张首晟要价比较高,孔连在他人之手,证据确凿,不免放低了几分姿态。
老目投去,望见那黄虎,瞳孔微缩,然黄虎居于人群之中,也无那般慑人。
至于其他人,不过是乌合之众。
跟随的镇民目光交换,未曾想孔家服软如此顺利,倒是少了许多痛快。
不过这个结果,也足够好了。
一成家资,乖乖,孔连在孔耆老心中的份量,端是不言而喻。
“张连长,偌多废话作甚。”李无眠手提孔连,黄虎随之,众人不禁排开道路。
二度现身,院中不少孔家子弟皆目光不善。
孔连在孔家地位不低,被孔耆老当成接班人培养,在场有不少嫡系。
若非孔耆老一直没有命令,说不得已经扑上来营救。
虎虽可怖,但他们也非三五人,三五十人,众志成城之下,又有何惧?
张首晟低声道:“小道长,若求孔家之财,资助剿匪,正是好时机。”
第54章 阻我者死!
他是心知肚明,所谓一成家资,诚意满满。
但还是有所商量的余地,谈判之事,不可能开门见山,总是相互试探。
而目前孔耆老允诺一成,我方据理力争之下,说不得能拿到一成半,乃至于两成。
其中关键,就看李无眠能否把握,最好逼迫孔家大出血!
那孔连制于人手,闻言傲然一笑,李无眠也笑了:“张连长,你当要明白,可不是来请客吃饭的。”
张首晟颔首:“自然是明白,不过?”扫过孔家宅院中的武装。
便是将手下的军兵尽数聚集,也并无把握,遑论此刻来者匆匆,不过带了些近员。
李无眠不再理会,大步而出,高举手中孔连,小黄在他身侧。
笑道:“老王八,刚刚我问的还没回答,怎么姓孔的,净出些投降派呢?”
孔耆老皮笑肉不笑:“小英雄,老朽敬你少年英雄,莫要咄咄逼人,将孔连放下,有话好说。”
李无眠笑容和煦:“莫非还要让我问第三遍?”
“族老,这小儿欺人太甚!”孔耆老身侧,那小队持枪孔家子弟有人怒道。
李无眠笑如春风回首:“欺人太甚,这可是新鲜,诸位,你们觉得我欺人太甚吗?”
镇民中,不过寥寥几人发声,说的也是含糊不清的和气话。
更多的人,却并未发声,真的差不多了吗?谁也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张首晟捏了把汗,他倒是希望让孔家肉痛,然后李无眠能和孔家握手言和。
金甜怔了怔,她作为金家的人,当然是希望孔家越惨越好。
不过如今形势摆在眼前,确实也到了该收手的时候。
如若不收,难道真和孔家翻脸吗?别看他们现在人多势众,若是斗起来,镇民绝对是有多远跑多远。
刘怀义已然蓄势,目光扫视,田晋中一脸不平,张之维微微颔首。
和黑云匪勾勾搭搭,仅仅是付出点钱财就能平息,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李无眠轻笑道:“看来,还是不太够啊!”
手臂一震,奋力一抛,孔连颈子向上,烈阳光盛,便是惊慌之间,也不由眼目微眯。
倏地一条黄影蒙蔽头顶大日,一道深邃渊壑充塞视野。
一嚼一吞,惨叫都无机会,众人呆若木鸡之时,便听哈哈大笑。
“吼!”
小黄一跃四五丈,直逼孔家大厅,虎威肆无忌惮,虎啸如同风雷。
狂风乍起,厅门当即吹飞而去,孔家私兵后知后觉,只见大笑声中,一人一虎,直捣黄龙。
少女尖叫一声,秀目血红:“连哥哥!”
“刀!”
横空飞出一把钢刀,一刀劈去,那少女手中短兵自折,刀锋不减,断却秀颈。
人头高飞,摔在地上,滴溜溜打转,未曾瞑目的双眼,死死盯着他背影。
热血喷涌,尸身倾倒,他一脚踢去,直取孔耆老左右精兵,惊起一片狼藉。
众人惊怒交加,匆忙举枪,再放目去,他已然提住孔耆老一头白发,脚踏脊背,纵声大笑。
孔耆老浑身震颤:“你,你!”
他也不答,枪声响起,三三两两的弹丸,未曾接近便放缓,击中而发金铁之声。
“嗖!”
一员开枪的孔家精兵,但见一条手臂粗细的长鞭破空抽来,连架枪抵挡,却是连人带枪,成了一滩肉泥。
虎尾之势不弱,一个横扫,风驰电掣,扫死四五精兵。
虎口一张一吞,虎爪一伸一缩,厅中十余人,全无一合之敌,余留一地静默。
弹指之间,孔耆老仰仗的持枪精锐,一个不剩。
李无眠拖行着孔耆老,大步走出大厅,台阶之上,猛虎在侧,其他孔家子弟,无不是肝胆皆颤。
原本这十多条枪,属实是不小的威胁,然而雷霆手段,夺人在先。
这些个孔家枪手,名之为精锐,实则未经历过争杀。
欺凌弱小,那是无往不利,威风无两;遇上强人,便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众人目光望去,少年的身形,而今并不算高大,然手中孔耆老如野狗半伏,也将他的身形拔高几分。
金甜心中震怖,此刻方知,金家躲过何等大劫,若不是张连长来得及时,下场怕也不会比现在的孔家来得好。
目光更越过阶上人影,少女的脑袋孤零零矗立。
这让她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两人从小斗到大,都恨不得对方马上死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无论是她,还是那少女,一旦出了意外,必然会在石门镇掀起惊涛骇浪。
此时此刻,死得如此轻易,至于无人问津。
少年的笑声传入耳中,金甜目光复杂,真是个小怪物。
大笑入耳,张首晟亦感慨不尽,这般年纪,这小小年纪,何来如此之酷烈果决。
跟随而来的镇民,仍是恍恍惚惚,如处梦中,他们不过是想出一口恶气,让孔家收敛三分,仅此而已。
李无眠却直接以雷霆之势,不仅杀了孔家最有希望的后辈,此刻更将孔家族长提在了手里。
这,是要做什么?
李无眠笑声一停:“诸位,可认得此人?”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久未发声。
李无眠也很有耐心,良晌,弱弱的声音响起:“孔家族长。”
“那么诸位,可知此地?”
有人开头,这第二个回答,来得十分之快:“孔家宅地。”
“这孔家,是个什么?”
“石门镇五大乡绅,以孔家为最,基业长达百年!”
“哈哈哈哈!”大笑再起,孔耆老浑身一震,想要叫,想要说话,鼓动唇舌,却有目光照面。
那明明是一位少年,一双人目,此时此刻,竟比那虎更为雄健,更为慑人。
钢刀刷过,一颗苍老首级在手。
大院中孔家子弟面色忽青忽白,瑟瑟发抖。
兴许是人太老,鲜血并未冲天,而如泉眼般汩汩流出,仍是染红了台阶的地面。
在场众人,无论男女老幼,心跳都慢了半拍,他真的宰了孔家族长。
孔家族长,说杀就杀,那他真正的目的,又该是什么呢?
手提老首,脚踏老尸。
大日凌空,鞋面金红。
迎着那一双双眼睛,是惴惴、生软弱、存恐惧、也有希冀。
他回应那份希冀!
“予欲剿匪,阻我者死!”
第55章 青天大老爷
他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皆是震了一震,那一个个镇民,眼中的软弱消失,惴惴泯然。
如同远古先民,簇拥着部落中最为强大的勇士全胜归来,手中的苍老头颅,便是此行的猎物。
石门镇三大乡绅闻讯赶来,只看到阶上的人影,听到那仍自回荡的言语。
曹家族长,原还有些气势汹汹,踏入门框,登时如履薄冰。
李无眠淡淡道:“你们来了。”
“是,是,我们来了。”三大乡绅身如糠筛,陪笑不已,竟无一人敢直视其目。
李无眠不在意一笑,目光一转。
“小女孩,赐你金家一场造化,速速回去,叫你老子接管了孔家,和这三条老王八一起,为我剿匪筹集人钱。”
孔家在石门根基深厚,下辖产业亦是极多,若是群龙无首,必生大乱,反而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金甜渐渐回神,凝望人影:“我不叫小女孩,我有名字,金甜。”
李无眠颔首:“嗯,去吧。”
言语之中,自有让人信服的力量,金甜下意识回身,见到三大乡绅艳羡目光。
若能顺利消化孔家,金家当是一跃成为石门镇最大的乡绅。
她不知怎的,脚步停下,反身望去:“我金家才不稀罕你什么造化,喂,你记住没有?”
李无眠莞尔:“记住了,金甜。”
“这还差不多。”她方才小步离开了孔家。
踏过门槛,一如金家空空荡荡的大门,心情也倏地空下来,又颇为微妙,真是好生神气!
心念一转,神气什么?
明明比她还小,毛都没长齐呢!
又道:“张连长,先将这孔家大宅的财货搬出来,我有用。”
口气俨然是指使,张首晟心情同样奇特,若真是个十一二岁的娃娃这般呼来喝去。
不理会算他心情好,一个巴掌糊上去也实属正常。
然而此时此刻,心中生不出丝毫抗拒,当即指使手下兵员,进了孔宅搜集财货。
手底下人忙活着,镇民也未散去,只是孔家后院,时不时响起哭喊声、惊叫声、怒骂声、求饶声。
蚊虫嗡嗡,不足道也。
李无眠闲适的坐于台阶,老尸在他身侧,老首仍在手中,地板凝结了一层暗红,又镀上金黄的光辉。
在张首晟的目光下,他脑袋微抬,凝望中天之日。
那面上竟有些惊叹,如同一个普通的农家孩子,放牛放累了,坐在青石上望着太阳发呆。
李无眠嘴角洋溢着笑容,真如向阳所说,太阳起起落落,每一刻都有不同的风采。
不知过去多久:“小道长,已经搜集完毕。”
“好,跟我走!”他豁然起身,面上意气风发,光芒之盛,令人不能直视。
张首晟身躯微震,依稀中,硝烟里,也有那么一个男人。
炮火连天,立于人前。
振臂而起,从者云集。
提头出门,众人随之,余留下孔家子弟哀声四起。
门外,无论是三大乡绅,亦或是连长猛虎,皆以他为首,金光浴面,龙行虎步。
神气二字,又怎能形容一二?
“连长,召集镇民,我有话说。”
“是。”
“小维,重写檄文,名字改一下。”
“好。”
“怀义,来帮我提头,这老东西的脑袋里,怕是有不少重金属,提得手腕怪累的。”
“……”
田晋中纳闷道:“大师兄,那我呢?”
“你啊,刀斧手田晋中何在。”
他乐不可支,窜将上来:“我在!”
石门镇广场,一批早来的镇民已然聚集,高台之上往下望。
人头攒动,尤若深潭。
不时还有涓涓细流汇聚,让这潭水更为幽深。
“哟,您不忙生意,也来凑热闹?”
“可不是,快看,来了,嚯!这大洋用扁担挑,咦!那是什么东西?”
随着那颗人头露于人前,这波澜起伏的潭水,难得一静,转瞬之后,又是更为剧烈的涟漪。
“我没看错吧,那是孔家族长的脑袋,这,这是死了?”
“脑袋都在人手里,不是死了是什么,也是活该,平日横行就罢了,还敢勾连黑云匪,撞在小英雄手里。”
“您知道,说说,这般大张旗鼓的叫我们过来,是什么情况?”
李无眠立于台上,面前有一桌,堆满银元,上又有一颗人头,一条木棍。
“我叫李无敌。”他淡淡开口,声音不算多高,却轻易盖过了台下的喧嚣之声。
片刻之后,有人高呼:“小英雄!”
李无眠莞尔:“在场诸位,有些人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有些人还不知道。”
他记着几个方才在孔家的镇民,目光扫过,不论汉子还是青年,都高高挺起胸膛,觉得是在看自己。
“剿匪。”
他微微一笑,台下却是哗然四起。
“天呐,又剿匪,今年第三次了,我看不是剿匪,是缴费吧!”
“对啊,地主家都要被掏空了。”
李无眠面目一肃,抬手一压,效果虽有,不如方才,他不以为意:“财货之上,谁人首级?”
这个问题倒是不难:“孔家族长。”
“这老王八,知我要剿匪,居然敢给黑云匪通风报信,已被我所杀,日后石门再无孔家!”
众人如处梦中,有人喃喃自语:“孔家真的倒了吗?”
静默再临,他微笑:“谁要是敢拿这根木棒,敲这死鬼脑袋一下,尽可取走一枚银元。”
诸人皆是将信将疑,孔家真的倒了吗?如果没倒,日后被记恨上可就完了。
也有人打心眼里不信,敲一下脑袋就有一枚银元,这又是什么借剿匪之名,敛财的新手段么?
自来剿匪都是喂饱乡绅,他们是被压榨的份,怎么可能有好处?
“两枚。”
眼见台下沉默,李无眠继续道。
“五枚。”
此言一出,登时有低语声刺破静默,敲一下脑袋就有五枚银元拿,是不是听错了?
“五十枚!”
高谈接连不断,人头攒动如浪,五十枚银元,可谓是一笔巨款,讨个有姿色的小老婆都用不了这么多。
不知不觉中,许多镇民的眼里,冒出条条血丝。
所谓财帛动人心,不外如是。
然而顾忌同样深存于心,对孔家的担心早已消散,只怕这是什么阴谋诡计。
别到时候没捞到银元,反而把自己搭进去。
又有历次剿匪之名,将镇民心中的信任消耗一空,迟迟无人上台。
“我来。”
届时一声低喝,无数目光望去,不知谁是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家伙有点面生,你们谁认识?”
“好像是其他地方过来的,不是石门本地人。”
汉子面目憔悴,带着一股深沉的怨气,勉强挤到台前,寻思着爬上去,却见一只白皙的手。
他握住这只手,心中一荡,这必然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不由冷笑,这种人岂会闲的没事去剿匪。
把心一横,反正已经足够艰难,再寻不到银钱,家中老母便要故去,索性豁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笑容和煦,汉子微怔:“席胜。”
“少见的姓,来,敲!”
席胜恍恍惚惚间,只觉手中被人塞了一物,而后恍惚更甚,直到一阵冰凉,悚然回神,五十枚银元进了手里。
“下一个,咦,你怎么还不下去,再敲可没有银元拿啰。”
席胜云里雾里,身子一个哆嗦,想要擦自己的眼睛,手里却攥着银元:“我,这……”
“就这?”
李无眠笑道:“什么就这的,下去吧。”
“恩人,我娘身患重病,正需要银钱医治,大恩大德,请受……”
李无眠哈哈大笑:“别搞这么老套的东西,我说过,谁敲谁就有,这是你应得的。”
席胜自言自语:“我,应得的……”
不觉已下,陡然回头,但见群情激奋,呼声如海,个个都争抢着上台。
张首晟在一旁,眉目紧皱,有了席胜这个开端,镇民多是红眼,事态有些不受控制,正要现身维持秩序。
“冷静。”
一声低语响彻场内,狂热的众人头脑为之一清,有人半个身子趴在台上,也是如定住般投去目光。
李无眠笑道:“你,是那小二吧,第二个。”
缺了只耳朵的小二不好意思挠头,面上仍是那淡淡笑容:“付思。”
“文绉绉的。”
没有发生大乱,张首晟也放下了心,引领众人者,被众人踩死可就好笑了。
旋即自失一笑,既能引领众人,又怎会被踩死呢?
毕成峰不知何时现身,微声道:“古有商鞅立木取信;今有道长立首得心,大舅哥,真的能成!”
张首晟微微颔首,既然做了决定,那也不必瞻前顾后,龙潭虎穴也好,总要闯一闯才知道。
堆满桌子的银元一扫而空,老首也不成样子,化作扁扁一块,脑浆子都流干了去。
反观众人,得到银元者,自然是喜不自胜,而未曾得到者,却也不见多少失望之色。
一片黑压压中,无数或明亮、或浑浊的眼睛,凝望着台上的少年。
夕阳在他脑后,残红却不存低迷,那一轮冉冉升起的旭日,扫空了苍凉。
“我欲荡尽黑云,诸位可愿助一臂之力?”
“青天大老爷!”
“不许跪我。”
第56章 人心在我不在天
是夜。
张连长府上,灯火通明,觥筹交错,院中摆了满桌,一个个新提拔的队长,也沾了三分意气。
一条汉子起身拱手:“小英雄,我敬你一碗。”
李无眠更不答话,倒满酒碗,一饮而空,瓷碗倾覆,一滴不漏。
“好!”引得喝彩声阵阵,那汉子也涨红了脸,连干三碗,方才落座。
“小英雄好酒量,这都不知道敬了几十碗吧。”
“可不是,四十八碗了,当真是千杯不倒,令人咋舌。”
交谈之声四起,气氛颇为热烈,这一场酒宴,也正是为此而设。
人心已是点燃,当要越发炽盛。
李无眠这一桌上,有张连长,四大乡绅,连长和金族长大碗喝酒,三大乡绅难免唯唯诺诺。
这时府门外走来一人,诸人目光望去,那人扫视院中:“李道长,我来蹭顿酒饭,可还不嫌弃吧?”
“管够,请。”原来是无根生。
无根生大步而来,便有人让了位置,他甫一落座,细细端详李无眠两眼,不尽感慨。
今时不同往日,李无眠也能发觉,他同样有所变化,不似那日悟道纯澈了:“可曾寻得白鸮踪迹。”
“哪有那么好找?”无根生耸耸肩,便是寻得,生死也未可知。
四大乡绅莫名其妙,张首晟听到这话,握住酒碗的手却不禁一抖。
全性大魔,白鸮梁挺。
无根生他也有过一面之缘,听两人言语,这人是为寻白鸮,那般魔头,这青年能够对付?
“不提则个,今夜为吃顿酒肉,好好上路,顺便恭祝李道长一切顺利。”
两人相视而笑,彼此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也非各自不可。
酒过三巡,无根生瞄了眼张连长:“另外……”
李无眠放下唇边酒碗,见他欲言又止,莫名其妙:“吞吞吐吐做甚,有什么想说,但请畅所欲言。”
无根生摇头失笑:“前几天碰上个断臂怪人,刀术端是出神入化,叫人惊骇。”
李无眠莞尔,推杯换盏,好不快哉。
至酒足饭饱,诸人散了,无根生亦告辞而去。
几人却并未散去,搬至后堂,毕成峰取来一副地图:“小道长,两天之后是否太过匆忙了些?”
时间定在两天后的清晨,纠集兵员镇民,直上黑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毕成峰点头:“黑云寨地处石门镇西南,两面环山,一面绝壁,易守难攻。”
众人凝神倾听,便是听过多次,也并未松懈,事关性命之事。
不多时,张首晟道:“李道长,你胸中可有成竹?”
李无眠嘿然笑道:“届时有我冲锋陷阵,尔等跟随在后,冲上去,杀他娘的!”
张首晟与金族长相顾失笑,张首晟道:“要是没有我和金族长,李道长你真打算这么胡来么?”
自傍晚到入夜,偌多杂事。
镇民十分踊跃,挑出合适者,提拔小队长,组织镇民训练等事,通通由张连长处理。
暂管另外三大乡绅,提供钱粮武器,并且发放银钱,加上为后事做准备,则是金族长的拿手好戏。
李无眠不以为意:“这不是有你们么?我要将事都干完,要你们何用?”
他之所以要借石门之势,便是没有完全把握。
剿灭黑云,并非一句话说的那么轻松。
纵使众人愿助一臂之力,但人力的组织,钱粮的调集,他是一窍不通,即便强行操持,多半乱七八糟。
然,他何必在这上面耗费心力?
“真是发了疯了。”眼见这小主心骨,居然这么坦然,金族长有点被气到,不由干瞪眼。
张首晟沉寂,心下却颇为认同。
李无眠不需要多智近妖,甚至无需冲锋陷阵,但没他就是不行。
不然他张首晟怎么会生出剿匪之心,四大乡绅又怎会倾力相助?镇民又怎会众志成城?
他可以被替换,金族长也可以被替换,因为总有人能做他们能做的事。
张首晟这时道:“也许不必劳烦李道长冲锋陷阵,开了孔家藏宝库,收获大出所料。”
金族长也恢复过来,谁叫这是主心骨呢?哪怕小了点。
两人相视一笑。
李无眠讶然挑眉:“哦?”
金族长感叹道:“这孔家果然是肥的流油,钱粮之事非事也,最是库中暗藏的枪支弹药,简直骇人听闻。”
“光是长枪就有二百来条,重机枪也有三五挺,迫击炮都有两门,都快赶上大半个营的装备了。”
张首晟心有余悸,这孔家哪里搞来这么多违禁装备,比他都要豪华太多。
若非李无眠雷厉风行,孔耆老也心存侥幸,轻易还真拿不下。
李无眠得知,不存惊悸之色,毫无庆幸之容,反而大笑出声:“那这王八血可够补的,没杀错。”
“王八原就是大补之物。”张首晟也不禁随着笑出声,心情从所未有的轻快。
金族长嘴角抽搐,在六个时辰之前,他金家差点当了这只王八,此刻却与这杀王八之人共商大事。
人间多变,难以道尽。
世事难料,岂非如此?
毕成峰默然无声,盯着那张尚且稚嫩,却英姿非凡的面容。
笑声痛快,豪气激荡,总让人觉得,他若在此,无事不成。
身为一个读书人,恍惚之间,见初生人雄,眉角峥嵘。
黑云之寨,不过这条波澜壮阔的雄路下,一块微不足道的垫脚石。
而他毕成峰何其有幸,竟能亲眼目睹。
人雄,起于毫末!
“冲锋之事无需再议,列位,此番与我同行,必斩贼首之颅,不负汝等!”
笑声一收,一双精眸灿亮,分明在发光,室中灯火也作陪衬,三人皆面色肃重颔首。
……
夜色深重,李无眠无心休憩,取得一坛好酒在手,仰头痛饮。
月色凄迷,胸膛酒液炽热,以手举坛,人影一分为三,曼声唱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说得豪气冲天,实则吓得连觉都睡不着。”
低檐之上,高月之下。
不知何时,有人安之。
身为高人,魏淑芬在这府中,自然无所限制。
白日之事也曾听得,昨夜之事犹自难平。
他抬眼一瞥,只见佳人如玉,大大方方坐在屋檐,纤细修长的小腿于空中晃荡,似将月光搅动。
“你也不必思念什么青梅竹马,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我却不曾嫌弃你。”
“呸!”魏淑芬大怒,抬手就丢来一物。
李无眠接在掌中,原是一只毒蝎,蝎尾袭落,金光一闪。
当即丢进酒坛,晃了一晃,痛饮入肚,口中嘎吱作响,汁液四溅:“多谢美人儿深情,赠与下酒菜一味。”
“毒不死你!”魏淑芬贝齿紧咬,却也没有再丢,免得肉包子打狗。
李无眠大笑出声,不过兴之所至,玩笑之言。
前路沉重未知,胸怀之中,尽是家国二字,焉有女人的位置?
辜月萧瑟,心胸辽阔;
饮尽美酒,略过美人。
酒坛掷地,瓷片四飞;
月光迷离,笑容明锐。
朝天一指:“人心在我不在天。”
魏淑芬收敛怒容,脑袋微歪,乌发散落胸前,浸满月华莹润。
明明是个毛头小子,却比村里任何一人,都当得起‘男人’二字。
扪心自问,便是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也不如檐下少年一分风姿。
心中冷哼一声,可惜是个王八蛋!
第57章 不准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深秋瑟瑟,无意流连。
席胜怀揣着五十枚银元的巨款,只觉浑身一片火热,胸口银元的位置几近于滚烫,像揣着一团烈火。
这不仅仅是救命的钱财,仍自记得那小英雄的话,欲要荡尽黑云。
他们这些得到银元的镇民,并不强求加入,然而这一句话,已然令席胜沸腾。
火速买了药材,走向偏僻角落的家。
他并非石门本地人,无甚根基,靠给镇上大户打短工过活。
朝不保夕的,家里还有个重病的老母,生活艰难不必多提。
而一年之前,原无偌多艰辛,生活尚可,父母身体安康,也许了一户人家,眼看就要娶妻生子,怎奈人间多劫。
所思及此,身上那股怨气更甚,心却越发炽热。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
“胜哥,回来了,白天属你最勇,敢第一个站出来。”
席胜认得他,付思,无父无母,无亲无故。
从小到大就住在这片贫民区,前几天还遭恶匪割了一只耳朵,却一点看不出伤悲。
坚强又阳光的一个小伙子,也时常帮他照看老娘。
他惭愧摇头:“你这说的让人无地自容,我可知道,你已经报名剿匪,也选上了,和你一比我算不了什么。”
付思笑道:“胜哥还有老娘要照顾嘛。”
席胜勉强笑笑,心中忽而惴惴,若是告知娘亲他的决定,不知能否换来支持。
“你为什么参加剿匪,黑云匪和你又没大仇。”
付思笑道:“谁说没大仇,我这耳朵就是被黑云匪割的,我得报仇。”
席胜吃了一惊,不敢相信天天挂着笑容的付思,居然会有仇恨这种心情。
付思咧嘴道:“不用惊讶,胜哥,我只是喜欢笑而已。”
又说了几句,便各自回了。
推开修修补补的木门:“阿胜啊,回来了,饭在锅里,还热着。”
“嗯,娘,黄老爷看我辛苦,给了点赏钱,买了点药,我马上熬一下。”
沉默一瞬,絮絮叨叨响起:“还浪费钱做什么,娘的身体娘自己知道,用不了两个月了。”
他在厨房熬药,一墙之隔不时传来咳嗽声。
也曾请过大夫,他老母是心力交瘁,积忧成疾,已然无力回天。
不多时药汤熬好,倒进家中唯一一只好碗里头。
棕黑的药汤,冒着滚滚热气,偏偏看不见白雾,仿佛整个黑夜,都融入这小小碗中。
他的心,蓦然跳快了三分。
掀开布帘,他走近过去,老母转头,一只眼睛混浊无光,另一只彻底闭合。
席胜坐在床沿:“娘,趁热,喝完好好休息一晚。”
“唉。”老母一声长叹,伸出鸡爪般佝偻的手,席胜却不让她握住汤碗,拿起汤匙。
席胜心中不忍,不禁道:“娘,以后天天都有药喝。”
“儿啊,你说什么?”老母声音一厉。
席胜顿时心慌:“黄老爷赏的。”
老母单目盯着他:“你以为娘两只眼睛都瞎了吗?这些银钱是怎么来的?”
席胜目光闪躲,汤匙递到嘴边:“娘,先喝药吧。”
“阿胜,我们虽然艰难,但不去偷,也不能去抢,你不说清楚,娘一口都不会喝。”
席胜无可奈何,倏地放下汤碗,双膝落地,跪在床边。
他老母也吃了一惊,颤抖着枯枝般的手:“阿胜,你是不是闯了大祸?”
“镇里来了一位小英雄……”
他老母听着听着,浑身颤抖起来,声音暗哑:“当真有英雄要踏平黑云么?”
席胜重重磕头:“千真万确,娘,孩儿愿随小英雄剿匪。”
“不准!”
挺起上身,一扫汤碗。
四分五裂,滚烫飞溅。
落在脸上火热,心中却是冰凉。
“我知道是孩儿不孝,但黑云之仇,不共戴天,娘,这可能是我们这辈子唯一的机会。”
独眼中流淌出浑浊的泪水:“不准就是不准,你想让你们姓席这一家绝后吗?”
席胜手足无措:“别哭了,再哭……我不去,我不去就是。”
躺在冷硬的床板上,席胜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温度正在消失,被身下冰凉的床板吸走。
他听从了老母的话,他也没有违逆老母的心。
老母还需要他照顾,血脉不能就此断绝,道理他都懂,却为什么,此心总是不甘?
不远方忽而传来笑闹之声,席胜坐起,通过窗户中的破洞,隐隐看到黑暗中蒙蒙的火光。
他知道,这是回来了,贫民中捐躯剿匪者,有人受张连长提拔,于张府赴宴。
脑海中出现一些莫名的声音,催促着他下床。
他苦苦忍耐,声音愈大。
沉沉夜幕中,一声较于蚊蝇更为微弱的开关门声响起。
席胜的老母,伸出枯瘦的老手,摸着自己闭合的那只眼睛。
许是瞎了一只眼,耳朵反倒更为灵敏。
良晌,逼仄黑暗的屋中,一声叹息回荡,苍凉而悲恸。
席胜来到这处聚会的地方,那个提拔的队长他也认识,人都叫他章叔,正高谈阔论。
“你们是不知道,小英雄端是酒量如海,我滴乖乖,喝了足足八百碗。”
众人那是将信将疑:“夸张了吧,一头牛也给撑死了。”
“你懂什么,英雄非常人,不能以常理度之,我十一二岁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掏大粪咧。”
哄笑声四起,有人看到了他,热情招呼:“席胜,来坐。”
也有人投来冷眼:“这是我们剿匪人的聚会,席胜你过来做什么?”
“嘘,小点声,席胜一家也是可怜人,你忘了他和他老母,是从竹河村来的?”
“我当然知道,但你看他竟然没有报名,真是个窝囊废。”
那章叔大步而来。
“席胜,不是叔说你,我要是你,拼了这条老命也不算个什么,何况现在有小英雄在前,机会千载难逢。”
席胜难堪一笑,章叔拍拍他肩膀,不再说什么,但眼角有着一丝鄙夷。
又响起轰然叫好声:“章叔说得好,有小英雄引领,我这次说什么也得杀一个黑云匪。”
第58章 来袭
章叔比出个手势,大笑道:“瞧你那点志气,我至少杀八个!”
这时有人送来酒肉,在场汉子都是一穷二白,登时食指大动。
剿匪之事,当然不是白干,每个人都领到一些银元。
心知肚明,卖命钱罢。
毕竟剿匪可不是过家家,没人能保证活着回来。
但那又如何?既然决定加入其中,自问是看透了生死。
聚会众人喝酒吃肉,高声谈论,意气自生。
席胜目光微迷,如果自己,是其中一员那该多好?
“席胜,你还坐着干什么,还不快滚,孬种一个,黑云匪差点杀了你全家,一个屁都不敢放。”
酒过三巡,有汉子和人犟嘴吃了亏,望见席胜,当即气不打一处来。
席胜尴尬站起,面上羞愧,心中也将自己看矮了好几截。
是啊,真是个没卵子的货色。
那人却没有多理会,不过是随口骂一句。
席胜心里沉甸甸的,未来之前,是渴望;来了之后,是灰暗。
正欲离开,“胜哥,别理会他,现在说的厉害,到时看到黑云匪说不定尿裤子呢,你也来喝一杯。”
付思满面笑容而来,拿着两个酒碗,席胜摇头:“这是勇士的酒,我这种人不能喝。”
不由分说,塞进他手里:“什么勇士不勇士的,喝了在说。”
席胜面露挣扎,很快一饮而尽,余光扫视,无人注意他,仍是面红耳赤。
付思热情相邀:“再来吃点。”
“没那个脸。”席胜连忙摆手,逃开了去。
付思看着他的背影,张张嘴,笑容微收,叹了口气。
席胜越跑越快,竟至于狂奔,直跑的喘息不止。
来到无人之处,黑暗之中,猛然顿住,掩了脸面,指缝间滚烫。
精神一阵恍惚,他竟还能流出这般滚烫的泪水么?
松开手,面前黑蒙蒙一片,他却看到迸溅的血光,又因泪水的散射,添了迷蒙,如噩梦,如地狱。
竹河一村,余他与老母,父兄叔伯,堂姐堂妹,皆躺倒在血泊之中。
他并不缺乏搏命的勇气,也曾是竹河村组织反抗的汉子中一员。
只单枪匹马,如何是黑云匪的对手,他需要一个机会。
但是。
而今。
机会摆在眼前,他又做了什么?
跪在地上,只觉胸膛里堵了一团脏兮兮的油棉花。
于是死命捶打胸口,沉闷的砰砰声沉夜里回荡,仍是无法缓解半分。
压迫心脏,挤压肺腑,难受欲死。
暗夜。
破落民居,逼仄小屋。
黑暗深邃,尤若玄水。
另一只未曾哭瞎的眼睛,也渐渐模糊了。
难受的,又何止他一人。
……
天色微明,红日半露。
小黄且在酣睡,李无眠独立于院中,目有思索之色。
待得如今,修炼之事,需要做出改变,金光雷法不得不放缓,主修白帝净世书这争杀极术。
金光雷法,以道胎之姿,埋头修炼便能一日千里。
净世之书,却不仅仅是勤修不辍。
目下第一重未入,尚且在门外徘徊。
若入了第一重,当有云泥之别。
田晋中身后跟随着毕成峰,两人小跑而来,气喘吁吁道:“大师兄,不好了,黑云匪来了!”
李无眠一讶:“哦,居然敢来,还是有几分胆气,几人,何人?”
毕成峰道:“四五十匹马,来者是黑云大首领万刚豪,点名要杀他七弟的人去见。”
小黄睡意正浓,李无眠未曾吵醒她,笑道:“走,说不得顺手将他斩了。”
三人大步而出,府门,张之维等人已在等候,李无眠不多话,自往前去。
“小英雄!”
“黑云匪端是狂妄,知道小英雄在此,居然还敢来挑衅!”
“必要杀灭他们的威风!”
一路行来,越聚愈多,至于成百上千,黑压压如蜂群,个个都盯着为首的李无眠。
一步踏出,前方的镇民,皆下意识避开,三三两两,更是融入人群,越发壮大。
此情此景,已不知是众人裹挟他,亦或是他裹挟了众人。
所谓人心向背,怕也不过如此。
石门镇不过丈高的土墙上,诸人如蚁。
李无眠俯瞰而去,但见二三百米外,一众山匪策马扬鞭,姿态闲然,谈笑自若。
“小道长,万刚豪其人心狠手辣,又骁勇善战,等会可能邀你野战,切记不可理会。”
张连长遥望,目露忧虑,贼众为数不多,但能随万刚豪出寨,必然是亲卫,百战精锐。
然而问题来了,便是百战精锐,凭着数十人对石门镇有何威胁?
问题又来了,倘若没有威胁,万刚豪为何要来?
单纯露个脸?可能性不大。
张首晟面色变换不定,黑云匪能肆虐到如今,可不单单是靠武力。
万刚豪左膀右臂,二当家沈经,有阴豺书生之名,添为黑云寨狗头军师。
李无眠道:“他敢邀我野战,我让他一只手又何妨?”
众人轰然叫好,田晋中拍拍胸口:“我大师兄天下无敌!”
金族长连道:“话可不能这么说,黑云匪狡诈,沈经也跟着一道,就怕使阴招,有什么陷阱等着小英雄去踩。”
届时马匹自分,两匹骏马先于众贼之前。
一匹黑马,高大神骏,马上的汉子,孔武有力,一张不怒自威的国字脸。
一匹白马,躯体匀称,马上的青年,书生打扮,一张玉树临风的小白脸。
万刚豪大刀一指:“允那小儿,便是你杀我七弟,端是狗胆包天,可敢出城与我野战!”
李无眠眉头一挑,张连长端是说得分毫不差。
刘怀义低声道:“大师兄,小心有诈。”
李无眠颔首,他自不会受这种粗陋的激将法。
众匪之前,沈经羽扇轻摇,万刚豪大笑出声:“黄口小儿,无胆鼠辈!”
李无眠目不斜视,低声道:“张连长,镇中有马匹几何?”
金族长微惊:“小英雄,万万不可。”
李无眠哂然一笑,张首晟心领神会,也不禁赞一声豪胆。
道:“镇中马匹瘦弱,怕是追不上黑云匪,匪患延续至今,也有强马之功。”
金族长也醒悟过来:“难,那万刚豪与沈经胯下黑白二马,可日行千里,追之不及。”
“备。”
“是!”
第59章 众志成城
张首晟转头,吩咐手下副官:“速去备马,挑选精锐,掩护小英雄,莫要声张。”
他自然不是单枪匹马,黑云匪如此明目张胆,真当他不敢纠集精锐,杀他个人仰马翻吗?
副官领命而去,那黑白二马上的两人,也在交头接耳。
沈经微微含笑,万刚豪驱马靠近数丈:“怎的,石门无人,竟让你个没断奶的毛娃娃做主。”
“哼。”
金族长道:“小道长,不可动怒。”
张之维莞尔,以大师兄之心胸,岂会因此发怒。
李无眠傲然笑道:“诸位且安,我李无敌何等样人,怎会因怒失智?”
张首晟和金族长相视一笑,安下心来。
左右镇民闻言:“原来小道长名李无敌,言简意赅,霸气又威风呢。”
“可巧,还是我本家!”
“小英雄就是要这样的名姓才配得上,别起什么娘娘腔的名字。”
万刚豪仍在叫骂,土墙上有人跃跃欲试,但想到其是黑云匪首,又削了几分肝胆。
张首晟这时凑近过来:“已至半途。”
李无眠微微颔首,并作剑指,以挑黑云,回身一望,面上笑容若赤子:“诸位视此人为何物?”
这话端是叫人摸不着头脑,有人小心翼翼道:“黑云匪首万刚豪。”
“错!”
于是疑惑望去,但见李无眠淡淡一笑:“诸君,且与我观猴。”
众人惊愕交加,黑云匪肆虐三镇百村,祸及何止数万,堂堂黑云匪首,在他目下,不过一猴尔。
寂然一瞬,肝胆暴涨,什么脂肪肝胆结石通通患上。
黑云匪首?猴儿罢了!
“果是好猴儿,声音嘹亮得紧。”
“我看倒是像只猩猩,猴儿哪里有这么健壮。”
当即有人反唇相讥,石墙上声浪此起彼伏,劳动人民的智慧暴露无遗,叫人赞叹于污言秽语的博大精深。
万刚豪单嘴难敌众口,于是叫来手下助拳,扳回颓势。
黑云精锐嗓门洪亮,石门镇民角度刁钻。
一时竟是分庭抗礼。
田晋中随着众人,不知大骂了多少声混蛋,刘怀义却面露奇怪,感觉不对劲。
张之维也在思索,万刚豪来此,只为找骂?闲的没事干吗?
目光扫过万刚豪身后的沈经,他颇通识人之术,只是寥寥数眼,便看出此人极为阴毒。
金族长也是差不多的心思,万刚豪加上沈经,可谓是文武双全,此番来到石门镇外,不可能是单纯挑衅。
张首晟匆匆而来:“小道长。”
耳语几句,李无眠面色不动:“交给你去查,务必要水落石出。”
金族长面色微变,日防夜防,最是家贼难防。
张之维眉目一皱,有孔家立威在前,又有大敌临门,仍是避免不了龃龉么?
张首晟又是惭愧又有叹息:“我尽力。”
叫骂四起,黑云匪看上去兴致颇高,没有撤去的意思。
镇民中,即便再冲动者,也无出镇的想法,黑云匪凶恶深入人心,若非李无眠,在场无几人敢于直视。
“且静。”
一声轻语,轻易盖过叫闹怒骂,黑云匪徒洋洋自得。
土墙上,无数双眼睛望来。
李无眠微微一笑:“猴儿吵闹,待我猎得几只,献与诸位下酒。”
有人大惊失色:“小英雄莫要出镇,我等与他叫骂便是,不可上了黑云匪的下贱勾当。”
“三位是小英雄的师弟,快劝上一劝,不能冲动呀!”
田晋中哼哼道:“大师兄既然说了,那一定能做到,你们别瞎操心了。”
李无眠摆摆手:“安心,连长,取枪来。”
张首晟歉然一笑,有近卫递来长枪,双手奉上。
李无眠不以为意,拂过长枪金铁构造,面色微凝,又摆弄起来。
“小英雄这是想要做什么,难道是要拿长枪杀匪,但是这个距离,神枪手来了也不管用啊。”
镇民们窃窃私语,将信将疑,田晋中嚷嚷道:“大师兄一定行的。”
有懂行的摇头。“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
直到现在,黑云匪都处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不然的话,他们占据地利,即便不发起攻势,也能居高临下放枪。
“粗略看去,不下三百米,五响枪的射程倒是能够到,但精度下降之大,好比蒙眼投壶,且弹丸出膛之后,实时风向、天气阴晴,都有若干影响,能中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说话之人,是刚递过来枪械的兵员,也是张连长手下一员神射手,有理有据,众人不由信服。
田晋中不满道:“你说我大师兄是瞎猫。”
神射手一笑:“非也,小英雄若是瞎猫,天下哪来睁眼猫,只是这射事,非一日之功。”
诸人惊疑不定,李无眠并不在意,心神皆灌注于手中两尺长枪。
他能感觉到枪身中,微带锈迹的膛线,磨损颇多的扳机,以及那最重要也最致命的弹丸。
陡然举枪,目如鹰隼,又似虎瞳,扳机连扣,便听五声枪响。
神射手心中摇头,哪里有这样开枪的,更是确认,小英雄在此之前,并未摸过枪械。
心中寻思着安慰之词,陡然听得惊呼声四起,他连忙挺直脖子望去,眼中所见,饶是怀疑人生。
四匹惊马茫然无措,方才马上人,早已化为马下尸,便是那万刚豪,都跌下马去,虽然未死,也是惊魂未定。
万刚豪大喝一声:“后撤百米!”
山匪仓皇后退,那四具残尸都没来得及收拾。
李无眠放下五响枪,心中微有可惜,万刚豪果非常人,枪声一响,便应声闪躲。
回头笑道:“诸位以我玩笑焉?”
众人相顾无言,他笑容不改:“这四只猴儿,滋味如何?”
“鲜美极了!”
“小英雄真乃信人也!”
那神射手感慨道:“小英雄是天生的神射手啊!”
枪托顿地,李无眠笑容明亮,初升的太阳斜斜洒下光芒,他立于人前的影子拉长,离了土墙,入了镇中。
恍惚之间,这不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而是一尊顶天立地的巨人。
“黑云匪患,不足为虑!”
“不足为虑!”
呼声如海,意气如山!
第60章 他们更怕
便是隔着四五百米,仍是能听到那轰轰烈烈之声,胯下骏马因此响鼻。
人心齐,泰山移!
万刚豪重新骑上黑马,遥望石门土墙,目中再无一丝轻视之色,只留下慎重。
“难怪飞熊会栽在这竖子手里,果然是有几分门道。”
柳飞熊身为黑云寨七当家,虽然性子急躁暴烈,但基本的脑子还是有的,论起勇武来也属上上之流。
带领数十精锐下山屠村,在万刚豪的认知里,便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随意。
然而事实却是柳飞熊和那数十精锐,没有一人活着回来,尽皆死于墙上稚子之手。
如此,万刚豪岂会不慎重?至于方才破口叫骂,纯属是为后续做铺垫罢了。
沈经在一旁,望向石门土墙的众人,目光颇为玩味:“大当家的,办正事吧,没必要白耗功夫。”
“还是多亏了老二你。”万刚豪哈哈一笑。
沈经面色不愉,整个黑云寨,也只有万刚豪敢直呼他老二,这般粗俗的字眼,若是旁人,看不到第二天太阳。
“也有三哥料事如神,我才能以此制定计划。”沈经谦虚道。
左近山贼闻言,皆是面色一变,二当家居然会谦虚?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然而三哥二字,却让这些个黑云精锐默然下去。
“三哥啊,嘿嘿。”万刚豪笑了笑。
两人又聊了几句,沈经届时使了个眼色,有山匪取出一本册子。
“王大海!”
土墙之上,众人高呼,忽而传来一缕蚊蝇之声,在这高呼中显得微不足道。
便如大浪丢去一颗石头,并不能阻止丝毫。
“张俊发!”
第二块石头接踵而至,仍是没有激起太多的水花,却荡出一丝涟漪。
这么一丝涟漪,和大浪背道而驰,无形中消磨着巨浪的力量。
“周铎!”
第三块石头落入水中,巨浪的势头微不可觉的变低一些,因为那组成大浪的浪花,受到莫名的压制。
哪怕仅仅只是一朵,也不得不承认,产生了影响,或许很渺茫,或许很深远。
“黑云匪患,不必忧虑。”
三道声音的泯没,影响十分轻微,呼喊声仍是狂热而不能动摇的坚定。
只是这土墙之上,那三个被点到名的汉子,浑身颤抖,满脸惊骇,手足冰凉,如坠地狱。
“赵现、饶一鸣……”
点名声接连不断,呼喊声悄然消弭。
大浪泯然无形,诸人面面相觑。
无不是惶恐不安,惴惴莫名,目光投去,那五百米的山匪,仍是不轻不重的念着。
每一声,都如重锤,砸在心头;每一声,亦如利凿,钻入心脏。
使心跳萎靡,呼吸停滞,血液寒凉。
李无眠微微恍惚,似是回到十多年前。
烈日之下,草皮之上。
一个身穿绿色军装、皮肤古铜的汉子,拿着花名册,但凡被叫到名字,都傻乎乎的大声回应。
张首晟挺身而出,大喝一声:“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都回去,这是黑云匪动摇人心的奸计,大家莫要上当!”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张连长,黑云匪怎的知道我们名姓,是不是镇中……”
“石门的两脚羊听着,老老实实待在镇中,尚有一条活路,若敢爬出窝里吃草,他日必屠尽汝等,连家眷在内!哈哈哈哈!”
在一阵恣意的狂笑声中,众人目送那数十匹马儿远去。
金族长沉声道:“各位,黑云匪诡计多端,名不虚传,然而此番石门镇上下一心,张连长与我四大乡绅,在小英雄的号召下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坎。”
无人应答,唯秋风萧瑟。
旭日不能带来丝毫温暖,余留无有穷尽彻骨寒凉。
许多双眼睛望了过来,茫然如行尸走肉、又生软弱、惊慌、恐惧,不一而足。
李无眠淡淡含笑,田晋中六神无主。
刘怀义道:“黑云匪的名字,并没有念全,不过寥寥数十人,可想而知,他们并没有掌握所有人的详细情报。”
那些没被念到名字的人,眼神波动了一下,又很快暗淡下去,许是人家念烦了,不想再念了呢?
刘怀义捏紧拳头。张之维眼眉低垂,面上却是悲容,轻声道:“他们怕了。”
众人愕然之间,但听一阵爽朗笑声,不存丝毫郁气,充斥着冉冉向上之情:“没错,诸位,他们怕了!”
他目光炯炯,灿亮如星,众人恍恍惚惚间,亦然明白。
是的,黑云匪怕了!
若不是怕了,怎么会来石门耀武扬威,乃至于以这般诡计震慑人心。
正是怕了,怕石门众人拧成一股绳,方有而今之事。
“小英雄,我们……”
李无眠哂然一笑,指着初升旭日,雄姿英发:“无需多言,明早我于镇口恭候,明晚我将杀上黑云!”
众人三三两两散去,土墙上很快空空落落。
望着那一个个低着头,盯着鞋面的背影,田晋中仰头道:“大师兄,明天会来多少人?”
刘怀义冷笑一声,张之维长叹一声。
李无眠不答,静静站在土墙上,如同一尊雕塑。
三人归于沉寂,张连长金族长两人,心中亦百感交集。
百般努力,好不容易汇聚众人之心,却在这样一个早晨,黑云匪轻飘飘一句话,烟消云散。
刘怀义忽而愤起一拳,砸在土墙,土块剥落,胸腔唯有苍凉。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田晋中纳闷道:“大耳朵,你发什么脾气,没听见二师兄和大师兄说的,是黑云匪怕了我们,等到明天,大家伙并肩子上,十座黑云寨都给他踏平了。”
刘怀义闷闷不乐,张之维笑容微苦。
田晋中一头雾水,在他看来,一切都是往好的方面发展,黑云匪怕了就是最好的证明。
为什么大耳朵发脾气,二师兄跟个苦瓜似的,大师兄也没摸他脑袋啊。
还有那张连长和金族长,说句不好听的,怎么跟死了爹妈似的,大家都好奇怪耶!
所有的疑惑,汇聚成三个字。
“大师兄?”
他看着大师兄的脸,那面目似乎有些唏嘘,看不出悲喜,总让人感觉,酝酿着一种更为厚重的情感。
说出了一句在他很久以后,才彻底明白的话。
话很短,只有四个字。
“他们更怕。”
第61章 不变
日上中天,煌芒如焰。
六人这才下了土墙,依旧是李无眠行走在最前,却是只剩下六人。
一路走来,镇民早早闪躲,更不敢直视那双眼目,匆匆而过,似是躲避着什么。
上一刻还是前呼后拥的小英雄,下一刻成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倏地出现一条汉子,看到他的一瞬间,面上羞愧几乎成水滴落下去。
他也不敢靠近,只是定在路边,喃喃自语:“对不起,小英雄,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李无眠脚步微顿,笑了笑:“不用难过,无需伤悲,没有什么对不起的。”
汉子微怔,再放目去,人已远走。
张府,毕成峰苦笑相迎:“小道长,连长,人抓住了,镇里仅次于五……四大乡绅的任家次子。”
张首晟吃了一惊,原以为是什么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之辈,没想到是衣食无忧的贵公子,为什么要当奸细呢?
众人入内,远远便听到,有审讯官正在问话。
“我说一句,你答一句,为什么指使人制造骚乱,惊走战马?”
“装什么装,以为我怕你们,你们可知道我的身份,我爹最疼我了,一定会救我的。”
“那换一个问题,你制造骚乱是否是为了给黑云匪当内应?”
“我为什么跟你说,我好玩行不行,你以为你谁啊?”
“最好老实一点,别以为是任家公子就不敢拿你怎么样,待会小英雄来了,有你好受!”
门外,几人已至,一老儿身着绫罗绸缎,见得众人,骇然失色。
张首晟斥道:“任老,你看看你,教出什么公子哥儿来!”
“是是,给各位添麻烦了。”
屋内传来声音。
“别搬小毛孩出来吓我,凭我爹和张连长的关系,你们敢拿我怎么样?”
张连长脸色一垮,那老儿更是头皮发麻。
“你制造骚乱是否是为了给黑云匪当内应?”
“是又怎么样,这公子哥我早就不想当了,真恨不得自己是黑云山上的英雄好汉,免得受你这窝囊气。”
张首晟一叹,那老儿面白如雪。
李无眠摆手:“枪毙。”
那老儿浑身一抖:“小英雄,这是气话,气话。”
张首晟道:“要不给他一个机会吧?”
“山里面多么逍遥快活,我警告你,对我客气点,已经许诺了我,择日接我上黑云山,那时我是八当家。”
老儿低声恳求道:“孩子还小,不慎走了邪道,望小英雄念在他还是个孩子的份上,就饶……”
目光频频瞥向张连长,张首晟嘴巴张又闭,摇摇头。
“小黄。”
养精蓄锐已久,猛地窜出来,老儿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猛虎入屋。
……
院中。
芳草萋萋,阳光铺地。
翠绿金黄,秋日交融。
小黄趴伏在院中,刚吞了个点心,正是慵懒,暖阳一晒,浑身都似软化下来,变得无精打采。
一双橙黄兽瞳似睁非睁,时不时瞥过身旁。
李无眠就躺在旁边的草地上,双手放脑后,翘着二郎腿,颇为怡然。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他最接近的非小黄莫属,哪怕彼此接触连一个月都不到。
四师兄弟,同怀义生活了数年,直至如今,也未能看透其城府。
盖因人之复杂。
兽却单纯的多,无非就是生存和繁衍,哪怕成了妖怪,也同样如此。
因简单而纯粹,不必通过言语的交流,李无眠便能体会到小黄的心意,反之亦然。
小黄偶尔用大脑袋蹭他一下,原本是想用舌头舔的,不过这天下貌似没几人能承受这份热情。
李无眠面色平静,直视头顶煌煌大日。
那目光,如是肆无忌惮的盯着一名赤身裸体的绝色少女。
待到两点光斑深深映进眼底,于是闭上双眼,黑暗中仍有灼灼之光。
不知何时,屋檐上多了一人,她尚且留在张府,未曾想得,小小一个石门,也有如此瞬息万变的局势。
望着黄虎旁边闭目的少年,微微思索。
百般努力,转眼成空,他现在是否会感到难过?
摇摇头,这种王八蛋怎么会难过?他难过又关她什么事?高兴还来不及呢。
细细端详,此时此刻,那慑人风姿悄然无踪,反倒是令人能直视、审视那张脸庞。
那眉那眼,那鼻那唇,单一拎出来,并不是多么出众,组合在一起,便让人心中浮现四字:温润如玉。
时逢金光照彻,便又在这玉上点缀了一层真金,简直俊得一塌糊涂。
金,让人趋之若附。
玉,令人求之若渴。
金玉少年,原来真的存在。
魏淑芬一个寒颤,灵动的像是一只翩翩起舞的彩蝶,径直落在他头上的屋檐。
纤细笔直的小腿晃荡着,晃出一片光影流连。
咯咯笑道:“人心在我不在天。”
小黄扫了她一眼,发出低吼,魏淑芬晃荡的小腿微顿,很快恢复。
这头虎妖如今无所限制,她也不能直撄其锋。
睁开眼目:“人心易变。”
凝望着那双宁静的眸子,魏淑芬准备好的一肚子揶揄话,不知怎地,竟说不出来。
“有人来了。”目视门庭,轻盈翻身,不见踪影。
张首晟和金族长携手而来,两人面色皆是沉重,却飘荡着一股决然之气。
李无眠豁然起身,大笑出声:“好!”
什么好?好在哪?
什么都好!哪里都好!
两人也笑了,金族长笑骂道:“我他娘的真是疯了。”
三人围列,阴影投下,中间光芒炽盛,忽而有三拳伸出,碰在一处,掩了光芒,令手背灼热似火烧。
张首晟铿锵道:“此番便与小道长同生共死,即便区区百人,也要上得黑云。”
李无眠道:“是踏平黑云!”
便是如此境地,他的信心仍没有丝毫动摇,也给两人打了一针强心剂。
若是他在,定能功成!
金族长狠狠吐出一口气:“我金家也豁出去了,即刻就去组织族人,说什么也要把那二百多条长枪装备上。”
日落西斜,两人远去。
院中笑声,快意非常。
乍然回头,注视方才檐角。
魏淑芬在另一侧,瓦片遮挡了彼此的视线,仍是能感受到那灼灼目光。
嘟囔道:“神气什么?”
心中却明白,他并不是在神气。
笑声渐弱,快意更浓。
“却也不变!”
第62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入夜。
一名马脸汉子,离开了大街,走进阴暗的小巷。
他不时回头张望,生怕有什么人跟着自己似的,显得畏畏缩缩、鬼鬼祟祟。
七绕八绕之后,马脸汉子处于阴影,凝望着张府大门拱角灯笼下的两只石狮子。
石狮颇有神韵,于暗夜之中,得蒙蒙光亮照耀,更添了三分凶猛,天然震慑一切宵小邪祟。
马脸汉子脚步踏出阴影,鞋面铺上一层微光,他迟疑了一下,缩了回来,过了一会,复又抬脚。
如此反复数次,踟蹰不定,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异:“董老哥,你怎么在这?”
马脸汉子一回头:“许老弟,我来这赏月,你呢?”
“一样一样。”许姓汉子哈哈一笑。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微微昂头,今夜云厚,月亮姑娘害羞得紧,早早就躲了起来。
于是低头,正好接触到对方的目光,一时无比尴尬。
便再也没有开口,定在这条小巷子里,不知过去多久:“董老哥先来,先请。”
马脸汉子勉强笑了笑:“那行,我先。”
于是走向张府门前,守夜的兵员狐疑望来,他从兜里掏出一些物件丢地上,逃也似的跑进暗夜。
……
府内,张首晟与金族长推杯换盏。
酒酣之时,金族长半玩笑半认真的发问。
“我的连长,你和我交个底,如今失了石门人心,光靠我们两手底下的斤两,究竟有多少把握。”
他原本是想打退堂鼓的,毕竟石门镇人心已散,李无眠虽然酷烈,但基本的道理还是讲的。
今大势已去,总不能强逼着人去送死,便是有些惋惜,也无可奈何,怪只怪黑云恶匪诡计多端。
他也不好意思去见李无眠,准备悄悄离开,熟知张连长却拉住了他。
一番话语,说得他脑袋一热,便答应下来。
此刻再想,说了什么已经是记不起半个字,只感觉自己当时是着了魔障。
张首晟并不答他:“在问把握之前,金老哥可知,何为英雄?”
关于英雄二字,古往今来,解释层出不穷,而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一种,便是将英雄比作真龙。
金族长放下酒碗,信手拈来,曼声道:“夫英雄者。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乘四时之变化,得志而纵横四海。”
张首晟抚掌而笑:“你称李道长为小英雄,纵然是沾了一个小字,又有几分真心?”
金族长眉目微皱,细细想来,此子雷厉风行,不拘小节,杀伐果断,有服人之力,具人雄之姿。
这些特质,本不该在个蒙童稚子身上展现,偏生发生在眼前。
即便是他,也是为之赞叹不已。
然而,要说几分真心……
金族长摇头失笑:“连长该当知道,誉称而已。”
张首晟却是大笑,连干三碗,在金族长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我却说不是誉称,而是心悦诚服。”
金族长大吃一惊,若是英雄之姿,怎会在石门一镇翻来覆去,还有偌多不顺。
是以誉称罢了。
然而张连长言语虽轻,却毋庸置疑。
张首晟放下酒碗,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凝望黑天,从那沉沉夜幕中,若见众人拾柴,龙腾虎跃,东方熹微。
“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所谓世之英雄,亦然起于毫末,有哪个是生来就轰轰烈烈?”
金族长面色缓缓恢复:“阳春白雪,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连长是否高看了。”
张首晟笑曰:“高看与否,光阴可定。只是今夜,你问我有几成把握,那我告诉你,在我二人助力之下。”
顿了一顿,复又坐下,斩钉截铁道:“十成!”
金族长浑身一震,心中亦有热血流淌,李无眠信心从未减弱,张连长的信心竟如此之高。
便随着痛痛快快的干一场,不用顾虑太多。
况且如今的金家,已是石门最大乡绅,在黑云匪眼里,可谓是肥的流油。
而能吸收孔家,是无眠之功。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出一份力,都是理所当然。
狠狠饮完一碗酒,碗底砸在桌上,正欲起身告辞,好回返组织人员。
却有兵员入内,面上颇为无奈,来到近前,小声在张首晟耳边报告,听得他是摇头不止,啼笑皆非。
“出什么事了?”金族长心头一跳,右眼皮不自然上挑,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预感来的莫名其妙,却叫他心惊肉跳,面色竟至于惶惶。
张首晟哂笑:“金老哥,你好歹也是经过风浪之人,这是什么表情,一点儿破事罢了,不值一提。”
他娓娓道来,原来是三三两两的镇民,前来张府,将卖命钱抛下。
金族长适才松了口气,暗笑自己年纪增长,胆气有削,居然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东西疑神疑鬼。
屁股刚离开座位,又传来一些吵闹之声,金族长凝眉,张首晟召来兵员。
“连长,有镇民宣称找出了奸细。”
两人微讶,奸细如此好找,那便不能称之为奸细。
遂至大堂,原是两员汉子瞪眼,见得他二人:“张连长,他是奸细,我见他大晚上偷摸出门,在镇门口晃荡。”
另一人满面无奈:“连长你见过我的,昨天晚上还在府中赴宴。”
张首晟倒是有三分印象,端坐主位,听两人言语,半晌,真相大白,哭笑不得。
那称之为奸细的汉子,原是半夜出去寻菜,之所以在镇门口晃荡,是菜地离得比较近些。
“你大半夜出门摘菜作什么?明天一早不行?”
“说出来有些好笑,摘菜能使我内心平静,敢问连长,小英雄目下可还在…”
两人相视而笑,又问那举报的汉子,为何一口咬准奸细,明明无甚证据。
“石门镇里一定有奸细,如果不是奸细作祟,我们早跟着小…”
张首晟摆摆手,令两人离开。
大堂内灯火长明,张首晟摇头不止,感慨道:“风声鹤唳,人心浮动,净闹笑话。”
金族长所幸也不急着告辞:“你我之辈,难道还不知人心为何物吗?”
此言一出,两人皆目露唏嘘,石门一镇,放眼天下,自然蜗角。
然蜗角之中,亦有高下之分,尊卑之别。
两人在石门,可谓是上位者,一个是镇守的连长,一个是传承的乡绅。
在上位者眼中,所谓人心,颇为可笑。
他们深深明白,张首晟轻声道。
“天底下最脆弱的,莫过于人心,聚也易,散也易,从来和人心本身无关,只看聚散之力强弱。”
金族长叹道:“诚然,小道长行雷霆手段,聚拢人心;怎奈黑云寨诡计之力更胜一筹,轻易击散了人心。”
这般脆弱的东西,甚至不必付诸于行动,一句谣言、一声威胁,便能轻易改变。
想于人心中寻公道,好似在水里捞棉花糖。
张连长笑道:“也只有我们这些看透人心者,才能做到坚守此心。”
即便难以战胜,纵然诡计频出,哪怕受到威胁。
镇民可以被动摇,他却不会被动摇,仍愿助李无眠一臂之力!
金族长感叹不尽:“民愚也。”
堂门大开,灌入狂风,两人面色微变,金族长心中的不祥之感,瞬间涌上。
毕成峰站在门外,抬望一眼,双目血丝遍布,透出一股悲怆:“大舅哥,我原本想撕掉,但我不敢。”
张首晟暗惊:“成峰,生了何事?”
金族长目光一凝,看到毕成峰手中攥着的信封。
将之拿在手中,见封上五个大字,张首晟呼吸一滞,拆了开来。
明亮灯火之下,他的脸上却忽明忽暗,金族长的心跳也跟着慢了半拍。
片刻之后,他面色狰狞,咬牙切齿,将手中之信揉成一团,手背青筋毕露。
毕成峰见此,既害怕又有希望,这信措辞极为严厉,恩威并施,恩则直入天堂,威则堕进地狱。
张首晟终究没有撕,这轻薄一张纸,竟比城墙更为厚重,纵有万钧之力亦难以为之。
苦笑一声,此时此刻,他与愚民,又有何异?
金族长望着‘孙少校手令’,五个大字,定定出神。
毕成峰面色发灰:“大舅哥。”
“时来天地皆同力,远去英雄不自由。”
第63章 纵无一人也愿意
次日。
来到大堂,张首晟在堂中,一夜未眠,面容憔悴,见得四人,欲言又止。
田晋中冷哼一声,登时叫他无地自容,哑声开口:“小道长,高人已经告辞离去了。”
李无眠道:“我知道。”
张首晟张张嘴,望着那张淡淡面容,心湖翻涌不休,无法平息:“道长,你扇我两耳光,和那天一样。”
李无眠笑道:“扇你两耳光,我能得到什么?”
张首晟再也忍受不住,猛地窜到近前,双目血丝遍布:“我言而无信,我不当人子,我是软蛋,道长,请你…”
李无眠笑容扩大几分:“只会让你心里好受一点,对吗?”
张首晟五味陈杂:“是我自私了。”
李无眠哈哈一笑,拍着他肩膀:“记得欠我两耳光,待踏平黑云,再来扇你,牙都给你扇飞。”
“道长,你还要?”
“什么?”无眠四人,已至门边,未曾回头。
“对不起。”张首晟像是抽去了身上所有的骨头,软坐在地上,掩住面容,却哭不出来,甚至觉得轻松。
这一夜,他度过的何其艰难。
一方面,是无法违抗的命令;另一面,有日渐沸腾的鲜血。
两者水火不容,将他的五脏六腑搅得支离破碎,他甚至觉得自己将要死去。
直到此刻,终分胜负。
……
镇上。
四人一虎,诸多镇民又惊又愧,一如昨日那般让开了道路,无人跟随,乃至于无人留步。
来到镇外,走了十米。
刘怀义扫眼空荡荡的镇门,摇头道:“师兄,走吧,没什么好等的。”
张之维望眼红日,默不作声。
田晋中一路都是闷头不语,攥紧拳头。
“等。”
李无眠席地而坐,也不顾地上黄土尘屑,姿态闲然。
三人随之,面色各异,小黄倒是难得自在,大白天晒着太阳,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待红日化金日,大日作金斑。
日上中天,镇门空荡。
忽有脚步声起,田晋中拳头松了几分,目光望去,哪里有什么人影,难道是他出现了幻听?
眼神一凝,恍然惊觉,哪里是没有人,明明站满了人。
在那镇门的阴影中,在那土墙的影迹后,无数人头攒动,却悄然融入阴影。
他们小心翼翼,他们谨小慎微,避免自己暴露在阳光中,哪怕是一寸肌肤。
是否有人敢于迈入阳光之中呢?田晋中这样想着。
似乎回应着他的期待,那人很快出现了:“别去送死了,回来吧!”
李无眠瞥了一眼,收回目光。
魏淑芬好生气恼,明明她是一片好心,盯着那盘坐的人影,银牙紧咬。
这一夜,她失眠了。
……
沉夜之下,万物失光。
不通气象者,可能以为明天会下雨,但魏淑芬凭经验判断,明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她于张府的屋檐间折跃,倏地看到那条几乎融于夜色的影迹。
落在他身后,迟疑片刻,低声说了几句。
“也好。”那人如是回答。
魏淑芬打趣道:“张连长和那姓金的插手都是九死一生,现在他们两没了,你不会偷偷躲着哭吧?”
余听一阵笑声,便是得知如此令人颓丧的消息,仍不存丝毫低落。
“现在可以肯定,已经没有人会追随你,就算你灭掉黑云寨,是为了他们好。”
“可能吧。”
“但你还要去。”
“多谢。”
魏淑芬跺跺脚,真是找死,当黑云寨想去就去,想走就走吗?
她气呼呼离开,懒得在张府多留,免得看到李无眠死翘翘,却翻来覆去也难入眠。
心神回归,从她的视角,可以看到石门镇近半的镇民。
很难想象,这么点小影子,能躲这么多人。
“你们也劝劝啊。”
无人发声。
金日收敛了刺目的光芒,渐渐转变为能够直视的鲜红,阳光就快消失了。
田晋中不再看那些阴影中的人。
“大师兄,值得吗?”
“晋中,你愿意吗?”
“我愿意。”
“那就没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刘怀义面如冷铁,他没有这种觉悟,之所以在这里,只因大师兄在。
张之维淡然如水,心中却叹,这短短十米之距,俨然楚河汉界,亦是人心无法逾越的鸿沟。
红日即将收敛最后一分光芒,李无眠缓缓起身,面上闲然淡去,一丝不苟的拍着身上的土灰,尘土飞扬。
“小维,真是寂寞啊。”
田晋中咬住自己的嘴唇,泪水在眼眶中晃荡,却遏制住不让流出。
纵然愿意,但是!真的不用理会值不值得吗?
刘怀义面色化开几分,轻拍着田晋中瘦弱肩膀,他并非大师兄,无能承受偌多。
张之维幽幽一叹:“是啊。”
这时,后方的阴影忽然有了一些骚动,像岸边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风吹也好,兽踏也好,总是不小心落入了湖中。
传出一声轻细的呼唤:“小英雄,等等我,章叔,麻烦让让。”
又有一声少年:“还有我!”
暗影似活了,一阵涟漪惊过,未曾休止。
那章叔让开道来,目光闪躲:“付思这个没爹没妈的就算了,席胜你还有老娘,跟着掺和什么热闹。”
席胜报以一笑,同付思大步走出残阳,径直来到四人面前。
残红浴面,容颜若赤子。“席胜愿为小英雄牵虎。”
付思笑呵呵的:“我会喂虎。”
他自小孤苦无依,喂马之事也懂,扫小黄一眼,虽然老虎和马不一样,但应该都是梳理毛发嘛!
小黄若有所觉,抬开眼皮,装满了嫌弃。
李无眠高兴的笑了:“小黄不需要人骑,我也不需要骑谁,两位,前路且艰,助我一臂之力吧!”
“好!”
“好!”
较于金铁之声,更为清脆透亮。
李无眠开怀大笑,声震石门,狂风四起,气势直冲霄汉。
重重暗影,重重伏低。
刘怀义目露好奇,竟然真的等到人了,他知道,这两个人有没有实力,一点都不重要。
张之维微微含笑,大师兄所行之路,或许孤独,甚至较于他的求道之路更为寂寞。
他们四师兄弟,总有分离之时,届时大师兄是否会孤家寡人?他刚刚还在怀疑,现在看来,答案是否定的。
田晋中和两人抱在一处,热泪滚落:“谢谢,谢谢你们能来。”
两人手足无措,席胜别了老娘,本来有点伤哀之气,此时哭笑不得,拍打着田晋中的后背。
“小道长,说反了吧?是我们应该感谢你们才对!”
田晋中抽着鼻子:“一样,都一样。”
“走了。”
迎着一抹余晖,在无数暗影的目送中,六人一虎,影迹无限拉长,直至彻底融入了黑夜。
纵然空无一人,也是愿意;
即便只有两人,于是值得。
第64章 白嫖令我快乐
夜幕深沉,黯淡无光。
今夜的月儿,犹抱琵琶半遮面,光芒朦朦胧胧、隐隐约约、若有还无。
灌木高林投下浅暗与深暗的影子,已是深秋了,寒凉夜风吹过,低低呼啸,尤若倾诉,又似嘶吼,令树影摇曳,深浅交错。
林中不时闪过一双双睛瞳,充斥着野性的欲望。
天下乱,人心散;
妖鬼出,走兽聚。
只无一例外,皆一闪而逝。
兽王在侧,安敢撒野?
寒风拂过体表,席胜不禁一个哆嗦,感觉自己后颈子上立起鸡皮疙瘩。
目光扫视,那些个晃动的阴影,好似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配合着不时亮起又消逝的眼睛。
走这夜路,再胆大的汉子都得心里发憷。
但和黑云寨一比,这些又算什么?
阴影不过是自己吓自己,走兽未必敢伤人,此行黑云山,却是真正的十死无生。
席胜深深明白,这是条通往坟墓的路,可他心中既无忧虑、更无恐惧,反而坦然至极。
今生从未有如此刻从容过。
脚步轻快,目视前方,发现并不止他一人,诸人都是轻松写意,宛如晨日出门踏春。
席胜露出爽朗的笑容,哪怕在这暗淡的夜里,无人看到他在笑。
让他不禁想起昨夜。
那是一个更为沉黑的夜晚,没有一丝星光,不见半点月华。
却将他的胸膛点亮,便是赴死亦甘之若饴。
那也真是一个沉郁的夜晚,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名为羞耻的情绪中。
化成一望无际的海洋,也差点将他淹没。
……
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席胜收工回家,低头默然行走,即便没有光线,每一步都毫不迟疑。
这条路他走了许多遍,路的尽头是家,家中是他的老母亲。
白天之事,早就传遍了整个石门镇,席胜听闻之后,有种如释重负的奇怪感觉。
现在好了,在黑云匪的威胁下,大家都成了孬种窝囊废,让他心里没有那么难受了!
席胜胸膛里的那一块棉花突然消失,又觉如此思想分外小人,不禁四处张望,生怕有人瞧到他。
暗夜灯火都不见,哪里有什么人呢?
轻呼一口气,低着头,肩膀微耸,掂着脚,小步而快速的走向家门。
整片黑夜压在头顶,心中又有些淡淡的迷思,不知道这些事对小英雄来说意味着什么?
失望吗?难过吗?愤慨吗?
摇摇头,不管怎样,都和他没有关系,和小英雄也没有关系。
毕竟大家都害怕了,纵然小英雄有剿匪之心,也只能无可奈何的作罢。
城墙上的话,不过是不甘心的气话。
想到这里,席胜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和方才的如释重负比起来,这点微末很快消融。
不觉接近家门,两旁的民居多了起来。
黑暗不再不见五指,有了蒙蒙的光亮,微渺如萤火;暗夜不再空无一人,添了微弱的人声,轻细若蚊蝇。
然即便如此,萤火仍是清晰的照进心头,蚊蝇依然轻易的传进耳中。
“这么晚了,还穿衣做什么,小心吵醒孩子,又得哄好久。”妇人的声音带着些埋怨。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是粗糙的衣物滑过同样粗糙的肌肤,汉子没有开腔。
“你拿钱做什么,快放下,是嫌弃我人老珠黄,大半夜出门找乐子?”妇人声音变了,变得尖细。
“撒开手。”
“你不说明白,我怎么可能撒开,咱家好不容易有钱,年关近了,新衣年货都眼巴巴指望着。”妇人寸步不让。
“不要忘了这钱是哪里来的。”汉子声音带着讥笑。
“我当然知道是你想卖命得来的,你个没良心的,好在是虚惊一场,不然我们孤儿寡母,以后该怎么办?”
妇人说罢未止,喋喋不休。
汉子喝道:“够了,把钱给我,还回去!”
妇人变调的声音响起:“什么?现在没人愿意跟着那孩子去送死,这点钱就当是这些年黑云寨压力下,每年剿匪榨走的补偿,还回去,你脑子是不是坏了,休想!”
“没脸用,撒开手。”
“姓董的,你混蛋!你顾全你的脸面,穷的都揭不开锅了还有什么脸面?孩子不穿衣服了?不吃饭了?还跟去年一样?要靠我爹送过来一条肋,全家才有肉吃。不撒!”
汉子的呼吸渐渐粗重,蓦然响起孩子的哭声,不算尖利,仍是划破了夜空,粗重的呼吸很快殒没了。
席胜低着头快步走过,这家人他认识,一家三口,孩子还没满周岁,到处都需要用钱。
“哥,喝,痛快。”
“弟弟,别光顾着喝,吃肉,这猪肘子真是香啊。”
“哥你说说,以往过年吃的酒肉,没有现在多就算了,怎么也没有现在来得香?”
“是白嫖,白嫖使我快乐!”
第65章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说到我这心坎上,纵观天底下,没有比白嫖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
席胜顿住脚步,心里突突狂跳,这一家他也认识,父母早亡,兄弟两相依为命,至今都是光棍。
汉子有家人也就罢了,这兄弟两个无牵无挂,怎的就不敢放手一搏,还恬不知耻的拿着卖命钱挥霍不休。
小英雄等人,便是为了这些人出头,所思及此,他都感到深深的悲哀,真的是一点也不值得啊!
忽而自嘲一笑,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他又有什么脸面说别人,相较于他人,他身上更背负了一份血海深仇。
眼角余光扫过,昨夜聚会的地方就在不远处,凭着蒙蒙光亮,能看到残留的痕迹,木柴燃尽的余灰。
昨夜充斥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决烈,今夜不过无蛋鼠辈留下的一地狼藉。
无了众人相助,英雄亦然失力,黑云依旧猖獗,希望转眼成空。
不知怎的,只觉眼目刺痛,那缕如释重负倏地伸缩,竟然化作一张锋利的铁丝网,勒住心脏,越来越小。
心脏这时出乎预料的强韧,没有割裂成碎片,反而压缩到极点,恍然发觉,血肉深处,还是那团脏兮兮的棉花。
眼前一阵阵发黑,忽见一马脸汉子推开了家门,妇人默默的盯着,汉子毅然决然的走向张府的方向。
微醺的两兄弟家里,传来叫骂阵阵。
“你真是个孬种,你这种人怎么能当我的弟弟。”
“你也是个孬种,我以你为兄长而羞耻。”
于是乒乒乓乓,兄弟阋墙,闹到最后,平静一瞬,又有两道哭声自屋中响起。
席胜走了,脚步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在身后留下一个脚印。
明明他才应是最绝望,最愤怒的那个人。
石门镇百姓饱受欺压,乃至于生活艰难,总还活着;竹河一村余留他与老母,倾尽四海之水亦难洗尽。
然而,他却是一个旁观者,英雄站出,从者云集,不惜此躯。
哪怕现在人心散去,没人愿意站在小英雄背后,但至少,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跟随过。
是以汉子可以保全自己最后的底线,不用卖命钱分毫;两兄弟也能放肆发泄,只因黑云匪狡诈。
他呢?他什么都没做。
未曾跟随过,也就无所谓底线,发泄更无从谈起。
那团脏兮兮的棉花,并不是堵住胸口,原来那就是他的心啊。
席胜惨然一笑,临近家门,又看到一个人,强笑道:“你蹲在这里做什么,吓了我一跳。”
付思扭过头,什么也没说,席胜第一次看到,那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回到家,已是子夜,老母坐在门口等他。
席胜不禁道:“娘,风凉,您身子本来就不好。”
浑浊单目无甚焦距:“不看到你进屋子,我不放心。”
席胜笑了笑,搀扶着老母进屋,忽然道:“您看看孩儿,像不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目光陡然犀利起来,刺得人皮肤生疼:“娘说过,无论如何,也不准去。”
“我知道,我听娘的。”
柔和几分:“娘说过不止一次了,你是最后的血脉,不管怎样都要保存下来,不能让席家断根……”
絮絮叨叨说着,席胜有点想笑,事情早就已经吹了,娘还不知道哩。
“放心吧,真不会了。”
老母微怔,端详他的脸,点了点头。
入屋,并未安歇。
拉住他的手:“不要嫌弃娘啰嗦,我心里不恨吗?也恨啊!忍辱偷生也好,苟延残喘也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娘现在就只剩你一个了,你千万不要犯傻,更不能冲动,要多想想,哪怕不为自己,不为席家,为娘多想想。”
席胜能感受到手中枯枝的每一条脉络,默然点头。
娘是个很传统的女人,血脉的延续是重中之重,便是如此说了,心里想的,怕也是不让席家断根。
“好歹出了个小英雄,黑云匪不是没人制裁,孩啊,跟娘一起求求菩萨保佑,小英雄和大伙马到功成。”
席胜苦笑。
时势去矣,英雄茫然。
但他并没有说,他知道,这是老母最后的希望,当儿子的怎么忍心按灭呢?
席胜躺在床上,摸着胸膛,他能感受到心跳,却显得事不关己,毕竟这里是一团棉花。
原以为自己会睡不下,结果很快就睡着了,一觉睡到第二天晨曦。
他醒来,尚未睁眼,脑后湿润冰冷,像是赤身裸体躺在雪地里。
看着那个发灰的枕头,定定出神,良久,终是拧干了水分,放在外面晾晒着,用不了多久就会干了去。
一人带笑而来:“胜哥,吃早饭了吗?”
付思的笑容又回到脸上,席胜也笑道:“没呢,刚起来。”
瞥了枕头一眼,付思道:“小英雄去了。”
席胜吃了一惊:“哪里?”
付思道:“在镇门口,等人。”
席胜愣住,手中没挂稳的枕头掉在地上,他恍然未觉:“怎么还一意孤行,走,我们快去劝劝。”
付思苦涩道:“小英雄身边还缺人吗?连长和金家比咱们眼光可远。”
席胜心里多了一抹希冀:“他们,有没有来?”
“你觉得呢?”付思耸耸肩:“胜哥,我今儿是来道别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席胜道:“什么?”
付思挠头:“不打算待在石门,也准备离开这湘地,原本想跟小英雄他们一起,不过一个人怕怕,就走了吧。”
席胜默然片刻道:“是个明智的选择,不过走之前,先去劝一劝,无人相助,他们四个不是以卵击石?”
“那就走吧,咦,大娘,您老精神更健朗了。”
老母却没有搭理他:“你们在说什么?今天不是小英雄带大伙去剿匪的日子吗?”
席胜苦笑一声,付思道:“大娘,您还不知道,原本大伙是准备跟着小英雄张连长他们上山剿匪的,但黑云匪诡计多端,镇里还有奸细,大伙不敢去了,连长和乡绅也不吱声,剩小英雄几个势单力孤。”
老母身躯微震:“孩啊,这是哪天的事?”
第66章 莫叫英雄无人问
“昨天。”
席胜有点担心,老母沉默片刻:“扶我去别家问问。”
来到邻近一户人家,四十许的妇人开口就骂:“你个小野种,还想蛊惑我家孩子,陪你一起去送死。”
付思笑容不改,老母开口:“苏家的,你家男人不是报名去剿匪吗?前天你还同我讲过。”
“大娘,计划赶不上变化嘛,况且……”
妇人恶狠狠盯了付思一眼,望向老妪,面上难堪之余,又有不屑之意。
老母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嗫嚅道:“再扶我去别处。”
一路走来,挨家挨户的进,问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鞋底沾了厚厚一层泥,鞋背染了重重一层灰。
老母的身子越发佝偻了,独目也更显浑浊,得到的答复大同小异,唏嘘、怯怯、难堪、羞耻、不屑。
“黑云匪太可怕了,都知道咱们的底细,哪里还敢反抗呀。”
“只期盼以后一年剿匪一次,省吃俭用,还能拿点钱财出来,能喝上稀粥就求爷爷告奶奶啰。”
“小英雄他们也真是的,脾气咋就这么倔呢,都怨黑云匪丧尽天良,大家都不怪他们的。”
“这么大点娃儿,偏生不听劝,急着上山送死,真是,一点必要都没有。”
日上中天,席胜都觉双腿乏累,老娘哪怕受他搀扶,想必也是累极:“娘,咱们也去劝劝小英雄他们。”
付思也道:“是啊,大娘,先去吃点东西吧,小英雄他是吐口唾沫是个钉,说是等到傍晚,一定就是傍晚,咱们先恢复一下体力,说什么也要拦住他们。”
老妪充耳不闻,枯瘦老躯轻颤,树皮般的脸上,那缩成一条缝的独眼,泛着水光。
“孩啊,大伙,大伙是怎么了?”
席胜心弦剧震,纵然那已经成了一团棉花,仍是传出嗡嗡的响动,像是有一双手在拨弄。
付思笑道:“怕了呗。”
老妪哆嗦着嘴唇:“那为什么,为什么小英雄他们还要去,他们不怕吗?”
两人面面相觑,是啊,为什么呢?
李无眠四人,不论和何种角度去看,都不像是凡夫俗子,有着大好的前程。
如果集合众人之力覆灭黑云,可以说是为了名利,然如今人心丧尽,独木难支,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付思想了想,笑嘻嘻道:“听去客栈喝酒的兵说,是为了人间公道。”
老妪泪水扑簌落下:“人间,还有公道在吗?”
若是有公道,石门百姓缘何受到欺压;
若是有公道,竹河莽山怎会被灭;
若是有公道,怎么都怕了呢?
席胜顿时慌了手脚,老母一只眼睛已然哭瞎,再哭就没有光明可言。“娘,你别哭,孩儿绝不会去的。”
老母擦掉泪水:“娘不哭,只是有些累了,孩啊,你去抓两副药来熬给娘喝。”
席胜又惊又喜,之前打翻汤碗,还叮嘱他买药一概不喝,此时却回心转意:“阿思,你照看下我娘。”
老妪道:“不远,娘还走得动路,就是肚子有点饿,麻烦去买只烧鸡来。”
付思若有所思:“大娘,你要吃烧鸡?”
老妪和蔼笑道:“买两只,一上午没吃饭,肚子饿得慌。”
席胜买好了药,路上见人朝镇门口聚集,他按捺住跟随而去的冲动,往家里赶去。
得先让娘喝了药,再吃点东西。
他却是没想到,娘不仅愿意喝药,还开口要吃烧鸡。
看来病情是好转了一些,和早上付思说的一样,确实是健朗了。
想到这里,即便心已经变成了棉花,也涌上了高兴的情绪。
抬头望了眼天色,很快收回目光,不仅是烈阳的灼热。阴沟里的老鼠总是望天,可不是什么好事。
又打定主意,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去劝一劝小英雄他们。
正盘算着怎么劝合适,不由自嘲一笑,如果劝得动,又怎还会出现在镇门口。
长叹一声,公道和他没有关系。
他还有老娘要照顾,血脉要延续,忍辱偷生也要活下去。
这样劝慰着自己,蓦地攥住胸口,一言不发,小跑向名为家的地方。
推开木门:“娘,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席胜手足皆颤,一股莫名的恐惧攫取住心魂。
他狂奔进屋门,入目是房梁上的三尺灰绫,随着他灌进的风息上下飘飞。
付思抱着老母,正在掐人中:“胜哥,快!”
席胜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两人将老母平放,掐人中,吹耳朵,席胜飞去领居家抓了只公鸡,以鸡冠血滴鼻。
方法都用遍了,气息仍是若断若续,也许下一刻就将消失。
席胜崩溃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掩面痛哭:“怎么回事?娘!”
“胜哥,别放弃。”付思反倒更为冷静,他见老妪有些反常,没走多远便折返回来。
席胜强忍住泪水,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那一缕气息,终于稳定下来。
他声音黯哑:“多谢。”
付思却望着睁开一条眼缝的老妪:“大娘,你为什么寻短见?”
老妪不吱声,席胜也不吱声,付思张张嘴,沉默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走,斜阳投进光辉,一缕秋风吹过,木门吱呀摇晃,让那地面上的光晕,不断变换着形迹。
老妪忽然别过头:“孩啊,你去吧。”
席胜惊愕至极:“娘?”
“你从小到大,都是个孝顺的孩子,娘知道你想去,如果没有娘,你早就去了。”
席胜咬紧牙关:“不,我不去。”
独眼睁大一丝,仍是如黄豆一般,却倔强的放出豆大的光芒。
不知从何生出一股大力,攥住他的手臂,枯枝刺破皮肤,陷入肉里,流出殷红。
“不,你要去!之前,之前多你一个不多,娘想啊,那就自私点吧,娘就快死了,剩你一个人,哪怕像老鼠那样活着,一辈子见不到光亮,也总比没命要好。但是现在,娘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不能啊,咱们不能让小英雄寒心啊!”
老妪说着说着,后面的话已经含糊不清,耗尽了浑身的力量,眼睛也永远闭了起来,唯有浑浊的液体不断涌出。
“娘。”
席胜微怔,起身,擦泪,将双目全盲的老母抱回屋中。
盖上薄被,听着那微弱的呼吸声,攥紧双拳,头也不回的踏出暗室。
付思笑道:“莫叫英雄无人问。”
席胜不语,他能听到自己咚咚如鼓点的心跳声,强盛到无以复加。
胸膛激起回音不绝,响彻这寂静的夜空。
第67章 为何而战!
脚步忽顿,秋风寂寂。
抬眼观去,黑云在望。
黯淡月光下,远方的山脉投下朦胧的影子,好似趴伏在地面的远古凶兽,似睡还醒,择人而噬。
黑云山高约三百余丈,两面环山,一面绝壁,余留一面出口,狭处不过六七人,三五马,占据地势极利。
黑云寨建于山腰,目下入夜,仍有灯火,如同巨人身上缀满宝石的腰带,放出斑点百千。
六人驻足,皆有所思。
石门内部有奸细,彼此心知肚明,时间有限,奸细难除,一日一夜过去,一行人的踪迹,怕是早就暴露。
然这一路行来,黑云山近在眼前,离山脚也不远了,却不见任何警戒哨员,是何道理?
许是不知晓,当有个措手不及;许是知晓了,却浑然不曾在意。
若非两人追随,不过四人一虎,凭此区区四五,便扬言要荡平黑云,计较起来,确实和笑话无虞。
便是加上二人,又有何作用,两人即非异人,也非精锐,不过平头百姓,仅此而已。
席胜深吸一口气,寻常百姓又如何?寻常百姓,亦然有一腔热烈,一身滚血!
他面目慷慨,胸膛中的心脏强健有力的跳动,将滚烫的鲜血输送到四肢百骸,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
“愿随小英雄死战!”声音很小,决然之意却连秋风都无法撼动丝毫。
思及这两日蝇营狗苟之姿,恨恼至极,心中血肉,几乎成了棉花,甘愿如老鼠一般活着。
所幸寻得自我,胸腔之内,仍是真实的血肉,炽热、强盛,力量之源!
此番有死无生,有去无回,该当轰轰烈烈,不负此生!
“我少说也要杀他十八个恶匪才够本!”付思笑容灿烂,一缕微弱杀气显露。
那一碗勇士的酒,仍在肚里,化作火焰,熊熊燃烧,连章叔都敢夸下海口,他杀十八个也不过分吧?
两人目光相对,皆有必死无归之心,存悲壮激昂之气。
却听一阵笑声:“两位,不必如此。”
两人微惊,目光望来,但见李无眠笑貌恬淡,不见任何悲壮之色,席胜不禁道:“小英雄,你的意思是?”
李无眠笑道:“贼首之头,吾必取之,至于两位,静观即可。”
席胜佯怒道:“小英雄不要看不起人,既然敢跟着你来,就没有回去的想法。”
付思笑容微收,定定道:“是啊,都到了这里,难道还不知道我和胜哥的心意吗?”
李无眠摇摇头:“我不是瞧不起,也不是不懂你们心意,路长且远,有用之躯,却不可如此轻易抛下。”
两人欲言又止:“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李无眠一拂袖,叫两人颇为闷闷。
又道:“与贼人拼杀,充其量三五人罢,如此交付此身,可谓辜负,两位既愿随我一程,当知何为死得其所?”
这话却叫付思发怔,他在石门长大,见得黑云匪欺压百姓,自身也丢了一只耳朵。
从小到大,见多不公,而今有人登高,甘愿附在左右。
即便明知为绝路,将这七尺之躯交付在这黑云山上,此生便算是无怨无悔。
席胜咬牙道:“我与黑云匪有深仇大恨,已然别了老母,这次必定要上山杀贼不可!”
李无眠淡淡一笑:“我与人有约,早有承诺,黑云山上,片甲不留,为你报仇,不过顺带之事。”
席胜被这言语一震,又心存不甘:“可……”
李无眠微声道:“比起即将消逝的仇恨,我倒是希望你能想想,为何随我,又为何而战?”
付思道:“小英雄为何?”
席胜收敛心绪,这同样是他的迷思,他坚信,即便无他二人,李无眠仍会上山,这份坚决,从何而来?
李无眠莞尔:“说人间公道,或有些矫情,然事实便是如此。”
“不是为石门镇吗?”付思微讶,竟然真是如此么?
公道,如此飘忽,如此令人啼笑皆非的字眼。
李无眠目光一转,大笑道:“当然不是为石门,不谈公道,为你二人而战也未尝不可。”
笑声摇撼心灵,两人心中剧震,羞惭道:“我等何德何能。”
李无眠微笑:“我一为公道,不求人随之;今既有人随,当是为随者。”
张之维忽而道:“公道已入随者之心。”
李无眠笑摸其头:“知我者小维也。”
他人在场,张之维倒是没破功,虽然心里怪忸怩。
两人若有所悟,付思道:“小英雄,总有一天,石门镇的那些暗影,也会知道,也会愿意,也会跟随。”
李无眠哂然:“也许吧,毕竟公道自在人心。”
已至此刻,他倒是没有完全不信,但总不如之前那般坚信,人心之中是有公道,谁也无法否认。
但是,人心太软了!
戳一下,就能留下指印;说一句,便会激起涟漪。
柴米油盐偌多杂事,风言风语威胁诱惑。
重重迷障,层层波涛。
桎梏如此之多,又怎能让公道二字顺利浮出水面?
是以他不为石门镇,哪怕石门镇的百姓饱受黑云匪压迫。
他今夜上此黑云山!
是为人间残存的公道!
是为莽山村死去的无辜!
是为这两位愿追随他的人!
付思一字一句道:“不是也许,是一定。”
李无眠微愣:“嗯,一定。那么现在,两位可曾听我这一言?”
两人相视一眼,席胜纵有三分不甘,亦然信服,异口同声道:“祝愿小英雄旗开得胜,我等在此静候佳音!”
出奇的,片刻之前,两人尚观之为绝路,视之为坟墓,此刻一番话语,心境截然不同,分外松爽。
李无眠大笑曰:“如此甚好。两位,眼光放得高远些,天地辽阔,人间广大。与潇湘一比,黑云不值一提;同神州相论,楚地不过犄角。石门数千众,有你二人,一句赠言与汝等:会当击水三千里,自信人生二百年!”
两人身躯微震,话语落尽,心湖激荡。
天高地远,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有一番作为!
双双投去敬服目光,此时此刻,若非天下尽入胸怀,岂能说出这般言语?
第68章 看前面黑洞洞
田晋中苦于插不上嘴,见两人已然心服口服,在旁边忙不迭催促道:“大师兄,走吧!”
四人一虎已去,两人相顾,席地而坐。
星月黯淡,光芒不显,左右的林中,又冒出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两人却是从容不迫,心中已然有了光亮,驱散了胸膛的黑暗,升将起来,也令这夜幕下的鬼蜮亮堂堂一片。
彼此俱是无言,如果说上一刻还是必死之心,到了这一刻便是如山的坚定。
这样一个男儿,又岂会在黑云山止步。
山脚之下,田晋中摩拳擦掌,刘怀义轻声道:“师兄,看来黑云匪浑然未将我们放在眼里。”
李无眠凝望山腰,漫不经心点头,小黄察觉到他的心意,并排而站。
张之维若有所觉:“不可。”
李无眠笑道:“我去割几颗脑袋来下酒,你们在此不要走动,待我回来。”
三人面色微变,张之维上前一步:“大师兄,你想独闯黑云?这事我第一个不答应。”
四人共同进退,本是理所当然之事,更无需多言一句,是以来之前,并未了解过李无眠的想法。
此刻这话一出口,当即让张之维面沉如水,岂能任由他一人独入。
刘怀义也皱眉道:“那两人也就罢了,但此刻想要抛下我三人,师兄,不是我说,你太自信了,又太小看我!”
日后或许会有变化,毕竟人终究会成长,心也会跟着不同,但而今,刘怀义寸步不会退却。
田晋中慌了神:“大师兄,我能帮上忙的,我也不怕死,不要抛下我。”
夜风微凉,四人心境各有不同,四人一虎原就艰难万分,若再不让他们三人相助,未免太托大了。
笑声飘荡,小黄轻吼。
李无眠姿态昂扬:“小维,我什么时候说过独闯,待得山上乱时,你自正路突进,接应于我,可能做到?”
张之维面色变了几变,已然明白李无眠的心意,心中又生叹息,郑重道:“我会保存好体力。”
他当能理解其中苦心,四人之中,无眠为最,又有小黄在侧,当能杀个措手不及。
而乱战之中,生死顷刻既分,他自身实力有限,并不适合正面进攻,只能作为奇兵出现。
所思及此,目光扫过,望着田晋中的眼睛,面上有些担心。
李无眠目光一转,笑道:“怀义,你可就算了吧,杀人之心尚且不坚,师兄就是小看你,能咋的?”
刘怀义面色大变,尤若苦瓜,苦笑嘀咕道:“好不容易才能说出这么慷慨的话,师兄也忒不给这个面儿了。”
李无眠揪住他的耳朵:“也好,便随小维一起,伺机而动,知否?”
刘怀义面色一肃:“谨听大师兄之命。”他面色严肃,耳朵却受制于人手,颇为滑稽。
田晋中忍不住笑了,心里也没那么慌,虽然不能和大师兄一起冲进贼窝有些遗憾,但能随张之维等接应也好。
李无眠收回手道:“晋中,我原想让你与那两位一并留下。”
笑容凝固,田晋中瞳孔地震,刘怀义心中不忍,正待开口,张之维微微摇头。
刘怀义默然下去,晋中的实力金光一尺,在同辈之中,属实不差,然而三人出格太多,令他显得平平无奇。
黑云山上,枪林弹雨,金光一尺,尚不能阻挡人间火器之利。
至于心智方面,李无眠酷烈果决,毫不动摇;张之维超然物外,不生怜悯;刘怀义幼年大变,亦有峥嵘。
如此种种,无需多提。
田晋中面色发灰,咬着嘴唇:“大师兄,我不会拖后腿的,也不需要照看我,我不是累赘。”
李无眠淡淡一笑,轻抚其顶:“晋中,你还小。”
脑袋上的大手,令他心里好受许多,又生出一股罕见的不服气来:“明明大师兄也没比我大几岁。”
李无眠莞尔:“可比你大得多。”
两世为人,三十余了,田晋中尚且不满十岁,有如今光景,可谓出类拔萃。
想他十岁之时,偶尔还会玩玩泥巴。
田晋中神色变换着,他当然知道自己和三人的差距,哪怕内心不愿意去承认。
不提实力差了一截,杀人之事,虽说现在坚定的很,但真动起手来,怕也是个未知数。
“相信大师兄吗?”
田晋中目光一亮,斩钉截铁道:“我相信。”
李无眠笑意盎然:“有多信?”
田晋中不假思索:“比自己还要相信!”
李无眠微讶,失笑道:“我倒是希望你更相信自己。刀斧手何在?”
“刀斧手田晋中在此!”
李无眠笑道:“安心留在此地,待我凯旋而归!”
“大师兄天下无敌!”
“哈哈哈哈!”
在大笑声中,在田晋中憧憬的目光中,李无眠大步走向上山正路,即将踏入之时,倏地转了个弯。
所谓的正路,不过能通几人经过的小道,黑云匪再怎么迟钝和大意,也不可能不设防。
小黄体型又大,落进这狭小所在,无法尽情发挥,说不得还没上山腰,就已精疲力尽,可就真成了笑话一个。
他当然不想当笑话,在来之前,也大概的了解过黑云山的地形,其中‘一面绝壁’四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不多时来到黑云山背面,果然不愧于绝壁二字,几乎与地面垂直,不生草木,青苔覆盖,偶尔凸起几颗青石。
李无眠望壁思忖,小黄已然给他做起示范,轻巧一跃,庞大的虎躯便似附在绝壁之上,居高临下望来。
“这可能就是壁虎。”他一本正经念叨,又觉得有点冷。
细细端详而去。寻常老虎都会上树,遑论小黄已经成精,虎爪较于金铁也不遑多让,扣入岩石,轻松至极。
思忖之时,小黄业已行动,一跃二三丈,绝壁之上如履平地,转眼的功夫,已在十丈开外。
李无眠也收敛形容,若要打他个措手不及,这般风险必须要冒。
通过小黄在绝壁上留下的爪印,以及偶尔凸起的青石,他也开始攀登这面高峰。
不觉已有五六十米,往下一望,端是毫毛耸立,但凡来个手滑脚滑,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他感觉到几分压力,小黄却依旧轻松。
倏地一个下跳,虎额差点顶到脸上,硕大虎瞳照来,叫他哭笑不得。
又马上窜走,玩得不亦乐乎,李无眠看着那身影,攀登的动作不由放缓。
观虎跃绝壁,心中若有所思,不得不说,白帝净世书这门功法,与虎缘分颇深。
而他此次前来,也是为了映证心中一个想法,净世之书,究竟该如何去修。
晃晃脑袋,盯了片刻,心中一动,模仿小黄。
虽然没有得到神韵,却也有几分形状,霎时一点压力消失无踪。
黑云寨背后绝壁,猛地窜出一人一虎,夜色已深,李无眠放目望去。
朵朵营寨沉于暗夜,与这黑暗难分彼此,犹如凶兽张开的血口,深不见底,待人去跳。
心里蓦地浮现一句,于是曼声唱道:“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将上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第69章 人与兽
绝壁数十米外,有两人窃窃私语。
“听说石门出了个黄毛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善于蛊惑人心,想纠结石门之力,剿灭我黑云寨。”
“可别说了,着实叫人忍俊不禁,一些个目光短浅、胆小如鼠的两脚兽,便是纠结起来,又有何作为?”
两员放哨山贼会心一笑,天下乱世,朝不保夕。
即便如此,总有人能逍遥快活,而愚蠢的两脚兽,终将一直愚昧下去。
乱世之中,想要活得比他人要好,其实很简单,心狠一点,手辣一些,不去理会良心这种虚伪之物。
偏偏这么简单的事,却鲜有人能做到,所以都是活该,活该是受人欺凌打杀的两脚之兽。
“错了,即便是无知无觉的百姓,也终有觉醒的一天,他们确实软弱,却没有放下心中的善良,仍然是个人,而你们这些放弃了人性,以肆虐他人换取更好生活,乃至于以此取乐的东西,才是真正的两脚兽。”
两人面色微变,悄然握紧腰间枪械,盯着那声源之处,只见一片幽深暗影憧憧。
……
黑云寨,聚义厅。
屋外黑暗沉寂,秋风寒凉,屋内灯火长明,左右两侧各十八盏灯台,灯油饱满,明黄火光,纤毫毕现。
沈经道:“按照大当家的吩咐,我黑云寨内紧外松,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儿郎即可倾巢而出。”
万刚豪颔首,有当家道:“大哥,你确定那小子会来?无人相助之下,他真要来送死?”
万刚豪目光微眯,扫过空缺的三当家以及七当家位置:“那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虽然只有短短的接触,但万刚豪早已化去轻视之心,那竖子的眼神,已然明明白白告诉他一切。
有当家哂笑道:“什么人?黄口小儿罢了。”
一众当家哄笑声四起,甚至有人道:“那小儿入夜离了石门,我看是抹不开面皮,趁着天黑好跑路。”
黑云匪居于黑云山,又未提前设些警戒,却对李无眠等人几时离开石门都如此清楚。
万刚豪微微迟疑,将腰间宝刀拍在桌上:“总之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众人面色一肃,笑容收敛三分,沈经轻声道:“莫要忘了,那小子可非常人。”
不说还好,一说笑声再起:“非常人?那能挡我几枪,我黑云寨儿郎众多,包叫他有去无回。”
众人目光交换,所谓非常人,也就是异人,实力确实非同小可,但也仅此而已。
古时身受围攻,再强的异人也得殒命,遑论如今,枪械火药一出,异人同是血肉之躯,不会比常人更难除掉。
值得一提是,自从枪械成为主流,几乎将练暗器的异人扫进垃圾堆。
其中川蜀唐门,本来是以暗器用毒双绝,到得现在,没几个门人愿意修习暗器之术。
辛辛苦苦几十年,不如两块银元一把枪,怎个恁你娘能道尽。
却也是大浪淘沙,但凡存留下来,仍以暗器为手段的异人,个个都极为不凡。
沈经微微一笑:“古有霸王千人难敌,真该叫霸王来到如今,不说百人,便是三五十条枪,也足够英雄末路。”
“二哥言之有理。”
万刚豪微微沉吟,也暗道是否自己多心,诚然,他莫名的相信李无眠会来。
但形势亦然十分明朗,若真鼓动了石门百姓,于黑云而言,确有隐患。
然人心已被他所击散,单枪匹马,独闯黑云,那需要的不仅是勇气,还需要一份傻气。
那小儿,无论怎样看待,都和傻子不沾边。
厅内黑云五位当家,或是沉思不定,或是云淡风轻,或是谈笑自若,浑然不曾在意。
三十六盏灯台越发明亮,将长桌的暗影死死压制在桌底,蓦然一声枪响,刺破寂静夜空,满座皆惊!
有山贼乍然入内:“报!众位当家,贼子在后山绝壁!”
厅门大开,灌进寒风,灯火飘摇欲休,登时便有近半明灯熄灭。
长桌暗影不受压制,斜斜拉伸,直延长至门槛,将触手伸向无垠夜空。
……
小黄吐出一把长枪,李无眠拧着一颗脑袋,山匪和所谓的孔家精锐,着实不可同日而语。
他甫一现身,毫不迟疑,鸣枪示警,纵以雷霆之势取之,也免不得暴露。
放目望去,血口陡然亮了起来,每一座营寨,几乎是不分先后,浮起蒙蒙灯火。
心中恍然大悟,却也不甚在意,微微颔首,小黄‘嗖’的一声,如闪电划过,消失在暗夜之中。
脚步声密集如雨点拍击湖面,他手速如电,将这两员山匪身上弹药尽数取得,身形如风,举枪便射。
坠地之声,令脚步微顿,有山匪大叫:“他只有一个人,包住他,宰了他!”
李无眠面如冷铁,机械性的重复手中的动作,每一颗子弹,必定带走一员山匪。
他并不会用枪,然净世之书,对于金铁的操纵,也不必他瞄准什么。
只需锁定那片人群,弹丸便会遵循他的意志,一如他无法摇撼的心灵,化为催命的镰刀。
十颗弹丸致以十人殒命,山匪的大部队也围将上来,在朦胧月光之下,简直看不到尽头,叫人绝望。
他却并不会生出绝望的情绪,目光犀利如鹰隼,只见那人群之中,若干小头目正指挥众人。
发现他的落脚点,一声令下,数十条枪口对准过来,火焰自枪膛喷发,子弹撕裂寒风。
弹丸如雨,又作幕布,简直毫无躲闪之机,然他却先知先觉,在火焰还未爆发之前,便已挪移出去。
那一片弹幕,入了无垠夜空,他心情却没有丝毫放松,黑云匪穷凶极恶,又怎会给他喘息之机?
小头目也不止一人,一片弹幕落空,人群之中,又有人指挥,眼光毒辣十倍,正是他的落脚点。
此番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完全躲过,数十颗弹丸,七八颗落在身上,激起金光阵阵。
净世之书,一重未入,子弹之速,更让操控的难度几何倍数增长,便是削弱了速度,金光也无法完全抵消。
那小头目大喜过望:“瞄准,他已经中枪了!”
李无眠肩头一痛,尝闻被子弹击中,便如遭受重锤,这种说法属实轻了。
经过功法削弱,又有金光护体,仍如重锤加身,不禁后退半步。
目光微凝,痛楚袭向心湖,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受到重创,奇怪的是,肩头并未流血,痛楚未乱心湖。
人心坚定如山,受伤又能如何?
龇牙一笑,抬手一枪,小头目应声而倒,他身形暴起,遁入营寨暗影之中。
“追!”
第70章 白帝持兵世无戈!
山匪井然有序,十人一队,紧随着李无眠的脚步,便是他偶尔抬枪击杀,也不曾叫人退却。
他窜进一座空荡荡的营寨之中,弹丸只剩四颗,肩头痛楚虽不动摇,也着实影响行动。
于是往肩头一拍,变形的子弹应声而出,伤口肉芽蠕动,许是要不了一时三刻,便能痊愈。
道胎之事,在于修行;圣体之长,在于身命。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没有丝毫的减损,仍然是全盛之姿。
往日许是太小视圣体二字,若是不出所料,他这一生,该当无病无灾,寿元也远比凡人来得长久。
屋门受人撞开,一员面目狰狞的山匪大叫:“他在这!”
十人瞬间冲入,那发现他的恶匪狞笑一声:“你抢来的子弹,快要打空了吧?”
李无眠玩味道:“还剩四颗,可杀你们四人,谁想上来领死?”
常人闻言,免不得贪生怕死,别说四颗,哪怕一颗都能让其束手束脚,乃至于分崩离析,各自逃窜。
然而山匪,却不能以常理度之,傲狠毒辣,屋内空间狭小,舍了枪械,俱皆拔刀扑来,端是悍不畏死。
当头山匪气势狂烈:“小儿枪法不错,可知爷爷手中之刀,杀人如麻,待宰了你,挖出心肝下酒。”
李无眠狞恶一笑:“来得好!”
面目一变,有猛虎之姿,磨牙吮血,择人而噬,躲在暗地里放枪,向来不是他的风格!
山匪之势已然狂烈,却不及他一分,受那睛瞳一照,脊背寒凉,凡人遇虎,结果并不需要多做猜测。
山匪心中狂叫,他手下人命,十指难数,一眼望去,可丧人肝胆,这黄口小儿,又怎会比他还要狠厉?
手中一轻,钢刀被夺,李无眠一刀斜削,便叫他愕然的眼睛一分为二。
脚步暴进,荡开血雨,钢刀如龙!
不一时,窜出营寨,迎面又是一队十人,李无眠半身染血,哈哈大笑,更不忌讳余下山匪发觉踪迹。
便如猛虎如羊群,狂风扫落叶,山匪闻声而来,与其缠斗在一处。
方才那百发百中的子弹,已是令人心惊,如今近身相搏,方知何为可怖。
钢刀上下飘飞,一刀下去,必有鲜血迸溅,贼人丧命,纵然恶贯满盈的山匪,也不禁为之震颤。
而入了人群,他如同解开了镣铐,反倒是山匪束缚手脚,做不到随意开枪,只能上前肉搏。
于是,这区区一人之力,也似将黑云寨化作血肉战场,不知要付出多少人的性命,才能让那条红影倒下。
在他不惜使用之下,手中钢刀换了三把,整个人都散发出凶厉刺鼻的血腥味。
有时也会想,他妈的,这天底下该杀的人怎么这么多?
凭他一个人,一把刀,能杀完吗?
也许还没杀完,他便倒下了,但他仍旧要杀,直到自己精疲力尽,再也挥不动钢刀为止!
不知何时,许是已经杀尽了,包围他的黑云恶匪显得稀疏。
他随手劈下一颗大好人头,踩着粘稠暗红的血,暂缓挥刀,拄在地上,口中吐出白气。
“啪啪。”
鼓掌声响起,李无眠惫怠抬头。
身上四五弹孔,七八刀痕,他仍是个人,并非是神,若无圣体支撑,早已倒下多时。
目光望去,万刚豪眼中惊悸又心痛,而他身后的黑云恶匪,举着火把,仍黑压压看不到尽头,足以使英雄绝望。
万刚豪面沉如水:“一人之力,屠戮百人,不得不说,小看你了。”
李无眠淡淡一笑,满是缺口的钢刀一指,暗红自缺口流泻:“真是稀罕,猴儿竟能口吐人言。”
万刚豪面皮抽动,而今胜负已分,生死已论,李无眠终究逃不过人海二字,终是力竭。
而他身后,才是黑云寨真正的精锐,大局已定,于是吐出审判之言:“杀!”
李无眠纵声大笑,身躯急进:“杀!”
弹雨袭去,他无能躲闪,所幸挥起钢刀,斩下金黄若干,仍有三五颗破开护体金光,没入血肉,令其身躯微僵。
眼见其速度仅是受阻,万刚豪心中微寒,这小儿生命力端是骇人听闻。
不过也仅此而已,翻不起太大的风浪,第二波弹雨准备完毕,心中却没来由一惊。
那扑来的红影,眼中并未有末路之悲壮,一腔烈烈杀气,不曾减损分毫,是什么给了他这么大的信心?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一股莫名的威势盖在心头,令人心惊肉跳。
狂风骤起,吹飞营寨瓦片,有匪火把脱手,飞出星星之火,蕴藏燎原之势。
风助火势,大片营寨化为火海,若从山外来观,这巨人的腰带并非镶嵌,原是一块通体火红的玛瑙。
尘沙也起,令人视线受阻,只听黑云匪后方一片惊惶之声。
李无眠纵声狂笑,血雨激荡,拖着这疲惫之躯,不曾休憩,再度投身于血肉战场之中。
身上伤痕越多,心中凶气愈厉,不到身死之刻,手中钢刀仍是杀人如割麻!
残肢断臂上天落地,五脏六腑覆水难收。
白帝净世,以杀止杀!
这门功法所行的道路,便是滔天血海,无边杀孽。
一句口诀跃然于心湖,此时此刻,才算是修成白帝净世书。
李无眠又夺钢刀在手,两刀搅动有如龙挂,激起碎肉层层,荡起血雾森森,曼声吟来:“白帝持兵世无戈!”
天之四灵为白虎,白虎已是凶恶至极,却也不过白帝座下一员。
白帝乃善神,更是凶神,绝非妇人之仁的小善,也非杀戮三五的小凶。
白帝之道,便是于杀戮之中绽放黎明之花,要将人间能杀人者屠杀殆尽,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白帝净世,以杀止杀,玉宇澄清!
白帝持兵,举世无戈,天下太平!
于是,李无眠明白,脑海中那五道暗影,便是五条大路。
而这条白帝之路,可能是最艰难,最霸烈,也最险恶的道路。
所思及此,笑声震动云霄,既然是轰轰烈烈,只怕他没有危险,何惧他有何危险?
待到英雄自铁铸的摇篮中成长,这双瘦弱贫瘠的手终究变得强壮雄健。
缓缓伸出地面,高高探向天空,将那沉沉阴云撕碎!
“杀!”
杀心一起,风雷色变!
第71章 黑云灭
血与火,在黑云寨流淌飘荡,万刚豪的心在滴血,李无眠已如出笼猛虎,未曾想真蹦出个猛虎来。
那钢刀刷过,人躯脆如薄纸,也不过是击杀一二人罢;那猛虎一扑一咬,虎尾一扫一抽,却是死伤大片。
几人一边后撤,沈经吩咐左右:“速去取罗网来。”
李无眠若有所觉,平心而论,哪怕修成净世书第一重,实力有了长足进步。
但他先与人缠斗在先,体力消耗颇重,而小黄有躯体碾压性的优势,杀起恶匪的效率,高过他太多。
余光一扫,成也虎躯,败也虎躯,小黄躯体庞大,带来强悍杀伤力的同时,简直是个活靶子。
这短短时间,黑云匪死伤无数,小黄同样身中数十枪,较于那日困于笼中更为惨烈。
然凶性正是高涨,暂时看不出异常,李无眠强提一口气,逼向万刚豪等人。
钢刀绞碎血肉,陡然瞳孔微缩,沈经已令人取来了罗网:“闪开,先杀这虎。”
小黄的威胁,更甚李无眠一筹,一张罗网遮星盖月,交接处扣有利刃,闪烁紫黑光芒,明显涂抹剧毒。
大网朝人群中肆虐的猛虎罩去,小黄灵智颇高,自知趋利避害,足爪扣地,登时就要弹起。
沈经一挥令旗,但凡见到的黑云精锐,偶尔有人眼中闪过一抹犹豫,很快就是爆竹般的枪声。
大量弹丸入肉,小黄身形受阻,而这些子弹,也令她身边的一些黑云匪殒命。
罗网罩去,小黄扭头发出一声狂啸,狂风吹去,可这网仅仅一阻,仍是当头盖下。
蓦地飞出两把钢刀,正中网上,竟未斩断,李无眠微惊,也不多看,加速朝万刚豪等人冲杀过去。
罗网罩住虎躯,登时皮开肉绽,范围也大,连带着几个倒霉的山匪一并入网。
仅仅是被交接利刃一划,流出紫红的血液,不过三五息功夫,便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小黄哀叫一声,两丈虎躯,又何止一划,殷红的血,迅速朝着紫黑转变。
李无眠面色冷静,只是手中钢刀愈快,沈经大叫道:“拦住他!”
当即有山匪悍不畏死,竟是舍了刀刃,如沙包一般压来,被他一刀两段,却也有更多山匪效仿。
便是有霸王之力,怕也要称一句落得乌江,两员山匪抱住他的大腿,仰头尖笑:“死,你今天一定要死?”
金光浮现,将这两人震开三尺,自始至终,他未用雷法,杀人有刀足矣,省力更方便。
目光望去,黑云寨诸位当家,迅速离开视野,身后枪声此起彼伏,却非射他,仍有沉闷入肉之声。
心中微沉,今日当真止步于此?双目燃烧,大笑一声震动血火。
“师兄!”
“大师兄!”
李无眠头也不回,一刀劈开人潮:“助小黄脱困,拱卫其左右,我去追杀贼子!”
自始至终,绝非一人,也绝不寂寞!
他原本便是消耗颇多,又杀了一阵,轻若无物的钢刀也添了三分重量。
这是身体在示警,哪怕是圣体之躯,面对黑云寨数百众,也有成灰之时。
然此时此刻,不知从何处,又生出一股沛然大力来,使其挥刀如风如电,乃至于更胜全盛之时。
山匪也杀红了眼,皆奋不顾身,朝着他要害砍去,远处的山匪同样放开手脚,枪声接连不断,更不顾同伴性命。
李无眠信手一刀,将一颗橙黄弹丸劈开,对着迎面山贼怒目圆睁。
那山贼眼中赤红顿时消退,恍恍惚惚间,看到一双燃烧的眼睛,那眼中并非是倒映的血火,而是真的存在火焰!
人头飞起,热血如柱,李无眠面目已然模糊,唯有一双缭绕着火焰的眼睛,将眼角的暗红烧干。
身后一声快意虎吼,更是让他速度暴增,后发先至,追上撤退的黑云当家。
万刚豪咬紧牙关,按住宝刀,沈经劝道:“贼子凶悍,先撤为上。”
“晚了!”大笑声中,两点炬火腾空而起,穿过重重山匪,径直落在一众当家身前。
三位当家目光一厉,黑云寨中不养闲人,能坐上当家之位,怎会没有几分本事?
刀枪棍棒不分先后,却被他随手一扫,砍瓜切菜,刀锋一转,直指沈经。
沈经面色狂变,抱头就跑,往后抛出一物,更不顾万刚豪。
万刚豪哂然:“暴雨梨花针,你个混蛋。”
无数细如牛毛的钢针破空,并未发出声音,暴雨梨花针,唐门暗器大成之作,无声无息,杀人于无形之中。
万刚豪已然抽得宝刀在手,心知无能躲过,倒是颇为淡定,尚有闲暇瞥他一眼,唯见瞳中缭绕烈焰,微感惊悚。
李无眠视若无睹,钢刀信手一丢,正中沈经背心,其人当即仰面而倒,手足轻颤,背心只见一截刀柄。
至于那暴雨梨花,未曾临面便停滞下来,其速不过与弹丸相当,质量又轻,如今净世之书一重修成,无惧之有。
万刚豪却不如他轻松,只能以宝刀遮面,四肢仍是扎入不少牛毛细针,只觉痛不欲生。
眉角抽搐:“今日是我认栽了,我知你要杀我,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不能杀我,否则……”
李无眠更不多言,一手拿去,将那宝刀提在手里,万刚豪羞怒之时,刀锋临面。
提得宝刀,杀将回去,大笑出声:“黑云首领万刚豪授首于此!”
烈焰腾,群匪乱!
……
东方熹微,万物皆明。
深沉的夜后,必有大盛的光,今日的晨曦,尚未走到中天,已是令人觉得耀目。
照在那仍在挥刀的人身上,不时闪过一道灼热之光。
刘怀义四仰八叉,动一根手指都费力,身上伤口不下十处,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将完蛋。
小黄更成了一头血虎,既有她自己的,也有别人的,同样趴在地上,两只鼻孔往外冒着粗气。
张之维毫无形象的瘫坐在地上,遍体鳞伤,褴褛不堪,他身为仅次于李无眠的战力,自然是到了极限方止。
当最后一个山贼跪倒在面前,李无眠恍然收刀,环顾左右,火焰早已燃烧殆尽,鲜血也烧干了。
大地铺满了暗色的灰烬,有一种落寞的美感;四肢百骸却涌动着沸腾的力量,如初升的太阳。
来到几人面前,张之维艰难鼓动唇舌:“大师兄,你的眼睛。”
第72章 火眼
李无眠微讶,往眼上一摸,登时感受到指腹灼烧的痛楚。
“师兄,你,你没事吗?”刘怀义咽了口唾沫,眼眶的位置,已被烈焰占据,摄人心魄。
最让人不可思议在于。
他浑身上下,竟看不到一条伤痕,明明那衣衫上的破洞,告诉着他们,他受的伤恐怕超过众人之和。
“从没有此刻这般好过。”李无眠摇摇头,从胸腔抹过,带走几片铁屑。
微微思索,这个位置中了一枪,弹丸陷入肉里,但皮肤没有伤痕,反倒只有子弹融化又凝固的残余渣滓。
李无眠道:“走吧,这山上好东西怕是不少,别要浪费,届时叫人上来搬了去。”
刘怀义道:“可能要休息一会,但师兄你真没事,眼睛里的火,看上去怪吓人的,什么时候灭?”
李无眠点点头,来到小黄面前,在两人惊愕之间,生生将之举起,小黄叫了两声,显然有点不太情愿。
他微微而笑,甚至做了个深蹲,让两人差点惊掉下巴,小黄何止千斤,他却举重若轻。
李无眠哂笑:“反正挺好的,什么时候灭就不清楚了。”
两人无言,又是一头雾水。
他同样如此,早就感觉到自身变化,只是有益无害,所幸也就不曾理会。
小黄挣扎,却也无力,李无眠温柔而笑。
“好了,你不曾驮过我,因我无需来驮,你伤势如此之重,我今日驮你一程,还不乐意了?”
小黄不再挣扎,明显有些不情愿,李无眠莞尔。
黑云匪众,他不过杀了小半,大多数皆死于小黄之手,伤势也尤其之重,端是没有一块好皮毛。
纵无性命之忧,却也不是两三天能够恢复,支撑躯体的力气业已殆尽,他方才有此一举。
回身一望,满目疮痍,黑云寨作云烟散,他的承诺也实现了。
然此番之凶险,实非一言能够道尽。
若非有小黄在侧,怕是有来无回;若非两人及时出现,将小黄救出,他独木难支,迟早被黑云匪耗死。
不过踢翻这条长路上一块小小的踏脚石,便险死还生,日后行路之艰,真是难以想象,令最勇决的人也生迟疑。
李无眠笑容依旧,他胸膛里跳动不是铁块,亦然一颗人心,同样柔软,只是较于常人,有力些罢了。
“好了,大师兄。”两人搀扶着起身。
他目视前方,红日入眼,瞳中火焰燃烧着,偶尔迸溅出一缕赤色火星。不是烈阳,胜似烈阳。
定定道:“那就走吧。”
认准那个目标,深埋在心里,低下头颅,走吧!
慢也好,快也好,迟疑也好,坚定也罢,总是要在这路上。
于是这漫长而短暂的人生,也就有了意义,融入胸怀之中,走这一条男儿的路。
……
“大师兄,你们没事……眼睛,大师兄你的眼睛!”
田晋中一直等候着,待到山上声音消弭一空,忙不迭张望,看清形势之后,小跑而来,却大吃一惊。
李无眠收回目光,极其骚包的一甩头发:“晋中,怎么样,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帅到炸裂?”
似乎配合着他的言语,火星游离出一丝,在空气中响起噼啪一声。
刘怀义无语,张之维含笑,大师兄的心情十分轻快。
田晋中见众人无碍,松了口气,衷心道:“简直帅到掉渣!火眼金睛哦!”
李无眠哈哈大笑:“那猴儿一直是我心中的英雄。”
他扛起小黄;刘怀义伤势不轻,田晋中背着;而张之维走路的力气恢复了,四人一虎便往山下走去。
下山路上,田晋中凝望前头扛虎的人影,暗中咋舌不已,大师兄这是咋啦,不仅眼冒火星,还突然有这般力气。
一念及此,心中郁郁,毕竟大耳朵和二师兄定然是知道的,毕竟他们一直并肩作战。
而大耳朵流出的残红,也将他后背染湿,他方才粗略扫了一眼,那些刀伤枪伤令人头皮发麻。
不知道有多痛呢?
但大耳朵都没吭声,好厉害,还有二师兄和大师兄,肯定比大耳朵更厉害。
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戏,这种感觉,着实叫心里不是滋味。
刘怀义龇牙咧嘴:“晋中,走慢点,弄疼我了。”
田晋中扭过头,看着他拧巴成一团的脸,噗嗤一笑:“好,我这就慢点。”
脚步放缓,背后的刘怀义还一直逼逼赖赖。
田晋中回应着他,心中却有一股股暖流涌出,冲淡了难受的味道。
大耳朵以为他看不出来吗,就是打断他呗,真是的,大耳朵这家伙,怎么总是这样善解人意呢?
抖擞精神,大师兄已经说过,他还太小,等他长大个几岁,想来就不是问题了。
没多久到下山入口处,田晋中哼一声:“大师兄,咱们回了石门镇,那些人该怎么办呢?”
困扰三镇百村的恶匪,成了过去式。
仅仅是三人一虎,更无需外力相助,便将黑云寨连根拔起,不知道石门百姓,三镇之人,有何面目面对这事实。
刘怀义冷笑一声:“剧情我已经想的差不离,定会有人大叫:‘啊,不可能,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我一定还没有睡醒,这是在做梦’然后慢慢接受了事实,眼神是又惭愧又复杂,然后呼啦啦围上来,大叫:‘啊!小英雄真厉害。’‘啊,小英雄为民除害,请受我等一拜’‘啊,小英雄真乃神人也’”
刘怀义阴阳怪气,几人都不禁笑了。
笑了一阵,李无眠笑容一收,微声道:“怀义,你当知我为何来此。”
刘怀义面容一肃:“我知道,我也知道我为何来此,仅仅是为了大师兄,我也并不相信所谓人间公道。”
李无眠无奈道:“我说你呀,对人心不该抱有这么大偏见。”
“师兄,我不想说动摇你的话,也不觉得能动摇你,但我保证,回到石门,事情绝对会按我说的剧情走,我不觉得你能唤醒那些人心中所谓公道,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群坐享其成,活该遭受压迫的人罢了。”
“总有两人。”
“石门数千众。”
李无眠沉声道:“非一日之功,但你要坚信!”
曾有人摘走了一片名为皇帝的阴云,也终将会有人摘走名为愚民的字眼。
瞳仁火焰炽烈,那是毋庸置疑的信心。
第73章 燃烧
刘怀义亦无法直视,于是目光闪躲,他自认为,较于人性,更胜师兄。
向来都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个‘为’,读第四声;读第二声的‘为’,普天之下,亿兆黎民,有几人能够做到?
张之维一言不发,大师兄有他坚信的事物,刘怀义心中也有属于自己的认知,南辕北辙,不必多言。
也许有一日,谁会为谁而改变,但不会是现在。
“大耳朵,别和大师兄犟嘴了,我说你咋就这么悲观呢?走快点,我迫不及待想回到石门,看大家伙的表情。”
田晋中嚷嚷着,暗骂自己多嘴,怎随便说句话,引发这么大反应。
话语落尽,刘怀义归于默然,此番黑云之行,生死不惧,于他来说,不亚于一场真金试炼。
他克服了杀人的恐惧,遍观黑云寨上下,无一不是该杀之人,只剩下击杀同类的不适应,业已消失。
诚如师兄所说,天底下该杀之人,数不胜数,黑云寨着实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然杀这该杀之人,却不过六人定了心意,那些个本该举起枪炮的百姓,几乎同时失声。
是没有武器吗?孔家可有二百多条枪!
烂泥扶不上墙,说得入木三分。
是以即便有李无眠与席胜二人那番言语,但于他个人来说,打心眼觉不值得。
李无眠倒未曾深思,只心中有所念,他自知刘怀义幼年遭逢大变,却不甚清楚细枝末节。
直至如今,也并未了解透彻,不得不感慨人心之复杂,哪怕手足兄弟。
相比起来,还是小黄好懂。
你若将心给她,她便赠心于你!
所思及此,用力一抛,小黄老大不情愿的嗷呜一声,令他十分不厚道的眉开眼笑。
不觉已至山脚,秋风之中,荡起几分肃杀之意。
李无眠身躯摇晃,小黄顺势下地,四肢勉强支撑躯体,虎头转过,虎瞳照来,满装关心。
“大师兄!”田晋中一把扔了刘怀义,扶住他手臂。
刘怀义心中腹诽不已,不过站立倒无虞,三人目光望来,心中俱皆微惊。
他的面色略有些白,双眼的火焰也消退,潜入瞳仁之中,两点暗红,犹如余烬的残火,下一秒便将熄灭。
“无碍。”李无眠摇摇头,本想推开他,却未逞强,虽然说起来有些奇怪,事实是感觉身体被掏空。
三人一虎担心不减,他举目望去,百米之外,人影甚众。
田晋中手搭凉棚,喜笑颜开,乐道:“我认得那衣服,是张连长手下的兵,看来还是有点良心的嘛!”
三人微微颔首,李无眠也露出个虚弱笑容,人面难以看清,身上衣服当不会错。
人影两分。
一名军官,拿着个大喇叭问话:“何人自黑云山下来!”
田晋中大声道:“我们是石门来剿匪的,黑云寨众匪一个不剩,都死光了!”
那喊话的军官自然是莫名其妙:“小儿莫要胡言乱语,就凭你们四人还有一团?嗯,一团?”
田晋中无奈道:“不信拉倒,上去瞧瞧自然分晓。”
许是他说得坚决,也许是黑云山上,走下四人一虎,而不见众匪,着实令人费解。
人潮也起涟漪,那军官面色变了几变,退回人群之中,似是请示去了。
田晋中摸着脑袋:“不是张连长手下的兵,其他镇的吗?”
刘怀义目光闪烁之间,心中没来由一跳:“师兄,情况有点不对。”
李无眠唇角略白,微微颔首;张之维面色沉重,亦觉不对,但那里不对,一时半会说不明白。
翻来覆去的想,也不应该存在不对,四人一虎,将这肆虐三镇的黑云匪剪除,所谓造福一方,不过如此。
哪怕不是张首晟,而是其他镇子的镇守兵员,也该载歌载舞,簇拥欢呼,然而……
田晋中目瞪口呆:“操他妈的!”
‘嗖!’
‘嗖!’
两道细若游丝的划破空气声,即便间隔百米,仍是清晰传入四人耳中。
放目望去,那是两颗手臂粗细的炮弹,十分精准,正是四人一虎的位置。
百米外的兵员瞬息举枪,近百条黑洞洞的长枪,几乎是同一时间喷发出火焰,一轮齐射,子弹如若疾风骤雨。
张之维仍是冷静无比,电光石火之间,往身旁一推,却是一个踉跄,只得大吼一声:“大师兄,快走!”
刘怀义拳头攥紧又放下,面无表情。
两人一虎已然油尽灯枯,行走尚且艰难,遑论躲闪。
大师兄陷入虚弱之中,但总比他们的状态要好,或许有一线生机。
然大师兄绝不会走,是以十死无生。
心中微微恍然,才离了虎穴,便入了龙潭。
他不清楚这些人为何攻击,但已经没有意义了。
田晋中呆滞一瞬,忽而张开双臂,如即将乘风的大鹏,又似护雏的老母鸡,拦在李无眠的面前。
“不!”
金黄弹丸呼啸似电,半空炮弹凄厉如山,他双眼圆睁,目眦欲裂。
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看到面前含笑的田晋中,倒在他怀里,血流如注;两侧张之维和刘怀义,趴在地上,千疮百孔。
小黄被炸成三截,残破的虎骨混合着破碎的五脏六腑,流泻在地面,血肉与泥土搅和成一团,余留沉沉死气。
胸腔之中,陡然升起一股火焰,致使双目中的暗红喷薄而出,尤若岩浆火海冲天升腾。
更流淌下来,在面颊上划出两道赤线,晶莹如同瑰丽的宝石,表面覆盖薄薄一层火光,爆裂的燃烧着。
半空中的炮弹当即炸开,放了两团绚烂的烟花,袭来的百颗弹丸以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回,激起血花无数。
瞳中火焰熄灭,径直往后一倒,两人搀扶住他,但见其人面色苍白如纸,奄奄一息。
田晋中抱住他:“大师兄。”
两人无不是浑身发抖,只觉血液都将奔离身体,心脏都要跳出胸膛!
百米之外惊呼声四起:“孙营长死了。”
脚步声急,李无眠眼珠僵涩转动,嗫嚅着嘴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小黄虎头一转,望众来人,虎目闪烁血光。
张之维暴喝一声:“孽畜,还不快走!”
小黄四肢顿地,虎目仍逼视着众多来人,李无眠胸膛微微起伏,气息若断若续。
刘怀义低声道:“你要气死大师兄不成。”
虎躯一震,原已止血的伤口崩裂,鲜血迸溅,勉力迈动四肢。
窜进黑云之后,茫茫群山之中,那里,自来是红日升起的地方。
余下兵员将四人团团围住,副官走到人前,心有余悸。
田晋中指甲入肉,低着脑袋,一声不吭。
张之维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如狼,声音沉哑如狮:“我张之维,需要一个解释,为什么。”
副官嘴角一咧:“为什么?都抓起来!带走!”
刘怀义轻声笑笑:“你们摊上大事了。”
“哈哈哈哈!”
第74章 抱薪者
夜尽天明,曜日初升。
中天斜阳,残夜余火。
张首晟在这厅中,坐了整整一天一夜,双目痴痴的凝望着门扉,仿若定格的雕塑。
上午:“老爷,他们已经到镇门口了。”
中午:“老爷,他们还在等。”
下午:“老爷,没有看到人,镇民都躲在影子里面。”
傍晚:“有两个人。”
张首晟沙哑的声音响起:“是谁啊?”
管家说出来两人的名字,他苦笑一声:“不认识,不过石门上下,还是有两个人带把嘛。”
这时脚步声起,管家望来人一眼,悄然退去,毕成峰端着香喷喷的饭菜:“大舅哥,好歹吃一点吧。”
“饱了,不饿。”张首晟无趣的摆摆手。
他肚子里面满满当当,都是火,怒火,羞火,恨火,怨火,充斥胃室,装不下哪怕一粒米饭。
毕成峰叹了口气,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秋风灌入,凝望无边夜色,一言不发。
光阴在沉默中流逝,张首晟注视这屋外的沉夜,沙哑声音响起:“成峰,小道长真他娘的是个罪人。”
毕成峰大吃一惊,犹疑道:“大舅哥,你这话我万分不能苟同,怎么就成罪人了?”
张首晟咬牙切齿:“那小王八蛋不是罪人是什么?他对我犯罪了!”
怒拍旁边靠桌,毕成峰身子一抖:“如果不是他,老子就在石门老老实实吃饭,没事刮刮民脂民膏,同五大乡绅吃酒喝肉,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逍遥快活,黑云匪都比不上,但是他怎么突然冒出来,跟老子放了一堆臭屁。”
毕成峰苦笑一声:“臭死人了。”
“是啊,臭死人了,还窜火星,我这血过两年就该凉透,偏偏被这臭屁升温,你说说,他是不是在犯罪!”
张首晟豁然起身,一肚子的火也烧了起来,在这厅中来回踱步,时不时跳脚大骂,叫毕成峰心惊肉跳。
陡然回身,双瞳炽烈:“毕成峰,你说,这小王八蛋为什么干这些傻事!”
毕成峰张张嘴,一时无言,他虽然见识不多,总是有些。
四人如此雄姿,岂会是山沟沟里蹦出来的,必然是出身名门大派、来历非凡,所谓前程似锦,都是太小看了。
假以时日,来到这湘地,端是两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大人物,湘地大帅怕都要开门迎客。
却如何失了石门人心,还偏要一意孤行,弃大好前程、身家性命不顾,跑到黑云山上去,剿劳什子匪?
为什么呢?
毕成峰定定道:“你明白的,大舅哥。”
张首晟破口大骂:“去他妈的,人心里面若真有,岂会,岂会!”
镇民岂会受黑云匪诡计动摇!青关孙营长为何按兵不动!他张首晟怎的关键时候缩卵!
张首晟大声道:“这天下是黑的,人间是黑的,你我都是黑的!”
毕成峰微微含笑:“至少此时此刻,大舅哥你的心里,没有那么黑,是吗?”
张首晟顿时苍老良多,也不到处乱走了,瘫坐于椅上:“这就是我难受的地方啊!”
多给他几年时间,他就黑透了,便无所谓难受;若再早几年时间,又没这么黑,大不了豁出去七尺之躯。
偏偏是这个节点,出现了这样一个人,让这颗人心七上八下,难耐欲休。
厅中犹如陷入亘古不变的大寂静中,桌上的饭菜也不再冒着热气,似乎是凉透了。
毕成峰怔怔出神,倏地伸手,触碰瓷碗,竟然仍是有着暖意。
表面冷了,内里且温。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干!”
……
张首晟发布深夜紧急召集令,将一个连的兵员俱皆汇聚于张府,火把摇曳,心中摇荡。
他准备了一肚子鼓舞人心的话,要以此调动大家伙的情绪,让他们跟着他,走上一条未知的前路。
他真的准备了很多,直到他来到台前,迎着那一双双眼睛,恍然明白。
他其实,什么都不用说。
“连长,快下令吧,大家伙早就等不及了。”
“是啊,看着小英雄几个人这么走了,我这心里真他娘憋屈。”
“不就是座黑云山吗?咱们当兵的,脑袋悬在裤腰带上,不是用来喝酒吃肉的,要落在该落的地方!”
张首晟依稀明白,那个男儿,如风而来,如火而去。
风火虽远,仍于心中留痕。
众人是可以被点燃的,毋庸置疑。
这天下神州,昏君当道也好,外敌入侵也罢,几度危如累卵,又几度渡过大劫。
其中的力量,固然有那不惜性命的登高者,也有这样一群群热血的儿郎,才能走过五千年的风雨沧桑。
张首晟吐出一口浊气:“好,别的我不多说,管什么乱七八糟命令,想扼住老子的喉咙,大不了撂挑子不干!”
“兄弟们,追上小道长,杀上黑云山!”
“黑云匪患,不足为虑!”
振臂一呼,从者云集。
恍惚之间,他也和记忆中的那个身影重合,虽然场面小了太多。
张府忙碌起来,张首晟叫来毕成峰:“金家和其他三大乡绅,说了什么?”
毕成峰摇头道:“三大乡绅什么也没说,金族长倒是有意愿,不过说不能轻举妄动,想先和你谈谈。”
张首晟冷笑一声:“哼!谈个屁,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余光一扫,忽见不远处许多双眼睛,那是他们两人的家眷,张首晟深吸口气,不去注意那些目光。
毕成峰却是欲言又止,张首晟笑道:“怎么,事到临头,又打起退堂鼓来?”
毕成峰倒没有否认:“大舅哥你知道,我也算读了一些书,读书人嘛,最容易举棋不定。”
张首晟不在意摆手:“反正多你一个不多,那就留在这里。”
毕成峰面上挣扎一闪而逝:“下次吧。”
深夜暗月,镇门大开。
石门镇镇守兵员倾巢而出,怀揣着一腔热血,纵然前路满是荆棘,亦不能冷却分毫。
诸人纵马狂奔,遥望天色,已是后半夜,张首晟面沉如水,只愿六人能等到他们来援。
思及自己三番五次之形貌,可谓首鼠两端,羞耻交加,奋力一扬马鞭,狂风灌入口鼻。
此次再不退却,若是死了,不敢说无悔,但绝对是无怨;
若是还留有一条残命,大不了带着人去泥腿子里面打滚。
天色微明,前方探子折返回来:“连长,前方发现两自称石门镇民的可疑人员。”
勒住缰绳,张首晟马鞭一指:“速速带上来。”
待人至跟前,毕成峰端详两眼:“是你们,小道长他们呢?”
席胜身子发颤,付思面容狰狞:“连长,请务必救救小英雄他们!”
张首晟又惊又喜:“目下是陷在黑云山上?还活着!”
“黑云,灭了。”
第75章 意义
中午时分回了石门,人累马疲,镇门口,不知何时,聚集了颇有数量的镇民,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回来。
张首晟一言不发,排开众人,径直入镇,张府门外,回身一望,没有一个兵员离开。
“连长!”
有人唤了一声,张首晟只觉心脏停顿,那一双双眼睛,如泰山压在心头。
他已经做到忤逆命令的程度,得来的却是如此让人绝望的结果。
张首晟自嘲一笑:“都散了吧,看着我做什么,凭咱们这三瓜两枣,还想去星城造反不成?”
众人归于默然,不知谁带了个头,稀稀拉拉散去了。
他进了大厅,望见明亮的厅室,喟然一叹:“真他娘的黑啊。”
正在打扫的下人吃了一惊,连忙将窗户通通打开,登时纤毫毕现,每一根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毕成峰苦涩道:“太黑了。”
下人懵逼脸。
张首晟呵呵道:“我早该想到的,黑云匪虽然穷凶极恶,但肆虐数年竟无人注意,上面的人都是瞎子吗?”
毕成峰目光闪烁着:“大舅哥,我们还能做什么吗?”
张首晟笑道:“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毕成峰也笑了:“是啊。”
“小道长能为人间莫须有之物而战,以寥寥数人之力灭掉黑云匪,结果反倒落入死局,真是个大笑话呢!”
张首晟自言自语,面上笑容更甚;毕成峰咬牙切齿,读书人的血管亦然流淌岩浆。
“将消息散播出去,就看看这人间,到底有没有,值得不值得。”
……
“爹啊,是真的吗?”已然入夜,金甜探头,往厅室内张望,昏黄灯火下,金族长的脸阴晴不定。
“是真的。”金族长面色化开几分,柔声道。
一天之前,没有人会认为这是真的;一天之后,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真的。
肆虐三镇百村的黑云匪化为昨日云烟,仅仅是几个人而已。
这不禁让人觉得如处梦中,十分的虚幻。
然而事实是不会因人的不信或者质疑而消失,能做到的,最多只是扭曲二字。
于是乎,四人转眼就成了杀害青关孙少校的凶手,押往星城大帅府,择日进行审判。
金甜咬唇道:“我们金家,应不应该做点什么?”
金族长骇然失色:“你疯了,那可是大帅,碾死咱们金家,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来得艰难。”
金甜心中生出一股深沉的怨气:“那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被冤枉,明明应该享受荣誉的,太肮脏了。”
没有人相信他杀了什么孙营长,欲加之罪罢了,遍览古今,也不是头一遭。
纵然杀了又如何,孙营长镇守三镇,却放任黑云匪作威作福,名声臭的差不多。
老百姓平时不敢吭声,而今黑云已灭,事实不容磨灭。
短短半天,已有人脑补出孙营长和黑云匪勾勾搭搭,却被小英雄等人撞见,直接送上西天的传言。
金族长冷静道:“世间就是这么肮脏。”
金甜跺一跺脚,想到那个神气的少年,如此屈辱的消亡,甚至希望他战死在黑云山上。
她越想越气,竟是气哭了,小跑回了房间。
灯火黯淡,直至熄灭。
凛冬将至,万籁俱静。
少年英雄,起于毫末,行常人不能之事,以一腔热血,颠覆黑云,却一头扎进人间黑暗之中。
肮脏的黑泥,灌入七窍,封闭六感,使心跳停滞,热血消散,英雄末路,何其悲哀!
金族长凝望沉沉夜幕,发出一声叹息。
这一瞬间,他苍老了许多,脑海中回荡着金甜的言语,自嘲一笑。
便是想做,又能做什么呢?
……
浓云之夜,所见沉黑,万物失声,席胜与付思,在曾聚集的空地,喝着闷酒。
你一杯,我一杯,灌入肚中,不生烈火,唯有寒凉。
不知何时,一些影子活了过来,从黑暗中走出,包围了两人。
两人恍若未觉,推杯换盏,视众人于无物。
有暗影怒向胆边生:“小英雄等人,被莫须有的罪名扣押了下去,你们两个还有脸在这喝酒?”
席胜毫不客气的骂道:“没卵子的东西嚷嚷什么,我和小英雄同出石门镇时,你个龟儿子躲在哪里?”
付思哈哈一笑:“胜哥,别理会这些懦夫,咱们喝咱们的。”
“住口,我们不是懦夫,只怪黑云寨的恶匪……”
席胜饮尽一杯:“哦,那现在黑云恶匪已经除掉,也没看到你们这些人有什么动作。”
“那可是大帅啊。”
暗影沉寂了,黑云匪已经足够可怕,但和统治湘地的大帅一比,又算的了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这时有暗影发声:“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毕竟小英雄为民除害,都是为了石门的人。”
席胜噗嗤笑了:“呵,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想知道小英雄怎么和我说的吗?”
“什么?”
席胜唏嘘不已,付思摇头失笑,吐出四字。
众人呆若木鸡,席胜大声嚷嚷:“大家伙快笑,灭了黑云匪,结果被大帅抓了,快笑快笑!”
他捧腹大笑,竟至于在地上打滚,狂笑声震动黑夜,却觉面颊一阵湿润。
为那般希望虚妄之物而战者,却被希望虚妄之物的代言人抓了,生死未卜,天底下还能找出比这更好笑的事情吗!
不知何时,一切都归于寂静。
章叔排开众人,来到两人面前,沉声道:“我们能做什么吗?”
每个人都扪心自问:“我们能做什么吗?”
答案让人很沮丧,也许,真的什么都做不了,黑云匪几句话,便能让他们畏首畏尾,何况高高在上的湘地大帅。
灭黑云寨,动动嘴皮罢了;杀什么人,说一句话而已。
死一样的寂静,不过一群无知无觉的老百姓。
有人愿意出头,无人跟随;那人覆灭黑云,无人说话。
终究是躲在暗影中,同化于暗影内,蝇营狗苟,如老鼠一般生活着,也将永远这样活下去的动物。
席胜笑了笑:“真是悲哀啊!”
付思踢翻酒坛,环伺众人,灿然笑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
群山笼罩的村庄,黑夜也更为沉寂,青松坐在门框上,入目所见,天昏地暗,静如鬼蜮。
身后走出个年轻人,是老族长的儿子:“青松哥,伤势还重着,早些休息吧。”
手搭在他肩膀上,青松摇摇头:“今年是个好年份啊,雨水充足,庄稼丰收。”
年轻人叹息道:“是啊,黑云也没了,不用担心有人来打劫,可算能过个舒服年。”
青松目光微眯,至于犀利,似要将夜幕看穿:“知道吗?小道长是为了我,那天,他对我亲口承诺过。”
年轻人默然,倍感无力,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作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青松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我要走了。”
“你的伤?”年轻人惊道。
“本来就是个死人。”青松莞尔。
年轻人定定道:“去哪里。”
青松遥望远方,不见丝毫迟疑,他知道,他要去向何方,葬身何地。
“星城。”
年轻人苦笑:“有用吗?”
青松摇摇头:“有用我会去,没有用我难道就不会去了吗?”
年轻人目光闪烁着:“可是,又有什么意义?”
青松的眼睛,如同划破夜幕的晨星,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你有什么意义。从这里走到星城,每一个脚印形成了路,路就是我的意义;如果小道长死了,我便血溅大帅府,血就是我的意义!”
第76章 牢笼 长梦 华发
阴暗,寒冷,干燥。
南方的冬天向来如此,冷冽的寒风迎面一吹,能将面皮的水分掠夺一空,如干涸的稻田,遍布裂纹。
李无眠做了一个长梦,他梦到自己,立于中天之上,如同太阳般燃烧着,在他脚下,是无数人的哀嚎与尖叫。
隐隐约约的声音震动耳蜗,他睁开双眼,是一张殷切憔悴的脸:“大师兄,大师兄……”
“太好了!”脸上憔悴消融良多,又有两声如释重负的松气声。
李无眠晃晃脑袋,半身挺起,环顾四周,哂然发笑:“他奶奶的,这群王八蛋。”
牢房铁柱粗黑,地面堆着几团发黑干草,一个形式工程的窗户,不透光亮,也无法分辨白天与黑夜。
田晋中心有余悸道:“大师兄,你昏迷五天了,还以为你醒不过来。”
他不在意一笑:“大师兄我身体这么好,怎么可能醒不过来?”
田晋中眉开眼笑:“是是,大师兄长命百岁。”
无眠莞尔:“这可是在咒我。”
田晋中莫名其妙,而不知不觉间,三言两语,他面上憔悴消失一空。
困于牢笼的耻辱;倒打一耙的愤恨;前路未卜的担忧;皆因他的苏醒化作尘埃,露出爽朗阳光的笑容。
张之维微微含笑,原本他还有些担心,大师兄醒来之后,抱怨自身的处境。
现在看来,真是多次一举,纵然身陷绝地,心中仍有朝阳,那笑容并没有半分勉强,也令三人心情轻快了。
刘怀义心中一叹,他怕是永远也做不到李无眠这份乐观,小声道:“师兄,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
李无眠恨恨道:“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来气,他妈的,辛辛苦苦灭了黑云寨,结果差点被‘自己人’干了。”
田晋中也是义愤填膺:“大师兄,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李无眠冷哼一声:“当然,我是谁啊,李无敌!”
刘怀义狂翻白眼,张之维心中却是快活,刚还觉得大师兄不会在意,嗯,好吧,其实他也记上了,一辈子。
李无眠猛然起身,身子却是一晃,田晋中连忙搀扶,他揉了揉眉心:“扶我去笼边。”
透过牢笼打量,圆形的地下室,对面有向上通道,中间摆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牢房只一间。
刘怀义来到一旁,轻声道。
“中午时分会送一次饭,伙食还行,铁柱经过特殊淬炼,专门囚禁异人,二师兄的雷法不能撼动分毫。”
田晋中耸耸肩:“大师兄,看来我们要被关在这里面啰。”
李无眠道:“不碍事,给我两天时间,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王八蛋在作祟。”
三人毫不迟疑的相信,即令这是专困异人的囚牢,但大师兄能这么说,只有一个例外,就是少于两天。
田晋中凝望其侧脸,心中涌动着名为信任的洪流,倏地目光一眯。
讶然道:“咦,你头上好像生了几根白头发。”
两人面色微变,齐齐望来。
田晋中已然动手,纠下三根银丝。
头尾雪白,落在掌中,不知为何,分外心痛。
李无眠正要开腔,对面通道响起脚步声,四人目光投去。
两名男子,一前一后,后面的男人道:“高参谋,人都在这里,就等着上面处置。”
高参谋面目颇为阴鸷,冷声道:“气色看上去不错啊,牛队长,听说这两天开了小灶是也不是?”
牛队长顿时满头大汗:“高参谋慧眼如炬,是卑职贪嘴了。”
高参谋冷傲道:“你当要知道,这四人是重犯,不仅勾结恶匪为祸一方,还以下犯上,将镇守长官杀害,可谓是十恶不赦,平时怎么对待重犯的,现在就给我怎么对待,别要听信了些风言风语,背地里做偷鸡摸狗的事。”
三人面色不变,田晋中怒道:“放屁!”
李无眠一讶:“哟,晋中。”
田晋中顿时不好意思摸头:“大师兄,我这是活到老学到老。”
眼见四人还有心情打趣,高参谋目光微眯:“按照平时的规矩,接受审判定罪前,是怎么惩治犯人的?”
牛队长头皮发麻:“日挞三十鞭。”
高参谋寒声道:“五十鞭,现在就给我打!尤其是那个小毛头,重重的打!”
田晋中挺起胸脯,怡然不惧,更叫那高参谋不快。牛队长忙不迭道:“是是,这就打,高参谋还请上去喝茶。”
第77章 坐!
使个眼色,跟随的左右,当即抽出带刺铁鞭,发出瘆人的厉笑。
高参谋这才心满意足,在牛队长的陪同下上去。
刘怀义微惊,目光聚焦在铁鞭之上,甚至能看到风干的肉条,惊怒之间,心中一动,会开门吗?
张之维却望着那两个狱兵,面带微笑。
门,开了。
刘怀义登时就要暴起,一只手却按住他的肩膀,他不解转头,但见大师兄笑容和煦。
李无眠背过身子:“两位,来打吧。”
田晋中横生一股胆气:“不许打我大师兄,要打就打我。”
一个狱兵大喝一声:“磨磨唧唧,衣服给我脱了!”
另一个二话不说,挥起铁鞭,抽在牢笼的墙壁上,发出凄厉之声:“重犯就要认清形势,叫你和高参谋顶嘴!”
田晋中发怔,刘怀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四人便看着铁鞭破空,时不时有狱兵的大呼小叫。
楼上高参谋饮口茶水,眉眼颇为嫌弃,忍着没吐,听到声音:“怎无惨叫?”
牛队长道:“真是硬骨头,有他们求饶的时候。”
高参谋倒也没有多疑,他位高权重,也无心多留,便自顾而去。
待得人影消失,牛队长连忙下去。
进得牢笼,左右也停手:“端些好菜上来。”
李无眠翘着二郎腿:“还得有酒。”
左右不禁乐了,牛队长瞪眼,真个是请进来一尊大老爷:“酒也带上。”
不多时酒菜端上,牛队长打量着四人,他自知李无眠才是主心骨,之前一直昏迷。
四人同时在端详着他,刘怀义隐约有些明白:“我说牢房里管饱就算了,怎么还顿顿有肉,真是稀奇。”
牛队长笑道:“小英雄刚醒,饿了吧,吃一点。”
李无眠席地而坐,招手道:“你既然唤我一句小英雄,那便一起吃。”
牛队长摇头:“不必了,我好歹是……”
“坐。”
牛队长注视着少年的眼睛,他从未在任何人的身上见过这种眼神。
是随意?是坦诚?
竟心生荣耀,总无法抗拒。
不觉便已坐在他对面,心中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相信,这些天半个湘地的传言。
牛队长饮下一杯酒,感慨道:“若非亲眼所见,真是打死也不信,小英雄真是个妙人。”
一时恍恍惚惚,尤若幻梦,他一个大狱长官,竟然同个重犯喝酒吃肉,但凡传出去半点风声,这辈子就完蛋了。
出离在于,他明白此点,却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将他摁在地上,心中涌动着淡淡的情绪,只觉一切无足轻重。
李无眠一口吃下半只鸡腿,笑道:“醒来见到的第一个外人是你,我心里面很高兴。”
牛队长瞬间清醒,心中竟有些受宠若惊之感,着实叫他哭笑不得:“过誉了。”
放下酒杯,忍不住道:“小英雄可知道,你们灭了黑云寨,触动了这帅府某些大人物的利益。”
李无眠拂袖道:“我杀该杀之人,理会这些作甚?不必多说,大口吃喝即可。”
牛队长讷讷难言:“你…我…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牛队长的神色,如同幻灯片般变换着:“小英雄真是为了那般,除尽恶匪么?”
李无眠奇怪道:“不然呢?”
牛队长顿时激动:“但那都是假的,都是大人物编出来骗人的,这人世间压根没有,可笑之极的东西!”
李无眠哈哈大笑,按住自己的左边胸膛:“且问此刻,你心里的是什么?”
牛队长顿时失声,他此刻坐在地上,与其共饮一壶,为什么这么做,仅仅是少年比较帅吗?
李无眠笑道:“你以为我为何高兴?”
“唉,我走了,你好自为之。”牛队长心中五味陈杂,李无眠也任由他关上牢门。
鞋面踏上冰凉的台阶,心中却几乎沸腾。
他从一介小兵,爬到如今大狱长官的位置,自问看透了人间的冷暖,世间的龃龉,无奈接受事实,也慢慢适应。
如今,这短短一刻钟,着实叫他怀疑人生,这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人存在?
甚至攥紧了腰间的钥匙,生出一股魔鬼的冲动。
他回过头,李无眠含笑挥手。
艰涩的转回脖子,有那么一个瞬间,如果少年开口,他会心甘情愿的奉上钥匙。
‘我这是着了魔。’牛队长心中苦笑。
不禁想起那个传言:以寥寥数人行不能之事,斩杀黑云一山恶匪,不为名利,业无仇怨,只为人间公道!
初听闻时,牛队长震惊了,差点捧腹大笑,这天下乱世,居然还有这么天真的人,说出这么天真的笑话。
狱外冷风吹面,牛队长笑笑,心胸仍是无法平静,他原以为:登高者,狂徒也;随者,洗脑也。
此时此刻,却不得不承认,真的有那样一种人存在。
他们站在那里,发着光,或是明亮、或是黯淡,总不会灭。
如果未曾被黑暗侵蚀殆尽,如果这人心仍然渴望光芒,终究化作扑火飞蛾,趋之若附。
……
此身困于囚笼,此心翔于苍空。
李无眠笑容依旧,三人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绪,痛快非常!
他笑问:“怀义,如何?”
刘怀义微有些动摇,但很快坚定下来:“师兄别神气,只是个例罢。”
田晋中一头雾水:“大师兄认识那个家伙吗?”
李无眠酒肉不停:“我并不认识他,姓甚名谁我不知,家里几口人我不知,这辈子经历了什么我也不知。”
刘怀义低声道:“人心险恶,小心下了毒。”
这却纯粹气话了。
便听一阵朗朗笑声,令张之维眉眼也荡漾笑意,至少此刻,怀义无法否认,大师兄才是对的。
一个不知道名姓,也完全不认识的人,愿意奉上酒肉招待,更冒着莫大的风险阳奉阴违,与其共饮。
李无眠给了他什么好处吗?
李无眠许诺了他什么前程吗?
李无眠救过他或亲近人性命吗?
没有!
一切的作为,都是源自于那颗人心,那颗脆弱到一碰就碎的人心。
“天下至柔,驰骋天下至坚,人心乃世间最柔软之物,亦是人间最坚强之物!”
第78章 天师驾到
湘地大帅,其人面如青玉,身材颀长,身上有着浓浓的书卷气息。
正于厅中安坐,手拿一副名帖,目露思索之色,不多时,叫来下人:“去将府门大开。”
下人依言而去,帅府大门大开,里面的门道可深,以他的经验揣测,今日应该是有贵客登门造访。
又叫来一人:“玉成啊,你去通知仪仗队,早早等候,另外出门采购若干,规格尽可能的高。”
高参谋,名高玉成,闻言吃了一惊:“大帅,这是,金陵那边来人了么?”
潇湘之地的位置,不可谓不尴尬,连通南北,一直是各路军阀争先抢夺的肥肉。
目下局势瞬息万变,大帅这明显是迎接的举动,且规格尽可能高这几个字,顿时叫他浮想联翩,
大帅摇头:“不是,如果是那边来客,还容易应付些,偏偏这次来的人…”
这位客人的身份,不可谓不高,然而其身份再高,和目下神州的局势却没有什么瓜葛。
即便如此,总是不能够怠慢,心里又十分奇怪,彼此两个世界的人,井水不犯河水,莫名来湘地作甚?
高玉成于是离开帅府,领人去城中采买,一路偶有三言两语,百姓口中谈论之事,叫他暗自皱眉。
一间花店,老板看到他之后,笑脸相迎:“高大人,欢迎欢迎,”
高玉成说出需要的花篮,老板便吩咐伙计去准备,正是在店中观览艳色,老板凑上来。
“听说帅府抓了四个剿匪小英雄,高大人,不知是真还是假啊?”老板强撑着笑意。
“我说,老鲁头,你管这些闲事做什么?开好的你店面不比什么都好?”高玉成大为不悦。
老鲁头身子一颤,陪笑不已:“是是是,小的多嘴了。”
待到高玉成采买离去,老鲁头盯着他的背影,心中已经确信无疑,人被帅府抓了。
一个时辰后,从帅府大门至厅堂,铺上一席红毯,两旁装点娇艳花卉,皮相百里挑一的仪仗队分列在红毯两侧。
高玉成心中暗惊,以大帅的地位,谁能让他这么隆重的接待呢?
他来到厅堂,轻声道:“大帅,大公子和二公子不在星城,这招待贵客,是否需要三公子陪同?”
大帅眉目轻皱:“不必了,就你陪我等着,客人准时,还有半个时辰。”
高玉成倒是宠辱不惊,便站在一旁耐心等候,大帅瞥他一眼:“玉成啊,这两天城里沸沸扬扬,怎么回事?”
“也是莫名其妙,过两天就消停了。”高玉成笑道。
大帅打量着厅门外的红毯和鲜花:“有些事,我不管,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和老三倒是走得挺近。”
“属下也是和三公子多多学习嘛。”高玉成心中莫名有些紧张,但面色不动。
大帅淡淡道:“参谋里面,你资历最浅,年轻人,总是按捺不住寂寞,心里面急,喜欢走快路,这我懂。”
高玉成心跳都慢了半拍,大帅道:“做事,要有个章法,按着规矩来,凡事都要讲证据,位置低可以胡搅蛮缠,指鹿为马,但位置越高,越讲究名正言顺,要考虑到帅府的威信,多听听百姓的声音。”
高玉成面色一肃,立正敬礼:“大帅教诲的是,属下明白了,尽快处理好。”
大帅疑惑道:“尽快?”
高玉成昂首挺胸,大声答复:“明天。”
“这就好,别让我失望,外面的鲜花都撤了吧,还有红毯也收起来,仪仗队散了,去办吧。”大帅指着屋外道。
高玉成大步出厅,只觉后背衬衫都有湿润迹象,盯着下人搬走一应物事,心中却在权衡。
考虑到帅府的威信,自然是杀;多听听百姓的声音,又有一线生机。
联想到证据、名正言顺等字眼,瞬间了然,证据需要人去找,名正言顺需要人去引领。
所思及此,也就了然,不论如何,终究是血浓于水。
旋即离了厅堂,唤来心腹,耳语几句,便让人下去操办,高玉成微微一笑,名正言顺还不简单么?
复回,外头有下人打扫残留的花瓣,高玉成虽然不解这前后之事,并未多嘴,眼观鼻,鼻观心,耐心安候。
大帅笑道:“是不是奇怪,我让你大费周章准备偌多,又三言两语将之撤去?”
“属下确实有些不理解,斗胆一猜,可是那贵客不喜铺张浪费?”高玉成心思敏捷,答道。
大帅道:“猜对了一半,我和那客,是两个世界的人,彼此不会有什么交集,姿态却不能面未见而先低一截。”
高玉成点头不止,心中疑惑反倒更深,又是重要客人,又是没有交集,这里面极其矛盾。
天下乱世,各路军阀横生,让大帅如此隆重,想必地位不去低了去,如此又怎会没有交集?
似乎是考虑到他的疑惑,大帅从椅子上离身:“来了,你去门口代我迎接。”
门口,高玉成往外一望,见一大一小两条人影,小者十一二岁,道童打扮,倒是看不出出奇之处。
大者却着实叫他心中一震,其人身形魁梧,龙行虎步,单单一眼,雄浑气势扑面而来。
恍恍惚惚间,只见一座巍峨高山,山势雄奇,高耸入云,山上猛虎咆哮,飞龙腾跃,憾人心神于无形之中。
高玉成定下心来,心中惊讶与疑惑并存,气势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只能依靠人心去感应。
有人一心求道,经年累月,自然是仙风道骨;有人身居高位,年岁渐长,自然是不怒自威。
或是杀人无数,凶气血气和杀气,怎么也无法隐藏;或是善行无数,观之便如春雨沐面。
人人都有气,但不一定能凝结出气质,但凡有气质的人,可以说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
小道童望眼张府,面有愤慨之意:“师父,前面就是,几位师兄被困在这府里。”
道长平和道:“你尚且是记名弟子,不必唤我师父,此番受你父亲所托,带你出来散散心,莫妄动无名之怒。”
高玉成狐疑之间,那小道童视他如无物,立于门前,吐气喝道。
“龙虎山天师府,六十四代天师,清净真人张静清携记名弟子赵方旭,访湘地唐长官。”
第79章 雷云怒
龙虎天师,原来如此!
高玉成浑身一震,这位大人物,不是一般的大啊!
转瞬之间,心思如电;
天师登门,为何而来!
不及多思,连忙招呼,“原来是龙虎山张天师,大帅等候多时,请进。”
心中暗忖,那小道童当不会胡言乱语,是以可以理解为,所说句句,都有这位天师授意。
家门不必多提,‘唐长官’三字,却值得推敲,长官没有喊错,毕竟是湘地大帅。
但为何不直接称之为大帅?需知长官长官,湘地大帅是长官,随便拉个班长出来,也可以叫做长官。
高玉成自然不傻,这短短一句话,就已经想到深处,来者不善!
张静清面色如常,却是那不怕扯着蛋的步子,更自生风息,若有熟悉的人在场,当能分辨,清净真人心情不美。
裹挟的劲风拂过,高玉成不禁后退半步,两人相隔极近,竟觉呼吸受阻,巍峨高山,仿佛下一刻就将倾覆。
而他高玉成,就是那只倒霉的孙猴子,且不会有唐僧出面;纵然有唐僧,揭了帖子,他也窜不出来。
心中又惊又怒,这气质化为气势,端是骇人听闻。
而关键在于,堂堂当代天师,纵然有这份玄力,该能收放自如,此刻却实实在在影响到旁人。
明摆着告诉他,天师很不爽,后果很严重。
来到大厅,大帅笑容和气:“龙虎福地,得道天师,仰以大名,神交已久,蓬荜生辉,快快请坐。”
心中却也在揣测来意,这位异人界的大佬,来他湘地大帅府上有何贵干?
但他倒是不怎么发虚,异人和常人泾渭分明,千年来一直是有一条潜规则在内,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而没有让他等太久,张静清开门见山:“有四位劣徒,在湘地兴风作浪,遭帅府之人掳了去,望多多海涵。”
高玉成闻言,面色煞白。
大帅面不改色:“哦?竟有这事,玉成,你可清楚?”
高玉成连忙过去,张静清也不坐,就这么站在原地,叫大帅心中微恼,耐心听完高玉成的讲述。
挥挥手,高玉成立在一旁,大帅笑道:“了然,所以张天师,此番是来要人?”
张静清杵在地上:“自然。”
大帅眉角微抽,高玉成也缓过神来,这天师的形貌,和他想象中的仙风道骨差距不小,看来是没有怎么得道。
如此咄咄逼人,乃至于兴师问罪的态势,令他心里对龙虎天师的印象,低了足足好几等。
赵方旭却是大开眼界,他在龙虎山上时间不长,何曾见过如此姿容。
其实也并非是他,哪怕是山上数年的弟子,亦然无缘一见,只有同辈,才知清净真人往日之事。
大帅笑了笑道:“换做平时,张天师开口,你我虽无甚交集,三分薄面会给,但是现在贵高徒违背规矩在先。”
张静清面色如常:“规矩?我那四位劣徒,在湘地击杀恶匪,行为民除害之事,可曾插手权力之争?”
高玉成当即道:“天师怎能如此断言,也许就是看上权势名利,才有……”
大帅抬手:“玉成,有你多嘴的份吗?”高玉成连忙闭口。
大帅漫不经心道:“我倒是听闻,天师四位高徒,同那恶匪有勾连之事,分赃不均,怒而杀之。”
赵方旭脸色微变,当即就要反驳,殊不知张静清一开口,吓出他一声冷汗。
张静清面色如常平淡:“何人妖言惑众,站出来,我毙了他!”
高玉成冷汗直流,这言语之中,无一丝杀意,唯有决烈,若此刻真有人敢认,他甚至觉得,这天师会当场毙人。
大帅皮笑肉不笑道:“张天师好大的威风,谣言罢了,不必如此动怒,可否坐下说话?”
心中惊怒交加,这龙虎山天师好生狂烈,竟然在他湘地大帅面前扬言毙人。
赵方旭大吃一惊,方才已是大开眼界,此刻方知师父脾气之大,简直性烈如雷。
“不必坐了,我那四位劣徒受了委屈,还请长官将人交出,我好教训他们两句,学艺不精,竟被人抓了,还得要师父出面,真是给龙虎山丢人。”张静清面无表情,赵方旭憋笑不已。
大帅呵呵一笑:“听张真人的口气,四位高徒,是一点错都没有,简直比黄花闺女还干净呢!”
张静清面无表情:“看着长大,人品还是信得过。”
大帅笑容微冷:“需知人心易变,越小越容易长歪,四位高徒杀我手下一名营长,张真人有何话说?”
张静清双目微睁:“长官手下出了几条猪狗,顺手料理便是,谢字就免了。”
大帅怒极反笑:“不愧是龙虎山的张道长,本事非常!话便放在这里,这人,难放。”
张静清踏前一步,双目圆睁,离得最近的赵方旭,只觉天地都将塌陷,心中浮现四字,恐怖如斯!
“搬弄是非,颠倒黑白,你堂堂一地长官,统辖何止千万,贫道这一路走来,只见这湘地匪患频出,黎民百姓怨声载道,若是无人尸位素餐,怎会有偌多哀声。我四位徒儿,以贫弱之力,稚子之躯,剿清一山恶匪,造福一方百姓。不加奖赏也便罢了,修道之人淡泊名利;反倒是押入牢笼之中,受此屈辱,作何道理?我今离山,与你要人,你一说规矩,二放妖言,三以猪狗之辈搪塞,究竟是何居心!”
声如洪钟大吕,又似龙吟虎啸,赵方旭心中剧震,轻声道:“师父,消消气,莫要动无名之怒。”
大帅的手,微抖,端茶:“张道长,没事发这么大火做什么,你我都是有身份的人,传出去莫要让人笑话。”
“我那徒儿何错之有?我这火气从何而来?你觉我今日来此,还能心平气和,与你喝茶聊天,东拉西扯不成?”
喝声落尽,平地里一声惊雷,星城的百姓无不心惊肉跳,俱皆仰望天穹,方才那道雷光,璀璨至极,震耳欲聋。
赵方旭同样心脏突突,万里无云,怎会打雷,而晴天霹雳,也最能摇撼人心,不禁有些惶恐。
滚烫的茶水落在手背,大帅心下却是余惊未消,龙虎山天师府,传承千年,一直是异人界首屈一指的势力。
据传历代天师,皆身具通神之力,方才那一道惊雷,差点叫他丢了手中茶杯。
恍恍惚惚间,又想起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二三十年前,天下比如今更乱,龙虎山上,下来个魔头。
行惩恶扬善之事,手法却是极其简单粗暴的一刀切,是当时龙虎天师出面,给捉了回去,后续再没有传出消息。
赵方旭开口道:“大帅,里面许是有误会,不如让师兄们出来对峙吧,你觉得怎么样?”
大帅故作平静的饮口茶水:“也好。”
第80章 血溅星城门
星城城门,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忽有帅府兵士自内出,通告栏贴上一张榜文。
留二人维持秩序,百姓呼啦啦围将上来,有识字的低声念出,登时引起一片哗然之声。
“什么?剿匪的四位小英雄,原本就是黑云匪的人,只因发生了利益冲突,来了一场窝里斗?”
“青关孙营长看不过去,亲自统率大兵镇压,结果小觑了贼子,反倒是英勇就义?”
“这和大家伙听的不一样,好端端的小英雄,怎么就成了和恶匪同流合污之辈,还将一镇长官杀了。”
星城百姓交头接耳,面色那是惊疑不定,传言和公文南辕北辙,究竟信谁?是个大难题。
“这可是帅府发布的榜文,多半已经是调查清楚,水落石出,不然的话,怎会堂而皇之的贴出来。”
有人眼珠一转,大声嚷嚷,而此言一出,有帅府的威信撑腰,登时叫一部分人定下心来。
破口大骂响起:“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贼子凶恶,差点将我们蒙骗了过去。什么狗屁英雄。”
“我觉得里面有蹊跷。”然而人声嘈杂,又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引导之声,发声者很快就被淹没了去。
“若不是大帅明察秋毫,差点就上了这个流氓当,将贼子当做英雄看待,真是可恶!”
“就是就是,以为老百姓好糊弄吗?老百姓的眼睛明亮着呢,谁是贼子,谁是英雄,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有引导人士高呼一声:“明天定罪,大家伙可不要忘了去,像这种玩弄人心的贼人,必然受万民唾弃!”
众人多是面色潮红,心里又是羞愧又是愤怒,差点将贼子认英雄,岂非莫大的悲哀?
轰然叫好之间,百姓心中,已经盘算着明天一早,去菜市场抢购鸡蛋菜叶,最好是臭的和烂的。
汹涌的人群,情绪也鲜明的发散出来,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这众人之中,哪怕为数不多能保持理智者,被这情绪的洪流一个冲击,也不禁动摇起来。
万一真的是被人所骗,不去和雪亮的群众一起吐口水,反而保持理智,做什么理中客,岂非让贼子逍遥法外?
况且就算不考虑这一层,事后真相大白,遭了惦记咋办?
忽然。
“胡说八道!”一声高喝,竟将嘈杂的人声压制。
盖因这高喝声中,充斥一往无前的决意。
百姓们不禁投去目光,那是一员满面风霜的汉子,胸口衣裳一条斜斜凝固了的血线,隐隐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他大步而出,不存丝毫迟疑,径直来到面前,盯着榜文,浑身发抖。
两员维持秩序的士兵,心中微震,他们离汉子最近,依稀间看到,那身上烧着三尺烈火。
‘撕拉’
汉子撕下榜文,两手交错,变成一堆纸片;朝天一洒,化作万千碎屑。
有百姓大惊失色:“帅府榜文都敢撕,你这人是寻死不成?”
两兵员面色微变,此子置帅府威信于不顾,端是胆大包天,自寻死路!
目光交汇,逼将上来。
汉子更不理会,索性拉开衣裳,任由葭月寒风刮过胸膛,众人见那条尚未痊愈的血痕,如蜈蚣狰狞,相顾失声。
“我李青松,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两员兵员逼到近前,李青松大笑一声。
忽而一手成爪,兵员暗道:狂徒要反抗!下意识摸枪,却见他并非如此。
城门百姓惊呼声四起,看着那男儿胸口中喷涌而出的热血,缕缕白雾升腾,竟让寒冷辜月至于滚烫。
李青松满手鲜红,掌心炽热,一个反身,在这城门的青墙上,将自己的手掌印了上去。
原本只愿血溅大帅府,奈何天不遂人愿,那便血溅星城门!
热血汩汩流出,他却也没想到,这油尽之躯,原来还有如此之多的灯油,连那双草鞋都湿透,于地上留下脚印。
他写下一个字,掌心墨水已干,面色亦白,身躯颤栗。
复往胸膛抹去,浓墨取之不尽!
两员兵员从震撼中回神,双双出手,李青松不管不顾,雅雀无声的百姓,却沸腾了。
“干什么?让他写。”
“对!让他写!”
“让他写!”
群情激奋,人头攒动。
两人面面相觑,感受到几乎燃烧的意志,微不足道的百姓发出吼声,原来也能震动八方。
两兵不得不驻足,方才人群中的引领者,张开唇舌,不知何时失去了声音。
城门的百姓越聚越多,看着那两腿打颤,脚下红印杂乱不堪,却仍在墙上留痕的汉子。
所有人毫无理由的相信,不论风吹日晒,亦或天打雷劈,尽然流干赤红,也无法动摇这汉子一分一毫。
每个人都心惊肉跳,生怕他下一秒倒地;
每个人都扪心自问,他这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真的真相大白,如果真是玩弄人心的贼人,那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铮铮男儿出现?
青松终于写完,仰面倒下,却有四只手扶住了他。
嘴上没有任何血色,胸口也干涸了,灯油和墨水尽皆挥洒,他嘴角抽搐着。
扶住他的兵员道:“你也知道什么叫疼。”
另一人愕道:“他是在笑。”
兵员目光闪躲:“我说你这汉子,脑袋有病,有什么是非对错,到帅府再说,何必不惜性命。”
“没错,到帅府再说!”
城门众人回头,唯见一片山海。
张首晟立于人前,意气风发,他有过三心两意,也曾错过,但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
望着高大的星城城墙,大手一挥:“进城。”
乌云压顶,山海铺面。
城门卫兵如临大敌,偏生无能为力,这并非是外敌入侵,有的只是无数胸腔的热烈,无数人心的执念。
青松轻快的笑了,而聚集的星城百姓,望望来人,又望望他写的字。
不知道谁带了一个头,便也融入这山海之中。
人心中那杆秤,从未如此明朗。
在这席卷一切的山海面前,在那未曾冷却的热血面前。
一切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一切的扭曲蓦地化作笑谈,再巧舌如簧也只能变成结巴。
人心如此之脆弱,可以被扭转,可以被欺瞒。
正如苍天大树,也难免会斜着长出枝丫。
主干,永远是高高的刺向苍穹!
第81章 斥鷃每闻欺大鸟
几人来到厅堂,大帅面色平静,等待之时,心神渐渐稳下,诚然,龙虎天师非是常人。
然而他岂是凡夫俗子,堂堂湘地大帅,统辖何止千万,在自家地盘一二杂事,又与你龙虎天师何干?
双目冷静的盯着四人,风姿着实叫人难以忽略,尤其是那为首之人,不过又如何?
天雷炸响耳边,高玉成原是心惊胆战,生怕天雷加身,此刻也同样稳住,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赵方旭好奇的盯着四人,他老哥给他灌输了不少,此刻见得真人,貌似也没那么夸张嘛!
四人无恙,张静清眉目软化三分,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李无眠咧嘴笑道:“师父,你这话就不对了,弟子要是没出息,这天底下尽是废物。”
赵方旭眼睛眨巴,这和哥哥说的大师兄有点不一样,似乎颇有狂态。
张静清吃了一惊:“倒是变化不小。”
田晋中也好奇的打量赵方旭一会儿,小跑过来:“师父,太过分了,太虚伪了,你可要给我们做主!”
张静清笑容满面,和另外两位弟子目光相对,张之维不负期望,张怀义却似更深了。
两者都是在原有的心境下走得更远,唯有李无眠,早在来的路上,听得传言,已然猜出七八分。
如今相见,果不其然。
心中万念,生而又灭,终究归于一叹。
大帅嘴角微冷,低声道:“玉成,人已经来了,既然是要对峙,证人现在怎么还无踪影?”
“是!”高玉成一个军礼,顿时领命而去。
“哟,还有人要对峙,正好咧。”刘怀义乐不可支。
大帅和张静清,都是面无表情,李无眠道:“师父且坐着,我倒要看看这位长官,怎么个对峙法。”
张静清微微颔首,这才依言坐下,大帅心中没来由一松,方才这清净真人立于厅中,压力可谓无孔不入。
李无眠笑道:“你个小萝卜头也坐着,是方耀的弟弟方旭吧,没少和我提,不错不错,生得是人模狗样的。”
赵方旭头皮发麻:“大师兄,不带你这么埋汰人的。”
“哈哈,嘴瓢了,有模有样。”一只手搓着他的脑袋,赵方旭面色古怪,心情一言难尽。
这大师兄不像哥哥说的那么仙风道骨,仙人转世,反倒是大大咧咧,粗手粗脚。
也和他差不多的年纪,却一副老大哥的做派,偏生叫人觉得理所当然,没有一点别扭的成分在内。
朦胧之间,哪怕是初见,心中自生信服之意,脑袋上那只手不会让人觉得粗鲁,反而是叫他兴致高昂。
也好,就听大师兄之言,看看这湘地大帅,要唱一出怎样的大戏!
众人落座,方才是张静清立于堂中,此刻是李无眠立于堂中,不似和人对峙,反倒是气势如虹。
大帅目光逼视,不怒自威,寻思龙虎天师自有道行,你个小小稚子,焉感如此做派。
李无眠心中哂然,面容坦荡,不受所迫,大帅收回目光,也不禁高看一眼。
竟能无视这帅府的威严,坦然他湘地大帅的目光,这份心性,不愧高门大派。
不多时,精心准备的证人上场,是那带走四人的青关副官,以及一名普通军士。
副官入内,正巧刘怀义冷笑望来,心肝一震,余光扫视,又惊又惧,未成想四人来头如此之大。
大帅轻声道:“苗副官,莫要自乱阵脚,这里是湘地大帅府,光明正大之地,你如实诉说即可。”
高玉成也使了个眼色,苗副官倍感心安,他也不是没人撑腰,何惧之有?
苗副官收敛形容:“禀大帅、真人,我不知道四位和黑云匪是否勾连,是那日见得从黑云山上下来,不是恶匪还能是什么?已故孙营长原本想派人交涉,殊不知这四位雷霆手段,不仅杀了孙营长,还折损了偌多兵士。”
大帅眯眼道:“此言当真?”
苗副官信誓旦旦道:“我以人格性命担保,如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大帅目光顿时一变:“真人,人证确凿,有何话说?”
张静清面无表情,李无眠失笑:“你这个王八蛋,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苗副官心中微惧,又很快冷静下来,大帅在此,你纵有通天本领,又能拿我苗人正怎样?
田晋中挺身:“放屁,明明是你们率先攻击,若非大师兄,我们已经,师父,我们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张静清面色一变:“晋中,你说什么?”
田晋中咬牙道:“师父,你听我说,那天从山上下来……”
他的话,却比苗副官的言语更叫人吃惊,大帅冷笑道:“张道长,小徒弟喜欢吹牛,也要有个限度。”
张静清手背上血管条条暴起,深吸一口气:“叫苗副官是吧?过来。”
苗副官慌了神:“大帅。”
大帅道:“真人叫你过去,你过去即可,真话就是真话,事实就是事实,什么都不必害怕!”
龙虎天师近在眼前,苗副官也难免战战兢兢,抬头一望,明明张静清无甚举动,仍然有如泰山压顶,惶恐难安。
张静清双目圆睁,厉声道:“既然说的是真话,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苗副官微怔,直视那双眼目,他不知旁人是何心情,只说自己。
入目所见,雷海无有边际。
升腾激荡,纯澈灵动。
普天之下,再凶厉的妖邪,也无法直视这双眼睛。
大开大合,天威加身。
如同老天爷睁眼,但凡有一丝鬼蜮心思,也无法存留分毫。
苗副官汗如雨下,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言语:“我,我……”
张静清低声道:“你刚刚在说谎!”
大帅的声音插入其中:“真人,你如此逼迫我这一个小小的副官,未免以大欺小,用身份压人。”
苗副官寻得一丝喘息之机,头颅低垂,如连珠炮般吐出一段话:“孙营长有意交涉,是四人动手为先!”
张静清眉头骤拧,无论刘怀义还是赵方旭,皆心如擂鼓,张之维也微微变色,师父怒极。
余光一扫,却见本该对峙的李无眠,轻松写意,正打量那兵员。
张之维刚想发声,张静清耳朵一动,平静下来:“去。”
不知为何,那怒色消散良多,三人俱皆奇怪,苗副官连滚带爬而去。
张之维合上嘴巴,大帅心满意足,已然准备发难,却听这厅堂之中,有人声柔和:“你是青关本地还是外地?”
那小兵迟疑道:“小英…我是青关土生土长的人。”
大帅莫名一惊:“证据确凿,无需多言。”
小兵顿时一个哆嗦,在他的世界里,苗副官俨然大人物,难望项背。
此时身在帅府厅堂,苗副官与蚁虫无二。
而他原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不过高玉成找来凑数之人,不论是湘地大帅,还是龙虎天师,都过于遥远。
这两方,任意一根手指,便能将他摁死千万遍。
听着这厅堂风雷之声,早就是噤若寒蝉。
李无眠笑道:“能当证人,当时也是在场,运气不错,捡了条残命。”
小兵尴尬一笑,目里不知何时,没了大帅的影子,不敢忘却,这个少年的恐怖。
李无眠背负双手,淡淡道:“你且说说,当时是什么情况。”
小兵低下脑袋:“孙营长领兵上黑云山,正巧四位从山上下来,有交涉之意,但四位雷霆出手,杀了孙少校。”
大帅哈哈一笑:“张道长,是否还需要本帅,再给你多找几个证人来!”
第82章 人间自有公道在!
张静清竟然笑了,满座无不讶异,细细端详,那并非怒极反笑,倒是有几分畅意在内。
小兵说完之后,声如蚊讷:“小英雄,对不起,我…”
李无眠莞尔道:“你只是一个小兵,势单力孤,太容易受人扭曲,我并不怪你。”
小兵顿时臊红了脸,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但他能怎么办?敢说实话吗?
家里尚有父母兄弟,也许诺了前程。
亲人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远大前程也在向他招手,心中却难受的一塌糊涂,望着少年的侧脸,如芒刺扎心。
恍惚明白,自此之后,他将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尘世间虚伪肮脏的聚合物。
不禁掩了脸面,跪在李无眠面前。
黑云匪数年之间,肆虐三镇百村,姓孙的和恶匪狼狈为奸,纵然是青关镇,又岂能幸免于难?
而他这青关子弟,在这厅堂之中,都干了些什么啊!
李无眠已不奢望他说什么话,见此颇为意外,拍了拍这小兵的肩膀,微声道。
“我让你再选择一次,我不能保证,你说实话会安全无忧。”
小兵哽咽道:“小英雄。”
李无眠蹲下去:“但我保证,你倘若出了意外,背后就是天王老子,我也要杀了他全家!”
小兵低下头去,以手捶地。
泪水滚落,润了青砖。
声音黯哑:“大帅、真人,我要翻供!”
高玉成面色乍变:“谭英才,你可要好好想清楚,方才斩钉截铁,此时又要翻供,在大帅和张真人面前……”
李无眠瞬息回头:“断脊之犬,也敢狂吠!”
彼此明明相隔数丈,高玉成仍是不禁暴退五步,心脏大起大落,恍惚之间,猛虎扑面,择人而噬。
赵方旭心惊胆战,这大师兄,竟比方才的师父,还要凶厉三分!
张静清也颇感意外,摇头叹息,无眠啊无眠,你的所作所为,并非毫无意义,也并非这一介小兵。
他更不言语,面上洋溢着淡淡笑容。
谭英才咬着嘴巴,鲜血混合着泪水低落:“孙营长和黑云匪早有勾连,亦然出手在先,四位杀之,大快人心。”
真相大白!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大帅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片面之词,不足为信。”
谭英才乍然抬头,双目充血,那可望而不可即的湘地大帅尽入眼中,捂住胸口:“句句真心,苍天可鉴!”
张静清豁然起身:“而今豁然开朗,大帅还想要强词夺理不成?”
大帅张嘴无声,面上含怒不休,然事不可为,勉强冷静下来:“看来还需从长计议,天师尽可带走四位高徒,我会亲自监督调查,绝不会放过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走一个坏人!”
高玉成目光阴毒,怒火翻腾,从上至下,将那跪地之人,生生活剐了一遍。
谭英才却坦然视之,他放弃了丰厚的钱财,自毁了远大的前程,失去了良多,总是保住一颗人心。
以后是否后悔,他并不知道。
至少在此刻,他并不后悔,凝望身边笔立的少年,心中默默:小英雄,不曾负你。
头颅乍低,谭英才只见那双目精光四射,一双手如若昆仑玉龙,托着他飞向高空,更不受宵小阴毒目光所困。
“要站着。”
谭英才下意识笔挺身子,定定道:“是的,要站着!”
李无眠大笑出声,一腔狂烈气势充塞厅堂,一道雄浑气势透顶而出。
声震层云,气冲斗牛!
赵方旭头脑嗡嗡之际,只听男儿烈怒之声:“走?走向何处?今日,你这湘地大帅,必要给我一个交代!”
张静清微讶,复又坐下,耳朵一动。
高玉成方才受其所慑,又羞又怒,伸手暴指:“大胆,你个小小竖子,焉感问大帅要交待。”
李无眠身子前倾,双目微睁:“聒噪!”
气势如怒虎,竟若实质,扑面而来,高玉成心脏骤停,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一屁股坐倒在地。
李无眠哈哈大笑:“无蛋鼠辈。”
大帅呵呵冷笑:“我这耳朵莫不是听错了,小道士问我要什么?”
“你是耳朵聋了吗?”
此言一出,厅中余有笑声激荡,谭英才胸口起伏,如此雄姿平生未见,心中更毋庸置疑的确信,他真是为那般。
赵方旭心魂剧震,比起哥哥口中,那个仙人转世的大师兄,如今这位,才是真正的叫他心悦诚服。
高玉成面色煞白,苗副官瑟瑟发抖,刘怀义却眉头紧锁,这可如何收场,还真能问湘地大帅要交待不成?
于是余光扫视,见田晋中面目赤红,他寻思着让师父说几句,却见师父的目光望着紧闭的厅门。
且不止是师父,二师兄张之维,同样望着门外,若有所思。
大帅气到发抖,强自冷静道:“小道士,你以为你是何许人也,我告诉你,若非你的师父是张真人,你们四师兄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救了你的,是龙虎山,是天师府,是张真人,是你名门大派后辈弟子的身份。今日我让你一步,给你龙虎山几分脸面,别要蹬鼻子上脸,不知天高地厚!”
李无眠笑容更加放肆:“好一条老王八!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是谁蹬鼻子上脸,又是谁不知天高地厚!”
他大步而去,一脚踢爆木门,木屑在金黄的阳光中纷飞。
几乎是同时,大帅府门遭人暴力破开,余留下一地手足无措的帅府卫兵。
他们都是忠诚的战士,久经考验才能负责帅府的安全,有人暴力破入,便该开枪镇压。
然而,迟迟不见第一颗弹丸,因为甚至从中看到自己亲人的脸。
无数黑压压涌了进来,将帅府大院占得满满当当,若是放目往外,当能知道,进入帅府的,不过一小撮而已。
名贵花草的哀鸣,无人倾听,嘈杂声如同山呼,更似海啸,偌多双眼睛,望着台阶上的人。
声音于是有了统一的目标,连接成一片,让地动山也摇,令海枯石更烂。
他们从前什么也不是,只是现在。
震耳欲聋的声音,汇成三个字。
狂热坚定的眼睛,看着一个人。
李无眠朝着他们,张开双臂,如同怀抱着大日,放出无限的光和热,告诉所有的暗影,什么叫做光明。
使软弱无踪,恐惧丧尽,赤诚的心儿,和婴儿呱呱坠地一样。
于是,每个人都在发光,单独的一朵,微渺如若萤火,在漆黑的夜幕中一闪即逝。
当成百上千的微光汇聚在一处,纯净透彻的光芒,照清了自己,照彻了黑夜,也照亮了他。
“尔等呼唤谁人名姓?”
“李无敌。”
“你们为何而来?”
“李无敌。”
“我是谁?”
“李无敌!”
三镇百村,近万百姓。
发出这歇斯底里的吼声,如若沸腾而永不休止的岩浆,将囚困男儿的牢笼燃烧成灰烬,不留下哪怕一丁点残渣。
天下有公道。
公道在人心!
第83章 所谓百姓
李无眠开怀大笑,目光所及之处,看到一条条熟悉的人影,张首晟、毕成峰、金族长、席胜、付思……
还有个躺在担架上的青松,叫他笑容扩大。
而更多的,是全然陌生的面孔,眼睛望来,炽热而坚定。
一切的答案都在今天,变得触手可及。
也不需要什么回答,这些眼睛在告诉他,那里面蕴藏的东西,那心中流淌之物。
厅中的大帅瞳孔猛缩,他的感受更为深刻,高呼那三个字的百姓,于冥冥之中凝结了一股意志。
作为湘地大帅,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股意志叫做什么。
民意。
这让他啼笑皆非,湘地百姓何止千万,曾几何时,于他来说,不过一个数字罢了。
今时今日,不足这个数字的千分之一汇聚,便让他心中震怖,坐立不安。
看着少年的背影,大帅的手在发抖,即令这个人没有任何实力,即便这个人不是出身龙虎山这般显赫门派。
此刻受万千百姓目光照面,哪怕他是湘地大帅,也不敢动其分毫。
业已不是他动不动的问题,百姓已经被他唤醒,被他点燃,拥戴于他,化为他力量的一部分。
毫不犹豫的相信,那少年若一声令下,帅府鸡犬不留。
恍恍惚惚间,心中浮现八个字。
在这之前,如果有人问他,百姓是什么?
他会斩钉截铁的回答,百姓是天,百姓是地,一切都是为了造福百姓。
然而心里,有一个明确的认知。
百姓?
啥也不是!
这并不是他两面三刀,这是一个雷打不动的事实。
纵观神州五千年风雨,豪杰英雄如过江之鲫,璀璨如日月照彻大地,以致于永远镌刻史册,千古不朽。
百姓呢?有能耐名垂青史者,和百姓有何干系?
于是百姓就是字面意思,百姓。
或许可以稍微区分一下,这一代百姓,和那一代百姓;秦朝百姓,唐朝百姓。
十分明朗,百姓不过是背景,沉默的背景,组成了画布,那最鲜艳的颜色,永远和百姓不沾边。
那为何,这背景,这什么也不是的百姓,却能令他手足发抖,心中震悸?
没有画布,名画何来。
没有背景,历史不过虚妄。
没有百姓,英雄亦然浮萍一朵。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个道理,他应该明白的,湘地无人会比他更有感触。
越是身居高位,越应该敬畏这平平无奇的背景,哪怕天下最尊贵的位置,同样扎根在背景之上。
如果出现一个人,将那沉默的背景点燃,这无足轻重的百姓,迸发出的力量,足以使山崩地裂,江河断流!
呼出一口气,大帅的后背不觉湿透了。
他强撑着起身,步履接近蹒跚,来到门前,和李无眠并肩而站。
高呼声依旧,只是多了些眼睛,他能敏锐的感觉到,那目中的怀疑、不信、乃至于愤怒。
“小英雄没事吧?”
席胜低声道:“娘,好着呢,我们来的很及时,而且大帅也在。”
“扶我出去。”
席胜搀扶着双目全盲的老妪越众而出:“小英雄在哪?”
李无眠温和一笑:“老人家,车马劳顿,务必多多注意身体。”
老妪握住他的双手,两只闭合的眼睛下干瘪的嘴巴,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真好,没事真好。”
话语陡然清晰:“大帅在哪?”
大帅心中狂跳,席胜已经扶着老娘来到面前,乌泱泱的人群诡异一静,令他额角凝结汗珠。
老妪紧紧攥住他的手:“大帅啊,为什么要抓小英雄,他做错了什么?”
众人之声亦然诘问,大帅的脸色,登时比吃了屎还难受。
尴尬笑道:“老太君,都是误会,误会。”
老妪点点头:“那就好。”
席胜这才扶着他老娘下去,大帅目光望来:“小英雄,差不多了,让大家伙都散了吧,远道而来,怪累的。”
李无眠不曾正面看他一眼,他回应着这些目光:“交代呢?”
声音出奇的平静,就是字面意思,一个交代。
大帅暴喝一声:“高玉成,苗人正,给我滚过来!”
两人磨磨唧唧走到近前,受万民注视,无不是寒凉彻骨,苗人正身如糠筛,高玉成尚且冷静。
想他何等地位,又有大帅在此,这竖子即便携万民之威,也不敢拿他怎样!
正这样想着,只觉身子一轻,腾空而起。
李无眠龇牙一笑,一手一个,便将之丢进人群。
“就是这两个人陷害小英雄!”不知谁大喝一声,两声惨叫,转瞬淹没于汹涌的人潮。
‘暴民,暴民啊!’大帅手足冰凉。
僵硬道:“够了吧,小英雄?”
余光一扫,尝红的人群,更似嗜血的饿狼,在猛虎的带领下,凶相毕露。
如洪流滔天,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将一切的阻碍掀翻。
顿时魂飞天外,震颤惶惶。
李无眠微声道:“我今日放你一马,因你一死,湘地会乱,记住我的名字,李无敌,我还会回来。”
大帅惊怒交加,只见他走入人群,黑水分开,他大笑道。
“走,大伙能来,心里非常痛快,我请大家喝酒吃肉,想必大帅会慷慨解囊。”
回眸一望,大帅一阵肉痛,又哪里能说个不字。
届时有两道声音响起。
“清河村大蛊师,携弟子魏淑芬,前来拜会湘地长官。”
“紫云观紫阳道长,前来觐见湘地大帅。”
此时此刻,已无足轻重,魏淑芬陪在大蛊师侧,看着受到人群簇拥离去的少年,努嘴道。
“得,师父,看来这小王八蛋一点事都没有,是徒儿多此一举了。”
大蛊师却微微失色:“张天师!”
一旁的紫阳道长闻言,目光望向刚走出大帅府的张静清等人,顿时尬笑不已。
张静清也发现了他,细细端详,却有些不敢相认,这和他印象中的紫阳相去甚远,仅仅一眼,甚至觉得是生人。
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了,大帅如释重负。
张静清携人来到近前:“清河村大蛊师,久闻大名,此番能为劣徒而来,不胜感激。”
大蛊师连连摇头:“这般场面,老身闻所未闻,如此高徒,雄姿人间无两,张真人收了个奇弟子。”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彼此不是太熟悉,礼数不失,大蛊师很快便告辞而去。
张静清这才有闲暇端详紫阳道长,迟疑片刻,主动开口:“紫阳,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田晋中撇撇嘴:“师父,按照大师兄的说法,这家伙是个王八蛋来的。”
张静清面色微怒:“晋中!休得胡言!”
紫阳道长又是尴尬,又是赔笑:“不如请师兄往紫云观一聚。”
张静清眉目轻皱,微微颔首,和诸位弟子交待下来,过几日于石门汇合,共返龙虎,便随紫阳道长而去。
第84章 点火者
诸人呼啦而来,呼啦而去,余留一地狼藉,帅府大院面目全非,地上还有两摊模糊的暗红。
大帅定了良久,吩咐下人打扫干净,坐在大厅椅子上,身旁空无一人。
心湖脑海,俱是那竖子的面容,留下的言语。
他人如此,他不会当回事,但李无眠言之凿凿,却叫他不得不提防。
‘还敢回来,还敢回来!’陡然生出一股怒火,方才形状,只因在这怒火之上,有更高层次的压力。
而今压力已去,顿时不受控制的在心中涌动。
苗人正死了也就死了,不值一提的小角色;高玉成却着实受他悉心培养,目下竟死得毫无价值。
听那竖子口气,若非有所顾忌,连他都要丢出去喂狼,如此狼子野心,简直人神共愤。
大帅怒而拍桌:“不当人子!”
不知过去多久,厅中飘荡一声叹息,不得不承认,心中忌惮重重,更甚龙虎天师。
龙虎天师,不过是个厉害异人,彼此萍水相逢,不必多费心力。
但那竖子却全然不同。
他并非忌惮覆灭黑云的力量,以一敌百固然令人敬畏,总有鞭长莫及之时。
他也不忌惮他龙虎山大师兄的身份,身份再高,在他湘地大帅面前,又能如何?
他忌惮的独一点。
那是位点火之人!
这种人物,万中无一。
生于盛世,多半泯然于众人,若是心有不甘,则会遭受到雷霆打击。
生于乱世,那可不得了,若非枭雄,便是英雄。
绝不会籍籍无名,必将捅他个天翻地覆,要么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功业,要么燃尽己身不留一丝灰烬。
今日,他在这帅府点起一把名为公道的火,烧死了苗高二人。
更令他这个大帅,看到飞窜的火星,差点波及自身。
他日,还要来这湘地,又会做出什么?
若是无依无靠也就罢了,他看到这个点火者,也明白他是点火者,又尚且低微,大可将之碾死。
可张天师的反应,这要是出了事,八成会发疯。
想来想去,竟无万全掣肘之法,只得招来左右:“湘地匪患颇重,安排几个团去收拾收拾,别叫无法无天!”
左右领命,大帅又喝住:“把那孽障给我叫回来,晚饭时候要见到!”
……
与帅府的无奈截然不同,今日星城,也因这偌多的来客添了勃勃的生气。
一城酒楼,无论大小,喜迎八方来客,座无虚席。
星城最大的酒楼醉仙,大堂之中,李无眠大马金刀,桌前摆着一排酒碗,皆满溢酒水。
不时有人前来敬酒,他来者不拒,饮酒如水,旁边叠了两摞人高的空碗。
每饮一碗,必得轰然喝彩之声:“小英雄酒量如海!”
他亦是哈哈大笑,面上不觉泛起几丝红晕。
在金族长的目光中,金甜迈着小步来到近前:“我也敬你一碗。”
李无眠莞尔:“喝得来吗?”
“不要小看人!”
咕咚入腹,强忍下腹中翻滚,一抬头,正见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你也快喝!”
有好事者嚷嚷:“巾帼不让须眉,和小英雄是绝配啊!”
金甜嫩脸一红,李无眠一拍大腿,指着那发声之地:“谁在这里胡言乱语,给我站出来。”
旁边众人望去,那发声者哪里藏着住,顿时惴惴不安,暗骂自己嘴巴子犯贱,惹得小英雄不高兴。
李无眠大声道:“罚你上来,与我共饮三碗!”
那人浑身一震,不好意思上前,惴惴消散一空,反倒生出一股豪气来:“三碗哪里够,五碗,先干为敬。”
金甜不觉回到父亲身边,看他再度和众人推杯换碗,恣意流淌之貌,微微出神。
金族长轻声道:“男儿当如是。”
“爹。”
张首晟在他身边,添为陪位,目光扫视之间,眉目轻皱离开。
来到酒楼角落的一桌,众人自是认得他,点头唤来,又不解他为何来此。
他盯着个埋头吃酒喝肉的人,直到他来,方才放下酒碗,听众人之言,也喊道:“张连长。”
张首晟点点头:“你看上去有些面生。”
这不说不知道,一说桌上之人也投去目光,交头接耳,竟是无人认得此人。
那人笑道:“我是星城本地人,也是受到感召,加入进来。”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一路行来,主力自然是三镇百村之人,但沿途也有人自发随同,这人之言合情合理,倒是并不意外。
张首晟便回,李无眠饮尽一碗,他贴耳道:“小道长,庆功宴上,混进来不少吃干饭的。”
李无眠有五六分醉意,田晋中半扶住他,刘怀义不满道:“大师兄,你少喝点。”
他哪里会理:“什么意思?”
张之维眉目微皱,他是滴酒不沾,听到张连长的话,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已分辨明朗。
“不是咱们队伍的。”
李无眠莞尔道:“不必理会,反正是花那劳什子大帅的银钱。”
“若不是呢?”
“枪毙。”
……
不曾持续太久,晌午时分,众人便提议打道回石门。
李无眠自然不会拒绝,星城虽大,无心多留。
城门口,一小撮随同而来的他镇他城之人,眼巴巴的看着,他微笑道。
“都等着我说话呢?简单,矫情的我不多说,诸位不要忘了,今日今地这颗心即可。”
赵方旭在他身侧,望着那温和的挑不出半点毛病的脸,简直无法和上午在帅府横行无忌的人联想到一起。
短短半日时间,哥哥口中的大师兄,鲜活的出现在他面前。
让他先是质疑,而后震撼,终归于平静。
心湖之中,流淌着近乎于崇拜的情绪,在这颗幼小的心灵中,深深的刻下影迹。
也相信,有这种感触的,非他一人。
他镇之人散去,李无眠回身一望,惊咦一声:“诶,这谁写的。”
张首晟不禁发笑,招招手,还躺在担架上的青松被抬了上来,他一副苦瓜脸,方才馋得紧,偏生没有一口酒喝。
李无眠瞥了青松一眼,咧嘴一笑:“小英雄无孤。”
众人面色古怪间,青松脸上难得挤出一丝红晕:“我不认得几个字,没写错吧?”
并未干透的字眼,叫他摇头不止:“没有,不仅无错,且十分工整。”
“那就好。”青松憨厚一笑,打定主意以后得多认些字。
第85章 摇尾之犬
辜月已去,冬月悄然。
寒风如刀,目尽青黄。
道上。
张静清脚踩大步,魁梧体魄,任寒风割面,不损虎踞龙盘之姿,失了几分道蕴,如踏遍河山,此心不变的豪雄。
紫阳道长跟于后,肥胖之躯,时不时发颤,肉作波浪臃肿不堪,更无甚么道蕴,低头小步随,似个胆小的奴才。
他脚步放缓,紫阳便也放缓;他脚步停,紫阳便也停。
不论如何,总保持半尺之距。
这半尺,既是高下,亦是尊卑,充斥这湘地小小紫云观道长,对天下道庭龙虎天师的敬畏。
张静清顿在原地。
观冬月至而万物藏,感寒风凛而遍体寒。
面颊上的温度吹去了,更似钻进心里,要连心中之温一并掠夺,却陡然升起一丝无名怒火,荡尽凉风。
“紫阳啊,你为何不与我并肩同行。”声音平静,撕碎了寒风,压低了风息。
紫阳连道:“师兄且走着,紫阳在后面跟着就好。”
张静清眼目微闭不语,紫阳登时心惊胆战。
面容浮现一丝笑容,双目之中似是缅怀:“若二十多年前,你不仅要与我并肩,且说什么都要走在我身前。”
紫阳讪讪一笑:“年轻之时不懂事,不知礼,现在想来分外羞惭惶恐,万望师兄不要记挂着。”
笑容顿时消失,竟至于不可思议:“你在说什么?紫阳,上前来。”
紫阳大摇其头,仍在他身后半尺:“师兄,这可折煞我甚。”
张静清平静道:“我让你上前来。”
紫阳这才挪动脚步,不过半尺的距离,却磨磨蹭蹭许久,两人终于肩并着肩。
张静清侧头望去,但见他战战兢兢,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其眼目,嘴里抱怨似的嘀咕:“风可真大。”
胸膛中无名之火涨大一丝,张静清轻声道:“走吧。”
紫阳眉飞色舞:“好咧,师兄您先请,前面不远有个小镇,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先住一晚,明天再赶路行吗?”
张静清一言不发,只望着那张堆积肥肉的脸,面上神色至于殷切。
单单一眼,他不敢再看,仍化作无名之火的养料。
……
入镇,紫阳忙前忙后,将一切打点的叫人挑不出毛病,不需天师插手半分。
他也完美的代入角色,甚至沉浸其中,可以说不亦乐乎。
却未能发觉,张静清的目光变了,平静的眼中,时不时闪过一抹异样的暗光,好像是悲凉。
客栈,空桌空椅,两人入内,紫阳忽而小跑,道袍下波浪滚动。
以干净袖子,将那暗沉的木椅细心擦拭,三五个来回后,方回头:“师兄,擦干净了,坐这张。”
却见他双目圆睁,紫阳又惊又惧,倏地灵光一闪,脱下道袍,覆盖在木椅上,掩了暗沉,心中一阵得意。
张静清笑了,安然坐下,却是另一张,叫紫阳尴尬一笑。
复观其人花钱如流水,丰盛的菜肴端了上来,他吃了两碗白饭,菜肴一筷未动。
紫阳不觉间汗如雨下,诚惶诚恐。
夜深。
张静清立于窗台,打量深沉夜幕,忽有敲门之声。
“师兄,是我。”
他正要答话,门已推开,这个小小细节,叫他心湖波动了一下,那高涨的无名之火,似乎低微三分。
于是回首,却听到这么一句话:“白天是紫阳错事,惹得师兄不高兴。”
张静清一言不发,紫阳胖脸上挂着一张讨好的笑容。
“天气冷了,师兄身为龙虎天师,日理万机,莫要冻坏了身子,那可是天下道门的不幸。”
在张静清惊愕的目光中,紫阳躺进他的被窝:“你在做什么?”
紫阳一身正气,掷地有声。
“古有黄香温席,今有紫阳暖被,龙虎山天下道庭,龙虎天师道门之长,师兄便如我亲人一般,合该如此!”
张静清心中之火腾地燃烧,手指颤抖:“紫阳,你,你!”
躺在床上,眼见师兄竟然高兴到发抖,紫阳喜笑颜开:“师兄冷静,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颤抖趋于平复,张静清道:“也好,晚上就别走了,我有些话……”
殊不知紫阳一听,吓得直接一蹦三尺高,被窝都给掀翻,撞在房梁上,发出哎哟一声。
揉着额头:“不可,想师兄何等身份!万万不可!”
“这是僭越,紫阳承受不起,也绝不敢奢望。”絮絮叨叨的说着,穿上衣鞋,老鼠似的溜走了。
……
翌日,空气中寒意更重,街上随处可见裹着棉袄的百姓,紫阳端着早饭。
吱呀门开,张静清面色尚且平静:“撕下来。”
“啊?”
“撕下来!”
紫阳微怔:“什么?”
自此之后,张静清再未说过一句。
着实叫紫阳惶恐不安,这一路走来,面上笑容从讨好,逐渐巴结,至于谄媚,不知何时,化作一条摇尾巴的狗。
紫云观高阔山门前。
张静清面色平静,紫阳陪笑不已,乍然一声高呼:“师父,张天师!”
少阳小跑而来,步伐与紫阳如出一辙,来到近前,脚步放缓,瞄了天师一眼,又赶忙低下头来。
张静清凝望山门不语,他非是第一次来紫云观。
只是记忆中逼仄的破落山门,早已烟消云散,化作一扇气派门庭。
趁此良机,紫阳和少阳眼神交汇,顿时安下心来。
少阳复又垂头,心中喜不自胜,早有师父传信,今日终见天下道庭龙虎山张天师莅临,仍有些虚幻之感。
忙不迭在脑海中审视,必定要给张天师,留下个不能动摇的好印象。
四人走后,紫阳道长也稍微注意门下弟子的修行情况。
各类道家经籍,目下虽谈不上倒背如流,但倒拿经籍或者念错,已是昨日黄花。总之气象大好!
另外衣食起居方面,有四位弟子在前,也不敢拿什么山珍海味招呼。
少阳挖空心思,自镇中,城中,苦心寻觅,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然叫他找到个前朝御厨。
拿手本事,便是粗茶淡饭!
能将米饭内部掏空,填进去精肉;叫茗茶贵水,饮来与寻常茶水无二。
所思及此,少阳心中都在赞叹,里面门道之深,着实叫他大开眼界,惊为天人,恨不得找个人倾诉衷肠!
第86章 邪魔,休得猖狂!
他相信,即便天师再怎么挑剔,也挑不出毛病。
他迫不及待请天师入观,瞧一瞧紫云观天翻地覆的景象,感动沧海的苦心。
少阳凑上来,面上笑容谄媚至极:“师父,天师,快请。”
紫阳摇着尾巴:“师兄,请吧。”
张静清望着两人,平静的脸上似乎有所松动:“不必了,就到这里罢,不必入内了。”
少阳面白如纸,呆若木鸡。
百般苦功,千番苦心,天师不入观,便如野狗落黄河,瞎几把折腾。
霎时急成热锅上的蚂蚁,频频望向紫阳道长。
紫阳道长面色一僵:“师兄,来都来了,不进去坐一坐?”
张静清本是平静,无喜无悲,此时陡然化开,一腔悲凉令寒风停滞,说出一句话:“紫阳,你我是至交。”
紫阳微愣:“我哪里敢……”
张静清道:“至交!”
紫阳张张嘴,苦笑:“是,是啊。”
少阳双目圆睁,焦急随风去,无措随风泯。
张静清的话震耳发聩,他整个人都外焦里嫩。
他和紫阳,是有师徒之情,实质不过一丘之貉。
此番听到天师之言,愕然无比,至交?真的假的,师父他配吗?
魂不守舍之间,一股深沉的喜悦,从心湖中喷涌而出,师父啊,你瞒得我好苦啊,藏得可真深呐。
原本以为只是有交集,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感觉好比他一穷二白的老爹,有一天地里刨食,累得够呛时告诉他。
‘儿啊,你有个大伯,他是亿万富翁,手指缝里随便漏出点七零八碎,就足够咱们爷俩一辈子衣食无忧。’
少阳咽了口唾沫,他是师父的大弟子,师父和天师是至交。
那他随便巴结两下,讨得欢心,不得直接飞天?
面上顿时热络起来,刚要开口,却听。
“我的至交,死了!”
……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光绪年间罢。
说遥远,其实也才二十余年;说不远,业已二十多年了去。
自始皇帝扫清六合,席卷八荒,开千秋万代之功业,天下间最尊贵者,已非天子。
天子天子,天之子也;皇帝皇帝,统御天地。
一晃两千年,皇帝作悲歌。
天下乱象,孕育希望之光;人间劫数,增生妖鬼之牙。
张静清下龙虎山,除魔卫道,流连至湘地。
秋冬之际,余观硝烟四起,民不聊生;饿殍遍地,苍生皆苦。
官路两边,一伙马贼张狂肆意,掠得一户人家,取尽钱财,又将大腹便便的妇人推翻。
紧勒缰绳,马蹄声疾,踏落而下。妇人拼死反身,仍被踏断脊梁,连带着腹中尚未出生的胎儿,哀婉离世。
众贼哈哈大笑,骤听一声狂啸:“恶贼!”
张静清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手中长剑暗红,双目赤红,口吐白雾犹如狼烟。
众贼嚣声:“是那张疯子,找死!”
利刃飘血,枪声如雷!
长剑在手,杀人无算。
凶厉贼人也生胆寒,却见他气喘如牛,明显强弩之末:“大伙不要怂,杀了这张疯子。”
望眼那成了一团浆糊的妇人,心中怒火腾腾,然妖鬼之凶,使长剑沉重。
他适才单枪匹马,捅穿一个贼窝,正是筋疲力尽之时,遇上这伙马贼,便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后背添了一条刀痕,前胸多了两粒枪伤。
金光摇撼,即将油尽。
马贼头领大笑:“他要倒了,给我咬住他!”
妖鬼悍不畏死,张静清亦感无力,心中却酷烈决绝,提起最后一丝力气。
若要交付此身,唯有力竭方休!
“邪魔,休得猖狂!”
少年暴喝,声震辜月。
一身紫气如龙,闯入阵中,大杀四方!
少年实力显不如他,然心中之勇决,不弱他分毫。
待寒风呼啸,两人血漫全身,相扶而立。
“无门无派,张三疯。”
“湘地紫云,紫阳子!”
那是二人,第一次见面,十分奇怪,在不知道名讳之前,便托付了此身,交换了此心。
……
自此除魔之路不再寂寞。
两人白日流连各地,并肩作战;夜里促膝而眠,志气高昂。
那是两颗炽烈的心碰撞,发出火光是理所当然之事,惟愿烧穿阴云!
“全性妖人,号无情剑客,纠结恶徒,祸乱湖广,聚集在大风庙中,连陆吕二家几个成名长辈,都不甚栽了。”
冬月凄凉,大雪铺天。
天地皆白,狂风呼号。
茫茫群山之中,一座残庙突兀耸立,飘出朦胧火光。
紫阳大步走在前方,目光坚定:“师兄且观,前方便是那大风庙。”
张静清反迟疑:“不必走这么快。”
“我知你非无门无派,必然有来头,不说我也不问,只好叫你知道,不论你背后什么门派,我紫云观不弱之。”
回身一望,笑容灿亮更胜明星:“不论你三疯子日后何方人物,紫阳子亦不弱之!”
凝望前头的笑脸,充斥着少年慷慨激昂,冉冉向上之情。
张静清莞尔:“自然。”
“走吧。”
“无情剑客御物精深,大风庙中异人与恶徒勾连,凭你我二人,怕是力有未逮,或可从长计议。”
紫阳哈哈一笑,信手捞起一团琼花,粒粒分明如盐,口中咯吱作响。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走!”
于是,这白茫茫的画卷中,便有两条如蚁的黑影,一步一个脚印,走进那风雪中的深山。
杀声如歌。
红雪如织!
……
少阳不由痴了,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望着紫阳。
那个人,真是他的师父吗?
喃喃自语:“后面呢?”
“你又救了我一命。”
“那几个月,可不知救了你多少命,师兄看似冷静,怒则不可收拾。”
紫阳脸上的谄媚消失,目光游移不定,张静清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他知道,至少此时此刻,已经撕了下来。
“你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我以为你熬不过去。”
“师兄也在床边守了三个月,更不惜暴露身份,请来济世堂和牛家的名医,才有我一条残命。”
“伤好之后不久,紫诚道长将你带回紫云观。”
“师兄落入圈套,误杀无辜,也被当时天师带走了。”
两人目光相对,彼此俱皆无言。
时隔二十多年重逢,原以此心不变,熟知物是人非。
第87章 神通不敌业力
紫阳摆摆手:“少阳,你先下去。”
少阳心绪翻涌,一时竟不知身在何方,师父原有如此波澜壮阔的往事,可笑他唯有獐头鼠目。
心灵震动着,又陡然升起一腔不解,究竟发生了什么,落得如今田地?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紫阳浑身一震,苦笑一声。
张静清道:“我想听你再说一遍。”
“师兄莫要强人所难。”
“再说一遍!”
紫阳摇摇头:“师兄还记得我师父吗?”
“当然,紫诚道长,虽然无甚实力,却一心求道,道法精深,当时师尊来此,和道长论道,也为之惊叹。”
“曾与我言:深山大泽,龙蛇伏藏。紫诚道长以至诚之心,领悟之深,放眼整个道门,亦然屈指可数。”
紫阳笑了:“没错,我一直引以为豪,正是因为他,所以说不管师兄出身何门,我紫云观都不弱之。”
张静清微顿,等着他说另一句话,但他没有。“名师出高徒!”
紫阳笑容一僵,所谓名师出高徒,乃古人经验之谈,但如今这偌大的紫云观,已是乌烟瘴气之地,不值得入眼。
他梦呓般说着:“我当然知道,门下弟子,多是混饭吃的,但至少,我紫云观弟子,不会有人饿死。”
张静清皱眉:“什么?”
“师兄,你只看到我师父道法精深,殊不知他对俗事一窍不通,紫云观破落如野庙,弟子时常食不果腹。”
张静清寒声道:“这就是你变成如今的理由吗?”
紫阳反问道:“师兄知道我师父怎么死的吗?才五十多岁,又没有什么大病。”
张静清不语,紫阳笑笑:“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营养不良,死这么早,一半是饿死的。”
“这……”
“我刚接手紫云观的时候,求道种子不少,道经典籍头头是道,悉心栽培可成大器。可问题是,求道归求道,饭还是要吃的,十来个弟子,厨房的米缸堪堪半斗,喝粥都塞不住牙,肉菜更是一点都不见,老鼠看了都得摇头。我倒是不怕丢脸,带着弟子下山,你猜人怎么说:自家肚子都顾不上,还给你道士吃喝?一观十多个人,饿了三天三夜,两个体弱的没有撑过去,竟然活活饿死了,剩下的都眼巴巴的望着我,我能怎么办?这个弟子去乡镇,那个弟子来看病,一碗符水下去,诶,病好了,这销路就打开了。咱们异人也有点小手段,找个大户人家,弄点捕风捉影的东西出来,把人吓住,再去驱鬼,这肚子登时就饱了,还顿顿有肉吃。”
张静清闭上双眼:“就这样一直下去了吗?”
“师兄问我心里什么感觉?一开始当然是拒绝的,后来也就习惯了。”
“你没必要一条道走到黑。”
紫阳笑了笑:“走都走了,不怕师兄鄙夷,没什么抽身的想法,乐在其中吧。”
张静清默然,紫阳说得轻松,他能理解其中艰难,怒火消弭良多。
只是昔日的少年,成为如今这大腹便便、麻木不仁的模样,不论如何,于他来说,都是永远无法释怀之事。
恍惚明白,有些事,但凡开了一条口子,将再也无法收住。
有一种谁都不能抗衡的伟力,在其中作梗。
将昨日之我与今日之我割裂,变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神通不敌业力;人心怎抗光阴。”
……
金色的光芒照在紫云观的门庭之上,高阔门庭反射着金光,涂抹的颜料不曾黯淡,许是过段时间就有人修缮。
张静清目光唏嘘,不用进到内部,光看这山门,便知紫云观与昔年已经大为不同。
若是那个至诚的道长,哪里还有余钱修门,如紫阳所说,不饿死就不错了。
然而。
以往破落归破落,总是弥漫着道蕴;而今华美归华美,总是荡漾着铜味。
生存和求道,孰轻孰重,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不论是求道还是其他,尘世一切,基础都建立在生存上。
如果连肚子都管不了,那还求道做什么,先想办法吃饱饭再说吧。
是以他能理解紫阳的所作所为,有一份无奈在内,既然当了这紫云观道长,也再非肆意的少年。
保证门人弟子不饿肚子,是这个道长最首要的责任,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他做的没毛病。
可如今吃饱了饭,再回过头,也就失去那颗求道之心,不再是那个昂扬少年,甚至乐在其中,不知昼夜。
如此种种,难以评断,他也不准备评断什么。
紫阳望着他唏嘘的面容,不知何时,谄媚的笑容复又挂在脸上:“师兄,真不进去坐坐?”
张静清摇摇头,回过身:“不必了。”
物是人非,难以道尽。
“等一下,师兄。”紫阳却叫住他,张静清不解望去,但见他脱起了身上的衣裳,于是静静的等待。
一身肥肉露于人前,隐隐能看到一些狰狞的疤痕,却被肥波肉浪所冲淡,像是小儿随手划上的涂鸦,有些滑稽。
张静清眼目刺痛,他知道这身上每一条疤痕的来历,尤其是左胸那条,透体而出,心脏都割去了一片。
不禁想起大风庙那夜,又从回忆中脱身,此时此刻,想那些做什么,凭添烦恼罢了。
紫阳小心翼翼开口:“天下大乱,紫云观虽然衣食无忧,但…”
张静清面色平静:“穿上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你所愿紫阳,有我张静清一日,龙虎山庇护紫云观一日。”
紫阳穿好衣服,顿时眉开眼笑:“那可真是太好了。”
届时少阳子匆匆而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紫阳面色微白:“这凶魔,确定无虞。”
张静清眉目微皱,他自是听到少阳之言,全性凶魔白鸮,在这附近出现。
冷哼一声:“人间妖魔,真是杀之不尽!”
两人顿时心安,白鸮确实是全性大魔,不过今朝貌似运气不佳,撞在天师的枪口上。
想那白鸮再怎么凶厉,于天师面前,又何足道哉?
紫阳笑道:“师兄这是又要斩妖除魔了!”
天师凝眉望来,眼里似有些莫名其妙的期待;紫阳目光闪躲,瞳中只剩下畏畏缩缩的怯懦。
终听一声长叹,天师渐行渐远。
紫阳凝望背影,心中也是明晓,这余生啊,怕再不会相见。
日上中天,少阳汗流浃背。
烈阳悬顶,紫阳面目模糊。
“邪魔,休得猖狂!”
“师父?”
第88章 逐鹿之心
入夜,戌时。
石门镇,席胜家。
“大娘这是忧忿攻心,一股郁气不得抒发,于经脉大穴中肆虐,堵塞了眼睛周围的几条经脉。”
张之维以食指指腹触老妪太阳,片刻,朝李无眠微微颔首,望向众人道。
席胜心脏一紧,轻声问道:“那还有恢复的可能吗?”
老妪树皮般的脸不见忧虑:“没事的,不用担心娘,反正已经老得走不动路了,能不能看见问题不大。”
李无眠在旁笑道:“大娘可莫说丧气话,小维出手,马到功成!”
“哎哟喂,小英雄,你们大老远回来,还没好好休息一下,就为老婆子这点破事劳神。”
老妪一双手摸索着,李无眠递过去双手,温声道:“大娘,很快就好。”
老妪顿时心安,小心的握住李无眠的手,生怕自己的枯瘦双手弄伤了那一份白嫩。
刘怀义微微古怪,大师兄是长辈口中天生道骨,一双手端叫女子嫉妒,但他却知道,这手下已不知杀了多少人。
张之维手中白芒浮动,众人微有惊异,尤其是刘怀义。
田晋中捂嘴偷笑:“大耳朵,瞧瞧你那副模样,以后不如叫刘口水好不好?”
刘怀义一个白眼:“不知是谁睡觉流口水。”
田晋中取笑不成反被嘲,登时恨恨咬牙。
而刺激经脉这种事,对张之维来说,也不算太难,不多时便收了功,老妪也沉沉入眠。
席胜舔舔嘴唇,攥着拳头,颈子往前伸。
张之维淡淡道:“好生安歇,一只明日,一只三日后。”
老妪的两只眼睛,一只是最近堵塞,恢复的较快,另一只却有些光阴,需要调养几天。
席胜浑身一震,豁然起身,嘴巴哆嗦着。
田晋中乐道:“小道长不辞辛劳,大恩大德,请受席胜一拜。”
席胜挠头不好意思。李无眠哈哈笑道:“走了,在星城喝酒不够痛快,今晚咱们接着喝,不醉不归!”
刘怀义撇嘴道:“大师兄迟早变成个酒鬼。”
李无眠莞尔,也没有往远出去,就在之前聚会的所在,摆开一张破桌子,周边的百姓踊跃送来自家的凳子。
桌子高低不齐,看着难受,所幸打断桌脚,平放地上,席地而坐,众人见此,无不随之。
酒菜送上,虽无星城酒楼的味美甘冽,却凭空多了三分快意洒然,滋味更美。
李无眠正要动筷,张首晟凑上来:“小道长,莫不是忘了。”
他便放下筷子,在其脸上轻拍了一下,众人不解间,张首晟道:“还有一下。”
李无眠不在意摆摆手:“以后再说。”
张首晟坐回原位,面向疑惑众人:“我与小道长有约在先,这一巴掌,领受的心甘情愿。”
李无眠已端酒在手:“这一杯,敬张连长。”
张首晟连忙起身,两人相视而笑,一饮而尽,酒杯朝下,一滴不漏。
此番若非他不遗余力的放出消息,且挺身而出,带领众人前往星城,李无眠看不到帅府的那一幕。
复又执杯:“这一杯,敬金族长。”
金族长亦然起身,谦虚道:“小英雄客气了。”
两人共饮,金族长似有些欲言又止,踟蹰片刻,却是未曾说出。
这遭金族长调集钱粮,将这近万人的衣食住行打点的妥妥当当,绝对当得起这一杯酒。
三度举杯:“这第三杯,席胜付思,咦,青松还下不得地?”
付思刚在照看青松:“哪能啊,休息了,就是嘴巴里面还嘀咕着,说要过来,哪里能让他过来。”
李无眠莞尔,倒也不在意,两人于是举杯,与其饮尽。
倒得第四杯,毕成峰跃跃欲试间,两人目光交汇,忽然道:“小英雄,我二人愿舍身追随,成就一番大事业!”
在座众人俱是吃了一惊,张首晟很快恢复过来:“若是小道长大个四五岁,我倒是也想追随一番。”
李无眠也愣了一下,暂未理会两人,反望向张首晟:“怎么,觉得我还是小毛孩?”
张首晟连忙挥手,金族长与毕成峰两人,不禁目露深思。
天下乱世,目下虽看似平稳,实则内里暗流涌动,谁也不知鹿入谁家。
这小英雄,一来有服人之力,二来百人不敌,确实有三分雄主之姿,唯独智计有缺,却也不是什么大碍。
引领人心而武力超群,胸怀广大且不拘小节。
若是再有个多智近妖,那还要追随者干什么?吃白饭吗?
金毕二人目光交汇,别的地方不说,三镇百村,若是李无眠振臂一呼,便有了一个基本盘。
各家东拼西凑,这数千人还是能凑出来,较于大军阀确实无力,但彼此都相信,他是能创造奇迹的人。
张首晟忽而一拍大腿,目光既谨慎又热烈:“不如干了,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默然,唯独目光交换,似乎还真个意动。李无眠坦白道:“若是早个三百年,倒真想试试龙椅什么感觉。”
一片无言,原无争鼎之心。
不由大松口气,三镇百村,确实太小了一点。
然而松气的同时,又有些不甘。
如今他的名声,已经传遍半个湘地,兼之匪患嚣张,苛捐杂税,湘地大帅也并不得人心。
之所以无人反之,需知争天下可不是说说而已,一步踏错,万劫不复,非大毅力、大勇决、大福运不能为之。
李无眠的出现,却叫众人看到可能,百姓也同样渴望救世主能够出现。
他若携此威名,好生钻营,加上众人助力,并非没有希望。
李无眠将众人面色看到眼里,不由失笑,望向黑天:“诸君且安心,火红的太阳,就快升起来了。”
他虽饮了一些酒液,心中却清醒的很,放在三百年前,未尝不能纠结群雄,逐鹿九州。
然今不同古,所需要的,不仅仅是谋略勇武和战无不胜的军队。
众人齐齐一惊,许是听出他言语中毋庸置疑的信心,倍感惊奇:“是谁?”
“不可说。”
复又举起酒杯,依次敬酒,不知何时,周围也聚集了不少石门百姓。
他于是提着酒坛,大步而去,又与众人喝成一团。
他走到哪里,那里便欢呼震天,放出一团团微渺的光芒,在这黑暗中显得弥足珍贵。
院中诸人观之,目中不尽慨然。
第89章 人间正道是沧桑
夜深而去,四位师弟来到面前,桌子仍旧摆在地上,剩下些残羹剩饭。
四人席地而坐,赵方旭心有所思,三人却更重几分,如今已是落幕,总有些意犹未尽之意。
田晋中忽然道:“师兄,过几天就要回山了。”
李无眠端一杯残酒,凝望孤月,微微颔首。张之维低声道:“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诚不我欺。”
他闻言莞尔一笑,饮酒入喉,刘怀义嘀咕道:“还喝!”
李无眠不搭理他:“小方旭,你有何事?莫要和金族长一样,犹犹豫豫不痛快。”
赵方旭耸耸肩:“还不是我哥。”
此言一出,四人皆是好奇,田晋中问道:“方耀怎了?”
赵方旭一乐:“我爹回来了,我哥受不了。”
便说了一些经历,四人也不由感慨,田晋中晃头道:“不懂,反正很羡慕你们有爹妈的人。”
刘怀义刚想说话,被憋得够呛,他原本也是有的,现在没了,恍然回神,他们四师兄弟,都算小孤儿来的。
目光游移之间,忽见李无眠目中竟有三分伤感,不由惊奇,大师兄不是师父从襁褓就抱回了的吗?
伤感很快殒没,李无眠放下瓷杯,豁然起身:“好了,走吧,前路高远,不必长留于此。”
届时两道脚步声起,他回头一望,席胜付思复返。
李无眠笑道:“怎的,还想追随我,上山当道士不成?”
两人忙不迭摇头,席胜道:“道士我是当不来的,只是小英雄,你真的要回山当道士?”
田晋中顿时紧张:“你这话什么意思,大师兄不回山,还能去哪里?”
李无眠摆摆手,凝望自己的手掌:“尔等不觉,这手尚幼吗?”
几人目光望去,那是一只白皙幼嫩的手,空荡荡的黑云寨尚有余烬,谁也不能将他和弱小相提并论。
然而若是不去考量这只手背后的力量,只看形状,确实是一只少年的手,远不如成年人的手掌来得宽大结实。
李无眠攥紧手掌,拳头也不算大,纵然修成净世之书第一重,相对于整个天下来说,他还是太弱了。
席胜两人恍惚明白,眼前的人,眼前他们愿意付出生命追随的人,竟然是个十二岁的少年!
如果在一个月前,那绝对是疯了,但此时此时,即令清醒,仍是没有动摇分毫。
付思不甘道:“道理我都懂,只是,小英雄点燃了我和胜哥心中的火,如今又要这样离去,实在是……”
注视着那四只赤诚的眼睛,李无眠含笑,历经此一遭,亦然明白。
人人心中都有柴薪,俱能生火。
只是这柴薪啊,大部分时候,都不是那么干燥,或者说湿润,乃至于泡在水里。
想要点起一把火,先要将水分逼走,柴薪烤干。
难度,真不是一般的大。
是以那挺身而出的点火之人,大部分的下场,其实都见不得好。
远的不说,六君之名如雷贯耳,却也不过留下一句: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可能尚未看到火焰燃起,就已经因为种种外力,化为飞灰,于是那趋于干燥的柴薪,复归于湿润。
而这两人,心中的柴薪较于常人,没那么湿,燃得最快,执念最深,他也相信,会烧得更久。
李无眠轻声细语:“惟愿二位心中的火,能够一直燃烧下去,不要有朝一日灭了去。”
席胜默默道:“小英雄若是走了,不知能支撑多久。”
燃烧也并不是凭空的,需要力量,最厚重的力量,无疑是前方炽烈的火炬。
引领方向、遮蔽风雨、倒灌烈焰。
甚至什么都不必做,只要站着,其存在本身,便是无有穷尽的力量。
若是去了,难以想象,几点萤火,如何支撑?
李无眠莞尔而笑:“你二人心中已有光亮,便不必再追寻灯火,此身既是炬火。”
两人浑身一震,面面相觑,凭他们,能够做到吗?
付思不确定道:“试试吧。”
李无眠轻拍两人肩膀:“是的,你们需要试试,从头开始建立信心;我也需要时间,让这双手变得更加有力。”
……
数日之后,传来张静清回返的消息,五人自然早早在镇门口等候。
一路走来,石门镇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许是知道他们要走,自发组织,箪食壶浆,热情相送。
“小英雄,这是我家下了十年蛋的老母鸡,带回山里去,保你们师兄弟啊,天天都有双黄蛋吃。”
“我说大爷,您这母鸡成精了吧,能下十年蛋,还是双黄,还是我家地瓜实在,天然农家肥,烤熟贼香。”
“送吃的太老土了,我送小英雄一个茶壶,祖爷爷传下来的,不用放茶叶,开水一烫,立成茗茶。”
百姓热情似火,盛情难却,田晋中和赵方旭浑身上下,能支棱起来的地方都挂得满满当当。
没多久,刘怀义也给拉下水,瞬间装点全身,给他整个人都整麻了。
远远一条人影走来,石门百姓顿时安静下来,李无眠凝望那一双双眼睛,笑着挥了挥手,五人离了镇门。
来人却非张静清,略显苍白的面容,一双嬉笑的眼睛:“哟,这位大耳朵道长,造型十分潮流啊!”
那只老母鸡绑住双脚,挂在刘怀义脖子上,还咯咯叫着。
刘怀义回以白眼,李无眠却眉目轻皱:“无根生,你受伤了。”
无根生撸起袖子,手臂上一个血洞,血肉尚且猩红,臂骨依稀可见:“魔凶。”
田晋中吃了一惊,忽而张望:“师父!”
张静清大步而来,发觉无根生:“是这位善信。”
刘怀义奇道:“师父认识他。”
赵方旭道:“若非他通风报信,师父怕是要晚两天才会来这湘地。”
四人了然,张静清道:“你这手臂,是受何人所伤?”
无根生也不隐瞒,他此行石门,也正是为了搬救兵,于是道:“百里之外,白鸮踪迹。”
张静清冷哼一声:“邪魔!”
……
“哇…哇……”
声音粗糙嘶哑,偶尔几声震动空气,弥漫着深沉的丧意,让天边的残红更添了悲凉,如同巨人流干的血。
七人俱非常人,赶在太阳下山之前,来到这百里之外,血火余烬的气息涌动着,熟悉而陌生。
面色无不沉下,余晖之中,只见一片残垣断壁,群鸦扑翅,纵情狂欢。
漆黑的鸦羽添了暗沉的红,不见争抢。
食物之丰,取之不尽。
走进这片废墟之中,惊起暗鸦无数,升将起来,遮蔽残红。
黑羽扑闪拍打,又掀起一阵寒凉的冬风,下了一场粘稠的红雨。
朦胧艳雨之下,众人继续往内走去,田晋中瞳孔猛缩,如猫儿直视那强盛的阳光。
深处。
暗红的大地上,堆积着一颗丑陋的肿瘤,传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他再也坚持不住,双膝噗通跪倒在地,捂住小腹,隔夜饭反涌而出。
张之维嘴唇嗫嚅,却如紫云观的道士,太上度人经,三两句便念错好几个字。
赵方旭捂着眼睛,浑身颤栗。
刘怀义却定住了。
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
瘦小、干枯、面目全非、看不出年龄,余有空荡荡的左肩,勾起心中一副画面。
天下虽是乱世,断臂之人仍是比较少见,若加上他右手握住的那把残破柴刀,分辨似乎也不是那么艰难。
“阿吉!”刘怀义呼吸一滞,奔了过去,将他下半身从肿瘤中抽了出来。
瘤包晃动,如要坍塌。
他恍若未觉,盯着那张不成模样的脸,心中无比确认,这就是那个痴痴傻傻的少年!
抚摸那张脸,触感粘稠湿腻,手掌上的血污,叫他身子发颤。
早在第一眼,他便明白,劈柴的少年,身负血海深仇,为此,他甚至擅自做主,请求大师兄成全。
因为他深深明白,对这种人来说,没有能力站在仇人面前,才是最大的悲哀。
人形眼部的血肉颤动着,没有睁开眼皮。
“娘…挺!”
两个血洞注视苍穹,一个血洞发出嘶吼,声音不算大,可以说是沉哑,仍是歇斯底里。
赵方旭身如糠筛,冷汗涔涔。
天上盘旋着,不愿放弃盛宴的黑鸦受惊而去。
阿吉,死了。
喊出那一句话,那一个名字之后,便死了。
临死前留下的两个字,如有魔力,取代了暗鸦,在天空中盘旋着,迟迟不愿散去。
究竟是什么,让这一个农家、没有天赋成为异人的少年,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尸体的右手,仍是紧握着柴刀。
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真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来历,更不会有人知道那一腔恨意从何而来。
“师父。”
“嗯。”
“人间正道是沧桑。”
第90章 游子归家
师徒几人,流连了近月,梁挺却再无消息。
湘地大帅尚未麻木透去,派出兵力,匪患暂时受到压制。
年关将近,雪漫龙虎。
六人凝望青山白玉,皆是满面风霜之色,最活跃的田晋中,也罕见的沉默。
梁挺无迹可寻,自然不会闲着,或是师徒齐心,或是配合兵力,似黑云寨这般,剿灭不下五指。
就连赵方旭的手上,都落了不少贼命。
田晋中喃喃自语:“师父,大师兄,你们说,这乱世,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李无眠微微一笑:“快了。”
田晋中却是低落:“大师兄,我真佩服你,还笑得出来。”
李无眠莞尔,摸着他的脑袋,忽而转过头:“师父,也许比较突然,不想回龙虎山了。”
弟子皆惊,就连张之维都紧张起来,他能听出来,李无眠可不是突然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这是来真的!
田晋中顿时攥住他摸脑袋的手:“什么!不行!”
张静清认真的看着他:“难道你觉得,偌大龙虎山,容不下你一人;这做师父的,见不得你作为?”
李无眠眨眨眼:“好啊,这可是师父说的。”
张静清咂咂嘴,总感觉自己被坑了。四弟子却如释重负,又疑惑大师兄突然整这一出作甚。
赵方旭放下心来,刘怀义苦苦思索,张之维若有所悟。
田晋中嘟囔道:“吓死我了,大师兄,你不回龙虎山,难道去山下要饭吗?”
此言一出,这回山之路,难得的洋溢起一丝快活的气息。
“好你个晋中,竟然调戏师兄我。”
田晋中嘀咕:“明明是大师兄说莫名其妙的话。”
山门在望,游子归家。
……
月余之前。
师徒六人离去,无根生一动不动,不知过去多久。
晃一晃神,瘤包已然化脓裂开,流出浆液,爬满蛆虫,恶臭熏天,他也终于等到了。
“不过杀了几个人,连天师都给惊动了,哈哈,真是想不通,话说天师的脑袋,钻进去是什么滋味?”
那人出现在背后,无根生没有回头。
“全性,是个什么地方?”
“你什么意思?”
无根生轻声道:“我想加入全性。”
便听一阵狂笑:“全性怎么加入,不用谁来首肯,不过你区区手下败将,先活下来再说。”
“之前,我没有用全力。”
“是吗?”
……
身后是发黄的积雪,添了偌多的足印,明明不过两三个月,于田晋中赵方旭来说,却有恍若隔世之感。
“师父!”
“大师兄,二师兄,怀义……你们可算回来了!”
直到师兄弟的招呼声传入耳中,两人才有真正的感触,是真的,回来了。
“师父,赵先生在偏殿。”
张静清颔首:“无眠方旭随我去,你们就先下去休息休息。”
三人往偏殿去,师兄弟们呼啦啦围将上来:“晋中怀义,还有二师兄,这次下山历练,咋样?”
明明不过一省之隔,龙虎山的师兄弟们,却鲜有人知,不得不让人感叹消息的闭塞。
可能也并非是闭塞,毕竟相较于整个天下来说,潇湘实在太小了些。
刘怀义恍恍惚惚间明白,整个天下都在乱,他们在湘地做的那些‘轰轰烈烈’的大事,仅是局限于一地罢了。
心中微微惊骇,他可不曾忘记黑云寨那番凶险。
如今脱身出来,用局外人的角度去看,竟有种看客般不真实之感。
而单一个黑云,便险死还生,如今的大师兄,显然不会止步于此,必将走得更高更远。
这却登时叫他倍感悚然,即令他日那双尚幼的手变得强健,所面对的凶险,又岂会是一个黑云寨呢?
“那就走吧。”喃喃自语,突然明悟了,当日李无眠口中短短四字背后,所蕴含的酷烈决绝。
师兄弟们是莫名其妙:“怀义,你叨叨什么?”
“没什么?”刘怀义摇头一笑,凝望那三条背影,他也该走上自己的路了。
这个结若不解开,一辈子都是个贼。
张之维看在眼里,若是没有李无眠,刘怀义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去走。
然而这数年朝夕相处,直至大师兄心智大变,刘怀义作为近人,在不知不觉中,也受到了极其深刻的影响。
所念及此,不由发笑,又岂止是怀义。
思绪不禁发散,若是没有李无眠,他张之维又会是何等模样?是否会有现在这颗求道之心?
以他的天资,本该傲视同辈,却有大师兄强压一头,磨去太多锋芒。
田晋中叉腰开腔:“那都洗干净耳朵听好了!”
看他煞有介事的模样,一众师兄弟有点被唬住。也叫张之维回过神来,不去念那些无甚意义之事。
微微一笑,原以为晋中会低落乃至于唉声叹气,未成想还是十分振作,不得不说,较于以往,确实坚强了太多。
……
“师父,这赵先生什么来头?”说着瞄了赵方旭一眼,却见这小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张静清道:“一员大商贾。”
“有多大?”李无眠微奇,赵方耀可不像是出身大户人家,据他所知,一穷二白,和老母老弟相依为命。
张静清如是道:“湘地那长官见了,都得礼让三分。”
“哦?来头这么大,确定是你们爹?”李无眠微讶,自古士农工商,等级有序。
如今天下有变,商人的地位提高不少,但能让一地大帅礼让有加的商贾,可谓是凤毛麟角。
赵方旭苦着脸:“大师兄别这么看着我,我和哥还有娘亲,曾经因为过冬的衣服差点冻死,现在……”
“莫名其妙窜出个人来,说是我爹,家财万贯,冬衣不知道能买多少件,我都不知道该咋办。”
李无眠啧啧有声,话说他以前也做过这种梦,当时是怎么想的呢?那不得开心的跳起来,直接改名赵撕葱!
不过他倒是没有说出来,以往虽然谈不上富足,挨饿受冻可太遥远了,至于冻死二字,简直天方夜谭。
是以他有所感触,在母子三人最艰难的时候不曾出现,而今情况好转突然蹦出来。
这叫什么事嘛!
无所适从十分正常,方旭的反应,已经算是大心脏了。
至于方耀,也是可以理解的。
尚未靠近偏殿,就听得人声:“福生无量天尊,赵善信善赠银元三千,瓜果蔬菜千担,猪羊鸡鸭……”
上架感言
一肚子话想要说,憋半天蹦出个屁。
首先,免得别人来喷,主动一点,这是一本自我感动之作。
其次,咱们不谈更新,伤感情。
再次,有女主角这回事,不过要等的比较久。
一人之下,国漫之光。
最出彩,窃以为,陈朵篇和唐门回忆篇。
陈朵篇深入探讨了人性,唐门篇则是烈烈家国情怀。
这半吊子同人,先从唐门篇入手,往前延伸,结果伸到现在,唐门是啥都不晓得。
至于陈朵篇,好归好,太他妈操蛋,也太让人心疼,所以,第一女主早就内定,但,是很久之后。
交个底,前半部分,参考原著时间线,写的是44年前的事。
又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常人。已完。
第二阶段:异人。较长。
第三阶段:抗日。(轻小说里写抗日,想想就刺激嗷。)
前半部分写完,紧接是原著,会有一个过渡期。
后续会再有一些展开,直至开别的世界。
预计有秦时、灵笼、刺客、超神、镇魂、狐妖、青蛇等,不考虑日漫。
总而言之。(我要开后宫!)
好的国漫都有想法。(反正吊人胃口不花钱,嘿嘿嘿。)
说说本书吧。
王二这一节。
反馈超多,大概不少人因此弃书,也影响到心态。
其实解决的办法不要太简单。
改名王翠花,贴上标签:勾人、成熟、火辣、性感,顺便磕碰几下,哇噻!白又大,暗示后续还有相关的剧情。
这样一来,别说打劫杀人,就是再穷凶极恶,都是正面反馈。(俺晓得,俺就不干,嘻嘻。)
前期超长的心态转变。
说实话,前面那四十章,可以说付出大量的心血,效果不尽如人意。(这不是真的!)
甚至个人有时候都会觉得,塑造失败,云里雾里,失败失败。
还有后面。
说了要酣畅淋漓,写着写着,又臭又长。(其实吧,和黑云寨真没啥关系,只是设想在当时天下乱世,这黎民百姓是否还有救?不然的话,一个乱糟糟的人间,自甘堕落的人间,又有什么值得付出呢?自问写的很清楚了,人是渴望光明的,但单一的人力量过于渺小。随处可见,看到某些事,站在制高点上,发表一下意见,‘哦,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恶之花耶,丑陋的国人捏,人类的劣根性喔。’说完之后,陶醉一下,还感觉自己成长了。噗嗤,站着说话不腰疼呗。乱世中只会种田的老百姓,咋争啊?会死的啊!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所以这人间,才会有人站出来,经受住腐朽的冲击,给人以力量。沉默的人犹豫迟疑,终究挺身而出,于是,便可以坦然的说出:这人间,有公道在;这公道,在人心中;这人心,值得我辈为之牺牲!)
所以现在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爽文吧,不像,深度吧,也没多少。
可悲的结果出现了,四不像。
脑袋要炸了,再说下去,都感觉真的是一文不名,好像马路边上一坨沾满灰尘的臭狗屎。
所幸已经想通了,哈哈!
本书,前半部分,可以很大方的告诉各位。
写的啥?
当当当当!
答案是:一个莫名其妙发春的家伙!(没错,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个万人敬仰的大英雄!)
李无眠,名字文绉绉的,带着一股子酸臭味,却因为一些个吊事,不可遏制的发春了。
就这么简单。(本键仙先喷:死扑街自我感动,死扑街自感良好。)
四不像就四不像,臭狗屎就臭狗屎。
要写啥?心里有数,尽己所能,把春发好就完事。(女人不要影响咱发春!)
最后。
喜闻乐见的卖惨环节,读者老爷们订阅一下,码字真心不容易。(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八岁的……咳咳。)
说句实在的,一天两章,一章一毛,一天两毛,一个月六块。(吃个肠粉想加蛋都不止六块呢!)
真不行订阅一半,一个月三块。(就当赏俩包子秋梨膏。)
再再不行,一块好了,也是莫大的鼓励和支持。
如果还是不行……
‘哐当’
已经躺平了。
来吧,嫖我吧,别客气,也不要不好意思,我请大家伙看,总比无人问津好,嘿嘿。
明天中午十二点两更(一万字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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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感谢大伙的月票、
感谢各位的推荐票。
最后的最后。
括号里的话都是梦话,嘻嘻。
第91章 君子小人
赵方旭嘴角抽搐,瞬息明白他爹打什么算盘。
自那日之后,母亲原谅了男人,但方耀可吃了秤砣铁了心,说什么也得回到龙虎山。
还放狠话,这辈子都要在山上当道士。
方旭心情极其复杂,一狠心向着哥哥,也就当了个俗家弟子,叫赵先生急得想上吊。
李无眠啧啧道:“好大的手笔。”
如果说方才对大商贾无甚概念,此刻是有了,他在龙虎山生活十二年,还是第一次收到如此大笔的善赠。
石门一镇,孔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无有三千之多。
“掌门师兄。”入内,唱喏的师叔唤道。
龙虎山家大业大,虽然没有明确的堂口,但该发挥的功用有师伯师叔负责。
像现在这位,便是天师府专管支出银钱。
师叔自去。
赵先生道:“方旭,天师,你们可算回来了,这位是?”
赵方旭目光闪烁,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李无眠放目望去,不得不说,这男人熟透了,姿度远非青涩时期能比。
“李无眠。”
赵先生客气道:“原来是天师府大师兄,闻名不如见面,一看就知道,少年英雄,风姿不凡。”
客套了几句,赵先生不禁道:“方旭,这些天还好吧?过来让我瞧瞧。”
赵方旭嗯一声,两足生根,纹丝不动,赵先生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张静清道:“赵先生等候一月也辛苦。”
此言一出,赵先生道:“是得知天师今日归山,今早才到。”
李无眠眉头一挑,张静清道:“真是个大忙人。”
“身不由己啊,现在这天下……商会许多事情,都需要我亲自决断,离个三五天,就有乱子,要是一个月……”
话音未落,赵方旭冷哼一声:“我去找我哥,一个月没见,怪想念他的。”
说完径直往门外走去,师徒两人面色各异,赵先生喝道:“方旭,没大没小,不成体统!”
赵方旭身形微顿,既不回头,更不言语,自离了去。
可叫赵先生面上青红交加,苦涩道:“犬子疏于教养,万望天师莫怪。”
张静清客气一笑,李无眠道:“赵先生,可别这么说,方耀方旭且是我龙虎山弟子,尚且无需外人教养。”
赵先生皱眉,张静清面色微变:“无眠。”
李无眠道:“得了,师父,你叫我进来,不就是有些话不好意思说,想让弟子说道说道么?”
张静清佯怒道:“赵先生莫要当真,这劣徒也是疏于管教。”
李无眠一个白眼,赵先生笑了两声,却见张静清不知何时,闭上眼睛。
少年目光望来,赵先生竟有三分压力,心中哭笑不得,即便是什么龙虎山大师兄,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当然,这个孩子颇有些特殊,他身为大商贾,消息灵通不必多提,湘地种种有所耳闻。
却也有自己的见地,在他看来,不过是天师下山降妖除魔,几个弟子帮着打下手。
虽说这最开始有个叫什么黑云的,灭的不清不楚,但想必也是天师暗中相衬。
毕竟是亲传弟子,下山历练,怎会任由其乱来,便是出事也有人擦屁股。
高门大户,下去镀上一层金罢了。
李无眠端详他两眼:“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而商者,逐利也,赵先生以为如何?”
赵先生脸面稍挂不住,想他一路走来,什么风浪不曾经历过,有如今家资和地位,几时听小儿狂言。
转瞬冷静,面色不动,心中微讶,端是牙尖嘴利。
这短短一句话,便将天下间无论大大小小的商贾,贬低不止一截。
他微微笑道:“天师,令高徒甚爱玩笑。”
片刻,咦,天师呢?天师咋不吱声?
目光望去,张静清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把大道参。
“我师父道行高,不论何时何地,都能进入参玄悟道的奥妙境界中去,不必打扰了,赵先生还未回答我。”
“小道长此言差矣,古时的道理,放在今朝,早就已经不适用了。”
赵先生当然不会承认,两个儿子还没认到,便遭人扣一顶‘小人’的帽子,那可真是太操了。
李无眠轻笑:“赵先生……”
殊不知其人眼见天师不插手,心思一转,既然如此,那便怪不得他以大欺小。
打断道:“小道长,你可曾出过国?”
“未曾。”
赵先生失笑,再如何有风姿气度,仍有年龄之局限,如今世界风云变幻,眼界格局绝非牙口之利能够弥补。
“那自然是浅见,大中华已然广大,却也不过世界一角,当今天下纷乱,咱们这老祖宗留下来的地盘,饱受洋人盘剥,可谓是分崩离析,这边割一块,那边削一刀,弄得遍体鳞伤,民不聊生,小道长可知为何?”
李无眠被断不恼,道:“敌强我弱。”
“没错,就是很简单的道理,弱肉强食。洋人强,他就是能割你的肉,你还偏偏没办法反抗,你一反抗,赢了,恕我直言,不可能。多半是输,彰显一下所谓民族风骨,然后呢?刀子更大了,割更多的肉。”
李无眠笑眯眯道:“赵先生想说什么?”
赵先生目光一眯:“洋人为什么强!商人,就是因为商人,商人追逐被老祖宗不齿的利益,于是不断改良技术,这二三百年间,西方技术大爆发,蒸汽机、内燃机、枪械大炮,舰船飞机,正是商人的力量在其中发挥作用。而大中华自古以来,压制商人成为传统,还碰上闭关锁国的野猪皮,连输在起跑线上的资格都不曾拥有过,可谓是还没上场,就直接判负,提前出局,才造成如今颓势。”
赵先生背负双手,淡漠道:“所以,小道长可明,方才小人之谈,何等玩笑!”
李无眠食指与大拇指虚捻,道:“赵先生若要和我谈资本主义的扩张之路,也许,我比你稍微清楚那么一点点。”
赵先生吃了一惊,目光中满是惊讶,好像再问,你真的是个道士吗?
第92章 喻义喻利
李无眠道:“你只说一半,便顺理成章的得出结论,另一半却巧妙掩了过去,以为我黄口小儿好糊弄?”
赵先生不由重视三分:“这……”
李无眠淡淡道:“确实是商人逐利的本性,造就了如今洋人的强大,同样造成了洋人的入侵!本国已然无利可图,于是侵略他国,国外不是有个姓马的已经点出来了么?难道赵先生觉得,我没有读过那本书?”
赵先生头皮发麻:“小道长博学多才。”
李无眠道:“商人的好坏我不与你讨论,逐利的本性你也是承认的,不赚钱做什么生意,对不对,赵先生?”
“诚然。”
赵先生倒是拿得起放得下,心中再也不敢将其当成稚子看待,又生好奇,此番过后,定要详细了解不可。
李无眠道:“所以我也可以告诉赵先生,压根没有理解我师父的苦心。”
赵先生莫名其妙:“什么苦心?”
李无眠静静的望着他,直叫那赵先生脸皮发烫,至于红是不可能红的,早就千锤百炼。
“这一个月来,你不曾陪着方耀师弟,反而照顾着自家商会的生意,别误会,我不是说你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赵先生面色变了几变,叹息道:“小道长善解人意。”
李无眠露出温和的笑容,令他微怔,却听:“嗯,我只是觉得,你压根不想要这两个儿子。”
这话可着实叫他心神摇撼,急道:“这这这,何出此言!”
李无眠还更奇怪:“哦?这岂非一眼可观?不然方才方旭为何离开?”
赵先生忙不迭道:“血浓于水,我这些年闯荡,也并未生下孩子,就他们这么两条血脉,怎么可能不想要。”
李无眠道:“是吗?请问赵先生今早来此,可有去看过方耀师弟?”
赵先生顿时面露难色:“那孩子执拗的很,先前闭门不见我,今日也就未曾……”
李无眠了然:“一月时间,不曾上山,多好的机会啊。当然,你可以说是有你的难处,那么今日上山,也未曾看过方耀,他执拗归执拗,你不去可叫他怎么想。且专程要见我师父,是否可以理解为。”
恍然大悟:“我明白你怎么想了,赵先生。”
赵先生暗惊,纵横商场多年,深知被人摸清底细,相当于满盘皆输,这龙虎山大师兄,真不是省油的灯。
一咬牙:“我愿再善赠三千银元,三百金条,只盼天师不留我那两位孩儿下山。”
张静清扭过身去,赵先生不解间,李无眠冷道:“好大手笔,赵先生是当我龙虎弟子吃不上饭,等人接济吗?”
“小道长严重了,绝无此意。”
李无眠目光锐利:“你不好意思是吧?那我就告诉你:你以为只要搞定家师,方耀和方旭就会和你回去,为了让我师父同意,你是下足了血本,六千银元、三百金条,啧啧,不愧是大商贾!”
赵先生微愣,很快恢复从容,既然已经坐在谈判桌上,也就不必遮遮掩掩:“善赠之事,可以商量。”
“师父,你听听,这话要是方耀师弟听见了,非得吐血不可。”
张静清一言不发,李无眠道:“典型的商贾思想,老祖宗打击确有三分道理。”
赵先生面色镇定:“小道长,凡事都有一个价钱,感念龙虎山指点犬子之恩德,赵河山回以厚报,理所当然之事,只是还请让两位犬子随我回去,日后逢年过节,前来善赠,必不敢忘。”
李无眠一听,登时大怒:“执迷不悟,你当方耀方旭是什么?你想要的是儿子还是货物?”
赵河山不由心惊肉跳,心中暗暗惊骇,商场如战场,他乃是常胜将军,此刻面对这少年,立时化为孤军一个。
心神不定之间,李无眠道:“赵先生,你要明白,有些东西不是钱财能够买到的,如果你来龙虎山只是为了做生意的话,还请回去吧,对了,方才的善赠,我也会让师叔原物奉还。”
赵河山面上又青又白,心思电转,忽然发现,纵然有财有势,龙虎山又岂会缺他的善赠。
在这千年底蕴面前,他不过一个暴发户罢了。
苦笑一声:“小道长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只是越做生意,越能明白,这人世间不论何物,都有一个底价在。”
李无眠道:“到方耀这里,折了吧?”
赵河山无奈道:“是我孟浪了,打算让天师开口,两犬子留不得龙虎山,无路可走,不得不随我回去。”
李无眠面无表情:“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叮当响,不过既然如此,你应该找方耀的师父。”
赵方耀并非天师亲传。
赵河山讪讪一笑:“那位道长说了,不干预方耀自己的选择,我这不是走投无路,只能求助天师么?”
“要去要留,是方耀师弟拿主意,我倒是有些好奇,要是不答应,赵先生会如何,是否会威胁我龙虎山呢?”
“说笑了。”
谁能威胁,谁敢威胁,谁又有资格威胁?
忽而两手相合,深深一礼:“我是真割舍不下这两个孩子,还请天师小道长成全。”
李无眠露出一丝笑容:“这还算有点诚意,生意人就这样,试探来试探去,玩一堆虚的。”
赵河山只得感慨一声,做生意门道不少,箴言却很简单:绝不能受到感情左右,不然难以做出气候。
即便乘以时势出了气候,却是感情用事,待时势去尽,也守之不住,
是以开门见山,于他来说。
钱能决之,非事也。
李无眠自是不知道他的心路历程如何,微微颔首。
“父子之情,刀砍不断,斧劈不尽,我自然也不忍心,看着你们父子因为心结而不能相认,可尽我所能一劝。”
赵河山喜道:“劳烦小道长。”
……
待人影消失,张静清还在参玄悟道,赵河山不禁道:“天师,小道长走了。”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嗟乎!大道精妙玄奥,一生求索不尽矣。”
张静清幽幽睁眼,幽幽一叹。
赵河山嘴角拉扯:“天师地位尊崇,育人之术更是叫人望尘莫及。”
第93章 无形手
这才多大的年纪,在他们面前不露下风,甚至逼得他不得不将真心拿出,着实叫人一言难尽。
思及刚才,天师一进门就参悟大道,他尚有喜意,寻思对付个小孩子还不容易,结果现在是老哑巴吃了黄连。
张静清淡淡道:“劣徒。请坐。”
两人这才落座,有道童奉上茶水,赵河山道:“要这还是劣徒,所谓的人中龙凤,怕只能趴在地上吃土。”
张静清眉开眼笑:“劣徒劣徒,莫要过誉,免得叫他听见,尾巴翘到天上去。”
赵河山见此,喃喃道:“原来如此,张真人将‘劣徒’二字挂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个好徒儿。”
张静清面不改色,奇道:“不甚耳背,适才居士作何言语?”
“……”
赵河山道:“天师也该当知道,做生意的,最怕牵扯上感情,人情债最是难还啊。”
张静清道:“便是无劣徒一番言语,又岂是人情二字能够说清。”
赵河山微怔:“正如小道长所说,商贾思维深入我心。”
赵方耀在这龙虎山拜得名师,受得指点,学得本事,即便顺利和他相认,怎会是人情二字能够概括。
张静清道:“赵居士还是多想想,日后如何相处。”
事到临头,赵河山又提心吊胆起来:“犬子执拗,真能劝回?”
“不敢托大,七八分罢。”
赵河山暗暗惊异,那孩子倔牛似的,他也不是没有托人劝过,皆无功而返,此刻天师口中,却信心十足。
顿时安心不少:“看来天师对小道长十分信爱。”
张静清温柔一笑,又叹了口气,叫端详他面色的赵河山,颇为不解,正要发问。
“父子之情,也需培养。”
赵河山点点头:“我自然明白,只是目下,天师觉得,钟山那位北上,有几成的可能?”
忽而聊到天下大势,张静清摇头:“居士当要明晓,内斗之事,龙虎山一概不予理会,不予置评。”
赵河山道:“天师拎得清,与我来说,却千难万难,最近这段时间,每天都有机遇,每日都有灾祸,说句实话,我现在坐在此处,时时都是在担心着商会,生怕错过成龙之机,更惧跌落无底之渊。”
张静清眉头微皱:“居士家资,十世难尽,尚且不够?”
“常言道富不过三代,便是泼天富贵,也难以保全十世,况且,天师可知,如今已非我愿不愿退的问题。”
赵河山苦笑一声,张静清微微疑惑,听其人言:“是我能不能退的问题。”
“何解?”
赵河山面色霎时极为奇怪,似是惶恐不安,又有兴奋狂热。
“有一双手在推着我向前,让我赚取更多的利益,不一定是银钱,而是利益,一切能称之为利益之物。”
张静清凝眉思索,良晌:“此中却是需要居士自己掂量,孰轻孰重,取舍平衡。”
赵河山遏制住浮动于面上的情绪:“自然。”
两人于是天南地北的交谈起来,张静清少时游历各地,见多识广;赵河山同样踏遍河山,倒是聊得颇为投机。
“天师可曾听过藏地的天章日金顶。”
“这却是几百年前之事,只是最近异象颇为频繁些。”
“原来异人界早有所传闻,我还以为是什么神秘之物,可有高人打探过。”
“苦寒之地,天然炁局。”
“原来如此,话说天师,方才贵高徒离开后才睁眼,期间又在参玄悟道,不假外物,怎知是去劝犬子。”
“年岁渐长,耳背复发,居士唇齿翕张,却是无声,奇怪奇怪,看来不服老是不行了哟。”
……
李无眠离了偏殿,眼见道场众师弟将田晋中包围,微微失笑。
殿后弟子的起居室,赵方耀人缘不差,闻得其父寻上山来,又是腰缠万贯的大商贾。
与其交好的师兄弟,端是错愕了一番,也衷心为他感到高兴,可方耀闭门不见,不由让不少师兄弟暗暗焦心。
“大师兄,你总算回来了,别再让方耀这样下去,真成自闭了咋办。”
李无眠拍着他脑袋:“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自己,我这趟回来,得好好考校考校你们本门功夫的进度。”
那发声的师弟,登时面色古怪起来,以往的大师兄天人一般,哪里会拍人脑袋?
挥挥手,自往赵方旭居室行去:“散了吧。”
外头的师弟无不狐疑,面面相觑间,有人道:“有没有感觉,大师兄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
摸着方才被李无眠拍的脑袋:“岂止啊,以往的大师兄,给我的感觉,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现在,怎么说呢?”
众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片刻,有人道:“不过他亲自出马,应该问题不大吧?”
“大师兄何时叫人失望过,别替方耀瞎操心了,没听要考校咱们的本门手段么?”
大门紧闭,李无眠大步而来,门前的走廊,赵方旭无精打采的坐在台阶上。
赵方旭眼皮一抬:“大师兄,是我爹叫你来的么?”
他的心情,倒是没有赵方耀那么刚硬,虽然也是极为矛盾,但听他能够叫出爹这个字,就足够说明不少东西。
李无眠毫不避讳道:“你老豆有点意思,还准备和龙虎山做生意,叫师父卖了你两兄弟。”
赵方旭翻个白眼:“呵,呵呵。”
心情原本就不好,听这么一说,更加烦躁。
“瞧瞧你小子。”李无眠心里一乐,他是不忍心看着人家父子不能相认,所以才会来劝一劝。
不过一码归一码,赵河山跟他东拉西扯,将儿子当成货物的粗暴解决方式,也是叫他心里颇为不快。
拄着膝盖,凑到赵方旭面前,一只手拉捏住他的脸颊,往边上一拉,顿时十分的喜感。
赵方旭拍开他的手,揉着腮帮子告饶:“大师兄,饶了我吧,别拿我寻开心了。”
李无眠哈哈一笑:“心里不痛快是吧?简单!”
足尖一挑,掀开雪皮,露出草地,往地上一抓,却是冬日冻土,目光一转,掌心白光闪烁。
赵方旭眨眨眼,虽是入门弟子,眼力见还是有的。
第94章 赤子雪
这月余时间,也没少见张之维施展法门,甚至连张静清都见过,却唯独不曾见过李无眠,他甚至以为不会。
目下恍然,大师兄又怎么不会雷法?稍微从泥潭中脱身,惊叹于这天师府不传之秘。
‘大师兄要做什么?’不无疑惑。
片刻之后,一团冒着热气的泥巴出现在他手里,赵方旭哭笑不得:“大师兄,师父知道了,会揍你的。”
初次见大师兄施展雷法,竟是为了一团泥巴!
李无眠歪着脑袋一想,嘿嘿一笑,话说他学成雷法之后,真没干什么正事,不是烤鸡,就是拘泥。
并不在意,将泥巴塞进他手里。
泥巴又湿又黏,虽然因为阳五雷的效果,并不冰冷,仍是将双手弄得脏兮兮。
赵方旭瞳仁都翻到天灵盖上去,正要扔掉,却望见一双认真的睛瞳。
他张张嘴:“大师兄……”
大师兄以雷法化去冬日严寒,如此大费周章,只为将一团泥巴塞进他手里?
这其中,是否有着深意?
赵方旭眉目轻皱,不由端详起手中泥土。
确认这是一团普普通通,随手一抓,随处可见,没有任何出奇之处的黄泥巴。
但他丝毫不敢怠慢,正所谓见微知著,落叶知秋。
最微渺、最容易受人忽略的事物中,往往潜藏着一生都难以参悟的至理。
心神飘忽之间,似有所悟,迎着那双睛瞳,信服颔首:“我明白了,大师兄是想告诉我,一切终究归于大地,不论当下心中如何繁复,百年之后,都是一抔黄土,是以我辈当目光长远,不为眼前杂念所困。”
“什么?”
赵方旭不由紧张,生怕自己的答复,领会错了李无眠的意思,枉费一番苦心:“大师兄,难道不是吗?”
李无眠纳闷道:“你这脑瓜子怎么长的,我是让你一边玩泥巴去。”
“蛤!?”
李无眠更不多看,径自走向房门,不耐烦道:“去去去,你这种小毛孩,玩玩泥巴多半就开心了。”
赵方旭双手握拳,泥巴从指缝中溢出,只觉胸口堵得慌:“我,我他……”
‘梆梆梆’
“赵方耀,开门,你大师兄来了。”
沉寂一瞬,带着怨气的声音飘出:“大师兄,我知道你来了,就不要为难……”
李无眠掏掏耳朵:“好你个赵方耀,几个月没见,整得和个怨妇似的,有本事关门,怎么没本事开门?”
怨气更深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现在更需要一个人……”
‘砰!’
赵方耀面容憔悴,仍是目瞪口呆。
爆裂的门扉中,飘散的木屑间,少年昂首挺胸,碎金披洒肩头,目光至于挑剔。
旋即带风而来,一把将他从床上提起,赵方耀仅着单衣,羞怒交加:“大师兄,你,你,我可要生气了。”
李无眠一脸嫌弃,瞄了眼床单:“我说方耀,大白天的,你一个人,偷偷摸摸躲在被窝里干啥?”
赵方旭大恼,梗直脖子大吼道:“胡说八道,我没有!”
李无眠不置可否:“走,去跟你老爹说清楚。”
面上的羞愤恼怒,瞬间消失,赵方耀死死攥住他的手:“果然是这样,我不会去的。”
感受着手背上的力道,那不仅有力量透进肌肤,心中的决心同样如此:“哦?”
赵方耀平静道:“大师兄,你变了。”
李无眠耸耸肩:“别扯开话题,去还是不去。”
“不去就是不去!”
“那这就去。”
“放开我!”赵方耀好不恼火,未成想李无眠直接用强,和他记忆中那位有点小腹黑的大师兄大相径庭。
“婆婆妈妈,尽作小女儿姿态,赵方耀,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更不理会他反抗,径直往外拉,可怜巴巴一个赵方耀,哪里能拗得过他。
大声反抗无用,动手动脚不行,不觉已经到了门口,赵方耀大叫:“大师兄你个没爹没妈的懂什么?”
话音一落,衣领上的力道一松,他双目圆睁,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连忙道:“对不起。”
李无眠自嘲一笑,将他放下。
赵方耀手足无措,定在原地:“大师兄,你,你提着我吧。”
李无眠道:“干什么,你又没说错。”
凝望他平静的侧脸,方才的强硬泯然无踪,赵方耀只觉心乱如麻。
他甚至希望李无眠暴跳如雷,对着他破口大骂也好,拳打脚踢也罢,总比此刻的平静来得更容易接受一些。
大师兄是师父抱回来的,这件事算不得什么秘密。
试问有哪个孩子不渴望父母的怀抱,相较起来,即便再艰难的岁月,他也有母亲陪伴,有方旭支撑。
一家人在一起,纵然再绝望的处境,也能够感受到名为温暖之物,散发出难能可贵的光芒,驱散那透骨的严寒。
李无眠道:“瞧你那模样,明明是为了解决你那点事,你反倒担心起我来。”
赵方耀小心翼翼道:“大师兄,你真的没事?”
“有事。”
赵方耀咬紧牙关,一只手高举,就往自己脸上扇去:“对不……”
却攥住他的手,一如方才攥住衣领般不可动摇。
“别念叨来念叨去,看着就让人不痛快。没错,我是不懂你,在我眼里,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你要是想认,好,皆大欢喜;要是不认,没问题,别说一个赵河山,就是十个百个,你要待在龙虎山,谁人敢动!”
赵方耀微怔,凝望那双荡漾笑意的眸子,心中一股热流横冲直撞,不禁红了眼眶。
李无眠温和道:“一味逃避有什么用?总得见一面,说清楚对吗?”
赵方耀别过脸去:“大师兄说得对。”
李无眠拍拍他肩膀,两人踏上门框,目光一凝,赵方旭若有所觉,不好意思抬头:“泥巴还真挺好玩。”
笑道:“走了。”
……
他走在前头,两人跟在身后。
赵方旭搓着双手,颗颗泥丸落地,方才闲来无事,拨弄两下,真被激起了玩心。
仿佛回到小时候的日子,虽然清贫困苦,却无偌多忧虑,找个角落,几块泥巴就能开心一天。
随着长大,却再无那份自在,也不知是好是坏。
今日重拾那份心情,快乐总是多些吧。
第95章 人间事
两兄弟目光交汇,赵方耀的心情却是不同,李无眠的话震耳发聩,此刻下了决心,似乎真如他说得那般简单。
又不禁心生疑惑,大师兄的变化为何如此之大,给他的感觉,那胸膛中跳动着的,是一颗炽热的赤子之心。
叹息一声,歉然之余,扪心自问,真的要去见名之为父亲的男人吗?
“瞻前顾后,首鼠两端;进退之间,光阴空耗。”
三人脚步放缓,足踏碎玉,小径白雪覆盖,看不清前路。
世上本无路,行者多了,路便成了。
李无眠并不觉得,自己简单粗暴的三两句话,就能解开心中的结。
他所做的,只是将不肯踏步的赵方耀,引领也好,强逼也好,走在这条路上,便已足够。
至于快慢之事,与他无关。
不觉间,三人并肩而行,赵方耀目光飘忽,喃喃自语:“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可能是五岁,亦或者四岁……”
冬风将言语吹成柳絮的形状,李无眠十分安静,如同一尊雕塑。
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故事,平淡、精彩、痛苦、高昂,在心脏尚未停止之前,这出故事便不会休止。
如果能听到别人的故事,不论是个怎样的故事,总是有幸。
而缄默,是对这份有幸最好的报答。
当赵方耀说完,路走了小半。
雕像化开,微微笑道:“方耀,你有一个好母亲,也遇到了一群善良的人。”
赵方耀无言,凝望鞋背。
他并不觉得自己凄惨,世上总有人比他更凄惨;也不会觉得自己快乐,世上总有人比他更快乐。
“哥。”赵方旭声音哽咽,在他记事之时,那段最艰难的岁月过了。
即便是兄弟共同进退,其实也颇难理解那份执拗从何而来。
赵方耀叹了口气,目光闪烁,在没有父亲的日子,当是长兄如父。
父亲是什么?
父亲是山,撑起天空,给予苍穹下的孩子一片广阔,如果男人没有出现,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说这些话。
李无眠道:“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赵方耀苦恼的抓头发,当母亲接受的时候,他也并不是多恨名之为父亲的男人,只是不知怎样去面对罢了。
“这不就完了,可以走快些了吗?”
目光温润,赵方耀甚至觉得,从前那个大师兄又回来了,怔了怔,点点头。
“赶紧的,磨磨唧唧这么久,天都要黑了!”
李无眠咧嘴,提起两个,箭步如飞。
寒风灌入七窍,赵方耀心中腹诽,大师兄这次下山不知受了什么刺激。
心情却也轻快起来,不存在犹豫的时间,那么烦恼和痛苦,也就不会趁着间隙折磨这颗脆弱的人心。
再者说了,就算不认男人,总不可能不去见娘,
……
李无眠携两人,风风火火闯进偏殿。
裹挟的寒风吹散了殿中的融洽,四目望来,赵河山登时就要站起,却又僵在半空。
李无眠笑道:“愣着干嘛?这两个不是你儿子?”
“我,小道长,我……”饶是风吹浪打,也是手足无措。
原本只是希望李无眠一劝,或有软化,仍需耐心,未成想直接将人带了过来,心中怎一个惊喜能道尽。
扶住椅背,站起身来,大步而近。
李无眠适时让开,迎着张静清的双目,师徒二人,俱有笑容。
人世间的情感有许多种,其中父子之情,总是珍贵,皆大欢喜之事,也能让观者感同身受。
男人迅速接近,赵方旭有点不知道怎么办,哥哥握住他的手,给了他力量。
两兄弟抬头,努力做出镇静的模样,颤栗的身躯怎么也无法平息。
赵方耀张张嘴,将近闭合,才有蚊呐之声:“爹。”
李无眠眉开眼笑:“方耀,是不是没吃饭,不知道大点声?”
张静清横了他一眼,旋即捻须而笑。
“好孩子。”赵河山单膝跪地,将他们搂在怀中。
两兄弟脸上都有些别扭,却也感受到彼此胸膛中的声音,那是相同的血在涌动共鸣。
赵方旭没来由发慌,此时此刻,赵方耀已然接受,反倒是他有点患得患失起来。
“哥,我想娘了。”
那日之后,母亲回归了男人的怀抱,他却和赵方耀一并上山,记忆之中,还从未与娘亲分别月半之久。
赵河山拍着他的后背:“咱们这就回去,放心,没有人会欺负娟儿的。”
男人的手宽大厚重,叫赵方旭安稳下来,正要叫一声爹。
“什么叫没有人会欺负我娘?”
李无眠面色一变,张静清抚颌下寸须的手同样一顿。
殿中的气氛,上一刻还是温暖如春水;下一瞬,温度突然剥离殆尽。
饶是老天师见多识广,也是莫名其妙。
赵河山身子微僵,赵方旭一头雾水:“哥,什么意思?”
赵方耀拉住他,往后退了一步,脱离男人的怀抱,望见那张微有些不好意思的脸。
“你还有别的女人。”
“这,孩子,你也知道,十多年前和你们母子两走散,我这生意也越做越大,联姻也好,礼物也罢,总是……”
赵方旭双目圆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方耀却是冷静的可怕,打断男人的话:“我娘还是不是正妻!”
男人下意识想要发挥自己在商场上扭转乾坤的本事,却望见自己血脉那双冷漠的眼睛:“这……”
赵方旭面色煞白,赵方耀身躯摇晃,大笑三声。
“好!我们一家人差点冻死饿死,我甚至劝过她考虑一下,她始终没有跟别的男人,为你守节整整十五年!”
说完之后,拉起浑浑噩噩的赵方旭:“大师兄,好意心领了。”
“孩子。”赵河山伸出手,背影已消失在视线中。
张静清眉目微皱,摇了摇头。
李无眠头皮发麻,端详那赵先生两眼,其人且一副恍惚之貌,甚至还能瞧出几分委屈来。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时代的局限性!
求助的目光望来:“小道长。”
“赵先生,你这纯属是自作自受,看我干嘛?我能怎么办?尽人事,听天命。”
背后一声长叹,他已出了大门。
第96章 贼之心
赵方耀并未走远,两兄弟坐在雪地上,面色比雪更白、更冷。
赵方耀定定道:“大师兄,你不用来劝我,你怎么劝我都是没用的,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
李无眠道:“我劝你做什么?早该想到的,看你爹也不像不近女色的人,哪里管得住鸟?”
赵方耀声音变调:“他不是我爹!”
“好好好。”
赵方旭面如金纸,他现在的心情,非常好形容,天塌下来似的:“哥。”
赵方耀深吸口气:“抱歉,方旭,你也这么大了,自己给自己做主吧,不用管我。”
李无眠笑望两兄弟:“既然如此,别让这辈子留下遗憾就好。”
赵方旭魂不守舍,甚至都听不清李无眠的话,赵方耀点点头:“我知道,大师兄不必再说了。”
李无眠眉头一皱:“都到这份上,你以为我还在劝你,管你们家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闲的没事干吗?”
赵方旭回过神来,与他来说,天崩地裂也不为过:“鸡毛蒜皮的小事吗?”
李无眠笑道:“不然呢,你爹负心汉呗,怎么,你们两兄弟知道这点,就得要死要活不成?”
赵方旭微怔,赵方耀低头。
“本门功夫练得如何。”
“啊?”赵方耀不解间,李无眠重重拍着他肩膀:“明天我啊,可得好好操练操练一下你们这群师弟!”
赵方耀拍着胸口,一脸慷慨:“顶呱呱!”
李无眠端详他两眼:“那就好。”
等他走后,赵方耀失了谈笑自若的容颜,挺着的胸口塌陷下去。
全身一松,瘫倒在雪地上。
赵方旭大惊:“哥。”
赵方耀呢喃:“方旭,我累了,睡一会。”
赵方旭默然点头,两兄弟一个躺着,一个抱着双腿,凝望如洗的蓝天。
人生为何不能平淡安稳一些,总有如此之多的风浪,这是天意弄人吗?还是其他。
……
是夜,赵河山傍晚便已告辞,其人心情如何不得而知,纵有通天之力,也只能道一句爱莫能助。
张静清添了偌多感慨,然而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天师心境,自不会自寻烦恼,反倒是好奇李无眠意欲何为?
凝眉思索之间,不出片刻,便存模糊答案,始知他回山之时,那突然蹦出来的奇怪问题,原有所深意。
“折腾折腾也好。”天师微笑,正待安眠。
“师父,你睡了吗?”
张静清微讶:“是怀义啊,进来。”
刘怀义推开门扉,背贴大门,恭恭敬敬,目光闪躲。
“什么事?”
刘怀义眼目飘忽,斟酌言语:“弟子的金光法门,近日来大有精进,越发感觉金光之法奥妙无穷,需要一生刻苦钻研,不过也因此陷入瓶颈,恕子弟愚笨,难以凭一己之力突破,特地想请师父指点迷津。”
张静清笑道:“既然如此,正所谓触类旁通,我天师府的手段不少,为师不如传你一门新手段如何?”
刘怀义的心跳慢了半拍:“这,弟子今夜前来,只为金光一事,其他……”
“那就不传了。”
刘怀义脑袋微低,面色发白:“弟子……”
张静清道:“开玩笑的,想学什么?不如传你雷法,如何?”
刘怀义心如擂鼓,掌心冒汗,头颅垂下:“弟子资质低劣,何德何能修习不传之秘,请师父务必多加考虑,”
“那就不传了。”
刘怀义猛然抬头:“师父,弟子其实……”
“你今夜,为何而来?”
望着那双深邃的眼睛,刘怀义苦笑一声,双膝扣在地面,眼观鼻,心一横:“弟子愿学雷法。”
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浑身都紧张的发抖,威严的声音响起:“抬头。”
仰首。
张静清近在眼前,心跳的更加厉害,室中竟有回音。
“为何要学雷法,金光还不够吗?”
“金光咒精于护身,力有未逮,如今天下乱世,妖鬼横行,弟子欲要行斩妖除魔之事,非得有大力量支撑……”
张静清面无表情:“怀义,我给你一次机会。”
“大师兄二师兄学了,我也想学。”
“这是最后一次。”
“报仇。”
……
翌日,阳光普照,反倒更冷三分,龙虎山道场上,熙熙攘攘。
足踏青砖,李无眠扫视着涌动的人头,叉腰喝道:“人都到齐没有,给我报数。”
“什么?可是大师兄,没看到有树啊。”
张之维开口道:“一。”
刚要解释的李无眠莞尔一笑,小维最会捧场了!
有他带个头,师弟们便领悟过来,能上山学道,脑子不会差。
众师弟依次报数,倒有几人没来,田晋中纳闷道:“大师兄,没有看到大耳朵诶。”
李无眠嘿嘿笑道:“别管他,一个一个上来,今天我呀,不辞辛劳,给你们好好检查检查身体。”
话音刚落,张之维踏前一步。
李无眠摇头不止:“小维不在此例。”
不仅一众师弟不解,张之维也莫名其妙:“为什么?”
李无眠道:“可能会打击到大家的积极性,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默然一瞬,哄声四起:“现在已经打击到了,这好不容易修成金光三尺,上头还有两个更变态的师兄。”
心思转动,在场的弟子,修成金光三尺者,并不是一个两个,但都十分信服,李无眠足够考察他们。
那么答案不言而喻,大师兄的金光法门,必然已非第一重,众人都想着做第二个。
此刻张之维得到亲口确认,而今怕是只能做第三个啰。
李无眠道:“吵吵嚷嚷做什么,我龙虎山是道门清静之地,晋中,你先来。”
田晋中昂首挺胸而出,法门笼罩全身,赫然是金光‘进尺’。
浑身光芒灿灿,金黄透亮,浮动如涟漪,汇聚在头顶,时逢红日照彻道场,进尺金光升腾往上,更似烈焰灼人。
金光咒练到‘进尺’,算是有所小成,不仅卖相极佳,进尺的金光,在护身方面亦然可抵挡寻常刀剑。
有眼尖的弟子道:“比起两个月前,晋中师弟显化的金光,更加纯澈三分,修为大有精进。”
迎着那金甲神将赤城而憧憬的眸子,李无眠信手一拍,传出的声音,如清澈水滴落在洁净青石。
金光破碎,众人不由一静,李无眠道:“晋中的金光走的是正法,每日勤修即可。”
田晋中眉开眼笑,这一句话,比任何的嘉奖都要让他开心。
师弟们却是窃窃私语起来:“你们有谁看清楚,大师兄拍碎这金光用的手段么?”
“没看到什么手段啊。”
第97章 纵无除魔心 当有杀人技
众人交头接耳,事实如此明朗,或许是没有任何手段,只是简单一拍;或许有所手段,但无人能够分辨。
不论如何,唯有深不可测能够形容。
面上惊愕之余,又觉理所当然,若非如此,怎能如晋中所说,斩妖除魔。
“方耀,该你了。”
赵方耀走上前,面色十分平静,看不出喜怒。
李无眠微微一笑,天有不测风云,世事不如人意。
他也再无劝诱之心,要做的事尚有不少,也无法分去太多的精力。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路要走,只希望方耀能找到答案。
“方旭呢?”
“天蒙蒙亮就下山了。”
“也好。”
“大师兄,还请指教。”
话音落尽,金光覆盖体表,更无涟漪,头上三尺暗金吸纳阳光,偶尔会有几丝浮动,如同一根带刺的狼牙棒。
有弟子感叹道:“方耀师兄这三尺金光,较于两个月前,也更加凝实了,披了一层暗金铠甲似的。”
“何止啊,我先前和方耀师弟比划过,他这暗金金光,难以破之,力也更甚。”
“此言当真,师兄同是三尺境界,难不成没有破开方耀师兄的金光?”
发声弟子难为情扭过头,显然是默认了。
金光三尺,已经是金光咒第一层的顶端,虽然谈不上大成,也称得上中成。
头上三尺光芒摇撼,施将开来,不仅无惧刀剑,更有大力加身,一拳一脚,如有神助。
李无眠笑了笑:“一意孤行呐。”
赵方耀不好意思道:“大师兄良言极好,其实我心里,也挺羡慕晋中师弟的正法。”
李无眠道:“不必羡慕,另辟蹊径,未尝不能有一番造化。”
旋即轻拍其肩,赵方耀定定点头。
一众师弟惊呼声起,那一只肉掌,仍是轻易的拍碎暗金光芒,似鹅毛飘落,
诸位师弟三三两两上来,李无眠看全龙虎山所有弟子的金光之法。
似田晋中正法者不乏,如赵方耀‘练岔’也不少。
前者更容易突破到第二层;后者却有资质之限,唯有在第一层的境界上钻研的深些。
或是轻灵、或是浊重;或是凝缩、或是轻浮。
对照己身金光,无眠观阅长短。
不知何时,道场落针可闻,诸位师弟的眼睛,都注目于他。
大师兄回山第二天,性情大变,甚至主动考校师弟们的修行进度,仅仅是检验一下金光之法吗?
李无眠唇角微扬:“说句实话,你们想不想听?”
不等众人答话:“龙虎山身为天下道庭,门下弟子实力这一块,名不副实。”
众人无不是狂翻白眼,又不是人人都和大师兄一样深不可测。
李无眠感慨道:“金光之法,终究只是一护身法门啊!”
何为护身?不求伤人,但求无损。
赵方耀凝眉,金光咒自然是护身法门,保证自身安全无虞:“大师兄,你想说什么?”
李无眠微微一笑,一字一句道。
“我想看到你们每个人,纵无降魔之心,必有除魔之力,不仅要学护身法门,更要身具杀人之技!”
时间若能回溯两月,没有人觉得他会说这种话,即便是现在,也有人内心坚信着。
于是,道场上出奇的安静。
在此之前,不少师弟,都认为他只是受了刺激,在山上静养,终究还会成为以前的大师兄。
仙风道骨,飘然出尘,一举一动,都能叫人有所思悟。
天生道骨,大道化身,一言一行,俱是玄妙莫能参之。
现在却变了,变得有血有肉,变得酷烈勇决,众人之中,有人为他祝愿,也有人无法接受。
一员面目清秀的师弟,睁大着眼睛:“大师兄,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张之维默然,他作为近人,曾几何时,心如刀绞。
李无眠道:“风师弟,人都会变的。”
风师弟固执的咬紧牙关:“不,谁都会变,但大师兄不会,你是求道之人!你明明会走得比所有人都远!”
龙虎山大师兄是什么?是个冷冰冰的身份吗?亦或是下山之后附在身上的一层隐形金光?
在他对人抱有期望之时,人何尝不是在看着他呢?
龙虎山天师府,乃是根正苗红的道门正统,誉之天下道庭,门下弟子,或多或少,都有求道之心。
二月之前,李无眠无疑是当得起龙虎山大师兄六字,不仅合格,更是优异到无以复加,简直无人比他更合适。
如同一根标杆,立在前方。
玄无路,道无门,你我却并不孤独。
此时此刻,对龙虎山上一心求道的弟子来说,无异于标杆倾折,信仰崩塌。
李无眠微微而笑,放目望去,道场上的师弟,与风师弟一般者,并不在少数。
他们欲言又止,他们目光探寻。
“风师弟,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良家子弟吧?”
风师弟眼眶发湿:“没错,我爹娘说我有仙缘,送上山来,顺利拜入。大师兄,回来吧!”
“是啊,大师兄,风师兄说得对,咱们是异人,不必理会红尘偌多。”
“求道不好吗?人间之事,有天下之人啊!”
零零落落的声音响起,人群中的田晋中捏紧拳头,他心情十分矛盾,何尝不希望熟悉的大师兄回来,但尘界…
李无眠大笑出声,众人皆怔。
“风师弟,我且问你,假如有一天,一伙强盗入了家门。宰鸡犬烹于鼎中,断父母之颅斟酒;**妹之节,饮兄弟之血。届时,你身无杀人之技,手无缚鸡之力,脆如蝼蚁,弱比蚍蜉,如何自处!”
说到最后,面上至于狂怒,皮肉涌如虎纹,风师弟面如金纸,不由后退数步。
再放目去,怒气似未存在过,暖阳浴面,其人温良如玉。
风师弟一阵恍惚,道场众人无不恍惚。
冬风呼啸,人面温和,狂烈之声仍是萦绕不散,如雷霆重锤轰击心灵。
静谧无声,田晋中涨红了脸,举臂高呼:“把强盗通通杀光!”
“三月之后的今天,我还会站在这里!”
李无眠哈哈大笑,挥一挥手,金黄照背,渐行渐远,余留众人目光飘忽,魂不守舍。
第98章 天下之势
大殿之后,楼阁之上。
龙虎山偌大家业,李无眠偌大动静,又怎会没有一丝涟漪。
诸位师叔师伯遥望道场,隐隐传来些声音。
“掌门师兄,此番下山,无眠师侄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这孩子变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论如何,考校师弟们的修行,还是挺好的,我那徒儿,就该敲打敲打。”
众人交谈之间,笑容绽放者有之,猜测作为者有之,好几个白发苍苍的师伯,却焦心于他的变化。
直到那句话说出口,有须发雪白更胜白雪的师伯一惊:“掌门师弟,无眠他,他在说什么?”
诸人皆是愕然,有师伯不快道:“我龙虎山道门清净之地,怎能放此狂言,修道难道是为了杀人吗!”
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响起:“他天生道骨,怎能…简直,简直数典忘祖,败坏风气。”
张静清摇头道:“各位师兄师弟且安,无眠不是还没说完么?”
勉强按捺下来,待到李无眠挥手。
阁楼之上,静的可怕。
“如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兄弟握手言和,于我神州来说,可谓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没错,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看这乱世,该当结束了。”
众人都是龙虎山长辈,对于天下局势,都有自己的判断,也十分明朗。
不知谁说了一句:“列为当要知晓,一山不容二虎。”
默然笼罩阁楼,而今世间全貌入眼,华夏不过寰宇一角,但九州总是那么的不同。
他处分而不合,神州分分合合。
纵观上下,哪个上位不是以一统天下为己任。
自始皇帝灭六国,大一统的思想深入人心,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兄弟只能活一个,另一个要么死,要么乖乖出局。
“这我倒是承认,但无眠师侄所说,未满有些骇人听闻了,贼寇虽凶,至多刮些油皮,闯入家门,真是笑话。”
如今这几十年,家里人闹来闹去,黎民百姓承其苦,诸人自然知晓,却也不能做什么。
异人与常人泾渭分明,不干预这天下间的成王败寇。
可能说起来不近人情,甚至是冷漠,但事实就这么简单:太平到来前的阵痛罢了。
“三百年前作何解释?”
“夷狄而华夏者,则华夏之;华夏而夷狄者,则夷狄之。”
“当今区区白兽,眼中唯利,相互掣肘,正是给我神州喘息之机,待得天下太平之时,迟早驱除殆尽。”
诸人讨论,言语渐渐激烈,张静清微微一叹:“无眠许是知道些什么,可能此番并非是白兽。”
“不是白兽?”
“不是白兽那能是什么?”
张静清深吸口气:“不必多言,择日起,开暗阁。”
“暗阁?掌门师弟,万万不可,暗阁一开,龙虎山根基受损,日后几十年,做不得天下道庭之位。”
“掌门师弟,三思啊!”
所谓暗阁,乃是龙虎山一处要害之地,缘何称之为要害,其中的道理,却是要从头说起。
龙虎山天师府,源于大汉,从未断绝,乃是千年异人大派。
其底蕴之深厚,无有出其右者。
有历代天师所掌。
有两千年风雨沧桑,龙凤之辈层出不穷,所谓暗阁,便是每逢乱世的遗留。
其中藏物,尽是害命之法。
暗阁一开,这一代的龙虎山门人,多半是毁了。
不是说死了,而是那时还有几人修道,天下道庭四字便土崩瓦解。
诸人无不反对,张静清也难以独断专行,于是道:“那好,不过有言在先,不管无眠做什么,不准出手干预!”
无人言语,算是默认。
张静清背负双手,金黄暖阳照在少年不算宽阔的脊背,一名紫气汹涌的少年又突兀闯进眼帘。
两者的身影渐渐重合,张静清晃一晃首,自言自语。
“想做什么就去,师父给你撑腰呢。”
……
艳阳当空,冷气森森,李无眠便坐在雪中,难得清净,以手支颐。
算一算时间,大军北上,接下来是更凶猛的内斗,浑然不觉那破落的家门,早就不足以抵御野兽。
摇头失笑,他能做什么呢?投身于洪流击水?纵然不顾异人界的潜规则,该站在哪一边?
面容一肃,整理此心,三门手段,跃然于心。
雪地上蓦然出现一道灿亮金光,如同第二颗太阳,光芒耀目难以直视。
有此修为,即便不出手,这一道光芒,已然能干扰感知。
又很快黯淡下来,如同萤火一般。
金光咒水磨之功,想入第三层,非一年半载。
于是金光化开,那端坐之躯,隐隐传出霹雳之声,下一刻,半边身子涌动爆裂雷霆,另一边却流淌诡静黑水。
阴阳五雷,同样瓶颈。
到得如今,李无眠心中明悟,想要更上层楼,极其艰难,甚至隐有所觉,前方无路。
散去雷法,下意识虚握,手中空空如也,不禁莞尔而笑。
说到底,最契合的手段,仍是净世之书,可惜道门清净之地,何来杀人之刃。
种种手段于心中流转,主修自然是净世之书,毋庸置疑。
数年时间,该能修出气候。
而此番下山,也终于明白。
圣体道胎。
为何圣体在前,道胎在后。
吐出一口长气,阴阳雷法隐去,净世之书消泯,圣体抛诸脑后,道胎不多深思,一门心思,扑在金光法门之上。
扑在金光上,不是难有进步么?
这是龙虎山大师兄,要做的一件事情。
心念一定,便逐步分解起金光修行之法。
金光咒无疑是道门正法,所修实为身家性命,至于金光,不过是修为的提升,所带来的显化。
金光若入化境,妖鬼不伤,邪祟不侵,神力天成,一举一动,皆有伏虎降龙之力。
化境说的是大成之后的第三层,他虽然尚未达到,但身怀道胎,自小修习,对金光之理解,自问不弱于任何人。
十分明朗,他要改良金光咒,或者说,让这金光咒,不仅仅是金光咒。
这个想法说出去,也许叫人笑掉大牙,但他很认真的去做。
日月交替,李无眠闭关不出,师弟们纷纷奇怪,之前还那么大动静,怎的突兀无声。
心中却也有着模糊的答案,三月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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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葬命金光 五雷之秘
春雷一声震天下!
万物复苏,春雨拂面,李无眠自恍惚中醒来,面上的笑容,一如春雨般柔和。
虽是一心改良金光咒,净世之书的修为也与日俱增,在他丹田之中,生出了一些异样变化。
摇摇头,变化自然是好的,而三月光阴,也终于达成所愿。
随着理解,却有更多迷思,龙虎山千年大派,他在山上十多年,唯见弟子修行金光咒。
固然这是一切的基础,但金光之上,仅有雷法,却叫人不得甚解。
传承如此光阴,不过两门手段?
且因道门正法,金光咒精于护体,杀伤力乏善可陈;雷法威能虽高,修行条件极为苛刻,亦留生机。
红日初升,芳草萋萋。
李无眠推开院门,今日是约定的日子,并不忧虑无人前来。
“大师兄怎么还没来,等的真叫人焦心。”
“是啊,都不知道这三个月怎么过的,天天都在修行,一不小心就金光三尺了。”
“臭不要脸的东西!”
道场人头攒动,他三月前那番话,不论是真是假,总是叫诸位师弟,心中多了三分忧虑,修行更为上心。
阁楼之上,师叔师伯们也如约而至。
“掌门师弟,你有何话可说,北上大军有惊无险,我看用不了一二年头,天下就能太平。”
“说这做什么,天下变好,我龙虎山也能分润其光,无眠师侄可谓是心细如发。”
“原来如此,你还别说,单说方耀,这三个月,较于之前刻苦多了。”
阁楼气象一片大好,张静清不语,眼光陡然一亮。
李无眠气满神足,踏春风而来。
田晋中大声嚷嚷:“大师兄,我可想死你了。”
越众而出,给了他一个拥抱。
李无眠笑摸其头,目光扫视:“怀义也在。”
刘怀义点点头:“上山留几天。”
田晋中道:“大耳朵可舒服,这三个月,师父叫他到处游历呢。”
李无眠微微颔首,刘怀义不好意思一笑,不知怎的,透出疏远的味道。
张之维这时默默站在旁边。
李无眠道:“这次也让小维好好开开眼。”
张之维不由意外:“嗯。”
前方的人群,传出叫嚷之声:“大师兄,别墨迹了,师弟我们,都等着你给个大惊喜呢!”
李无眠道:“那可先好好准备,我这个惊喜,大的不得了!”
话音刚落,浑身爆发出灿亮金光,这光如毫毛一般,无孔不入,天上初升红日竟黯然失色,众人无不骇然。
田晋中离得最近,捂着眼睛,大声叫苦:“大师兄,眼睛要瞎了。”
便听一阵笑声,功率全开,九成师弟俱皆闭眼。
剩下的最次都有三尺金光境界,下意识施展法门抵挡,也好不到哪里去,勉强睁开一线。
张之维微眯双目,若有所思间,心中啧啧称奇,这金光之法,居然有如此妙用。
赵方耀大声道:“大师兄,快收了神通吧。”
李无眠嘿嘿一笑:“这一招,叫扫清六合席卷八荒之闪瞎狗眼没商量。”
田晋中揉着眼睛:“好厉害的名字!”
李无眠不答,众人不禁思考,这金光如此刺目,若能达到李无眠的地步,尚未交手,便废了人一双眼睛。
视力受限,再怎么强横之辈,都得惶恐不安;纵然心智坚韧,也非一时能够适应。
所谓生死,便是这短短瞬间。
李无眠微微一笑:“恢复了吧,还有呢!”
众人屏息凝神,只见他五指伸出,便听一阵‘咻咻’之声,五道金线一闪而逝。
诸人莫名其妙间,赵方耀目光望去,快步走向一处,一块青石地板,不知何时,多了五个空洞。
他试着将手指探进,尽根没入,依然无法触及底端,抽将出来,黑黝黝的空洞,竟透出几分渊壑的深邃。
李无眠道:“这一招,叫白驹过隙风驰电掣之人莫能挡咻咻咻。”
田晋中撇撇嘴,这下他都不好意思夸奖,什么名字嘛!
众人却心惊肉跳,这气劲迅疾如电,防不胜防,便是坚实大地,仍是深入不下一尺。
若是换成人躯,便是五个透体血洞,倘若加上方才的刺目金光,端是可怕至极,说一句杀人无形也毫不过分。
张之维暗惊不已,轻声道:“大师兄,这都是本门金光……”
李无眠道:“别急,还有压箱底的大绝招!”
诸人不知何时,一脸凝重。
“晋中,离远些。”
田晋中惊愕之间,后退三步:“够了吗?”
“不够,要再远些。”
田晋中惊诧莫名,后退一丈:“可以了吗?”
“不行不行,还要远些。”
这话一出,不仅是田晋中,诸多师弟大吃一惊,纷纷后退。
张之维于人群之中,惊疑不定。
李无眠吐气开声:“嘿嘿哈哈!”
眼见他两只手拉面似的,赵方耀摸着脑袋:“这是在干嘛?”
话音刚落,他两手向前一推,众人无不双目圆睁,但见一条金龙从掌心冲出,预留的空地,爆炸声连成一片。
张之维瞳仁凝缩成一线,方才那金龙须发可见,竟带几分神韵,若说是脱胎于金光咒,他都有点不信。
众人却是倒吸口凉气,青砖粉碎,土石翻卷,一瞬之后,尚能看到坑中只剩半截的蚯蚓蠕动。
“乖乖,就是四五头牛,也给轰成渣渣了。”
却是无人明说,便是七八个人,这掌心金龙一出,怕只剩一地血肉模糊。
满意的拍了拍手,李无眠咧嘴笑道:“这个叫天下无敌之金光闪闪一条龙逼格高又高。”
田晋中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又道:“大师兄,格式不对。”
李无眠道:“想学吗?”
田晋中诚实的点头:“想!”
赵方耀迟疑道:“可是,大师兄,我们能学吗?”
“都可以,三尺可以,进尺可以,得寸都可以,这只是用法,脱胎于金光咒,修为低影响的是威能。”
刘怀义按捺不住,猛地窜出来:“我要学,师兄务必教我!”
“还有我!”
张之维扭捏道:“能不能把名字改一下?”
李无眠呵呵道:“不能!”
张之维欲言又止。
李无眠扬眉,霸道叉腰道:“我是大师兄,我说了算,都听好了,谁都不准改名字!”
阁楼之上,寂静如同亘古不变,李无眠玩笑般的取名,却不能让他们发笑。
每个人都明白,这是什么,与道门正法,处处留人生机背道而驰。
张静清也眉目紧皱,双手竟有些颤栗:“严师兄,你执掌刑罚暗阁,这三种衍生之法,如何?”
灰白髯长三尺的老者叹道:“不遑多让。”
有人醒转过来,掉头就往楼梯走去:“这是害人法,是杀人技,天下就要太平了,绝对不能够任由其传下去!”
张静清捏紧栏杆,仍是颤栗:“张师弟,莫要忘了。”
张师弟一脸不甘:“掌门师兄,你就眼睁睁看着吗,我龙虎山天师府,究竟还是不是道门清静之地。”
张静清沉默良久:“不许干预。”
“师兄,你当年错戮无辜,此刻教出的徒弟,专精害命,传之下去,日后龙虎山弟子,失手杀人该当如何?”
张静清如冷铁,一言不发。
众人面面相觑,余听一声叹息:“这孩子,不愧是天生道骨,若是一门心思求取大道……”
……
偏殿,李无眠轻推开门扉,内里无人。
清淡的檀香于殿中飘荡,他目光望去,供奉的雕塑前,一张香案,一尊香炉,青烟袅袅。
于鹅黄蒲团前顿住。
仰头。
木雕泥塑分外模糊。
片刻,竟然认不出这殿中受香火者,是哪一尊道门正神。
不由失笑,今时今日,还算道门中人吗?
索性也不去认那雕塑的面目,懒得回忆这是谁的神殿。
眼目低垂,青烟源头,一点赤红,笔直往下,橙黄香柱,没入堆积的香灰,由案上斑驳的香炉所包纳。
金漆剥落,露出青黑的冷铁,令他不禁伸出了手,抚过炉壁。
余漆四散,缀沉香案。
晃一晃神,炉身印下三条指印,他四处张望,莞尔一笑,伸出双手,拿捏起来。
香案不断变化着形状,一会儿成了个脸盆,一会儿作了口圆锅。
这冷硬的生铁,在他手中,如泥柔软,随心所欲。
背后有声音响起:“咳咳。”
李无眠收回手,挡住原本的香炉:“师父,你叫我来,有什么事要交待吗?”
张静清面色一板:“谁叫你在龙虎山上胡作非为?”
李无眠一笑:“不是师父么?”
张静清眉头一挑,方才迫于众多师兄师弟的压力,也不得不说上两句,这下倒好,还被反将一军。
面上又惊又怒,如雷云变色,端是叫观者心惊胆战。李无眠却笑容不改,于是雷云消去,听得一声:“孽徒。”
微微一叹,早在三月前上山,李无眠就已经说得很清楚。
如今的他,再非道门中人,修不得道,也参不了玄,是以回不了龙虎山。
这一点,彼此都明白。
李无眠道:“师父,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张静清冷哼一声:“谁说没有事?”
李无眠笑道:“洗耳恭听。”
注视他片刻,张静清移开目光,淡淡道:“金光咒你有能耐改得面目全非,但千万不要把主意打到雷法上。”
李无眠道:“这哪能啊,雷法是不传之秘,唯有师父才能传给门人,况且徒儿也不会害同门师弟。”
他摇头不止,雷法威能奇高,不像金光温和。
贸然修行,轻则经脉俱废,重则一命呜呼。
张静清冷哼一声,道:“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是说,不要妄图改动雷法。”
李无眠一脸坦然:“师父,这修行之路,弟子求力不求道,本来没什么心思,你这一说,倒来了兴趣。”
张静清微愕,笑道:“那你尽可以去试试。”
“试试就试试呗。”
张静清道:“只怕改天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无眠小吃一惊:“真有这么严重?”
张静清笑眯眯的,如同看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你以为雷法是什么?”
李无眠道:“自然记得。夫雷霆者,天地枢机。乃天之号令,其权最大,三界九地一切皆属雷可总摄。”
张静清谆谆善诱:“这就对了,无眠,若是别人,即便能修雷法,也只能按部就班走下去,为师不必操心。但你不同,你已经有了一定的修为,又是天生道骨,更应该明白,所谓雷法,仅仅是五脏化生五炁,虚有其表的阴阳之形吗?”
李无眠若有所思,忽而一拜:“师父说得是,弟子去试试。”
张静清微愣,李无眠已经窜到门边,大吼一声:“给我滚回来。”
人影无踪,张静清喟然一叹,阴阳五雷同修,迟早会碰到那个界限,并非什么道骨天资就能打破的界限。
面色变换不定,三月时间,将金光改成如此地步,说句实在话,他亦十分惊讶。
而湘地之行,也叫他晓得,李无眠除却龙虎山的法门,还有另外一门连他都看不透的造化。
金光咒本质上是提升性命修为,并不与其他法门相冲,雷法却是不同。
他特地将之叫来偏殿,便是防患于未然,却是天不遂人愿,竟至于节外生枝。
顿立良久,心下不无担心。
目光飘忽之间,忽然扫见桌上的香案,七窍生烟:“孽徒!”
案上的夜壶如此醒目,壶口还插着三根香柱,青烟直冒,张静清一拂袖袍,夜壶香炉挪移开来。
“救苦天尊勿怪。”
……
道场上热火朝天,道门的清净被那热烈冲散,甚至能看到师叔师伯在远处唉声叹气。
李无眠微微一笑,快步而去。
待得回到居室,陷入冥思,细细检阅阴阳雷法,皆为五脏生发之炁。
区别在于,一清一浊,于是乎练出的雷法截然不同。
静室之内,怡然而坐,凝眉思索。
不觉夜幕降临,四下乌漆墨黑。
他回过神来,右手一翻,一缕跳跃的白光乍现,仔细分辨,又是丝丝缕缕,如同白炽灯中的灯丝。
屋中因这雷光跳跃忽明忽暗,青墙上的影子扭曲闪烁,若隐若现。
他微微沉吟,阳雷无有常形,似火一般,能见不能触。
但绝对不用怀疑这小小一道雷光的威能,便是发丝般细微,没入肌体,也足以令人奄奄一息。
明亮、灼热、轻灵、阳刚、大开大阖,这是阳雷。
片刻,右手捏拳,阳雷殒没,室中沉入黑暗,他摊开左手,隐隐传出水波流转之声。
微弱的回声在室中回荡,似将这静室拉入更深层次的阴暗,直往深渊坠去。
阳雷的层次感其实弱了阴雷许多,他修得阴雷,初时雷法如黑雾,渐变为黑泥,终归于黑水。
沉寂、诡秘、浊重、阴柔、无孔不入,这是阴雷。
阴阳五雷,乃道门正法,于现在的他来说,是鸡肋般的存在。
已然明晰要走之路,必然是杀人无算。
如此,有净世之书,心念一动,刀锋割面,生死立决。
雷法却先要融合五炁,运转法门,过程繁琐,消耗剧烈,且不害人性命,远比不得刀兵之利。
心中其实已经放弃了,可白日张静清的话,却勾起他的兴趣,究竟是什么,让这雷法,留有一线生机呢?
毫无疑问,五雷正法乃是天师府不传之秘,不论阴阳,威能甩出金光咒好几条街。
但道门正法,实在不适合他。
想来想去,眉头凝成川字。
要说天师府不传之秘连杀个人都费劲,打死他都不信。
可确实是这个样,废人而不杀人。
夜色更沉了,待到东方熹微之时,那一缕暖阳,也仿佛照亮他心中的迷思。
天师府不传之秘!
究竟是这阴阳雷法,还是五雷正法?
眼目微睁,悚然回神。
所谓阳雷,所谓阴雷,即便是阴阳同修,也只是阴阳雷法。
阴阳雷法,貌似……不等于五雷正法。
如果阳五雷是上半部雷法,阴五雷是下半部雷法,自然顺理成章认为,集合阴阳雷法后,修的就是五雷正法。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李无眠豁然起身,来回踱步。
这就对了,阴阳五雷,并非五雷正法。
可能是五雷正法的前置功法,也有可能连前置都不是,只是有些关系罢了。
豁然开朗之间,若有所悟,他现在的阴阳雷法,双双进入瓶颈,是否已经到了修习五雷正法的时候?
这是师父对他的考验吗?以阴阳雷法,推演出五雷正法的奥秘!
目光变换间,陡然一定,不论如何,总要试一试。
……
春去夏来,阴雨连绵。
苍翠匆匆,凝露成珠。
李无眠遥望天际,但见雷云翻滚,钻入鼻腔的空气,带着沉沉水汽,眼看又是一场瓢泼大雨。
信步走出门扉,没两步,那风师弟挑着水桶,眨眨眼睛:“大师兄,都过去三个月,你可算出关了。”
李无眠微讶:“这么快呀。”
“可不是,对了,大师兄,你三月前传下的法门,有不少师兄弟都练得有模有样,想让你看看行不行,又不好意思打扰你。”风师弟嘿嘿一笑,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采。
李无眠细细端详,那是好勇斗狠之色。
“有机会再说吧。”摇摇头,他今日出关,只是为了一个似是而非答案。
“还有,大师兄啊,大伙一致觉得,你起的名字过于惊天地泣鬼神,实在承受不起,能不能……”
李无眠瞪大眼,怒道:“承受不起?男子汉大丈夫,生在这世上,总要背负一些东西。不叫扫清六合…白驹过隙…天下无敌…,难道叫什么九阳神功六脉神剑降龙十八掌之类的鬼名字吗?那也太老土了。”
眼见他唾沫星子狂飞,师弟一愣一愣的,连忙摇头:“大师兄消消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咱不改,不改。”
李无眠化怒为喜:“这还差不多。”
拍着他肩膀:“我再度重申,这一个字都改不得,不然我会非常生气。”
“大师兄且安心。”师弟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
李无眠心满意足而去,未往宫格殿宇,反而沿着小径,不多时隐隐能感觉到一些复杂的目光。
他不理会,立于门外,正要敲响,遥望天边阴霾一眼,雷声轰隆,于是收回了手。
“无眠,不必去了,进来吧。”
张静清坐在桌边,小口饮着清茶,李无眠目光一扫:“师父,不碍事。”
招招手:“这人老了,总要有点毛病的,过来。”
他也不作小女儿姿态,便坐在对面。
发觉那目光在桌下,张静清莞尔道:“俗话说佛道不分家,其实啊,是冤家。”
李无眠皱眉道:“是哪个庙里的?我改日去扬了大雄宝殿。”
张静清大笑道:“你呀,还不行呢,也大可不必,那老秃驴,没几年可活了。”
当年争斗,他虽年富力强,修为着实弱了一重。
为确保取胜,不得不动了……
于是留下小疾,反观苦玄,伤了根本。
这些年,觉己手重了。
放下茶杯,玩味道:“让我猜猜,为何而来?”
李无眠道:“还不是为雷法,弟子大概明白了,不论阴雷阳雷,压根就不是五雷正法,彼此联系微乎其微。”
张静清抚掌而笑:“碰壁了?”
李无眠道:“岂止是碰壁,简直是莫名其妙,不过三天时间,我就想得明明白白。”
张静清一惊,细细审视他:“那这三个月来?”
李无眠并不隐瞒,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别的法门,师父知道的。”
张静清摇头失笑:“怀义要是能有你一半坦诚就好了。”
李无眠正要开口,张静清忽然道:“杀性太重。”
李无眠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又为张静清填满,满不在乎道:“不重点怎么行?雷法劈不死人啊!”
心念微动,丹田之中,一团如日白芒,神似道家丹法追求的金丹,依稀有些不详的意蕴。
在改良金光咒的日子,净世之书的修为与日俱增。
雷法三天便察觉到事不可为,这三个月却并未虚度,丹田之物是成果,算是巩固了净世之书第一重境界。
张静清盯着他的脸:“可曾相冲?”
“不会。”
“是吗?”张静清松口气的同时,取而代之是惊讶。
雷法留有生机,并非说雷法弱势。
纵然是阴阳五雷任意一部,这天底下也找不出几门可以与之媲美的功法。
李无眠融汇阴阳雷法,若想再修一门,简直难如登天,纵然再温和,都会有冲突。
“师父,究竟什么才是五雷正法,我也能感觉到,不论阳五雷还是阴五雷,都不弱,但是……”
李无眠沉凝片刻,问出心中的疑惑。
张静清微微笑道:“岂止是不弱,无眠,阴阳五雷,已是这人间顶尖的功法,但五雷正法,唯有天师可修。”
“那究竟?”
张静清却不回答,反而抛出一个问题:“说说,异人和常人的区别在哪里?”
李无眠不假思索道:“能感应炁,运用炁,哪怕是最微弱粗糙的应用,都说明成为了异人。”
张静清继续道:“那异人间的分别呢?”
李无眠道:“先天和后天,先天异人,生来就能感应运用,并且多数有着先天异能,而后天的异人。”
张静清道:“后天的异人,原本是常人,通过修炼得炁,能力与修行的功法息息相关。”
李无眠点头道:“是的,师父,但这和五雷正法有何关系?”
“你直接问我五雷正法为何,我无法告诉你。”
李无眠微惊:“天师度吗?”
张静清含笑道:“通过修行成为异人,修行的功法自然也有高下之分,功法层次越高,力量大体会更强。”
李无眠道:“师父说过,不论阴五雷还是阳五雷,都是人间顶尖功法。”
“是的,但为师没有告诉你,古时的异人界,于功法其实有一个模糊的甄别。”
李无眠凝神倾听,张静清微声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借古圣先贤之言,将这能助人修行,成为异人的功法,分成三等,为人法、地法、天法,此三法,涵盖异人界一切修行之法。”
“扶我起来。”
李无眠回过神来,依言而去。
搀扶张静清,见其小幅度颤抖的小腿,倍感揪心。
师徒两踱步至门边。
余观狂风呼啸,遍体寒凉;
又见黑云压顶,瞳中沉暗。
堆积阴云之中,雷鸣酝酿多时,轰隆震耳欲聋。
“金光是人法、阴雷是人法、阳雷还是人法。”
一道闪电划破天穹,阴暗的苍空犹如白昼,豆大的雨点漫天盖地。
劲风吹动灰须灰发,正气凛然的面容,深邃空濛的双目,透出淡淡寂寥之意。
“五雷正法,并非人法。”
第100章 譬如朝露 去日苦多
风轻云走在一条静谧的小径上。
龙虎山奉为天下道庭,与尘世本就遥远,而这龙虎后山,更是与世隔绝。
昨夜鹅毛大雪,今日银装素裹,勉强分辨出道路。
身后是深深浅浅的足印,鞋底踏在碎玉上的咯吱声,打破了这片天地的幽静,心情也难免七上八下。
摸着脸颊,较于数年前,可谓是长大成人,想必他的变化更大吧。
所思及此,心脏悬空,一年前,尚有人送来饭食;一年后,便再也无人踏足这片地域。
大师兄真是耐得住寂寞呀,如果将他放在此地,恐怕没坚持两月便遭受不住。
掐指一算,几年了呢?
门中甚至有人觉得,大师兄早就出关了,说不得在外面潇洒。
风轻云却打心底不这么认为,不仅仅是掌门师伯叫他来寻人,更是心中坚信,若是出关,怎会无有消息。
目中白茫茫一片,又想到这数年时间龙虎山的变化。
长辈们捶胸顿足,皆因大师兄改良的三门衍生之法,甚至有几个师伯气急攻心,提早几年回老家。
他难过之余,又觉得是否有点固执,不论如何,力量总是实打实的。
那日道场雷霆之音,一直在脑海中不散。
微微摇头,叹光阴如梭,白云苍狗。
掌门师伯四位亲传,二师兄张之维掌三大衍生法,深居简出,越发超然,时不时代大师兄传授衍生法。
刘师兄却如人间蒸发一般,最近一次见得,还是半年之前,他心中仍自有所淡痕。
那时的脸色,阴沉的可怖。
田师弟,哦不,田师兄,虽然怪别扭,但谁叫田师兄入门早。
田师兄人缘极好,经常不在山上,于龙虎山邻近几省,颇有侠名,人称烈火小道长。
风清扬虽然没有和他一起下过山,但听随行的师兄师弟言。
田师兄嫉恶如仇,却非有勇无谋,三门衍生法极具造诣,就是有时候小大人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还有一些个师兄师弟的行迹,他也有所掌握,譬如说赵方耀师兄,一年前离了龙虎山,至今未归。
不觉间,小径到了尽头。
面前是丛丛灌木,似天宫琉璃琼枝,他弯下身子穿梭,肩头缀满晶莹的琼花。
不知走了多久,总算开阔了些,他踏着白雪,将一截痴缠的荆棘挑下,抖擞身子,碎玉零落。
放目望去,高耸入云的青黑石壁下,有一个幽深的洞口,就是那里了。
忽而瞳仁骤缩,石壁近乎垂直,本该不滞玉尘,然眼帘之中,分明倒映出密集的白点,竟似一整面蜂窝。
大步而去,立在石洞之侧,白点随着接近而巨,不知是否是巧合,刚好有手臂大小。
“鸟窝吗?还是别的?”
惊疑之间,探出手去,孔洞幽深,臂不能尽。
仰头一望,这面石壁上的孔洞何止千万,哪里来这么多鸟?
且不止是白点,离得近了,方觉石壁极其残破,一些痕迹,好似刀砍斧劈,又如野兽肆虐,每一道都刻印深深。
“大师兄!”
洞中传出回声,他又叫了几声,音量逐渐加大。
“嘘。”
声音如同贴耳响起,他大吃一惊。
心道果然在,真神出鬼没。
回过头去,空无一人。
穷尽目力,入眼皆白,疑惑之间,悚然回神。
就在他不远处四五丈的位置,趴着一条泛黄的影子。
快步而去,心中又惊又喜,勉强按捺下来,轻声细语,尤若呢喃。
“大师兄,三年了。”
无有应答,风轻云颇为纳闷,伏低身子,只见他衣衫褴褛,裤脚已成软趴趴的碎布片。
上身赤裸,趴在白雪之中,肉眼可见拔高的身躯,那宽厚的脊背,泛着古铜的色泽,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恍惚之间醒悟,三年前如玉的少年,已是昨日云烟,取而代之者,是一个铜铸的男儿。
回过神来,大师兄在干什么呢?
原是那面前有个小土坡,三指宽的洞内,李无眠伸手掏弄。
一头披散的长发,点缀几根枯黄的野草,微微颤动,风轻云看不到面上的表情,定然是眉飞色舞吧。
倏地闪电般缩手,带出一捧冻土。
风轻云睁大眼睛,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妖炁。
数点寒芒亮起,他面色大变,金光立时覆盖体表,洞中之物露出真容。
色彩斑斓,八足弹飞,破空声起,狰狞的口器刺向面门。
风轻云心中叫苦,龙虎山名山大泽,龙虎后山人迹罕至,竟让这毒蛛得了妖炁,他可没有和妖怪对战的经历。
心脏扑通扑通跳着,不无担心金光咒的效果。
一只手后发先至,捏住妖蛛的腹部,口器倒转,清脆之声,也叫风轻云的担心泯然。
“大师兄,师父叫……”风轻云目瞪口呆。
“什么?”李无眠不曾回头,鼓动腮帮子,信手往旁边一扫,就着白雪,喉结滚动,三两口咽下肚里。
风轻云还是呆滞状态:“这不能吃的吧?有毒的吧。”
浑厚声音不甚在意:“软嫩弹牙,嘿!”
风轻云定定神,伏在雪地上的人转过头来,双目明亮如光,又深邃如渊,眉宇间隐有纹路凝结。
一股深邃的恐惧突然加身,令心跳骤停,两眼圆睁,魂魄离体。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光是被这目光一照,整个人都似冻僵了。
李无眠眨眼柔和,望惊魂未定的他:“怎么样,这叫瞪谁谁怀孕之瞪死人不偿命卡姿兰超级无敌大眼睛!”
风轻云一屁股坐倒在地,口中呼呼喘着白气。
大起大落间,往头上一抹,掌心将暖阳尽数反射。
勉强稳住几分,一时不敢相认。
上身肌肉匀称,偏偏块垒分明,雄浑刚健,如同山脉蛰伏。
面容较于三年有六七分相似,白皙却荡然无存。
如果说之前是一块毫无瑕疵的美玉,此刻更像是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塑。
微微垂首,如此种种,可谓是天差地别,然不论如何,总有些地方不变,比如说。
他抓住伸出的手,从雪地中站起,道:“大师兄文采斐然呐!”
师弟的赞美发自真心,李无眠开怀而笑,重拍其肩:“真有眼光,走吧。”
……
风轻云尚有些余惊未消:“大师兄,你等下不会毒发吧?”
赤足踏雪,袒胸露乳。
用手理过头发,枯黄顺从落下。
再放目去,乌发如墨,不点尘埃,柔顺之至。
“按照你的说法,那我早就毒死了。”
风轻云转念一想,心中暗惊,大师兄闭关一年便断了饭食,又未曾出山,虽然不担心饿死,可食物二字……
咽了口唾沫:“滋味如何?”
李无眠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双目一亮,拍手道:“像一坨黏糊糊的鼻屎。”
风轻云张张嘴,心里突突跳,话说大师兄你都这样形容了,怎还还一脸乐呵样?“一直吃这个?”
李无眠不爽道:“不说还好,要不是你突然捣乱,我是要烤着吃的!”
“烤着味道会变好吗?”
李无眠以一种看白痴的眼光望着他:“会变热。”
风轻云一个激灵,面前灌木拦路,是方才他来时的障碍,李无眠钻了进去,他连唤道:“等等。”
脱下了外衫,欲要递过去,望向那宽阔后背,猛然发觉。
一路走来,大师兄气息平稳,精完气足,差点让他忽略了,目下节气可是大寒。
异人的体魄较于常人,确实要强健许多,然不顾寒冬腊月,尚且遥远。
狐疑之间,李无眠离了一段距离,他不假思索,追将上去。
碎玉晃人眼,荆棘勾衣丝。
步伐难免受阻,前路困顿交加。
暗暗焦急之间,人影蓦然无踪。
“等等我。”
亟待追赶,心神微乱,一根枯枝勾住头发,将他往回拉去;脚跟不甚踏进积雪下的凹坑,不由往后踉跄;时逢棘刺划过手背,锐利划开油皮,疼痛叫他退了数步,未曾想这路如此难走,下意识要开金光咒。
“着急忙慌做甚,我在前面等你。”
远方传来洪亮的声音,风轻云定定神,是啊,他慌什么,真是自乱阵脚。
安稳下来,双手有条不紊拨开枯枝,步伐有力踩着坚实大地,明亮双眼早早避开荆条。
路原来一点都不难走,只因心乱而倍感艰难。
稳步往前,较于来时更快,又有点好笑,不过一片灌木,竟会想着开金光咒。
以后碰到更难走的路呢?倘若金光亦不能护体呢?
“再见了!”
一道雄音入耳,却是十分接近。
风轻云加快速度,荡开枝刺白雪,猛地窜将出来。
最后那几步路,失了稳重,致以头发散乱,衣袂破口,颇为狼狈,抱怨道:“大师兄不等人。”
李无眠朝着灌木之后,三年居所一揖,笑道:“师弟太慢了!”
风轻云无语凝噎,忽见他原就褴褛的衣物破烂许多,上身肩背更有条条细细的口子。
虽未渗出血,总是破了皮。
想要走得快一点,不得不付出代价。
“傻愣着干嘛?”
……
人间日新月异,龙虎山上也变了模样,昔年道场玄音,由兵戈之声取代。
不知何年何月,竟然立起十八般兵器,好好一个清静之地,有朝着江湖堂口衍化的趋势。
诸多长辈心急如焚,就连张静清有时都会犹豫,是否不该坐视不理。
这份犹疑,持续到数月之前,赵先生带来消息。
道场上,众人自发聚集,围成一个空心圈,一人持剑,一人赤手,金光碰撞,剑光乍现,斗得是难分难解。
不多时,空拳者落了下风,便跳出战圈。
“好,覃师弟这家传的落松剑法,端是细密如松针,一时半会,瞧不出一点破绽。”
喝彩声不绝于耳,覃师弟傲然一笑:“那是自然。”
空拳师兄闻言,不客气道:“可别得意,我这压箱底的手段没用出来,免得伤了覃师弟你。”
覃师弟长剑一挑:“何惧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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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今昔龙虎
周遭师弟跟着起哄,个个都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有些火药味。
“别重伤就行,罗师兄,趁这机会,好好教训教训覃师弟,入门才一年,仗着一手家传,平日里可傲气得很。”
覃师弟不屑道:“手下败将。”
那人也不是好脾气:“好啊,给你脸了,诸位师兄弟别拦我,今天说什么也要指点覃师弟一番。”
罗师兄道:“你尚且不是覃师弟的对手。”
发声师弟面色青红交加,覃师弟反倒更为倨傲,脑袋一仰,所谓目中无人,不尽如此:“罗师兄这话中听。”
罗师兄的目光渐渐危险:“既然如此,你我再比过。”
哄声四起:“罗师兄,好好打压打压他,叫覃师弟知道知道厉害。”
“罗师弟,你下手要有点分寸。”众人望去。
有人小声愤愤道:“贺师兄,我觉得吧,就该重重指点。”
贺师兄二十出头,面相憨厚老实,双目十分有神,温和笑道:“莫伤同门之谊。”
“师兄且安心。”罗师弟点头道。
罗师兄再度跳回场中,而那覃师弟闻得众人信心十足,不禁发虚,手腕一震,长剑一抖。
朗声道:“我便领教罗师兄学自那位藏头露尾大师兄的高招!”
此言一出,有些新晋弟子目露好奇,三年前弟子分外不快:“听听,罗师兄别放水,不然就是对不起大师兄。”
更有人一脸不悦,跃跃欲试道:“罗师弟,让我来,覃师弟端是不知好歹,连大师兄的闲话都说上了。”
贺师兄沉面:“罗师弟尽可放开手脚。”
覃师弟闻言暗惊,余光扫去,唯见贺师兄面无表情。
他之出身,算边缘异人,有家传剑法与功法,一年前顺利拜入龙虎山,与想象中道门圣地截然不同。
门下弟子,俱勇武之姿,免不得磕磕碰碰。
于他来说,早有所习,再修金光咒颇为艰难,所幸应付一番,专心钻研家传之法。
那师父整日唉声叹气,即便如此,偶尔两句指点,也是受益匪浅,兼之同辈切磋,突飞猛进,实力大增。
然心里却是有数,这山上藏龙卧虎,能胜他者,层出不穷。
便是这位贺师兄,他数月前自感大进,直接挑战,一身家传尚未施展,便丧失了战斗之力。
所思及此,双目半闭,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罗师兄用出那般手段。
罗师兄道:“你见识过贺师兄的厉害,我不用那一招,免得以大欺小,再让你三分,先攻吧。”
覃师弟微愣,怒极反笑,当即挥舞长剑,剑身闪烁飘忽,割裂寒风,至于尖啸。
剑光连成一片,也叫围观众人暗暗点头。
覃师弟入门不过两年,力压偌多同批,绝非手无缚鸡,自有一番本事。
“拿自家破剑法当宝似的,这一年来,金光咒修为停滞不前,堪堪入门,连大师兄传下最基本手段都使不出。”
众人佩服之间,贺师兄冷笑道。
覃师弟暗恼,周边师兄弟信服点头:“没错,大路不走,喜欢走死路,便是快了几步,也走不了多远。”
覃师弟不吱声,连带着对诸人口中的大师兄添了三分成见,一直以来捕风捉影,完全不如二师兄有天人之姿。
盯准罗师兄,将家传落松剑法提起十二成功力,剑影纵横,风声扑面。
落松剑法,讲究的就是快若惊雷,又如松针飞散,连绵不绝,攻守兼备,十分难得。
脚踏石板,覃师弟迅速逼近,却见罗师兄剑风临面,仍是面色淡淡。
心中陡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双目凝成一线,要看就要斩中人躯,紧接着是连续不断的剑刃绞杀。
罗师兄动了,仅手指一抬。
‘叮当’
落松剑法当即告破,覃师弟手腕剧痛,允自发懵。
方才一缕金线划过眼帘,较于他这快若惊雷的落松剑法,高出一倍不止,精准击中剑尖,以快破快!
叫好声接连不断:“原来罗师兄早就练到这第二层手段,我还以为要用金光咒硬抗。”
“即便是第一层手段,收拾覃师弟还不是吃饭喝水?”
“听说一年前,西部贾家村出了个百年不见的天才,一日化九物,但和罗师兄一比,我觉得还差十万八千里。”
“岂止啊,三年前的藏地,日月同天,足足七七四十九方落,尔后密宗之人大量失踪,纷纷传言是千年炁局变化要吃人,我觉得吧,咱们罗师兄往那鬼地方一杵,天大的炁局都得不攻自破。”
听得众人拿他开涮,罗师兄脸上不好意思起来:“喂喂喂,差不多得了,别叽叽歪歪,受不了!”
贺师兄冷道:“黔驴之技,自命不凡,还敢拉扯到大师兄身上去。”
“就是就是,这才是第二层手段,覃师弟,你这家传剑法,照我看来,稀疏平常啦。”
覃师弟握紧剑柄,身躯颤栗,一言不发。
罗师兄见此,面色和煦三分,走近过来:“现在可明晓,上了龙虎山,还守着家传不放,简直是抱着芝麻嫌弃西瓜,话说覃师弟你也有一年时间,但凡金光得寸,只要愿意,二师兄也会代大师兄教你手段。”
“我家落松剑法,绝不会输!”
覃师弟猛然抬头,双目泛红,手背青筋毕露,大叫一声,砍向罗师兄。
他未尝不能接受失败,但家传剑法,于长处被正面碾压,却怎么也无法承认。
众人见此,眉目微皱,却也并不担心,覃师弟全盛也非罗师兄对手,何况心智大乱。
却听一声冷哼。
“不知悔改。”
贺师兄陡然出手,两道金线袭向发狂的覃师弟左右肩,金线贯体,绝非轻伤,已超出同门比试范畴。
罗师兄微讶,顿时了然,贺师兄敬服大师兄久矣,这三年未曾出关,又听覃师弟冒犯,显然心下是极为不快。
众人目光交汇,既觉贺师兄这教训大快人心,又感是否有失分寸。
无论如何,终究是道门圣地,纵然多了些勇武之气,有所磕碰,也是良性竞争。
穷凶贼子,作恶之徒,入不得龙虎山。
一声淡然入耳,信手挥散金线,在覃师弟肩头轻轻一拍:“出手重了。还不醒来。”
第102章 屈子当年赋楚骚
覃师弟登时顿住,长剑落地,又有三分紧张,扭头:“二师兄,不知道怎的,我没有加害罗师兄的意思。”
呆若木鸡,二师兄脸上的笑容,软化了冬日的严寒,让他如处梦中。
二师兄,竟然笑了。
……
“爹,我不想去什么龙虎山,有什么意思吗?咱们家传的法门,未必比不上天师府。”
“住口,小混蛋,你知道道门圣地,多少人求着都拜不进去么?你这是有仙缘,才有这个机会。你爷爷是异人,到你爹我这就断了,幸好还有你捡起来,务必在龙虎山上学成一身本事,不然别回来!”
覃飞初上龙虎山,就被这天下道庭的气象狠狠一震。
道场之上,一个个金光大菠萝斗来斗去。
‘道门圣地?乌烟瘴气!’
等到干了一天脏活累活,覃飞越发确认,不禁嗤之以鼻。
翌日,便拿起家传剑法,叫那些个让他干脏活的师兄也体验一番。
……
时日渐过,不觉近月,金光法门不得寸进,已有归家之心。
腹诽不已,要是叫人知晓,这朝思暮想的道门圣地,不过一群江湖莽汉,充斥焰火气息,该作何感想?
“覃师兄,这天天听人念叨大师兄大师兄,一个月了还没见到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同批交好师弟嘀咕,覃飞冷笑道:“沽名钓誉罢了。”
失望透顶之余,打算不告而别。
深夜,寻思就这么走了不是个事,新晋弟子活动范围有限,龙虎山上还有许多地方没有踏足过。
一座孤院,杂草纷纷,月朗星稀,更添寂寥。
深秋了,覃飞踏院,举首四顾。
“是晋中吗?”
覃飞微讶,晋中二字,也非无名。
据传是个厉害的小师兄,多是奔走在别处,他上山不过月余,未曾见得。
拨开野草,檐角之下,长身而立,月华浴面。
那人回首,如同从深秋中走来,却带着四季的芬芳萧索。
瞳仁中圆月映着枯黄,也倒映出他的身影,绘成一副无言的画卷。
他不觉闯入了画中。见月升月落,阴晴圆缺;观青绿更迭,生息死寂。一切仿佛抬手可及。
下意识伸手,欲触画中之物,却摸了个空,晃一晃神,小心翼翼道:“弟子深夜冒犯,敢问是哪位师叔?”
那人面色平静,便是泰山崩于前亦然不令改色,颔首:“是覃师弟啊。”
……
覃飞回了,却翻来覆去也无法安眠,待旭日东升,终于得到一个模糊的答案,天人之姿。
他上得龙虎山,固然有父母的压力,心中未曾没有一份向往。
道门之大,如海;道门圣地,独此。
这一月来待在龙虎山,算是确认了,所谓的求道之人,又有何特殊之处?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么?无甚稀奇。
直至昨夜。
“那个,那个人,是谁啊,也是山上的师兄吗?”
“什么这个那个的?”
覃飞迫不及待的问人,这才恍然惊觉,竟记不住那人的样貌,唯有那镌刻心灵的残景,不曾散去分毫。
覃飞手脚并用的解释:“就是那个那个。”
“你说的是二师兄吧?自从大师兄闭关,二师兄深居简出,两三月不见一面也实属正常,你怎么见到了?”
覃飞无措:“二师兄!他是我师兄!”
“可不是,也是大伙的师兄。”
自那以后,偶尔见得二师兄几面,却始终平淡如水,他只觉理所当然,直到有人言明,大师兄闭关太久了。
覃飞自然打心眼里不信,这般天人,又怎会有凡间的喜怒哀乐呢?
回过神来:“二师兄,你…”
张之维眉目如弯月,笑容胜满月:“大师兄出关了。”
……
龙虎大殿,张静清坐于堂中,三年闭关,不知无眠如今是何模样,该当是长大成人。
所思及此,抚过颌下,灰须渐减,微微叹息。
殿门轰然开启,张静清不由起身,所见之人,却非想见之人。
微讶道:“诸位师兄师弟,生了何事?”
龙虎山近半长辈齐聚,由司掌刑罚暗阁的严师兄为首。
严师兄道:“掌门师弟,陆公八十大寿,广发名帖,你此去也理所当然,但离山之前,必须要有一个处置。”
“是啊,掌门师兄,万勿一错再错,这都三年了,你我还有几年好活,趁着还有救,赶紧停下吧。”
灰发抖动,老目焦虑。
诸多长辈,忧心如焚,能撑三年,极为不易。
张静清道:“不是有言在先么?”
严师兄直接重话:“再拖下去,我龙虎山根基受损,掌门师弟这六十四代天师,有何颜面下去见列位师长?”
“华师兄、黄师兄几个,年前被生生气死,掌门师兄何时变得如此冷血?”
张静清道:“诸位何出此言,面目自有,至于那几位,确实遗憾。”
严师兄闻言,愤而怒目,多年执掌刑罚,森严之气扑面而来,虽不能撼动天师分毫,亦然说明动了真火。
“执迷不悟,眼下这山上,门下弟子争强好胜,月前考核,六成弟子经籍疏松不通,只会好勇斗狠,与匹夫何异?如此以往,我龙虎山还谈什么道门圣地,我看都不用入道门,免得给道门丢人,直接叫龙虎帮更合适些。”
张静清心头一乐,见众人目光决绝,又倍感为难,三年来推来推去,终是莫能再推。
“师兄此言差矣……”
严师兄大手一挥:“张天师!你出门瞧瞧,今日两个弟子比斗,竟然下了重手,这还是经年累月熏陶,未曾化为妖邪。即便如此,对同门尚且寡情,若是下得山去,还不为非作歹?祸及一方!”
“就是就是,无眠天生道骨,传下如此祸根,我等心下亦是惋惜,师兄万万不能继续放纵了。”
诸人定在殿中,此番绝不迟疑。
这三年来,看着龙虎山一点点变作如今。
谓心尖滴血,不外如是。
“即日将那三门手段废了去,再以道法熏陶,尚未烂到根子里,有挽回的机会。”
“如今天下局势渐渐明朗,大哥逮着二哥收拾,他日天下太平,我龙虎山这些个匹夫门人下山,如何闲得住?”
“掌门师弟,莫给龙虎山招祸啊!”
喧嚣甚众,张静清亦觉独木难支,蓦然听一道雄浑之声,震动龙虎。
百鸟弃林,苍翠抖擞。
雪盖激飞,如雷灌耳。
“屈子当年赋楚骚,手中握有杀人刀!”
第103章 一整套大神功!
道场众人顺着张之维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片刺目金光之中,一条高大人影大步而来。
足踏青砖,其声沉闷而厚重,如大地深处的鸣响,震动空气,透过皮膜,穿透血肉,在心室中激荡不休。
立于人前,观览众人,微微笑道:“你我作不得离骚,握不得千年之刀,亦能持一世之刃。”
“大师兄!”张之维心湖翻涌,面色起伏不定,深深望他一眼,缓缓归于平静。
覃飞见二师兄面上百念生发,惊愕至极,僵涩的转过头。
体表金光趋于柔和,已能让人眼目直视。
光芒却不发散,反而融入体内。
如一团火球,似一颗烈阳。
他就是?大师兄?
待到光芒彻底融入,后知后觉,咦,大师兄的打扮端是别致耶!
李无眠纳闷道:“我说小维,你这三年,长得忒着急了一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师叔。”
张之维笑道:“大师兄不也一样?”
覃飞已经麻木了,虽然二师兄笑起来分外惊奇,总是和那夜那人,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残景背道而驰。
风轻云走近:“你是个叫什么覃飞的是吧,刚遭老贺教训了。”
覃飞不敢怠慢,这风师兄平日里和贺师兄不相上下,连唤道:“风师兄。”
风轻云点点头:“瞧瞧,多近啊。”
覃飞微怔,那突如其来的青年,如有魔力,将他心中那位天人带到了人间,再非遥不可及。
“是,是啊。”微微低头,恍然明白。
二师兄也是个人,一如他初见而折服,二师兄的心里,也有一位敬爱之人。
只是他们可以并肩,他却隔得太远。
贺师兄道:“跟上就好。”
覃飞点点头,望着贺师兄敦厚的脸,心里不仅没怪他下重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贺师兄为人敦厚老实,当初他不自量力挑衅,反而多有勉励,方才不快出手,许是他的狂傲污了心中要害。
余光扫过,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师兄,为什么能让贺师兄敬服呢?
一众师弟默契的沉默,李无眠饶有兴致的打量张之维几眼,竟高他小半个头,面容青涩尽去,甚至长出胡须。
李无眠古怪道:“这不应该啊,话说我还比你大一个月,怎么胡子都长上了,让大师兄我摸摸。”
说着伸出手,张之维走近半步,李无眠微讶,望见一双宁静也激动的眸子。
莞尔一笑,轻抚脑袋瓜:“长大了,不是小孩了。”
张之维不答,李无眠望向众人:“不错,很有精神嘛。看来大家伙都没有白修行!”
贺师弟越众而出,憨厚一笑:“当然,大师兄你是不知道,我已经练到第三种手段,去年下山,碰上一伙专害过路人的贼子,手段一出,五六个恶徒,连人带马直接轰成肉泥,心念大为通达!”
“这么猛?试试?”
左右无不叫好,贺师兄十分爽快,拉开架势,众人轰然四散。
覃飞惊疑不定,有这么夸张?五六个还带马?
贺师弟拉开架势:“哈哈嘿嘿!”
李无眠瞪大眼:“你哈哈嘿嘿干啥呢?跟个傻帽似的。”
贺师弟愣住,众人也发愣,罗师弟弱弱道:“当初大师兄传这手段的时候,不是也这样么?”
李无眠一拍脑门:“有这回事?怎么不记得了?”
“难道不用‘哈哈嘿嘿’也行?”这些可叫众人傻眼,李无眠是手把手教的,众人当然是手把手学的。
贺师兄苦着脸:“大师兄误人子弟。”
可气他当时,还被那些个贼人笑话了一番,虽然金龙一出俱皆无声。
……
春风吹尽严寒,和风卷走呼啸。
干枯枝桠焕发嫩绿新芽,复经春深而花枝招展。
锹甲震动膜翅,掩却蹄声,黝黑于阔叶中变换行迹,掠过片片深绿,寻得几抹淡叶。
嫩叶多汁水,锹甲伏在边缘,正欲大快朵颐,骤然一声短促惨叫。
一股莫名其妙的红液逆流而上,令嫩绿失色。
锹甲落地,腿足朝天,液体混入周围的泥土,粘附膜翅,难以翻身。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是恶贼吧!”
贺洪山惊怒交加,他回乡探亲,这羊肠小径,走过不止一次。
无人应答,一双贼子奔袭,他强忍着不去看马蹄下的尸首,直面那染血的利刃。
惊怒之余,免不得心生惶恐。
他入天师府数年,金光有三尺,乃至学成大师兄第三手。
但祖上世代务农,其人也敦厚老实,从不与人争斗,直面害命恶贼,端是心惊肉跳。
马蹄声碎,他一咬舌尖,双手拉扯开来,口中念念有词:“哈哈嚯嘿!”
一双贼子当即勒住缰绳,贺洪山心头一喜,未曾想得,这第三手竟有不战屈人之能。
“大哥,你们瞅瞅,他在干嘛?”
“兴许是在拉面?”
“谁知道,傻冒似的,麻溜点宰了。”
贺洪山大怒,老实人也有三分火气:“有眼无珠,这叫天下,天天向上……”啥来着?
众贼放肆狂笑,近前一双,抱臂以暇,碰上个傻子挺稀罕,不好好瞧瞧可惜了。
很快,当一抹金光自掌心迸发,肆意的笑声融入带着一抹灼热的春风中。
‘轰!’
龙虎山道场,盯着那金龙肆虐留下的坑洞,覃飞张大嘴巴。
青石粉碎,洞中土壤由黑至黄,近于深黄。
坑洞中央,躺进去一二人绰绰有余,他毫不怀疑,这一掌下去,连人带马,尸骨无存。
与之相较,自家的落松剑法,白送怕是都无人愿修:“这是什么手段!”
“问得好!”
李无眠环顾左右,看到一张张惊羡的生面孔,叉腰笑道。
“我龙虎门人,但凡金光得寸,皆可试习之,至于手段何名,贺师弟,你尽可大声告诉诸位师弟。”
生面孔们望望大坑,再望望他。
无论是否将金光咒练到得寸之境,即便已然得授第一手,见这第三手如此威能,无不是心驰神往。
却见贺洪山面色发白,罗师弟风师弟等弟子目光闪烁。
“贺师弟,你别说你忘了,那可是大师兄我绞尽脑汁,耗尽才华方想出来的!”
不少生面孔大感好奇,手段如此厉害,名字想必也是威风凛凛,呼吸都不禁慢了几拍。
贺师弟心中叫苦:“那个,大师兄,这手段虽以金光咒为基础,但另辟蹊径,师弟不过第一层,曾有过猜想,有足足十八层是不是?”
李无眠吃了一惊:“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这都知道。”
众人闻言惊喜至极,缓慢的呼吸又趋于急促,浮想联翩,贺师兄才第一层,若修到十八层,还得了?
贺师弟轻舒口气,却听:“行了,快说名字。”
贺洪山霎时面白如纸,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这个叫降……天下无敌之金光闪闪一条龙逼格高又高!”
不着痕迹的抹去冷汗,感激的眼神投向李无眠旁边。
“扑通”
“扑通”
李无眠眉飞色舞:“诸位师弟,知汝等惊叹于师兄才华,五体投地就不必了。”
怎奈盛情难却,生面接连倾倒。
他不得不道:“大家伙竟然如此热情,真叫人怪不好意思,贺师弟,还有另两门,你也说出来叫大伙开开眼。”
贺洪山刚松气,只感晴天霹雳。
张之维轻声道:“大师兄闭关三年,想必大有收获。”
“三年光阴,岂是虚度!”
老人搀扶生面,新颜旧颜四目相对,竟有三分惺惺相惜之意。
不知不觉,道场其乐融融,少了许多勇武争斗之气,师兄师弟和和美美,恍若三年之前。
待得众人站起,眼目望来,他是感慨良多:“先表演个戏法,活跃一下气氛。”
贺洪山定定神:“大师兄还会戏法?”
“剑来。”
覃飞尚未回神,下意识去拾剑,却闻长剑嗡鸣,倒飞而去,目光随之,剑柄稳入人手。
风轻云一个激灵,哆嗦道:“大师兄,这可不兴吃啊!”
李无眠含糊道:“去你的。”
眨眼只剩剑柄,诸人愕如木鸡,李无眠往口上一拍,打了个嗝。
“好了,戏法表演完毕,现在都洗干净耳朵听好,历时三载,创出一门绝世神功。”
众人浑身剧震,肝尖突突狂颤。
张之维却频频望他背后,再三确认,大师兄将那长剑吞了,不知藏在何处?
心头蓦然一跳,还是说,真给吃了?
“天下无双霸气侧漏王者盖世之究极加倍无敌大神功!”
“这是开创性!更是划时代的一整套大神功,我也尚未完善,虽无十八层之多,七八层还是有的,这第一层名为:瞪谁谁怀孕之瞪死人不偿命卡姿兰超级无敌大眼睛,风师弟已经见识过了,喂,风师弟,你别灰心丧气瘫在地上,我知道,修行的要求确实比较高,不是谁都能行,不过无需担心,待改良一番。”
李无眠咂咂嘴,皱眉道:“这第一层比整套大神功的名字都长,让大神功少了偌多威风,看来需要实时修改…”
张之维收回目光,连道:“大师兄,耽搁许久,师父在大殿等着见你。”
“明日辰时三刻,我在这等着,你们别忘了。”
李无眠酝酿了一下,一时之间也没想出能完美取代第一层的名字。
但这个难不倒他,只要一夜功夫,当能水到渠成!
“长眠子,天维子,还不速速进殿!”声如洪钟大吕,镇压凛凛冬风,自大殿始,入道场中,未弱分毫。
眼见两人往大殿走去,道场上的师兄弟面面相觑,风轻云抱怨道:“大冬天的风真够大的。”
贺洪山欲言又止,罗正一拍脑门:“可不,怪大咧!都没怎么听清楚。”
寂然一瞬,从者如云:“岂止啊,我压根都没听见。”
第104章 下山贺寿 丹田之物
数日之后,下得龙虎山,天师携二徒,往陆家贺陆公贺八十大寿。
异人界自古及今,独立于常人,然即便天生异人,生在这人间,谈何独立于外,异人与常人的联系千丝万缕。
所谓独立常人,不过是异人拥常人不能之力。
又有言以武犯禁,并非每个异人,都善良温和,不乏穷凶极恶之徒。
身怀异力者,为一己私欲,取财害命,奸淫掳掠,自来不缺。
是以这条光阴长河,异人分出正邪,邪派不得不提全性,正派不得不说十佬。
十佬是异人界一个松散的管理组织,何时成型不得而知,许在过往的岁月,也并非十佬。
主责监督天下异人,莫要去危害常人,次有协调、惩治、交流等等作用。
天师自来是十佬之一,不必多言,此去的陆家,亦然十佬,陆公辈分更高过张静清,收得请帖,自然不能拒之。
“陆家传承数百年,颇有根基,这一代直系,陆公之下,有陆宣等,其中陆宣已接手家业,其长子为陆瑾。陆家并无家传之法,家中子弟拜得名门大派,学成本事,再归陆家。当代陆家后辈陆瑾,拜三一门大盈仙人左若童为师,学三一门不传之秘《逆生三重》,年纪轻轻,少年英杰。”
张静清道:“此番陆公八十大寿,陆家怕是来了半个异人界,长辈自有身份,不过小辈,正是热烈的年纪。”
李无眠挑眉:“懂了,师父,到时候让我出马,来多少吊打多少!保叫知道我天师府的威风!”
“吊打?”张静清见他满不在乎,不由想起数天之前。
两人一入大殿,尤其是当事人李无眠现身,三年压抑,当即爆发。
李无眠舌战众多师叔师伯,那是不落下风,歪门邪理一套一套,最后说急了眼,差点撸起袖子上演修罗场。
“龙虎山道门圣地,修道之人清心寡欲,长眠子,为师有说过叫你吊打他人吗?”
李无眠敷衍道:“弟子悟了,师父是叫我以德服人,了解了解。”
张静清颔首道:“真有什么争端,叫天维子应付即可,你啊,就当是和我去见见世面。”
张之维含笑不语,李无眠皱眉道:“师父,天维子,长眠子,我能不能改一个?”
“哦?你想怎么改?”
李无眠道:“小维这天维子的道号,听起来就威风八面,我堂堂龙虎山大师兄,怎么就落得个长眠子?”
张之维唇角微扬,李无眠道:“长眠长眠,感觉就是让人打瞌睡嘛!觉得吧,‘无敌子’比较符合我的逼格。”
张静清直接打碎他的幻想,冷声道:“还逼格?不准!这是为师煞费苦心才想出来的!”
李无眠极其难受,张之维忍俊不禁。
这啊。
这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小维,你还笑我。”
张之维正色道:“大盈仙人左若童,能以仙人为号,定非泛泛之辈,三一门为何名声不显?”
李无眠道:“大盈仙人,真是叫人无语,我觉得吧,这天下异人,能号仙人二字者,唯有龙虎山天师张静清。”
张之维吃了一惊:“咦?”
“嗯?”
李无眠一笑:“清净仙人在上,天维子和无敌子出身仙人门下,可谓是八辈修来之福呀!”
那眼中十分期待,却也并非空穴来风。
那年那日,门庭之侧,天雷滚滚,不敢相忘。
“白日做梦!”
旋即都不看他,为张之维解释道:“三一门确实偏居一隅,但门中绝学,并非无名,只因逆生三重修行艰难万分,这一代左门主天赋异禀,数十年光阴,修成第三重,已然返老还童,至于大盈仙人。”
张之维颔首道:“美誉。”
瞄眼长眠子,貌似自闭了。
笑道:“然也。”
……
旅途过半,于客栈留宿,小二将三人迎进,不时打量李无眠,那奇怪的眼神,怎么也藏不住。
李无眠莫名其妙道:“你盯着我猛瞅干啥?你喜欢男的?”
张静清喝道:“长眠子!”
简直就是乱七八糟,竟然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
小二讪讪一笑:“三位道长,我喜欢女的,但是有东西喜欢男的!”
李无眠小吃一惊:“有东西?”心中暗暗吃惊。
难道他三年闭关苦修,不仅修为不可同日而语,魅力也随之增长,不知不觉,已经能将‘东西’吸引过来。
张之维道:“什么东西?”
三人入夜时分方入小镇,连名字都不甚清楚。
客栈中灯火尚且明亮,小二仍是四处打量,定定神道:“反正就是脏东西,镇里这两天死了好几个壮年男子,五脏六腑遭掏了去,跟这位小道长年纪相仿,虽说长相差了老远,但也是一表人才。”
李无眠摸着下巴:“专门盯着美男子祸害,不会是女鬼吧,还喜欢掏来掏去,我倒想讨教一番。”
小二一个激灵:“道爷可莫要胡言乱语,当心隔墙有耳,真寻上来就完了。”
将三人送上二楼,小二便去了,张之维不无怀疑:“真有脏东西。”
“捕风捉影的东西。”李无眠自然不信,他可是坚定的无产阶级无神论者,脏东西不过是旧社会的荼……
张静清道:“有。”
李无眠道:“师父,你的意思是,真的有鬼?”
“盛世少冤死,成不了太大气候,多是散去;然乱世多妖鬼,‘妖鬼’二字,并不仅仅指代恶徒,确有其事。”
李无眠微讶,转念一想,似乎也并非太过惊奇,妖怪他不仅见过背过,还吃过。
既然妖都有了,有鬼也很正常。
不知道这女鬼是否貌美如花?风情万种?是不是叫小倩小花之类的。
呔,若近之,必除之!
各自回屋,夜深幽静,吹熄烛火。
小二所说的脏东西,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思想上开点小差,也并不影响大局。
三年光阴,如苗化树,便是没有这趟陆家之行,他也不可能继续待在龙虎山。
屋中漆黑,他望着双手。
手掌宽阔,五指如柱;掌纹交织,沟壑似渊。
这是一双男儿的手。
旋即盘膝而坐,丹田之中,一颗白日悬顶,放出无尽白芒。
师父曾说过,天法、地法、人法,净世之书,不知列入何种,但有一点毋庸置疑,绝非人法。
以他的刻苦,虽说丹田之物,天翻地覆,但三年竟仍未入第二重。
他依稀有些领悟,白帝净世书,需要的不仅仅是闭关苦修,尚有两种辅助之法,算是了然于心,也越发慨然。
轻声自语,“白帝持兵世无戈。”
不愧是白帝;不愧名净世。
所行,以杀止杀;所愿,举世无戈。
心神沉入修行之中,他今夜,要尝试着一观,那丹田之物,到底是个甚么。
自三年三月前,巩固第一重境界,丹田之物便自然生发,曾几何时,他还觉得是道家金丹。
何为白帝,五帝之一,也算是半本道门之法,练出金丹并不奇怪。
随着这三年深入修行,恍然惊觉,这玩意哪里是金丹,横生在丹田中,光盛难视真容,更不参与他运炁。
呼吸绵长,杂念雪融。
长眠子以金光为基,雷法为引,纳四肢百骸,海量元炁入丹田,空中那颗白日的光芒,不可避免的收敛了三分。
第105章 准备捉妖
幽暗之室,床榻之侧。
一双眼眸缓缓睁开,黑如墨武,白似玄兔,目光照来,张之维眼目圆睁,整个人都被慑在原地。
浑身上下,上至手臂,下至足趾,乃至于体表的汗毛,都在这目光中僵硬。
面上铜色的肌肤,荡开一抹涟漪,涌动如兽纹,往眉宇凝结。
鼻中轻微的呼吸,横跨彼此之距,回响于心室,如虎啸蛰伏。
眼前一阵模糊,仿若回到数年前林深。
那一条幽静的小径,百鸟惊亡;那一头威武的巨兽,兽瞳橙黄。
只是此时此刻,非是彼时彼刻,张之维竭力鼓动唇舌,一咬舌尖,肩头两道雷霆刺空,照亮幽室,一闪而逝。
李无眠起身,摸了摸他的脑袋:“小维,你怎么来了?”
张之维额头细汗密密,一时无声。
李无眠笑道:“怎么样,我天下…大神功…第一层…大眼睛。”
他恢复过来,汗水干涸,闻言倍感无奈,极其简短的评价道:“名字很长。”
李无眠老大不乐意:“不长怎么行?不长怎么能彰显我大神功的厉害,就算被人骂水蛭鼠,我也不会该主意!”
张之维疑惑水蛭鼠是个什么玩意?
“三更半夜跑我屋里干嘛?”
“想和大师兄切磋一番。”
见他面色平静,李无眠微讶,摸着脑袋:“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三年光阴,自感收获良多。”
李无眠点点头,信步来到桌前,随意坐下:“话说你我二人,从小到大,从未比试过,怎不去找别人?”
张之维道:“同辈尚无人,可以付全力。”
李无眠抚掌大笑:“那就过来。”
两人相对而坐,李无眠信手一扫,桌上壶杯安然落地:“就以三尺之桌为限,如何?”
张之维颔首,眼中淡然散去,四目相对,李无眠尚是不解,张之维却很笃定。
千日光阴,于彼此来说,天翻地覆,张之维知道自己走了很远,却不知道李无眠走了多远。
他今日有此一事,也并非是切磋。
只是想知道,这一来一去,是否落后,又落后了多少?
李无眠也不多深思,端正颜色:“来吧,小维,让我看看你的阳五雷。”
此言一出,那面上竟有三分跃跃欲试:“限于本门手段。”
“自然。”
李无眠莞尔,净世之书乃极道杀伐之术。
只分生死,不分胜负。
小维可是他心爱的师弟,怎么可能以净世书招呼。
张之维也不婆婆妈妈,两手按住圆桌,顷刻之间,手背电弧跳动,再放目去,漆黑的瞳中,也不时闪过雷光。
李无眠惊奇,小维自来是让人省心,更无需怀疑他的修行,此番观这初势,于阳五雷着实精进极深。
金光咒有四层,阴阳雷法也有层次之分。
其中阴雷,有黑雾、黑泥……
“准备捉妖!”
一声风雷,响彻客栈,两人当即破窗而出,落于街道,但见张静清双目如电,盈满雷光。
“师父,不是鬼,是妖?”
“非鬼非妖,乃妖人。”言罢眼中霹雳爆出三尺不止,阴暗街道长亮不堕,身如疾风骤电,两人跟上微感吃力。
眨眼便出了小镇,数条岔路横于眼前。谷
张之维眉目微皱,三人目光交汇,当即四散开来。
……
张之维追了半刻,闻得潺潺溪水之声,脚步放缓,环顾四周,几丛矮木尽头,一条小溪蜿蜒而前。
足踏凝冰之雪,大步接近溪水。
水波流动,绞碎弯月。
一道暗影乍然浮出水面,张口一吐,毒针刺破空气。
他面色不动,额前现金光,凝缩为圆盾,毒针击中面门,当即倒飞而回。
变调的声音传出:“金光咒,天师门人。”
左侧灌木蓦然爆开,一条暗影扑来。
张之维掌心一伸,一束雷霆落入溪中;随手一抬,金线较于雷光更快。
“操,龙虎高功!”
片刻,溪水流速受阻,一个个细小的漩涡凝而不散,将一条条死鱼卷入。
少倾,又将死鱼吐出,水面下一条暗影缓缓浮出,漩涡消散,奄奄一息。
脚边尸首眉心汩汩流红,张之维望向溪水,指间微抬。
金线洞穿印堂,溪面更添幽深,暗影顺流而下。
……
一片石林之中,嶙峋怪石耸立,于朦胧月下,影迹拉长,不时晃动,妖鬼私语。
“陆家老怪大寿,面子倒是不小,来了不少伪君子,咱们堵一条必经之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是极,早看不惯这些个‘名门正派’的嘴脸,天下乱世,自该是随心所欲,全性保真!”
诸多妖鬼大笑出声,这几日,有强人领路,便潜伏这临近数镇要道,截杀了不少正派弟子。
“还记得前两天,白鹤派那个小子,自知不敌,为了活命,竟抛下师妹逃走,所谓鼠辈,不过如此。”
诸多妖鬼目光交汇,“童子在此,那小子还妄图逃走,抓了回来,挖心肝时,叫得可响。”
“我倒是觉得那丫头白嫩,不愧是名门正派,你们下手也忒重了,一天都没玩够。”
“童子回了!”
一条四尺半的黑影,闯进这石林之中,落地踉跄。
妖鬼齐齐一惊:“童子,来者何人。”
那童子更不答话,呜哇一声,发出一声稚嫩痛吟,呕出红液,有白蚓游动。
刹那之后,闷头就跑,很快消失,诸人惊疑不定,但听一声怒吼:“你一介稚子,怎敢行恶!”
从天而降,落入石林,大地塌陷。
怪石无不是四分五裂,显露一众妖鬼惊慌之容。
部分妖鬼尚未认出来人,合身扑上,但见一丈雷龙破体而出,石林亮如白昼,触之无不是浑身焦黑,冒烟倒地。
张静清不多注目,往那童子消失的方向追去,骤然一声爆响划破夜空。
他脚步顿住,余下妖鬼无不是面如土色。
“天师饶命!”
“滚…”
他目光所及,只见怪石折断,露出数具残躯。
“饶命?”
面无表情,雷光扫过之处,倒地之声不绝于耳,便是方才焦黑的人形,亦然复受雷霆加身。
于是无人生还。
道门正法,本该留人生机;这道雷光,却如无常临世。
第106章 我保了
暗月朦胧,枯枝缭乱。
白雪表面覆盖冰层,但凡跑得快了,不留神摔在地上,万事皆休。
身后脚步声急,如催命的鼓点,有两人一高一矮,衣衫残破,鞋面鞋背沾满黄泥,边缘带雪。
一声枪响,高者摔倒在地,同伴下意识停住,欲要搀扶。
身体大面积接触地面,压垮薄冰,殷红染湿地面,脚步仍是传来,震动皮膜:“带上,快走!”
从怀中掏出两指粗细的一卷,扔给矮者。
矮者定定点头,掉头就跑,余留高者,他翻过身来,在上衣口袋慢条斯理掏摸,掏出半盒烟来。
‘嚓’
洋火冒出光亮,映出他大汗淋漓的苍白面庞。
一手夹着香烟,悠然吸了一口,吐出白烟;一手放在怀中,凝望无穷黑夜,追寻光明。
脚步停了,七八条人影立在不远处:“黄区,还有一个。”
黄区长抚过额头,白手套微微湿润:“还没死,将他抓起来,其他人,跟我继续追,绝对不能放跑。”
两人逼来,高个汉子深吸,唇前的亮点急速倒退,仿佛要一口吸尽所有的光亮,胸膛高高鼓起,右臂陡然举起。
却因他疲惫重伤之躯,落在他和逼来的两人中间,仍是响起惊呼:“卧倒!”
‘轰隆’
爆炸声震动夜空,待烟尘散去,黄区站起,两耳嗡鸣,一双白手套沾满烂泥,制衣也肮脏狼狈。
放目望去,高个汉子命丧黄泉,那接近的两人业已不起。
心中泛着淡淡的疑惑,为何这些人总能宁死不屈?
难道不知道生命可贵吗?即便被抓住了,也不代表死了,只要能将知道的一切吐出来,总归是有一条活路在。
不禁生出疑惑,能扫荡干尽吗?
“追!”
……
李无眠追了半刻,连个鬼影都不曾见到。
不得不承认,他是最倒霉的一个,妖人留下三条疑路,就他扑了个空。
摇摇头,准备回返,不远处却传来粗重的呼吸,枯枝随之摇摆。
李无眠快步接近,沉暗之中,看清那人面容,矮小偏瘦,面容平平无奇,属于丢进人堆也找不到的那种。
面色仓皇而笃定,似是受人追逐;身上无炁也虚弱,并非妖人之流。
本着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至理名言,李无眠开腔道:“喂。”
平凡男子当即骇然失色,李无眠能清晰看到,那面上神色,先是惊骇,转瞬决然,往胸膛一摸。
李无眠瞬息接近,按住他胸口,碰到一大一小圆柱物体。
指尖蹦出一道白光,照亮两人的脸,平凡男子道:“你是?你不是?”
李无眠微讶:“手榴弹?”
又觉引线已拉,当即夺得在手,往远处一抛,哄声震耳。
身后脚步逼***凡男子面色大变:“被你害死了。”
复往胸中摸去,取得一物,往嘴里塞。一只手后发制人,夺得那小圆柱,原是一卷滴了红蜡的信。
平凡男子又惊又怒,当即来抢:“同志,快还给我,这信不能落在敌人手里。”
李无眠吃了一惊:“同志,哪个组织的?”
平凡男子身子一僵,愕然之中带着谨慎:“你也是组织的?”
李无眠不答:“你这肚子,还能消化信纸不成?”
几人追上,男子反倒坦然下来,面色冷静:“给我,你快走吧。”
“来者何人?”
这时玉兔迈过阴云,四下明亮三分,凝冰白雪反射华光,又增了数分光亮。
见要人在他身侧,黄区目光微眯,他身居高位,地位特殊,若非事关重大,又是仓促,本不该带人来追要人。
此刻追将上来,自是瓮中捉鳖,却横生枝节,于是放目审视。
不见不觉,一见倍惊,他身居要职,重在与人交道,要人身侧的男儿,绝非贩夫走卒。
于是摆手,左右有人站出:“你又是谁,周围的百姓?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这荒郊野外,意欲何为?”
李无眠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无敌是也,你们滚吧,这个人,我保了!”
众人齐齐一惊,那男子面目复杂,低声道:“同志,你要是组织的人,夺了密信,就该赶紧跑。”
李无眠道:“我要跑?我李无敌大名鼎鼎,不去打听打听,需要跑路?还不赶紧滚!”
男子闻言,惊疑不定,心思电转,翻来覆去。
那个,李无敌是谁呀?
也不仅他疑惑,黄区低声道:“李无敌何许人也?”
左右摇头:“没听说过。”
几人言语虽轻,怎能瞒过李无眠的耳朵,大怒:“竟然连李无敌的大名都没听过,气煞我也。”
许是见他说得斩钉截铁,黄区也观他不似泛泛之辈,诸人疑惑之间,未曾妄动。
少倾,黄区眉头紧锁,似乎有点印象,但这几年大事接连发生,李无敌是谁这种小事,早就被大事埋没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的眼神逐渐危险,左右领会其意,一人手放腰间。
虽然不知道李无敌何人,多半是个妄人,要人能活不能死,能死不能放,总之必须要除。
男子额前渗汉,方才摸来摸去,无物能毁密信,他自知黄区等人能耐。
吞进肚里,剖出胃袋;撕成碎片,亦能拼凑。
唯有火光烧尽,可惜他不嗜烟。
黄区低声道:“手里的东西和人交出来,我放你一条生路。”
“快走,我来断后。”男子急声,蓦然一推李无眠,却是纹丝不动,如同蚍蜉撼树。
李无眠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说了保你。还有你们这几个愣头愣脑的傻逼,我耐心有限,不滚等着我发飙?”
“同志,唉……”
枪声打断叹息,黄区左右,也知先杀要人为先,弹丸朝着男子背心袭来。
男子咬紧牙关,反而挡在李无眠面前:“同志,我求你快走,密信交给……”
话语夏然而止,黄区等人手段千变万化,若这同志是假冒伪劣,他不仅丢了密信,还吐出大秘密。
挣扎之间,忽见李无眠微笑之貌,方后知后觉,这背心的痛楚怎的迟迟未曾传来。
“还敢开枪,不怕我杀你们这几个傻逼么?”李无眠晃动拳头,摊开掌心,弹丸完好无损,甚至未曾变形。
第107章 一条龙服务
而言语一出,黄区左右另一人举枪的手不由顿住。
黄区笑道:“原来是异人。”
这时两人也到,李无眠指了指黄区等人:“师父,我这里有点事情。”
黄区压下手,左右枪械放下:“不知是哪门哪派,异人界名宿我也十分仰慕,可惜不具慧根。”
张之维道:“师父,这位善信作何言语?”
张静清道:“为师耳背,不甚清楚。”
黄区面色微变:“鄙人中…调查统…黄成连,奉委员…命…还请诸位不要为难,异人与常人的界限,想必……”
张静清幽幽一叹:“这人老了,困得很,夜也深了。”
李无眠道:“师父快回去歇息吧。”
张之维便搀扶着张静清往回走,黄区见此,三尸神暴跳:“站住,你们,你们!”
两人一如来时突然,很快不见踪影,黄区那是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目光闪烁,他此次人手不足,也有七八把勃朗宁,这三人不知深浅,是否需要雷霆手段。
很快心中否决,他尚且不敢去赌,先见李无眠信手拈来,再见两人信心十足,即便崩了李无眠,另二人如何?
耐着性子道:“我观诸位皆有天人之姿,想必不是无门无派,这一查极其容易,何必趟这浑水。”
李无眠道:“你滚不滚?”
“好!”黄区怒极反笑:“我还就不走了,你能奈我何?”
左右不禁心中叫一声好,异人常人互不干涉,大不了就这么熬着,煮熟的鸭子不可能飞走。
李无眠道:“真不走,小心我发飙打人。”
“有种就来打。”
男子道:“李先生,感念援救之恩,未免贵派深陷泥足,我这就……诶,李先生,你干嘛去?”
李无眠便大步而出,接近黄区等人,众人不无紧张,直到两人几乎面庞相贴。
‘啪!’
黄区双目圆睁,下意识捂着自己的左脸:“你,你敢打我?”
他身份特殊,虽然一不管行政,二不插手军务,但若是亮明身份,脚下这千里之地,一省之长,都得礼待有加。
李无眠甩甩手,莫名其妙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咧。”
“狂徒,尔……”
又是一声,黄区的脸不由高肿,披头散发,双目充血,左右也躁动不安。
长官遭人掌掴,岂能坐视不理。
“给我……”
“谁敢开枪,一条龙服务。”
右掌一拍,金龙横冲。
观坑洞之深,令毛骨悚然。
黄区呆了一呆,异人他也不是没见过,如此手段却从未见过。
点点黄泥溅在脸上,左右咽口唾沫,便是有人想表忠心,也按捺下来。
李无眠兴致高昂,边打边骂:“中桶是吧?连李无敌都不知道是吧?还拿光头来压我?越想越让人生气!攘外必先安内是吧?喜欢搞钱是吧?明明白白告诉你,就是光头从钟山来了,我也照打不误。”
黄区已经懵了,李无眠抽空道:“我说你们看着也怪累,要不要来搭把手?”
“哈…”谷
“哈哈…”
“啊!”
黄区饱受淫辱,终于崩溃,大叫一声,连滚带爬,掩面狂奔,余下左右,奋力追赶。
男子近前,李无眠拍拍手,将密信丢给他:“完事收工,你走吧,既然是搞工作的,怎么走不用我多说。”
将密信揣进怀中,男子张张嘴,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道怎么出口,默然点头。
于是踏步,陡然回头:“对了,我是靠着自己的敏锐勇敢,随机应变,逃出升天,从没遇见过阁下师徒三人。”
李无眠微笑:“随你便。”
……
不远处,张静清道:“冷风拂面,困倦消散良多。”
张之维颔首:“狙击我们这一伙的全性,领头人是极恶童子。”
全性千年邪派,或是为求随心所欲、或是自来恶贯满盈,不论如何,门下高手层出不穷。
门规唯有一条,全性保真,不拔一毛以利天下,不取一毫以损天下。
传至如今,只剩下不拔一毛,于是乎为所欲为。
更无师兄师弟、长辈高层之分。既然随心所欲,何必要什么长辈高层。
然却有例外,全性门主。
异人界普遍默认,若能纠结全性,立成天下第一大派。最近一次在六百年前,黑衣宰相,太平时节,夺得江山。
然妖魔之众,孰能服之?全性门主,难如登天。
两千余年,加上尚未扭曲的开派祖师杨朱,也不足五指之数。
全性凶魔,白鸮梁挺。
此獠如雷贯耳,乃全性顶尖高手。
机关符箓宗师,墨筋柔骨双绝,有独身灭小派之魔威。
在其之下,全性好手如过江之鲫。
极恶童子,不过八九之龄,恶迹斑斑,罪不容诛。
最让人在意在于,极恶童子并非孤身一人,其母美三娘,恶名十载,虽然远远不如白鸮凶魔,亦然是一尊恶怪。
……
陆家,陆府。
朱红大门贴墙而开,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喜迎四海来客。
大院中喜气洋洋,八仙排成渔网,人头攒动如浪,陆公八十大寿,这院中,便是半个异人界。
陆家、王家、吕家,十佬四家舍高家外,俱有长辈前来;又如火德一气、机云自然、天工燕武等等大中小派,但凡叫得上名字,都能见得门中长辈。此情此景,哪怕是往其中随便扔块石头,都能砸到好几个大派名宿。
主人公尚未露面,长辈的圈子里,便是偶尔有些不快的眼神,也不会发作,嘘寒问暖,其乐融融。
小辈的圈子中,倒是没有偌多顾忌,常能听到呛嘴声,却不过小打小闹,不成气候。
“哥,你瞧瞧陆瑾那小子,嘴巴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笑的跟个傻子似的。”
一群小辈中,有两人容貌七八分相似,立于一角,其中年纪小些,十五六岁的少年,望着陆家大门嘲笑道。
另一人投去目光,陆家这一代最杰出的小辈陆瑾,陪在父亲陆宣左右,收礼迎客。
这时陆家家人唱道:“火德宗储宗主,领弟子祝烈丰平,敬火玉一双。”
陆宣连道:“储兄远道而来,快快有请。”
第108章 剑仙之姿
储宗主抱拳,自是免不得说上几句称赞:“陆兄这孩子,一看就知非那泛泛之辈,他日必有一番大气候。”
陆瑾生得是面如冠玉,神采奕奕,正和储宗主两位弟子互相打量。
陆宣道:“储兄过誉了。”
陆瑾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嘴巴咧得老大。极其谦虚道:“储叔叔折煞我也。”
三人入门,储宗主自往长辈圈子走去:“这位便是火德宗储宗主,闻名不如见面,久仰久仰。”
两弟子便往小辈圈子行来。
吕慈饶有兴致:“哥,这火德宗的两个小子,看上去有点东西嘛。”
吕仁报臂道:“别小子小子的,那个叫丰平的不如你,但那个叫祝烈,可胜你不止三分。”
佛道两门,只是异人界一面。
便是古时的武夫,都是好勇斗狠,走到哪里都得分个长短,遑论身具异力者。
吕慈颇为惊讶:“真的假的?哥你比之如何?”
吕仁微笑不语,吕慈竖起大拇指:“大哥天下无敌!”
天下无敌?好大的口气!周围几个小辈频频侧目,登时认出是吕家双公子:“敢问两位兄长,可是吕氏双璧。”
小辈们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事理当是懂得,当即有人上来结交,不过吕家两兄弟兴趣不大的样子。
应付了两句,左右之人,也观这吕家两位公子,气度远非周遭同辈可比,如若鹤立鸡群,不好意思过多打搅。
心中仍是赞叹一声,不愧是十佬吕家出身,年纪轻轻,便有吕氏双臂之美誉,端是人中俊杰。
吕慈目光扫视,忽而笑道:“哥,王胖子在发春呢。”
不远处,十佬王家的后辈王霭,缠着东北马仙出身的关石花。
“石花,石花,你看看我,自打一年前见了你一面,我就想着,再见一定要给你个惊喜。”
王霭一身肥肉,福气十足,扭着两瓣屁股,凑到关石花面前,眼睛眯成缝隙。
关石花面无表情,可叫王霭抓耳挠腮:“石花,你看着我嘛,我可是给你准备了个大惊喜:大变活人!”
关石花嫌弃之余,也有点好奇:“不要叫我石花,咱们还没这么亲近,大变活人是什么?”
左右小辈吱声道:“我知道,是江湖上卖艺的戏法。”
王霭微怒,横着眼道:“谁叫你说的。”
别看他一脸福气样,凶起来还真有点吓人,登时安静不少。
王霭扭过头,眼睛复又眯起:“石花,你可瞧好了。”
关石花勉强点头,只见王霭后退三步,两腿迈开,气沉丹田,口中嗨呀有声。
吕慈奇道:“这王胖子咋咋呼呼,难道还真会大变活人不成?”
吕仁也稍微提起三分精神,片刻:“故弄玄虚。”
王霭周边之人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关石花道:“没看到你消失,也没看到活人。”
王霭嘿嘿一笑:“石花,其实大变活人我不会,但活人大便我拿手!”
关石花脸黑的不得了:“王霭,你觉得你很幽默吗?恶心。”
“不行了,要死了!”吕慈捧腹大笑,旁边的吕仁也没有绷住,眉眼荡漾着笑意,不得不说,王霭已经赢麻了。
“噗嗤!”
“哈哈!”
众人笑得不成人形,王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唯见关石花冷冷道:“给我滚!”
王霭呆了一呆:“石花……”
“滚!”
见关石花脸上几乎流下来的嫌弃,王霭傻眼了,又听周围的笑声,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看不到指缝的手,便拿住旁边一个倒霉蛋:“谁叫你笑,还敢笑!”
他肥嘟嘟的手,抓住那同辈手腕,竟然传出骨骼呻吟之声,受制者当即冷汗涔涔。
告饶道:“王公子,断了断了,快放开,我给你道歉就是。”
“谁要你道歉,让你笑我!看我不打你两耳光。”
一手高举,就要拍下,受他制住者面色青红交加,周边人的笑声消泯下去,脸上隐酝怒气。
吕慈道:“王胖子,威风得很嘛!陆公大寿,还敢打人?”
那火德祝烈,见这边事端,正要走近,闻言退了回去。
“谁敢叫我胖子,给我站出来。”
王霭圆睁,不说还好,一说顿时炸毛,是胖子没错,但最恨别人叫他胖子,当即推倒那同辈,恶狠狠瞪向声源。
吕慈冷冷道:“怎么,几个月不见,威风翻着长,想要打我不成?”
王霭目中一怵:“你别得意。”
跺跺脚,又在关石花旁边转来转去,说乱七八糟的话,哪怕人家不理他,死皮赖脸不肯走。
方才的同辈过来,揉着手腕道:“多谢两位吕兄。”
吕仁瞥了眼他青紫的手臂:“王霭小弟霸蛮的紧,你别和他一般计较,活血化瘀的药,一时三刻就消了。”
同辈接过药,感谢不已,诸人也是看在眼里,不禁感叹,不愧是吕氏双璧,名不虚传。
王家和吕家同为十佬,后人与双璧一比,就是个小心眼的恶劣胖子。
这时陆府大门传来大声:“陆公子少年英杰,非池中之物,我儿贾玉,修行正入关键,未能前来,不胜遗憾。”
这声音不单是大声,简直就是功率全开,院中两个圈子,皆闻其声。
陆宣客气道:“贾副村长有礼,也曾闻得,贾家村出了一位百年剑材,此番不见,颇为可惜。”
心中微微奇怪,贾家村偏居一隅,路途遥远,并未发得请帖,怎的不请自来?
陆瑾正要接话,客气一番。那贾副村长旁边一十八九岁的青年,却是傲然道:“我弟贾玉,乃千年剑材!”
陆宣挑眉,他道一句百年剑材,十足颜面,却是没想到,志气如此之高。
贾有道淡漠道:“我儿贾玉,有剑仙之姿!”
陆宣一愣,呵呵一笑,青年可以说是见识短浅,口出狂言尚有缘由,怎奈世事难料,奇人异士频出。
院中长辈,失笑不尽。
吕慈一脸烦躁:“哥,你听听,剑仙都给整出来了,天底下怎么有这么臭屁的人?”
吕仁笑道:“贾家小村,出个天才不易。”
第109章 同辈们
父子说完之后,定在门口,等着主人请进,陆宣却不开口,片刻,贾有道又道:“我儿贾玉,有剑仙之姿!”
陆宣身躯陡然一震,贾有道和子贾豹观之,相视一笑。
原来这陆家家主,听得剑仙之姿,竟然是直接愣在了原地,适才回过神来,亦然虎躯震动。
想来也是,异人和常人泾渭分明,但在剑仙面前,依然与蝼蚁无二。
吕慈微讶,陆伯为何失态?“哥,怎么回事?”
吕仁道:“来了。”
吕慈目光望去,眼目微睁,小辈们尚且在交头接耳,长辈圈子已是落针可闻。
“陆公。”
“左门主。”
“王兄。”
“吕兄。”
主人翁须发皆白,左侧是陆家家人和吕慈兄弟的老豆,右侧是三一门大盈仙人与王霭的父亲。
陆公拐杖轻击地板:“可算是到了。”
一众长辈默契的望向门外,虽未出门,姿态俨然是等候来人。
贾有道两父子喜上眉梢,王家、吕家、陆家、三一门、火德宗……任意提出一个,都是异人界大名鼎鼎的人物。
尤其是十佬中几位,但凡跺跺脚,异人界都要抖三抖。
甚至此次主角,方才并未见客的陆公,听得剑仙之姿四字,也不敢怠慢丝毫,主动相迎。
陆宣大步接近,贾豹挺胸,贾有道咳嗽两声,觉该低调三分:“诸位不必如此隆重,我儿贾玉,实有剑仙之…”
陆宣和煦笑道:“可是好等,天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多年不见,甚是想念。”
张静清道:“些许杂事,耽搁时间,分外歉然,”
“不曾误时,快请。”
……
师徒三人便也分开,师兄弟两人听得同辈之声,各有一番心情。
张之维微有些不适应,因入耳之声,说好听些,叫天南地北;说难听些,叫嘈杂喧嚣。
小辈们大多在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正是活力十足,干劲满满的年纪。
所聊之事,多是勇武凶悍之词,诸如我家功夫如何,打败了谁谁谁。
甚至不乏‘下流’,绕不开‘女人’。
张之维修为远超同辈,耳聪目明,依稀间听到两个小子,大声嚷嚷,争相论述女人哪个地方比较软。
“肯定是屁股蛋子。”
“胸脯才是。”
两个小子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能说服谁,张之维面色不动,瞄了眼旁边。
李无眠却别有一番感悟,喧嚣入耳,众多少年朝气蓬勃之心展露无虞,相较于佛道,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异人界。
有人的地方就存在纷争,有纷争的地方自生恩怨。
佛门道门。
一个往清静,一个远红尘。
纵然在异人界实力不低,但若将天底下的异人数量分十斗。
佛道之人,一斗都无,总是眼前景象多些。
在龙虎山上,师兄弟们原本和和美美,因为他的意志,也渐渐显露峥嵘,却总不如此时此刻来的直白。
有道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初生牛犊不怕虎。
争强好胜,本就是这个年龄段最真实的写照。
心情轻快起来:“哟,聊女人,这个我拿手,必须去指点一番。”
张之维心里翻白眼,两人于是靠近过去,沿途的同辈不无惊讶,默默分开了路,甚至有些恭敬的味道。
李无眠奇道:“这怎么回事?”
张之维也是讶异,余观众人面色,确实颇有敬意,这可就奇了怪了。
细细数来,接触异人界同辈,这还是头一回。
能够确定,之前两人在异人界毫无印象。
“喂,你们两个,一个盯着上三路,一个盯着下三路,太下流了!难道除了这两地方,就没有别的了吗?”
上一刻还斗鸡眼的小子,闻言望来,各自眼中尚有些不快。
可甫一接触两人,登时虎躯一震,毕恭毕敬。
李无眠那个纳闷啊,难道这些人知道他乃是大名鼎鼎的李无敌?
稍微端详,又有不同发现,两人的目光,主要在张之维身上,一时恍然大悟。
果然,还是天维子这道号逼格高!
两小子望向李无眠旁边:“这位,这位叔,不知道有什么指教?刚才的话,我们两个是童言无忌哈。”
张之维微怔。
李无眠愣了片刻,捧腹大笑,差点在地上打滚。
就说嘛,小维长得太着急了!
两人倍感疑惑,却不敢怠慢,这一看就是长辈,尊敬长辈理所当然,但旁边人的笑声……
有个小子小心翼翼道:“叔啊,你这个伴当没事吧?不是小子多嘴,太不懂礼貌了。”
张之维面无表情,只嘴角有些抽搐的笑意。
笑声夏然而止,犹似被人生生掐住脖子。
李无眠不可思议的睁大眼,指着自己:“我,我是伴当?我不懂礼貌?”
小子不悦道:“你不是伴当能是什么?”
伴当就该有伴当的觉悟,竟然敢嘲笑主人家,也是这个叔儒雅随和,没有惩治。总而言之,这伴当太不像话了!
“混蛋,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李无眠暴躁大叫,让一众小辈纷纷侧目。
撸起袖子,瞪圆眼睛,好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伴当!
“大师兄,冷静冷静。”
两人心中发憷,能跟着长辈出来贺寿,在各自的门派家族,自然不是无名之辈,俱为翘楚。
可此刻受他一瞪,饶是有些两腿打颤,心中感叹,不愧是长辈身边的伴当,不说实力如何,唬人绝对有一手。
张之维好歹拉走他,李无眠万念俱灰,感觉世界是如此的灰暗,人生是如此绝望。
不由想起一句话。
天空是蔚蓝色,窗外有千纸鹤。
有气无力道:“小维啊,你看我像伴当吗?”
张之维唇角微扬,他知道李无眠没往心里去:“大师兄于我眼中,如高山。”
李无眠一乐:“嘿!那你可要加油翻过去。”
这时有人声,一身红袍的丰平带着好奇走来:“两位,我大师兄请你们过去一聚。”
李无眠端详他两眼:“你这小子,见了叔叔辈还不行礼?”
张之维无奈,心中却默默回应:会的,尽力而为。
丰平挠挠头:“两位是天师府的师兄吧?”
第110章 铁瞎子
方才天师一露面,这院中诸人皆移不开目光,毕竟天师之名,如雷贯耳,不觉忽略了后面的两个弟子。
但也有一部分,看到慢一步进来的两人,虽然感叹这生得过于着急,可绝不会往叔叔辈想。
“哦?”李无眠目光环顾,陡然发觉。
这小辈圈子,存在不同。
大致分为小中大三个。
彼此虽然谈不上泾渭分明,总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便是有大圈子去了中圈子,或中圈子去了小圈子,也不会多留,结交几句,便回了自己的圈子。
他们两人,目下是在大圈子里,而目光所及之处,藏在大圈子中的小圈子,不少同辈都投来打量目光。
那小圈子,赫然是院中小辈的核心圈子。
唯吕家、王家等大族,火德、马仙等大派,才有资格安坐。
又余光一扫,师父张静清和那陆公,如若众星捧月。
不少外围的长辈都想靠近一些,却是无能为力。
心中哂然,佛曰:众生平等。
不谈人与蝼蚁之别,便是人与人之间,业存如此鲜明之鸿沟。
丰平道:“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听说天师有四位亲传,想必两位师兄就是了?”
李无眠来了兴趣,揽住他肩膀,感觉到接触面积分外灼热。
他本不甚在意,却觉上丹田中有物发出一丝感应,这感应微不足道,仍是被他敏锐捕捉。
微微一怔,笑道:“不错不错,小伙子有眼力!”
丰平却不好意思道:“不会烫到你吧?我这离火真诀,刚突破不久,火炁还要几天才能完全控制。”
李无眠挑眉:“要不要我把你抱在怀里试试?”
丰平一笑,暗道这位天师府师兄,怎么如此孟浪,转移话题道。
“哈哈,是我多此一举了,陆公大寿,天师登门,我家大师兄都来了,天师门下大师兄,多半也是到了。”
李无眠眉开眼笑:“是极是极。”
这个火德宗的小子,一眼就看出他是天师府大师兄。
不愧玩火的!端是慧眼如炬嗷!
咳嗽一声,放开了揽住他肩膀的手。
堂堂天师府大师兄,格调都是顶级的!
张之维亦微微颔首,叫丰平暗惊不已,不谈其他,光是这份迥异于人的气度,便可称当之无愧。
他自然是做足了功课,便朝着张之维一拱手:“无眠师兄,久仰大名。”
李无眠浑身一震,仰望天穹。
蔚蓝色的天空中,飘着几片不知名的云朵。
“你是个铁瞎子。”
……
王霭正围着关石花打转,可叫关石花好不烦躁,偏偏这小子脸皮厚,叫他滚他不滚,关石花还真没办法。
周遭的小辈,见两人纠缠,也是暗中发笑,下意识离远一些,免得被这霸道小胖子惦记上。谷
贾豹这时混进了核心圈子,眼前一亮,大步接近。
“你就是东北马仙的关石花,马仙的请灵之技,据有鬼神莫测之威能,只是可惜可惜。”
关石花的视线穿过面前的王霭,盯着贾豹的脸:“可惜什么?”
贾豹傲然一笑:“吾弟贾玉有剑仙之姿!”
关石花皱眉,这贾家村的人,好生狂妄,他知道什么是‘仙’吗?便是族中最强的精灵,也不敢妄称仙之一字。
贾豹不以为意,傲然更甚:“所谓鬼神莫测,于剑仙之前,土鸡瓦狗,何足道哉!”
关石花嘟囔道:“王胖子,你不觉得,这个人烦死了吗?”
“石花,你叫我什么?”王霭肚皮上的肥肉激颤,石花居然叫他王胖子,这这这,这也太亲密了吧?
果然吧,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放开手脚的去舔,总能舔到的。
登时扭过头,绿豆眼精光闪闪:“一边去,别来烦石花。”
贾豹淡淡道:“你是王家的王霭吧,听说王家的神涂之技,有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奈何天意弄人。”
王霭闻言,不由愣了一下:“你知道我王家秘技,天意弄人什么意思?”
贾豹傲然道:“吾弟贾玉有剑仙之姿,剑仙在世,妄称神涂,岂非叫人笑掉大牙。”
‘呼’
王霭咂咂嘴,更不同他废话,肉嘟嘟的手掌直接就往脸上扇去。
贾豹面色微变,冷笑一声,轻易格住王霭手腕:“吾弟不在,我这当哥哥的,也愿领教一番王家神涂。”
王霭吃了一惊,他这一巴掌,自然未用全力,但能轻易格住,说明这人实力不弱,怎么脑袋瓜子不太好的亚子。
关石花不满道:“王胖子,你行不行啊,快把他赶走。”
她本来被嗡嗡嗡的王霭,搞得不厌其烦,但此时此刻,这贾家村的人,貌似更讨厌一点。
王霭那是大受鼓舞,面上横肉一跳一跳:“放心吧,石花,包在我身上。”
贾豹呵呵一笑:“我暂时不与你一般计较,待到吾弟贾玉出关,当要叫世人知晓,何为剑仙之姿!”
两人莫名其妙,只见贾豹自顾自往不远处走去,王霭疑惑:“这叔叔辈,怎么掺和进来了。”
关石花道:“你没长眼睛,那两位是天师府的高徒。”
……
丰平频频侧目,只觉心惊肉跳,那个伴…不,天师府大师兄,因为他两句言语,脸黑得吓人。
让他不由想起,在火德宗修炼离火真诀,为了检测能力,引燃枯木,留下的余炭,都没有这张脸来的黑。
心里有点小委屈,不怪他看错嘛!
方才和大师兄嘀咕,大师兄也觉得那个‘叔叔辈’是来着。
李无眠若有所觉,大度的拍他肩膀:“不用慌,你是肉眼凡胎,我度量大,不和你一般计较。”
丰平龇牙咧嘴,这‘大度’的大师兄,手上劲可真重,肩头肉都要被拍散了。
不觉来到核心圈子,交谈声为之一顿,丰平带着两人近前。
入一丈之内,顿感异常,灼热气息扑面而来,这并非心中的感受,而是体表温度确实升高不少。
异常的源头,祝烈起身相迎,李无眠目光扫过,木椅凳面,竟有两条圆柱形两个圆点的淡淡焦黑痕迹。
祝烈人高马大,一头长发披散,末端赤红,如火缭绕,若是细观,发丝动荡,搅得末端的空气,都有模糊涟漪。
第111章 危险的思想
朝着张之维抱拳:“无眠师兄,还有这位,天师高徒,幸会。”
丰平尴尬一笑,一个劲使眼色,祝烈倒也不笨,后知后觉。歉然一笑,正要改过来。
李无眠咬牙道:“有完没完了!”
他大步接近,三尺之内,与那祝烈大眼瞪小眼。
圈子中的异人后辈或是大方,或是隐晦投来目光,不知这火德宗的弟子,如何惹得天师门人不快。
不过纵然知道,也无人相劝,有心瞧一瞧火德宗,更主要是两位名不经传的天师高徒,有什么能耐。
祝烈客气道:“师兄,我这是无心之失。”
“不必多说,来!”如此近的距离下,温度几乎升高十度,他面色如常,伸出一只手。
祝烈眉头一挑,他也不乏好奇。
龙虎山天师府道门魁首,这教出来的弟子,想必不是泛泛之辈。
但他火德宗同样不是犄角旮旯,未尝不能试试这天师门徒的深浅。
正待试探,却看到他伸出来的手:“这是什么意思?”
丰平小声道:“大师兄,这叫握手。”
又解释道:“大师兄修行日久,常年闭关,乃至得火德…对一些变化的礼仪不甚清楚。”
祝烈却未伸手:“我看这手不必握了,李师兄不是太了解,免得伤到你。”
“婆婆妈妈。”
……
吕慈小声嘀咕:“大哥,这火德宗丰平我倒听说过,这祝烈却鲜有耳闻,火德宗大师兄,应该不是无名之辈。”
吕仁微微颔首:“前几日父亲和我提过,据说此人出生之时,便口喷烈火,烧了己家,乃天生控火异人,父母视之为妖孽,差点放入水中溺死,适逢储宗主救下,带回山中,火德宗上下钟鼓齐鸣七日方休。”
吕慈暗惊:“来头这么大?怎么没有听说过。”
吕仁目光闪烁:“储宗主捂着和宝贝似的,这些年离火真诀,不知修到何种地步,你看他周遭一丈,温度大增,可谓是天生火子,我估计,他体表怕也是高的吓人,另外据说一年前……”
吕慈啧啧称奇:“那哥你说,天师高徒比之如何?”
吕仁正要开口,蓦然闻得一股肉香。
李无眠吸凉气的声音响起:“你这家伙不是人,是一块炭!”
祝烈无奈道:“说了不要握,李师兄你偏偏不听。”
李无眠摊开右手,但见表面一层皮肉焦黄,方才接触且不过短短三秒,若是再久一些,估计整只手都熟透了。
丰平道:“没事吧?”
李无眠盯着手掌,倍感有趣:“不碍事,我还没吃过人肉,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一幕,自然是落在了核心圈子中小辈的眼里,虽然未曾流露出不屑,但看轻总是难免。
这才三秒,便败下阵来,你可是天师府大师兄啊喂!就算是强撑也要多撑几秒,就算败了也不要说出来啊!
而且什么吃人肉之类的,你以为自己很幽默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啊!
张之维惊道:“大师兄,你这个思想很危险,人可不兴吃。”
旁人当成玩笑,张之维可不敢这么觉得,十数年相处,真假还是能分辨的,话说大师兄金铁都吃,要是再吃?
李无眠不在意摆摆手:“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嘛!”
祝烈微微惊疑,那手复又化作古铜色泽,这位大师兄的恢复能力,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
观望的两兄弟,吕慈哈哈一笑:“这倒是个趣人,哥,等会他就交给你应付了。”
吕仁摇摇头:“别要不自量力。”
弟弟的心思他一眼就瞧出来,天师府来了两位,他们也是两兄弟。
吕慈自告奋勇,将这好对付的大师兄交给他,自己却想去探探那位二师兄的底细。
那二师兄可不如大师兄这么好对付,惜字如金,独立于人,气质超然物外,岂是吕慈能够应付的存在。
又微微疑惑,自来是大师兄比二师兄难对付,怎么如今这天师府里,偏生二师兄更为深不可测些。
思索一番,倒也明悟,天师府不以实力称尊,这李无眠多半是先入门,才压了张之维一头。
吕慈坦白道:“行吧,你来,说实话,我心里没底。”
李无眠这三言两语,就能分辨出,是个好对付的家伙;而张之维仅仅一观,便分晓人莫能及。
吕仁叹道:“一样,我观察他这么久,心里只有四个字,你知道是什么吗?”
吕慈暗惊,大哥在他心中,天下无敌!
此刻却说出这种话,分外慎重,深深望了张之维一眼。
不必去过多的猜测,四字跃然于心湖。
吕慈定定点头:“我知道。”
“走,过去。”
……
两兄弟携手而来,吕仁上前一步,拱手称赞道:“吕家吕仁,吕慈。天师高徒,名不虚传,幸会。”
李无眠微笑,轻咳一声,颇为矜持道:“你们就是吕氏双璧?吕家后继有人。”
吕仁朝他微微颔首,便转向张之维:“人言吕家有双璧,殊不知天师府,出了张师兄这等天人。”
张之维淡淡道:“过誉了。”
吕仁笑容温和,那火德宗的祝烈也走上前来:“张师兄气度世所罕见,我却也分外惊奇,只叹未曾早些见到。”
李无眠愣了愣,吕慈这时找上他:“师兄方才为何不用金光咒护身呢?”
丰平也嚷道:“对啊,金光咒不是护体之术么?”
李无眠老大不开心:“去去去,你们两个小毛孩别来烦我。”
两个小老弟相视一眼,这没搞错啊,大师兄和大哥去找张师兄叙话,他们两个自然就是找李无眠啰!
“机云社机关之术颇有造诣,怎叹机关之道,小术也,吾弟贾玉有剑仙之姿!”
“燕武堂内外兼修别出心裁,无奈微末之术,不提也,吾弟贾玉有剑仙之姿!”
贾豹一路傲然,接近核心圈子,瞧着火德、吕家、龙虎三者后辈子弟齐聚,眼前大亮,大步上前。
祝烈道:“离火真诀,说起来也与道门……”
“火德宗离火真诀,据传修至化境,有焚天煮海之威能,然而剑仙一出,日月零落,吾弟贾玉有剑仙之姿。”
第112章 无所拘束
祝烈眉头一皱,不多言语,贾豹见此,反而更为傲然,指点江山起来。
“吕家如意劲,刚柔并济,鼎鼎大名,我看不尽然,吾弟贾玉有剑仙之姿。”
吕仁失笑摇头,更不多与他争辩什么,贾家村偏居一隅,出个天才不容易,生怕别人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贾豹眉目欣然,火德宗这等大派,吕家这等大族,闻得剑仙之名,也需退让八分!
定定神,放在张之维身上,吕家火德,固然大派大族,但和传承数千年的天师道一论,也弱了不知一筹。
这天师高徒,气质出尘脱俗,叫他心中都生些惴惴,可转念一想。
剑仙一令,天下无声!
“天师府传承两千年,门下高人如星耀长空,金光雷法名动神州,然而剑仙一出,云泥立分,吾弟贾玉有……”
“装逼装到老子头上了!”
贾豹云里雾里间,只觉屁股被人踹了一脚,当即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怒视始作俑者。
李无眠拍拍手:“一边去,免得我再来踹你两脚,到时候可不是屁股。”
吕仁抚掌而笑,这龙虎山大师兄虽然名不副实,但所行之事倒是快哉。
吕慈跃跃欲试:“我也来踹两脚,叽叽歪歪真烦人。”
祝烈末端赤红发丝升腾,不由笑道:“李师兄敢想敢干,愧不如也。”
听得几人言语不屑之意,贾豹面上青红交加:“火德宗、吕家、天师府,真是了不起,等吾弟贾玉出关,当…”
“千年剑材是吧?剑仙是吧?鼻孔朝天是吧?知不知道草为什么是绿的?花为什么是红的?”
李无眠眉头一挑,撸袖子就要来干。
这下贾豹机灵劲倒是上来,知自身对付不了几人,一溜烟跑了。
吕仁道:“李兄快人快语,心念通达。”
张之维道:“大师兄以往不是如此。”
祝烈奇道:“是吗?我看李师兄,犹如市井之人。”
歉然一笑,张之维笑而不语,放目望去,李无眠四处晃荡起来,与同辈交头接耳,倒也颇为轻快。
于是众人也一时失声,吕慈颇为惊诧,张之维看着那人的眼光,有如自己望着大哥,甚至还要浓烈三分。
丰平却是错愕,短短接触,毫无疑问,相较于李,张更当得起大师兄三字。
祝烈同样如此,张之维的出现,满足了他的一些想象,天师亲传,自该是如此出尘之辈。
至于李无眠,他方才之语,虽是无心,心下却如此认为。
吕仁望张,其人身材消瘦,面容沧桑,气质脱俗,他心中的评价十分明朗:惊为天人!
复望李,其人身形颀长,面容多变,肤色古铜,言行举止轻浮,若非天师带来,说不得认为是某炼体莽夫。
再论心性,张之维处变不惊,岿然如山;李无眠却大呼小叫,喜怒于色。
他自认一眼就将李看透,独独摸不清张的底细。
天师府弟子辈分,也仅仅是以入门时间来断定。
此时此刻,目光流连于李,观其与人高谈阔论,大放厥词,不论面上情绪万变,一双眸子坚定如初。
那似乎是一种不存在于少年身上的决绝,从未在其他的同辈身上见过,叫他莫名的感到心悸。
犹疑不定,所谓天师府大师兄,真的就是他一眼能看透的莽夫吗?
……
陆家大堂,一众长辈寒暄,陆公望来:“一别经年,天师颌下之须,越发的白了。”
张静清笑道:“多年前,陆公尚且是一头灰发,精神抖擞。”
陆公拄着拐杖,中气十足:“难道现在就不抖擞了?”
张静清摇头失笑:“终究是少年人的天下,咱们都老了。”
王家主道:“天师这倒是实话,瞧瞧陆家的公子,小小年纪,就将三一门的绝学练得有模有样。”
陆瑾是堂中唯一的小辈,陪在陆公身侧,闻言咧嘴道:“王叔过奖。”
吕家主打趣道:“这嘴巴咋就咧成这模样?”
陆瑾脸一红,陆公摸着他脑袋:“我这侄孙儿经不得夸,莫要给他灌迷魂汤,几斤几两自家人清清楚楚。”
陆瑾笑容收敛,又有点不服气,当今异人界后辈,舍却吕家吕仁,谁能压他一头?
大盈仙人左若童道:“陆公这话却是低了,我这当师父的不得不说几句,瑾儿天资不凡,入我门下,不过五六年,已有可取之处,较之于门内其他不成器的弟子,一句人杰并不过分。”
除去陆瑾之外,左若童便是堂中一个异类,瞧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却能列在陆公之侧。
三一门不传之秘《逆生三重》,他早就修到第三重,炼体内元炁归于先天,如若婴孩,返老还童。
陆瑾顿时眉开眼笑,王家主目光一转:“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子,也难以与陆侄相论,不过吕家双璧嘛!”
吕家主连道:“什么双璧不双璧,太抬举了,再者说了,天师在此,门下两位……”
“三一门《逆生三重》威名赫赫,左门主修为入了化境,逆转光阴,端是叫人拍手称赞。陆家枝繁叶茂,陆瑾小兄弟学成逆生之法,他日定有一番作为。吕家双璧之名绝非泛泛,后继有人不外如是。”
诸人目光望去,原是那贾家村的贾有道,口吐莲花,倒也没有方才般让人不喜。
而厅堂中的长辈,也按捺下声音,见贾有道大拍马屁,不无讶异。
“然而……”
贾有道傲然一笑:“我儿贾玉,生于毫末,十八年不入修行之门,却是一朝顿悟,一日化九物。三一门逆转光阴,我儿贾玉可斩断光阴;陆家枝繁叶茂,我儿贾玉可剑开山河;吕家双璧有人,我儿贾玉有剑仙之姿!”
众人微愣,复又交谈起来。
吕家主捡起刚才的话:“方才可见得,两位高徒也跟着过来,天师亲传,务必要让咱们开开眼。”
张静清连连摆手:“两个劣徒,有什么好看。”
王家主插嘴道:“太过谦了,这话让别人来说,或许将信将疑,但天师的眼光,大伙觉得会出错吗?”
左若童道:“天师还推诿做什么?谁不知门下四子亲传,瑾儿教之,望尘莫及。”
陆瑾撇撇嘴,明明师父刚刚还夸他来着,变脸也太快了!
张静清面露难色,陆公拐杖砰砰敲地:“还不快带上来见见,我也好奇得紧,这个面子你总要给吧!”
“盛情难却,如此……”
“龙虎山天师道,源于东汉,距今已有一千九百余年,一直是我等名门正派之中流砥柱,然天数有变,神奇更易,剑仙一出,谁与争锋?我儿贾玉,起于毫末,有剑仙之……”
“长眠子、天维子,还不过来。”便听虎豹雷音,贾有道面色不禁一白。
第113章 德服人
“咦,师父叫我?”李无眠微讶。
王霭身子半歪,跳脚大骂:“快松开,混蛋,快给我松开,我不会放过你……”
“疼疼疼,别拉了,要断了。”身子更歪一些,张口求饶。
李无眠为难道:“那可不行,你让我放学后等着,我现在不教训教训你,等会校门口你叫人堵我可怎么办?”
关石花满面笑容:“多谢师兄出手,王胖子吵闹得不行。”
原来是方才李无眠到处溜达,看到这王霭围着人打转,一点自觉性都没有,完全就是骚扰人家姑娘。
他本着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原则,随口说了几句,结果这小胖子霸道的很。
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一个不察被揪住耳朵。
李无眠朝关石花一笑,倒是叫人姑娘有点羞涩。
王霭再怎么样也是王家少主,没几个人敢惹,发挥着只要脸皮厚,铁杵磨成针的精神,对她百般纠缠。
幸好这位师兄解围,偷瞄一眼,男子气十足哦。
“不用客气,小胖子,你服不服?”李无眠拽住他耳朵,低头笑道。
听到小胖子这三个字,王霭绿豆眼闪烁凶光:“你偷袭我算什么好汉,给我等着!”
方才争斗,还没看清就被制住了,肯定是李无眠用障眼法,现在天师叫人,不信他还会揪着自己。
“看来是不服,放心,我不揍你,来前师父有交待,要以德服人,这样吧,你和我一起去大堂见长辈。”
王霭定定神,去就去,谁怕谁?“那你放…”
李无眠摸着下巴一想,拽着他耳朵就走,口中含糊不清道:“你说什么?”
王霭大叫:“痛痛,你先放开,我跟你去就是了。”
“那可不行,我这是以德服人,你难道没感觉到,我的手指,和你的耳朵,已经汇聚了满满的德行,并且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要是一放手,这个德就莫得了,可不是亏大发?你觉得我讲的有没有道理?”
李无眠一本正经,还一个劲的拽,王霭心中抓狂,肯定流血了!
而且如果这样被揪着耳朵进大堂,以后脸还往那里搁,回到家屁股非得开花不可。
关石花倒是不好意思:“李师兄就饶他一回吧,王胖子应该是服气了。”
“是吗?”
王霭心里一暖,果然,石花还是在意他的。
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弱弱道:“服了服了。”
“小胖子,真服了?”
耳廓上力道加大,王霭面目扭曲,心中咬牙切齿,口中掷地有声:“真服了!”
李无眠这才放开手:“那就好。”
王霭直起身子,揉弄耳朵,目光闪烁,周遭还有同辈指指点点,不乏暗地里取笑者,叫他火气蹭蹭蹭往上冒。
李无眠瞄了他两眼,心中感慨,师父说的以德服人,果然是有大道理在其中,轻易就让王霭服气!
……
宽阔厅中人影满满当当,偏生落针可闻,无数双眼睛望来,惊奇、讶异、赞叹、不屑……
便是被半个异人界的长辈望着,两人面色不曾有丝毫变化,也无需去提及什么心路历程,理所当然之事。
红木椅一字排开,天师和陆公端坐,王家主、吕家主、陆宣,左若童俱皆投来审视目光。
两人立于堂中,张静清使了个眼色,李无眠暗笑,用他的话来说,师父是道门魁首,逼格不能掉。
张之维瞬间明悟,两手抱圆,食、中、无名,三指贴合,广袖垂落:“天师府二弟子天维子见过诸位叔伯。”
张静清微微颔首,张之维复又深深一拜:“师父。”
“不必行此大礼,快起来。”
张之维依言起身,众人观其进退之度,玲珑之心,超然之姿,无不点头。
李无眠还站着,张静清不由好奇,这大徒儿要给他整哪一出?
便见展露笑颜,大步上前,在张静清一尺之内,双膝落地,深深一拜:“长眠子拜见恩师。”
张静清苦苦忍耐,眉开眼笑却怎么也藏不住,起身将他扶起:“好了好了,列位,也见过了,下去吧。”
……
两人走后,厅中仍有余韵不散,更是无声,诸人目光交汇,都在猜测各自心中的想法。
陆宣打破沉寂,叹息道:“天人之姿!”
他人还没有反应,陆瑾身躯微震,这短短四个字,冠绝群雄。
心中感慨之余,又生出一股子不服气来:“父亲,师父,叔公,我先出去了。”
等到陆瑾一走,沉默也到了尽头,厅中众人议论纷纷,无不是感慨张之维的风姿。
谓之天人,毫不为过。
闻得人语,张静清欣悦的同时,又轻蹙眉头,轻声道:“诸位莫要美誉过头,一双劣徒。”
王家主道:“这要是劣徒,我家那王霭,地主家的傻儿子差不离。”
吕家主感慨:“不瞒各位,我那两个孩子,有吕氏双璧之名,心下其实颇为自得,未曾想见得这位张师侄后,什么双璧不双璧的,我择日叫他们好好向张师侄学习,免得自称双璧,丢人现眼!”
陆公吹胡子瞪眼:“好你个张静清,门下有这种弟子,跟储宗主似的捂得紧,是不是生怕别人将之抢了去?”
不远处的储宗主摇头:“祝烈徒儿,也难以较之,陆公莫要拿我开涮了。”
溢美之词如雪花般飘来,张静清笑容满面,却又有些莫名的情绪,盖因这是一面倒的夸赞之声。
张静清道:“一双劣徒,可别捧得太高,我代天维子谢过诸位,其实,心里着实纳闷,长眠子可是差了。”
一言既出,诡异一静。
“这……”陆宣微微尴尬,寻思着说点什么恭维话,结果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摇头不已,风姿气度肉眼可观,虽然说起来有些难听,但天维子天人之姿,长眠子嘛…
吕家家主道:“我也不怕得罪你张天师,长眠子是如何混进天师府的,竟一个莽夫之姿。”
张静清愣了一下:“莽夫?”
王家家主接过话来:“难道不是吗?这也不是天师之过,可能此子天生莽夫,怎么管教都无可奈何。”
第114章 我是莽夫
张静清啼笑皆非,幸好别让李无眠听见,不然当让诸人知晓,什么是真正的莽夫。
龙虎大殿,诸多师叔师伯,给长眠子急了,都敢瞪眼龇牙,遑论这些个无亲无故的异人界长辈。
所思及此,细细咀嚼,貌似也确实有点像莽夫,但这个莽,可非一般的莽。
一人之力,莽死数百恶匪;一人之力,莽得湘地大帅低声下气;一人之力,莽得龙虎大殿添了偌多风波。
失笑摇头,又有明悟,若是长眠子听得有人叫他莽夫,绝不会不高兴,而是要改一改,比如说?
天下无敌霸气侧漏……大莽夫……之类乱七八糟的名字。
连忙止住思绪,当明晰李无眠要走之路之后,他这个当师父的,一直在默默支持着。
陆公拐杖敲地砰砰响:“莽夫怎么了,我就喜欢莽夫!而且长眠子心细如发,我看呀,深得天师欢心。”
这话一出,倒是没人计较莽夫与否,陆宣思索片刻:“是矣,我们这些个长辈在前,他径直走上前来,单单朝天师一拜,着实善解人意,不提莽夫二字,无疑说明着,他也当是极其敬爱天师的,这徒弟没收错。”
张静清笑如菊花,谦虚的不行,张口劣徒,闭口劣徒,叫众人心里腹诽不已。
而陆宣的话,也可以从两个角度去分析,拍马屁的功夫响当当!
不觉将要开席,诸多长辈也往外走去,厅中不过三五桌,大多数长辈可都没有席位。
交谈之声淡去良多,久未发声的左若童,这时忽然道:“不愧是天师门下,长眠子藏拙之术,简直叹为观止!”
诸人闻言,齐齐一惊,王家主狐疑道:“左老哥,何出此言?”
左若童蹙眉道:“直觉。”
众人听之,面上不笑,心中如何却是分明。
左门主修为高深,返老还童,竟然多了三分童心呢!
在场之人,谁不是位高权重,异人界顶尖高手便能挑出十指,跟这些人物谈直觉?
倒是陆公和陆宣有所注意,左若童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可直觉二字,玄乎的不得了,也未深入去想。
左若童眉目轻皱:“天师,你当是知晓。”
张静清莞尔:“左门主想多了,无眠自来如此,谈不上藏拙。”
左若童便不言语,方才两人入内,张之维天人之姿不必多提,他也分外艳羡。
然而那长眠子,他初时颇为不屑,直到其人接近过来,朝天师拜下时,惊诧莫名。
他甚至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不然怎么可能,在这个形如莽夫的青年身上,感应到……
人生来由先天一炁衍化四肢百骸,随着年纪渐长,先天一炁消耗,直至死亡。
《逆生三重》逆练先天一炁,溯本归源,讲究的就是一个纯粹,他大成而返老还童,实际年龄已过甲子。
也正是因为这一生苦修迥异于人的炁,他感应到,那长眠子浑身上下,较于他纯粹不知凡几。
这个结果,他无法接受,直到现在亦然。
但这个好奇心被勾动起来,端是一发不可收拾,下意识想将长眠子带回三一门钻研一番。
扫了天师一眼,这个口又不知道怎么开,心绪繁杂之下,忽听。
“天人之姿虽然举世罕见,然而天人天人,终究是沾了一个人字,我儿贾玉,乃是千年剑材,有剑仙之姿!”
诸人无不是头皮发麻,原是那贾家村贾有道,一点也不自觉,硬生生赖在大厅不走。
说完之后,还送来目光,那眼里的意思,就差没说让天师赐教几句。
张静清面无表情,自不会多言,否则顺杆上爬,掉了身份。
陆公敲敲拐杖:“陆宣,那谁,你去将他赶走。”
陆宣小声道:“罢了,叔父,就当青蛙呱呱,麻雀叫叫,今天是您大好的日子,火气别那么大。”
“年轻个十岁,我拿拐杖去敲他脑壳。”
……
“换大碗,喝!”
开席,吃了几口饭菜垫底,陆府大院热火朝天,又过了一刻,核心圈子里,不得不提李无眠那一桌。
一桌八人,六个倒地,他面皮不曾泛红,目光所及之处,其他桌的同辈顿时按捺不住。
张之维嘀咕:“大师兄,我说你能不能少喝点。”
“不能!”
李无眠将大碗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大笑一声,让过来的陆瑾为之一震。
他出了大厅,原本是想看看那位天人,然酒席一摆,俨然成了李无眠的主场:“李兄是吧,我来陪你喝。”
李无眠呵呵一笑:“废话少说,叫我瞧瞧你个小白脸有多少肚量?”
“小白脸?”陆瑾指了指自己,冷哼一声,他明明是面如冠玉好不好,小白脸是什么玩意?
陆瑾狠狠道:“看我不喝倒你。”
便听一阵笑声,不多时,桌上酒碗堆了两叠,陆瑾面皮泛红,李无眠面色如常。
他不屑一笑:“小白脸就是不行。”
“是你酒量太变态了好不好?”陆瑾翻个白眼,不论是不是莽夫,这酒量端是叫人折服。
“还来不来?”
陆瑾摇头不止,他已经有五六分醉意,可不能醉倒。
“没意思,一个能喝的都没有吗?”
李无眠发出超级大声的叹息,叫众人无不愤愤,仇恨直接拉满。
不过看他脚下倒下的六个,还有摇摇欲坠的陆公子,还是不要上去妄图喝倒他比较好。
“我来!”吕家兄弟,祝烈师兄弟,四人交换目光,不能任由李无眠装上!
好一个四英战无眠,那是难分难解,直斗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不多时,李无眠酒碗触桌,风姿如泰,高声道:“祝烈丰平,别说我欺负你们,准许你们以炁化酒。”
祝烈师兄弟率先败下阵来,闻言微怔,只觉一股昂扬气度透过彼此的双目,流淌于心间,很快回过神来,愤愤不已,什么口气,还准许。
相视一眼,倒是有自知之明,蹲在一旁用火炁化酒,见他旁若无人之貌,更被勾动心中火气,定要倒他不可。
吕仁兄弟也渐渐不支,反观李无眠,才微微泛红罢了。
吕慈拍着肚皮,道:“这他妈泥牛转世。”
李无眠哈哈大笑,王霭这小子不知何时窜出来,看他一人之力,压制群雄,倍感不快。
阴阳怪气道:“能喝酒算什么本事,莽夫!”
李无眠闻得前半句,面色一虎,霎时间,火热之气为之一顿,王霭双目圆睁,只觉心跳的厉害。
吕仁心头一震,吕慈手中酒碗洒出星点酒液;一旁蹲着化酒的祝烈师兄弟,体内之炁都有散乱的迹象。
“没错,我就是个莽夫!”
王霭微呆,其人不仅不恼,反而满脸自豪。
仿佛莽夫二字,是莫大的夸奖,他看在眼里,心里气得想吐血。
第115章 争强好胜
放下酒碗:“不过莽夫莽夫,听起来不够威风,我为莽夫,当是要称……”
见他冥思苦想之貌,张之维面色微变:“大师兄,吃菜。”
“小维,不要打断我滴思路。”
李无眠挡住伸来的筷子,张之维无语,扫见缓缓回过神来的众人,完全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小维正襟危坐,只见李无眠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的心跳,亦然随之加快,当亮度达到顶端!
‘要来了。’张之维调整呼吸,屏息凝神,两手抓住凳面。
贾豹挤进核心圈子:“王兄弟说得好,喝酒算什么本事?异人看的是实力,吾弟贾玉有剑仙之姿!”
王霭撇撇嘴,虽说李无眠揪他耳朵,还冒血,但怎么总感觉贾豹更遭人嫌。
众人目光望去,面色不愉,李无眠大亮的睛瞳瞬间黯淡下去,悄然抹掉头上细汗,无外人注意到他。
张之维目光眯起,这?难道说?
李无眠不满嘀咕:“小维,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觉得大师兄我江郎才尽,起不出威风八面的名字了?”
张之维微微而笑,大师兄也有今天!
想来也是,什么天下无敌天下无双都用了,再也没有比这更绝的词汇可选。
李无眠低声道:“我左手一挥,大道崩裂;右手一伸,寰宇破碎。不要怀疑我的文采!”
张之维无言以对,他还是别说话比较好,免得大师兄较劲。
“剑仙算个什么东西,我三一门逆生三重,溯本追源,返老还童,你们没看到我师父,他可六十多了!”
许是贾豹整天把老弟挂在嘴边,偏偏不自量力,一个中型门派,到处刷存在感。
陆瑾更看到过贾有道在长辈圈子里卖弄,如今这后辈竟出一辙,陆瑾又有几分醉意,大喝一声道。
结果,可是炸了锅!
吕慈也借着酒意嚷嚷:“大盈仙人青年英姿,确实是了不起,但我吕家的如意劲,也不会弱了逆生三重!”
王霭抛了李无眠,争辩道:“那我王家的神涂,能将虚幻之物短暂化实,由死入生,这才是厉害呢!”
贾豹怒道:“吾弟贾玉有剑仙之姿,剑仙镇压八荒六合一切敌!”
丰平也被挑动,以炁化酒化得差不离:“离火真诀若通玄,焚天煮海许夸张,煮小河没问题,有几个比得上?”
吕仁唇齿一动,未曾出言半句;祝烈抬手又下,任由丰平叫嚷。
陆公大寿,聚集了半个异人界,平日里天南海北,各自在各自门派中出类拔萃的后辈,又恰恰是青年少年争强好胜的年纪,这汇合在一起,若是无心窥探一番别家的长短,又怎么可能?
不知不觉中,诸人三三两两呛嘴,谁也不服谁。
这个说我家功法顶呱呱,那个说你家雕虫小技,我家才是大牛逼。
火药味缓缓飘荡,有小辈甚至眼眶发红。
人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
还靠这双手,看谁道理大!
陆瑾暗暗焦急,暗骂自己嘴巴子多,点燃了火药桶。
虽说自己心里也挺想比划一下,但叔爷爷大寿,打来打去算什么意思?
打圆场道:“谁都不会说自己家的功法弱了,我觉得吧,自己吹嘘没有用,关键要看干了什么事!”
吕仁适时结果话茬:“陆公子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挑挑这天下间发生的大事,诸位的家族门派,有何作为?”
火药味暂且消去几分,一众小辈凝眉思索起来。
祝烈道:“三年半前,藏地天章日金顶,乃是千年炁局变化要吞天,藏地不少高僧大德入了其中,皆杳无音信,各家多番打探,却也无人敢去应付,谁家要是解决了这天章日金顶,谁家就厉害!”
丰平嘿嘿一笑:“火德宗离火真诀,叫我师父一去,什么天章日金顶,生生给他烧成渣渣!”
吕慈呵呵冷笑:“我吕家如意劲岂会弱了?我爹左手一伸,大道崩裂,右腿一瞪,寰宇破碎!”
李无眠咂咂嘴,这吕慈盗版他的话,要交版权费的啊!
“我王家神涂……”
“吾弟贾玉……”
“我……”
眼看又是一轮新的争执,重新回到原点,仍是争辩谁家厉害,陆瑾头皮发麻,举着双手告饶。
“藏地太远,天章日金顶也玄乎得很,一时半会搞不清楚,咱们不如说其他的事情。”
陆瑾作穷思状,众人眼目望来:“陆公子你说还有什么大事?”
陆瑾额头见汗,一时想不出好招,李无眠莞尔。
“你们这些家伙,精力没地方发泄,与其在这吵吵嚷嚷,不如出去宰几个全性妖人来得痛快!”
陆瑾眼前一亮,全性千年邪派,在这乱世中尤其凶恶:“李兄所言甚是。”
说起全性,不仅是核心圈子,其他观望的小辈也闻风而来。
“陆公大寿,师父携我和刘师弟阮师妹前来,刘师弟生性贪玩,带着阮师妹出去,结果遭了妖人毒手。”
热烈之气为之一滞,众人目光望去,原是个小派白鹤派的大师兄,径自咬牙切齿。
陆瑾沉默了一瞬,轻声道:
“全性妖人,人人得而诛之,天下乱世,我名门正派或有奸恶;但入全性的那些人,绝对没几个好东西!”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无不变化。
全性之人随心所欲,更不顾忌他人感受,盛世法度健全,仍为非作歹,遑论乱世。
谁家没有几个家人,哪派没有几个兄弟,葬身全性之手?
沉寂过后,一缕缕微弱的杀气凝结。
“白鹤派的甘兄弟,害你师弟师妹性命的全性,是何许人也?”
“极恶童子。”
杀气顿时少了大半,诸人你看我我看你,极恶童子,那可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更别说他背后的美十娘。
李无眠大笑道:“怎么,你们这些小子,刚刚还热火朝天,听到厉害人物就成怂包了?”
有人尴尬一笑,甘兄弟道:“还要多谢两位师兄和天师,才有我师弟师妹半具尸身。”
甘兄弟目光感激也钦佩,三人耽搁,正是为了料理白鹤派一点后事。
可叫他心中匪夷所思,白鹤派这等小派,自来无甚存在感。
但天师平易近人,张师兄虽然不近人情些,可李师兄为人却是极好的,甚至不顾身份,和他喝过几杯酒。
第116章 好戏开场 我要加更!
李无眠摆摆手:“尸身有什么好说的,人都死了,听师父言,那极恶童子不过稚子,端是不当人子,若是叫我撞上,连他带他老娘,不踩成肉泥不罢休。”
如有实质的杀气放出一缕,更甚方才诸人的凝结。
吕仁目光闪烁,他已确认,这李师兄,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其人有市井之气,莽夫也没有说错。
然若是莽夫,岂会有那般胸怀,竟能坦然承认?
而极恶童子与美十娘,成名的凶怪,他两句话便打压下去,看那模样,也并不仅仅是说大话。
又十分疑惑,若不是说大话,小辈怎能对付成名凶怪,纵然他是吕氏双璧,也不敢跨越数十年挑战前辈。
哪怕天纵之才,修行之事,依然要靠光阴累积,三年五载,便生差距,十年二十年,绝非对手。
丰平慨然道:“李师兄好志气,我比不得,打杀个金钩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金钩子黄放,虽不如远远不如美十娘和极恶童子,也颇有恶名。
“呵,极恶童子,美十娘?算哪根葱?剑仙一出谁与争锋,吾弟贾玉有剑仙之姿,待他出关,当斩全性凶魔!”
贾豹傲然一笑,周围不由一静,陆瑾纳闷道:“凶魔?你老弟还要斩白鸮不成?”
贾豹傲然道:“有何不可!吾弟贾玉有剑仙之姿!”
吕仁皱眉,十分客气的打断道:“那个,你知道白鸮梁挺是谁吗?”
白鸮梁挺,机关符箓大宗师,墨筋柔骨唯一传人,独身可灭小派,乃是全性最顶级的人物,谓之凶魔。
便是此番聚集了半个异人界,能稳胜白鸮者,不过五指之数,能斩杀白鸮者,不过三指。
其人乃是异人界的顶尖高手,能败他乃至杀他,尚需更胜一筹。
他们这些个小辈,若是拉到白鸮梁挺面前,怕是要不了一时三刻,便剩一地残尸。
贾家村是出了个天才,有心拉出来炫耀一下,可以理解。
乃至说什么剑仙之姿,剑落日月,剑断江河,也没人多嘴,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但拿白鸮梁挺出来比划,那可真是蚂蚁缘槐,贻笑大方了!
众人目光不无鄙夷,贾豹有点发虚,硬声道:“看来汝等且不明何为剑仙,待他日白鸮首级落地,当能分晓!”
环顾众人,傲然一笑,一字一句道:“吾弟贾玉有剑仙之姿!”
诸人无不是啼笑皆非,都打算不理他,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看看尴尬不尴尬。
届时有个陆家家人进来:“少爷,打起来了!”
……
陆家大堂,两员后辈老老实实站在厅中,一个顶着只熊猫眼,另个额头生颗大瘤子。
陆公年老体衰,下去养神,陆宣道:“你们两,怎么就打起来了?”
两人的长辈不无尴尬,这陆公大寿,莫名其妙见了红,怎么也说不过去。
“明明是我家的飞燕功厉害,你偏要和我争。”
“放屁,我家无影腿比你家厉害多了!”
两人瞪眼,也不必多说什么,便是小小的摩擦,引发了一场混乱。
两家长辈呵斥着,两小辈不情不愿的低下头去:“陆家主勿怪,少年人血气方刚,不知往哪里放,有所冲撞。”
陆宣道:“无妨。”
正要让两个小辈下去,王家主突然道:“天下局势渐渐明朗,也难得聚在一起,不如摆开场地,让小辈们…”
“这?不太好吧。”陆宣眉头轻皱。
余光扫视,厅中长辈竟无人发声,有些个生有龃龉的门派,看向彼此的目光渐渐变得放肆。
即便是没什么恩恩怨怨,正如王家主所说,难得聚在一起,就这么散了怪可惜。
陆公拄着拐杖,从后堂走出,喜笑颜开:“要打,好啊,开打开打!”
陆宣无奈一笑,他还生怕叔父在这大喜日子不高兴。
……
临时空出的场地,作为主人家,陆家当仁不让,陆瑾立于场中。
挺胸抬头,眉目英挺,姿容俊逸,叫周围的长辈小辈,都在心中赞一声:一表人才。
陆瑾颇具礼数,拱手招呼:“不知哪位师兄,愿意赐教?”
这态度也十分清楚,陆家上场者为瑾,并非阿猫阿狗,乃是最杰出的后辈。
便是想要在这半个异人界前露脸,心里必须掂量掂量,手上若无三分本事,别露脸不成反遭人笑话。
一员年纪轻轻,身材发福的青年大步入场:“燕武堂刘得水愿意领教三一门高招,陆兄,可还记得我?”
陆瑾微微疑惑:“你是?”
两人交上手来,那刘得水果然有所长处,与陆家公子正面交锋,一时不落下风,引得众人喝彩声阵阵。
待到刘得水落入下风,场中呼声如雷,小辈们个个跃跃欲试,长辈们却是惊叹于陆瑾之才。
学成逆生三重这等绝技,又出身于陆家这种世家大族,前途不可限量。
陆瑾当得起陆家最杰出的后辈,刘得水渐渐不支,叫好声不绝于耳,氛围热烈如火如荼。
李无眠傍在张静清身侧,两师徒观望一眼,各自移开目光。
他轻唤一声:“师父。”
“嗯。”张静清微微颔首,李无眠嘴巴微张,终是无声。
待到刘得水下场,陆瑾斗志高昂,又窜出一号人物来:“机云社廖天林,请赐教。”
机云社善用机关暗器之术,传承颇有年月,在枪械还没有发明出来之前,倒是异人界不得不提的一个大派。
只可惜火器之利,将机云社从云端击落,如今勉强算个中型门派。
场中两人复又斗在一处,但师徒两个心情有所不同,更不去过多注意。
他轻唤一声:“长眠子。”
“嗯。”李无眠默默点头,张静清唇角轻启,晃了晃首。
此番兴之所至,本可一览异人界后辈风采,然而心中之事,盘旋着从未散去。
李无眠耸耸肩:“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张静清目光空濛,缓缓道:“为师知道。”
不仅是回应他的话,也在回应他的心,自下山之时,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
第117章 无眠之心
廖天林败下阵来,陆瑾连下两城,志气高昂无比,不远处的丰平摩拳擦掌,“陆公子,请了!”
两人复又斗在一处,丰平手底下功夫着实不弱,陆瑾消耗颇重,一时陷入焦灼之中。
张静清正襟危坐,目光投注于场内,却无焦距:“你要走了。”
李无眠浑身微震,瞳孔忽缩忽放,不敢忘却,这十数年来,眼中的男人,如父如山。
若是太平盛世,未尝不能在其膝下承欢,可惜啊。深深一揖,再抬首时,震动平息,面色如常。
“师父,恕弟子莽撞,让我为龙虎山再做一些事情。”
张静清笑而不语。
“大师兄。”
张之维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李无眠侧首。
一个目光紧张至于焦躁,再窥不见丝毫天人之姿;一个眼神坦然至于诚恳,所谓莽夫终极莫过赤子。
四目相对,不过一瞬。
业已明白,他真要走。
张张嘴,不闻声音,垂下头去,神情落寞。
早在三年前三门衍生法出现时,他心中便有了一个答案,从模糊到清晰,复又因人心的执念,重新笼罩迷雾。
直到此时此刻,经由他的口里说出,便是想要刻意添些迷障,再不能做到。
李无眠笑道:“小维,迟早的事,你还不懂我吗?”
既然要在这乱世中举火,岂会长留在龙虎山?
便是要凭着这男儿之躯,轰轰隆隆,一往无前,照亮这方黑暗!
‘我懂。’张之维攥紧拳头,默默点头。
一声苍老的呼唤在不远处响起,陆家陆公眉开眼笑,朝他招呼:“莽夫,过来!”
李无眠便去了,留下师徒二人,相顾无言,看不出喜悲。
人有悲观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张之维道心已成,当修行不倦,龙虎山是他最好的归宿;张静清身为天师,更不用多说。
唯有李无眠,心不在道,志不在玄。
说天下苍生或许矫情,甚至会觉得自大,一如所谓的人间公道,但奈何啊。
那就是他的路。
陆公笑呵呵道:“你们师徒两嘀咕什么呢?”
李无眠自是不解陆公为何叫他过来,不过方才,与其待在师父旁边,真不如离开,免得心里难受。
“干嘛告诉您?”
陆公用拐杖戳了戳他的脚背,环顾左右:“瞧瞧,像不像我年轻的时候。”
陆宣抹了把汗,陆公年轻时,他还没成型。左若童笑道:“这哪里能清楚?我那时可还是黄毛。”
余光却是打量,不知先前的感觉是真是假,又总是看不透彻,心里有久违的猫抓之感。
陆公兴致不低:“我说是那就是了!”
陆公俏皮的眨眨眼:“莽夫,待在天师府,难为你了吧?”
“啊?”
陆公玩味道:“你们天师府什么地方我还不清楚,哪里容得下你这种莽夫,不如来我陆家,舒坦得多。”
左若童面色不动,陆宣微惊:“叔父?”
陆公半真半假道:“我看这小子对眼。”
李无眠心中一哂,嘿嘿笑道:“您老抬举了,不过也未尝不可,只是差了点意思,沾亲带故才好进来嘛!”
陆公乐不可支:“听你小子意思,这八字还没一撇,就打上小心眼了?”
李无眠笑道:“不是您老先开的口,正巧着要入世,有没有孙女之类的,给我安排几个。”
陆宣苦笑一声,叔父就是个老顽童,喜欢拿人开玩笑,不过也是因为这一点。
年轻时没少受伤,活到六十就烧高香了,结果呢?八十岁还活蹦乱跳。
话说这天师高徒,也是天不怕地不怕,两人混在一起,还挺乐呵。
陆公眯眼道:“还几个,你行不行?只要赶跑我孙女婿…”
“怎么可能不行,什么孙女婿?”李无眠吃了一惊,这老爷子拿他开涮,想着反将一军,这孙女婿哪蹦出来的?
小心翼翼道:“您老孙女多大?”
陆公眼睛眯成一条缝:“不大,也就四十多。”
陆公八十,这年代结婚生子也早。
李无眠一听,掉头就走。
看着他背影,陆公一点不恼,反而笑开了花:“瞧瞧,连我的面子都不给,都看走眼了,这可不是个小莽夫。”
“陆家公子连下三城,端是一时龙凤,然而龙凤者,也远远比不上仙姿,我儿贾玉……”
陆瑾败去丰平,喝彩声中,莫名其妙的声音响起,陆公变脸比翻书还快。“讨人嫌的,怎么还在这杵着?”
周遭人嫌恶避开,贾有道低声道:“陆瑾连下三城,士气正旺,他一旦开口,你便上去,为父的意思,你懂。”
贾豹点头:“我懂,我贾家村沉默太久,今日这舞台足够大,正好一鸣惊人!”
贾有道目光闪烁:“务必不能有失。”
“放心吧爹,玉弟一日感应天地,可不曾忘了我这个哥,再者说了,玉弟临闭关前,可给了咱们底牌!”
贾豹偷偷扫过场中暂时调息的陆瑾,心中把握不敢说十成,也就九成九,空出的那零点一,是他的谦虚作祟。
即便陆瑾是全盛之姿,他也有七八成把握,遑论此刻消耗颇重。
届次便要踩着十佬之一的陆家上位,叫天下异人,知道贾家村的威名,知道贾家村剑仙的厉害!
“吾弟贾玉有剑仙之姿!”
“吾儿贾玉有剑仙之姿!”
父子两人相视一笑,贾豹盯着陆瑾的嘴巴,就等他开口。
贾有道则是余光扫视,自然将众人的不屑之貌放在眼里,岂不知这正合他心意。
‘不屑吧,鄙视吧,等我儿贾豹败了陆瑾,等我儿贾玉剑仙出世,尔等当敬我贾村如敬神!’
此刻有多么不屑,等会就有多么错愕,他日便有多么羞惭!
陆瑾也如两父子所愿,气息稳住之后,笑容满面,再度抱拳:“小胜三场,不知还有哪位兄弟姐妹愿意赐教?”
吕慈在台下道:“瞧把他能得。”
“你没兴趣?”吕仁莞尔。
吕慈道:“得了吧,他虽然消耗颇重,但我和他要分个高低,非得见血不可,陆公大寿,算我让他,免了。”
另一头,火德宗,丰平撺唆道:“大师兄,你上。”
第118章 心服口服⊙︿⊙
祝烈兴趣不大:“咱火德宗既然露过脸,机会就留给后来人吧。”
纵然无人注意,贾豹仍是咳嗽两声:“贾……”
那王家家主,善于拱火,蓦然道:“陆瑾侄儿连败三人,仍有余力,不愧为人中龙凤,说起这龙凤二字,皆为神兽,非是凡物,凤字不可捉摸,龙字却别有一番道理在其中。”
这看似不着边际的话一出,中小门派议论纷纷,大派大族却和商量好似的,一同闭上了嘴巴。
张静清莞尔,只听王家家主继续道:“诸位可知,能实实在在担得起龙之一字者,是在场何家何派?”
贾豹一个激灵,登时就要喊出‘贾家村有真龙’,却觉手臂被人拉住,怒而回头。
“爹?”
贾有道激动的浑身发抖!“嘘!”
而众人目光游离之间,目光频频往天师这边投来,王家主的话,就差指名道姓说龙虎山。
此番陆公大寿,来了半个异人界,龙虎山永远是绕不过去的那个,若是不能一览天师门下风采,何其遗憾!
李无眠已然回到天师身边,短暂的离开,冲淡了别离的滋味:“师父,叫我去吧,我听您的,以德服人。”
张静清低声道:“你还以德服人,不知道闹出什么幺蛾子。”
李无眠笑道:“就让徒儿给龙虎山做点事情,比如说,叫这些人知晓,我龙虎山的拳头有多大。”
张静清微怔:“之维去吧。”
陆瑾也不傻,心中有些期待与好奇,龙虎山传承之久,陆家难望项背,朝这边一拱手。
“陆瑾愿领教天师府师兄高招。”
陆公朝着这边哟呵:“莽夫,还不出来,输赢都无所谓,叫我侄孙儿学学你身上的莽气,一本正经多没意思。”
李无眠高声回应:“省省吧,把陆小弟打哭可就不好了。”
众人闻之,不由莞尔,而下一刻,看到张之维出场,倒是觉得理所当然。
陆瑾还有点不乐意:“李兄瞧不起人,我堂堂七尺男儿,便是败了,怎么可能哭。”
很快两人立于场中,张之维面色平静,处变不惊,光是一站,连场中的热劲都消去不少。
众人也自发的收敛声音,都觉龙虎高徒该当技高一筹,然陆瑾连下三城,战绩又毋庸置疑,鹿死谁手真不好说。
“请指教。”
“张师兄先请。”
张之维淡淡道:“方才我已经将你的逆生看得差不离,我若先攻,你没有出手的机会。”
左若童挑眉:“好大的口气。”
开口便是看透逆生,将三一门逆生三重当做什么?
张之维如实道:“若是左门主,一时三刻我当是看不明白。”
可把左若童气到了,这龙虎高徒,难道觉得自己有能耐和大盈仙人过招吗?
院中默然片刻,呼声如雷,张之维面色如常。
李无眠拍着大腿,笑得合不拢腿:“没看出来喔,小维这装逼的本事,有我三成功力嗷!”
张静清冷哼一声,被这么一搅和,离别之意,倒是散去偌多。
下一刻,陆瑾不敢怠慢,打起精神,也寻思着是比斗,未曾全力以赴,一双手苍白如纸,步步逼近。
诸人眼目无不凝成一线,这甫一交手,当有个上风下风之分,而先攻者无疑占据上风。
上风可化胜势,想必陆瑾不会不清楚。
陆瑾迅速接近,一只手朝张之维肩头拍去,顺利触及,却坚硬不似人躯,隐见一抹金光。
瞬息明白,这是龙虎山招牌金光咒,好一个收放自如,暗暗惊诧之间,第二招回防。
却觉左半边脑袋,被人轻轻一拍,当即浑身一震,体内的炁散乱不堪。
张之维点点头:“承让了。”
陆瑾捂着自己的左额头,下意识道:“我没输!”
众人大半一头雾水,懵逼四顾:“发生了什么?”
吕慈惊疑不定,见鬼似的:“陆瑾的逆生三重,我也不是没有领教过,这么随便一拍,就给破了?”
吕仁愣了片刻,苦笑道:“原来张师兄没骗人,陆瑾的修为不到家,早就被看穿了。”
“不到家?”吕慈傻眼,要是陆瑾不到家,那他不也是一样?
诸人交头接耳,纷纷猜测陆瑾方才怎就败了,虽然人没事,但逆生状态已破,胜负二字完全不必多说。
陆瑾身躯微颤:“能败在张师兄这等天人手中,陆瑾心服口服。”
“……”见他眼眶泪水满溢,臻至顶点,开始往下流,张之维无语。
陆公又是笑又是惊,跳脚道:“哎哟,我的乖孙儿,都被人打哭了,快下来。”
陆宣也道:“瑾儿,还不过来?”
“父亲,叔爷爷,还有各位兄弟姐妹,叔叔伯伯,我真的是心服口服,一点作伪的成分都没有。”
陆瑾拱手,为了表示自己不在乎,还有模有样的转了一圈。
结果就妙了,叫在场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瞧那脸上,眼泪哗哗流,长了两泉眼似的。
陆公捂脸,陆宣无奈苦笑。
吕慈笑得直不起腰:“这样了还拉不下脸,结果脸越丢越大,哥,他真的是要笑死我。”
吕仁也不禁露出笑容,他大概明白,陆瑾败后,为了表现自己的肚量,有此一举。
然而其人心里怎么想的,明明白白表现在脸上,哭得梨花带雨,明显委屈不得了。
不由摇头,陆小子怪别扭。
张静清招手:“好了,天维子也下来吧。”
此言,不少人都有些意犹未尽,倒也没有勉强,天师门徒技高一筹,就是胜得如此简单,稍微有些意外。
陆瑾回到陆家那边,杵在地上,还一个劲流白水,叫自家家人都看不过去,强忍不笑。
左若童道:“你想哭就哭大声点,委屈就委屈,装什么大度。”
“师父教训的是。”陆瑾恭恭敬敬,只眼泪流的更急,叫左若童无奈之至,陆公和陆宣头大如斗。
陆宣起身,观众人面色:“龙虎门下,名不虚传,我儿陆瑾却是献丑,后辈的比试点到……”
横生一股傲然之音:“且慢,贾家村后人贾豹,久仰天师府威名,愿意领教!”
第119章 啄龙之锥
“贾家村的人来掺和什么热闹,简直不自量力。”
讥笑之音并不压抑,无论是贾有道还是贾豹,在两个圈子里大放厥词,深深讨人不喜。
贾豹听在耳里,面色微微发青,紧了紧衣袖,握住一物,又倍感安心。
天师门下又如何,吾弟贾玉有剑仙之姿!
“我看是跳梁小丑。”
然而诡异在于。
纵然明知此为跳梁小丑,让中小门派鄙弃不已。
大派大族,诸如王家、吕家、火德宗等,却不曾发出声音。
李无眠微笑:“师父,看来这些个叔伯,没有表面那么坦荡。”
陆宣扫过那贾豹,目里虽然嫌弃,却不得不说,有几分合了心意。
张之维败他爱子,实力这一块毋庸置疑,然而若是金光雷法尽出也就罢了,或者好歹能让人看出点法门的痕迹。
结果呢?单单随手一拍,大半人连其中的门道都未看清。
如此天人之姿,他也不觉得陆瑾有多大胜算,失败其实是可以接受,却无法接受这么随便的落败。
陆瑾直接被打哭,他这当爹的,顾忌身份,自然不能多说什么,技不如人。
可心里要说没点残念却也不可能,讲白了:天师门徒瞧不上人。
贾豹能跳出来,却是歪打正着。
陆宣略过贾豹,眼目投向天师这边。
余下大派大族,内心思绪也差不离。
陆瑾已然一时龙凤,竟然经不住张之维随手一拍,岂非说明这天师门徒深不可测?
此次划下道来,有此良机,不再试探一番,简直白白浪费机会。
张静清将这一切尽览眼中,自言自语:“都放不下啊。”
李无眠微微一笑,龙虎山屹立千年不倒,提起天师府三字,无不让人肃然起敬。
然有人的地方自有纷争,敬意归敬意。
木秀于林,既让人自惭形秽,也叫人心生不服。
是以才会有默然的大派大族,一心想从张之维身上,窥见几分端倪。
是以才会有贾豹站出,这天底下,怕是没有比天师府更大的踏脚石。
张静清不曾表态,王家主咳嗽两声:“西部贾家村,也颇有些名气,村中老少修行御物之术,啄龙锥传承自古时飞剑客,既然有心出场,倒也未尝不可。”
吕家主道:“是极,不能就我们几个族派斗来斗去,大家伙远道而来,也要给个机会,陆公,您说是不是?”
陆公道:“少扯我进去,不就是想测测天师门下的斤两么?要打就打,别磨磨唧唧。”
听得主人家都无所谓,院中那些个中小门派不禁心思活络,蠢蠢欲动。
贾家村够胆跳出来,他们嚷嚷,未尝没有几分嫉妒之心。
我们都没跳,你怎么能跳?
但现在局势变换,大派大族有心探张之维的底细,中小门派也有个露脸的舞台。
若是张之维一直没下去,诸人车轮战之,迟早有精疲力尽之时,说不定还能将之击败。
虽然颇为无耻,也多半不可能,但不影响众人想入非非。
击败天师高徒,这层金光可不浅呐。
贾豹大步入场,傲然之气四溢。
张之维面色平淡,李无眠道:“小维,这人着实烦厌,不要给什么面子,直接抬走。”
众人定定神,暂时止住思绪,放目场中。
贾豹闻言,冷哼一声,莽夫之流,不堪入目,更不多话,袖袍一抖。
‘嗖嗖嗖’
六把发簪模样,通体青黑,三尺长短的奇门兵器激射而出。
无需人持握,凌空围绕着贾豹周身,小巧灵动、飘逸诡奇,不时闪过一抹冷硬的青黑光泽。
左若童微微颔首:“六把啄龙锥,这贾家村的后人,倒也有可取之处。”
贾家村精于御物之术,传承自古时飞剑之术。
经年累月以自身的元炁,沟通死物,终将之唤醒,如臂指使。
啄龙锥数量愈多,说明这方面的功夫愈深,贾豹能御使六柄,属实不是弱者。
中小门派也交换眼神,这六柄啄龙锥一拿出来,胜过千言万语,大半人心里自问不如。
又颇为纳闷,有如此实力,为何甘愿当个跳梁小丑,还是说……
那口口声声的剑仙,确有其事?
“贾兄,我也闻你贾家村人,但凡化得一柄啄龙锥,便可准许出村闯荡,令郎年纪轻轻,化得六柄,着实不凡,不知贾兄次子,一日化九物,真有其事?”
当即有人来问,贾有道淡淡道:“是真是假,待到我儿出关,汝等自见分晓。”
那发声者见他如此高傲,暗骂一声晦气,拂袖而去,却不禁生出好奇。
贾豹已是不弱,仍是为那贾玉卖力哟呵,乃至于贾有道更不顾长辈颜面,四处卖弄。
若说身无三分本事,贾家村岂会特意来丢人现眼,只是不知,剑仙二字有几分?
王家,王霭纳闷道:“爹,没想到这贾豹还真的有点料。”
王家主笑骂道:“属你最没用。”
可叫王霭垮着个胖脸,偏偏没法反驳,老大不开心。
言语声渐渐低弱,贾豹直面张之维,天人倒映瞳中,也微有三分紧张。
啄龙锥划过眼前,将视线切成断断续续,这才好过许多,紧了紧衣袖,又生出一股信心。
贾家村出了剑仙,还是他的亲弟弟,普天同庆之余,又有些不甘心。
深吸一口气,‘玉弟,做哥哥的,也不会落后你太远!’
脚步一迈,并未往前攻去,反绕着张之维而动。
其人心思,众人一眼可辩,虽然谈不上什么战术,却也是当下十分明智的选择。
“方才天维子与陆公子近身相接,直接一拍落败,虽未看清楚具体手段,可知这天维子近战极为厉害,贾豹出身贾家村,啄龙锥可远可近,凭此便不必近其身,实乃明智之举。”
众人无不点头,啄龙锥防不胜防,若被寻得破绽,倒也难知花落谁家。
中小门派议论纷纷,大族大派却分为凝重,此番当要看清张之维内里的门道。
陆瑾情绪稍微稳定几分,好歹不流泪水,懊丧垂头。“师父,是我没用,连张师兄手段都没看清楚。”
第120章 道家神通 千变万化
左若童道:“知道就好,一山还有一山高,别整天觉得自己多优秀,这张师侄不愧是天师门下,方才先以金光挡你一掌,你连下三城,在不知不觉中被人看穿,轻易寻得破绽,以金光修为破之。”
陆瑾后知后觉,方才确实见得一抹细微金光,击中张之维的那一掌,也如触及铁壁般不可动摇。
但紧随而来,是深深的疑惑:“可是,龙虎山金光咒,施将开来,不是金光灿灿,如金甲神将临人世么?”
龙虎山声名远播,招牌金光咒,他岂会没有见过。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连我也没想到,他才多大年岁,竟然……”
左若童微感慨然,旁边的陆宣也叹息不尽,这金光咒第二重,和第一重绝非一回事。
陆瑾仍自困惑,却听:“仔细看。”
左若童一指场中,贾豹已然按耐不住。
久未寻得破绽,耐心消磨殆尽,六柄啄龙锥跃动如灵蛇,上下翻飞,直指张之维浑身各处大穴。
青黑锥身划破寒风,如离弦之箭,闻呼啸之声,众人观之,心中无不惴惴。
贾家村这啄龙锥,源自于上古之时。
在遥远的先秦,有一门神话般的绝技,飞剑之术!
此术非同小可,誉之惊天地泣鬼神也不为过,飞剑一出,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如若探囊取物。
神话之所以神话,固然有神化之,然窥一斑可见全豹,这贾家村的啄龙锥纵然不如万一,也存三分神韵。
六柄飞锥逼近身周一丈,张之维仍是面不改色,众人赞叹其心性之余,也暗自捏了把汗。
小辈们目光闪烁,寻思若是自己面对六柄啄龙锥,该如何破之?
长辈们则是想的深些,这贾家村人,招人厌烦无错,手底下倒是真有两把刷子。
不由深思,贾家村之所以是个中型势力,主要是偏居一隅,兼之村中人丁不旺,但实力这一块,却是毋庸置疑。
待到飞锥逼近身周三尺,张之维眼中闪过一抹明悟之光。
这飞锥在半空中不断变化形迹,难以捉摸,叫人猜不出真实的意图,直至此刻,心中方有定数。
贾豹面色微变,有种光天化日之下袒露于人前的窘迫之感,咬紧牙关,飞锥之速暴涨。
张之维仍是平淡,只双臂轻震,但见六条金线自指尖飞出。
‘叮叮当当’
啄龙锥掉了一地,如寒风卷集的零花,无助至极。
更有三条金线呈品字形,擦着贾豹头皮飞过,头发散乱,黑丝遮住他苍白的脸,金线没入陆家大堂前的梁柱。
惨败来的如此突然,不仅是贾豹愣在原地,场外众人,大多数显呆滞之容。
陆公眉开眼笑:“果然是,果然是!”
吕家那一头,吕慈瞳孔骤缩:“这是金光咒,还有这种用法?”
吕仁面色凝重至极,吐出八字:“道家神通,如意金光!”
王家的王霭,扭着两瓣屁股,来到大堂的梁柱前,咋舌不已:“这么粗的柱子,都给打穿了!”
众人呆滞的转过脑袋,只见那梁柱上三个拇指粗细的通透空洞,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刚刚那六条金线,先有三条击中飞锥,很快一分为二,以三落六,剩下三道,打了个寂寞。
背后的含义却是叫人不寒而栗,岂非说明着,便是十二柄啄龙锥,也敌不过这随手一招?
却也摇头,啄龙锥每多一柄,都有不小的变化,十二柄和六柄的修为,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陆瑾不解:“师父,如意金光是?”
这也是在场不少小辈的疑问。
左若童深深望了张之维一眼:“你自然知道,金光咒第一重,金光流遍四肢百骸,刀剑难伤,水火难侵。殊不知这是天师府金光咒最粗浅的用法。若修至第二重,金光咒产生质变,称如意金光,谓道家神通。此一阶段,法门施将开来,进可攻,斩妖除魔;退可守,已身不失。散则成沙,聚则成塔;升则成云,落则成雨。如意如意,按我心意,道家神通,千变万化!”
天师府传承悠久,入门手段为何是金光咒?金光咒又是否仅仅是入门功夫?
需知大部分的龙虎门人,其实此生都在第一重上面消磨光阴。
但凡入了第二重,当知金光法门仅仅是容易入门罢了,越是往后,越是博大精深。
便是李无眠道胎在身,如今也尚未入第三重。
左若童言罢感慨良多,陆宣道:“瑾儿,务必戒骄戒躁,天师教出个不得了的徒弟啊!”
陆瑾心绪万千,原以为同辈之中,也就吕家吕仁可压自己一头,没想到这张之维,也轻易盖过自己。
嘟囔道:“虚幻的金光,能击落实物的啄龙锥,也太变态了。”
陆宣凝眉:“瑾儿这一提醒倒对,金光咒第二重虽称得上如意,但要击落啄龙锥,我看也不太可能,而且…”
他自然熟悉如意金光,记忆中尚未达到如此地步。
左若童道:“张师侄刚才行炁之法,另辟蹊径,依我看呐。”
“难道?”
左若童道:“多半是了,他这个年龄段,不仅修成如意金光,更深悉金光奥秘,创出独属于自己的衍生手段。”
陆瑾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有点发麻,陆公大声笑道:“好个天师门徒,你竟能吃透金光,创出衍生手段!”
此言一出,还在交换眼神的吕王二家,火德马仙等派,俱皆一声长叹。
修至第二重已然了不起,谁知竟能吃透这功法,创出衍生,岂非说明着,第三重不过时间问题。
想到金光咒第三重,视线不由朝张静清聚集,那般威能,匪夷所思!
张之维尚且不是天师,他日龙虎山恐将在此子手里更上层楼!
谁知张之维闻得,显而易见一愣:“各位长辈误会了,这衍生法是大师兄所创,与我无干。”
李无眠乐不可支,上前一步,拍着胸脯:“没错没错,就是我三年前创出来的。”
王家主道:“张师侄此时藏拙,却是欲盖弥彰。”
吕家主道:“诚然。”
左若童道:“张师侄谦虚至极。”
陆宣道:“瑾儿,你可看到自己的不足之处。”
陆瑾点头不止:“我不仅要和张师兄学习修行,这谦逊风骨,也是我辈楷模呀。”
第121章 兄与弟
陆公瞥了眼李无眠,“我倒是感觉这莽夫没说假话,不过三年前……”
才多大?这可是个大玩笑。
张之维听得乱七八糟的人声,蹙眉道:“这真是我大师兄所创,名为……”
李无眠笑容不改,大声道:“白驹过隙风驰……”
张之维低下头:“六脉神剑。”
左若童微笑道:“好名字,不仅威风八面,也意境颇深,金光本虚,凝如神剑,妙哉妙哉。”
陆家长辈无不点头。
李无眠张张嘴:“叫白驹过隙风……”
周围众人轰然叫好:“好一个六脉神剑,大伙说对不对?”
“对对对,其速其威,一如神剑般不可捉摸呀!”
叫好声不绝于耳,李无眠只觉眼前一黑,后退数步,直挺挺往后倒去。
一双手托住他的腰身,李无眠喃喃自语:“师父,我我……我感觉我已经裂开了。”
“为师也觉得六脉神剑不错。”
扭过头,一腔化不开的幽怨:“师父!”
张静清哼道:“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李无眠顿时挺直腰杆,杵在地上,面上多变,霎时转怨为喜。
“这是弟子最后的少年时光,总要轻浮散漫一些,免得以后享受不到,师父你说对不?”
议论声纷至沓来,张静清恍若未觉,凝望他的脸。
人面随意之中,又带着几分莫名的阴霾,总有一点如利剑的火星,在暗云中横冲直撞,让张静清微怔。
“人不为己。”
“天诛地灭。所以我说嘛,还是白驹过隙……好听多了,六脉神剑?什么鬼名字,难听死了。”
张静清瞪眼:“不是让你这样‘为己’”
“嘿,都差不多。”
别过头去:“劣徒。”
李无眠不由默然,静静站在他身侧,望向场中:“小维,差不多行了,下来吧。”
张之维于是转头,见得他似笑非笑的面容,脸上不由微红。
这可叫善于观察者惊掉下巴,这般天人之姿,强绝之态,还会脸红?揉了揉眼睛,红意不见,果然,是幻觉吧!
却不知张之维心里想着怎么道歉,方才他将名字在心里念了千万遍,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大师兄可是说过,谁改名字会十分生气,一时不由有些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说。
李无眠振臂高呼:“六脉神剑,天下无敌;天维一出,谁与争锋!”
张之维脚步微顿,浑身一震。
那双眸子依然似笑非笑,他的心中却别有一番滋味,于是漫步而来,面色淡然如水,心头那犹疑歉意如云烟消散。
与他之间,何必道歉?
众人仍是有些意犹未尽,却也知这天师门徒手段如山,没有几个小辈有把握。“贾家村高足,快快下来吧。”
贾豹瞬间回神,凝望张之维背影,满面扭曲,凝成不甘之色:“我,我还没有败!”
众人观之,心中不是滋味,竟然生出几丝同情出来。
小辈们扪心自问,若是他们对上张之维,情况可会比贾豹要好?
答案多半是否定的,于是感受到深深的无力,对贾豹此刻的表现,有如身受。
贾豹面色阴晴不明,目光飘忽不定,余光扫视之间,望见在人群中的贾有道,父亲张张嘴,什么也没说。
贾有道心中也有数,张之维这六脉神剑,六道金线,三条便完败贾豹,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天师府确实是天下间最大的踏脚石,但想要以此踏脚,却也要有被砸死的觉悟。
正常比斗,张之维既有碾压之力,而无伤人之心,令贾豹丝毫无损,已是大善。
贾豹咬紧牙关,耳中听到的劝他下台的声音,如同一根根牛毛细针,雨点般扎向心脏,促使他握紧袖中之物。
神情恍惚之间,一名白衣胜雪的少年闯进眼帘:“哥哥,你当知我不喜虚名,以往饱受村人冷眼,尚且不留痕迹,此番你与爹爹前去祝寿,不必为我劳神。路途遥远,也多虎狼,此物凝练近月,便带着防身,谨记不可轻动,性命之危方可出之。”
‘玉弟啊,这都是你应得的,只怪贾家村太小,若是我们一家人出身在王吕这等大家,哥哥会比谁都谦虚!’
贾豹苦笑一声,目光一定:“休走,贾家村还没有败,接我一招!”
手腕一翻,一柄通体如玉的啄龙锥露于手心,甫一激发,玉龙锥当即消失,下一瞬,已至张之维后背。
一抹金光,凝结如壁,玉龙锥触之,却无金铁之声,反而如水消融,没入体内。
张之维闷哼一声,踉跄数步,再抬首时,面色苍白。
此番异变,电光石火,贾豹手中之物,端是有莫测之速,不过眨眼,张之维便已中招。
“卑鄙,贾豹,你败了也就败了,怎敢在背后使阴招,偷袭他人!”
贾豹正待叉腰大笑,我贾家村的手段,并非那么简单?
闻言面色微变:“胡说八道,我何时偷袭过?”
“放肆!”张静清豁然起身,这一声冷哼,便如平地放了个炸雷,在场无论小辈还是长辈,俱感耳内雷鸣不休。
李无眠扶住他:“没事吧?”
张之维摇摇头,李无眠便握住他的手,两人身上俱皆浮现灿亮金光,交相辉映,至于相融。
这一幕叫众人看在眼里,心中愕然至极,这赫然也是第二重金光咒。
然无暇惊叹,盖因天师面上如有雷云翻滚。
场内雅雀无声,大派大族的当家人面面相觑,也无人为个贾家村出面说话。
李无眠细细感应,那玉龙锥并非实物,一如金光咒般,却门道颇深,乃是一股意志的凝结。
这意志孤傲如雪山,犀利如金精,赫然是一股强绝的剑意。
剑意在张之维体内大肆破坏,怎奈小维底子深厚,无法造成太大的损伤,兼之李无眠及时出手。
师兄弟两个,金光咒同一层次,俱皆纯粹至极,在张之维绝对的信任下,汇聚成大军,很快将剑意化去。
李无眠深吸口气,张之维不禁道:“大师兄,没有大碍。”
他的面色恢复如常,调息个一时三刻便无妨。
李无眠不语,这贾豹的手段,乃是杀人夺命的底牌。
第122章 给我滚!一起上!
若非是张之维,换成刘怀义或者田晋中,即便有他和师父保下,恐也会伤及根本。
小维与其交战,不取其一根毫毛,因十分清楚,不过是点到即止的斗法,分出胜负即可。
不知何时,但见面沉如水,一缕微弱却精粹到令人汗毛竖立的杀气,在这无声的院中缓缓飘荡。
陆公自言自语:“这莽夫。”
张之维默默站在他旁边,微微摇头,李无眠龇牙一笑,拍着他肩膀,大步而去。
每走一步,杀气凝缩一分,走了八步,杀气尤若实质。
诸人无不心惊肉跳,但见那场中,贾豹汗如雨下,一掌朝着头顶罩来,他下意识想反抗,却被那烈怒之声冲散。
张静清缓缓坐下,李无眠的声音不大,仍是传遍院中:“谁给你的胆子?敢当着我的面,害我家小维!”
“我不是,我没有。”
贾豹魂灵颤栗,他毫不犹豫的相信,这个上一刻还傻乎乎的莽夫,下一刻就将扭下他的脑袋。
“今天陆老爷子大寿,我不开杀戒。”
贾豹虚脱似的瘫软下去,却因脑袋被他抓着,迟迟不能倒地。
陆公眉开眼笑:“看来我还有点脸面。”
周遭却是无人笑得出来,左若童惊疑不定:“这杀气,若非天师门徒,便是全性的妖鬼,怕也不过如此。”
举目环顾,小辈受那目光,没有几个敢和他对视,便是长辈,也觉震动,好生凶厉!
更不多话,拿着贾豹便往陆家大门走去,贾豹两条面条般瘫软的腿沾满了泥灰。
贾有道又惊又怒:“竖子,尔敢!还不放下吾儿。”
袖袍一抖,十二柄啄龙锥蹁跹飞舞,隐隐凝结成阵势,啄龙锥九柄可结阵,十二柄可结大阵。
贾有道身为长辈,一生修为岂是泛泛?
周遭人无不骇然:“贾兄,冷静!”
张静清淡淡开口:“呵,这贾先生,欺我天师府无人乎?”
说到最后,如雷贯耳,十二柄啄龙锥当即掉下半数。
左若童瞳孔微缩,这天师的修为,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总是不曾让人失望过。
贾有道浑身发抖,李无眠已拿着贾豹来到大门之前,望眼紧闭的大门。
一脚踢爆!
陆家众人面皮抽搐,陆公愤愤道:“铁莽夫,赔钱!”
李无眠哈哈一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陆公正待接话,陡听一声暴喝:“贾有道,给我滚过来!”
贾有道愣了一下,怒极反笑:“好一个天师府,好一个盛气凌人,这就是你尊师重道的态度,很好,你能将我儿丢出陆家,我儿自己也长了腿,大不了在走进来便是。”
李无眠掏掏耳朵,杀气若断若续;“你再给我啰嗦两句,我改注意了,你们父子两都别回去,都死在这里罢。”
陆公咂咂嘴:“看看这莽劲,比我年轻时莽多了。”
贾有道怒极攻心,他乃是长辈,被个小辈直呼其名,大肆威胁,简直无法容忍。
强自冷静,目光扫视,自是无人与他说话,贾有道面色反而冷静下来:“天师府会后悔的!”
“一句。”
贾豹头脑剧痛,骨裂之声震动耳蜗,怪叫道:“啊!爹,裂开了,他真,他真的要杀我。”
贾有道面色铁青而来,李无眠扫他一眼,将贾豹丢在门外,蜷曲着叫痛。
“滚。”
贾有道咬碎了牙齿,深深望他一眼,又深深望向府内沉默的人一眼。
指甲入肉,触及掌骨,一言不发而去。
……
李无眠复归,诸人望着陆府空荡的大门,贾有道父子含恨而去的面容犹在眼中。
惊叹于这莽夫张狂之姿的同时,又生出些莫名的心绪,眼睛闪烁着。
贾有道虽为跳梁之辈,却也代表着中型门派贾家村的脸面。
李无眠直言呵斥,乃至于要打要杀,好歹一个中型门派的代表,在他眼里,如猪狗一般。
完全未将贾有道、贾家村放在眼里。
而在场大派大族总是少数,多是些中小型门派,近半不如贾家村,可叫他们心里怎么想?
杀气消殒,他正待回到张静清身边。
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不愧天师门徒,仗着有天师撑腰,胡作为非,算什么东西!”
大派大族的人面色各异,中小门派仿若醍醐灌顶,看向他的目光皆是不善。
他不仅不恼,反而一脸自豪,拍拍胸口。
“没错,我师父是天师我骄傲,咋地?红眼啦?”
发声的青云派长辈面色青红交加,张静清心中大悦,狂翻白眼。
诸人都被震了一震,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呆了。
陆公笑呵呵道:“既是莽夫,又不要脸,他日必成大器。”
李无眠环顾众人一圈,虽无方才摄人心魄,却是横生几分气盖群雄之意。
观诸人眼目之光,又何止嫉妒二字?
闻众人议论之言,隐隐有讨伐之声。
李无眠凝默,张之维之所以无事,盖因小维修为深厚,他之所以暴怒,只因为那是杀招。
但这些人可不会这么想,只会觉得你以天师府之威势,欺负弱小;
或许是心里了然,却因为忌惮、羡妒等等人心的龃龉,加入讨伐的人群之中。
所谓众怒难犯,不外如是。
摇头失笑,人间固然如此。
面上挂着恬淡笑容,言语缥缈而温柔:“诸位不就是想测测我天师府门下的深浅么?不用遮遮掩掩,我李无敌,接受在场同辈挑战,来者一概不拒,人数嘛?”
摸着下巴,一拍手:“一个一个上太麻烦,这样,你们一起上好了。”
这可比捅了一百个马蜂窝还夸张,怒声四起。
“信口雌黄,不当人子。”
“黄口小儿,大放厥词!”
张静清眉头直跳:“长眠子,胡言乱语做什么,还不快下来。”
张之维微微含笑,他自是明白,大师兄可不是胡说八道,师父也是碍于脸面开口。
中小门派议论纷纷,大族大派目光变换,一人之力,放言战在场所有小辈。
这已经不是狂不狂的问题,而是有没有边界的问题。
“师父,不是我说,瞧瞧大伙,我要这么下去,背地里指不定怎么戳天师府的脊梁骨,我听你的,以德服人。”
第123章 天下无敌
张静清微微一叹,事情如此,非他所愿。
李无眠眉飞色舞:“怎么只会在背地里嚷嚷,上台的胆子都没有么?”
言语落尽,诡异一静。
得,是没有边际,狂的没边!
在场长辈无不皱眉,或轻或重;在场小辈撸起袖子,或长或短。
然天师安坐,这第一个人,迟迟没有跳出来。
“大家愣着做什么?长眠子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想要教训?随便教训!别打死就行!”
李无眠哈哈大笑,雄浑的声音,不能掩盖咬牙切齿之音。
陆瑾大喝一声:“李兄,我来会会你!”
李无眠目光挑剔,叉腰道:“你连小维一招都走不过,怎么好意思来和我打?”
陆瑾哼一声,不和他废话,方才被人打哭,心里要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经过左若童的开导,好受许多,仍有一些残存的念头。
一头黑发无风自动,转眼之间,一抹异样的苍白如玉液晕开。
陆瑾裸露在外的手掌手腕,面颊脖颈,顿失人色,透出的,是一种不近人情的惨白。
方才败了一招的机云社廖天林讶然道:“陆公子刚刚竟然未用全力。”
廖天志摇头道:“你才看出来,话说这李师兄属实海口,要是换成我,怕也受不住。”
“李兄,你可不要让着我。”陆瑾拉开架势,言外之意,他也不会留手!
李无眠莞尔:“这就是逆生三重?平平无奇。”
众人错愕之时,左若童眉头一挑,却见天师闭目不语。
左若童道:“瑾儿,莫要叫人看轻了我三一门。”
陆瑾大受鼓舞,神采飞扬:“好的,师父!”
苍白双手,一只成拳,一只为掌,一眨不眨盯着眼前的李无眠。
三一门逆生三重,臻至化境可返老还童,而第三重之下,法门加身,亦有不俗之威。
在‘逆生’状态下,血肉骨骼发生本质蜕变。
不仅具有常人望尘莫及的力量、速度、感知,恢复能力也高的吓人,任何的伤势,都可以炁补足。
在这种状态下,元炁不尽,此躯相当于人形暴龙,且是不死之身。
李无眠微微一笑,漫步而来;陆瑾如临大敌,双目凝针。
周围众人也不禁屏住呼吸。
究竟是一场龙争虎斗,说明这龙虎山大师兄并非只会逞口舌之利;还是兵败如山倒,所谓龙虎长眠子添为笑谈。
“咦,陆公子怎么一动不动?”
众人很快又惊疑不定,只见李无眠接近,不见陆瑾动手,缘何如此?
殊不知陆瑾汗流浃背,那带着淡笑的人,如一片天地压来,叫他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左若童感慨道:“不得了啊。”
陆宣沉吟不语,陆公猛地起身,敲着拐杖:“都看走眼了吧?”
不觉来到近前,但见其人满面笑容,竟不动手,随意到近乎于轻慢。
陆瑾又惊又怒,正待出手,陡见一双盈满笑意的眸子,只偶尔闪过几抹寒星,放出让他心惊肉跳的光芒,如同一汪温暖的春水中,洗练着染尽千百人鲜血的钢刀。
逆生状态下,陆瑾的感知提升到顶点,恍惚明悟,这是一腔骇人杀气!
望着仿佛被定住的贵公子,李无眠唇角微扬,双目微眯,杀气凝成一缕,如刀刮过。
陆瑾逆生状态,感知被放大,原本是有极大益处。
所谓万物入微,交感天地,甚至能察觉到对方的下一步动作,做到料敌先机。
他感知被放大的同时,对杀气这种意念的凝结也越发敏感。
在常人感知里,不过是后背发凉,毛发竖立;在此刻陆瑾的感知里,真如利刃割面。
“啊!”怪叫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浑身都湿透了。
众人愕然之间,许是他状态过于不堪,不知谁嘀咕一句:“陆家公子,这么不经用呀。”
陆瑾冷汗涔涔,冬月寒风一吹,冷得发抖,又听这顺着寒风飘来的声音,面上露出一抹病态的苍白,体表的寒意最多僵涩血肉,心口堵着的寒冰似将灵魂冻成冰粉。
“小子,这就丢魂了?”
陆瑾咬紧牙关,两股接触冷硬的地面,玄冰塞满的心里,又陡然升起一股怨恨。
他此番丑态百出,李无眠甚至没有出手,是故意的吗?哪怕如张师兄那样随手一拍也好。
但李无眠有这个实力,他连道眼神都没有接住,又能怪谁呢?
李无眠立他面前,见其人面色瞬息万变,不由感到好笑。
“喂,傻了?坐地上这么舒坦?”
看着那只伸出的手,陆瑾扭过头去:“李兄实力强悍,我自愧不如,败得心服口服。”
李无眠眉头一挑,抓住他肩膀就给提起来。
“你要是个妹妹,我倒好好哄哄你,大男人扭扭捏捏作甚?”
陆瑾瞪着他,嘴巴抿着,面上羞愤交加。
李无眠一乐,大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陆小弟与人斗法,倒是得心应手,但是与我嘛?你找错了对手。”
陆瑾不甘心道:“为什么?”
李无眠哼哼一声,环顾众人:“还用为什么?你们以为我是谁啊?李无敌!天下无敌懂不懂,你这三拳两脚,再练个十年还差不多,嗯,也就过一招的程度。”
重重拍着他的肩膀:“陆小弟,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君子坦蛋蛋,小人藏鸡鸡,多和我学学!”
陆瑾龇牙咧嘴,暗骂李无眠手劲重,肩膀要碎了!
心中却流淌着淡淡的暖意,衣裳仍是湿冷,玄冰不知何时消散,再听周围错综复杂的声音。
那是此起彼伏的嘘声,天师有言在先,看他不爽的诸人,更不给他丝毫面子。
“便是败了陆公子,不过一个小辈,天下无敌?十万八千里呢!”
“真是叫人笑掉大牙,我劝这位天师高徒,撒泡尿照照比较好。”
“就是就是,脸皮厚如城墙,端是不知羞。”
陆瑾微怔,每一句都比说他的那一句无心之言严重得多。
然而,男儿面上的笑容如此阳光,脑后远方那轮朝着地平线下落的夕阳,不曾在这张脸上染有丝毫暮气,仿佛在漫不经心的述说着一个事实,周遭的嬉笑讥讽亦如不值一提的麻雀叫嚷。
陆瑾心头蓦然一跳:‘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第124章 速速烤我!
“火德宗丰平领会李兄高招!”方才的丰平意犹未尽,再度窜将上来。
“好小子,来!”
眼见李无眠大步而去,陆瑾一时愣在原地,不知何时,身上的汗水也蒸发殆尽,心里分外的轻松。
有生之年,见得鸿鹄,不愿再如燕雀般伏着。
恍恍惚间,若有所悟,这李师兄的实力或许很厉害,但那颗心才强大的根源。
扫见那道如山的背影,心中登时被志气所填满,张之维打哭他的那一点纠结,荡成飞灰。
陆瑾的变化,最关心的莫过于陆家人。
左若童自担心中脱身,凝望迅速接近丰平的男儿:“陆兄,陆公,这是何种风姿?”
陆宣无言,陆公笑道:“还用问,莽夫之姿呗!”
这时陆瑾大吼:“李师兄别得意,不过是胜了一时,不用十年,只需一年半载,我便…”
丰平半空中大叫:“陆少爷快闪开,我飞过来了!”
话音未落,两人便砸成一团,七荤八素。
“你这火不行啊,太小了,烧锅水都嫌吃力,换你师兄来。”
李无眠单手叉腰,揉脑袋的丰平直翻白眼,别说烧一锅,天天烧三锅都没问题。
更不理他,目光一转:“祝烈,上来!”
祝烈迟疑之间,储宗主冷笑一声。
“烈儿,你便上去指点李师侄一番,瞧瞧我火德宗的功法,除了烧水费力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用处。”
李无眠眉开眼笑:“乐意奉陪,搞快点。”
泥人也有三分意气,李无眠话说到这份上,祝烈眉毛立起。
四周都是火德宗弟子,见此拍手叫好:“大师兄,让他见识见识我们火德宗的厉害。”
丰平这时回来,不好意思道:“大师兄,这李师兄的门道我没看清楚。”
“无妨,李兄,我便来好好考考你!”
祝烈目光凝成一线,最是一头黑发无风自动,末端赤色缭绕升腾,一股股热浪四散开来。
左右面面相觑,相顾骇然,大师兄要动真格了!
李无眠闻言,嘴角微扬,方才丰平那小火苗,可一点都感觉都欠奉。
“那可要上来好好烤烤我,我这人呐,有点毛病,欠烤!”
祝烈凝眉不语,一步一个脚印,可不是什么形容之类,他两足踏过之处,冬日冻土也添了黑黄的印迹。
待入得场中,两腿迈开,面上且是平静,唯有脑后的头发,末端的赤炎扶摇直上,往四面八方张开,飘摇如焰。
李无眠只觉冬日寒风化为热浪,扑面而来,空气扭曲的涟漪,如浪潮般起伏不定,于是眉开眼笑,拍手叫好。
“哥,这祝烈尚未动手,竟有如此威势。”吕慈面目微变,便是身在场外,也感受到暖风拂面。
“不愧是储宗主捂着的宝贝,这祝烈的修为,远在丰平之上。”吕仁也颇为凝重。
诸人目光交换间,有人发声:“储宗主,我倒是听说,数年前,贵派供奉的那位曾出过关,带了火德宗一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东北马仙那边的长辈,悄然投来目光。
储宗主讳莫如深:“谣言而已,诸位莫要妄加猜测,我火德宗供奉的那位,二三十年不出关也是正常。”
火德宗在大派之中,资历较浅,离火真诀威能虽高,却鲜有人能够修成。
常言道玩火自焚,烈火之爆裂,想要掌控岂是易事?
据说是道光年间,洋人的火炮坚船,强行轰开了国门,波及鲁地,赤云百里。
火德宗也是那时步步崛起,跻身于大派。
储宗主不欲多言,自然无人能逼他说话,大概也明白,恐怕是关系到火德宗根本大秘,自不会到处嚷嚷。
注意力也很快转移,李无眠拍手而笑:“好劲头。”
祝烈微微而笑,也觉不必咄咄逼人,热浪收敛三分。
李无眠又道:“一看就是烧火的好材料,就是头发得稍微收一收,免得起火就不美了。”
祝烈太阳穴鼓起,更不多言,呼吸微沉,热浪转瞬间消弭一空,寒风再度割面,冷热的反差,叫人饶是不适应。
那张扬的头发也伏低下来,柔顺的贴在背后:“李兄,我也不和你多做试探,这一招,名为……”
“废话少说。”
“好!”祝烈吐出一口白气,双手往前一推,周围众人只觉大跌眼镜。
“这软绵绵,轻飘飘的火球,算个什么劲?”一团脑袋大小的火球,以蜗牛般的速度离开掌心,飘向李无眠。
话音刚落,火球陡然加速,两个眨眼的功夫,暴增了数倍,李无眠微微惊疑,身子后闪。
那火球仿佛生了眼睛,及时变换方位,他倍感有趣,左右闪躲,火球紧追不放。
不出片刻,李无眠哂然:“还带追踪效果,不过这威力不行啊。”
信手一拍,火球却不等他击中,率先散开。
落在地面,点亮一颗颗烛光,大部分却落在身上,冷风一吹,飘摇欲灭。
众人同样惊疑,这火球说是绣花枕头都抬举了,虽然离体尚能追踪有可取之处,但威能简直感动九州。
祝烈莞尔,伸手一指:“着!”
地面上的星点之光,轰然燃烧,连成一片,化成一道赤红的囚笼,将李无眠困在其中。
诸人瞬间了然,原来这道术法的奥秘,并不在于火球,而在于散落的星火。
围困李无眠的火墙近有丈高,热浪逼人,若非祝烈无伤人之心,这短短时间,恐怕就是肉香四溢。
祝烈负手而立:“李兄,如何,你这身上的星火才是重戏,尚未引燃。”
目光望去,那颗火球大半的星火,正落在他身上,虽然微弱的仿佛下一秒就将熄灭,却始终燃烧着。
李无眠颔首:“这一招叫什么名字?”
“星星之火!”
这是他压箱底的底牌之一,自知李无眠不是泛泛之辈,上来就请他吃大招。
李无眠愣了一下,陡然大叫一声:“好!”
这火球看似微弱,一拍便散,落在各地,也着实不引人注意,却在敌手松懈之时,陡然爆发出匪夷所思的力量,连他都被骗了过去,正是星星之火毫不起眼,亦然存有燎原之势!
祝烈微震,又听一声迫不及待。
“我命你速速烤我!”
第125章 星星之火
祝烈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星星之火,威能奇高,若是点燃李无眠身上的星火,怕是要和天师府结下死仇。
“这长眠子怎么回事?一如方才一招致人,此刻受祝师侄所制,无法接受,散了心智不成?”
“若非斗法,这火墙便足以将人烧成灰烬,遑论身上的星火,长眠子多半是受不了打击。”
周围之人七嘴八舌,祝烈也迟迟没有动手,李无眠道:“耳朵聋?能烤焦我一根毫毛,叫你一声爷!”
祝烈冷哼一声,亦然心存好奇,李无眠缘何有恃无恐,真当他这星星之火戏法不成,于是掐动法诀,烈焰如龙。
“好大火,好大火!”
李无眠怪叫一声,盘膝而坐。
这一下,可叫围观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整哪一出:“这是干什么?”
便是大族大派中,同样响起议论声,好端端何人斗法呢,突然摆出个修炼的姿势?
吕慈惊愕交加:“哥,你说?”
吕仁目光闪烁不定,忽然福至心灵:“临阵突破!”
吕慈惊愕更甚,临阵突破?开玩笑呢?但大哥如此说,又难免信了五六分,难道是李无眠修为陷入瓶颈,急需有人推他一把,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看他到处嘲讽他人,在这一日之前,要说天师门徒如此嘴贱,打死他也不信,现在却不得不接受,面色变换之间,悚然一惊,这李兄好深的心机!
李无眠坐地沉吟,上衣很快化为飞灰,体表传来的灼烧痛楚,一点一滴的朝心灵汇聚。
皮肤趋于焦色,他甚至闻到些莫名其妙的肉香味,按捺下来,竭尽全力去感应脑海中南边那道暗影。
祝烈的火势不可谓不强,若是任由他烧,还真有烧死的危险,然火中取栗,险中求贵。
早在接触两人之时,他便察觉到脑海中暗影的一丝波动,心中有些模糊的念头,或许今天,能得第二门功法。
火焰烧穿皮膜,渗进血肉,浑身上下都沸腾起来,痛楚剧烈到难以忍受。
他当然不是受虐狂,也会怕疼,若非脑海中的暗影,不可能做这种傻事。
数息过后,睁开不见睫毛的双眼,空荡的眉头轻蹙,是时机不到么?这火势如此之烈,暗影不曾有丝毫触动。
豁然起身,狼藉无比,烈火如跗骨之蛆,要将他烧成渣滓,微微一笑,总不是现在。
一道金光蓦然生发,体表的烈火如雪消融,金光越来越亮,也将那火墙融化,李无眠抖落一身死皮,大步而出。
吕慈双目微眯:“好刺眼的金光,他终于施展法门了!”
吕仁却是喃喃自语:“是啊。”
吕慈恍然回神,直到此刻,方才看见他身上法门的痕迹?之前连败陆瑾丰平,凭的又是什么呢?
定定神,吕慈纳闷道:“话说这是临阵突破了。”
吕仁尴尬笑了两声。
李无眠浑身光芒大盛,望着祝烈,大摇其头:“你这火还是不行。”
祝烈双目微眯,但见他上身袒露,任由寒风吹拂,明明方才还烧得形骸凄惨,龙虎山金光咒还有如此妙用?
周围众人同样如此思忖,又觉他身上的金光太过刺眼,视线都受到不小的影响。
“你也接我一招。”
祝烈如临大敌,却见他纹丝不动,只身上金光越盛,心中哂然,这算什么招数?
很快又笑不出来,李无眠的身形不知何时,从视线中消失,眼中所见,唯有金灿灿一片。
李无眠哈哈大笑,功率全开。
“记住了,这招叫九阳神功,看我闪瞎你们的眼睛。”
此生,便要如这金光一般,穷尽光华,照亮所有,不留下一丁点的暗影!
一众长辈,只见那大笑男儿的背后,残阳近半落入地平线,灰蓝色的天空点缀几抹橘红,暗夜降临,陆府的大院已燃起了火把,却横冲出一颗大日,放出万丈光芒,将影子逼退到墙角,直至完全消灭!
“祝老弟,还有什么底牌,都使出来,叫我开开眼。”声音就在眼前,轻佻戏弄,祝烈却不能视物。
祝烈心中暗恼:“李兄,这可是你说的。”
李无眠笑道:“当然是我说的,我还说了,你伤我一根毫毛,叫你爷呢!”
祝烈面色不动,只口一张,喉咙深处也被金光填满,乍然亮起一抹瑰丽如宝石的明黄。
李无眠后背毫毛一耸,尚且来不及惊讶。
脑海中南边的那道暗影微颤,虽然只是动动小拇指的程度,却比初见两人时,强盛何止百倍!
宝石般的明黄飘了出来,悬浮在两人面前的空气中,明明没有任何的燃料,却时不时响起噼啪之声。
他的九阳神功,在明黄出现的那一个刹那,便受到莫名的压制,于是太阳消失了,唯有这么一点豆大的火光。
李无眠情不自禁的伸手去触摸,储宗主面色大变:“不可!”
他回过神来,脸上不动,信手一捞,便入手中,在食指肚上安静燃烧,瞳仁中倒映出宝石般瑰丽的明黄。
丝毫没有灼热之感,余有温暖流淌,眼角余光又不时能看到一些五颜六色的光芒,那是周围人施展法门的痕迹。
脑海中南边暗影的颤动平息了,这一缕黄火仍是微渺。
李无眠索性也不多理会,双目微眯,黄火豆大一点,威能却不容小觑,在他手中燃烧,却让周边的人感到灼热,甚至弱一些的,不得不施展法门护身。
而他直面黄火,却无大碍,多是仰赖暗影之功。
如今暗影平息,他倒也有所闲暇,细细感受。
但觉指肚这点黄火,真非死物,生有灵性,流转着一股冥冥的意志,也让这火光如同有了生命。
“李兄,请把它还给我。”
眼前的祝烈,召出黄火之后,面上的颜色好似一脚踢翻了颜料盘,瞬息惨白如纸。
还不算完,这原是他最强的底牌,结果李无眠随手拿住,登时整个人如同五雷轰顶,傻在原地。
回神紧张无比,谓之提心吊胆并不为过,黄火非他离火真诀所修之物,无有主人之说。
李无眠既能拿去黄火,而不受火焰之威,大可将之据为己有,黄火的厉害之处,也绝非泛泛,难有人不心动。
第126章 还有谁?
此火偏偏和他日后道路息息相关,较之身家性命也不为过,若是丢了,不仅去了半条命,更是无颜回火德宗。
李无眠莞尔:“你瞧你那战战兢兢地的模样,亏你还是个玩火的。”
祝烈闻言,目光至于恳求:“求李师兄将它还给我。”
李无眠面目微变,有所不快:“你视之为贵物,以为我稀罕吗?我与你交手,也知你家离火真诀非是委曲求全之道,他人若是夺了,你不该开口恳求,该当直接抢过来!”
祝烈浑身微震,恍惚了然,李无眠之所以不快,是因他畏畏缩缩之貌。
“火焰哪有幽静燃烧的道理!拿去吧。”李无眠轻喝一声。
烈火升腾,烧穿天穹,取得就是撞破南墙之意。
物归原主,黄火入体,祝烈张口无言,这里李兄不仅力量胜他,此心亦然,后者远比前者来的震撼。
轻声道:“多谢李师兄指点。”
烈火哪里有幽静燃烧的道理?既然谓之烈火,自是爆裂升腾,若只求偏居一隅,焉能形成燎原之势!
李无眠乐不可支:“孺子可教也。”
见他面上瞬息万变,祝烈一时无言,其人谈笑自若,率性而为,怎一个洒脱能够道尽。
储宗主这时也来到台上,狐疑的望他一眼:“李师侄小小年纪,竟有几分湖河之深,我这徒儿,难以较之。”
李无眠一点都不谦虚:“什么湖河?明明是大海。”
储宗主被他噎了一句,李无眠嘿嘿笑道:“这火里面门道可深,像活的一样。”
两人俱皆一震,深深望他一眼:“以后如有机会,请来火德宗一趟。”
“好说。”
储宗主颔首,又道:“烈儿。”
祝烈正要下去,目光一转,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周围众人,从惊骇中回神,方才看到,祝烈的头发完好无损。
但李无眠方才受星星之火,上身虽已恢复如初,可一头黑发却没有那么快复原。
祝烈开口道:“李师兄。”
周围人心思活络起来,不知谁大吼一声:“嚯,大伙快看,可不是一根毫毛,这头发都卷起来了!”
起哄声如若山呼,李无眠愣了一下,瞧着自己一头黑发。
二话不说,动手就捋!
然末端焦黄卷曲,一时半会捋不直,怎么也藏不住。
“好你个祝烈,我不仅物归原主,还点拨你两句,你你,你恩将仇报!”
众人嚷嚷,祝烈提醒道:“李兄,我自然服你,也不敢忘今日,但一码归一码,愿赌服输真男儿,你该叫了。”
李无眠目光一转,轻咳一声:“什么?祝小弟?你说什么?”
储宗主好整以暇,闷声发大财。
祝烈正要再次提醒,李无眠唏嘘不尽,萧索落拓。
诸人观之,暗暗奇怪,天下间竟然有事能让他露出如此形状?
只听:“诸位有所不知,我龙虎山世传隐疾,人传人的迹象极其普遍,主要是耳朵失聪这一块……”
祝烈一阵气短,储宗主眉角抽搐。
天维目光转来,张静清头皮发麻。
诸人骂骂咧咧。“我从未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什么?听不见!”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我大抵悟了,这位天师门徒所说的天下无敌,原是这层意思!”
李无眠两手一拍,摇头不止:“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还有谁?”
叫骂声不停,显然是被他的耳疾震撼心灵,李无眠掏掏耳朵:“你们两个瞪我干啥?不服上来,我以德服人!”
胸口起伏的吕慈咬牙道:“哥!”
亏他刚刚还一顿脑补,觉得这家伙心机极深,现在看来,感觉自己像个白痴,智商被狠狠的蹂躏!
吕仁目光闪烁,吕家主道:“上去吧,这恐怕是异人界最杰出的后辈,你若不去较量一番,免得回去后悔。”
吕仁微微颔首,盯着李无眠,越众而出。
李无眠笑道:“不是吕氏双璧么?我这德行比较大,你们两兄弟一起上,不然承受不住。”
“吕公子,不要给他面子!”
“是啊是啊,狠狠治治他威风,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种人。”
日落西头,皓月初升。
夜色分外的沉,今晚的月儿却十分明亮,甚至不需要在这陆府院中点起火把。
寒风格外的冷,吹进院中却转瞬消弭一空,热烈的气氛,并不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泯,反而一浪高过一浪。
吕氏双璧名副其实,吕仁的如意劲登堂入室,便是小派的长辈,都不得不叹长江后浪推前浪。
李无眠大笑一声:“我这招叫降龙十八掌,记住了!”
吕仁也远非敌手,到得后续,吕慈跳进场中,兄弟两个,竟然有合击绝技,仍是被那冲出来的五六条金龙绞碎。
不知何时,叫骂声消失了,小辈们无不扪心自问,换做自己,对上吕氏双璧任意一个,可否维持不败?
长辈们同样如此,且不谈吕氏双璧,方才火德宗祝烈那缕黄火,可叫不少人感到威胁。
李无眠上身赤裸,姿态昂扬,气势如虹,不曾有丝毫低落:“还有谁?”
“机云社廖天志……”
“什么年头还玩暗器,过时了过时了!”
三拳两脚,便送下台去,同时赠送了一堆废话,让机云社的长辈眉头狂跳,偏偏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机云社机关暗器之术,在火器为主的今天,可谓是吃力不讨好。
廖天林看着老哥惨败,既落寞又兴奋
廖天志道:“师叔,感觉李师兄说得不无道理,常人的火器竟然发展到如此地步,冒蓝火的加……”
话音未落,便被打断,李无眠抱臂,古铜的躯干,一如擎天之柱傲立:“还有谁!”
“一气流……”
“还有谁?”
“无漏金刚……”
李无眠笑声如雷:“还有谁?太麻烦了,都一起上!我还赶时间吃饭呢!”
“太气人了,大伙一起冲了他!”
“干!”
时间如水,月升半空,场中唯有山呼海啸的叫好声,无数的眼睛,都放在场中最明亮的光身上。
那顶天立地的男儿之躯,那豪情万丈的大笑之声。
让每个人心里都浮现出一个字。
强!
第127章 我为李无敌!
那就是赤裸裸的强!毋庸置疑的强!
小辈们早已放开手脚,一拥而上,仍是不能将之撼动,黑压压的形成人潮,一如冲击着礁石,又似扑光的飞蛾。
左若童的心里,不禁回到那个问题:“这是什么风姿?”
人杰吗?龙凤吗?天人吗?
陆公人老体衰,面上有些困倦,透出的情绪是分外昂扬,重重道:“雄姿!”
左右陆家之人,无不颔首,天人太过缥缈,龙凤竟是低了,人杰远远不够,唯有雄姿二字,方可形容一二。
雄者,阳刚也,阳刚者,男儿也!
如果说片刻之前,还对男儿二字有所疑惑,此时此刻,云开月明。
吕家,吕家主慨叹不尽,可叫一旁的吕慈嘀咕起来。
“这家伙真不是个人,也太强了,不过以德服人嘛,哼,明明是以拳头服人。”
方才他和大哥,连不露于人的绝技都施将开来,当场打爆李无眠两条金龙,结果还有三四条,当时两人就麻了。
送他们下去的时候,还说什么以德服人,一点自觉都没有,明明是力量大,长辈不出手,谁敢不服呀?
吕家主闻言目光望来,微微摇头,吕慈正是不服,吕仁莞尔道:“你这眼光,可就窄了。”
吕慈心中的不甘迅速膨胀,道:“难道不是吗?”
吕仁不答,只是拍着弟弟的肩膀,轻声道:“没有大碍吧?”
“当然,一根毫毛……”吕慈话音顿止,后知后觉,面上浮现一抹惭愧之色。
场中热火朝天,好几次将李无眠淹没,浪潮过去竟不曾动摇半分,不断有人被丢了出来,晃晃头,又扑了进去。
一道耀目金光闪过,四下如入白昼,李无眠拍拍身上的土灰:“好了,诸君,就到这里,歇会吧。”
言语自有让人信服的力量,场中顿时落针可闻,唯有热烈不散,如炽热炉火正旺。
见他施施然坐下,有人问出心底的疑惑:“你也有累的时候吗?”
“当然,我也是个人!”
便见连成一片的白眼,事到如今,他怎么好意思说!
李无眠含笑不语,诸人观之,但见其人面目怡然,身躯岿然,古铜铸就的上半身,可见细密的伤口,渗出血珠。
在场众人,无不是异人界一方青秀,以一人之力鏖战之,又怎会不累,又怎会无伤?
却是恍然回神,舍他之外,竟无一人染血,便是有些青肿,也是磕磕碰碰,连一个受轻伤的都不曾存在。
没有人会觉得他是心慈手软之辈,一个瞪眼,陆家公子瘫在地上的情景历历在目。
也没有人会觉得他的手段外强中干,吕家兄弟见识过的金龙,仍在场中留有凹坑。
无言。
望着那含笑的男儿,哪怕只是短短一个下午,彼此甚至发生过争端。
那狂妄鲁莽的姿态,曾撩起他们心中的怒火;那旁若无人的言语,曾激起他们心中的恨怨。
于是蜂拥而上。
见到毋庸置疑的强大,此时此刻仍是震撼心灵;看到不下重手的仁慈,流转心间彼此俱皆无言。
一个刹那之后,那些怒火与恨怨,一如无根之水,无缘之木,难以留存片刻。
以德服人,并非虚言。
不知谁带了个头,也似他一般,席地而坐。
冷硬的地面着实不舒服,却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促使他们这样去做,更无大派小派分别,眼里只有那个男儿。
“我要走了。”
坐下的人群中,有人叫嚷:“正好我也饿了,吃饭吃饭,吃完了还想着领教李师兄一番高招。”
却无人回应,那人举目四顾,低下头去,又如何不明白。
“去哪里?”
李无眠两手一摊:“不知道。”
“什么,你居然不知道?”众人无不是呆若木鸡,较之于他的力量,他心灵的强大,更为摇撼人心。
如此雄姿,竟然不知道去向哪里,岂非天大的玩笑。
李无眠苦恼的抓着头发:“别问我这么高深的问题,我脑子不够用,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好。”
吕家兄弟不知何时闯了进来,吕慈目光复杂,吕仁微声道:“那你要做什么?”
李无眠哈哈一笑:“问得好!”
笑声震散了方才的呆滞,诸人目光望去,只见他兴奋跳起。
明月在他顶上,清辉洒落肩头。
面上眉飞色舞,童心高涨,像孩子想到好玩有趣的事情;
又有风云变幻,雄姿沉昂,如男儿踏上刺棘遍布的前路。
一手高指苍空,给在场无论男女老少,留下了光阴不能消磨,镌刻进心灵的一幕。
“我是常人,当化作这尘界的公道,放出万丈光芒,给所有渴望光明的人以庇护,免受黑暗侵蚀;我作异人,当成为这世间的正道,扫空妖鬼邪魔,给乱世划上一个大大的句号,照耀玉宇澄清;我为李无敌,当屠尽神州魑魅魍魉,杀光天下该杀之人,镇压寰宇上下一切敌!”
声震冬月,气盖穹天。
如火升腾,三日不绝!
颅内轰轰隆隆,雷震之声,山崩之音,犹似天崩地裂,李无眠微微一笑。
“诸君莫要作妖鬼,他日翻脸不认人!”
洪音入耳,心中的鬼祟都似被震散,没有人会怀疑,那沐浴月华的男儿,心中何其的决烈。
“孽徒!”却有一声大喝响彻院中,李无眠浑身剧震,目光越过众人,正对上一双看不出喜悲的眼睛。
‘师父。’心中默默。
“去吧!”张静清满面笑容,如百菊绽放,平生第二次笑得如此开心。
“嗯!”李无眠重重一声,白气缭绕,唇齿无声开阖。
张静清微愕,笑容依旧,单手一拍,椅背化为齑粉:“你这孽徒若是出了事,为师叫半个全性给你陪葬!”
“师父可是咒我,走了。”挥挥手,大步而去。
张之维淡然面色倏地软化,竟带着几分化不开的幽怨,盖因李无眠不曾多看他一眼,望着那条雄浑的背影,心中万念生发,如何能够释然。
“大师兄。”
背影一顿。
尤若擎天高山,可望而不可即。
张之维想着,如果大师兄回头,那么他的心情或许会不同,但并没有。
垂首道:“常回家看看。”
背影无踪。
第128章 余韵
李无眠走了。
他毅然决然的步入无边黑夜,前路却并不黑暗,天上的月亮如玉盘高挂,月华似水银泻地,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人虽远去,留在院中的余韵不曾消亡,在场的人都相信,即便是暗夜无华,他也不会迷失方向。
因为心中有光,走到哪里都是光明,不必去等候日月照耀,此身即是煌芒。
夜色深了,热烈泯然,男儿也去,寒风再度占据主导。
陆公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当即有陆家家人送来大氅,披在身上,镀上银辉。
“我若有个玄孙女,嫁给他倒也未尝不可,可惜啊,不争气,生下来的都是带把的。”
小辈们无言以对,作为亲自下过场的人,深深明白那不单单是万夫不当之勇。
谈笑自若的气度,豪情万丈的气魄,有小辈甚至生出些梦幻之感,这人世间真的有这种人存在吗?
难用三言两语形容透彻,不论如何,此生再也不能忘却,若是有人问他们什么是男儿,一张脸会自然而然浮现。
时间一分一秒流走,院中竟没有一个人离开,若仅仅是勇武气度,尽可以折服小辈,为何长辈却滞留呢?
机云社廖天林望向旁边的师兄廖天志,两人目中俱是疑惑,异口同声的轻唤:“师父?”
机云社长辈回过神来,面色微红,摇头道:“张真人这个弟子……”
这句话,无形中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小辈大都有些疑惑,不解长辈为何不离。
李无眠纵然勇武过人,气度不凡,仍是个小辈,值得长辈赞许看重,且不值得长辈们这般失态。
左若童起身,朝张静清一拱手:“了不起啊。”
在场长辈下意识点头,想来想去,也唯有一句了不起能够形容一二。
方才离去之前,唇齿无声的话语,小辈们鲜有人注意,但在场的长辈,基本都听到了。
吕家主羞道:“我等惭愧。”
张之维凝眉,为之提心吊胆。
张静清苦笑一声,是以他才会说,若是李无眠出了事,半个全性为之陪葬的言语。
吕慈一惊一乍,发觉在场长辈,无不露出羞愧之容,纳闷道:“哥,这些个糟老头子干啥呢,跟我打哑谜呢?”
……
时间来到后半夜,天边飘来一片浓重的云彩,似一团蠕动的淤泥,将皎洁明月吞没。
浓云中的玉蟾,却未彻底消失,纵然布满黑色的斑块,仍是放出光辉。
月华忽明忽暗,抗争在沉默中进行,凛风添为见证。
吕家两兄弟,走上一条近路,举目四顾,万物凋零,光秃秃的树木连成一片,枯黄的野草覆盖着白雪,偶然见得一抹青绿,原是湿滑冰冷的苔藓。
夜深且寒。
时有冬风刮过,响虚茫之声;明暗月华变换,增死寂之景。
吕慈步履颇快,面浴暗淡冷光,耳听空洞呼啸,体表寒凉而心中高昂。
“哥,爹居然同意我们两出去闯荡,可得走快点,别反悔追上来。”
吕仁微微一笑,诸人在陆家留宿,吕家主叫来两兄弟。
“你们也这么大了,算是半个男儿,慈儿提了不止一次,我都没有答应……”
吕慈自然颇为欢喜,想着此番离家,当大展神威,扬吕家之名。
两人少年成名,吕氏双璧四字,多是和同辈切磋而来的美名,却未离家历练过。
盖因这乱世之中,便是龙凤也有夭折之危,两人作为吕家的未来,又是吕家主心头肉,怕是自己出事都不愿看着两个儿子出事,不放在眼皮子底下岂能安心?
吕慈自然也明白这点:“哥你说,爹为什么突然改主意?更不等回家,直接轰走我两。”
吕仁笑道:“许是不想让堂堂吕氏双壁,落后别人太多吧?”
兄长的话并未提及是谁,但吕慈下意识想起一张脸,离开不过几个时辰,一思如在眼前。
不敢想忘,男儿指着天穹,说出那一番让人惊世骇俗的话语。
但当时没有一人发笑,甚至有些魔鬼般的想法,真的有可能?
吕慈不由笑了,大话当然是要说得越大越好,贾家村的某位剑仙还要落日月哩!
但真的朝着这个大话去做,迟早知道自身渺小,不得不进行一番微调,乃是人之常情也。
晃晃脑袋,竭力不去想,可越是晃,越是清醒,吕慈翻了个白眼。
不论心里是否承认,对于李无眠,虽然不至于纳头便拜当小弟,总是服气的。
吕慈喃喃自语:“这般人物,要是姓吕该多好。”
吕仁莞尔,吕慈回过神来:“对了,哥,你还没告诉我,他走之前说了什么话?”
方才小辈们都在场中落座,鲜有人注意到,李无眠那一句唇语。
吕仁轻笑,他可能是小辈中极少几个注意到的人,直到此刻,仍是有些不可思议之感。
那究竟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如果是认真的,他凭什么?终究是个后辈而已。
又失笑摇头,与那句震动冬月的豪言相比,无声的唇语貌似也不值得太惊讶。
“若非是他,父亲也不会下决心让我们离家吧。”
吕慈抓耳挠腮:“到底是什么?”
吕仁嘴角微勾,顾左右而言他:“瞧,地上有脚印,还新鲜。”
吕慈自是明悟,离开的路径不少,他们这条最近,而新鲜脚印是谁的,并不用多猜。
“行,那追上去,我自己问他,当然历练不能和他一起,免得风头被人抢走。”
……
沉月华散,山空风寒。
竭力摆脱阴云的冰轮,在贾家父子眼中,好似受贼人玷污反倒与其痴缠交媾的良家。
卷过光秃群山的寒风,于贾家父子耳内,犹如看着妻子沉沦欲海却无能狂怒的丈夫。
哀莫大于心死,贾豹头上缠了一圈白布,皮膜时有痛楚袭来,叫他恨不得捶胸顿足。
其实他那一颅脑浆子尚且完好,只是头皮受人捏出指印,纵然近水楼台,远比手足肢体受伤来的痛苦,却也并非无法忍受,怎奈此心千疮百孔,痛苦增长何止十倍!
“爹,是我没用,他向我走来的时候,我感觉整个天师府,整个龙虎山都一起撞了过来,咱们贾家村若是接触,一碰就碎,孩儿心里怕了。”
第129章 种太阳
贾豹带着哭腔,所谓以势压人,不外如是,只怪龙虎山天师府之势,远非贾家村可比。
若非龙虎山之人,而是换成其他门派,他六柄啄龙锥的修为,岂会如鸡狗般任人拿捏?
贾豹那千疮百孔的心中,一股怨毒如毒蛇缠绕,又有一丝连他都不知道的惊悚盘旋。
他之所以不知道,是他不愿去承认,他也找到万分完美的理由,天师府之势。
倘若能将整颗心脏挖将出来,剖开寻找,当能知道,他就是怕了。
那一双睛瞳照来之时,如坠冰窟,如堕地狱,深入灵魂的恐惧将他冻僵。
“爹都懂。”贾有道目光闪烁,确实,天师府千年道庭,敢问天下九州,几人不畏?
安慰的拍着贾豹的肩膀,却并不能让他好过,哽咽失声。
“不知道多少人在嘲笑我贾家村。”
父子两个,日暮时分遭到驱赶,离入眠尚有不短时间,诸人聚集在一起,又岂会安安静静,必然大肆交流,如小丑般遭到驱逐的父子,无疑是最好的笑料。
且不仅于此,便是躺在床上,将要安眠之时,思及两人,怕也是不屑至极
一念及此,不仅是贾豹,贾有道的心也裂开了。
殊不知后续发生的事一件比一件来的震撼,贾家村那点破事,压根没人记挂着。
所以说人不要以为自己有多重要,于你来说天崩地裂的大事,在他人眼里微不足道。
太把自己当回事,不仅自寻烦恼,而且害人害己。
贾有道惨然一笑:“贾家村的名声,算是毁了。”
贾豹嘤嘤低泣,拉动伤口,不管不顾,声音沙哑:“但是玉弟不会怪我们的。”
贾有道默然,他们此次不请自来,正是为了打响贾玉的名声,为待他日剑凌天下做铺垫。
贾家村原来无甚名气,不得不下猛药,造成的反差越大越好。
但这个大也有一个界限,被一介小辈当众驱赶,便超出了这个界限。
纵然他日贾玉横扫八方,世人歌颂剑仙之时,剑仙弟弟和父亲,将是那柄照耀神州的神剑上唯一的污点。
而贾玉不会在乎,甚至会开导他们。
而他们,也永远无法释怀。
人心,由来如此。
得不到的苦苦求,拿在手又不想要。
不在意的偏在意,能放下的不放下。
“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
一阵嘹亮的歌声由远及近,充满蓬勃朝气,让人不自觉的想到一颗怦然跳动的童趣之心。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咱们还挺有缘。”
见得两人,歌声一顿,袒胸露乳的李无眠,说完之后,还感觉自己还有点小幽默,不禁眉开眼笑。
两人睁大眼睛,也难以相信缘分二字如此玄奇,贾豹愣了一下,阴阳怪气道。
“爹,你瞧瞧,一脸发春样,还唱着乳臭未干的曲,不知道有多丢人。”
冬风刮过他古铜铸就的胸膛,李无眠眉头一挑:“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你小子还挺有眼光,我确实是在发春,不过这曲哪里丢人了?明明很好听!嘿,种太阳!我东边种一个,西边种一个,种得这天下九州到处亮堂堂!”
贾豹眯着眼睛,目光阴毒,贾有道眼神闪烁,频频望向他背后。
李无眠大步而来,竟是直直走到两人跟前,投落下高大宽阔的影子,影迹加身,贾豹不知为何,微感心悸。
此情此景,暗月薄光,真似一双手无寸铁的凡人,于幽深密林之中,遇吊睛白额大虫。
李无眠微笑道:“我这个人比较大度,你对小维施放杀招,小维要是有什么事,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不仅你们惨了,贾家村也会惨;不过既然没事,当不会心心念念记挂着,咱们一笑泯恩仇,怎么样?可惜没有酒。”
贾豹见他脸上的笑容,无法相信,这个男儿会说出这种话,一时微微发怔。
很快低下头去,犹如地沟里的老鼠,无能直视近在眼前的太阳。
贾有道目中的闪烁平息,嘴角噙着一抹笑容,面容却是慈和:“李师侄果是大度之人,我是自愧不如。”
李无眠笑容满面:“好,够爽快,做人嘛,就是要痛快一点,不然活得多累,话说早这么随和点不就得了,哪里有那么多屁事。此地无酒,那便以雪代酒,无法畅饮,也能尝几口冰爽。”
见他真去拾雪,贾有道笑呵呵道:“李师侄少年豪雄,这是孤身一人吗?怎不见天师?”
李无眠道:“师父住陆家呢,我要走远路,他自然不……”
‘嗖嗖嗖!’
……
吕家兄弟遥遥跟在他身后,吕家如意劲,和第二重金光咒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施展开来效用更多。
隐迹藏形这一块,在这天底下的异人功法里,算得上是最佳的那一批。
夜路艰深,吕慈若有所觉:“哥,有人跟踪我们诶。”
吕仁回头一瞧,原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黑狗,发觉两人目光,眼里有些嫌弃的意味。
吕仁微微笑道:“不管他,功夫不到家,再跟两里路就散了。”
黑狗人性化的翻了个白眼,索性迈动四肢,与吕家兄弟并排而行,脚踏枯枝落雪,却不见丝毫印迹,颇为奇异。
王吕二家世代交好,不过到了这一代,吕慈和王霭互相有点看不顺眼,呛嘴倒是常有。
吕慈便伸出一只脚,欲将黑狗踹翻,脚却进入黑狗的身体,引来咧开的狗嘴。
吕慈冷哼一声,正要治治这黑狗,蓦然响到兴致满满的歌声。
收回脚,听了片刻,起了鸡皮疙瘩:“好幼稚!”
黑狗这次罕见的和他站在同一立场,露出讥笑的神色,吕仁闻言,却道:“我倒是觉得童心不减,快意人生。”
吕慈不敢苟同,多大的人了,还唱儿歌,不嫌丢人嘛,不过这曲调倒是闻所未闻,难道是自创的?
心中腹诽不已,居然有这个闲功夫自创儿歌,怎么修得这么变态的?
两人一狗眼神交汇,吕家兄弟陡然提速,黑狗跟在后面,没两步气喘吁吁,眼神怨气满满。
第130章 大难临头虎吃人!
眼看就要追上,吕仁忽然一拉,吕慈正是不解,循着大哥目光望去,微微惊愕。
“这……”黑狗勉强跟了上来,见得不远处的三人,狗眼里貌似有些惊喜。
吕仁轻声道:“贾有道好歹也是长辈,该当有点操守。”
吕慈也认同点头,彼此都是名门正派,是以在陆府贾家父子大放厥词,众人最多不快,不至于发飙。
便是陆公,也忍耐下来没有驱赶,后续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眼见李无眠大步接近,吕慈皱眉:“这李师兄脑袋是不是缺根筋啊,换做我肯定服个软,然后溜之大吉,这荒郊野外的,张天师也不在,他一个小辈,总该提防一点,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吕仁道:“那就不是他了。”
吕慈默然,彼此接触不过一天,却是如同相识多年,这般男儿,顶天立地,此身无错,又怎会服软?
片刻之后,竟是直言孤身一人,吕家兄弟面面相觑,吕慈低声道:“这心忒大了点。”
吕仁苦笑一声:“若是我,当要诈……”
话音顿止,破空声凄厉,吕慈双目圆睁:“这老东西,至于吗?”
吕仁面色大变,不顾暴露行踪,窜将出去,直奔三人所在,头也不回,向吕慈吩咐:“速回陆府。”
吕慈紧随其后:“不是有狗么?”
余光一扫,黑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吕慈冷哼一声,正要呵斥,身子却是一僵。
僵涩抬头,明月已摆脱阴云的纠缠,清冷月华普照大地,李无眠与贾家父子相会的场中,却似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渊,将一切的华光淹没,即便不在中心处的两人一狗,仍是感受到黑渊莫可名状的恐惧。
……
三根啄龙锥射向后脑,贾有道仿佛看到,下一秒后,俯身的李无眠颅顶贯穿的景象,心中浮起一丝淡淡的快意。
转瞬之后,这抹快意千百倍的增长,便是龙虎山天师府的名头,也被这快意的洪流冲得支离破碎。
这竖子该死!
若非是他,以贾豹经受过提点的实力,纵然无法冠绝群雄,当叫陆府的半个异人界知晓贾家村能耐。
届时他再轻飘飘出场,为贾玉铺好前路,叫众人刮目相看。
但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这一切都毁了,贾豹被人当垃圾似的丢在陆府门口,他更是毫无颜面的被强行驱赶。
此仇此恨,唯欲杀之而后快!
即便他日那天师怀疑到自己头上,无有证据,兼之剑仙出世,又能拿他怎样?
快意笑容占据脸庞,贾有道只觉心念从未有此刻这般通达。
旁边的贾豹惊愕回神,袖中六柄啄龙锥跃跃欲试。
“我说,你至于吗?”声音十分不解,贾家父子面色微变,只见三柄啄龙锥悬在他脑后,不得寸进。
贾有道掐诀,啄龙锥乃是贾家村人自小祭练之物,如臂指使毫不为过。
须臾,悚然一惊,李无眠脑后的三柄啄龙锥,竟无丁点反应,就这么悬停在脑后,不论他怎么召唤都不为所动。
“为什么?”李无眠转过头,双目似笑非笑,面上却是疑惑。
自然不明白,想他何其大度,贾豹以杀招加害自己最亲近的人,他不曾一怒杀人,反而饶过一条性命,此番撞见了,更愿放下身段,与其化干戈为玉帛,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怕也不过如此,却是为何?为何贾有道会突然下杀手。
他站起身,啄龙锥亦随着他身躯直立而后退,信手一捞,尽入掌中。
贾有道咬紧牙关:“你……”
李无眠失笑一声,拍着后脑勺:“问王八蛋为什么?我也是犯蠢,不重要了。”
贾有道冷哼一声,袖袍一抖。
便是被拿去三柄,袖中飞出之物,仍有九柄,上下翻飞,灵动如蛇,割裂空气,厉声不绝。
“饶你一命反倒得寸进尺,大难临头才知猛虎吃人!”
李无眠双目圆睁,贾有道双目圆睁。
单手一掏如风雷,贾有道双目圆睁。
赤心温热且跳动,贾有道双目圆睁。
胸口空荡,回过神来,双目几乎突出:“你,你……”
身躯倾倒,重重砸在冬夜冰冷地面,溅出几点血花,九柄啄龙锥亦散落红雪。
鲜血漫过足底,贾豹发出一声尖叫,一双眼目照来,浸透灵魂的恐惧攫住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和心中那原本就存在的恐怖相合,内外交攻,叫声夏然而止,口中白沫一吐,栽倒在地。
吕仁疾冲的身子陡然顿住,隐隐听到一声黑狗的呜咽。
莫可名状的恐怖来得快,去得也快,清冷月华再度主宰这方天地。
放目场中,唯见一人两尸。
人手血红,赤心跳动减弱;尸身苍白,流出热血渐冷。
吕仁只觉匪夷所思,乃至于三观倾覆。
贾有道乃是长辈,数十年的修为,绝非平白无故得来,又岂是天资二字可以弥补?
纵然不是什么异人界名宿。
但是。
一瞪,一掏。
死了?
无眠侧首笑:“哟,吕家的两个小老弟,鬼鬼祟祟跟了我一路,终于忍不住蹦出来了。”
目光望来,竟然颇为温柔,仍是叫吕慈心中发憷,口齿不清:“你,你把贾……”
“废话。”他促狭一笑,信手一抛。
“啊!”
吕慈怪叫一声,一个哆嗦,往旁边一扔;吕仁下意识接住,浑身寒颤,连忙丢在地上。
两兄弟面面相觑,双手由温转冷化冰,方觉惶梦初醒。
李无眠哈哈大笑,大步而来。
其人肩披流银,裹挟凛风;
面如慈虎,身如山岳;
朔极于天,仰之弥高!
脚步浑厚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心头,两兄弟身魂剧震,心神难守。
吕慈强颜欢笑道:“李师兄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李无眠来到近前,闻言一巴掌呼在他脑袋上。
“小子说什么胡话,我宰两只王八,还怕你们到处宣扬不成?”
吕仁瞳孔猛缩,堂堂贾家村长辈,御使十二柄啄龙锥,在他眼里,不过一条王八。
一念及此,骇然更甚,此刻后知后觉,在陆家院中,李无眠舍金光之外,再未用他法。
天师府有金光雷法,身为龙虎山大师兄,岂能不会雷法?
而眼下这又是什么手段?横跨数十年的差距,一瞪一掏,死于非命?
吕仁属实无法置信,这就是他真正的实力吗?明明彼此年龄相仿,为何鸿沟如此之大?
第131章 我跟你拼了
吕慈脑袋被人拍弄,按他的脾性,非得大打出手不可,当下却忽略不计:“王,王八?”
李无眠哂然:“不然呢,老王八心性连我家小维都不如,这么多年怕是活到狗身上去。”
那日夜深,小维面对这双睛瞳,仅被摄住一瞬,便以阳五雷破之。
这老王八若非他散了手段,恐怕到死都无法回过神来,故以死了都遭到李无眠深刻鄙视。
然人心之物,并非死水,心性二字,并非恒定。
即令心坚如铁之辈,若是身陷绝境,也不免惶惶;若是亲朋受损,业难免动摇。
此心时刻生有变化,贾有道纵然修为不低,但人心已乱,轻易中招。
再者而言,化物之术,御金铁如臂,于他人来说,属实防不胜防,棘手无比。
但对上李无眠,那简直就是:儿子撞见爹,软硬随便捏。
吕仁忽道:“这是攻心之术。”
李无眠嘿嘿一笑:“脑瓜子还挺灵光,没错,听好了。”
吕仁微讶,若是换做他人,如此杀招,当是要藏着捂着,轻易不让人知晓才是。
他随口一问,未曾想李无眠如此坦然,好一个光明磊落真男儿。
两兄弟倍感荣幸,面色一肃,洗耳恭听。
李无眠唾沫星子横飞:“这一招是我天下…大神功第一层…大眼睛,方才那一掏,大致的名字我已经想好:掏心掏肝掏脾掏肺掏肾掏掏不绝之超级加倍无敌大掏手!”
两兄弟。
吕仁望向吕慈:“?”
吕慈望向吕仁:“?”
兄弟互望。
“???”
李无眠意犹未尽的咂咂嘴:“怎么样,是不是威风又霸气!”
吕仁干笑:“呵呵。”
吕慈皱着眉头嘀咕:“不就是瞪眼加黑虎掏……”
李无眠一脸委屈,又极其愤怒:“什么?你说什么?你敢说我的大神功是黑虎掏心?”
“难道不是吗?”
李无眠怒吼一声:“我跟你拼了!”
……
陆府,距离天明还剩一个时辰左右,已经能看到佣人忙碌的身影。
客室,居住王家众人的其中一间,门扉轻轻推开。
王霭裹着一层被单,脸上可怜巴巴的,四处张望,避开下人。
凭着模糊的感觉,朝陆府堆积杂物的房屋走去,不知道对还是不对,也只好蒙了。
“王霭,天还没亮,你跑出来做什么?而且你这披着的……”
王霭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如见救星:“陆大哥!”
“诶!”
陆瑾大吃一惊,这霸蛮胖子横行霸道惯了,居然叫他大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大哥,我想讨条裤子。”
“啊?”
王霭的目光至于恳求:“大哥,你是我亲大哥,今天的事,我求你别让其他人知道。”
天明,诸人用过早饭,已有一部分和陆公陆宣告辞,由陆家家人送出府门。
王霭定定神,走向其父,陡见王家主面上无奈之色。
厅中也诡异安静,小辈们齐刷刷投来目光,王霭心里打鼓:“爹,孩儿来了。”
“王胖子,你身上怎么一股骚味啊?”
王霭汗毛立起,乍然扭头:“你说谁身上有骚味,胡说八道!”
殊不知若平时,他当是要盯着王胖子三字穷追猛打,至于骚味,如子虚乌有,何必理会。
哄笑声四起:“王胖子尿床了,多大的人还尿床,丢死人啰!”
王霭面色赤红,声嘶力竭吼道:“我没有!”
王家主安慰拍肩:“儿啊,没事,赶明儿,爹带你去济世堂瞧瞧。”
王霭张张嘴,略过同辈们嬉笑之颜,陡见关石花嫌弃入骨的表情,整个人直接裂开了。
哭辩道:“我没有……”
……
高月之下,枯影之围。
不时响起大呼小叫之声,吕仁羞耻别过头去,简直没眼看。
李无眠和吕慈皇城pk,小小吕慈,可笑可笑,几个回合下去,便被制得死死的。
吕慈仰面趴下,脸蛋儿和冬日冷硬冻土亲密接触,李无眠单膝压住他龙柱,居高临下,一手按住其人后颈,一手将吕慈的两只手腕牢牢钳制,令其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混蛋,放开我,再比过!”
“再比还不是一样,给你一百次机会,也逃不出我这招‘强人锁男’?服不服?”
“不服,哥,你也来帮忙啊,你心爱的弟弟被人欺负了。”吕慈大叫,吃进去几口冻土。
李无眠目光往来,吕仁一摊手,吕慈登时怪叫连天。
吕仁无奈,不是老哥不帮忙,只是咱们两兄弟并肩子上,也不是他对手啊!
李无眠拿住他手腕的手上抬,吕慈痛叫道:“别抬了,要断了!”
“可是你不服啊。”
“我服了。”老哥袖手旁观,好汉不吃眼前亏,吕慈认命了。
“刚刚貌似有人嘀咕黑虎掏心,那是什么?”
“什么黑虎掏心,我说过这种话吗?我压根都不知道!”吕慈大声否认。
不一会儿,吕慈目光愤愤,听到自我陶醉声音:“吕小慈,你看我德行大吧,服我就对了,天经地义!”
吕慈一副要吐的样子,偏生敢怒不敢言,叫吕仁心中开怀不已。
在他印象里,老弟还从没吃过这种瘪,倒是有趣。
方才两人pk,自是没有动用异人的手段,不然都不用打,可惜啊,给吕慈机会不中用!
“天快亮了。”
吕慈下意识道:“是,是啊。”
再放目去,李无眠已收起玩笑之颜,古铜面容添了三分肃重,叫吕慈不禁揉了揉眼睛。
眼前的男儿,和刚刚大肆‘凌辱’他的人,是同一个吗?
男儿的手一摆,空气中荡起一丝一样的金铁嗡鸣,十八柄啄龙锥排成一线,乖乖入掌。
半数锥身尚自染有冷红,叫两人的目光偏移。
伏倒在红雪中的尸身,并未因方才的玩闹而显得婉约,透出些阴森恐怖的味道。
两人纵然是人中龙凤,手中并未落过人命,此情此景,难免心惊肉跳。
脚步声在耳畔响起,两人微怔,下意识迈步。
下一刻,吕慈傻眼,吕仁惊道:“李师兄,这可吃不得啊!”
“什么吃不得?滋味还不错,像是沾了番茄酱的牙签肉,不过沾着的要是辣酱就完美了。”
第132章 极其变态
李无眠一口含住一柄啄龙锥,红口白牙,青黑锥身,嘎嘣两声,喉结滚动,眨眼功夫便是落进肚里。
两兄弟步伐缓慢,面面相觑,这不正常吧?这是妖怪吧!
吕慈咂咂嘴:“李师兄,你是妖怪吧?”
“你是,你全家都是!”
吕慈有点小委屈,换个正常人看到这一幕,觉得是妖怪已经很合理了好不好。
两兄弟没有掉头就跑,已经算是胆子很大了好不好?
“喂,你们两跟着我干嘛?”
见他正用啄龙锥剔牙,话说这算不算吃牙签?心中腹诽之余,闻言浑身微震。
是啊,两兄弟历练自有去处,李无眠也有路走,彼此并非同路。
为何莫名其妙就跟在他身后?
李无眠似笑非笑:“怎么,你们两兄弟,也想跟我一起去斩白鸮?”
吕仁微微一叹,吕慈楞在原地,眼目圆睁:“什么?”
“差得远呢,你们俩个。”
大笑慷慨,背影雄健,冷月西落,红日初升,男儿迎着薄薄光辉,走向荆棘与荣光铺满的前路。
“哥,这就是那句唇语么?”
“嗯。”
……
蜀地,号天府之国,人杰地灵,自古以来,催生龙蛇无数,溢美之词灿若繁星。
有青莲剑仙,作名篇流芳,蜀道之难,便是今日,仍如雷贯耳。
亦是道门发源地之一,龙虎山天师府开派祖师居于蜀地,作道书二十四卷,传下天师道。
距离陆府近月,李无眠骑高头大马,不配马鞍,其色火红,奔腾如焰。
他打扮如先前,袒胸露乳,裤子变化却不小,色沉而一敲邦邦响。
他摸着硬邦邦的裤子,属实不算舒服,硌得慌,有时候会想,这裤子要是能脱掉,应该是极好的。
男子汉大丈夫,该光明磊落,当坦坦荡荡!
再有率性洒脱深入其心,你我本是赤条条而来,何必遮遮掩掩,更无需顾忌旁人眼光。
深思熟虑之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裤子不能脱!
胯下马儿打个响鼻,似乎有讥讽之意,李无眠冷哼一声:“我要是脱了裤子,你这匹劣马早就血流遍地而死!”
马儿响鼻连打,速度暴增,自净世之书有所成就,竟能体会到天下灵兽的心意,纵然模糊,也是奇妙难言。
如胯下之马,性烈无比,遭主人鞭挞,奄奄一息,他踢翻圆躯,夺了马鞭,跨将上去,原是千里之驹。
官道蹄声急,李无眠举目望去,但见苍翠如海,白雪寥寥,微微思索,今日节气。
“立春啊。”不禁慨然,眉宇陡然沉下,立春年年有,今朝却不同。
晃晃脑袋,蜀地有白鸮踪迹,他便来此。
天下乱世,不仅常人中妖鬼频出,异人中同样如此,全性这千年邪派,无疑是一等一的重灾区。
常人四万万,着实叫人感慨,也并非他的主场,星星之火早已蕴藏,只待来日举火烧天。
异人之事,他却无论如何,当要治一治不可。
异人身具异力,造成的荼毒也远比常人来得大,尤其是凶魔。虽无倾覆之能,却如急症,折磨人间。
李无眠亦然有自知之明,他如今手段不少,金光、雷法、净世书、依托净世书兼与小黄共处感悟自创的大神功。
金光足以让他冠绝异人界后辈,大神功可让他击杀贾有道这等心性不行的长辈。
然而后辈一众,纵然来日可参天,今时不值多提;贾有道虽是长辈,离白鸮的层次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白鸮梁挺,异人界顶尖高手,想要治他,也非得是同一层次不可。
若是能给他十年时间,大可以说一句信手拈来,可哪里还有十年时间?哪怕一年时间……
李无眠吐出一口浊气,有杀白鸮之能者,便说明已经站在这异人界的顶端,站在这人世间舍枪炮外的力量绝巅。
他尚有一段长路要走,但他可以斩钉截铁说出:纵然是与白鸮正面交战,倒下的人,必定是梁挺!
冷风割面,轻拍马脖,烈马四蹄迈出幻影,他一个白眼,明明是叫这劣马慢一点来着。
古铜面容微有变形,李无眠咧嘴一笑,快一点也好,心思活络起来。
话说这蜀地,也出过一个白帝来着,叫什么公孙的,呵,竖子竟然乱号白帝之名,给老子逼格都搞掉了!
……
官道两旁,十几匹瘦马践踏嫩芽,围成一圈,圈中数十个男女老幼,相互依存,目光惶恐不安。
领头两匹马上的汉子使个眼色,左右三三两两下马,插进人群,引一片哭爹喊娘之声。
不多时,有人来报:“头儿,运气还不错,财货虽然少了点,但俊俏娘们有几个,吃奶的孩子更有五六个呢。”
瞧那人颜色,财货和俊俏娘们不值多提,吃奶的孩子,仿佛才是此行最大的收获。
“有孩子的人家挑出来,留着有大用,先许诺他们性命安全,娘们供大伙享乐,财货均分,其他人嘛?”
一众强盗俱皆信服,很快便依言下去,将这些个男女老幼分了开来。
有个得力手下,揪出个人来:“瞧瞧这个,大美妞哦。”
强盗头儿骑着稍微壮实点的马匹,一眼扫去,满脸嫌弃:“去去去,你这口味大伙自来都接受不了。”
“就是就是,这天底下的东西,都讲究一个对得上号,知道你小钢炮活计小,口味也怪,就别搁着丢人现眼。”
小钢炮恼怒交加:“真是个美妞,我这眼光……”
女孩不过八九岁,披头散发,颜色异常,满脸乌黑,眼神呆滞,半张嘴歪着,不时流出涎水,明显就个脑瘫嘛。
头儿不悦摆手,小钢炮悻悻下去,将女孩拖拉到一旁:“一群不识货的东西,这脸上明显就是蹭上去的锅灰,形如鹅蛋,恰到好处,擦干净不知道多水灵,长大就更不得了,虽然痴傻了点,又不妨碍办事。”
放目望去,除却几名强盗维持秩序,已有猴急之人,将俊俏女人,拉向旁边寸高浅草,更不顾尖叫。
小钢炮也不愿落后,正要脱裤子,陡见一股水渍。
他不惊反喜,裤腰带一扯,欢天喜地:“这是琼浆玉液啊!”
第133章 杀之歌
小钢炮目光望来,女孩早有准备,憋足力气。
‘嗒嗒……’
蹄声连成雨点,独马如若千军,蹄声竟似蜂拥挤入耳内,在场诸人无不回首,但见一条幻影拉成长线。
“吁~”
李无眠勒住缰绳。
跳下马来,余观其披头散发,颇为狼狈。
下马之后,旁若无人,扇了那响鼻的烈马一嘴巴子,烈马四蹄踏地,暴躁的抖动马躯。
强盗头儿回过神来,天下居然有如此好马?面色变换:“你是?”
头都没抬:“你不配。”
强盗头子悄然握住腰间刀刃,其余强盗也停下动作,目光至于凶厉。
女孩眼睛一亮,不存丝毫呆傻之色,反而闪烁灵动狡黠之光,如苍空星落。
但见男儿席卷风雷,再眨眼时,至强盗头子跟前。
胯下之马跪倒在地,那头儿惊怒交加,不远处的烈马亦然归于平静,李无眠仰头,皮肉涌动如虎纹。
单手一掏,取得一颗红心在手。
他开口大笑,鲜血喷射而出,灌入口鼻,一众强盗魂飞魄散。
更无言语,眨眼之间,连杀数人,无不是干脆利落,一众强盗这才回神。
许是其人过于狠辣,有强盗肝胆震颤之间,见得那安静的赤马,暴喝一声:“我杀了你的马!”
李无眠眉头轻挑,更不援救,那举刀砍马的强盗,眼看就要功成。
女孩见此,暗暗担心。
一只马蹄后发先至,当即呜哇一声,胸口塌陷,暴飞而回。
此烈马,能随他的性子,岂是说说而已。
更不休止,马蹄声碎,奔至那出气多进气少强盗跟前,下一瞬,只见马口叼耳咀嚼入肚,余留惨叫声撕裂心肺。
“好马儿!”
李无眠纵声高笑,形如血影,杀人如麻,硬邦邦的裤子,不知何时恢复柔顺,色泽加深一丝。
余下强盗无不是亡魂俱冒,这一人一马,狠辣之姿,如恶鬼转世;女孩双瞳星光大放,极目捕捉那条残影,陡然目光一凝,一只五指成爪的手袭向自己胸前,指甲隐有金属色泽,却覆盖浓重红颜,粘稠之物滴落胸前。
下一瞬,透过眼前的空洞,她看到一面古铜色墙壁,那是男儿的脊背。
小钢炮压了上来,她奋力一推,尸身趴在身旁,红血迸溅几滴,落于面上,晕开了锅灰,赤中透出柔嫩白皙。
灵动双目闪烁不定,竟也难以捕捉他的影迹。
也许又是一瞬,强盗余留两人,默马倒有多匹。
左手那个,受他拿捏在手,身躯剧震,仿佛从梦中醒来,望望赤马,再望望他,悚然一惊:“你是笑,笑……”
“笑什么笑?”
李无眠取心在手,捏成齑粉,提着最后一个:“看你年纪也不大,干这种事?”
那强盗不过十四五岁,面目尚且稚嫩,闻言苍白面色挤出一抹笑容:“我错了,好汉饶…”
“知道错了就好。”李无眠点点头。
少年强盗如释重负,倏地双眼暴突,只听:“不过下辈子还是别当人了。”
他掷尸于地,大步而来,赤色从胸膛发丝间滚落,不沾分毫,怎奈裤子贴着腿脚,红得发黑,血腥味至于扑面。
老弱妇孺后知后觉,惊恐丝毫不减,反倒是孩子的眼神分外清澈:“爹,娘,这个哥哥的眼睛好亮,像太阳。”
男女闻声,面色大变:“小声点,不要命了!”
李无眠眉开眼笑,他自然看到,由于己身杀人取心,暴虐如妖邪,众人便是受他所救,一时也是多畏少敬。
这一路入蜀,早不在意,不过听到孩提之语,总有涟漪丝丝,看来自己还是很讨小朋友喜欢的嘛。
感受到一双纯澈的目光,为了证明自己的亲和力,他单手一捞,抱在怀里:“小妹妹,你喜不喜欢我呀?”
马上吃了一惊:“这是非洲来的吧?小小年纪不学好,头发染成粉色!”
女孩正要说话,闻言两眼上翻。
李无眠鼻子耸动,凑近三分,女孩倍感紧张,只他皱眉,狐疑:“怎么一股怪味?”
便是锅灰涂满,也浮现出两道淡红,李无眠尴尬一笑,小妹妹年纪小,给吓尿了:“哈哈哈,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声音倒是清脆动听,如黄莺鸣春,然话音未尽,李无眠已将她放下。
原来是一位战战兢兢地的老人,小心翼翼的凑上前,离他一丈之外,方才谨慎开口:“恩公。”
李无眠微微笑道:“方便就去黔贵,我有个熟识,听说这几年,官做得不小,报我李无敌的名号。”
男儿策马而去,留一地无心残体。
女孩定定出神,细细咀嚼:“李无敌。”
……
骑着烈马,在这辽阔的蜀地纵情弛奔,观览河山大好,不觉日薄西山。
遥遥一望,群山林木间的残雪,需穷尽目力方能捕捉零星,李无眠略将过去,目光游移之间,见得远方山脚下一座小小木屋,门前竖有旗杆,有字迎风招展,似酒。
李无眠眼前一亮,这倒是意外之喜,摸了摸复又结成板块的裤子。
“嗨呀呀,赤乌的绝爪照马,给我冲!”
胯下疾驰的赤乌的绝爪照马,陡然一个急刹车,李无眠纳闷,下一刻。
烈马上蹿下跳,张牙舞爪,响鼻喷成鞭炮。
李无眠大吃一惊,这听说过疯牛病,可没听说过疯马病,且好端端的,咋就犯病了?
颠得蛋疼,李无眠跳将下来,狐疑道:“你这劣货,没事吧?”
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马当场就好了,安安静静站着,就是扭过马头不瞧他。
李无眠愣了一下,虎着脸:“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方才搜肠刮肚,集合古今六大人尽皆知的名马,为你赋予威武霸气的高大上名字,竟然不领情,真是马眼无珠!”
烈马响鼻都懒得喷,有人遭到彻底的无视。
李无眠心里感慨,原谅它算了,这赤乌的绝爪照马不解风情,没办法,谁叫自己的境界这么高,肚量那么大呢?
微微一笑,轻拍马屁,单手拿住踢来的马蹄:“行了,就到这里吧。”
马蹄落下,马头扭转,他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懵懂的匪夷所思。
第134章 自由的代价
马蹄落下,马头扭转,他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懵懂的匪夷所思。
李无眠踱步上前,轻抚马脸:“我将你抢来之时,早允诺过你自由,生了四条腿,就该在林原中奔跑,万兽无疆,天地自在。”
两手一拉,也将缰绳扯断。
烈马鼻孔冒出白气,更不多看他一眼,一抹亮眼赤色,奔向新旧浓淡交错的林中。
李无眠淡淡含笑,他早有体悟,兽较于人,更容易交心,因兽之单纯,无非弱肉强食。
此刻亲手放走烈马,目睹自然造物归于自然,亦有三分感触。
“等等!”
烈马四蹄立顿,转过身来,眼睛里有些鄙视之意,果然吧,千里之驹,岂会轻易放手?
赤乌的绝爪照马白气直冒,调转方向,马头向前,以风雷之势冲撞而来。
面对言而无信的人类,就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免得以后觉得好欺负,肆意拿捏它。
李无眠不闪不避,莞尔道:“山中多虎豹。”
鸟翔于天,鱼游于海,兽走于地。
固然万兽无疆,自由无价。
殊不知自由二字本身,就是昂贵而沉重的代价。
朝不保夕,食不果腹,居无定所,鸠占鹊巢,便是哪天被吃了,也是理所当然。
烈马急刹,李无眠笑拍马头:“你既载我一程,怎忍见你他日遭食,便是坏了自然之理……”
眉目轻皱,哂然道:“就当是坏了吧,谁叫我是个人。”
红马作势要来咬他的手,所以说了一大通自我感到的废话,还不是为了留下它?
李无眠失笑一声,面色微肃,大拇指点过食指,流出一滴殷红,按在小赤的眉心。
马躯微僵,待得他收回手去,那额间赤色聚拢,隐隐凝结出莫名的纹路,散发淡淡威势。
“去吧。”
小赤回过神来,头低蹄抬,焦躁不安,他笑容不改。
四蹄迈动,幻影天成,眨眼便围着他转了数圈,观他面上神色终无动摇,发出一声长嘶,赤色消失于茫茫林海。
夕阳挂在山巅,红霞极尽华美。
淡红色的光辉中,点点如若虚幻的雨丝拂过面颊,最后一点残雪也融化殆尽。
他赤足踏地,裤子暗红,硬邦邦的像铁块。
仰望天穹,恍然惊觉。
二十年春。
……
春日和风软化冬日严寒,新枝嫩芽扫去枯枝死寂。
结冰的溪水也早已解冻,活水潺潺不绝,李无眠径直跳进水中,水温颇低,一股清爽藏在冰冷之中,自足底涌泉直通百汇,整个人爽到飞起,好似掀开了天灵盖。
一条条红迹往下游流去,或是浮于水面,或是藏于水下,如红蛇蜿蜒。
一炷香功夫,裤子恢复松软,李无眠也跳上岸来。
沿着这水源,一路往上,方才山脚的酒屋,仍有余景,该是不远。
蜀地声名远播,不多赘述,而蜀地异人界,分量不可谓不重。
讲到蜀地异人,又不得不提唐门二字。
唐门在异人界声名不显,但实力极强。
其传承十分悠久,接近千年,据传是唐末某位女子所创立。
唐门的手段,在于暗杀之术,于唐门中人来说,以弱取强并非难事。
有两大绝技:暗器、毒术。
暗器这一块,在火器大行其道的今天,没落是大势所趋,任何人也无能为力。
毒术却不曾落下,唐门毒术至高绝学:丹噬。号称天下第一奇毒。
没人知道具体情报,因为知道的人都已死了。
另有炼体之术,为暗杀不成,正面相攻所准备,同样有独到之处,不可小觑。
唐门这个由组织演变为门派的势力,历来是异人界刺客和杀手的聚集地。
其亦正亦邪,只要给的多,杀谁一句话,曾几何时,与全性概论。
不过清末以来,有所变革,多存义举,算半个正派。
同时,因为祖传手艺的缘故,其情报网络十分发达,可以说无有出其右者。
李无眠入蜀地,直奔唐门,便是为此。
踏过一片又一片的嫩绿,踩在一片碎石陡然增多的岸边,脚底板传来淡淡的痛楚。
心中微有恍惚,前路之坚,荆棘之险,如何不知。
他也依然是个人,并非一坨铁块。
隐听水波回响之声,又闻一声动听兽鸣,晃一晃神,左前方数丈一颗发芽的老树下,一头腰高的小鹿缀满星斑,瞳仁灵净,察觉他的目光,发出一阵婉转悠扬。
竟非声音,可称音律。
李无眠微微而笑,古人云呦呦鹿鸣,诚不我欺。
是以也不必是顾虑前路如何,沿途的风景不仅值得珍惜,更值得去守护。
招招手:“过来。”
小梅花歪着头,眼前这个人类的笑容如此温和,竟比这初春的和风更为细腻。
温柔的笑容下,又涌动着丝丝缕缕厚重宽严如大地的情感,如一尊亘古的巨人默默俯瞰。
小梅花便走了过来,他笑意盎然,轻抚鹿头:“真乖。”
呦呦鸣声,灵气逼人,直叫得李无眠眉开眼笑,心中一动,不着痕迹拿住小梅花后颈子。
天真无邪的梅花鹿,甚至伸出粉嫩的舌头舔舐他的掌心。
李无眠心想,这小梅花看来是贼几把喜欢我呀,一条腿漫不经心跨向鹿背。
鹿儿后知后觉,扭过头去,见其人面不红心不热:“乖乖,不要乱动,让我骑一下。”
‘呦~!’
小梅花发出一声惨鸣,四条腿跑出八条腿的效果,李无眠一挑眉。
骑一下怎么了?就算是小母鹿,骑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他这不是没有骑过鹿,好奇么!
追将上去,但闻清泉流响,尚未散去冷意的空气中,风息起兮,竟荡来几缕淡淡的香气。
淡而清雅,若不仔细捕捉,便忽略过去,仍有几丝留痕,不禁心生迷思。
李无眠步伐下意识放缓,穿过几株青松,踏过几片苔藓,一块巨石拦路。
目光微凝,青石边上,一堆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色彩素净,有微风吹过,衣物边角摆动,一根白色的细绳从中跳跃,叫他微微疑惑什么玩意,不过香味的源头倒是一览无余。
“梅花,是谁欺负你了?”
第135章 他可能觉得很幽默
听声音,必然是少女;闻香气,必然是美人。
李无眠摸着脑袋,正所谓非礼勿视,他经过了一番激烈无比的思想斗争。
一秒钟后。
无眠姓李,不是内涵谁,咱们姓李的,命中注定的,没有办法的。
一汪碧水清澈,近岸水浅,顽石圆润点缀黄苔;推进渐深,残红倒映犹似坠落。
清池中央,一双紧窄香肩,肌肤白皙幼嫩,点点水珠如同渗出,依依不舍,落向粉背。
划过一条浅浅的沟壑,两旁的弧度纤细瘦弱,如似娇柔不受风吹。
终归于池水,唯见一片晕开的白皙,令浮想联翩。
梅花站在对岸,摇晃鹿首,清晰表达出慌张的意味,叫她也十分担心。
于是伸出一双藕臂,拨开碧水,聚拢在胸前的发丝随之散乱,铺满身后,掩了白皙。
三千青丝,或是漂浮,或是沉入,也同水波荡漾而泛着卷曲,似一簇鲜嫩而茂盛的海藻。
李无眠咂咂嘴,心里有种负罪感,虽然大家都姓李,但是……
梅花耳朵轻颤,盯着青石,少女从深处走来,每走一步,荡开绿水,白璧无暇。
陡然压来一阵狂风,呼啸凄厉,似冬日最后疯狂,倾尽了隆冬余威。
林木尖端伏低,潭面涟漪不绝,半身露于水面的少女发丝缭乱,似墨玉织成的网。
她惊呼一声,风儿如此喧嚣,巨石旁边的衣服可别被刮走才好。
于是回首。
他一手拿着素净衣物,另一手捏根纯白细绳。
“小妹妹别担心,你衣服都在,我就说嘛,原来是肚兜,刚刚还以为是丁字裤,看来是我想多了,哈哈!”
……
立春时节雨纷纷,许新董昌两人,瞄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哪里有半点要下雨的样子。
“董哥,最近这两年,黔湘蜀三地,几乎过个把月,就有一批吃奶的孩子失踪,全性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矮个那个,一头黄毛,看上去年纪较小,高个那个,年纪长个几岁,披着黑发,相貌堂堂。
两人乃是唐门中人,此番外出顺利完成任务,正是在回返的路上。
董昌沉吟道:“可能不是全性。”
许新愤愤道:“不是全性还能是谁,专干丧尽天良的事情,毒手伸到吃奶的孩子身上。”
“小许,你要是说一批两批,我信,估计是哪个全性的魔头,拿孩子打牙祭,但这么久过去,一点风声都无…”
话音未尽,凝眉张望,鼻尖耸动,有些异常的味道。
许新微微思索,全性行事随心所欲,自然没有这般密不透风的能耐,他们原就恶事做尽,更不需要隐藏。
“血腥味!”
两人相视一眼,朝着那源头行去,猫腰蹑步,法门罩体,气息丝毫不漏,唐门小辈的素质,不可谓不高。
行至官道,余见三三两两的尸体,又等了一会,方显露身形,左看右看。
董昌点头道:“应该是他了。”
许新也赞叹道:“手段可真是利索,除了个胸膛塌陷的倒霉鬼,其他都是一击毙命。”
两人目中无不佩服,所谈之人,原是月前蜀地进一位强人。
其行雷霆手段,无论常人还是异人,见贼便杀,掏心取命,手下从无活口。
短短时间,便在蜀地盗匪圈和异人界有所名声。
据说其人爱笑喜玩,杀贼之姿,谈笑自若,憾人心神。
且十分年轻,更有好事者送上美称。
于是在蜀地异人后辈心里,敬佩之余,也难免激起偌多比较之心,却不多提。
许新道:“听说他那匹马,名副其实的千里马,倒想瞧瞧什么模样。”
董昌亦然如此,正要答话,低声道:“有人来了。”
两人动如脱兔,转瞬便蛰伏于官道两旁林中,身侧尚余斑点残雪,呼吸迅速平稳,静如处子。
官道上来四人,下方一矮两高三人由远及近,上方一条畏畏缩缩的汉子。
汉子瞧见地上尸首,吓得面无人色,低头快步而行,三人中的矮个指指点点:“掏心取命,看来是那人所为。”
一高个毫无不适,反而笑道:“徒有虚名,也就欺负常人,落在咱们金钩子黄老哥手里,卵蛋都给他捏爆。”
另一高个不语,其人面相端庄,神华内敛,一观多是忽略,复观方知,绝非池中之物。
汉子闻言,一个哆嗦,接近小跑。
黄放目光从尸身上移开:“允那汉子,站住!”
汉子拔腿狂奔,黄放目光微眯,三两步追将上去,再回来时,手中一个包袱。
倾倒之声入耳,内敛高个道:“黄老哥,取人财货,何必害人性命。”
黄放却不理他,一抖包袱,多是衣物,财货少得可怜,吐了口唾沫:“穷鬼一个,浪费老子出手。”
招呼道:“走,寻个店家喝几杯。”
三人渐行渐远,许新董昌两人跳上枝头凝望,董昌面色严峻:“金钩子黄放,三个全性妖人。”
黄放号称金钩子,乃全性妖人,倒是有些名气。
许新跃跃欲试:“看他三人的路径,是擦着我唐门过去,董哥,要不?”
董昌颇为冷静:“小许,咱们对上黄放,怕是有点不够看,况且唐门门规,若无委托,不对外人出手。”
黄放这妖人,实力还是有的,就是不上不下,达不到祸及一方的程度。
于是有能力除黄放者,尚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有心除黄放者,能力又不是太够。
许新跃跃不减:“董哥,咱们是唐门。”
董昌意动:“但门规。”
许新笑道:“门规门规,可以灵活操作的嘛,喏,我全部身家。”
董昌看着手里的两枚银元,不由发笑:“那走吧。”
许新却拉住他:“你也要雇我才是。”
董昌歉意一笑:“也对,这两枚就还给你,小许,接着。”
许新却是不接:“董哥,我比较贵,你要雇我,少说也得五枚,两枚就想让我动,打发叫花子呢!”
董昌惊了,眼睛圆睁:“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变成叫花子了。”
“我可没说,董哥你斤斤计较做什么?你比我有钱。”
董昌咬牙切齿,好家伙,空手套白狼呢。
第136章 饮酒
许新道:“怕了你了,大不了宰了金钩子,这名气全让给你,别让外省强人压了我蜀地异人界的风头!”
“我稀罕那点名气?三枚银元。”
“五枚,这是底价!”
两人一路骂骂咧咧,心中却分外平静,金钩子黄放对目前的他们来说,无疑是一块能砸死人的巨石。
却并不怯懦,反而要将这巨石踢开,也不必正面硬抗,唐门之人,当善用工具。
……
立春之夜,星罗密布。
弯月如钩,雨丝如发。
山脚的酒家,店门半闭,董昌站在掌柜台后,盯着泛黄账本,目中闪烁不定,偶尔透出几抹市侩之光,将这个角色代入的没有十分,也有个七八分。
许新拿着块灰黑抹布,伏在店中坑坑洼洼的桌上擦拭,脸上有些不耐烦,口中还碎碎念,抱怨抠门的掌柜,给的工钱不够多。
董昌心中一乐,小许还挺会演,不错不错。
此地离唐门不远,酒店正是门中一位师弟的亲眷开设,算得上唐门自己人,两人跟踪金钩子黄放,抄近路先到一步,送走了原本的掌柜小二。
许新抱怨声不停,董昌听着听着,感觉不对劲,好个小许,还对白天的事念念不忘。
不怀好意一笑,他现在可是掌柜,可名正言顺教训小许。
正要敲打,一道沉重雄稳的脚步声自门外入耳,耳膜都为之震颤,两人目光相对,来了。
许新换上热情的笑容,董昌目光则是偏移。
两人先来一步,岂会没有布置,身后的酒柜,有数坛美酒。
炁药合一,十个金钩子都能放倒。
‘哐当~’
两扇半闭的木门重重砸在墙壁上,复又弹起,吱呀作响,裹挟的劲风届时灌入,桌台上账本哗哗作响,雨丝亦然扑面而来,如同万千牛毛拂过脸颊,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两人心中纳闷,许新倒也机灵:“诶唷,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天晚了,本店打烊了。”
男儿坦胸露乳,赤足散发,原是一脸晦气,明明大家都姓李,待遇咋就差了这么多?
倒不是说姿色低了,主要是年纪太小,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闻言目光一动:“好个店家,净说胡话,我大老远就闻到你家里的酒肉香味,刚刚入夜,哪里算晚,莫不是看我扮相,觉得我口袋空空不成?”
许新面色不动,心里皱眉,这莽汉哪里来的,净坏人事。
观其姿容,倒是颇为年轻,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身上江湖气息浓郁。
董昌迎上:“铁蛋子,怎和客人说话的,有生意不做,对我有意见?客官,快请快请。”
男儿似笑非笑:“你家这小二脑袋不灵光,也是我大度,不然……”
董昌道:“恕罪恕罪,脑瓜子确实笨,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无奈是堂弟,凑合当个牛马用。”
“嗯,弟弟太不懂事了,得好好教育教育,不然以后得吃大亏。”
董昌在侧,一时没有接话,只觉此心跳动,都随着那口中言语低落三分。
恍惚之间,见那似笑非笑的容颜,仿佛下一刻就有不测之祸。
许新一愣一愣的,心中暗恼。‘董哥,这客人就算了,你也这么埋汰我,给我等着!’
男儿甫一落座,便拍着桌面:“上酒上酒!”
一腔豪情透胸而出,扑面而来,董昌失笑摇头,心中不无好感,这男儿倒是个痛快人。
董昌回到掌柜台,呵斥道:“铁蛋子,还不快过来!以后记得机灵点!”
许新唯唯诺诺过来,连连称是,心中却是记下,回到唐门,必定狠狠‘报复’董哥。
至于这突如其来之人,许新并不担心,这是对于董昌的信任。
他心里虽然残念不少,但定位还是十分清楚,此番行动,董昌为主,他则于旁边辅佐。
不过两个眨眼,董昌便将一坛酒递给他,两人目光无声交汇,许新抱坛而来。
许新满脸热情而来:“客官,来啰。”
男儿淡淡道:“嗯,放下吧。”
许新微怔,观其侧面,平静如冰,一股凉意陡然从龙柱中涌上,让他后背立起一颗颗的鸡皮疙瘩,连忙收回目光,心中惊疑不定,又听一声‘啵儿’,坛盖已被掀飞。
见其抱坛而饮,许新连道:“客官,有碗。”
男儿斜眼望来:“你也想喝一碗么?”
许新陪笑道:“哪里哪里,客官您畅快喝,小菜马上就端上来。”
开什么玩笑,这酒里董哥可是下过药的,他又不是真的傻子,怎么可能一起喝呢?
男儿一口尽饮,如牛饮水,两人在其一远一近,无不是暗暗咋舌。
坛底碰上木桌,发出沉闷的清脆,男儿打个酒嗝,拍拍肚皮,恣意流淌:“痛快!”
董昌微微一笑,心中默念,‘倒也,倒也。’
许新嘿嘿一笑,便去收酒坛,一只手从旁伸出,抓住他的手腕。
心下微惊,下意识一挣,竟如山岳镇压,纹丝不动:“客官,这就给您上菜。”
“不必,我自来以酒代饭,酒够了,肚子也就饱了。”
许新心中暗笑,却也狐疑,董哥这下酒药怎的还不发挥作用?
“这酒不够烈,肚里也尚有空荡,掌柜的,你把那几坛给我送过来。”
董昌也奇怪,正要故技重施,顺着目光望去,悚然一惊。
男儿点中的那几坛,赫然是他下过剧毒的佳酿。
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说?
一股强风席卷山林,刚劲的青松也难免弯下腰肢,灌入这山脚下的酒家,虚掩的门扉摇晃不定,老旧的机括摩擦响起刺耳的咯吱声,如同饱受疾病的老人发出痛苦的呻吟。
两人微感寒凉,店中灯火亦然飘摇不定,映照在男儿的脸上,光影交错,如神如魔。
董昌强忍惊悸:“客官,这几坛酒滋味上面还差了些,摆上来装点的,我给您换好的。”
“但我就是想喝这几坛啊,拿去。”
男儿从裤子里摸出两枚银元,龇牙一笑,便听破空之声,两枚银元插进董昌面前的台面。
他目光望之,瞳孔猛缩,两枚银元的凹凸交接处,是溪水也不能洗净的红污。
第137章 敌友
男儿豁然起身,带得许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心神剧震之下,只听:“看在是蒙汗药的面上,我留你二人一条全尸。”
许新瑟瑟发抖,他近距离接触,这个男儿真如一般,连说话的力气都被剥夺殆尽。
董昌惊愕交加,一只手已拍向许新头顶。
许新双目大睁,深沉的死寂笼罩浑身上下。
他在唐门也算青秀,此刻在这个他认为莽夫的男儿面前,竟连还手之力都不曾有。
董昌怛然失色,毫不怀疑那男儿轻飘飘一掌,足以拍死许新,不会比拍死一只蚂蚁更难。
忽有一道灵光闪过脑海,他大叫一声:“等等!”
“黄老哥,没想到这荒郊野外的,竟能遇上店家。”
“谨慎点,可不是什么荒郊野岭,离唐门也不远。”
“唐门荆轲三百万,见哥也需尽低眉!”
这一个彩虹屁拍上来,黄放直接螺旋起飞。
心中感慨不已,这有文化和没文化拍马屁,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暗暗下决心,小王是个上道的后辈,需多多提携才是。
余光一扫,另一个高个面色平淡,黄放冷哼一声,这家伙就不如小王有眼力见。
言语飘来,步声渐近。
李无眠眉头一挑,化拍为敲,在许新头顶邦邦敲了两下,迤迤然落座。
许新余惊未消,始觉自己有所行动之力,大口喘气,白雾如烟,黏糊糊的汗水贴附着脊柱,后背冰寒刺骨,凝望他侧颜一眼,仍是惊惧震颤,难以镇定下来。
董昌见此,松口气的同时,又暗暗焦急,金钩子黄放,已经来了。
神色变换不定,原本想将这男儿蒙晕,好设计金钩子。
未成想横生枝节,许新还差点遭祸,这人究竟何方神圣?
晃晃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计划已乱,如何是好?
待看到门边三人,董昌放目于金钩子,彼此不过丈半,登知大为不妙。
以他两人之力,想要解决金钩子,属实托大,事先准备好的毒酒怕是竹篮打水。
非得临机下毒不可,但那样的话,风险大增,一步踏错,他和许新都难逃一死。
董昌心思万变,陡然一狠,富贵险中求,拼……
“哟,巧啊。”
“是,真巧。”
李无眠望去,见其姿颜如故,不增不减,唯有双目深邃三分,啧啧称奇,果是大奇人。
高个子望来,见其古铜铸躯,天翻地覆,铮铮男儿顶天立地,心中赞叹,端是大雄姿。
李无眠招招手:“过来坐。”
一旁许新惊疑不定,方才一掌犹如魔神,此刻招手便似春风。
片刻之后,骇然失色,这人原是全性妖人么!
无名旁边的王姓高个道:“无名?你熟人?也太寒碜了点,连件好衣服都穿不起。”
无名不答,黄放道:“走,过去会会。”
三人便来,黄放和高个走在前面,李无眠抬眼:“我有让你二人过来吗?”
此言一出,店内气氛一变,董昌暗暗疑惑,难道四人不是一伙的?
黄放呵呵两声,目光阴沉:“无名,你这个朋友倒是有趣。”
说罢自顾自走来,李无眠淡淡一笑。
旁边许新只觉背后毛发竖立,顶起湿衣,恍惚回到刚才,若那黄放一意孤行,下场肉眼可见。
然又生迟疑,这男儿年岁和他差不多大,他们有两人,尚且需要用毒设计,他孤身一人,直面黄放,勇气何来?
无名若有所觉,笑道:“也算是朋友,就一起坐下吧。”
“哦?”李无眠微微颔首。
三人落座,坐满四人,许新连忙起身:“几位爷,好酒好菜马上来。”
黄放道:“快去快去,越快越好。”
目光一转,疑惑之中,又似乎在确认什么:“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李无眠竟未多看他一眼:“你也成了王八?”
黄放目光一厉,想他也是小有名气,何时受过如此无视,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濒临爆发的关口,却又强行按捺下来,叫旁边小王惊奇不已。
无名道:“人生在世,总是身不由己。”
李无眠沉吟,董昌端来美酒,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来。
摆上大碗,给众人斟酒,右手大拇指不经意往酒坛边沿一抹。
“我不想听到这个答案。”声如猛虎低啸,董昌心中一震,在场众人无不是心头一震。
无名苦笑一声:“多谢李兄挂念,只是你我各走各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黄放恍然大悟。
黄放起身,端起酒碗:“少年英雄,我敬你一杯。”
许新董昌无不紧张,只等黄放喝下这碗酒,大事便成了一半。
至于男儿,暂时看不出善恶,这酒里的毒虽然致命,但董昌身有解药,便是喝了,也有一个抢救的时间。
谁知李无眠面色一沉,颇为不快,屋中灯火都似黯淡下去:“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喝酒?”
黄放手一僵,脸上青白交加,下一瞬,捻住酒碗的食指惊颤,就要掷碗于地,翻脸动手。
许新暗暗叫苦,悄然握住袖中受刺,暂且当男儿中立,他们以二敌三,也是九死一生。
董昌闻言,观其旁若无人姿态,却生有迷思,这人究竟是谁?
蜀地有名有姓的后辈,他俱皆有所耳闻,不曾认得男儿。
而男儿饮下药酒,迟迟未曾发作,又视金钩子黄放如无物,看上去也不是无的放矢,难道说他就是那个人?
就在黄放将要爆发的当口,无名道:“黄老哥,若非我在,你没有上桌的资格。”
黄放面皮抽搐,却安静下来,目光微眯:“好大的口气。”
这男儿的身份,他有七八分的把握,无名的口气,却是叫他吃了一惊,自半月前遇得此人,尚未了解透彻底细。
无名若有所觉,余光瞥了黄放一眼,他天生异能,自有感触,也相信李无眠的眼光,当有警觉。
然李无眠更不看那黄放一眼,只盯着无名:“你还没回答我,若是成了王八,今天休想走出这间屋子!”
其人威胁言语,偏偏平淡至极,不过是简单的述说一个事实,仅此而已。
第138章 我喝酒你喝碗
无名无奈道:“李兄这口气也不小,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
“哼!”一声冷哼,屋中烛火肉眼可见的飘扬,许新董昌无不心中发寒,金钩子黄放则是和那小王交换眼神。
苦笑一声:“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道,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
李无眠不答,只举起手中之碗,酒水满溢;无名面无表情,更不随之。
黄放见此,面露嘲弄。
李无眠手仍半空执碗,见无名无言,目光照来,黄放微感悚然,嘴角旋即噙着一抹冷笑。
低低一喝:“动手。”
小王当即暴起,一簇发丝钢针直射李无眠面门,最是那黄放,后背一片暗黄光芒隐隐凝结,汇聚到尾椎骨。
金钩子黄放,成名绝技金钩倒挂,死在这一招手下的人不说千百,也有十数。
却是需要几息时间蓄势,方才猜出李无眠身份,又受到不屑轻视,以他的脾性,岂会忍耐下去。
经无名‘提点’之后,已然在酝酿绝招,此刻时机成熟,便要杀人夺命!
许新惊叫一声:“董哥!”
董昌也顾不得隐藏,两人观察局势多时,见黄放两人暴起,登时紧随其后。
黄放闻声,微微一惊,瞬间恍然,这店家原是唐门刺客,一念及此,留力三分,提防许新董昌两人的偷袭。
背后黄光也凝结完毕,呈抛物线暴涨,眨眼之间,直刺李无眠眉心。
董昌两人,但见铁针金钩俱皆袭向男儿,那无名仍无颜色,似是打算不插手,心中暗暗焦急、
此情此景,不必多言,男儿是友非敌,只愿多撑三秒,以三对二,尚有生机。
身躯暴进,亟待支援。
一瞬之后,呆若木鸡。
“不错,豆芽爽口,吾心甚喜。”红口白牙,将那小王射来的钢针卷进口中,三两口吞入肚里。
至于黄放袭向面门的金钩,尚未触及体表,便迸发出一缕纯粹至极的金光,金钩与之一比,犹如云泥。
李无眠顺势抓住金钩,本是无形之物,却见他手中流淌出真金光芒,覆盖金钩,极速延伸,眨眼罩住黄放后背。
一拉!黄放踉跄而来。
一秒!已被扣住后颈。
许新董昌一个急停,面面相觑,惊觉男儿的另一只手仍是举碗,酒液不曾淌出一滴。
那小王面无人色,掉头就跑,李无眠张口一吐:“着。”
小半根尚未被他嚼碎的钢针,如离弦之箭,正中小王背心,穿过心脏,透过敞开的门扉,射入无垠夜空。
小王只感背心微微刺痛,门槛在望,正自暗喜,脚步连迈,刺痛陡然扩张,胸口一道血线激射而出,仰面伏倒。
无眠收回目光:“猪狗一般的东西,你若静些,尚留你一条全尸。”
黄放两耳闻得倒地声,鼻中嗅到血腥味,身如糠筛,始知自身方才举动何其可笑。
无名喟然一叹:“唉。”
李无眠一手拿人,一手端酒,双目在发光,如星:“何故作此长叹。”
无名默然,唯见他仍不放酒。
黄放心惊胆战,低声道:“无名,看在你我半月情谊上,还请说几句好话。”
无名摇头道:“黄老哥,你碰上这个煞星,合该有此一劫,我面子也还没有那么大,能叫他放人。”
黄放面白如纸,李无眠轻喝一声:“无根生,别和我装模作样,这碗酒,你喝还是不喝?”
单手稳如泰山,酒碗中的酒液,却有不同,也是直到此刻,方生涟漪。
黄放即便性命遭他人之手,仍是呆住,无,无根生!
“我喝。”无根生倍感无奈,李无眠动手杀人,决心之烈,毋庸置疑,他若是再不喝,真可就覆水难收。
李无眠霎时眉开眼笑,“那就好。”
二话不说,一口饮尽,将碗一覆,滴液不落。
许新弱弱道:“等,等下……”
李无眠浑然不在意道:“等什么等,小二,拿碗来。”
“我,小二?”许新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唐门夺命钉,微呆,我还是小二么?
“小许,去吧。”董昌道,他望望黄放,再看看男儿,心中已经无比确认,这就是月前闯入蜀地的那个男人。
许新依言而去,走路都有点飘,话说作恶一时的金钩子黄放,就这么被逮住了?
直到望见那往大门伏下的尸首,方才确认几分。
黄放失声道:“你,你是无……”
无根生面色微有些变化,李无眠看在眼里:“怎么?你还想救这家伙?不可能!给我喝!”
便将黄放的脑袋拨正,一个酒碗逼近过来,黄放面色惨白,这店中之人既然是唐门刺客,这酒里必有猛毒。
虽不知李无眠有何能耐,不受猛毒,但他可比不得,心中惊怒交加,李无眠竟然是要生生毒死他!
黄放手脚挣扎,酒碗已经送到嘴边,他深吸口气,要尽可能少的饮下酒液,寻觅生机。
目光也至于恳求,这无名若是无根生,也唯有寄希望于他。
无根生是谁?随便抓一个异人来问,多半是不知,可能会觉得名字有点奇怪。
但在全性内部,无根生这三个字,在三年前就已经有所传播。
其人受凶魔白鸮引荐,加入全性。
这原就是颇为奇怪之事,全性之人,随心所欲,何需引荐,但凡想加入,对外宣称己为全性便可。
且那凶魔白鸮,便是在全性,也是凶名赫赫,属于最极端的那一批人,这样的人会引荐他人,简直和发梦似的。
然事实确实发生了,且经白鸮引荐,全性一众顶尖高手,对无根生也颇有赞誉。
也许过不了几年,这天下异人界,该当知晓无根生之名。
黄放发出呜咽之声,彼此都是全性,也颇有缘分,他虽之前多有轻视,却也没有亏待无根生,只盼能出手援救。
酒碗逼来,黄放屏住呼吸。
下一瞬,董昌心惊肉跳,居然别过脸去。
李无眠大笑出声:“哈哈,你还跟我玩变脸,想喝酒?毒酒你都别想沾一口,嘿!我喝酒来你喝碗。”
不由分说,将那瓷碗尽皆塞进嘴巴。
破碎之声不绝于耳,瓷片四落叮当作响,嘶嚎惨叫如影随形。
第139章 并非同路人
无根生有些如释重负之色,他在全性内部要是叫李无眠知晓,怕又是一场风波,饮一碗道:“给他个痛快吧。”
许新端碗过来,见此一幕,也是心脏突突:“是啊,这位,这位大哥,咱们好歹是名门正派…”
李无眠哂然一笑,红手复又端起一碗:“呵,我给他个痛快,死在他手里的无辜谁给个痛快?”
许新董昌默然无声,眼见他故技重施,惨叫再起,俱心中发寒,男儿手段,比之全性不遑多让,可谓狠厉歹毒。
无根生长叹,李无眠不悦挑眉,格住他桌底下伸来的脚:“磨磨唧唧,唉声叹气,你怎么变成这个吊样?”
无根生不得不收回脚,给了面目模糊的黄放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你咬舌自尽吧。”
李无眠哈哈大笑:“他要是有咬舌自尽的勇气,我吃大便!”
黄放后知后觉,目中一狠,却是一声痛叫,咬舌自尽痛死个人,哪里有那个胆魄。
李无眠笑意更甚,一碗一碗的喝,一碗一碗的塞,很快不成人形,更无惨叫,如同鲨鱼的嘴巴,简直不堪入目。
许新董昌两人观之,无不露出不忍之色,暗道李无眠的手段与邪魔何异!
无根生喝了那一碗之后,也不再喝了,不仅是因为酒里有毒,看着黄放那张脸,如何喝得下去。
李无眠塞进最后一只碗,黄放也终于走到终点,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喘息。
环顾四周,不理会无根生,望着两人:“怎么,你们觉得我做得过分?”
许新不语,只目里可观,董昌皱眉:“与妖鬼同论。”
李无眠恣意狂笑:“好一个与妖鬼同论!我告诉你们,除奸要比奸更奸!杀恶要比恶更恶!没错,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妖鬼,这九州最凶的邪魔,我要让这天下间每一个凶徒,听到我李无敌的名字,如履薄冰,如坠冰窟!让这人世间每一个恶贼,想到我李无敌的名声,夜不能寐,惊骇欲死!”
笑声高低起伏,犹如虎啸龙吟,充塞小小酒屋,董昌许新两人,身魂都似在随着这笑声摇晃。
许新喃喃自语,只觉三观倾覆,又有醍醐灌顶之感:“除奸要比奸更奸,杀恶要比恶更恶!”
董昌微微羞愧,原以为他只是凶厉歹毒,言语相激,未曾没有担心其人走向邪路的警醒。
然心中所装之物,竟是如此浩瀚。
敬服之意油然而生,两人目光相对,正要上前,却听一声叹息:“杀不尽的。”
李无眠眉头一挑,一脚踹开死尸:“我以前的想法也和你一样。”
他能轻易扭转董昌许新,却深深明白,哪怕说一万句,也动摇不了无根生,人与人终究不同,无根生是有道者。
无根生瞥他一眼,仿佛那夜月下,彼时两人俱皆有术半道,此时两人已然有术有道。
无根生道:“李道长,你我并非同路。”
李无眠置若罔闻:“你的道是什么?你的道就是让你加入全性?”
无根生白他一眼,像是看个白痴似的,李无眠扯扯嘴角:“是我孟浪了。”
旋即坐下,‘道’在所行之路上,不是用来说的。
李无眠闷声喝酒,一碗接一碗,许新莞尔,还好金钩子死得快,不然这店里的碗可不够用了。
无根生观之,心绪微繁,忍住腹中淡淡的翻滚:“我不是王八,现在不会是,以后也不会是,李道长且安。”
李无眠微愣,霎时转闷为喜,抱坛子就喝,嘟囔道:“谁管你王八不王八,要不是认得你无根生,早打杀了。”
无根生无言,总有种被‘强奸’的感觉,只怪李无眠气势太盛,让他不得不解释。
若是换作他人,我自行我道,岂会多说半句。
许新两人面面相觑,这啥玩意?方才还闷闷不乐,转瞬间笑得跟个傻大个似的,究竟说了什么,让其如此开怀?
惊疑不定,难道无根生是个王八转世,有可能变成王八精?
李无眠大喝特喝,许新两人为其送酒,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尸首仍在店中,言语犹在耳边。
如此人物,为其端碗送酒如何不能?只是如果能够正经点,就再好不过了。
夜色渐深,李无眠许是心念通达,竟有五六分醉意,豁然起身,和无根生同坐一凳。
无根生自饮了那一碗,便不再喝,只觉腹内翻滚增了几分,扫过许新董昌,两人毫无所觉。
心里骂娘,这两位唐门青秀,酒里的毒不仅有炁毒,还有药毒,炁毒他丝毫不慌,药毒可真他娘吐血了。
然两人一点感觉都没有,李无眠喝毒酒跟灌水似的,理所当然认为,他是和李无眠同一个层次,不惧区区毒酒。
一只手搭住他肩膀,李无眠吐了口酒气,语重心长道:“无老弟,不是哥说你,你这个是不行的,曲线救国是错误的路线,有可能变成投降派,就算本心不失,到时候黄泥巴掉裤裆,你后悔药都没得吃。”
无根生无语:“你该唤我兄长才是。”无根生都快三十的人了。
李无眠瞪眼:“我这人天生做不得小,也就我师父能让我做小,你可省省吧,无老弟,好好考虑考虑。”
无根生道:“你我不必说这些,我若讲你所行之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该作何言语?”
李无眠怒道:“哟,你还咒我,你无根生志大才疏,迟早人鬼不分!”
无根生满头黑线,两人看似漫不经心的言语,实则是凶险万分,李无眠先拿他所行之路说事,固然是出于一片好心,但心之所存,道之所往,骂无根生爹娘他都不计较,染指到这上面,半分都不能退却。
李无眠亦然。
无根生冷笑一声,明明是李无眠率先攻击,他回嘴一句,好家伙,还破防了:“李道长就这点气量。”
李无眠复又坐回原位:“我管你去死。”
许新董昌头皮发麻,方才还和和美美的,这几句话的功夫,虽然谈不上剑拔弩张,也算得上是气氛僵硬了。
许新太阳穴突突狂跳:“话说这两位说了啥?”
第140章 好屁惊天地
董昌凝眉苦想,迟迟想不出个头绪来,无奈道:“我也不怎么清楚。”
许新悄咪咪道:“董哥,你要不再下点毒吧,毒死谜语人!”
董昌点头:“正有此意。”
李无眠放慢速度,一口一口的品着毒酒,随着他明晰圣体之密,也有身体长成的缘故。
后山闭关三年,毒物不知道吃了多少,啥事没有,说句百毒不侵毫不为过。
不时瞥一眼无根生,其人神态自若,但又有点不同,似乎在苦苦憋着什么,李无眠微微摇头,是自己多言了。
彼此都是不可动摇之人,无根生走什么道,关他屁事,真是多管闲事。
闻得两人细语,李无眠哼一声:“下毒是光明正大的事情,要摆在明面上来说,你们两个的小毒跟香料似的,听说你唐门有个丹十还是什么十,给我整个几百斤来开开胃。”
两人闻言先是一惊,转而啼笑皆非,丹噬乃是天下第一奇毒,几乎没有重量之说,几百斤?要灭世不成?
却也走了过来,李无眠扫两人一眼:“喝一口?”
董昌连忙摇头:“免了,两位手段不惧毒术,我师兄弟却不行。”
许新翻白眼,纵然有解药,这喝下去也难免有所损伤,若似李无眠这般,积少成多,迟早暴毙。
李无眠点点头,扫了无根生一眼,见其面色有异,暗道难道自己真的动摇到他了?这可就奇怪了。
“阁下月余前闯入蜀地,我师兄弟也颇有耳闻,蜀地异人早有美誉,言阁下人马合一,不知那匹千里马何在?”
许新这时拱拱手,两人也猜出李无眠的身份,不是月前闯入蜀地的强人还能是谁?
李无眠摆摆手:“什么阁下阁下的,叫我名字无妨,马放了。”
董昌惊道:“你把你马放了?”
“不然呢?我这人本来不喜欢骑谁,但奈何魅力太大,赤乌的绝爪照马哭着喊着要我骑,只好骑一下。”
无根生眉头一皱:“赤乌的绝爪照马?”
李无眠傲然一笑,许新两人却是讶异,好好一匹千里马,说放就放,男儿行事,端是不拘一格。
无根生道:“什么鬼名字。”
李无眠脸色一垮,正要发作,看无根生面色发青,暗道自己一番言语,真给他造成影响,算了,懒得和他计较。
摸着下巴:“对了,你们说的美誉是什么?”
两人当即面色一肃,董昌道:“李兄有所不知,你一路闯进蜀地,杀贼无数,我蜀地异人界颇为敬佩,又传你杀贼之时,谈笑自若,我二人本是不信,此番相见果真如此,而这美誉,也与李兄想当契合,称之为:笑……”
李无眠笑呵呵的,打趣道:“笑什么?不会是笑面虎之类的吧?”
许新严肃道:“正是笑面虎!”
李无眠的笑声夏然而止,像是被人提住脖子的老鹅,愣了一下,又愣了一下,还是愣了一下。
暴怒:“谁给我起的!”
乒乓一声,凳子砸倒在地,李无眠咬牙切齿,恨不得冲到给他起外号的人面前,拳打脚踢,直接打成猪头!
董昌十分纳闷,这个称号明明很应景:“李兄,怎么了,笑面虎难道不对吗?”
李无眠蹲在地上,万念俱灰,两眼无神望着窗外,只见一片深沉的黑暗:“笑面虎,笑面虎,我一世英名……”
许新不禁道:“李兄啊,像你我年纪,有称号已经十分了不起了,不应该计较那么多,笑面虎挺好的。”
李无眠抬起头,目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泪花:“真的吗?”
无根生憋不住,这什么三流蟊贼的称号?
捧腹大笑,直接在地上打滚:“哈哈哈哈!笑面虎!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李无眠面色铁青:“斥鷃每闻欺大鸟,昆鸡长笑老鹰非!”
无根生转头笑道:“自号无敌脸朝天,原来是个笑面虎!”
‘噗~’
四人俱皆一愣,无根生面色又青又红,李无眠抚掌而笑:“好屁,惊天地;好屁,拉裤里!”
无根生站起,捂着屁股,一脸销魂蚀骨之貌。
两人一愣一愣的:“那个,无兄是吧,你不是和李兄一样,不怕毒的么?”
无根生无奈道:“再说真拉裤里了!也奇怪,怎么会肚子痛,我说你们没放巴豆吧?”
董昌张张嘴:“呃,那个,你也知道,对付黄放这种恶徒,我们是确保万无一失,巴豆这…放了一点点……”
“解药,快!”
连忙给了他解药,无根生夺门而出,李无眠神神在在,感慨不已,好个男儿得志,猖狂笑道。
“无根小儿,志大才疏;拉裤之辈,何足道哉!”
……
穹顶的弯月像一把生锈的镰刀,却有不计其数的星星闪烁着星光,将这暗夜照得通透。
无根生蹲在寸高的草地里,双足踏着青草,便是隔着鞋子,也能感受到几分柔嫩,有几根长得快的绿草,随着轻柔的晚风,轻轻拂过大腿内侧,传来丝丝缕缕的麻痒,叫他心中触动。
立春之夜,万物生发的季节,到处都流淌着勃勃生机。
无根生深吸口气,泥土的芬芳,草木的清香,空气的清淡,销魂的滋味,齐齐涌入肺腑。
不由仰头,但见星汉灿烂。
玄兔未满,其光羸弱,却有无数繁星交相辉映,华光洗地。
他眼中透着淡淡的迷思,竟至于定定出神,一双眼睛一会儿睁着,一会儿眯起。
他的眼睛就很奇怪,换做常人观之,多半会觉得是个无精打采,没有半点精神的懒汉。
但若是有点道行的异人,方知那双目极其幽深,犹如深不见底的深潭。
而若是佛道高人,更能领会深意。
在道门,这叫神莹内敛;于佛门,称为菩提映目。
无根生的双眼,似乎更为幽深了,暗夜苍空真如一块看不到尽头的黑幕,群星十分闪亮,也似将这黑布照彻。他的眸子微有波澜,看到的却不是漫天繁星,而是这无边黑布上几朵萤火,微不足道的闪烁着,仿佛是在挣扎。
第141章 思悟
生在这人世,便如陷泥潭,你我本是泥足深陷之辈,便是倾尽所有,极尽升华,也不过一颗繁星,远不足这片夜空万一,却已耗尽了力量,终究暗淡的星火。
晚风微凉,无根生低头望草,最近空茫的念头尤其的多,虚无感萦绕不散,真是可怕!
再吸口气,脑海中浮现一张古铜的脸,想到他自号李无敌,一副老子天下第一吊炸天,结果戏剧性的成了笑面虎,毫不顾忌大发脾气的模样,心中那些虚无感消散了良多。
尽然人生一场空幻,毫无意义,也要沿着这条路径不容动摇的走下去。
眉目舒缓,不由思索起自己和佛道两门的渊源。
五岁启蒙于到道,少年也参过禅定。
佛道两门对他的影响极深,可以说一点点将他塑造成如今模样。
然而他不觉得自己是道门亦或是佛门中人,甚至对于佛门之法颇为鄙夷,哪怕现在自己所行之事,受佛门影响更深,仍不能叫他放下那如跗骨之蛆的成见。
因为他自己明白,那心中的根源,和佛道没有半点干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给予。
“爹,根生好想你。”
微微一叹,他多想回去看看他那个没有血缘关系,却让他心甘情愿叫爹的汉子。
但他知道,他不能,他永远都不能够回去。
哪怕爹已死了,成了墓碑,余生绝不会踏足那片地域,更别提回去扫墓。
这是一个约定,一个海枯石烂都坚定不移的约定,一个天崩地裂都无法更改的承诺。
那是一个父亲和儿子的约定。
不觉间,竟有温热淌过脸颊,无根生惊然回神,今夜怎偌多思绪,真是被那李道长动摇不成?
晃晃脑袋,面上复又挂上平淡笑容,带着一抹神秘,以及混不吝的笑容。
拍拍膝盖站起,心里无比确认,许新董昌两绝对放了巴豆,量还不少,差点把他干虚脱。
望眼不远处沐浴星光的酒屋,哂然一笑,朝相反方向而去,步履悠然,神态闲然。
走向一片星光不能没入的林子,曼声唱道:
“吾本浮萍一朵,生则无父无母,长来无亲无故,今下无牵无挂,往后无根无源。”
嬉笑声入耳:“得了,说得这么玄乎,不就是个小孤儿么?”
一条人影立在林前,四下星光似朝他聚集,面目泛冷而不冰的华光,戏弄之色不加掩饰。
无根生自动忽略他的取笑,脸上颇为无奈。
原本是没有回酒馆的打算,就是不想看到他,未曾想……
唉!躲不过躲不过,被这个煞星盯上了,天底下没有人能躲得过。
李无眠双目瞧着他,眼里渐渐狐疑:“我说,这一刻钟功夫,怎么感觉……”
无根生道:“有所思悟。”
李无眠一个激灵,仿佛听了什么冷笑话:“那肯定是一个有味道的思悟。”
无根生道:“此言何解?”
李无眠鄙夷的瞧着他:“撇个大条都能思悟,真的受不了你,不觉得很恶心吗?”
开始自动脑补,无根生大刺刺蹲在草地上,一边是一泻千里,销魂滋味弥漫不散,一边又满脸陶醉之色,陷入对自己道路的满足和明晰中,两者相融,简直……咦~
李无眠连忙打住,两只手掌摩擦小臂,扫一眼无根生,感觉今后再也不能直视此人。
无根生无语:“世间万物,佛门谓之轮回,道门称之动静,生老病死,春夏秋冬,日升日落,月圆月缺,皆脱不开其中道理,五谷亦然有轮回之时,李道长为道门人,岂不知?”
李无眠脸色一板,似乎在忍耐什么:“所以呢?”
无根生正要说话,他已然绷不住,弯下腰肢,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笑得眼泪四溅。
“无根生,你就是说的天花乱坠也没用,哈哈哈,有你的啊,拉屎悟道,强!”
“……”无根生嘴角抽搐,特想上去痛殴这家伙。
“李小兄弟,你要笑就笑,随你高兴。”片刻,自己反倒跟着笑起来,更不在意。
拉屎悟道也好,吃饭悟道也罢,此心此身的体悟并非虚假,何必顾及他人的评断?
尘界的泥潭如此浊重,并非谁都能行走,一个不察就被从里到外染成泥人,一个不慎就被绊倒在地爬不起来,在这凶险之中,守住此心不失,不受外物所动者,才有行走的基本资格。
“没意思,我还等着你动手,让你无老弟见识见识李哥的厉害,好叫你和盘托出。”
无根生眉目轻皱,但见李无眠嬉闹之姿散尽。
这本无出奇之处,如他们这般人物,一切外物难以动之。
他可以随意嘲讽李无眠笑面虎,李无眠也能大肆讥笑他拉屎悟道。
不过是几句言语间的交锋,添为笑谈而已,便如大海表面的浪花再怎么凶猛,往下百米总是平静如归渊。
然而此时此刻,无根生明明白白的感觉到,那盘膝在地,似笑非笑的男儿,危险至极!
如果说方才,是朋友之间的玩笑,猛虎收敛了爪牙,虽然偶尔凶一下,但绝无害人之心。
那么到现在,虎面纹路明暗交错,利爪獠牙隐露之,若是一个不称心,恐怕有灭顶之灾。
李无眠手掌撑住膝盖,漫不经心:“无老弟,不告而别,不把我当朋友?”
在无根生眼中,那随意落座的并非男儿,而是一头伏低身躯,肌肉虬结的暴虎,上唇抬起,近半獠牙露于春夜的晚风中,涎水淌过猩红的龈肉,若有若无的杀气令手脚发凉。
这是看在情面上才有的试探,若等到他开口发问,必然是雷霆之势。
喟然一叹,终究如此:“我无法告诉你。”
李无眠微讶,微喜,微怒,面上风云变色,归于冷静:“你果然知道白鸮的踪迹!”
无根生自语:“是的,我不仅知道踪迹,我还知道他在哪里,后续的落脚点又在何处。”
“告诉我!”李无眠豁然起身,星光都随着那雄躯摇曳。
白牙一展,冷芒四射。
无根生不语,冷芒便朝着他射来,他面色不动,只有后背一束束汗毛立起。
第142章 凶兽
这虎威之盛,杀气之烈,简直令闻者丧胆,观者肝裂,脚下野草尖端点着地面,沉闷的脚步声随之传来。
无根生知道,李无眠的耐心所剩不多,他需要的,就是他所说的。
一缕金光闯进眼帘,十分的浅淡,仍比星光强盛百倍,充塞眼帘。
微微恍惚,李无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他在全性之中,所结交者,若非凶魔,便是极妖,寻常全性,压根不知无根生三字。
也许以后不可避免的暴露,但总不是现在,李无眠如何能知其中渊源。
杀气迫体,威势慑心,他的思绪却转的极其之快,原来如此。
在那黄放听到他名字之时,表露的异常虽然轻微,但仍是落入李无眠眼中。
亏他当时还松了口气,也觉得李无眠三年大变样,变得粗豪少智,现在想来,端是好笑。
雄躯如山,金光盛大,无根生回神,颔首:“请赐教。”
李无眠望其双目,温和如鹿眼,纵然猛虎临面,哪怕汗毛耸立,仍是无有波澜,面不改色。
然而那口中的话语,却让他极其愤怒,怒目圆睁:“你说什么?”
“请。”无根生重复。
“真当我不敢杀你吗?”李无眠黑发飘飞,龇牙一笑,赤口钢牙,择人而噬。
杀气扑面而来,最恐怖的,莫过于双瞳中满溢的杀意,杀心一起,风云变色,无人能挡。
如果让无根生选择,他宁愿面对十个白鸮,也不愿面对一个李无眠。
白鸮虽是凶魔,并不担心会对他下杀手;李无眠却不同,于其人来说,杀性入骨。
归根结底,白鸮凶狠残***淫掳掠,无恶不作,魔威之盛,猖狂至今,可以说是异人界正派异人的噩梦,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绝不会杀无根生,因为梁挺虽有屹立在天下间顶端的力量,却是一个半道,歪道之人。
无根生的力量或许不足,但作为一个有术有道之人,也是唯一一个愿意和全性接触的人,受到欣赏看重,其实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甚至有朝一日,可能折服一众全性。
他自然也明白,那些个全性,正是想从他身上得到某些东西,以补全自己的道。
然而李无眠是不同的,并不需要从他无根生身上得到什么。
彼此同是有术有道之人,但凡李无眠觉得无根生已经变了,雷霆轰杀,不会有半点犹豫。
目光飘忽之间,李无眠已至身前一丈,无根生轻呼口气。
只要告诉男儿白鸮梁挺的踪迹,他相信,以其人的多变,八成傻笑一声你好我好哥俩好。
但他并不能说,哪怕现在的李无眠找上梁挺看上去和送死无异,或许梁挺将之随手拍死,压根都不会在意,所以,是为李无眠考虑吗?也不是!
无根生的做法十分简单,梁挺拿他当朋友,告诉他自己的踪迹,那么他作为回报,便是死在谁的手里,也绝不会吐出半个字,不为别的,以心交心而已。
失笑摇头,眼神一定,但见金光流动如水,其人面上无悲无喜,唯有杀意萦绕不散。
晚风吹进场中,身后的林子,新生的嫩叶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音,荡出树影婆娑。
一缕林木的味道,随着风儿吹来,那是淡淡的生机,李无眠身子微顿。
一丈之距,于彼此来说,触手可及,星光明亮而不刺眼,李无眠能清晰看到那坦荡的脸。
身上的金光,不知何时,也随着晚风的吹拂散去。“这就是你的手段吗?”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轻描淡写破去他的法门,哪怕只是金光咒。
他的金光修为何等强悍,可以说除却师傅和几个师叔师伯,没有人能够盖过。
却在这无形之中,几个眨眼之间消散。
在李无眠的观察中,他的金光施将开来,称心如意,刚柔并济。
实则内核如坚冰般强韧,可即便如此,接近无根生一丈之内,这坚冰转瞬消融,化而为水,还不算完,迅速气化,还原为最基础的无主之炁,归于天地之间。
“神明灵。”
李无眠嗤笑一声,无根生目光微动,许是见他身上杀意消弭几丝。
“李兄,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
李无眠驻足在地,如同卸去爪牙的病虎:“那还不早点说出来,你不怕死吗?”
“我自然怕死,也不想现在就死,更不想死于你手。”
面上颇为肃然:“但如果你非要逼我的话,只好以死明志,请吧。”
李无眠扫他一眼,指尖跃动一点纯白雷霆:“那便瞧瞧你的神明灵,能否化雷法。”
无根生苦涩道:“你真正的手段施将开来,再加一个无根生,也不是对手。”
纯白雷光陨灭,李无眠走了三步,彼此鼻尖几乎相碰。
无根生双目微睁,但见那瞳仁深处,一股杀意吞吐不定,如若云中游龙,难以揣度。
直到此时此刻,那杀意并未消散,反潜伏起来,择人而噬,连他都难以镇定,心魂战栗。
索性闭上双眼,故作轻松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连反抗的胆子都没有,难怪被全性妖鬼扭曲心智,无根生,我太高看你了。”
“反抗如果有用的话,我当然会求一线生机。”
“你只知道闭着眼睛等死,尚且没有反抗过,又怎知反抗无用?”
无根生睁开双目,明慧之光暂且抵抗住杀意。“如果是他人要取我性命,我必然会争取生机,但是你要下了杀心,虽然说起来很沮丧,但事实便是如此,生死在你一念之间,李兄如果要杀,便杀了我吧,如果不杀,我当然更乐意,随你高兴。”
李无眠蹙眉:“没想到你如此软弱。”
无根生哂然一笑:“这与软弱无关,那是因为我深深明白,你走的是虎道,虎道酷烈决绝,杀伐惊天,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免得出手真将你激怒,那才死的冤枉。”
“你知道我不会杀你?”
“这人间广大,如你我之辈,却死一个少一个,你尚不能断我善恶是非,岂会杀我?”
李无眠冷道:“你是肯定我不会出手。”
第143章 虎鹿羊
“随你。”
说完之后,也不再担惊受怕,反而一脸坦然,便将这条命交出去,不必自己去选择。
虽然是无奈之举,但真的下定决心之后,更不牵肠挂肚,十分轻松。
“如果以后你成了王八,天涯海角也要将你宰了。”
李无眠深深望他一眼,最了解自己的,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
无根生死守梁挺行踪之时,他的杀心实实在在,一触即发。
若无根生一昧求饶,不仅是毫无血性之辈,更可知其人已经被全性所扭曲,不如杀之;若无根生一昧反抗,证实和全性同流合污,除之后快!
此刻见坦诚之姿,却叫他杀意消散良多,全性究竟影响他多少,又是否真的该杀呢?
晚风如丝如缕,方才吹来令人如坠冰窟的杀意,此刻后背汗毛恢复柔软,亦是这晚风将那失了根源的杀意吹散,无根生微笑:“如果真有那一天,还要多谢为我收尸。”
李无眠唇角微扬,自顾自坐下:“大丈夫生当五鼎食,死当五鼎烹,我哪天要是死了,可不需要别人来收尸,干脆就一锅煮了,还能填饱几个肚子,比烂在地里痛快得多。”
无根生闻言,不由一并坐下,凝望那近在眼前含笑的男儿,微微慨然。
虎道酷烈,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李兄心性豁……”
“咦,煮了是被人吃,烂在地里是被虫子吃,吃完之后拉出来都是一样,变成一坨屎!”
李无眠吃了一惊,摸着下巴,那认真思索之貌,让无根生心脏突突狂跳:“那这岂不是说,你和我不管现在怎么蹦跶,到头来都是一坨屎;换而言之,你我都是屎变的。”
李无眠神秘兮兮道:“无老弟,我受你拉屎悟道启发,已领悟一切生命的终极大秘密!”
无根生无语,细观那双盈满笑意的跳脱眸子,方才那骇人杀意真的是出自这家伙吗?
李无眠两手一拍,眉开眼笑:“这可不得了,是世纪性的大发现,再见到陆小子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他,三一门逆生三重返本溯源,要在茅房里面修炼才能事倍功半呀!”
‘你是猴子请来的逗逼吗?’无根生眼睛都翻到天灵盖上去,要是李无眠把这个‘世纪性’的大发现在三一门宣扬,绝对引得人家群起而攻之!挫骨扬灰方罢休!
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李兄,你够了!”
李无眠瞪眼:“你嫉妒我!”
无根生半笑半应付道:“好好好,就当我嫉妒你,既然无事,那便告辞了。”
“谁说没有事,你要去哪里?”
蜀地毗邻边陲,他来这里,是因白鸮踪迹,也是为借唐门之力寻得此獠踪迹。
无根生的出现,已叫他十分确认,白鸮确实在这蜀地,那么无根生是陪同白鸮至此吗?
怕也不尽然,而听到他的话,无根生并未隐瞒:“由蜀地入藏地。”
藏地,自古以来便是苦寒之地,人烟稀少,李无眠皱眉:“你去藏地所为何事?”
“李兄当是听过,这几年异人界,传得神乎其神的天章日金顶。”
李无眠微讶:“这就是你的目的地?”
无根生露出十分奇特的表情:“隐约之间,那里似乎与我有缘。”
李无眠打了个冷战:“瞧你那一副便秘的样子,大轮寺四大高僧可都栽了进去。”
无根生耸耸肩:“我自然知道。”
“但你还是要去。”
无根生不答:“这天下间竟然有李兄都忌惮的地方,倒是开了眼。”
李无眠呵呵道:“少来捧杀我,佛门密宗大轮寺四大高僧,不用我多说厉害之处,那可能是天底下最凶险的几处地方之一,我脑子又没坏,闲着没事干上那鬼地方干什么?”
“这可能就叫大智若愚。”
李无眠咧嘴一笑,马上感觉不对劲,狐疑道:“你这算是夸人还是埋汰人?”
无根生莞尔,瞧他两眼,竟有些忍俊不禁,有个时候,真的感觉像个自己不懂事的弟弟。
然终究是不同的,哪怕这头猛虎再怎么温和,甚至平时会让人觉得有些逗,但当他露出爪牙,磨牙吮血之时,人才会明白,自己究竟忽视了怎样一头猛兽。
星光点缀在那张嬉笑的脸上,古铜熠熠生辉,无根生却分明瞧出几丝狰狞可怖的味道。
所以说,唉……
无根生叹道:“虎道艰难,一步踏错,万劫不复,纵然得志,也不被世人所容。”
没有人会觉得老虎可爱,可爱的老虎都是关在笼子里面,吃得白白胖胖,也威胁不到人,才能说一句小胖虎真有意思,开玩笑的说什么一个滑铲铲死七八头。
但即便是一头胖虎,哪怕困于牢笼,本质也是老虎,人在陆地上最大的天敌,若无身前铁柱,将人孤身投进其中,怕是两脚都站不稳。见虎如遇恶鬼,可不是说说而已。
所谓存在即是威胁,不论他外表多么柔和。
李无眠哂然一笑:“虎道虎道,差不多吧,你走的又是什么道?”
无根生避而不答,反而问道:“李兄,你知道这天下间的恶人从何而来吗?”
李无眠一摊手,目光古怪:“他妈生的呗!”
晚风吹过,无根生感觉有点冷,两手摩擦小臂,似乎有些鸡皮疙瘩。
“好了好了,我不知道天下间的恶人从何而来,我只知道,这天地之间,有浩然正气!”
李无眠面色一正,淡淡含笑,其双目浩瀚,如同将整个黑夜纳入眼中,放入胸怀,令那沉郁的黑暗泯然,余留浩然正气,人间正道,自那地平线的尽头升起!
无根生观之,浑身微震,旋即摇头失笑,不得不说,虎的魅力非同凡响,人莫能抗。
“天地之间有浩然正气,谁也没法否认,但这乱世之中,为何多生妖鬼?不仅是妖鬼之辈,妖鬼二字也是实实在在,皆因不仅是浩然正气,更有秽恶之气。”
李无眠眉头一挑:“你这说法倒是新奇,意思是恶人不是天生,是秽恶之气的结果?”
“是,太平盛世,正气居上;天下乱世,秽恶伸张。”
李无眠皱眉,舒缓,望手,紧握:“我只信妖鬼是他妈生的,一个个捏爆就完事了!”
无根生苦笑一声,他也不觉得他两句话就能影响李无眠,反之亦然。
“孤阴不生,孤阳不长,杀不尽的。”
李无眠斜眼一瞥,呵呵道:“我笑你无根生太弱了。”
无根生耸耸肩,起身:“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李兄,告辞了。”
“嗯。”
无根生站起,再次凝望他一眼,星辉之下,晚风拂过,他面上无喜无悲,总有一股天崩地裂不能撼动的决意,说过的话,或许没留下痕迹,或许留下了,又很快被扫得干干净净。
“走了。”
无根生走向那片星光不能照进的林中,和他擦肩而过,林木投下的暗影晃动着,地面上扭曲的影子似野兽的爪牙,透出阴森的味道,他心中微有涟漪,虎道艰难,一步踏错,万劫不复,他脚下的路,又好过多少?
‘也许真的是志大才疏?’扪心自问。
“你走的哪条道。”
夜风孤寂,前路无光。
“鹿道。”
“呵,要不要再找个走羊道的人,咱们三个结拜为兄弟?”
“不都是吗?”
繁星高耀,华光沐身。
“也对。”
第144章 无题
“我讨厌走鹿道的人。”
无根生义无反顾走向林中,闻言:“我也不喜欢走虎道的人。”
李无眠哈哈大笑,笑声将风息搅动,无根生面前的林子,暗影扭曲的更为剧烈,仍如野兽一般,却没有半点方才的阴森意味,如同跟随在猛虎身后的百兽,闻虎啸而纷纷响应。
他大步而来,雄姿昂扬,给一个拥抱:“别回不来了。”
“听天命吧。”
李无眠扭头就走,眨眼便没了影迹。
凉风吹彻胸膛,腔子里的血滚烫无比,跳动之物犹如一团永不熄灭的岩浆火核。
李无眠淡淡一笑,不曾回头,嘴角带着一抹戏谑:“真是个妄人呵。”
一头虎,一只鹿,虎扬言杀尽天下该杀之人,纵然粉身碎骨,亦然无所畏惧,乃是一腔大豪情、大果决。
鹿却又笨又蠢,净发些春秋大梦,拍马赶不上老虎万一。
彼此是敌人吗?还是朋友?李无眠失笑摇头,大步走向星夜中的酒屋。
暗影笼罩全身,血管里的红温热如水,灵台方寸好似一颗亘古不变的汩汩泉眼。
无根生微微一笑,收回目光,眼角却有一丝慨然:“真是个妄人啊。”
一头虎,一只鹿,虎扬言杀尽天下该杀之人,终将粉身碎骨,渣滓都不剩下,可谓一腔大傻气,大愚笨。
鹿却看透本质,不似虎逆流而行,也难以去真正的理解。
彼此是敌人吗?还是朋友?无根生失笑摇头,大步走进暗影中的丛林。
‘呦呦~’
酒屋将近,李无眠听到异声,放目望去,隐隐看到一只精灵般的小兽。
‘这附近怎么这么多梅花鹿?’他一个挑眉,收回目光,又感觉有点眼熟。
李无眠老大不爽呵斥:“去去去,看见鹿就烦,再叫两句宰了吃烧烤。”
那鹿受惊,发出一声怪鸣,‘哒哒哒’就不见踪影。
“董哥,这黄放现在凉透了,还买一送一,这姓王的,貌似也非无名之辈,是个有可取之处的野茅山,你说咱们要是搬到唐门去,算不算干了一件大事?”酒屋里,两人搬运尸体,许新玩笑般说着。
董昌将黄放的尸体搬到门边,面目全非之状,哪怕是唐门杀手眼里,也算是死相清奇,竟有些摄人心魄。
闻言放下尸首:“你要是一个时辰前问我,确实算得上是大事。”
异人实力,只要不是半只脚踏进棺材,往往和年龄成正比,少青中老。
毕竟经过光阴的洗练,炁的总量与日俱增,对炁的运用更为熟稔,自身手段的了解明晰、战斗经验的丰富老辣,绝非一句天资就能抹平的。
他勉强算个青年辈,许新还是个少年辈,黄放是中年辈,在同辈里虽算不上厉害,但对付他们,好比降维打击。
两人若是真的凭自己本事干掉了黄放,名动一方,绝非说说而已。
然而,董昌面露古怪:“感觉他和捏面团似的。”
许新大感挫败:“明明看上去还没我大。”
“我说你们两个,洗地怎么这么慢?还嘀嘀咕咕,想拿去就拿去,我李无敌的大名,还用不着这两条杂鱼。”
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出现在门口,许新不好意思一笑:“李兄,我刚刚开玩笑的。”
李无眠一乐:“你要真有那么坦荡,就不会念叨了,怎么样,再给你一个机会,这两条杂鱼我可瞧不上。”
许新微怔,望见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就算你让给我们,骗得了别人,心里这关也过不去。”
李无眠莞尔,望向董昌,那董昌心中一跳:“李兄说得是笑话还是谦让呢?”
“怎么,你觉得我说客气话?”
许新不禁道:“这金钩子黄放可不是杂鱼,死在你手上,笑面虎的名头会再增好几重不止呢!”
李无眠脸一黑,道:“别跟我提笑面虎,我说他是杂鱼,他就是杂鱼。”
“李兄不好名?”
李无眠一脸坦然:“当然好!”
董昌不解:“那?”
李无眠啼笑皆非:“这算什么名?”
两人面面相觑,少青一代,斩杀全性金钩子,足以让两人名动一方,如此‘大名’,在他眼里,竟然啥也不是。
‘哟哟~’
发怔之时,屋外传来一声鹿鸣,李无眠挑眉。
两人却登时回神,也不去思考什么名声不名声的问题。
许新拔足而出,不慎踩了黄放几脚,他恍若未觉,攀住门沿张望,望夫石似的。
董昌面色不动,往掌心吐了两口唾沫,摊匀了撩自己的头发,许新回头,鄙视道:“董哥,你也不嫌恶心。”
说完之后,手脚丝毫不慢,照瓢画葫芦,只吐的口水比董昌还多,头上抹得亮晶晶的。
许新朝门外张望,董昌一本正经,目光也在门外,李无眠观之,恶寒之中,不无惊奇:“你们这是守株待鹿?”
许新嘿嘿笑道:“什么守株待鹿,那是小梅的梅花。”
董昌道:“好意思说我恶心,口水吐得比我多多了,还小梅?高师叔听到非扁你不可。”
听到高师叔三字,许新貌似有点小怕怕,强硬道:“高师叔就站在这里,我也叫小梅!”
董昌嗤笑一声,高师叔不仅是门中排得上号的强手,护女也是出了名的。
许新现在说的信誓旦旦,真站在高师叔面前,保管半个屁都不敢放!
李无眠瞧两人一副争风吃醋的模样,感觉分外滑稽:“那谁是你们唐门的妹妹?”
许新道:“当然,门里那些还没定亲师妹师姐里,小梅绝对是最受喜爱的那个,总有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比如说某些姓董的师兄。”
“你在这指桑骂槐呢?不是我打击你小许,黄毛小子一个,高师叔瞧得上你?”
两人大眼瞪小眼:“我又不是和高师叔定……”
“爹,就在里面,梅花找到了!”脆生生的声音飘来,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细细分辨,婉转动听之中,又有些羞怒之意,像是在外面受欺负的小女孩把老爹找来主持公道。
许新大声道:“高姐姐来了。”董昌闻言鄙夷不已。
第145章 高英才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李无眠却是愣了一下:“你们唐门的后生,都是变态来的吧?”
“哼!”震动耳蜗的冷哼传入屋中,两扇敞开的木门肉眼可见的震动,旋即有烈风灌入酒屋,董昌许新两人无不是面色微变,身为刺客,清晰感受到风中压抑的杀气。
一只蒲扇大巴掌映入眼帘,又三指屈起,呈鹰爪之姿,快若霹雳惊雷,直取李无眠咽喉。
鹰爪明明是肉掌虚捏,许新两人却分明感受到,七八分苍空雄鹰扑击的凌厉之势。
许新大骇,高师叔的实力毋庸置疑,若是换成自己,绝对无法躲过这简单一记鹰爪手。
更为其中的杀意心惊,却饶是不明白,为何敌我尚未明辨,直接下次杀手?
‘叮当!’
李无眠毫发无损,仍不住后退,却心中微奇,他还是第一次和异人界真正的中坚一代交手,贾家村的废物不算,只感眼前唐门这位,一记鹰爪,看似简单,门道却深。
光阴荏苒,岂是虚度?一招一式,已然融汇了自身数十年修为和气势,换个心性弱的小辈,别说挡住,爪风扑面,肝胆立刻便要削去几斤,想反抗都困难。
不仅是常人,就异人来说,强弱并非只是自家功法、炁的多寡,心性二字也尤为重要。
“爹,不用杀了他。”
“没死,这小子有点能耐。”
后背靠住桌面,李无眠足尖抵住地面,卸去余力,放目望去。
两人口中的高师叔,身材高大却分外清瘦,看上去还没有迈入老年,头发早早发灰,面目可称之为阴鸷,让人下意识保持距离,通过眉角,却也能分辨,年轻时当是清秀后生。
至于娇嫩如花的少女,却不需要多做介绍。
她小心翼翼躲开门边的尸体,发觉他的目光,两腮微鼓回望过来。
李无眠笑道:“真巧。”
叫小梅的少女似乎吃了一惊,讶异于他还敢打招呼,紧咬银牙,娇哼一声,扭过头去。
她老子反应就大,冷厉一笑,身上炁息涌动有如实质,显是一击不中,并未死心。
许新两人这才回神,见得高英才还要出手:“高师叔,且慢动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两个小辈,哪里劝得住高英才,直接呵斥:“你们俩滚开,这狗胆包天的东西!”
李无眠挑眉:“狗东西说谁呢?”
“还没有小辈敢这么跟我说话。”高英才一掌拍来,却不同于方才,覆盖上薄薄一层肉眼可见的绿炁,如同带了一只碧绿色的手套,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偶尔逸散一缕,董许闻之头昏脑涨,连忙默运功法抵挡。
只觉心惊肉跳,师叔用上炁毒已是足够惊人,然逸散之状,才是可怕。
高师叔虽是外门,其厉害之处,放眼唐门,可入前十,炁毒早就出神入化,哪里会逸散?
此刻飘散,只能说明一个事实,动了真火!
李无眠不仅不躲,反而大步上前:“你也有点料,这么多年不是活到狗身上去,来。”
董许两人有点呆,这说的是人话?
高英才目光微眯,阴鸷至于阴森,覆盖的炁毒顿时不再逸散。
少女见他如此神气,竟敢挑衅自己心目中不可逾越的父亲,银牙咬的咯咯响。
有点担心爹爹一怒之下杀人,然而想劝吧,又一时说不出口。
纠结之间,高英才悍然出手。
炁毒凝如碧玉,一掌有奔雷之势,身后的两扇木门开合不定,疯狂对黄放两人进行鞭尸。
李无眠心中有数,方才高英才那一记鹰爪,怕是三分实力都没有拿出来。
此刻认真一些,他也不敢托大,回以一掌,金光若隐若现。
两掌相接,一声沉闷。
李无眠掌心印上一抹暗绿,身形暴退数步,再度撞上屋中桌椅,当即咔嚓连成一片,木桌四分五裂。
反观高英才,佁然不动,无眠赞道:“厉害!”
“原来是天师府的妖道!”
高英才目光闪烁不定,倒也没有趁势追击,方才甫一接触,竟未看透李无眠手段,再次交锋,这才了然,这招牌金光咒,但凡长着一双眼睛,想忽略都做不到。
董许两人面面相觑,惊愕交加,竟能对接两招,纵然落了下风,然而高师叔是谁呀!
却也了然,原来是天师府高足。
不过又纳闷,龙虎山的人都这么强?
李无眠甩甩手,掌心的暗绿旋即消融于无形,微笑:“唐门的炁毒,不够劲,我看是浪得虚名。”
董昌头皮发麻:“你少说两句吧。”
又道:“高师叔,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我来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最近蜀地后辈圈子里有些名头的李无敌,名字或许没听过,不过外号就熟悉了,人称‘笑面虎’。”
“噗~”少女忍俊不禁,捂嘴轻笑,身后远远能见头小梅花鹿探头探脑,然黄放两人尸体摆着,小鹿不敢靠近。
高英才扫他手掌一眼,面如冷铁,阴鸷的面容竟至于阴森,和谁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今天不管你是笑面虎还是哭面虎,天师府还是龙虎山,不留下一个交待,休想安稳走出蜀地。”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不然全都丢出去。”目光一扫,董许两人唯唯诺诺,投来爱莫能助的眼神。
李无眠闻言,坦然道:“这事我确实有错,不会去辩解什么,要个交待?简单,我给。”
高英才观他面色,并无半点作伪之色,脸上舒缓几分:“算个男人,那好,你…”
李无眠却不理他,望向门边亭亭玉立的少女:“我自来不欺女子,不知小妹妹想要什么交待呢?”
受那目光照面,却无心去感受什么坦诚,仿佛被勾起某些回忆,白皙面上飞红晕,如若晚霞染云天。
许新蓦地一惊,狐疑道:“高姐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高小梅压根没听见,搞得许新有点自闭。
怯生生叫了句:“爹。”
高英才正要说话,李无眠笑道:“小妹妹,你叫你爹干什么,你要是没爹,难道就不来找我要交代了吗?”
第146章 交待
许新腹诽,观其人笑容虽然温和,但袒胸露乳,粗看完全就是个流氓,哪里敢找他要交待。
高英才唇齿一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唯独目光带着几分鼓励的味道。
高小梅和他目光一触,视线便低三分,结果看到古铜色的胸膛,肌肉匀称也块垒分明,登时大羞,忙不迭偏头。
“我要…我要…我要你……”
李无眠微感无语,寻思这小妹妹胆子忒小,貌似是当爹的惯的,半开玩笑道:“不会是要挖了我的眼睛吧?”
高小梅秀目微睁,高英才冷冷道:“那就挖他一只眼睛。”
董许两人大惊失色,高师叔可真得能做出这种事,虽然还不知道什么误会,开口就要挖眼睛,那也太过了!
董昌上前道:“高师叔……”
“你们当我说的话是放屁吗?”高英才头都没回,抓起董昌,拎鸡仔似的,丢出门外,许新也遭了鱼池之殃。
轻描淡写搞定两人,阴沉目光逼来,厉声一喝:“挖!”
李无眠眉目轻蹙,很快舒展,依旧不理会那高英才,只望少女:“这交待,真是要我挖?”
高小梅纤细的眉毛拧着,看上去纠结极了,李无眠便走到门边,看到一脸郁闷的董许两人,以及黄放尸体。
“啊!”下一刻,少女惊呼一声,扫见他手中两颗血珠,杏目飘忽不定,没有焦距,完全不敢看。
高英才面色不动,心中亦然微讶,方才没有注意,那门边的尸体,貌似是全性妖人金钩子黄放。
黄放此人,他自然不入眼中,观其死相之凄惨,还是被人正面碾压而死,如此,绝非董许两人的手笔。
那么答案不言而喻,这笑面虎年纪不大,能击杀黄放,在他面前竟也泰然自若,不得不说,不愧是龙虎门人。
李无眠往空中一抛,飞出一串红液:“活人的眼睛,可比这死人恐怖多。”
“不用了。”三个字几乎连成一个字,又慌张道:“太残忍了,你赶紧丢掉吧。”
李无眠往门外一抛,笑道:“好,那换一个交待吧。”
高小梅瞄了眼如山般傲立的爹爹,又注意到他脸上笑容,噘嘴道:“你这人好奸诈,我让你挖你就会挖吗?”
李无眠道:“当然不会,我这人身体比较好,但眼睛没了可不知道能不能长出来,再说了,你看我像傻子吗?”
高英才冷哼一声,高小梅也被他‘坦白’的话震了一下,真是好不要脸!
李无眠一板一眼道:“不过呢,心里是蛮轻快的,你要是咬准这个交待,我虽然有愧于人,绝不会乖乖就范,你老爹也必然动手,我这人同样不是什么好脾气,这一来二去,手段频出,真急红了眼,杀人不过点头地……我观二位乃是唐门中人,并非是妖鬼之辈,不到万不得已,不染无辜之人的血。”
高小梅愣了一下,高英才声如夜枭:“好一个不染无辜之人的血!”
袖袍一抖,一柄箭锥腾跃于空,忽动忽静,
收放自如。高英才身为唐门数得上的强手,手段层出不穷。
唐门虽以暗器毒术立家,却不乏其他厉害之术,御物、炼器、机关、技法,每一样练到高深处,都可独当一面。
千年传承,怎会贫乏?
李无眠眼前一亮,不知道这牙签肉的滋味如何?看上去比姓贾的档次要高不少。
晃晃首,竟是将之无视:“小姑娘,你说吧,换什么交待?”
“还没想好,以后……”目光越过他,望着即将爆发的高英才,轻声道:“爹,我们早点回去吧,有些困了。”
“那明天你再和我说。”
“什么?”
李无眠笑道:“我也要去唐门。”
高英才深吸口气,拉住高小梅就往门外走,阴沉道:“你敢踏进唐门一步,我打断你两条腿!”
目送两人远走,李无眠自然不会在意什么威胁,小姑娘他爹不咋地,少女倒是善良,就是软弱了一些。
……
异人界高门大派,基本都依山而建,少有例外,所谓名川大泽,山水养人。
唐门上山小径,三人并肩而行,中间的李无眠,单手提只垂头野鸡,由金色细线绑缚。
左侧董昌,敢怒不敢言,余观右侧许新,受人提住后衣领,张牙舞爪。
许新叫道:“你有种就放我下来,我挖了你的眼睛!”
李无眠将野鸡放在耳边,野鸡不惯着他,尖喙啄耳廓,算是帮忙掏耳朵。
“你还跟我闹,我可不陪你玩了。”
许新无能狂怒:“啊啊啊,混蛋,我要给小梅讨个公道!”
李无眠便将他放下,许新一呆,可是提了他一上午,就这么干脆放了?
惊疑不定:“你有什么阴谋诡计?”
李无眠冷笑道:“知不知道什么叫:锁天锁地锁神锁佛之强人锁男?”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招数,但听到这么‘威风霸气’的名字,两人都吃了一惊。
董昌腹诽什么鬼名字?呵呵道:“怎么不锁妖锁魔。”
李无眠笑道:“我这招是锁人的,又不是杀人的,专门对付你这种自以为有能力的小乌龟蛋子,至于妖魔之辈,杀了便是,有锁的必要?”
许新咬牙切齿,悲呼一声:“小梅!”
不知道的还以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李无眠挑眉:“我还没说你们唐门后辈都是变态呢!人家小姑娘才多大,就想吃牢饭?”
许新还没答话,董昌道:“怎么会吃牢饭呢?虚岁都十四了。”
李无眠脚步一顿:“什么?”
把野鸡一丢,撸起袖子:“看来我不得不斩妖除魔了!”
……
“啊!痛痛痛,不要锁了,手要断了。”过了一会儿,许新趴在地上,大声求饶。
李无眠可劲掰他的手:“你们两个混蛋,竟然觊觎十四岁的小妹妹,说,是不是王八!”
董昌心里叫苦,这家伙简直就是个人形暴龙,纵然不施展手段,以二敌一,稀里糊涂就败下阵来:“李兄啊,你去外面看看,这个年纪有孩子的都不少,疼疼疼……”
李无眠冷哼一声:“都是些禽兽。”
第147章 上唐门
倒没有继续锁住,捡起野鸡,大摇其头而去;两人站起,浑身酸痛却也无碍,连忙追上。
两人追将上来,见他面上忽喜忽怒,许新忘了叫嚷,董昌疑惑道:“有什么不对吗?”
“于你们眼里习以为常,在我眼里当然是大大的不对。”
李无眠摇头失笑,这原就是个新旧交替的年代,社会动荡的人间。
他不曾忘却,却每每不适。
十四岁的少女才多大,身体也远远没有长开,在父母跟前撒娇的年纪,早早承受不该承受的重担,生育二字足以压垮娇弱的脊梁,母子全失并不罕见,简直是令人发指。
但董许两人的神色却告诉他,这,很正常。
后面代表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他现在每个念头生发的时候,都有无数的鲜花受到摧残。
然而,仅仅如此吗?
乱世人命值什么钱,和绝后的压力一比,孰轻孰重其实很好选择。
又岂会是女子,倒在硝烟中的男儿,面容都成熟吗?
田地里工厂中呆滞的孩子,问谁要童趣。
耄耋挑灯做工,怎不去安眠?
修行修行,原是修心。
要么超然于物外;要么投身于洪流。
似那般又想超然又欲投身者,自来是不人不鬼。
倏地碰到小径上一颗凸出来的石头,足以让人摔跤,李无眠纹丝不动,反而一脚踢向那顽石。
凸出的不过半个拳头大小,踢出来却足有脑袋那么大,且带出大片的黄泥飞土。
李无眠莞尔。
毫无意义的空想不能让人踢飞石头,只会被石头绊倒。
伤春悲秋不会人勇猛精进,走脚下的路才会。
两人看他的动作,莫名其妙,好家伙,当着唐门之人的面,毁坏唐门公物!
却鲜明感受到他身上的变化,面面相觑,俱都了解对方的意思,笑面虎真是个怪胎。
李无眠打趣道:“人前叫人家高姐姐,人后叫人家小梅,真是不知羞。”
许新嫩脸一红:“要你多管闲事,我爱怎么叫怎么叫。”
“哟,还急眼,这肚量不行,多和我学学,知不知道什么叫肚量大如海,酒量高过天?”
一路叽叽歪歪的,董昌心中发笑,能把小许说得无言以对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不觉唐门门庭在望,许新苦大仇深,口干舌燥大喘气;李无眠优哉游哉,跟来春游似的。
目光不时望捆住野鸡的金线。“李兄,我早就想问,你花半夜功夫打只野鸡什么意思?”
“我堂堂天师门徒,好意思两手空空?知不知道什么叫身份人?”
……
唐门练武场。
唐门是异人界最大的刺客和杀手组织,拿手好戏自然是暗杀,每每以弱胜强。
然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纵然是最优秀的刺客,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失手。
一旦失手,又该如何完成任务,处理掉目标呢?
于唐门内部的标准来说,优秀的刺客,不仅要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杀目标的能力,如果被敌人发现,身陷重围寻一线生机,正面相攻的能力也不能落下太多。
五宝护身法,是唐门内一门功法,激发五脏之炁,又以心火、肺金、肾水为主,内可护身,使唐门用毒手段不至于伤几,外可强身,以备不时之需,乃唐门中人必修之法。
不过今天的主角,却不在于五宝护身法。
唐门分为内外两门,数百年前是泾渭分明,如今界限渐渐模糊,两门弟子可一同修炼。
今日内外门弟子齐聚,迎接三月一度的换师礼。
唐门内门全部唐姓,有些像异人界的家族势力;外门又来者不拒,如门派势力。
种种原因导致唐门的师徒关系比较特殊。
所谓换师礼,两门弟子由长辈带领修行,长辈三个月轮换一次,称之为换师。
一众长辈各有所长,或精于毒、或精于炁、或精于技、化物、炼器等等。
是触类旁通,成为全才;亦精于一道,有所成就;或迷花了眼,泯然众人。各看造化。
一众翘首以盼的长辈当中,纷纷猜测,后面三个月带领他们修行的长辈何许人也。
“李鼎师叔的魔鬼训练太坑了,要是咱们都练成他那样的大块头,咦~”
喧嚣声中,有人告别前三个月的老师,如释重负般轻舒口气,左右无不点头。
众人说的李鼎,是唐门高手之一,人高马大,身材魁梧,长于炼体,五宝护身法极具造诣,披上唐门炼器师制造的铠甲,纵然是枪林弹雨,一时半会都奈何不得。
不少人都露出会心笑容,如果唐门个个都似李鼎师叔那般模样,怕是要直接变成罗汉堂。
“不知道等会来的是哪位?我希望是同璧师叔,最爱护咱们的师叔。”
“拉倒吧,同璧师叔如果来了,杜师叔保管跟在后头,到时候,就是夫妻混合双打。”
“我看高师叔也很好,门内除了寥寥几位,高师叔当为中生代第一人。”
“高师叔那脾气,阴森森的,靠近过去都瘆得慌。”
众人交头接耳,这个嫌弃,那个不好,指点江山倒是头头是道,搞得有些喜静之人不爽。
“一个个挑挑拣拣的,我看啊,就该让明夷师叔来治治你们。”
明夷师叔四个字一抬出来,瞬间冷场,那发声之人微微得意,旁边有人道。
“明夷师叔是谁?很厉害?”
发声人也纳闷:“你是谁啊,怎么没见过你。”
杨烈十三四岁,面上显然对明夷师叔非常好奇,却强装冷静道:“杨烈,刚上山不久。”
发声人皱眉道:“你就是那个大财主塞进我唐门的家伙。”
杨烈仿佛受了什么刺激,冷冷道:“总有一天,全唐门的人,都要高看我!”
那发声人被他震了一下,细细观去,其人倒是仪表堂堂,面皮白净,双手白皙,不愧是大财主带上来,唐门主都不好意思推拒,八成是某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这种人他倒是见得不少,一般吃了不什么苦,用不了十天半个月就要嚷嚷要回家的那种。
不屑道:“如果真是明夷师叔,似你这般,多准备几条裤子比较好。”
第148章 多管闲事
杨烈微恼,旁边有人插嘴道。
“这可不是嘲讽你,三个月前,还真有人被明夷师叔吓尿裤子,别提多丢人了。”
杨烈两眼闪光:“这么厉害?”
“不是厉害,要说厉害,不说远了,长辈里面,高师叔最厉害,明夷师叔她是……”
不知谁大叫一声:“是明夷师叔!”
远远走来一位平平无奇的妇人,自她出现那一刻,本就冷场的练武场和冰窟似的。
插嘴的那人瞪了发声人一眼:“被你害惨了。”
发声唐门后辈,也没工夫去管杨烈,猛地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贱嘴!这贱嘴!”
众人面目一片哀婉,偏偏一句唉声都不敢发出,个个低着脑袋,如丧考妣。
杨烈是唯一抬头的人,他目光望去,看到一张柔和的脸,唇齿鼻眉皆柔,唯有那双眼睛。
唐明夷微笑道:“不错啊,小子,不愧是赵先生带来的人,上来。”
哪料杨烈惊叫一声,直接就给吓哭了。
周遭却无人发笑,大部分人初见这明夷师叔时,第一反应与他无二,哪怕是没有被吓哭者,夜里噩梦连连。
唐明夷微感好笑,果然是个富家公子,马上有所惊咦。
但见那杨烈,两只眼睛噙满泪水,却不知何来勇气,仍是注目与她。
唐明夷目光微眯,照在她面上的黎明,如若随着面上的皮肉流淌,汇聚于眼中。
杨烈只觉那两眼中发出明显的红光,破开洒落在彼此间的红霞,映进他的双目。
一股凛冽的杀意,如若跗骨之蛆,让他面前幻象丛生,仿佛置身于一片腥臭冲天的残尸断臂中,甚至能闻到隐约的血腥味,听到凄厉至极的惨叫声,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为之竖立。
他再也支撑不住,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汗如雨下。
唐明夷双目红光消殒,人群自动分开,来到杨烈面前,瘫倒的少年不服输的抬头,让那张普通的脸上笑意盎然。
“来个小子,给我狠狠教训他,不满意不准吃饭!”
……
三人入了唐门,一路暗哨不少,不过有着董许两人的带路,畅通无阻,也听说他们唐门内部三月换师之事。
李无眠不无讶异,算是开了眼界,和龙虎山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倾囊相授的模式大为不同。
虽说世事无绝对,也存在比较长久的师徒关系,但终究不是主流。
这是由于唐门的特殊性,刺客之事,永远不是什么安全的活计,随时可能丧命,师徒关系太重,容易冲动行事。
而且这门中长辈各有所长,轮番上阵,对门人整体的素质锤炼,从长远来看,好处略胜传统模式。
当然,唐门换师制度,内外门制度,以及各种制度优劣与否,他并无深入了解之意,又不是做异人界门派调研。
“我的亲娘诶,是明夷师叔,董哥,快撤!”
接近唐门演武场,远远一眼,嘴巴里喋喋不休的许新登时缩了头。
董新的脸色也变得很不好,和突染恶疾似的:“小许,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这三个月,有的受了。”
李无眠放目望去,唐门门人跟在妇人的身后,看着身前的场中,两位门人相斗,老老实实一声不吭。
李无眠笑道:“你们唐门倒是有意思,净出些怪人。”
他目力敏锐,能够看出来,那场中激斗的两人,并非寻常的比试,真有几分搏命之姿。
“你这话可别让听见了,不然的话,可不管你是不是客人,知不知道唐门叔伯们怎么称呼明夷师叔?疯婆子!”
许新一个激灵,李无眠已经让高师叔惦记上,再加个明夷师叔,天师府的名头也不好使啰!
所思及此,又打哆嗦,话说他们将人带上来,后续轮到高师叔教导,多半受到特殊而全面的爱之教育。
李无眠奇道:“这倒是有意思,怎么个疯法?”
“明夷师叔有瘾,重瘾!”
许新不寒而栗,明夷师叔带队的三月里,必然有门人受不了,或是自愿,或是逐出山门。
据说以往,还要厉害三分,要是犯了瘾,死人都不奇怪,是家仁大老爷约法三章,才让明夷师叔收敛许多。
无眠莞尔,大步而去,许新头皮发麻,倒也佩服,不论是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魄上面,是拍马不及李无眠。
两人小步跟随,见一旁董昌目光笃定,许新道:“话说董哥,我记得你接受过明夷师叔的特训。”
董昌面皮抽搐,人前激斗的两位门人,仿佛从前的自己,摇头道:“往事不堪回首。”
有生人接近,妇人眼皮不曾抬,身后的门人遑提。
纵然有大老爷约法三章,丧命之危化为黄花,然疯师叔之名,仍是深入唐门众人之心。
李无眠倒也淡定,只观青砖之上,两人激斗,那两人,一个少年,十三四岁;一个青年,十六七岁。
两人俱皆执手刺,青年显然技高不止一筹,招式凌厉,手刺一出,必在少年身上留下个深浅不一的血洞。
少年却是稀奇,竟然尚未得炁,并非异人,技法也稀疏平常,显然是入门不久。
早就是遍体鳞伤,血染素衣,勉力支撑,偏偏不愿倒下。
唐明夷道:“没吃饭吗?不择手段杀了他。”
青年吃了一惊,门人相斗,岂能下杀手,他若是想杀这入门不过数天的少年,早就给宰了。
正是这短暂的一愣,反倒是被那少年寻得机会,合身扑上,手刺盯着心脏此来。
青年又惊又怒,少年端是不知好歹,唐明夷笑道:“出了事我负责!”
青年心中一狠,挪移半尺,肩头爆开一朵血花,手刺又快又狠,直朝着少年的咽喉刺去。
众人无不是咽口唾沫,疯师叔瘾犯了,这可如何收场。
少年面色冷静无比,心思电转,如何避开这必杀之刺,然两者差距之大,青年杀心一起,他的生机渺茫如萤火。
唐明夷似笑非笑,似乎并不准备出手。
一条金线后发先至,缠住青年的手刺,众人松口气的同时,目光望去。
“一派兄弟,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唐明夷这才正眼瞧他,看到提着的野鸡,皱眉:“你是哪里来的小子,也敢多管闲事。”
第149章 我强故我狂
两人急匆匆跑来,董昌道:“明夷师叔,这是天师府的师兄,来拜会唐门的。”
“董昌啊,敢带外人上门,胆子不小,后面三个月,老实跟着我。”
董昌面色一白,还是将自己扯进去,无奈苦笑,至于许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妇人神色尚且平静,唯有双眼两道红芒闪烁不定:“我唐门和天师府,并无交集,管事管到这里来了?”
李无眠漫不经心:“我这人没别的,就是喜欢多管闲事。”
众人闻言,无不是呆若木鸡,太猛了点吧!
而方才激斗的两人,青年歉然的望向那少年,殊不知少年都不拿正眼看他,青年微感恼火,退回门人之中。
唐明夷眼中红芒添了几丝光亮,李无眠恍若未觉:“你这小子,没事吧?”
杨烈伤势不轻,竟是冷哼一声:“你算什么东西?要你多管闲事?”
李无眠愣了一下,见其冷漠面容,貌似老大不高兴,拍着脑门:“这?小丑竟是我自己?”
唐明夷微笑:“果然有意思!”
一众门人却是心思各异,董昌蹙眉,许新眉头大皱,这少年是个生面孔,端是不知好歹。
众门人面面相觑,这位天师府师兄,胆敢直面明夷师叔,众人虽然不敢说话,心里无不叫声好。
更算是救下少年杨烈一条性命,结果得了这么句话,人心都是肉长的,一时间目光都是鄙夷,这什么玩意?
李无眠瞧着少年杨烈,摸着下巴,双目精光闪闪:“你这小子有问题!”
话音刚落,一手金光覆盖,朝那杨烈的头顶拍去。
众人无不惊愕交加,这是一言不合要杀人?
唐明夷面色微变:“住手!”
门人闻言,惊上加惊,话说明夷师叔又是什么意思?方才还不管不顾,怎地此刻偌大反应?
杨烈倔强仰头,但见金光盈满双眼,不能视物,仍有一双温和的眸子,倒映进心田,令心室微颤。
瞬间明白,不是要杀他。
果然,那手掌的金光陡然凝缩,汇聚于两指之上,在他脑袋中轻轻一敲。
杨烈捂着脑袋,呆滞一瞬,暴跳如雷:“你他妈敢敲我的头!”
“我不仅敢敲,我还敢拍呢?”李无眠化指为拍,甩在杨烈脑袋上,直接拍倒在地,抱臂而立,得意大笑。
杨烈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得炁,狠狠报此羞辱之仇。
许新会心一笑,这杨烈不知好歹,就是该好好教训教训;董昌却目露惊疑,细观杨烈身上伤口。
前来救援的唐明夷道:“好一个旁若无人,天师府难道想插手我唐门的内部之事么?”
李无眠也不再注意杨烈,反而回过头去。
杨烈愤然跳起,盯他背影,竟然做出攻击的姿态,望眼手刺,却是微怔,身上的伤口,不知为何,大半已止血。
“这高帽子戴的有够新奇,不过嘛,也可以这么理解,我确实看不惯大姐的所作所为。”
此言一出,便是慑于疯师叔之威的门人,也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我说董哥小许,这是天师府哪位猛人,这么夸张?”
俨然没有一点后辈的觉悟,仿佛和明夷师叔同等地位一般,天师府的人仗着门派撑腰,都这么勇的吗?
董许两人相顾无言,心中既是惊骇又是佩服,竟然敢指指点点,大老爷都只能让其收敛三分呀!
唐明夷面色冷淡:“你这个年纪,修成如意金光,也确实有狂妄的资本。”
方才那条金线,在场后辈门人只当是什么擒拿之术,于她眼里,却是看得分明。
李无眠颔首,虽说与狂妄并无干系,但这大姐如此说,倒也未尝不可:“我强故我狂!”
一众门人已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和疯师叔这么说话,真有可能丢掉小命的啊!
唐明夷笑了,那张普通妇人的脸上,笑容分外温和,如同邻家和善的大姐。
唯有双目中游移的红光,犹如两柄沾满红血的利刃,又似两颗嗜血猛兽的獠牙。
更不多说一句,两把手刺跃然于手,闪电奔袭。
两人之距本就接近,在唐明夷眼里,更是触手可及,两把手刺狠辣无比,朝着要害招呼。
见她不顾身份和自己动手,李无眠并不意外,初见便明,妇人不仅仅是有瘾,还有……
一柄手刺刺向眉心,李无眠面不改色,金光凝缩,便听一声轻响,很快转移目标。
其人如若观音千手,两把手刺幻影重重,无眠身上金光若隐若现,爆豆之声不绝于耳。
眨眼之间,唐明夷刺击不下十次,叮当之声犹如一声。
许新捏了把汗:“明夷师叔是我唐门技法集大成者,瞬击之技登峰造极,李兄这嘴巴…”
瞬击是唐门内一道技法,由浅入深,浅者主要在寻敌破绽,以手刺快速而均匀的刺击敌人,使人疲于应付,不到身死之时,永远不知道哪一记刺击是杀招。
而深者则是真正的杀招,不需如此麻烦,直接一击必杀。
唐明夷乃是技法集大成,自然有一击必杀的能力,此刻倒也没有完全疯狂。
纵然如此,经由她手施展这瞬击,哪怕是粗浅的层次,在场门人也无几人能够招架。
董昌却是惊疑不定:“明夷师叔虽然攻势骇人,但李兄佁然不动,完全不落下风。”
众人交头接耳:“这天师府的师兄,居然能和明夷师叔分庭抗礼,难道他的修为……”
“不可能,开什么玩笑,明夷师叔远未用全力,最多五分。”
“五分?三分都多了。”
众人言语之间,心情颇为矛盾,一方面,是明夷师叔简直后辈门人噩梦,李无眠的出现无疑让众人担心又敬佩;
另一方面这是个天师府的外人,唐明夷好歹是他们的师叔。
一时间不知道站在哪边比较好,不过无论如何,对唐明夷的实力抱有毋庸置疑的信心。
五六秒后,李无眠摇头道:“大姐,你就是刺我一万年,也破了金光的。”
妇人双目中红光摇晃,隐隐有扩散之势,眼前小子金光咒修为之深,简直骇人听闻。
第150章 疯师叔
唐门后辈能和她交手者,尚且不存在;眼前男儿的金光修为,却让她不得不添三分重视。
唐明夷面色微凝,手法渐渐加重,如果说方才是三分力,此刻提到四分。
李无眠的感受颇为清晰,眼前这大姐,可谓是异人界中年辈的顶流。
后退一步,离开场内,不与妇人相争,唐明夷道:“你怕了?”
李无眠微笑,意味深长道:“大姐,你病了。”
端详妇人眼目中隐露的红芒,心中无比确认,那不是什么瘾,而就是一种病。
夫人闻言面色微变,眼角鱼尾纹舒展,一双猩红的眼睛映出血光:“你刚刚说什么?”
这唐门疯婆子露出半分本相,竟非于人,如同一头嗜血的凶兽,睛瞳中放出纯粹而疯狂的杀意,仅仅是余波,便让一旁的杨烈瑟瑟发抖,再入方才幻象;唐门门人鸦雀无声,如有无形的力量扼住咽喉。
李无眠直面其目,受到的压力自然最大,杀意一波又一波如同浪潮。
然而,他却纹丝不动,面上淡淡含笑,唐明夷在他眼里,就和所有被踩到痛脚的人一般。
李无眠笑道:“难道不是么?”
红芒内敛,唐明夷道:“小子,我这一招,你接不住,会死!”
局势瞬息万变,见得唐明夷身躯渐渐趋于透明,诸人无不是大吃一惊。
董昌顾不得许多,径直越众而出:“幻身瘴!明夷师叔,冷静啊!李兄,莫要自误,还不速速道歉!”
许新怪叫一声:“幻身瘴,疯师叔杀人啦!”
一众门人登时炸开了锅,幻身瘴一旦用出来,李无眠随时都有人头落地的危险!
不过短短两个眨眼,唐明夷就这么人间蒸发,没有一个门人能看出她的具体位置。
幻身瘴,乃是唐门绝技,暗杀之术的根本。
后辈门人用出来,可敛息藏形;在唐明夷这等强人手中,至于凭空消失。
目标到死可能都不知道是谁出的手,又是受何物所杀,真正的杀人于无形之中。
李无眠却是兴致高昂:“来得好!”
他与异人交战的经验其实颇为贫乏,龙虎山师兄弟,陆家一众同辈,与他眼里,太弱太弱。
贾家村那谁倒算是长辈,可惜他当时是全力出手,兼之贾有道心性动摇,死得太轻易。
贼匪黄放之流不值多提,让他感受到压力的高英才斗不起来。
这唐门的疯婆子倒是合他心意,乃是中年一辈的顶流。
不谈杀人,只说斗法。
如意金光、阴阳雷法、第一重净世书,诸多手段,究竟能让他跨越多少光阴?
在他的感知中,唐明夷确如突然消失似的,这绝对是个危险的信号。
低头道:“小子,一边去。”
杨烈一愣,攥紧拳头而去,走到不远处,身子微躬,一眨不眨盯着场内。
无眠面色不动,身上覆盖一层薄薄金光,突如流金般流泻在地。
刹那之后,以他为中心,身周丈半方圆,青色石砖俱皆铺上一层金黄。
他的金光修为,境界虽高,终不如师叔师伯辈来的积厚,一丈半是最大的距离。
金光铺地,这丈半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能生出感应,也就相当于破了唐明夷幻身瘴。
然事实证明,他对幻身瘴了解太少,也太小看中年辈顶流。
红霞洒落人间,青红金三色交缠。
心中一动。‘左边。’
目光望去,空空如也,感应也消亡。
感应再生。‘右边!’
颈项一转,仍是无有踪迹,后续短短数秒,感应生灭数次。
李无眠索性不再转头,不去理会虚假的感应,用心去感受唐明夷的所在。
可问题是,唐明夷身为经验丰富的老一辈,若是让他简单看透,岂非白活四十年?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所谓的虚假感应,说不定下一刻就是杀机毕露。
李无眠顿感棘手,目前他极其之被动,不敢撤掉金光咒的感应圈。
唐明夷却来走自如,两相对比,真是好不憋屈。
而且有现在光景,还是唐明夷在他眼皮子底下施展幻身瘴,总有一抹气机相连。
若非如此,金光咒布防无从谈起,恐怕利刃加身才会有感觉。
唐门刺客,尤其硕果累累中年辈,真无一盏省油灯。
李无眠凝立不动,如若磐石,唐门小辈观之,无不惊叹,竟能在疯师叔手下一时无碍。
殊不知他心里一点不轻松,此情此景。
他如同一只病入膏肓,外强中干的饿虎;对方却是一只狡猾无比,伶俐奸诈的花豹。
时刻都有感应,时刻又不见攻击。
这种感觉最是难受,你不知道对手何时出招,每一次试探都不得不打起万分精神去应付。
心念快速消耗,隐有疲乏之意。
‘再有十几个呼吸,必将不战自败。’李无眠心中一定。
当务之急,是破去这幻身瘴,不然纵有一身拔山力,也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可以确定,唐明夷时时都有侵入金光铺地的青砖内,但不曾真正发动攻势。
如同猫戏老鼠,要等他心力交瘁之时,一击建功。
若是干耗下去,他必败无疑。
心中冷静下来,十多年的修道功夫不至于让他慌乱。
金光咒最多让他模糊感应到唐明夷的入侵,想要反攻,天方夜谭。
或许可以用雷法,阴阳五雷爆裂诡异,接触必受雷亟之苦。
心中又摇头,雷法消耗甚巨,若要衍化丈半雷池,都不用唐明夷出手,自己就先倒了。
幻身瘴行遍全身,气息滴水不漏,唐明夷不无古怪。
对付一个小辈,竟然如此大动干戈,属实是她意想不到之事。
她倒没有真想下杀手,只是要叫李无眠吃点苦头,然而如意金光一展,真有些不好下嘴。
索性以逸待劳,频频骚扰,等着李无眠自我崩溃之时。
唐门小辈惊叹声四起,认为两人有来有回,浑然不知李无眠有苦说不出。
换做其他长辈,和个小辈久攻不下算什么事,说不得已经雷霆出手。
但唐明夷不同,她要用刺客的方法,让这天师门人永远铭记今天。
第151章 家仁大老爷
心如止水,那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发的杀意都冷却不少,幻身瘴愈发神秘难测。
“董哥,小许,这位天师门徒什么来头,和明夷师叔旗鼓相当?”
许新咂咂嘴,小声道:“他就是笑面虎,我原也不知道他这么厉害,连明夷师叔……”
董昌却目光一沉:“不对,李兄快要撑不住了。”
许新皱眉道:“怎么说,我怎么感觉是明夷师叔不敢妄自攻击?”
“明夷师叔的幻身瘴,在叔伯一辈里,称第二哪个敢称第一,完全不需要攻击,只需做几个试探,李兄便如一个睁眼瞎,时时刻刻如临大敌,你们没看到他的脸色么?”
众人目光望去,果见李无眠面色苍白,显然是心力消耗颇重导致。
“所以明夷师叔是在戏弄?”
“差不多吧。”
“哪怕是所谓的笑面虎,和明夷师叔相提并论,还是差得太远。”
经过董昌这么一提点,诸人也看出里面门道来。
董昌眉关紧缩,以他的眼力,还能够分辨,目前威胁最大的是幻身瘴。
如他所说,不破幻身瘴,李无眠始终是个睁眼瞎,防守都要提心吊胆,更别说反击。
然幻身瘴可不是说破就能破,要么彼此实力差距过大,一眼看破,那也不需要什么苦战。
要么唐明夷主动出手,目前来看,显然不可能。
明夷师叔本就是唐门内技法集大成者,她的幻身瘴之厉害,叔伯一辈无有出其右者。
董昌想破脑袋都毫无主意,只看到李无眠不支倒地的凄凉之景。
“唉,异人界虽无境界之分,光阴却不会骗人,若以五年为界限,他起码差了明夷师叔四五层境界。”
董昌一声叹息,周围门人无不点头,多修一年便强一年,道理如此。
他们这般小辈,被唐明夷教训实属正常,若是有来有回,那才是见了鬼呢!
众人目光交换间,感慨声入耳,杨烈不为所动,脑袋前伸,一眨不眨的盯着场中李无眠。
见无眠额间虚汗,苍白面容,黯淡双眼。杨烈眉头轻蹙,败了?
其人陡然转首,忽听一声。“破。”
众人观背,不解之间,一阵风息刮过,那声音震动空气,生出的凉风眨眼既过,寒意却迟迟不散,竟似直入肺腑骨髓,心跳都为之放缓,总有一股莫名的恐惧,让人两股战栗。
杨烈浑身发抖,只觉其中的恐怖,远胜唐明夷疯狂的杀意。
双目圆睁,背影所盯的那片空气,如水波激起涟漪,唐明夷现出身形,微微一怔。
很快恢复过来:“你这小子,道门中人?”
李无眠抹去头上细汗,面目温和:“我大抵了解唐门幻身瘴。”
幻身瘴不到取命之时,讲究心如止水,一旦心境失守,哪怕只是一刹那,也会破去法门。
而且貌似有意外收获,他的大神功第一层,不仅攻心慑人,也有看破障法之效。
“小子,你杀了不少人。”
李无眠的气色迅速恢复:“不少。”
少年之时,便杀戮过百,虽然是该杀之人,却也没有什么好说道。
此番入蜀地,常人异人一概不拒,手中恶鬼更不计数。
唐明夷观其气色,微微惊异,猩红舌头舔过唇角,双目红芒吞吐不定。
“没想到天下道庭天师府,竟有你这种同类,很好,可敢与我厮杀一场?”
李无眠大笑道:“有何不敢?”
两人几句言语,正惊愕于唐明夷幻身瘴被破的一众门人瞬间回神。
许新连道。“快,谁和我去请诸位师叔师伯,明夷师叔这下是真要放开手脚了!”
响应者不少,李无眠那远超同辈的实力,让他们肃然起敬,不忍见他在唐明夷手中落得个凄惨下场。
“董哥!”
董昌摇摇头:“不必了。”
场中,唐明夷以瞬击起手,正要主动攻来。
倏地若有所觉,收回手刺,立在一旁,俨然后辈恭敬姿态。
李无眠疑惑之间,只觉肩头一重,这一瞬间,浑身百万根汗毛无不竖立,又很快柔软。
他回头,一位和蔼可亲,头发乌黑,精神抖擞的老人,正笑容满面的望着他。
“天师府长眠子,见过唐老爷子。”
“你知道我姓唐?”
“唐门中几位泰山北斗,不姓唐姓什么?”
老人见他不无敬意,笑道:“你这个激灵抖得好,刚才还以为你真个狂徒。”
唐明夷行礼道:“家仁大老爷。”
一众门人见得来人,无不是心悦诚服,执后辈大礼:“大老爷。”
青砖覆盖的金光渐渐消融,李无眠心下惊奇,千年大派果然藏龙卧虎,适才他金光咒尚未收回,这老者闯入其中,直到主动拍触肩膀,才有所感应,听其言语,一直在暗中观察,但他始终不曾发觉。
细观其人,笑容慈和,真如寻常老者。
如果说唐明夷是‘疯相外露’,这老人只叫他心中浮现四字:返璞归真!
“老爷子今年高寿?”
唐家仁笑道:“六十有六。不愧是天师府‘眠龙’,小小年纪就敢,也能和长辈扳手腕。”
李无眠道:“哪里,唐门手段博大精深,高手辈出,短短接触,受益匪浅。”
这倒不是他拍马屁,事实如此,小辈不提,无论是让他感到压力的高英才,还是这杀意深重妇人,绝对的高手。
且不仅仅是硬实力这一块,方才他大眼睛一出,唐明夷不过微怔一瞬,心性之坚端是叫人咋舌。
唐家仁笑容更甚:“好了,客气话就到这里,门主要见你,跟我来吧。”
李无眠颔首,唐家仁微笑道:“明夷,你这性子叫我怎么放心,这三月让给英才来教,至于你,先去定定心。”
“大老爷的吩咐我是听的,不过这小子要交给我,也让门主快点派我出去定心。”
唐明夷听定心二字,眼前一亮,大老爷的话正合她意,可没耐心教导他人。正要应承下来,又指杨烈。
唐家仁摇头失笑:“要求这么多,行,依你。”
李无眠若有所思,这‘定心’二字,怕不是找个石洞闭关那么简单,忽道:“方才大姐说的同类,大错特错。”
第152章 眠龙
唐家仁好整以暇,唐明夷道:“就凭你那一双眼睛,若行唐门之道,他日成就不下于我。”
一众小辈无不呆滞,明夷师叔乃是唐门内部中流砥柱,便是放到异人界,也可为一方霸主,评价竟如此之高?
李无眠略呆,下意识道:“不敢当,我他日成就若如你一般,不如找块豆腐撞死。”
唐家仁微愣,旋即哈哈大笑,重重拍着李无眠的肩膀,叫他龇牙咧嘴。
唐明夷面色铁青:“给脸不要脸!”
李无眠揉着肩膀,摇头不止:“你我并非同类,大姐你有病,我可没有。”
唐明夷双目又现红光,门人心惊肉跳,李无眠还一点自觉莫得,大老爷打圆场:“好了好了,走吧。”
便带着他渐行渐远,唐明夷目光闪烁不定,终是单独带走杨烈,让众人自行散去,明日来此,由高英才教导。
待得几人离开,练武场门人安静保持几秒。
许新奇道:“差点没把明夷师叔气死,话说大老爷叫他眠龙?眠龙是什么?他不是笑面虎么?”
董昌摇头:“我也不造啊。”
某门人嘀咕眠龙二字,倏地蹦了起来:“恁你娘,不会是真的吧?”
有人莫名其妙道:“一惊一乍做什么?什么真的假的?”
“据说是月前,十佬陆家的陆老爷子八十大寿,去了半个异人界,小辈们上台挣表现,结果先有龙虎山天维子一鸣异人,后有长眠子横空出世,一人之力败尽半个异人界的后辈,美誉之‘眠龙维虎’,交口称赞天师府名副其实,龙虎双全。这,我前几天听到些风声,都以为是某个孟浪之辈信口胡扯,当听笑话来着。”
诸人瞠目结舌,确实跟听笑话似的,陆家老爷子大寿,半个异人界都去了。
怕是随便一个酒杯子,都能砸倒一大片青秀人杰,眠龙区区一己之力,如何折服众多天骄?
董昌眉目紧缩:“他八成还真是眠龙。”
……
两人一路前往唐门会客堂,李无眠四处张望,完全不掩饰自己好奇之色。
时不时还问一句旁边的唐家仁,和丑媳妇时隔多年回娘家似的。
唐家仁笑容依旧,丝毫没有不耐烦,这位唐门大老爷,出了名的和蔼爱笑。
唐家仁笑道:“你这小子,说你不狂,狂到没边;说你狂吧,又不是那么回事。”
他虽然平易近人,但好歹是老一辈,小辈总会拘谨三分,哪里像李无眠这样谈笑自若。
至于狂不狂的问题,方才差点给明夷气到跳脚,这不是狂什么是狂。
但此刻和他同行,言语之中虽然随意,也不乏敬意。
李无眠道:“首先,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您老又不是为老不尊的老王八,我当然是尊敬的,至于那个大姐,我说的是实话。”
见他说得坦然,唐家仁似笑非笑,打量那双眼睛,片刻之后,微微点头。
李无眠亦微笑回应,他就是看不惯唐明夷教导门人的方法,仅此而已,与狂无关。
至于‘狂言’,也是由心而发。
试问二十多年后,若只是唐明夷的程度,难道不应该找块豆腐撞死吗?
“天师府他日不得了。”
李无眠嘿嘿一笑:“我天师府本来就已经很不得了了!”
两人便漫无边际的聊起天来,一老一少,老者不以身份自傲,少者也知分寸为何。
都是随和之人,倒是少不了话题。
“之前一直有疑问,唐门刺客,奉谁为祖?”
“祖先并未留下名讳,不过刺客始祖的话,还真有一个。”
“让我猜猜?”
唐家仁似笑非笑,李无眠道:“千古第一刺客,非庆卿莫属。”
“然也。”
两人会心一笑,荆轲刺秦王,秦王绕柱走,流芳百世,谓之千古第一刺。
“我也来考考你,古往今来,当之无愧的第一异人何许人也?”
“这可是送分:羽之神勇,千古无二。”
“诚然。”
霸王项羽,天生重瞳,要论最强的异人是谁,非西楚霸王莫属。
万夫不当之勇或许夸张了些,正史有记,千夫不当之勇,却是毫无虚假。
“不过大老爷有所不知,在十五年前,委屈楚霸王当个千古第二。”
“哦?何解?”
“因十五年前,我刚好出生。”
唐家仁大笑出声,中气十足:“哈哈哈哈!”
李无眠也跟着笑了两声,唐家仁扫他一眼,好笑道:“瞧瞧,脸都不红一下。”
无眠耸耸肩:“话说蜀地距离藏地不远,大老爷可知天章之事?”
笑声一收,唐家仁摇头道:“大抵是佛门之数,我等就不要掺和什么热闹。”
李无眠微微颔首,唐家仁半开玩笑半试探道:“你此来拜访,可是为了天章之事?”
“您都说了是佛门之事,我也不跟着掺和。”
唐家仁也不掩饰:“那你为何而来,可别说是上来蹭饭吃。”
天师府大师兄,眠龙长眠子,不远千里至蜀地,拜访唐门,若非无事,唐家仁岂会相信。
“诛恶。”
唐家仁细细打量,男儿的面容颇为严肃,以他的目光,更看到一颗怦然跳动的觉悟之心。
会客厅在望:“杀谁?”
“全性。”
“杀谁?”
“全性!”
唐家仁脚步一顿:“所有?”
李无眠的目光冷静而狂热:“你当知道,加入全性者,统称为全性妖人。”
唐家仁透过微开的会客厅,已能看到唐门门主,却无心注目,只望着少年:“没错。”
李无眠的声音冰冷而炽烈:“天下乱世,黎民承苦。我等异人之中,名门正派有门规道德约束,便是出了几个败类,也能迅速狙杀;全性妖人随心所欲,兴风作浪,异人之力,令一人可戕百人千人,我欲诛恶,必诛全性。是否是所有的全性,你不该问我,我要杀得他们不得不从妖鬼变成人!”
男儿沐浴朝霞,大步走向会客厅。
唐家仁一时无言,小小年纪,好重的杀性,便是明夷与之相比,也弱了三分。
难能可贵在于,并未被杀意冲昏头脑,不曾生病。
第153章 前路不孤
李无眠至会客厅内,唐门门主,独眼老迈,脊背却不见弯曲,面无表情,注目于他。
他行后辈之礼,门主并未发声,他索性就站在厅中,两人无声凝望。
门外一番话,瞒不过这位门主耳朵,那么李无眠的目的暴露无遗,此行为借唐门之力。
但问题是,人家唐门为何要帮你?
他孤家寡人,大可以说是为了心,但唐门是一个势力,要吃饭的。
首先没有好处,白忙活而已,其次全性可不是泥捏的,死伤之事难免,敢问除了李无眠,谁愿意去干?
他自能想到,所以借唐门之力,并不是让帮忙剿灭全性,只是搜寻踪迹罢了。
唐家仁也走进屋中,独眼门主这才开口:“还有别的事吗?”
“白鸮的踪迹。”
“我知道。”
摆摆手,便自顾自离开,李无眠愣在场中,什么情况?
唐家仁笑道:“门主已经答应你了。”
“答应我什么?”
“你说了什么?蜀地的全性,即日起,将受到我唐门中人暗杀。”
“但是?”
“那都不重要了。”
李无眠微怔,旋即笑道:“是的,那都不重要了。”
唐家仁沉吟道:“白鸮倒是棘手,突然窜到蜀地来,如果能够找到他确切踪迹的话。”
李无眠讶道:“大老爷什么意思?”
唐家仁笑容和蔼,仿佛寻常的老人,和经验欠缺的孩子,说一些农忙时要注意的事项:“你提醒门主,将白鸮留在蜀地,提醒的很对,他若是暴露行踪,敌明我暗的前提下,我有八分把握宰了他。”
……
李无眠并未在唐门多留,下午便告辞离开,心中流淌着淡淡的情绪。
事情出乎预料的顺利,唐门不仅愿意搜寻白鸮的踪迹,更派出门人行暗杀之事。
甚至他认定的目标白鸮,大老爷都毫不客气的包揽过去,他心中古怪的同时,更不怀疑老人的话。
短短接触,那必然是当今异人界顶尖的高手,有让白鸮授首的能力。
一切都如水到渠成,却是让他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唐门亦正亦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就这么简单答应下来?
摇头失笑,这人间之所以尚未化为炼狱,能经受住如此之多的妖鬼肆虐,正在于那一个个他不曾见过的面孔。
天下有全性这种被黑暗侵蚀的魔邪,也有不知名角落里恪守底线的良人。
他们的光或许无法照亮他人,总能避免自己堕落。
止住思绪,顺利和唐门搭上线,不必担心情报之事,有助于他后续的计划展开。
另外还有所收获,晋中居然也在蜀地,这可是意外之喜,两年未见,不知如何了,总而言之,多是想念。
数日之后的傍晚,根据唐门的情报,约莫明日中午便能到达蜀地南部较大县城之一的惠泉县。
李无眠并不着急,找地方留宿。
一路走来,万般影迹拂过此心,自入蜀地,便有耳闻。
一来去年风不调雨不顺,天府之国也入艰难之境。
二来金陵的光头掀起热潮,屡次围剿,需银钱支撑,各地赋税较于往年只多不少。
三来蜀地匪患由来已久,流寇凶贼层出不穷。
平民百姓生活本就不易,如此更是雪上加了数重霜。
手里还有田地尚且好过一些,至不济能卖出去,以解燃眉之急,无田无地的佃农可惨。
离惠安县不过十几里路的一个小镇,红日尚存,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春风也添萧索,李无眠寻了一家客栈。
颇为破落的客栈里,小二懒洋洋的擦着不会干净的桌面,见得他进,连忙过来招呼:“客官,用饭还是住店?”
吃了顿便饭,往客房行去,看到门框上贴着之物,两寸宽半尺长,黄纸为底,朱砂扭曲痕迹。
发觉他目光,小二陪笑道:“小店可没有脏东西,贴上去镇邪,求个心安。”
李无眠不置可否,常人总是软弱,希望天上有什么大神庇护消灾解难,无可厚非:“这镇妖符画错了。”
小二奇道:“客官还懂这个?”
李无眠哑然:“我是道士。”
小二艳羡道:“那感情好,惠泉县两大地主之一的马财主,花重金聘各方道长高僧,进门就有十枚银元拿呢!”
李无眠面色微冷道:“不做亏心事,何惧鬼敲门?”
小二只感一股凉风激荡开来,致使皮毛微耸,李无眠瞥他一眼:“行了,你下去吧。”
夜幕降临。
李无眠和唐门搭上线后,对目前已知的蜀地全性踪迹了如指掌,之所以来这惠安县,盖因有全性妖鬼作威作福。
他既然说要杀得全性人人自危,岂是空口白话!
烛光飘摇而灭,黑夜沉寂无华,无眠驻足窗台,凝望无垠夜空。
异人界讲究的是什么?归根结底还是实力。
天师府历代天师,皆为异人的天花板,若非如此,仅仅是两千年的传承,怕是没有如今地位。
或者说,若非如此,天师府又岂能度过两千年的风雨沧桑?
三年之前,他已然明悟,历代天师所掌之物为何。
业已明白,若不修五雷正法,阴阳五雷其实局限颇多,然问题恰恰在于,五雷正法唯有天师可修。
是以这三年,雷法无甚长进,或者说已经长进不动,倒是金光咒更添造诣。
第二重如意金光,距离第三重也不远了,届时实力应该会有一个不小的进步。
然不论金光还是雷法,终究不是他的立身之本。
净世之书第一重,金铁之主,仅仅入门的层次,便能赦令天下万金。
简直是化物异人,尤其是以金铁法器为主异人的噩梦,贾有道死得那么轻易,也有这一重原因在内。
三年苦修,第一重接近圆满,甚至在丹田中练出异物。
直至此刻,也未能分辨那异物为何,隐约有种直觉,这必然不是无用之物,可能和后续境界有关联。
李无眠感应丹田,下丹田之物,放出的白光不如以往强盛,仍是难以接触。
他只能模糊感觉到,这东西像个圆球,如道家金丹,但有时也会变成长条,总之莫名其妙。
第154章 魔念
归根结底,还是净世书的修为太低。
甚合他心意的大神功,也远未完善,需要净世书的修为作为根基。
他心如明镜,在天师府学来的法门,金光双雷,不过用来与人斗法,以一敌十便是极限。
当然,若受天师度,学五雷正法,又是另一个说法。
但那并非他要的选择,天师度既是通天坦途,亦然终生之枷锁。
净世之书才是他真正的实力,如今不过第一重,不知修到第九重是何光景。
然第九重于目前来说,确实遥远了些,第二重却是无论如何,中秋之前,必要入之。
李无眠面色阴晴不定,皮肉涌动犹如虎纹,杀气若惊涛骇浪。
假使有人旁边观之,但凡胆弱一些,当场被吓死也不奇怪,这白帝净世书,表象与杀道无二。
如果可以,他并非耐不住寂寞之人,若净世之书闭关便可增长,他恐怕仍在龙虎后山。
然而,并没有那么多如果。
这净世之书,乃是杀伐之路,由第一重入第二重,想要靠闭关突破,不知要多少光阴。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闭关苦修碰壁之时,竟有两条捷径摆在面前。
其一,金铁之精。
只要有足够多,质量足够好的金铁之精,突破第二重并非难事。
可问题来了,所谓质量足够好,到底要多好?
不论是龙虎山上师弟的铁剑,还是幽幽密林啄龙之锥,无有半分增益。
恐怕只有天下间流芳百世的几把神兵利器,才能有所获益。
他知道的几把,都是一门一派的传承重宝,若是将之吞了,不亚于杀人父母。
再者,净世书需要的资粮,怕不是三五把,这条捷径受限太大。
唯另外一条。
白帝净世,以杀止杀。
直到此时此刻,他从未动摇过,白帝净世书,从某种程度上,与妖法无异。
固然道路的尽头,是举世无戈。
但是这道路之上,该如何自守?
到目前为止,他所杀之人,多是穷凶极恶之徒。
净世书与下山前相比,有所进展,让他苦修不进的心里感到豁然。
扪心自问,他是于杀戮中入白帝净世之门,也是于杀戮中彻底稳固第一重境界。
于是目光变换不定,这一门功法,不论他是否承认,有自杀戮之中汲取养料的神奇能力。
可。
一定是要恶人吗?
净世;灭世。
一字之差,一念之间。
合上窗户,李无眠面色平静,旅途的终点并非固定,总是随着脚下的路而改变。
而这一条路,并没有明确的路线,走着走着,便是走到终点,说不定也非最开始那个。
摇头失笑,他除恶并非为了力量,杀人也并非为了力量,固然杀之一字可以让实力增长,却绝不会为力而杀。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因他的意志而转移,若是三个月内,净世之书仍不能突破,那么……
‘有朝一日,我会化身妖鬼么?’李无眠扪心自问。
……
惠泉是蜀地南部重县之一,交通便利,有万余户人家,多有良田。
然天下不太平,蜀地也受波及。
马杨两家本就是地主,多番天灾人祸下,趁机兼并了近半田产,为惠安两大老财主。
平民百姓没了田地,称之为佃农。
佃农受雇于地主,碰上个心善的还能勉强维生,反之处处受制于人,忍辱偷生。
早晨,李无眠行于官道,临近惠泉,行人渐渐多了,面黄肌瘦不多提。
唯一值得庆幸的两点,尚且不见人鬻儿卖女,也无有堂而皇之的流寇之辈。
距离惠安还有三五里地,官道旁有一条小径,清晨的凉风从小径刮来,过分阴凉了些。
周遭三三两两的行人,无不紧了紧袖子快步离开。
有本地百姓小声抱怨:“大清早的,乱坟岗吹来的风比冬天还透骨。”
入县,显而易见周边民众面上的菜色,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咕噜’声,发出声音的人捂着肚子,目光麻木。
不知谁叫了一声:“杨老财主发善心,在县东路口派遣伙计,给大伙施粥啦。”
便如于死寂的潭中扔下一块巨石,水中了无生气的鱼儿们,竭力摆动着尾巴,呼啦啦朝投喂的源头游去。
李无眠跟随而去,但见数条长龙,杨府的管家,留着八字胡,领七八个家丁,几口大锅里,装着淡白色的汤水。
贫民们拿着破烂的瓷碗,挨个上去领受米汤,杨府的管家和家丁,满脸不耐烦,却也不敢违抗主人家的命令。
一边是不耐,一边是麻木,泾渭分明,俨然施舍。
八字胡管家,打半勺米汤,盛入碗中,贫民木然道谢,也只破碗裂缝间流泻的淡白漫过指肚,才见一丝痛意。
管家打得几勺,兴许是想快点完成这无聊的任务,舀了一大勺米汤。
领受者是个带着孩子的妇人,找遍陋室所有的碗,也不过巴掌大小,眼神尚且有光,时不时望向孩子。
孩子摸着自己的肚子,眼神希冀的望着大锅,又转到管家手中的勺子:“娘,我好饿。”
妇人细声安慰:“马上就有吃的了。”
孩子也很懂事,恭恭敬敬面相管家:“谢谢叔叔。”
八字胡管家戏谑道:“小乞丐嘴巴还挺乖,接好了。”
“我们不是乞丐,以前有耕田的,年关五河帮的叔叔上门,说我们家不用耕地了,带着我爹爹去干大事……”
看到管家越发不耐,妇人连忙拉住孩子:“老爷,小孩子喜欢多嘴,您别和他一般计较。”
“我和乞丐计较什么?”管家冷笑一声。
孩子还想解释,却被妇人捂住嘴巴,拿碗的手伸了出去。
管家也不废话,一勺米汤倒进碗中,很快装满大半碗,妇人觉得差不多,正要收回去,管家却不停下。
孩子提醒道:“叔叔,已经满了。”
管家权作没听到,继续倒米汤,很快漫过妇人的拇指,滚烫让她投来恳求的眼神。
“娘,是不是很烫吗?”
“娘不烫。”
管家手中大勺一倾,米汤倒在妇人的手上,再也持握不住,肉眼可见几粒涨大的米饭,混合在碎片中间。
第155章 米饭
管家挥挥手:“晦气,下一个。”
妇人不顾发红的手,跪在地上:“老爷,求求您发发慈悲,孩子两天没吃一粒米了。”
管家仰起下巴:“地上不是有么?”
“太过分了。”麻木的人群中,传出麻木的声音,一双双木然的眼睛闪烁着,一瞬之后,便灭了个干干净净
管家叉腰道:“谁说过分?觉得过分就滚,自己现在什么东西,一点自觉都没有?”
“娘。”
孩子拉着妇人的衣裳,眼眶发红,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却喉咙滚动,不禁盯着地上涨大的米粒。
妇人呆呆的,像是坏掉了,饥饿与疲惫交攻心灵,身子一软,流向地面,却被一双手扶住。
“我说的。”
李无眠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领米汤的是贫民,多是遭受不住灾祸的冲击,卖田卖地,直到居无定所;
也有不少县上的平民在观望,他们尚且不需要这抛弃尊严才能得来的食物。
看着这条条长龙,却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仿佛看到明日的自己。
杨府的下人,俨然施舍的姿态,虽然不耐烦,却也没有发作,谁都不容易。
说起来,他们这些下人本质上也与贫民无二,不过是看主家脸色吃口饭的奴仆罢了。
管家却有一定地位,许是觉得自己被派来施舍大材小用,又哪里敢向主人家发牢骚?
故意刁难这一对母子。与他来说,可能只是调剂下心情;于他人来说,却如同刀砍斧劈。
八字胡管家眉头皱起,微微惊疑:“你是谁?”
“我谁也不是。”李无眠摇摇头。
妇人振作一些,投来感激的眼神,他淡淡含笑,却不看妇人,反而望向孩子。
李无眠笑道:“想吃吗?”
孩子干燥的嘴角有些湿润,却扯断目光:“地上的东西不能吃,吃了会生病的。”
李无眠不语,忽而躬下身去,捻起一粒胀大数倍的白米,放入自己的口中。
“煮得太久太烂,一点香味都不剩。”
妇人的眼里泛着疑惑,身后麻木的人群,眼中也有了细微的波动,那是同样的情绪。
“看你身上还算干净,原来也是要饭吃,带个碗来,去后面排队,我赏你口饭吃。”
管家登时神气起来,将勺子放进锅里搅动。
白雾丝丝缕缕,胀大的米粒轻易碾碎了,一锅米汤搅得浑浊。
李无眠笑了:“好啊,正好早饭还没吃,那就多谢这位老爷,赏我两口饭吃。”
说着两手一捧,管家皱眉:“这米汤可热乎,你去拿个碗来。”
“老爷也知道这米汤热乎?”李无眠似笑非笑,指妇人尚且发红那只手。
四周下人打米汤的动作一顿,管家的目光也渐渐变得不快。“你在多管闲事?”
李无眠叫道:“这可太冤枉了,不是老爷要赏我几口饭吃吗?”
“谁叫你没碗?”
“是啊,谁叫我没碗,不过这还不简单?”
李无眠说完之后,大步而来,管家下意识避退,众人惊呼四起。
只见他单手伸出,往尚且装着大半锅米汤的锅里一捞,热气缭绕在黄色的肌肤周围。
他却如摸鱼似的,左掏右掏,不一会儿,掌心一坨看不出形状的淡白稀饭,也从指缝间流泻。
“怎么这么稀啊,这位老爷,我想吃点干的,一粒一粒的,香喷喷的那种,您看行不?”
管家回过神来,瞧他手毫无异状,身子不由低三分。
“壮士说笑了,以壮士的本事,去哪里没有饭吃?”又一个眼色,几个下人心领神会,放下勺子,悄然离开。
李无眠更不看他,笑眯眯道:“小朋友,你想不想吃香喷喷,一粒粒的白米饭呢?”
孩子咽了口唾沫,老实的点头:“想。”
“好!”
这一字于管家来说,端是震耳发聩,两腿如筛糠颤栗,差点瘫软下去。
然而在其余人等耳中,不过是比较大点的声音。
不觉额间渗出冷汗,此人究竟何方神圣,却听:“我准你一刻钟时间准备。”
管家下意识道:“什么?”
管家发笑,上唇的八字胡一跳一跳的:“壮士净爱和人开玩笑。”
李无眠面色一板,连踏三步,如猛虎暴进。
管家惊骇之间,只觉手腕一痛,身子一个踉跄,下一刻,两眼圆睁,发出一声高亢惨叫。
妇人连忙捂住孩子的眼睛,贫民们默然注视着。
“再叫将你整个丢进去!”
声音酷烈如冰,令惨叫声夏然而止,管家满脸冷汗,手臂肌肉通过肌腱小幅度颤抖着。
“要我再说一遍吗?”
“还不快去!”管家大叫一声,余下的几个面面相觑的下人,也很快消失了。
这才松开手,管家看着自己通红的包裹着米浆的手,一副快哭的模样,却是暗暗庆幸,这米汤尚且不至于将人烫伤,盖因他离府之时,体恤抬锅的下人,刻意放了半刻钟,此时此刻,才发觉自己这个决定是多么的英明。
见李无眠并未注意自己,兼之手上灼烧感入侵,心中又惊又怨,悄悄迈动步子,往后挪去。
粗布鞋底踩中一片湿黏,似乎是刚刚妇人倒下的米汤,他故作镇定,待到两人离开几尺,猛地转过身子,两条罗圈腿大步迈开,兴许是太过紧张,脚底‘哧溜’一滑。
和所有不慎摔倒的人一样,八字胡管家整个人都是迷糊的,直到两眼一尖,看到一截凸起来的锐利瓷片,直指着眉心,他面色登时煞白,两只手摆动着想要撑地,却不听使唤。
‘救命!’管家闭上眼睛,心中大叫。
没有痛楚传来,额头贴在一小块软软的布料上,鼻中钻进泥土芬芳,他小心翼翼睁开眼。
两手撑地:“谢,多谢壮士……”
“你倒是机灵,便趴着给我当个凳子吧。”脚尖一摆,荡开瓷片,一屁股坐上去。
管家狂翻白眼,却是身不由己。
李无眠翘着二郎腿,打量着神色各异的贫民,屁股底下的管家哀求。
“壮士,饶了我吧,我这身体不太行,两只手要断了。”
“小朋友,等一会儿,你和你娘亲,还有大家伙。都能吃上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第156章 杨家
声音传遍街道,却沉默如幽闭,唯有孩子亮着的眼睛,响童稚之声:“我相信大哥哥。”
孩子的信任如此廉价,又如此真诚,李无眠面上,荡漾着平和的笑容。
管家告饶:“壮士,孩子肯定饿极了,快让我起来打粥,保管让着娘儿俩吃饱肚子。”
“你管着玩意叫粥?”
李无眠冷笑一声,一眼扫过去,锅里几粒米都清清楚楚。
管家暗暗叫苦:“你要饭的话,也得先放我起来,我和杨老爷去说道说道。”
“刚刚那几个下人,难道不是去端饭?”
管家狂冒冷汗:“这,这……”
李无眠拍着他的脸:“你若有点分量,便拿你换一顿饱饭;你若没有分量,我此番虽非为了杨马二家,也也不介意去杨府一趟。”
管家赔笑不已,心中莫名一颤,隐隐约约有种直觉,那是一种针对大祸的预兆。
管家哆嗦道:“您这样的壮士去杨府,老爷肯定是欢迎的,咱们杨老爷和夫人,一个乐善好施,一个虔心向佛,瞧得大家伙没饭吃,这隔三差五就布施呢。”
李无眠并不搭理,叫管家好不尴尬,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有些贫民竟是散去了。
“什么东西,想喝两口米汤,都有杀千刀的出来挡着。”
他权当是麻雀叫叫,浑然不放在心上。
孩子捂着自己的肚子,频频望向李无眠的身后,仿佛下一刻就会应了他的话。
“娃娃,你爹爹呢。”
饥黄的脸上陡然升起一股骄傲:“我娘说了,和五河帮的叔叔们干大事呢,明年才能回来,要给我带一堆新衣服还有好吃的,但……我好想他。”
说到最后,有点失落,李无眠含笑安抚他的脑袋,余光却见妇人浑身微微颤抖着。
“五河帮的叔叔人这么好呀?”
“可不是,年关的时候,三婶婶家里的小弟弟病了,不吃奶哭个不停,没钱治病,五河帮的叔叔们听见了,主动派人来三婶婶家里面慰问,还带小弟弟去城里治病,现在都没回来,也怪想他们的;还有去年的时候,二伯伯家里,帮忙收了谷子……还有我爹,总之做了好多好事。”
“谁告诉你的。”
“我娘。”
李无眠目光望去,妇人跪在地上,掩面哭泣,孩子纳闷啊,蹲在旁边有点无措。
抬起头来,每一个听到孩子声音的平民,面色麻木消去良多,一抹压抑的愤怒无处释放。
“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这里闹事?”跋扈之声由远及近,眼中的愤怒如水消融。
一员身穿短卦的汉子,两手空袖,露出精壮的双臂,身后跟着几个五河帮帮众,杨府的几个下人也在,看到屁股底下的管事,投去不负重托的眼神。
汉子走过之处,贫民无不是畏畏缩缩,管家见得来人,大吃一惊:“罗堂主,你怎么来了,没事,就一点小摩擦,我和这小兄弟啊,已经是讲和了。”
管家心中大声叫苦,这罗堂主又号嗜血人熊,他不过是见李无眠不像好对付的角色,叫下人去找几个练家子来将人赶走,谁能想到找出这么一尊大爷出来。
只望自己说两句好话,将这罗大爷请走,
“庄管事还怕兄弟我搞不定么?”
妇人的眼中竟似射出一道光芒,又很快暗淡下去,李无眠若有所觉。
“你送来的饭,就是这?”
罗堂主扫他一眼,微微一惊,许是同类相吸,异人在异人面前,少有隐瞒的可能。
“你走哪跟道的,知不知道惠泉一县,是谁的地盘,识相的,将庄管事放了,不然……”
“不然怎样?”
罗堂主眉头一挑,露出一抹狞笑,手下叫嚷道:“不然就别想两条腿离开惠泉县。”
李无眠翘着二郎腿:“哦?这么说,还要卸我两条腿不成?”
罗堂主冷笑一声,上前一步,两条膀子血气迸发,趋于淡红:“找死。”
在这惠泉县,自来横行惯了,看在是同类的份上,一时没有发作,哪料蹬鼻子上脸!
贫民们无不变色,又有人悄然离开,管家低声劝解:“壮士,堂主,咱们化干戈……”
李无眠神色淡漠,罗堂主眸光冷厉。
忽有一声响起:“庄管事,这是在干什么?”
庄管事闻声,又惊又喜:“少爷,你这是,回来了?”
罗堂主眉目一皱:“我道是谁,原来是杨少爷。”
杨烈面带风霜之色,却也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朝罗堂主点点头,转首道:“李师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罗堂主臂膀一收:“竟是唐门高徒,敢问阁下尊姓……”
“你算个什么东西?”
几个手下登时怒不可遏,屁股下面的庄管事直接傻了。
罗堂主愣了愣,意味深长道:“青山不改,希望这位唐门高徒,在惠泉县过得开心。”
“你等着我就好。”
罗堂主低低一笑,拂袖而去。
杨烈故作冷静道:“李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庄管事他是否冒犯你了?”
李无眠笑道:“你既然是杨府的少爷,这顿饭就落在你身上。”
施施然起身,庄管事竟能手脚麻利的爬起,解释了几句。
杨烈道:“这好说,大家跟我一起去我家,让我爹妈煮点饭来吃,李师兄,你也一起。”
前半段话尚有些漫不经心,纵然人多了点,以杨家的财力,不过九牛一毛。
后半句话却有些目光闪烁,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生怕人拒绝似的。
当一行人来到杨府之时,早就有热腾腾的米饭摆在门外,李无眠三人踏进大门,朱红大门合上的瞬间,他回首一望,分食的贫民如野狗般争抢着,杨府的下人勉强维持着秩序,许是感受他的目光,那个不知道姓名的孩子,嘴巴周围粘着黄白的米粒,朝他招手。
“白米饭真香,谢谢大哥哥。”
李无眠微微一笑,也挥了挥手,大门轰然闭合,笑容顿时消失了。
杨烈有些奇怪:“李师兄?”
李无眠微微颔首:“大姐也在啊。”
第157章 药师如来
庄管事莫名其妙,杨烈吃了一惊:“我师父也在?”
这一段时间,唐明夷软硬兼施,杨烈没有半点办法,强按牛头,不得不认了个师父。
“你不知道?”
似乎有一声冷哼入耳,暗处的唐明夷,可能是为了考验杨烈,故意告别而不现身。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已经被破坏了。
三人走上院上的小径,庄管事也借故离开,杨烈瞄眼院子尽头大堂,有些扭捏。“李师兄,我爹和大娘都在。”
李无眠笑道:“诶,你这小子,怎么叫得那么顺口。”
杨烈恍若未闻,快走几步,朝大堂喊道:“爹,大娘,我回来了。”
李无眠有点纳闷,这小子先前还挺有个性,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恭顺?
杨烈入了大堂,忽有一阵阴风刮过,体表不无寒意,他倒也没当回事,放目堂中两人。
李无眠却微微惊疑,门外不甚在意,可这屋中分外阴冷了些。
摇摇头,杨府厅内,请有一尊药师如来,鎏金细雕,栩栩如生,老妇和老先生安坐。
杨老爷见得杨烈,面色欣悦,不言不语;
正妻朱氏绫罗绸缎,眼角与额头纹路颇多,肤色却是白净,面目慈祥,手握佛珠,原是在低声念佛。
见得杨烈的瞬间,颂声中断,站起来:“我的儿,可回来了,快让为娘看看,瘦了多少?”
杨烈连忙过去,四只手相握,朱氏潸然泪下:“手比离家时粗糙的多,受苦了。”
杨老爷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吃点苦怎么行?烈儿,这位是?”
朱氏竟是抱着杨烈,生怕失去他似的:“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回来就好。”
杨烈怪难为情:“大娘我过得都挺好,您不用担心,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李师……”
一个二十出头,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从后堂走出:“爹,娘,杨烈回来了?在哪儿呢?”
杨烈高兴道:“大哥。”
朱氏招呼:“阳儿,你也过来,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又聚在一起。”
杨烈给了个歉意的眼神,朱氏便抱着两兄弟,碎碎念般,祈求佛祖保佑,神灵保佑的话。
“见笑了,这位小先生就是烈儿的师兄,孩子脾气有些怪,想必受不少照顾,快请坐。”
李无眠落座,打量着二老脑后的佛像,闻言笑道:“确实有些怪。”
杨老爷摇头失笑:“承蒙小先生照顾,只有所不知,以前烈儿脾气温和,自三年前……”
叹了一声,没有继续,正在朱氏怀里的杨烈,却是目光一哀。
“我那苦命的妹妹,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朱氏不去瞧亲生儿子,将杨烈死死抱住。
杨阳拍着朱氏的肩膀:“娘,我也好想小妈。”
杨烈本来是有些伤悲,见此,反倒是主动安慰起朱氏来。
“大娘不要哭了,我娘虽然去了,但有大哥大娘爹还有小红姐,我心里早就好受多了。”
李无眠端详佛像,闻言倒不难分辨,杨老爷不止娶一房,杨烈非正妻所生,其亲母已故。
“小先生真有眼光,这尊佛像啊,请大师专门开过光,贱内耗资百金,才求到家里来。”
李无眠道:“脑袋上面有手印。”
杨老爷莫名一怵,扭头看去,自然看不到什么手印,面上佯装不愉。
“小先生可莫要玩笑,不敢冲撞佛爷,特地嘱咐,不许任何人触摸,怎么可能会有手印?”
李无眠不置可否。
那边的杨烈情绪突兀有些激动:“大娘,小红姐呢?我都回来了,她怎么还不来见我?”
李无眠观其激动面目,微微有趣,但望了佛像一眼,又眉目微蹙。
朱氏闭眼呢喃:“阿弥陀佛。”
杨烈面目仓皇,还待追问,杨阳道:“小红她去了。”
“去了,去了哪里?”
母子俩面露哀色,杨烈大叫一声:“不可能!”挣脱怀抱,夺门而走。
杨老爷皱眉道:“孩子任性惯了,也请小先生下去休息休息,午饭时于厅中相会。”
下人带着李无眠往休息的居所,不过几步路,便看到停在廊道中,盯着假山发呆的杨烈。
“我娘过世之后,一直是小红姐在照顾我,我不能接受,不过离开一个月,她就死了。”
杨烈声音沙哑,死死瞪着假山,两手握住栏杆,十颗指甲发白。
李无眠拍拍他肩膀:“你家里乌烟瘴气。”
也不去理会杨烈的表情,便随着下人离开,独立院落,矮竹浅水,几尾锦鲤。
李无眠望眼天色,临近中午,视线略低,能看到杨府的楼阁之间,缕缕阴气飘摇往上。
杨烈家里必然有所变化,但那是人家的家事,他来惠泉县,也不在于杨家。
……
大厅内,杨老爷叫来管家:“下去准备准备,烈儿能带着回来,在门里关系必然不错,还需要人家多多照顾,于情于理,咱们家里人也不能叫烈儿在师兄面前落了面子。”
“是,老爷。”管家便下去准备款待的宴席。
朱氏这时道:“菩萨保佑,外面那些贫民也不容易,还在的,一人发一升米。”
管家目光望来,杨老爷摆摆手,管家便领命下去了。
厅中无人说话,唯有朱氏不停的念佛声,佛教在凡人中的传播极其广泛,其枝繁叶茂,各大支脉,如禅宗、密宗、律宗、华严宗、天台宗、净土宗等等不胜枚举。
各家修习之法有异,优劣不必外人评说,但其中影响力最大者,非禅宗与净土宗不可。
禅宗既少林,异人界泰山北斗;净土宗则在凡人中广为流传,余下支派相合亦远远不如。
为何?佛教支脉如此之多,偏偏净土宗脱颖而出。
盖因净土宗的修习法太简单,甚至说无脑。
禅宗见心明性,玄到不行;密宗法如其名,密不外传;律宗严于律己,苦行折磨。
三者无不要在精神或者肉体上,经受难以想象的磨炼,足以让常人望而却步。
唯有净土宗,不用明心见性,不必遵守戒律,无需想破头皮。
只需念诵佛名,即可往生极乐。
杨阳道:“爹,杨烈回来了,就不要让他再去什么唐门,留下来给家里帮忙多好?”
第158章 血手印
杨老爷道:“送烈儿去唐门,可托了不少关系,你真的这么想?”
朱氏念佛声一顿,杨阳点头:“那是自然。”
杨老爷叹了口气,杨烈是他的次子,打小聪明的不得了,算命先生说这是‘三全文武命’,何为三全,福禄寿三全,兼之有文有武,他自然是喜不自胜,极其疼爱,甚至想过传家给次子,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自三年前小妾暴病而亡,杨烈痛失亲母。
自此这性格越来越乖僻,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杨老爷万般无奈,又不想让次子就这么毁了,托了大关系送上唐门,望学点本事。
朱氏叹道:“让烈儿留下来也好,他要不是一去没有音讯,小红那孩子万念俱灰,也不至于……”
杨老爷唏嘘道:“可惜了个好孩子,希望烈儿早点放下。”
临近中午,杨老爷派人去请,结果管家回来:“老爷,那位小先生不告而别。”
杨老爷望眼桌上的山珍海味,微有些不悦,倒不至于发作。
又叫了杨烈一句,杨烈没有来。
一家三口便坐在桌前,朱氏胃口不大,点了几样素菜下肚便放下筷子。
“老爷,等会我去劝劝烈儿。”
杨老爷点点头,一家人正吃着饭,门外传来不怎么客气的声音。
“马文才前来拜访杨叔叔。”
杨老爷皱眉,杨阳代为起身:“马兄弟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见得来人,目露疑惑,杨马二家,身为惠泉两大财主,自来不怎么对付。
这马文才是马家的长子,和他几乎是针锋相对,要说前来拜访,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目光望去,这马文才并非独自一人,旁边跟着个中年道士,面相倒是端庄,另有个壮硕高个,一身衣袍都被肌肉撑满,黑色手套,斗篷蒙面,不露一丝肌肤,看上去怪别扭。
“杨叔叔,听说杨烈回来,想必学成一番本事,不巧,我也拜得黄龙大仙为师,或许可以指点指点他。”
马文才见得杨老爷也在,稍微收敛三分,仍是免不得阴阳怪气。
杨老爷更不理他,打量那面相端正的黄龙道长,倒有几分得道高人的气魄。
“你马家做亏心事,连日来请僧人道士,县里几个不知,想指点烈弟?不如想想消灾!”
杨阳反唇相讥,马文才笑嘻嘻道:“师父您看?”
黄龙道人喝道:“杨府阴气冲天,恶鬼盘旋,几位蒙在鼓里,岂不知大难临头!”
杨老爷失笑,杨阳也不信,朱氏吃了一惊:“我杨家年年行善积德,道长是什么说法?”
黄龙道长冷笑一声,直勾勾走向厅中的药师如来像,旁边的那壮硕汉子寸步不离。
一指在那佛像身上一点,金漆簌簌落下,露出青黑色的熟铁。
朱氏攥紧佛珠:“这是!”
佛像的脑袋上,五根鲜红的指印,将熟铁捏出印记,飘来淡淡的血腥气息。
杨老爷道:“江湖术士小小障眼法,身正不怕影子斜,马贤侄,令尊的手段过于拙劣。”
马文才一个小辈,还没胆气在他面前蹦跶,想来是受了马家马财主的指使。
杨老爷心中不快,此番过后,必然叫马家有所交代。
黄龙道人呵呵一笑:“肉眼凡胎。”
马文才意味深长道:“师父,您是得道高人,心系苍生,可俗话说得好,不见棺材不掉泪,咱们走吧,杨老爷,你要是改了主意,这县城里三个月内的米价嘛。”
杨老爷面色不动,时逢灾年,粮价上涨,他还算有点良心,小涨两三成,可是害的马家囤积的粮食涨不上去,少发了财,心中瞬息明白,关键就在这里。
马文才和黄龙道人刚刚转身,后堂传出低吼:“你们不能走!”
众人目光望去,但见杨烈从后堂冲出,恶狠狠盯着马家三人,如一头被激怒的野狼。
“姓马的,你觊觎小红姐多时,我走这一个月,一定是你把她害了!”
他窜了过来,不由分说去抓马文才的手,黄龙道人冷哼一声,一指点在他手背上。
杨烈瞳孔微缩,单手发抖,仍是抓住马文才的衣袖,黄龙道人微讶。
马文才冷笑道:“杨少爷,小心我告你诽谤。”
杨烈咬紧牙关,寸步不让:“肯定是你害死了小红姐。”
在他母亲暴死后的三年间,小红在他心里,如母如姐,还有一份特殊的情感在内。
而今回家,听到人死了,杨烈仅能勉强保持一份理智。
马文才呵呵道:“这惠泉县里,我要的女人还有得不到的?杨烈,说话都要讲证据,我知道你家里死了人,不和你一般计较,不过要是还继续拉着,那么……”
杨烈仍是激动:“一定有证据,跟我去衙门,马文才,你要给小红姐偿命!”
马文才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衙门?”
杨阳也连忙上来,在旁安慰道:“杨烈,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
“烈儿,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小红是自杀,和马家没干系。”
杨烈只觉不可思议:“怎么可能?”
马文才道:“杨老爷这话倒是明事理。”
杨老爷道:“但只是目前的结论,马家没有干系最好,要是有……”
“我杨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要真是别人害的,当然要人偿命。”
黄龙道长上前一步,一拂手,将走神的杨烈逼退数步,望着杨老爷身后,意味深长道。
“杨老爷尽管去查,只是在这之前,还是先担心自家为好。”
那褪去鎏金的佛像,脑袋上的五根爪印,滴出条条血线,屋中血腥味萦绕不散。
杨老爷淡淡道:“那是自然,要查得清清楚楚,就算是陈年旧事,都要翻得干干净净!”
马文才面色微变,黄龙道长双目微眯:“这样最好,文才,回去。”
两人扭头便走,那一直沉默无言的高大汉子,步伐与黄龙道人一致,如同心有灵犀。
一缕风息荡来,挂起斗篷一角,露出半张惨无人色的脸。
失神的杨烈,心里一股妒意直冲上来,让他清醒几分:“梁博,是你。”
第159章 直捣黄龙
汉子点反应也无,杨阳也生怕杨烈再有冲动,挡住彼此的目光。
杨烈咬紧牙关,这个叫梁博的家伙,是只有他和小红两人知道的秘密。
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小红姐尸骨未寒,这人就投靠了马家。
……
李无眠确实是不告而别,原本想等到入夜再行动,然此心不快,也不顾及光天化日。
街道上,来往行人大都行色匆匆,面黄肌瘦,虽不至于饿殍遍地,日子决计不好过。
李无眠不语,向人打听官府,或者说惠泉县本县县长以及一众大小官员。
得到的答案却叫他颇为错愕:“县长?本县县长今早天刚亮就卷铺盖跑路了。”
听说过贪污腐败,搜刮民脂民膏,没听说过跑路的:“为什么要跑?跑去哪里?”
这人气色良好,不像是平民百姓,有闲暇和人闲聊,也颇为健谈。
“为啥?混不下去了呗,你是外地来的吧?这一年,惠泉县县长轮换了十几个,短的不过三五天,长也最多一个月,有一两个倒愣头青不懂事,命都留在这了。”
“怎么死的?”
热情老哥看他一副愣头青样,低声道:“五河帮。”
李无眠有大概了解,具体细节却不慎清楚:“这么猖狂?国家官员都敢害?”
老哥侃侃而谈:“这你就不懂,知不知道什么叫天下大势?这民国民国,不过是明面上统一,咱们这惠泉县,说起来是蜀地南部重县,实际上嘛,走两步就到了凉山,再走两步直接出国,说是蛮荒之地也不过分,正所谓山高皇帝远,又有道鞭长莫及。再说了,钟山那位去年不是开始全力剿……那就更没工夫管到这里来。”
老哥说到兴头上,拉着他健步如飞,往阴暗角落一站。“以前嘛,空降个县长过来,面子还是要给的,多少能发点财,不过一年前这五河帮异军突起,帮主尹喜绰号‘飞天隐蝠’,手段强大,心狠手辣,俨然成了本县的长官,更不许旁人染指。”
李无眠笑道:“听说过占山为王,占县为王倒是稀奇。”
“谁叫咱们这里临近边陲,那尹喜也知细水长流,与本地杨马二家,都有不浅的勾连,伤天害理的事情没少干,以前倒是藏得很好,而今藏不住啰,可苦了惠泉百姓。”
“老哥不是惠泉县的?”
“不是,你也听我一句劝,早点走吧,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李无眠貌似疑惑道:“你怎么不走呢?还和我说这么多?”
老哥笑道:“我是西蜀公老的人,五河帮不敢动我。”
西蜀公老姓严,在蜀地也是大名人一位,其人黑白通吃,乐善好施,常有义举。
李无眠道:“难怪,老哥原来有这来头,藏炁功夫颇深也就说得过去。”
那人面色一变:“飞天隐蝠的人?”
李无眠笑道:“不是,我说是缘分,你信也不信?”
那老哥面色一肃,不敢轻视:“厉害,一眼就能看出我来,黄光伟,阁下是。”
李无眠道:“李无敌,不知老哥此为何来?”
黄光伟不由笑了,这不是愣头青就是缺心眼:“这,如何能告诉你?”
李无眠不答,拉着他,黄光伟暗惊。
这人一眼看出他隐藏的异人身份,虽然年轻,但必定强过他不少,此番敌友不明,莫非是想要动手。
惊疑不定之间,陡见一抹金光,低低惊呼一声:“金光咒!”
李无眠莞尔:“我也是为五河帮而来。”
黄光伟思绪片刻,没听说过,端详他两眼:“原来是龙虎高徒,这倒不是什么秘密,告诉你也无妨,最近两年,湘黔两省婴孩常有失踪,一年前蔓延到蜀地,尤以惠泉县为最,五河帮做得隐秘,如何瞒得住公老,早引起他老人家注意,派我过来,调查一二。”
李无眠微微颔首,他能感觉到黄光伟尚有保留,这倒是正常,如果全说出来才见鬼。
“你白跑一趟了。”
黄光伟愣了一下:“为什么?”
李无眠道:“他是蜀地最张扬的几个全性之一。”
黄光伟惊愕之间,连忙追将上去,但见人来人往,不见踪影,喃喃自语:“什么意思?”
往惠泉县一处走去,随着深入,平民渐渐稀少,取而代之,是三五成群的五河帮帮众,大摇大摆,旁若无人。
脚步不停,下午的凉风拂过面颊,凉意之中,带着丝丝秽恶之气。
他往胸口左衽一拉,唐门友情赠送的衣服便拉个变形,露出半边古铜色的胸膛。
凉爽吹彻胸膛,跟随风儿的低语也入了耳廓:“小子,我知你难耐得紧,却不要坏事。”
最远的帮众离他尚有数丈,声音却似在耳旁,李无眠目不斜视。
“飞天隐蝠并非泛泛之辈,晚上刺杀才有十全把握,若是打草惊蛇,身陷重围,没人救得了你!”
他哈哈大笑,令周遭几个五河帮众狐疑望来,更不在乎,极目望去,见远处一牌匾,上书‘安家乐业’。
五河帮腹地外围,这安家乐业屋,却是一处财源之一。
“上好水田三亩,作价三枚银元,下一个。”
屋中乌烟瘴气,十来个五河帮的外围汉子四散而坐,一条长桌,桌上摆了些文书。
穿着黑长褂,带着瓜皮帽的管事,接过桌子对面的县民递来的田契,随意瞥了一眼,便让旁边帮手取钱。
县民急道:“等一下,刘管事,这可是沃田,要不是家里困难,平时给三十枚我都不卖,怎么才三枚?”
管事不快道:“真是麻烦,给你三枚已经是发慈悲了,给他瞧瞧。”
一个汉子豁然站起,县民不禁一个哆嗦,又强撑着望去,三枚银元买三亩沃田,简直是明抢。
汉子瞄了他一眼,在管事后面的长木柜翻找片刻:“等等,我找找,叫什么名字?”
县民壮着胆子报出名字,有个坐地帮众笑道:“甭找了,我认得他,去年十月份借了五枚银元,一直没还呢。”
翻找帮众停下手:“这你认不认?”
第160章 小题大做
“我认,但是……”
帮众有理有据道:“那就完了,我想刘管事也是体贴你,不仅让你用这沃田抵债,还多给你三枚银元。”
“什么?”县民睁大眼,便是贫瘠的田地,也能卖个五六枚,他三亩沃田,少说也得三十枚。
帮众皱眉:“你有意见?十月份到现在,接近半年时间,有点利息很正常。”
县民怒声道:“你们这是抢劫。”
话音刚落,屋子中半数帮众豁然站起,那先前翻找的帮众狞笑接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看来不是很懂。”
管事一边腮帮子鼓起,左眼半眯,嫌恶道:“拖出去,别弄坏了屋子里的东西。”
‘吱呀’
紧闭的大门被人往外推开,剑拔弩张的屋内,众人下意识望去。
李无眠打招呼:“你们好啊,中午饭吃了吗?我想请问一下,尹帮主现可在贵帮腹地?”
诸人观其身躯雄健,姿态沉昂,步履生风,不似贩夫走卒,哪怕强行闯入这安家乐业屋,一时也不敢怠慢了去。
正待教训县民的高大帮众李定沉声问道:“你是何人,找帮主有何事?”
十数双眼睛投射过来,哪怕不是望着自己,县民仍是瑟瑟发抖,李无眠打量着屋内摆设,对众人目光恍若未觉。
李无眠道:“是我问你们,怎么反过来问我呢,快点吧,我赶时间。”
李定目光顿时不善,一个眼色过去,有两个帮众悄然堵住了他身后的门扉。
“废话少说,管你是虎是龙,来到咱五河帮的地盘,是虎给我卧着,是龙给我盘着!”
李无眠一乐:“你这还真说对了,我又是虎又是龙,现场卧个给你看看?”
李定目中一怒,李无眠摇头不止:“又是盘又是卧,这姿势难度系数有点高。”
高大帮众李定眉头一挑,再度一个眼色,屋中之人,有刀握柄,没刀寻棒。
县民只觉心惊肉跳,却见他定在原地,摸着下巴,竟然在笑。
又是盘又是卧,究竟得是多么古怪的姿势?
他身后两个帮众交换眼神,弓着腰,踩着猫步接近。
那管事瞧了半晌,突然伸手,李无眠身后的帮众面面相觑,李定也疑惑望去。
管事道:“帮主目前正在接见贵客,不太方便,阁下可是公老的人?”
李定猛地记起一事,心中暗惊。
细细端详,见其人深入五河帮腹地,面上毫无惧色,如此有恃无恐,岂会是无的放矢。
高大帮众颇为谦恭:“原来是严公老的人,大驾光临,冲撞了。”
受尹帮主奉为座上宾的贵客早有交代,此次并非孤身一人,还有同伴。
这相当于严公老的‘特使’,李定可不敢怠慢。
西蜀,蓉城往西近半个蜀地,都属于严公老的势力范围,在那里,蜀地长官说话不管用,严公老开口才有效。
惠泉是蜀地南部的县城,本非严公老地盘,但特使驾到,尹喜也不敢不给面子。
“也就是说在。”
管事皱眉:“自然,阁下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如先在此静候,我去通报帮主。”
“不必麻烦了,我自己有腿,自己去就好。”
李定面色一凛,管事抬手叫道:“等等,阁下是不是忘了什么?”
李无眠拍了拍脑门,似笑非笑道:“也对,礼尚往来,实不相瞒,我来找你们帮主嘛。”
话音刚落,屋内气氛染上几分凌厉之意。
管事目光闪烁,这安家乐业屋是五河帮财源之一,他在屋中执笔,亦然尹喜心腹。
严公老特使之事,自然是铭记于心,方才观李无眠随意姿态,自然下意识认为。
若非严公老手下的人,在五河帮只手遮天的惠泉县,焉敢如此放肆?
然此时此刻,李无眠没有半点表示,却叫他将信将疑起来。
高大帮众也嗅出不同寻常的味道,不知何时,屋内众人俱皆站起,一堵人墙逼视而来。
方才的县民早就蹲在角落,抱着头惶恐不已,只见李无眠挠挠头后,来到门边。
守门的两个帮众面色不快,两把带鞘铁刀架在门前。
‘嘭!’木门爆裂。
‘唰唰唰……’刀刃出鞘之声连成一片。
李无眠叉腰道:“我宣布,你们的尹帮主,马上就要伸腿瞪眼,五河帮解散了!”
李定愣了一下,捧腹大笑,至于眼泪乱流:“噗~刘管事,这人,这人在说什么?”
那管事面上肌肉激颤,手中的毛笔不觉划花了一整张纸:“令人喷饭!”
其他帮众不外如是,笑得前俯后仰。
五河帮在惠泉县手眼通天,莫说他区区一人,就是再多十倍百倍又能如何?
此情此景。
好比个还在穿开裆裤的小盆友,冲到个二百公斤的英国大力士面前,大言不惭的告诉人家:我要打死你哦!
众人的嘲笑声,叫那躲在角落里的镇民回过神来,他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一瞥,但见那空荡门边屹立的男儿,微凉风息吹动他一头乌发,面上笑容平静的像一汪春水,众人的嘲笑声,如同春风拂过面颊,微不足道。
门边帮众挤着一张笑到变形的脸:“就凭你?”
李无眠点点头:“就凭我。”
笑声又迎来一波高潮,李无眠不动如山,李定摆摆手:“让我来会会他。”
李无眠身后的短脸帮众笑道:“李哥哥,何必你出手?”
管事冷笑一声:“小题大做。”
起哄声不断:“对啊,李哥哥,你可是帮里仅次于罗堂主的几个高手之一,教训这小子,不仅是小题大做,完全就是杀鸡用牛刀嘛!”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家伙,好久没遇见了,给弟兄们一个表现的机会吧。”
高个帮众李定道:“今儿个我心情好,谁都别和我抢。”
众人的声音,这才三三两两消殒。
李无眠似笑非笑:“你也姓李,可巧,五百年前说不定还是一家。”
李定道:“那我可能是你爷爷。”
此言一出,又引得哄堂大笑,李定面容上喜气洋洋,李无眠莞尔。
安家乐业屋不算小,塞了这么多人,却也稍显拥挤。
第161章 挡我者死
两人之间,相隔不过丈余,以李定的脚程,不过是五六步路。
他迈出第一步,两人间的距离显著拉近。
对面的人,脸上似笑非笑,让他心中升起一股不快,真是一点自觉都没有。
四周的人都在为他加油呐喊,鼓舞助威,不禁傲然一笑。
于是迈出第二步,再度拉近,这一瞬间,十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四周兄弟助威声,被一股莫名力量所扭曲,他想要分辨扭曲后的声音,却一时没有头绪。
莫名其妙之间,一双平静的瞳仁闯入眼帘。
李定微怔,这双瞳仁远胜常人的漆黑,看不到半点惊慌失措。
回过神来,心中冷哼,大难临头还装的这么淡定,马上就有你好果子吃。
他走了第三步,悚然一惊。
后背汗毛根根炸起,眼前之人非人,漆黑瞳仁非黑。
这人躯背后,分明盘踞着一头斑斓猛虎;漆黑瞳仁之后,竟然是一双橙黄兽瞳。
周围被扭曲的声音,忽而清晰的传入心中。
李定手脚冰凉,此时此刻,他如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猪,竭力的伸长四肢,撑着自认为强壮,实则是虚胖的身体,一步步走到趴伏的猛虎跟前,一众兄弟的鼓舞,不过是一群聒噪的鸦雀,催他走进鬼门关。
再进一步,不过三尺。
‘噗通。’
李定双膝跪地。声音发颤:“爷。”
李无眠微讶,原本想拿这家伙开刀,没想到整这么一出,啼笑皆非,拍着他的脑袋。
“哦?你也算是是抬举的人了,走了。”
李定附和着笑了两声,看着他的背影,烂泥似的瘫软下去,遍体寒凉,不觉间,汗水浇满衣裳。
往昔平静的五河帮腹地,今朝呼喊声如雷,外敌明目张胆的闯入,简直放肆至极。
“站住,什么人!”
“好大的胆子,抄家伙,拦住他!”
五河帮制霸惠泉县,人员众多,目下正是下午,大量帮众尚未归来,仍在短短时间,聚集四五十条帮汉。
面前排成人墙,宽阔街道也显逼仄。
个个面色不善,无不是携带利器,腰间或是短刀或是短剑,杀气腾腾。
耳畔有人低语:“小子,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杀意。”
李无眠不答,便听一声不快:“真是一意孤行,你这是找死。”
扪心自问,哪怕是她也难以直面数十人,李无眠杀意冲脑,竟做出如此不智之举。
唐门门主发布格杀令,惠泉县五河帮尹喜自是上了名单,为确保万无一失,她当仁不让。
然而李无眠横插一脚,可是打乱她的计划。
尹喜来历神秘,绝非易与之辈,她借夜色掩护方有十全把握,此刻打草惊蛇,可谓万事皆休。
李无眠笑曰:“乌合之众罢了。”
身后也围拢过来大量帮众,声音的主人冷哼:“自求多福。”
李无眠岿然不动,但闻背后的脚步声嘈杂入耳,如同一群没有吃饱却受到驱赶的猪羊。
背后有人道:“罗堂主,就是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来头,二话不说,强闯我五河帮。”
“咦,看起来还有点眼熟。”
罗堂主携人一步步接近,很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是你小子!”
狞笑一声,光着的双臂抖擞起来,虬扎的肌肉如同莴笋,左右见此,俱都感到骇然。
罗堂主又号嗜血人熊,一直以来都是尹喜的得力干将,异人的身份也让其深受信任。
作风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嗜血人熊半点没有说错。
此刻狞笑接近,双臂相碰,肉眼可见的胀大一圈。
他乃是天生异人,生来双臂过膝,粗过大腿,内蕴大力,可止徒手搏杀疯牛。
“堂主,万万冷静,贵客登门,咱们五河帮要害之地,莫要染血比较好。”
左右相顾骇然间,一名颇有地位的帮众挺身而出,劝阻道。
罗堂主不作理会,已至李无眠身后,一条粗壮的手臂,蒲扇大小的巴掌罩向他脑袋。
“少拿什么贵客说事,老子现在就要宰了他,谁有意见?”
众人噤若寒蝉,嗜血人熊杀心一起,除了帮主谁拦得住?
已能看到小脑袋瓜如西瓜迸裂,浆液四飞的场面。
拥堵街道,民居林立,前后五河帮众,诡异无声,他们都知道,罗堂主杀人,最厌烦别人叫嚷,于是保持沉默。
唯有一条碗口粗细的手臂,手掌裹挟的劲风,灌入耳中的鼓膜,风声尖利。
李无眠回头,但见宽阔的巴掌迎面一捏,如一根摧枯拉朽的巨木碾压。
他摇头失笑,也伸出一手。
五指曲,如虎爪。
嗜血人熊笑容一厉,一寸长一寸强,他的手臂可比李无眠长的多。
手臂一震,暴进近尺,顺利将李无眠的脑袋拿捏,狞笑一声,正待捏爆,甫一发力,面色微变。
这颗脑袋,竟然如此坚硬,如同百炼精钢。
他两眼一眯,隐隐看到极淡金光,心中凛然,脚尖点地。
却是为时已晚,胸口一痛,李无眠复又转身。
他心中惊怒交加,却觉这惊怒空空荡荡,无有凭依。
四周惊呼入耳:“罗堂主!”
嗜血人熊下意识捂住胸膛,但觉掌心一片温热,大手颤栗不已,一按便塌陷下去。
身后一声倾倒,他脚步迈动不急不缓,唯有指缝之间,四股红泥流泻。
惊叫四起,却有一双睛瞳照面,夏然而止,落针可闻;余听步声空幽,言语淡淡。
“挡我者死。”
挡在他面前的帮众如避蛇蝎,东倒西歪,嗜血人熊是众人心里不可战胜的存在,此刻化作一具仍在抽搐的尸体。
这迎面走来的男儿,浑然猛虎下山,伏身砺爪,虎瞳照过之处,无人敢撄其锋,至于连滚带爬,如海草荡开。
唐明夷在暗处看着,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确实有一股慑人魄力,轻易击散了偌多帮众。
李无眠不以为意,不过是盘踞一县,纠结成伙,欺负良善的无赖泼皮罢了。
如他所说,乌合之众,主心骨一死,溃散理所当然。
……
五河帮总部,大门外包精钢紧闭,四面共有十面窗户,俱皆严丝合缝,灌入铜铁,如大门闭合。
第162章 五河腹地
下午日盛,厅堂之内却无有白天,伸手不见五指。
忽现一点豆大灯火,照出一片憧憧暗影,也照出一张黑巾蒙住的脸。
“严公子光临寒舍,令蓬荜生辉。”声音沙哑,却难以分出男女。
豆大灯火原是烛台,作为这厅堂中唯一的光亮,微弱而可贵,放在桌上,映出两个轮廓。
轮廓之一,严非想借暗淡灯光,打量这古怪厅堂,除却大门窗户紧闭之外,有八根铁柱在光芒下若隐若现,吸引他的目光。
八根铁柱呈圆形矗立在大厅中央,有大腿粗细,七尺长,顶端有蝠,雕塑形姿各不相同,或飞翔、或倒挂、或蹲立,皆张嘴若呐喊,毛发毕见,活灵活现,颇为瘆人。
视线一转,见收回去的手,白皙如璧,纤细如柳,俨然女子素手。
严非想若有所思,尹喜一年前占据惠泉县,行踪隐秘,只知其号飞天隐蝠,尚不明男女。
此刻观之,果然是那位的后人,名字自然是假名。
严非想道:“尹帮主客气,最近蜀地风云变幻,尹帮主想必也略知一二。”
尹喜沙哑道:“惠泉居于蜀南,凉山走漏乌宝之讯,我有所耳闻,严公子想必是为此事而来。”
严非想目光一动,据说数月之前,凉山巫觋一脉,逃出一物,名为乌宝,族人出山寻之,消息却不慎走漏。
传到耳中,不过数天时间,他已能看到,蜀地天空阴雨酝酿。
自古及今,天地灵物越发稀少,可谓是百年难得一见,如今这乌宝,恐会引得异人界豪杰搏命抢夺。
严非想道:“天地灵精,有德者居之,我自认德行不高,且来之前,乌宝消息尚未传出,此次主要为尹帮主。”
尹喜双目微眯,凉山乌宝,没有人敢说不存一点想法,古来便有张果老食乌成仙,口口相传。
凉山走出的这乌宝,纵非仙药,天地灵精四字绝不夸张,得之端是造化。
然争夺之烈,可想而知,不得不让人慎重考虑。
闻得后半句话,尹喜道:“西蜀公老财大势大,手也伸的长,蜀南之事,也想要插手管一管不成?”
桌台豆大灯火飘摇欲灭,严非想道:“帮主何出此言,家父令我来此,只为一事。”
尹喜目光闪烁,乌宝之讯,乃是蜀地异人的狂欢,严公老爱子上门,反倒更叫他谨慎一些。
“何事?”
严非想面色一肃:“尹帮主可知,已身大难临头?”
不待回答:“这数年来,湘黔两省,满月婴孩接连失踪,不下千者之众,背后势力纵然做得隐秘,岂会天衣无缝?我父一年前着手调查,寻得一些蛛丝马迹,且,不仅仅是我西蜀之人在查。”
尹喜黑巾蒙面,无有颜色:“与我何干?”
严非想面无表情:“话说到这份上,帮主何必装聋作哑,父亲早就知道,你和那背后势力有所交集,蜀南失踪的婴儿可敢说与你无关?再有唐门格杀令,你也不会不知道,早早弃暗投明,念在情分上,尚有一条生路。”
尹喜呵呵一笑:“唐门不知发了什么疯,要绞杀全性,公老能保我?”
“父亲与家仁大老爷有所私交。”
尹喜道:“嚯,唐家仁,好大的排面,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公老和他有什么私交?”
唐家仁,唐门擎天大柱之一,站在异人界顶端,人称笑阎王,号称天下没有他杀不了的人。
严非想道:“确实,不过苦厄师父已入蜀地。”
尹喜冷笑道:“苦厄和尚,我倒是忘了这茬,这关系网,真是叫人甘拜下风。”
严非想道:“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尹喜淡淡道:“我若是改邪归正,不知公老会怎么处置我?”
尹喜道:“性命无忧。”
“别的呢?”
严非想道:“你还想要求什么?若非是看在情面上,你犯下的罪孽,死十次也不足抵偿,父亲冒天下之大不韪,便是因为与你……有条活路已然不错,余生便老老实实悔改,随父亲修行。”
尹喜忽而道:“这是严伯伯的原话?”
严非想道:“原话。”
“我也是看在情面上,才听了你一通废话,若非如此,你今天休想走出这飞蝠堂,唐门?我还怕他们不来呢!”
严非想眉目紧皱:“不知悔改!”
尹喜冷道:“别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滚吧,送你一句,黑的永远是黑的,别以为染了就是白的。”
豆大灯火陡然寂灭,厅堂之中黑云弥漫,不见五指,落针可闻。
严非想眉目舒缓摇头,言至于此,仁至义尽。
“谁!”
喝声透过厚重木门,余音尚未散尽,便听一声巨响,便是沉暗无光,严非想仍能感觉到躯体砸在铁门上的震动。
“砰砰~”
枪声零零散散,又很快止歇,尹喜豁然起身:“姓严的,你想和我翻脸不成?”
不必去看,飞蝠堂外几个心腹,八成是丧命,连惨叫都不曾发出,来人手段狠辣可见一斑。
严非想道:“我此行只带了一员探子。”
尹喜目光微眯,即便严非想有不轨之心,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飞蝠堂内,任何人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嘭!”
一声巨响,随即响起骂声:“谁这么缺德?好端端大门,包这么厚层铁?”
尹喜目光冷厉,拂袖一挥,八尊蝠柱吐出大量黑雾,眨眼充斥厅堂,正对大门的那尊更发尖啸,大门立时敞开。
李无眠站在门口,往内一望,但见黑雾缭绕,以他超乎常人的目力,竟也难视物。
耳畔有声音道:“小子,有古怪,别轻举妄动。”
李无眠微声道:“当然,我才不会进去。”
此情此景,自是能瞧出诡异,几乎是摆明有圈套,傻乎乎踩进去,不是脑瘫就是智障。
心中一动,讥讽道:“五河帮的傻逼,滚出来乖乖让我超度了,早死早投胎,免得以后人多还得摇号。”
便听一声冷哼,震动黑雾,刺耳尖啸更令雾气翻滚,陡然两点红芒亮起,黑雾如浪汹涌而出。
第163章 魔音
瞬息,黑雾吞噬光明,笼罩周身,李无眠屏住呼吸,但觉耳边风息灌入,手臂覆盖薄薄金光,直取风息之后。
金铁之声一响即逝,他横移数步,举臂看去,手背上五点似圆珠笔点上去的印痕。
‘轰~’
大门闭合,黑雾更浓三分,他面色不变,心中却颇为慎重。
这雾好生诡异,初步判断无毒,但他倒宁愿有毒,因此身无惧,黑雾大幅压制他的感知,情况有些不妙。
没有三分三,哪敢上梁山,尹喜如此招摇,果然不是绣花枕头。
低声道:“喂,大姐?”
没有回应,唯有雾中风息再起。
李无眠眉头一挑,这是柿子专挑软的捏?凝立不动,浑身金光陡然爆发,身周三尺方圆,黑雾俱皆逼开。
他目凝如线,五根尖刺荡开黑雾,没入金光之中,又很快收回。
一声男女不分的刮耳尖啸:“天师府!”
李无眠朝着尖刺退却的方向追去,金光明亮浩正,黑雾亦不能侵入,短短数步,已失去对尹喜的感应。
眉目微蹙,黑雾诡异,虽然解了燃眉之急,但九阳神功压缩不过三尺,难以逼出真身。
急思破局之法,隐听相斗之声,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尹喜拿不下他,和唐明夷交上手,他视线受阻,听音辨位也不准确,目光一定。
霎时间,这诡异黑雾再不能阻挡双目,他看到八根喷雾的蝠柱,也看到桌边一袖手旁观的男子。
“大姐,八点钟方向。”
数丈之外,唐明夷正提防雾中尹喜的攻势,闻言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李无眠勉强捕捉尹喜的身影,那是黑雾之中更为深沉的一团黑泥,辗转腾挪之间,如同融入雾中,形迹难分。
有这一双破障之眼,他身上金光收缩,覆盖体表,眨眼来到唐明夷身旁,迎接他的却是一根手刺。
“是我。”
手刺悬空,妇人不慌不忙的声音响起。
“你小子有点门道,这黑雾压制,我的幻身障不攻自破,目不能视,全凭感觉出手。”
“雾气的源头不在于人,而是厅中八根蝠柱,你小心偷袭,我去将之毁了。”
“八根蝠柱?既然如此,还废话做什么,要不是你小子,岂会让他这么蹦跶?还不快点去破掉!”声音似惊。
李无眠莞尔,此刻也不是争论谁对谁错的时候,大步而去,直取那厅中围成圆形的八根蝠柱。
尹喜尖笑出声:“唐门唐明夷,还有天师府,既然来了,就都留下来吧!”
唐明夷瞬间出手,身法迅若奔雷,朝着声源刺去;李无眠则步履生风,一旦破去八根蝠柱,尹喜不过瓮中之鳖。
手刺不曾建功,在这黑雾笼罩的厅堂,尹喜不仅能够隐迹藏形,身法也是神出鬼没。
这时乍然冒出数点红芒,李无眠已至一根蝠柱边,看得十分清晰,红芒来自蝠柱顶端的蝙蝠。
心室莫名一颤,红芒接连亮起,如潜伏于幽林中的饿兽,一眼扫去,共十六点,正对应八根蝠柱。
胸口如受重击,不由踉跄后退,黑雾剧烈翻滚,如同烧开一般,偏偏没有半点声音。
不知何时,遍布厅堂的黑雾如水消融,屋内依旧黑暗,但以两人的目力好歹能够分辨出形迹。
李无眠只觉四肢百骸,无数重锤加身,最是胸口涨闷欲死,以他的体质,仍是踉跄后退。
举目望去,那八根蝠柱,顶端的蝙蝠活过来似的,小幅度的摇晃着,大张的蝠口,连眼睛都遮住了。
一团蝠形黑影,在蝠柱围成的圈中,不规则的扭曲,致使无形大锤的力道稳步增长。
唐明夷盯着八根蝠柱,面色微白:“是天蝠魔音!小子,这五河帮帮主不简单,尹喜绝对不是他的真名!”
两人相距不过数尺,声音传到耳中,已是模糊不清:“什么?大姐,我不姓福,九阳神功!”
金光纯澈透亮,覆盖体表,效果竟是微末到等于没有,仍是止不住的后退。
唐明夷一身浅紫光华罩体,乃是唐门护身毒障,面色好转:“如意金光能否护住内脏,这天蝠魔音专杀肺腑。”
两人相距咫尺,大抵能够听清,金光收敛,深入皮下,覆盖五脏六腑,果然无形大锤力道有所减缓。
李无眠竖起大拇指:“好多了,大姐果然有一套,黑雾已散,过去宰了他。”
唐明夷却没有半点轻松之色,低声道:“不要靠近。”
李无眠眉目微皱,不多言语,朝八根蝠柱杀去,若是叫他近身,杀人不过点头地。
刚迈一步,却觉如在污泥中行走,举步维艰。
察觉到他的动作,十六点红芒这时暗下,蝠柱中那条蝠形黑影眼目逼来。
黑巾下的嘴巴一张,蝠柱上的蝙蝠无不颤抖,如人桀桀怪笑,仍是没有半点声音发出。
李无眠下意识双手交叉,只觉一股沛莫能御的巨浪拍来,喉头一甜,护体金光顿时崩散,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
唐明夷退至门边,心中微惊,大门严丝合缝,有机关控制,可没那么容易打开。
天蝠魔音,乃是全性中成名妖魔‘影蝠王’的拿手好戏之一,但凡进了阵中,攻势无孔不入,九死一生。
这尹喜的修为比不得那妖魔,以密闭空间,立八根天蝠柱,却也有了五六成效果,硬抗死路一条。
破法也是十分简单,离开这处厅堂,或者让这厅堂失去密闭效果。
她心思电转,悚然惊觉,这厅堂不单是大门,窗户同样浇筑精铁,简直就是一处插翅难逃的绝地。
所思及此,反倒平静下来。
魔音接连爆发,李无眠双脚离地,腾空而起,摔在地上。
尹喜目光一转,接下来,就可以安心的收拾这唐门疯刺客,十六点红芒合一双人目望去,也见一双猩红瞳仁。
“小子,没死吧?”
“死不了,真他娘憋屈。”
李无眠低骂一声,手脚并用爬起,其人形状颇为可怖,至于七孔流血。
尹喜微讶,这人不过是天师府乳臭未干的后辈,受他魔音三连,竟然还活着,生命力倒是惊人。
第164章 虎啸风云变
妇人面色平淡,便是唐门毒障护体,主要目标也不在于她,在这魔音爆发的威能下,双耳仍是流下两条红线。
李无眠吐了口血沫:“大姐,你这是?犯病了?”
唐明夷不答,既然无有破法,只剩正面强攻,困兽犹斗,她是最喜欢这种厮杀,只是尚有他人在场。
两眼如同两颗火红的灯泡,理智濒临崩溃,杀意透体而出。
尹喜有所察觉,如临大敌。
唐门唐明夷,在唐门中坚一代,或许不是最强,但疯刺客这个‘疯’字,绝非以讹传讹。
十年之前,唐明夷以青年之姿,跨越鸿沟,击杀全性成名高手‘桀狼’,又大肆屠戮无辜,是笑阎王出面保下。
他虽有留下唐明夷的想法,但心中不曾怠慢分毫。
双目红光竟照亮厅堂,唐明夷艰难道:“小子,赶紧跑吧,有多远躲多远,我这一招,敌友不分,残杀……”
“等一下。”
尹喜心中一冷,疯刺客又如何,入了蝠音大阵,他有一百种方法致其死地。
又岂会放任两人交谈,十六点红芒再度暗下,无声魔音轰杀而来,李无眠闷哼一声。
双耳红线流淌,唐明夷顶着两颗灯泡:“有屁快放。”
李无眠身躯摇晃,微微颔首,也学着蝠柱上的蝙蝠张开嘴巴,尹喜冷笑不已,唐明夷所剩不多的理智同样疑问。
他面色不变,天蝠魔音自有独到之处,若非体魄强健,早已五脏衰竭而死。
刚刚硬受尹喜数记魔音爆发,叫他无比确认,这是音波攻击,但不是人耳能够听到的声音。
破音波攻击,说难也不难,唐明夷的想法十分正确,可尹喜又岂会想不到这一点?不会叫人轻易破去。
至于这大姐方才的话,配合眼里的两盏灯笼,他也猜出几分,如饮鸩止渴。
摇摇头,他虽然七窍流血,心里却十分淡定,坦然望向蝠柱中的人影,只是一个比较棘手的对手,仅此而已。
“吼~”
尹喜心中哂笑:‘东施效颦!’
他发出的声音并无特殊之处,充其量清朗一些,并没有让自己好过多少。
还一顿一顿的,如同喉咙卡了痰液,尹喜更不放过这种机会,魔音大盛,叫他痛哼一声,身子佝偻下来。
脑袋却始终抬着,眼里也看不见什么痛意,口中发出的声音忽而高昂,忽而低沉,渐渐朝着非人之声转变,密闭的厅堂之中,莫名涌动一股股没有根源的风息,也不是寻常的风,精铁封死的窗户,被吹得颤动。
尹喜心中倏地一惊,八根蝠柱上的十六点红芒几乎湮灭,一记毁灭魔音蓄势待发。
“吼!”
云从龙,风从虎,那三寸红口,如生风眼,暴烈狂风,催动更为酷烈的虎啸,似惊涛骇涛,荡平眼前一切障碍。
墙皮剥落,土石成灰,脚下青砖晃动,厅堂之中风沙走石,封闭的窗户摇晃欲脱。
唐明夷护身毒障忽明忽暗,双目中的红光消弭良多,侧首望去。
李无眠的脸迅速发白,这一声狂啸,如同迫出所有的精气神,双目却越发明亮,如同这沉暗中的星星。
移开目光,但见狂风如刀,啸声震魂,八根蝠柱千疮百孔,布满刀砍斧劈痕迹,尹喜露出真容,一头黑发披散。
心中疯狂的杀意都似被吼散了,为之惊叹不已,这小子的手段简直层出不穷,小小年纪,真有深不可测。
李无眠还在狂啸,这些天来,或者说入蜀以来的所见所闻,种种不平,俱皆融入这啸声之中,让他不愿停下。
呼出一口长气,仿佛吐尽心中浊气,略有几分虚弱之感,这一声虎啸,消耗之大,更胜雷法。
目中杀机一闪,盯准已在狂风中凌乱的尹喜,身如离弦之箭。
尹喜正面受他这一招虎啸,早已被震得不知身在何方。
双目圆睁,黑巾脱落,原是个二十五六的女子,姿颜倒是美丽,唯有一双回过神来的眼睛,浸满了不甘。
苍白面上,龇牙一笑:“藏头露尾的,原来是个美人,我说怎么刚才怪软,要是早知道,就让你换种死法了。”
掌中一颗红心,尹喜身躯往后倒去,双目仍是紧盯着他雪白的脸。
人死之前的眼神最为可怕,若是带着一腔怨气而死,令生人梦魇缠身也不足为怪。
李无眠坦然受之,尹喜的眼神,纵然再怨毒十倍百倍,又有何妨?
却见其张口一吐,他一挑眉,死了还要吐一脸口水不成?事实证明想多了,一声尖鸣入耳。
唐明夷来到近前,面色微变:“钻心蛊。”
手刺点来,怎奈蛊虫之速,直扑面门。
李无眠不以为意,金光护体,蛊虫落在人中,双翅一振,飞快消融金光,侵入血肉。
女子露出一抹快意之色,陡见猩红舌头一卷,腮帮子鼓动,竖起大拇指,赞道:“巧克力豆,芥末味的。”
尹喜倒地,死不瞑目。
唐明夷一副看怪物的眼神,李无眠毫无自觉:“苗人?”
“可能性不大,日后混迹异人界可要当心,这女子多半是影蝠王的后人。”
李无眠哂然,唐明夷便不多说,心中不无迷惑,影蝠王的后人,怎么会用蛊虫?两者的关系八竿子打不着。
摇摇头:“小子,多…”
李无眠哈哈一笑:“不客气!”
唐明夷翻个白眼,心中谢意颇淡,却是这些年头一遭。
若非李无眠奇招破敌,她不得不陷入残杀之境,家仁大老爷不知身在何方,泥足深陷,迟早失去身为人的理智。
李无眠道:“大姐,这是我大神功第三招,我正准备起个厉害到突破天际的名字,你可有福气了。”
见他挤眉弄眼,一副‘你好幸运哦’的样子,唐明夷面色转冷:“没兴趣。”
身形渐渐消失,任务完成,没有多留的意思。
一个被吼声震得摇摇欲坠的窗户脱落,一束光芒照进,李无眠盯着方向,撇撇嘴:“切,身在福中不知福。”
就在他冥思苦想的时候,严非想近前,颇为狼狈,佯装伤悲道。“咎由自取,可叹。”
第165章 荼毒
李无眠思绪被断,抬眼面无表情,严非想也不尴尬,报出名讳,瞥一眼尹喜尸身,倒确实有几分感慨。
“西蜀严家,蛇鼠一窝?”
严非想道:“说笑了,父亲在黑白两道有些人脉,调查到蜀地婴孩失踪,派我来交涉一番,却也没想到,竟是全性妖人。”
李无眠闻言,皱眉道:“又是孩子失踪。”
对于此事,他也颇有耳闻,数年来无人查出,活跃在背后的势力不知是何种庞然大物。
更叫他奇怪在于,为何专挑婴儿下手,婴儿又哭又闹,可不好照顾。
心中蓦然一凛,猛地想起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说,譬如取小儿心肝可炼长生药。
“就在里面,我亲眼看见他们闯进飞蝠堂。”
“内卫全死光了,帮主不会有事吧。”
“咱们人多势众,不要怂,弟兄们,随我进去,支援帮主!”
五河帮帮众,姗姗来迟,倒有几个悍勇之辈,没有被屋外的尸体吓倒。
众人立在门前,前头几个乃是五河中坚,也叫嚷的最凶,聚合众人,眼神交汇,正要上来开门。
轰然一声,包铁的木门四分五裂。
一声大笑从屋内传出:“我踢不爆的门这天底下还不存在!”
木屑混合着铁片飞射来,刚刚要开门的几个中坚,惨不忍睹,众人之中,亦不乏死伤。
双双惊悚目光望去,但见李无眠虎踞门沿:“都来找死吗?五河帮就地解散。”
诸人肝胆皆颤,一哄而散,连同伴的尸体都无人处理。
“你,等等。”
混在人群中的李定肝尖微颤,明明没有叫他名字,却有两道目光叫他肩胛骨僵住。
李定转过头,阳光越过男儿,照进大厅,驱散了幽暗,叫他看到趴伏在八根残柱间的无名尸身。
身如筛糠,陪笑道:“阁下,阁下有何吩咐。”
李无眠莞尔道:“瞧你那孙子样,还想当我爷爷,带我到五河帮转转。”
“都是玩笑之言,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废话少说。”
“爷,这边请。”李定登时明白过来,挂上讨好的笑容。
尹喜盘踞五河帮不过一年,累积的财富倒不少,金银成堆,米粮满仓,已有人捷足先登。
李无眠更不留情,雷霆轰杀数人,才叫这些个浑水摸鱼的帮众灰溜溜退去。
望着夹尾巴而去的背影,李定一阵恍然,树倒猢狲散。
一个时辰之前,他还嘲笑不自量力,一个时辰之后,心中好不茫然。
不禁往身旁望去,世上真的存在这样一种人,嫉恶如仇,诛恶如狗,以区区七尺之躯,撑起这乱世的脊梁。
李定低下头去,严非想道:“李兄弟打算如何处理这些财货。”
“民脂民膏,自然是还之于民。”
他已明白,李无眠杀上五河帮,一来无冤无仇,二来也不为财货,动机叫人匪夷所思,估计尹喜到死都在纳闷。
而眼前财货之丰,即便知道是不义之财,亦动人心,李无眠却不曾抬一下眼皮。
“李兄弟高风亮节,若是信得过我,可以交给我处理。”
“我信不过你。”
严非想打了个哈哈:“看来李兄弟对我误解颇深,也难怪难怪,不过我相信,李兄弟若是去蜀西一趟,看看我严家的所作所为,当会解开这小小误会。”
李无眠不置可否:“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严非想含笑:“这么说非请你去蜀西不可,能招待两位天师高徒,不胜荣幸。”
“两位?”
严非想道:“可知道怀义道长?”
李无眠小吃一惊:“怀义行踪飘忽不定,也窜到蜀地来了?”
严非想端详他面色,心中更惊,那怀义道长可是天师亲传,听这口气,熟稔得很呐。
笑道:“怀义道长原也怀疑重重,后疑窦尽去,正在寒舍做客,和我父亲相谈甚欢,参禅论道呢。”
李无眠颔首:“那有机会确实要去一趟。”
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极具穿透力,打断两人的谈话,他眉头更皱,李定一个哆嗦:“是帮主设立的育婴屋。”
李无眠沉眉:“带路。”
育婴屋内,十多个摇篮,四五名妇人,见得几人进来,有个胸部十分丰满的妇人合手上前。
小心翼翼瞥了眼当头的李无眠:“李管事放心,按照帮主命令,都照顾的很好。外面出什么事,咋咋呼呼的。”
李定摆摆手:“什么帮主,帮主已经死了。”
妇人心中大吃一惊,察言观色本领却也不差:“这位就是新帮主吧,果然是……”
李无眠不语,大步上前,一个正哼唱曲调哄弄婴儿,却怎么也止不住哭声的妇女面色顿时发白。
他低下身,和婴儿四目相对,清澈的眼睛,倒映出男儿的脸庞,攥着的两只手便放松下来,淡淡的眉毛舒缓了。
抚摸着幼嫩的脸,婴儿还以为开饭的时间到了,两只小手攥住他的手掌,含住大拇指,使劲吮吸。
李无眠面上露出一抹笑容,漫不经心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妇人正是惊奇,闻言愣住:“啊?”
丰满妇人低声道:“秀祥婶,耳朵聋?帮主问你话呢!”
“禀告帮主,七个月前。”
李无眠嗯了一声,放目四顾,十多个襁褓,眼睛或睁或闭,面上的懵懂,叫他心情难以平静。
“第几批了?”
妇人这下倒是回答的快:“第四批。”
李无眠点头,哼了几句歌谣,吮吸他大拇指的婴儿便放开了,眼皮眨动着,越来越慢,直至进入梦乡。
离开之前:“麻烦几位大嫂,先照顾好这些孩子。”
丰满妇人喜道:“恭送帮主。”
屋外,李无眠面色平淡:“你说过,蜀地的婴孩,遭受荼毒尚浅。”
严非想道:“黔湘才是重灾区。”
“全性?”
严非想道:“全性做事不会这般滴水不漏。”
李无眠默然,光是一个惠泉县,也是最近一年才有失踪,便送走了四批婴儿,两省三年,不知祸害了多少稚子。
失笑摇头:“天下之大,妖鬼真是数不胜数。”
李定这时忽然道:“尹帮主伏法,实乃大快人心,然县不可一日无主,阁下文武双全,切莫推辞帮主之位。”
第166章 老天爷吗?
李无眠莞尔:“我说过,五河帮已经解散,你眼下这是和我整哪出?”
李定心思电转,西蜀公老的公子礼待有加,这阁下的来头不是一般大,五河帮一倒,急需新的依附。
他倒也不是空穴来风,方才见闻,叫他摸出三分底细来:“阁下既然要将财货归于县中百姓,身旁岂能空无一人,必然要有人帮衬,这些个婴孩也不能自理,若不站出来,那几个妇人又能照顾多久?”
李无眠哭笑不得:“我可没心情和你玩过家家。”
李定轻声道:“尹喜一死,群龙无首,不知闹出多少争端,阁下,一县之地,已经不小了,可不是过家家。”
无眠微怔。
昔年年少,三镇百村偌多风波;如今男儿,一县之地已如鼓掌。
哂笑道:“你是为了你自己。”
那双眼睛,如同看破人心,李定微微尴尬,尹帮主还在时,他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总不可能让我去种田。”
“你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能种田养活自己?”
“这?种田简直不是个人干的事。”
“那你可以选择狗带。”
“但是……”冰冷双瞳照面,李定话音夏然而止,三言两语间,男儿如此随和,差点叫他忘了,那杀伐之酷烈。
李无眠道:“我和杨家有些瓜葛,后事叫他们处理便是,看你是我本家,放你一马,还想得寸进尺?”
李定汗如雨下:“不敢。”
走出五河帮的腹地,短短时间,已是一片萧条之景,如狂风卷过,遍地狼藉。
嘈杂的脚步声远远传来,李无眠放目望去,但见闻风而来的县民,男女老幼,畏畏缩缩,惊疑四顾。
一声呼唤入耳,“李师兄。”原来是杨烈两兄弟。
李无眠微微一笑,杨烈欲言又止,他尚不能接受女孩的离去,却听李无眠直捣黄龙,担心之下,和兄长同来。
杨阳却是惊愕交加:“这是?”
严非想道:“五河帮为祸一方,帮主尹喜已死。”
李无眠轻声道:“后事便交给你杨家料理,给我一个满意结果。”
杨阳这才醒悟,五河帮已经倒在了他的手上,定定神,下意识道:“一定叫师兄满意。”
说完之后,感慨之余,又有些后怕,惠泉县两家一帮,三足鼎立,犹以五河帮威风最甚,俨然一县之主。
杨家也不免和其有些合作,此番风雨之烈,直接残垣断壁,不由心中惶惶。
忙穷思竭虑,杨家这些年,虽有欺压之举,倒也算不得伤天害理,又有小妈故去之后,母亲感念姐妹情深,生死无常,皈依佛门,多行善举;兼之弟弟的关系在,倒也安稳许多,不担心这李师兄拿杨家开刀。
复又肃然道:“我这就去办,定叫财货田产归民。”
李无眠颔首:“好。”
县民之中,不知谁发出一声疑问,充满了匪夷所思:“五河帮倒了?”
“五河帮倒了,尹喜死了!”有人大声回应,所有人身躯都震颤着,欢呼之声如雷,至于手舞足蹈,形状不堪。
李无眠含笑而对,纵使众多县民还沉浸在悲喜之中,竟似遗忘了他,仍是笑着,哪怕不是为他而欢呼。
一旁的严非想与杨阳,心中百感交集,行雷霆之势,扬天下正气,大丈夫理该如此!
杨烈的眼睛却黯淡了下去,李无眠既然无事,也就不存在担心,哀莫大于心死,看什么都觉得无趣。
“有什么用呢?”
杨阳吃了一惊,拍着他肩膀,“杨烈,振作点,五河帮倒了,于我杨家来说,也是好事一件。”
杨烈不语,只觉耳边的欢呼声如此刺耳:“要是没有李师兄,一切都是故旧,纵然李师兄灭了五河帮,以后说不得还有什么四河帮,三河帮,而且这些人坐享其成,又有什么值得的地方?”
李无眠眉头一挑,杨阳头皮发麻,皱眉道:“说什么丧气话,你故意让李师兄不高兴吗?”
“你这家伙,不就是家里死了个人吗?至于么?”
杨烈怒瞪:“不是死了个人那么简单,你压根不了解。”
李无眠乐了:“哟,还跟我瞪眼。”
失笑摇头,放目望去,县民们还有大半难以接受事实,一副如处梦中的神色,十几任县长被逼走,杨马二家不得不合作,五河帮犹如惠泉县百姓头上的大山,却在这么一天,短短半个下午,化为昨日云烟。
“我问你,惠泉多大?”
杨烈道:“说得好听叫蜀地南部重县,说难听点,不过边荒之地,犄角旮旯。”
“是啊,就这么点大的地方,只是一个县,连城都算不上,纵观整个蜀地,似惠泉这种县,怕是数以百计。”
杨烈张张嘴,李无眠笑望着他:“我何尝不懂?灭了五河帮,确实没有值得称道之处,别的县里,别的城里,难道就没有鱼肉乡里的帮会?作威作福的恶霸?我一个一个灭过去,不知道要猴年马月。”
杨烈微怔,低头道:“所以是没有什么用的,什么都不会改变。”
李无眠拍拍他的脑袋,轻声道:“但有些事情,你不做,我不做,等谁来做?老天爷吗?恶有恶报吗?哈哈!”
杨烈张张嘴:“李师兄,我……”
“小子,醒醒,你亲近之人死了,悲观在所难免,你要想的,不该是万念俱灰,而是要想办法查出真凶!”
杨烈浑身轻震,只见李无眠入了人群之中。
杨阳瞄了杨烈一眼,见其正在沉思:“杨烈,李师兄说得对,红芍怎么就自杀了,一定要找到凶手!”
无眠之言犹在耳边,兄长支持如此有力,杨烈心中一暖,振作三分:“哥,嗯!小红姐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了。”
杨阳又见过严非想,得知是严公老公子,不无惊讶,然此时此刻,便是严公老亲临,也只能添为陪衬。
人群分开,一些眼睛望来,大部分人仍处在愕然之中。
他也不在意,只看到一个熟悉的孩子,被妇人抱在怀里,一双清澈的眼睛里,仅有他的身影。
发觉他的目光:“大哥哥,是我,你还认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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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不必等候救世主!
李无眠走近过去:“早上见过,现在才下午,我没这么健忘,你跟你娘也来了。”
妇人朝他含蓄一笑,眼中流淌着谢意与畅快,孩子听到他的回应,眉开眼笑:“是啊,我跟我娘来找我爹。”
李无眠道:“找你爹,你爹不是?”
妇人乞求的眼神投来,孩子天真歪头:“我爹在五河帮呀。”
李无眠不顾那目光,轻声道:“可是五河帮都是坏人,你爹也是坏人吗?”
孩子目光闪烁着:“我不知道,我爹偶尔打我娘,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坏人,反正没爹是不行的。”
李无眠微讶:“这样吗?”
孩子笑着道:“是啊,大哥哥,你知不知道我爹在哪里?是不是还在里面呢?”
李无眠摇摇头:“你不是都知道?”
孩子抱着头,一个劲的摇脑袋:“不,我不知道,娘,你说,我爹是不是和五河帮的叔叔们干大事去了?”
妇人垂泪,摸着孩子的脑袋:“铁牛,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孩子呆了一呆,咬住唇瓣,眼眶盈满泪水,却不让它流下,爹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但是总好过没有爹。
李无眠道:“回去好好睡一觉,你可不是孩子,你是个男子汉,以后要好好保护你娘!”
孩子重重点头。
李无眠微笑,他第一眼就看出,这叫铁牛的孩子机智又坚强。
他做的一切,从不求什么回报,哪怕无人跟随,无人相信,只愿这天下间的孩子,能茁壮成长,不必带着仇恨。
目光微眯,又是谁在背后盗卖婴儿。
孩子莫名一怵,小声道:“大哥哥,我喜欢你,要不你来当铁牛的爹好不好?”
李无眠回过神来,但见妇人面色羞红,倒也颇为耐看,风韵十足,狂敲铁牛的脑袋瓜子:“你这死孩子。”
莞尔一笑,便离开了母子,望向呆滞中的众人。
“好了,大家都收一收,也睁大眼睛盯好了,杨家要是敢中饱私囊?”
杨阳不满道:“李师兄这是什么话,怎么可能?”心中却是一震,有点小心思也收敛了去。
李无眠耸耸肩,他中气十足的声音,令众人纷纷缓过劲来,望着这陌生的男儿,谁都不敢说话。
“方才议论的挺起劲,现在怎么哑巴了?我说你们也太孬了,这么多大男人,任由什么乱七八糟的帮会欺压。”
这话说的人群中不少壮年男子羞愧低头,有人撇嘴道:“那是你太厉害了好不好?”
“我当然厉害,不过五河帮也很弱啊,你们不知道,都没人敢拦我,从头到尾就宰了一个叫什么嗜血狗熊的。”
他谈笑无忌,言语率性,亦然眉飞色舞,乐在其中,更看不到一点架子,半点高冷。
于是走过之处,欢呼声震天,强大带来的敬畏,陌生带来的恐惧,在众人心中悄悄泯然。
一双双眼睛里有了光芒,他正在努力,让这光芒并非短暂,也并非是眼睛,而要长久,要入心灵。
人群中的铁牛眨眨眼:“大哥哥好亮啊,我以后也要这么亮。”
妇人梦呓般说着:“那你要努力,不要让别人看扁了。”
“诸位,五河帮并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可怕,不过是一群无赖泼皮,色厉内荏的纸老虎罢了。”
无眠哂笑,山贼强盗尚有搏命的勇气,无赖泼皮能做什么事,外强中干,一戳就破。
“小英雄说得好,我要不是腿脚慢了点,也要和你一起痛打五河帮的流氓!”
“尹喜和嗜血人熊都死了,要杀人的,你敢吗?”
“我,我,我有什么不敢?”
“瞧瞧,腿都打哆嗦了。”哄笑声四起,那发声的汉子涨红了脸,偏偏无力去反驳。
李无眠看在眼里,微微而笑,老百姓大都是善良的,也是愚昧的,软弱的,如汉子这般,常身不由己。
便是饱受压迫,五河帮都已经倒了,也只敢说出痛打二字。
但他并不会看不起汉子,他能够理解,善良愚昧的小老百姓,上有老下有小,又能做些什么?
“小英雄,你要留在惠泉县吗?”
迎着那一双双恳求的目光,人们总是下意识的寻求依靠,希望有什么救世主能够拯救自己。
“不,我不会。”李无眠笑道,他脚下的路还很长,岂会蜗居在一县之地。
欢呼声不知何时停下了,无数双眼睛刚燃希冀,又像是湮灭:“可是,没有你,如果五河帮卷土重来怎么办?”
李无眠莞尔:“诸位,你们觉得自己很弱小吗?”
受他目光照面的县民,无不是扪心自问,如果他们很强大,又岂会遭受欺压,所以,他们难道不弱小吗?
李无眠哈哈大笑:“别太看轻自己,你们不弱小,你们只是软弱!”
笑声烈烈,他大步而出,人群似水分开,他来到众人之前,斜阳照背,虎目环顾。
“团结就是力量!”
声音轰隆,震耳发聩,众人一时无声,无不恍惚。
这真的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惠泉县民过万,一人一口唾沫,便能将五河帮淹死。
问题是,这颗人心之中,龃龉如此之多,知易行难,如何才能够团结起来呢?
李无眠笑容和煦,他为惠泉百姓解决一个问题,也带来另一个问题。
他可以覆灭十个五河帮,不论帮会多么强硬;但他并不能将人心中软弱、麻木、龃龉消灭,不论人心有多柔软。
而此心若不焕然一新,一切的一切,都如浮光掠影。
所以。
他要告诉这些人,他们不必等候他的出现,他们每个人都很有力量,只需要团结在一起,没有人敢欺负他们!
淡淡含笑,望着迟疑犹豫的县民,他们也许在思考,如何去团结。
甚至有些人乞求的望着他,希望他能帮助他们直接达到问题的彼岸,毕竟强如五河帮,都灭在他手里。
但他很遗憾,这个答案,需要他们来告诉他。
这时,有个带着书卷气息的青年越众而出。
“小同志说得好,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咱们平民百姓本身就有大力量,只要像你我这样的千千万万紧紧团结起来,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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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灵缠
再回杨家,却是另一番光景,杨老爷在门口亲自迎接,额间尚有些汗渍,这个年代的地主豪绅,屁股几个干净?
搜肠刮肚,万幸没有干什么谋财害命的事情,心中仍是有些惴惴之感。
朱氏道:“菩萨保佑,五河帮孽障恶有恶报,老爷日后多开方便之门,相信那小兄弟,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刘管事匆忙而来:“老爷,两位公子都回来了。”
杨老爷定定神,极目望去,凄美红霞将男儿送回,与两个儿子笑谈甚欢,心中安稳良多。
待人到近前,连忙出声道:“李兄弟严公子大驾光临,快请。”
严非想颔首,李无眠似笑非笑:“杨老爷怕我?”
杨老爷镇定下来:“此番摘除惠泉毒瘤,乃是大快人心的义举,敬佩且来不及,何来怕字。”
李无眠笑道:“好,那我说你杨家有阴鬼缠之,你怕也不怕。”
严非想微奇,举目观去,确实看出杨宅几分阴冷之气,但鬼魅之事过于玄奇,这么巧杨家就有?
杨烈双目圆睁:“李师兄!”
杨老爷吃了一惊:“李兄弟何出此言?”
李无眠拍拍手:“进去吧,杨烈,子夜之时,自见分晓。”
杨老爷便叫刘管事带他入屋,一家人面面相觑,如果说数个时辰前马家请来的黄龙道人是信口开河。
可此刻李无眠提起,却叫一家人不得不慎重,想来以男儿的能力,又何必贪图杨家财货,怕真不是空穴来风。
杨烈看着背影,定定道:“李师兄是为了我!”
朱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一家人也进屋,杨老爷沉吟之间,送杨烈回房,这叫他比较奇怪,却也没有多想。
李无眠的支持,属实是一针强心剂,红芍之死,他无法接受自尽二字。
杨老爷叹道:“烈儿,为父有几句话和你说。”
杨烈作恭听状,杨老爷苦笑一声:“是为父不好,是我逼死小红。”
杨烈瞳孔地震,感觉天崩地裂,胸口如同镇在泰山之下,僵涩转头:“什么?”
杨老爷道:“我知道小红那丫头中意你,你也喜欢她,但是我一直不点头,你知道为什么吗?”
杨烈愣了一下:“红芍姐她……”
杨老爷道:“门不当户不对,你怎么能娶个丫鬟作妻,传出去叫人笑话,正好送你去唐门,便告与她,断了这份念想,没想到小红这丫头对你用情至深,性情如此刚烈,没两天就服毒自杀,唉!”
杨烈尖声道:“这不可能。”
杨老爷苦涩道:“烈儿,人死已矣。”
杨烈低头不语,杨老爷探出手,想要拍拍这儿子的肩膀,又收了回去,“你要恨就恨爹吧。”
脚步声远,杨烈定在廊道中,如果红芍真是为他而死,他自然会顺理成章怨恨父亲,但是情之一字……
目光渐渐变得空茫,自三年前母亲暴病而亡,他随之一蹶不振,甚至有追随而去的想法。
若非红芍悉心照料,说不定已经变成废人一个,对于女孩,他当然是牵绊极深。
脑海中浮现一张巧笑嫣然的脸,一身红衣如披着晚秋的枫叶,灵动可人又似林中彩蝶,曾占据了他整个心房。
他也确实向父亲提过,以后长大要娶红芍为妻,为此还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烈儿,你爹也是好心办坏事,小红那丫头要是没这么偏激,等你再大两岁,有什么事成不了。”
妇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杨烈身躯微震,望见一张慈祥的脸,这三年来,大妈对他也很好,但总不是生母。
此刻心中却涌动着情绪,让他将眼前的妇人,与记忆中的母亲重合,唤了一声:“娘。”
朱氏将他抱在怀里,细细抚慰:“苦命的孩子。”
……
入夜,李无眠大刺刺的躺在院中的青草地上,凝望漫天繁星,但见星空浩瀚,无有边际,星光闪烁,美轮美奂。
眼目略低,又见杨府中阴气缭绕,凡人不能视之,却不能瞒过他的眼睛。
鬼魅之说,自来玄之又玄,便是异人,一辈子也遇不上所谓的鬼,盖因形成的条件颇为苛刻。
首先一腔执念少不了,执念越深,越是容易留恋人世,其次对于死时所在的风水,也有一定的条件要求。
思来想去,敲敲脑袋,龙虎山虽然是天下道庭,但对于神神鬼鬼,道门之中的上清茅山一脉钻研更深。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他这个龙虎山大师兄,对鬼这个字的了解,其实比较贫乏。
李无眠小声逼逼:“要是小维在就好了,也不必等到子夜。”
他原本对于天文地理风水符箓这些的兴趣就不大,张之维学得远比他优秀,又有三年闭关,基本忘得差不多。
现在拎出去,就是大大方方的告诉别人自己是个道士,也瞧不出半点道士的形状。
而人鬼殊途,杨府中潜伏的灵,即便是他也只有等到子夜阴气大盛之时,才有几分把握寻出来。
但如果张之维在,直接开坛做法,便不用受时间段的局限。
“李道长,深夜造访,还望勿怪。”客气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李无眠转动眼珠,正见严非想带笑面容。
面不改色,这家伙是什么严公老的儿子,西蜀严公老之名,他自有听闻,乐善好施,深得人心,将西蜀一地经营的滴水不漏,蜀地长官都要看其脸色行事,财大势大,只手遮天,他对此倒是没什么成见,只有些将信将疑。
严非想跳将下来,在他身旁笑道:“可是为盘踞在杨家的这只灵困扰?”
李无眠莞尔:“小事一件罢了。”
严非想微怔:“也对,不过对杨家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李无眠不置可否,他是看杨烈那小子顺眼,顺手帮一帮,这灵如果不除掉,假以时日,必定会出来害人。
严非想也躺下:“人死之后,三魂离体,无有凭依,去往何处?佛家为世人描绘六道轮回,天、人、修罗、畜生、恶鬼、地狱,令善恶有报,因果轮回,对此,我是不太相信的,但我父亲却特别信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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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阴阳对错
李无眠哂笑:“听起来,你严家还和佛门关系颇深。”
严非想道:“那可不是,父亲早就皈依佛门,我也是少林俗家弟子呢!”
李无眠随口一问:“你师父何人?”
“苦厄大师。”
李无眠微惊,西蜀严公老,不过是偏居蜀地一隅,在异人界算不得什么,然苦厄大师,乃少林三大神僧之一。
严非想笑道:“怎么样,李道长,你出身龙虎山,乃天师亲传,我这出身,也不比你差吧?”
李无眠点点头:“不遑多让。”
追究起来,少林三大神僧,苦玄、苦厄、苦渡,辈分都要高出张静清一辈。
严非想打趣道:“我托大叫你一声李师弟如何?”按照辈分和年龄来说,倒是合情合理。
李无眠呵呵道:“不行,你要么叫我李道长,要么叫我李师兄,我这人有毛病,舍我师父,没人能让我做小。”
严非想一乐,倒非斤斤计较者:“说起这灵魂二字,不可捉摸,古有泰山君司职阴曹,而今却只剩六道轮回。”
李无眠道:“堂堂泰山大神,居然被你佛门笑纳,屈尊当了区区地狱道一殿阎王,佛门的胃口真是不小。”
听他口气有点冲,严非想道:“俗家弟子,俗家弟子。”
自古佛道相爱相杀,李无眠倒不是生气,只是有些残念罢了,佛门的影响,没有人能够去忽略。
佛门广开方便之门,想来玄的入禅宗,想来妙的去密宗,要折磨自己去律宗,想一步登天净土宗来者不拒,人人都机会去往极乐净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享受不存穷尽的欢喜福乐,相较于踏破铁鞋无觅处,空洞而虚无的大道,佛门更懂人性,受老百姓欢迎,确实是理所当然。
严非想道:“于我来说,六道轮回,极乐净土,过于缥缈,我倒是更愿意相信,道门的两仪之说。”
李无眠道:“无极生有极,有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既是阴阳,你信阴阳论。”
严非想颔首,伸手一指,李无眠目光望去,那正是杨府内一片阴气颇重的区域。
“李道长感受到什么?”
阴气无影无形,肉眼是看不到,但修为摆在这里,灵觉直入心湖,所谓的阴气,带来的感受是什么?
哪怕是常人,去到乱葬岗这种阴气重的地方,都能明显感觉到温度下降,有一种被某物注视的悚然之感。
两人的感受自然更为清晰,这阴气之中,有憎恨、厌弃、恶意种种不好的体会。
“阳气,是人间浩然之气;这阴气,便是人间秽恶之气。”
李无眠想起一个人来:“阴阳交替,生死轮转,乱世人心浮动,致使秽恶之气大涨,妖鬼频出。”
严非想道:“没错,杨府的恶灵,不过是一介常人,缘何如此,不仅是其人的执念,此地的风水而已,也有惠泉县恶徒作祟,一众县民怨念颇深,聚集了不少天地间的阴气,偶然也必然,让她化为恶灵盘踞。”
李无眠眉目微皱,严非想道:“一点浅薄之见,班门弄斧了。”
李无眠道:“我依然相信,恶人是恶人他妈生的,宰了就是,恶灵同样如此,打碎便是。”
严非想道:“人是万物之灵,一人之心,或许微不足道,但千千万万,对天地的影响尤其之大,这乱世之象,妖鬼层出不穷,往大了说,要用律法约束人心,要用正气唤醒良知,你杀了一个恶徒,阴气不会消散,而是重归于天地之间,根基不变,迟早会催生出新的恶徒。”
李无眠莞尔:“你信的这一套,和那家伙大同小异,我只问你一句,你能干掉尹喜吗?”
严非想微讶,老实摇头:“我不是她对手。”
“尹喜比这府中恶灵强大百倍,我宰了她,也是带着一腔怨气而死,怎么没看到她变成什么恶鬼来索我的命。”
严非想翻个白眼:“李道长你太凶了,恶鬼也怕凶人,她敢化成厉鬼,你就敢让她魂飞魄散。”
李无眠哈哈一笑:“一切的问题,在于力量不足。由于力量不足,又需要对天下乱世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这颗心,这脚下的路便不能明朗,于是编织出种种让自己相信的理由,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严非想眉目紧皱,李无眠笑意盎然。
片刻,倒也洒脱,耸耸肩,古怪道:“好吧,也许李兄你是对的,毕竟这二十多年,你可是我见过最妙的人。”
那击杀尹喜背后的理由,那满仓财货归民的态度,那人群之中振臂的男儿,每一幅影像,都超出他固有的认知。
李无眠身子一挺,坐在草地上,如青松傲立,敲了敲严非想的胸脯:“嘿!你比那家伙讨人喜欢。”
“过奖了,我说你手劲能不能别那么大,要胸痹了都。”
星汉灿烂,两人相视而笑。
李无眠心中一点芥蒂尽去,严非想亦觉男儿剖心可交,一切尽在不言中。
……
时间很快来到子夜,两人仍是相谈甚欢,盘踞在杨家的灵,对任意一人来说,压根不足为道。
眼见时候差不多,李无眠正欲起身,严非想忽而道:“李道长可曾听闻这蜀地乌宝现世?”
李无眠眉头一挑:“乌宝,天材地宝?”
严非想笑容神秘:“正是,目前来看,还属于隐秘,但要不了三五天,保管沸沸扬扬。”
杨烈这小子火急火燎的闯入进来,看到李无眠,忙不迭唤道:“李师兄!”
李无眠迈步:“有空再说。”
严非想随之起身,三人会和,杨烈似有些心烦意乱:“还有一刻钟就子夜了,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
李无眠拍拍他肩膀:“小子镇定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不必准备什么。”
杨烈冷静三分,信服颔首,三人出了小院,杨老爷等都在,还有几个强壮的家丁捧物,叫李无眠哂然。
“李道长,这是道袍、雷亟木、朱砂、黄纸、糯米等物,你也没开口,能准备的我都准备了。”
杨老爷迎上来,家丁奉上诸多物事,李无眠哭笑不得:“杨老爷倒是准备完全,但不用这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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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云谲波诡
提到鬼魅之事,杨阳也有些胆弱,小声道:“不准备这些,怎么对付灵啊。”
李无眠神秘一笑:“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家的那只灵藏在何处,只是要到子夜,才有完全把握收拾。”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严非想奇道:“李道长早就知道?”
朱氏忽然道:“可是厅中的佛像?”
一家人面色微变,李无眠不无惊奇:“我这还没说,杨夫人怎就知道,没错,就是那厅中的药师如来。”
说罢来到家丁面前,一眼扫过,端起其中一只装着清液的小碗:“这个倒是没准备错,几位抹上眼皮即可。”
又望着杨阳道:“当然,胆子小就不必了。”这是一小碟牛眼泪,对于常人来说,能起到一定效果。
杨阳尴尬一笑,神神鬼鬼的,要说一点不怕,还真没那么大的勇气。
杨烈接过碗:“我一定要见红芍姐。”
杨老爷叹息一声:“有什么事,总是要解释清楚。”
众人于是来到大厅,在一家人紧张注视中。
李无眠双手覆盖纯白雷光,大大方方的拿起药师如来,信手一敲,金漆剥落,但见五条爪印暗红。
“咦?”
杨老爷心肝一颤:“李道长,有什么不对吗?”
李无眠尚未开口,严非想在一条爪印上一抹:“这爪印怎么是暗红的,血还凝固了。”
“难道跑了?再去找找,对了,有谁碰过这尊药师如来吗?”
杨老爷不假思索道:“神佛雕像,谁敢乱碰?”
杨阳脑瓜子转得却快:“白天马家带来个黄龙道人,那时候的他也敲出五条爪印,不仅颜色鲜红,还会滴血。”
李无眠目光望向身旁:“黄龙道人?”
严非想摇头:“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李无眠道:“你们杨府这阴气不是假的,雕塑空空,必然有其他的根源。”
他对于阴气的把握其实不算精准,幸好卡姿兰大眼睛的变种,破妄之效发挥作用。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来到后院一处假山前,阴气极其浓郁,至于阴冷,指使家丁挖开一角。
没两铲子,便碰到一抹坚硬,阴气陡然爆发,刮起一阵透骨的阴风。
那挖土的家丁只觉四肢百骸都被冻僵,整个人楞在原地,面上转为苍白,生机迅速流逝。
李无眠大步上前,将他往后拉去:“可以了,退下吧,等会回去找两斤姜来生吃,免得生病。”
家丁惊魂未定,这才感受到身上的温度,抹了把头上的冷汗,仍是有些哆嗦:“多谢道长指点,是头盖骨。”
李无眠颔首,俯身取出掩埋之物,是一块巴掌大小的头盖骨,入手的感觉,阴冷无比,并非是寻常意义上的冰冷,这头盖骨中汇聚了大量的阴气,无时不刻侵入毛孔,掠夺人的生机。
但这难不倒他,雷光覆盖上去,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成了一块寻常的头盖骨。
严非想看在眼里,自是分晓,天师府阳五雷,异人界顶尖绝学,天然即有破灭邪祟之威能。
一家人吓了一大跳,杨老爷连道:“这谁埋的,李道长,这绝不是杨府的人干的。”
李无眠哂然:“你们就是想埋,也埋不出这种骨头,此物经过特殊祭练,吸纳了不少阴气,算是法器的雏形。”
杨家之人自然是一头雾水,严非想却已领会,望向不解的众人:“有人害你们杨家,杨老爷最近可得罪人?”
杨阳定定道:“我杨家立足惠泉县已久,母亲体恤县民,常有施粥,生意雇农也公平,绝非为富不仁之家。”
李无眠不置可否,原以为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结果变得云谲波诡起来,倒是出乎意料。
“不止这一块,如果我没猜错,这邪物有一大三小,这是一块大的,生人日久受其影响,多半暴病而死。”
杨老爷急道:“李道长务必救我杨家。”
不多时,挖出余下三块头盖骨,较于最初那块,小了一圈,埋在杨府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致使阴气缭绕。
李无眠望着手里的四块头盖骨沉吟,严非想道:“子母四鬼骨,野茅山害人的手段。”
微微颔首,信手一搓,便化作骨粉,盘踞在杨府的阴气也散尽了去,杨家等人的心安定良多。
拍散手中粉尘,忽而问道:“对了,那个叫红芍的丫头,是怎么个死法?又是为什么死的?”
杨老爷颇为不解,不明他话锋一转何意,倒也没有隐瞒,带着歉然说出。
李无眠明白前因后果,摇头道:“这样的话,那她基本不可能化身恶灵之类。”
倒不是他疏忽,原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都没打算问人怎么死的,反正将灵体逼出来,能交流就说个明白,不能的直接灭了,一腔怨气,留在世上岂会不害人。只是此番一波三折,不得不了解一番。
朱氏念诵佛号:“阿弥陀佛,前世造孽,惹得债主来寻,今日要来害我杨家。”
杨老爷也镇定下来,闻言颇为无奈:“我这就派人去查。”
杨烈却欲言又止,李无眠扫了一眼,对于这种地主之家,他是不信清清白白,若非杨烈这小子,不会多管。
“红芍生辰八字可记得?”
杨家男人莫名其妙,谁会去记这个,朱氏道:“她倒和我说过,记得清楚,癸丑年癸亥月癸卯日酋时生人。”
李无眠点点头:“那都回去吧,没事了。”
半个晚上担惊受怕,众人也早就倦了,杨老爷道:“这遭劳烦道长,也请早些休息。”
杨家众人融入黑暗之中,两人却没有马上返回,严非想道:“那姑娘才十七岁啊,可惜了。”
李无眠凝望几人离开的方向:“你该知道,这并不是重点。”
子母四鬼骨造成的阴气已散,空气中的寒凉却并未减弱多少,严非想面色一肃:“阴年阴月阴日阴时。”
李无眠点头,八字四阴,并非说命格体质就是纯阴,纯阴或者纯阳体质者,百年难得一见,是天生的修行奇才。
然而八字四阴者,落在邪门歪道手里,绝不是一件好事,有许多邪法,都需要用到生辰八字占阴据阳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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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猫腻
李无眠道:“现在的问题是,那个叫红芍的丫鬟,究竟是殉情而死,还是恨怨而死。”
殉情而死不过是痴怨,和恨怨而死的区别很大,用人话来说,前者基本不可能化灵。
便是机缘巧合化了,‘法力’也不会太强,但后者就不可同日而语,化成的恶灵,可以称得上一句棘手。
脚步声由远及近,李无眠已能看到去而复返,踟蹰不定的杨烈,方才这小子就有话要说,现在果然来了。
杨烈低沉道:“李师兄。”
李无眠微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好了,你家这点事,确实有点不好办,你知道什么,都和我说道说道。”
杨烈心中百感交集,定定道:“李师兄,我能相信你吗?”
“你这话说的,那我走?”李无眠哈哈一笑。
杨烈顿时羞愧低头,心中流淌着温暖的春水,冲淡了悲伤的味道,明明彼此不过萍水相逢,他却十分信赖男儿。
心里又何尝不明白,李师兄完全不必理会杨家的这点事情,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缘分。
将这份情绪埋藏在心里,杨烈恢复冷静,肯定道:“红芍姐不可能为我殉情。”
李无眠眉头一挑:“哦?”
严非想讶然道:“莫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杨烈面如苦瓜:“是的,红芍她只告诉过我一个人,她其实有喜欢的人,那个人却不是我。”
李无眠很没节操的大笑出声:“哈哈哈!”
“李师兄,你很烦诶!”看到李无眠一点面子都不给,杨烈又羞又气,一脸不爽道。
李无眠忙不迭摆手:“不好意思。我说你小子条件也不差,还跟人朝夕相处的,怎么就看不上你呢?”
还搁着往伤口撒盐,杨烈咬牙切齿,终是垂下头去:“唉。”
李无眠正色道:“行了,离天亮还有点时间,你红芍姐死在哪,又埋在哪?”
杨烈难受道:“能不能不要说死?”
李无眠皱眉道:“死了就是死了,你还想她活过来吗?”
严非想都看不过去了:“李道长,你好歹对死者有点尊重,那逝者是杨烈的亲人。”
李无眠纳闷道:“是他亲人,又不是我亲人,不去揪出幕后黑手,我难道还陪着他一起伤春悲秋?”
“这……”严非想头皮发麻,不知该说他心性豁达呢,还是冷血无情。
杨烈咬着嘴唇,李无眠的话很有道理,但太有道理,便不近人情了些,双目含泪,唉声叹气。
李无眠轻声道:“怕你了,我告诉你,要是有人害了我的亲近之人,在没有报仇之前,我一滴眼泪都不会流。”
杨烈浑身一震,望着那张眉飞色舞的脸,李师兄若是无情之人,又怎会相助于他?
重重点头:“我明白。”
三人便往红芍的房间走去,李无眠还不时给他灌输自己的想法,譬如说:“我说,你小子一直是单相思?”
杨烈翻个白眼:“等李师兄有喜欢的女子,就会明白我的心情。”
李无眠一个激灵,摇头不止:“女人只会影响我掏掏不绝大掏手掏心的速度。”
杨府无疑是大户人家,居室繁多,红芍虽已下葬,自尽的房间却是被杨老爷下令封存。
后半夜星象不显,廊道之中暗影沉郁,杨烈走在前方,脚步急促,蓦然飘来一缕怪味,像是烧焦的味道。
李无眠眉头一挑:“果然有猫腻,杨烈,你跟我来,严非想,你便去房间看看是否有发现。”
三人分头行动,李无眠带着杨烈直取焦味源头,心思电转,杨老爷封了这附近的房屋,谁敢大半夜出来作妖?
烧焦必然是在焚烧什么东西,这和毁灭证据基本上有直接关联。
穿过一条廊道,拐角冒出个窈窕身影,发现两人,身形一顿,忙不迭要转到其他的方向。
杨烈大喝一声:“站住。”
身影一顿,直接奔跑起来,杨烈拔足追去,而身影没跑两步,便感觉自己撞上一条黑影,杨烈这时追上。
杨烈微微气喘,惊愕交加:“你,你是白若。”
李无眠不语,白若怯怯道:“原来是杨少爷,我还以为是妖魔鬼怪,吓得赶紧跑。”
李无眠看着那小丫鬟,不客气道:“大半夜的,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的目光何其可怕,这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压根就扛不住,支支吾吾的:“我……我……”
李无眠目光一厉:“说,谁让你来的!”
小姑娘直接被吓哭了,李无眠挠挠头,其实他很英俊的好不好,不过这样也好,不用担心有女人觊觎他的美色。
李无眠柔和道:“不用慌,你现在只要老实交代,我保你一根毫毛都不会掉。”
小姑娘瞪大眼,颇有些六神无主之貌,李无眠那个郁闷啊,正要再柔和三分,好叫她和盘托出。
杨烈忽然道:“李师兄,让她走吧。”
“哦?”李无眠挑眉,倒也依言让开,白若大松口气,连忙跑走了。
李无眠淡淡道:“这可是个重要的人证,就这样放了她?”
这时脚步声起,严非想也跟了上来,说出自己的收获:“什么都没有,就是一间空屋子。”
李无眠点点头,望向杨烈,这个时候的杨烈,竟然有些手足无措,面上的神色,竟至于惶恐茫然。
“说不定还有点蛛丝马迹,去不去?”
杨烈攥紧拳头,就在李无眠以为他会掉头就走的时候,他点头:“去!”
“走!”
后院一方池塘旁边,火光微弱,青烟袅袅,两人急步过去,杨烈却如行尸走肉,魂灵已然不在躯体之中。
李无眠往后瞥了一眼,望向荧荧火光,紧张道:“严非想,赶紧尿一泡,好把火灭了。”
严非想满头黑线,瞧见他面上装出来的紧张之色,心中发哂。
他不知道方才两人遇见了个丫鬟,事情已经变得明朗,只看到杨烈魂飞之状。
现这李道长咋咋呼呼,想让杨烈转移注意力,回过神来,真是不知道叫他说什么好,也许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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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施施然拍灭火焰,尚能看到一角残衣,颜色焦黑之中,透出红意。
杨烈木然道:“是红芍姐的衣服。”
李无眠摇摇头,接过红衣,放在鼻尖一嗅,舍焦味之外,尚能闻到一股怨气,面色微凝;“穿这件衣服死的。”
杨烈惨然一笑:“我送的,和晚秋的枫叶一样鲜艳,红芍她喜欢秋天,尤其是晚秋……”
“混蛋小子,我的意思不是谁送的,也和晚秋不晚秋没关系。”一巴掌拍在脑袋上,杨烈一点反应也无。
严非想却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两人相视一眼:“死时怨气极重,绝对化灵了,而且是八字全阴的红衣恶灵。”
这一角残衣是衣袖的位置,有数层之多,发现一抹焦黄,李无眠捻动指腹,残衣碎散,出现半张信纸。
上面的字迹大都模糊了,然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短短几个字,已经能让两人推测出太多东西。
杨烈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那一滩灰烬发呆,真相是如此的难以接受,如果有选择,他方才或许不会去而复返。
……
五六年前,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依偎在娘亲的怀抱里,洋洋得意的仰起头。
“娘,算术先生说了,已经没有什么可教我的了,爹爹要请更厉害的先生才行,不然我就只管玩啰。”
妇人衣着朴素,面目慈和,摸着他的脑袋瓜,温和笑着:“烈儿,你啊,就是太聪明了。”
杨烈纳闷道:“聪明不好吗?”
“好,都好。”
他咧开嘴,便离开了母亲的怀抱,去别处疯去。
半大的少女叫红芍,是新来的丫鬟,追在他身后,担心不已,童稚的他嬉笑玩闹,未曾发现生母面上一抹隐忧。
……
惠泉县外的红枫山,观红叶烂漫,秋风吹拂,飘扬如蝶:“红芍姐姐,今年的枫叶比去年更红,喜欢这里吗?”
少女却无心观赏,哪怕这是她最喜欢的景色:“少爷,我们该回去了。”
“我不想回去。”
‘滴答’,一颗水珠滴落在青石地板上,晕了开来。
少女软硬的胸膛贴住他的后背:“再晚一些,就见不到夫人了。”
“我听你的,红芍姐姐。”
回府,下人无不面色戚戚,杨家的张夫人为人和善,待人如亲,没有人希望她就这么走了。
门外,杨老爷叹息道:“烈儿,回来了,赶紧进去吧。”
杨阳大步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杨烈,节哀顺变,别太伤心,你还有我们。”
朱氏远远感慨:“苦命的孩子。”
杨烈牵着红芍的手,走近了屋中,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传出妇人虚弱的呼唤:“孩子,过来。”
他走到床边,一张蜡黄的脸上,眼角的纹路犹如蛛网,看不到任何的血色。
明明半个月前,还是一张丰润的脸,只因大夫说这是急症。
杨烈跪在地上:“娘!”
“好好活下去。”妇人的手伸向脑袋,颤巍巍的,举到半空,便无力垂落下去,如吹断的枝丫,杨府哀声不绝。
……
昏暗的屋中,红芍推开门扉:“少爷,吃点东西吧,你都三天没吃饭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你走开,我不吃,我要和我娘一起走。”
少女不由笑了,娴静的面容上,露出浅浅的笑容:“乖,吃饭,夫人也不想看到你这幅样子,对吗?”
杨烈死命摇头:“我不吃。”
少女狡黠一笑:“真不吃?”
“真不吃!”
“那我可来喂你了。”樱桃小口,含一勺粟粥,作势凑近过来。
粉面桃腮,目光温柔,粟米的香味,混着着淡淡的体香,叫杨烈涨红了脸:“我不是小孩子,不用你喂我。”
吃了些东西,这些天倔强的疲乏也一并涌上,杨烈靠着少女的香肩,梦呓道:“红芍,你一定要陪在我身边。”
少女浅浅笑道:“我总是要嫁人的呀。”
“不准你嫁人,我娶你。”
……
几个月后。“什么?你想娶红芍为妻,不可能,她一个丫鬟,你什么身份,别给我杨家丢脸。”
杨烈胸口起伏:“不让我娶红芍,我就,我就……”
杨老爷瞪眼:“你就怎样?”
自那以后,杨烈变得乖僻,功课荒废下去,杨老爷看在眼里,倒也松了口,允诺当妻不可能,可以给他做妾。
但杨烈却不妥协,杨老爷火大,门不当户不对,娶个丫鬟,简直无法容忍。
……
两年后的一天,午后,空气中带着淡淡的萧索味道。
杨烈坐在亭中,少女为他斟茶。
“红芍,你放心,我爹肯定熬不过我,等会咱们一起去看枫叶吧。”
少女亭亭玉立,姿容可人,又陪伴日久,他已经不能再没有她,说到激动处,伸出一只手,握向纤纤素手。
少女受惊小兔似的躲闪,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让杨烈手背的皮肤发红,灼烧的痛楚传入心湖,他却呼吸一滞。
强笑道:“怎么了?”
少女银牙紧咬:“少爷的好意,我是无福消受,其实…”
“是谁?”
少女微羞:“我不能说。”
杨烈大叫一声,攥紧少女的手:“你不说我就死给你看!”
少女低低道:“他叫梁博,县西一户农家的儿子,和我,是……青梅竹马。少爷,你弄疼我了”
杨烈松开手,楞在原地,少女担心的望着他,想为他处理手上的烫伤。
他闪电般缩回手,如一头受伤的野狼嚎叫:“为什么不早和我说,给我滚,你给我滚!”
……
今日杨府来了贵客,杨老爷喜笑颜开:“赵先生光临蜀地,可喜可贺。”
“杨兄不必客气,当年还多亏你资助。”
两人相谈甚欢,从生意聊到琐事:“唉,不瞒赵兄,我家那小儿子,真是执拗入骨,头发都要愁白了。”
“杨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家那两个,一点都不省心,有个到现在,连爹都不叫一句,就躲在东北不见我。”
两人长吁短叹,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杨烈这时闯了进来:“爹,我要走,我不想留在家里了。”
……
肩头传来连续不断的痛击,杨烈定定回神,下意识往脸上一抹,眼泪鼻涕沾满手心。
李无眠笑道:“醒了?我还以为你魔怔了,瞧瞧。”
杨烈目光望去,那张残页上,只有那么一行字能够分辨,字迹却十分熟悉,甚至刺眼:‘少爷,我和夫人都…’
他浑身剧震,眼前一片漆黑,茫茫然四顾:“李师兄,你说我该怎么办?”
一条人影冲破黑暗,出现在他视线之中,顶天立地,一切烦恼不能滞留这七尺之躯,向他发出一个挑战。
“事到如今,你还有勇气查吗?”
“我…”
李无眠微微一笑,拍拍他肩膀:“算了,你确实要好好想一想,不用急着答复,明天早上再说。”
……
与此同时,马府后院,院中阴风阵阵,马家父子将冬日的棉袄取出,裹在身上,仍是止不住的打颤。
当阴风汇聚成一条龙卷,朝这边刮来,两人终于变了颜色,马文才蹲下身躯,拿住脚边三个大黑布袋往后扯。
马老爷尚且冷静:“莫慌。”
马文才惊疑不定,阴风变弱,那龙卷渐渐缩小,直至消失,原地留下一堆被绞断的野草。
地下室内传出声音:“把东西丢进来,给我的宝贝开胃!”
父子两相视一眼,抬着黑布袋往入口丢进,前两个安安静静,抬到第三个时,布袋大肆扭曲,传出呜咽之声。
两人俱有些心惊肉跳,看着黑布袋落入洞内,留下一声隐隐约约的惨叫。
不一会儿。
一名疲惫不堪的老叟跳出洞口,依稀有几分黄龙道人的形貌。
马老爷小心翼翼开口:“道长?”
老叟脸上的疲乏一扫而空:“成了!”
马老爷又惊又喜:“那可太好了,不过道长有所不知,五河帮已经被人所灭。”
老叟笑眯眯道:“那就解决杨家,放心,我允诺让你马家独霸惠泉,绝对不会言而无信。”
马老爷心里七上八下,马文才小声道:“师父,那个人还在杨家。”
黄龙道人不快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马老爷连道:“是,道长神通广大,是小儿多嘴了。”
又说了几句,便让马家父子回去,黄龙道人目光微眯,“好宝贝。”
打开地下室大门,两道黑光迎面照来,一束阴气冲天而起,让黄龙道人差点手舞足蹈。
此番入蜀,可谓是天助其人,原以为有生之年无望,没想到真炼出这具阴阳魔尸,直至此刻,他尚有梦幻之感。
淡淡一笑,马家父子不过一双凡人,想得只是制霸区区一县之地,与他心中所求相比,简直是不值一名。
单手紧握:“凉山乌宝,囊中之物。”
……
星光烂漫,树影婆娑,羊肠小径上,两条人影步履缓慢,其中一条高瘦年轻,僧衣洗得灰白,左顾右盼。
观暗影摇曳,耸动鼻尖:“师父,我闻到了血的味道。”
前头的老僧,衣衫褴褛,身形瘦小,面容悲苦,皱纹密布,裸露的肌肤,泛着淡淡的青色光泽,闻言止住脚步。
老僧双手合十,朝左侧一拜:“阿弥陀佛。”
伏于矮树上的强盗心中微颤,他自问隐藏的极好,却被这老和尚一眼看穿。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鱼,原来是两个臭和尚,兄弟们上。”枝丫摇动,雁翎刀饱饮星光,带下半树落叶。
四五条黑影紧随其后,朝老僧各处要害袭去,年轻僧人目中一怒,端是凶徒恶匪,出手便要害人性命。
老僧一动不动,奔袭的头儿心中冷笑,竟然被吓傻了,真是没点意思,刀锋犀利,直取颈项。
苍白刀锋斩中脖颈上的青色肌肤,传出的却是金铁之声,头儿手腕剧痛,大吃一惊。
他这把雁翎刀,虽然谈不上削铁如泥,但砍断骨头和玩似的,此刻竟然连老僧的皮膜都未曾破开。
几个属下的兵器也加身老僧,无论胸腹足额,皆毫发无损。
“老家伙。”头儿观其人面容悲苦,竟然没有反击,又惊又怒,双手握刀,使出吃奶的力气,朝他颈子砍去。
‘咔嚓!’
半截雁翎刀弹飞而起,他虎口震烈,血染红刀柄,一屁股坐在地上,再观老僧,面色不曾动容半分,心中大寒。
“头儿。”四五个属下也肝胆发颤,拉住头儿往后撤去。
老僧道:“几位施主深夜伏于路旁,加害过路之人,需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头儿双眼闪烁不定:“大师所言甚是,我何尝没有求佛之心,奈何无门可入。”
老僧面色顿时化开,欣悦道:“施主即存善念,浪子回头,为时不晚。”
头儿感慨道:“还请大师为我指点迷津。”
“善哉善哉,老衲有金刚一卷,可助施主向善之心。”
年轻僧人眉目微皱,从背后包裹中翻找,取出一本经文,递到老僧手里。
老僧小步而来,几个属下面面相觑,头儿一个眼色,顿时了然,往怀中摸去,老僧恍若未觉。
头儿太阳穴突突狂跳,厉叫一声:“他妈的,大半夜碰上个神经病,开枪,射死他。”
他原是感觉老僧不简单,想用言语拖延片刻,没想到事态如此发展,让他有一种被人当成猴子耍了的感觉。
而干刀口舔血的勾当,岂会没有两招杀手锏,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用枪,只在于爱惜这杀手锏。
此刻老僧傻不拉几,倒要看看,是他的皮硬,还是枪子硬。
刺耳的枪声打破深夜的寂静,火光喷发之时,四五颗橙黄的弹丸,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射向老僧。
头儿已从方才反震的伤势中恢复,目中流淌淡淡的快意,他们离老僧不过丈许,没有击空的可能。
这一身死皮,能挡住利刃加身,又如何防得住弹丸?他已能看到老僧血流满地的景象。
心中老大不快,怎么莫名其妙,遇上这种神经病。
属下惊呼一声:“头儿!”
头儿瞬间回神,甚至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数颗弹丸落在老僧的脚边,如同死去的蚊虫,看不到半点方才的威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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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慈悲
而老僧的皮肤,连一个白印都不存在,更夸张在于,子弹的冲击力何其之大,他的双足却连退都没有退一下。
老僧来到眼前,属下都颤栗了:“头儿,这是妖怪吧。”
头儿汗毛竖立,异人他不是没见过,但异人也怕子弹,纵然有人可以抗住,但一点痕迹也无,却超出他的认知。
老僧低眉道:“施主为何两面三刀?善恶到头终有报,早日放下屠刀,他朝往生极乐。”
发觉老僧没有攻击的倾向,头儿定定神,目光一转:“大师,你真要劝我向善。”
老僧摊开一页金刚经,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仍能看出,那并非机器打印,而是人手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下。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繁星无言注视,林木暗影摇动,万籁俱静,唯有老僧的声音回荡。
四五个强盗只觉匪夷所思,人世间最吊诡的事情莫过于此。
头儿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大师,你别念了,你念的什么几把玩意。”
老僧没有反应,经文之声不曾停歇,头儿只感脑袋胀痛,咬牙切齿,信手一扫,将老僧手中经本扫落。
左右属下心惊肉跳,头儿也心脏突突,却见老僧并未发怒,唇齿开合,姿势如方才,经文早在心中,不必外物。
旁边个属下小声道:“头儿,有病。”
头儿舔舔嘴唇:“大师,你就算念一百遍,一千遍,我跟听天书一样,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老僧没有反应,开合的嘴唇如初,一众强盗无不是心烦意乱,这怕是上辈子造了孽。
头儿攥紧拳头,目光变换,突然摊开,一巴掌抽在老僧脸上,几个属下吓个半死,头儿不想活了!
然而,头儿收回手,手掌生疼,面上的神色却神气起来,因为老僧还是没有反应。
目光微眯:“大师,这样,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向善,你觉得如何?”
经声一顿,老僧面目悲苦:“施主但讲无妨。”
头儿嘿嘿一笑:“你找几百个人来给我杀,先让我杀爽了,再找几百个漂亮妞,让我痛快个够,到时我就向善。”
一众手下也变得桀骜起来,跟着起哄:“头儿说得好,我也是这么想的,大师,麻烦帮帮忙啦。”
老僧背后的年轻僧人气息一变,攥紧拳头,又松了下来,这几个强盗,简直死不足惜。
“阿弥陀佛。”老僧面目更苦,经声再起,强盗们俱皆头皮发麻。
头儿目光微眯,他多番试探,已然无比确认,自己遇上了一个疯子:“开玩笑的,大师,其实这件事很简单。”
他招招手,手下递过来一把王八盒子,目里阴冷光芒闪烁:“大师要是答应我这件事,我就听大师的话。”
年轻僧人大喝一声:“你们想干什么,太过分了。”
那头儿竟是直接将枪口,对准了老僧的眼睛,这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胯下之痛都较之不如。
众强盗微骇,差点遗忘这年轻僧人,头儿干笑一声:“看来大师的徒弟,不太赞成,那我可就走了。”
“解空。”
解空深吸口气,浑身发抖,头儿惊愕交加,旋即狞笑道:“老东西,下辈子机灵点!”
老僧合眼,他便用枪口抵住老僧的眼皮,更不犹豫,扣下扳机。
‘嘭!’
‘咕咚~’
“咕咚~”
咽唾沫的声音此起彼伏,众强盗如见,头儿似被人踩中痛脚:“不行,我反悔了,你不准闭眼!”
子弹滑落,老僧抬首,面容悲苦,目里古井无波。
头儿的王八盒子逼近,至于贴住老僧那一颗浑浊的眼睛,他能感觉到膛线管浸润了一层眼睛里的液体,心中大狠,傻逼东西,这样还不死!连续扣动扳机,子弹一颗一颗射出,弹壳一粒粒崩出,数声枪响之后,王八盒子竟然直接炸膛,一颗弹丸朝着头儿射来,一只枯瘦的手,也朝着他面门罩来。
头儿一阵恍惚,更有一腔得意,这老东西终于忍不住出手要杀他了,奇怪,怎么心里这么高兴呢?
枯瘦的手捻住弹丸,老僧双手合十,深深一躬:“我佛慈悲。”
头儿两股一震,直接给跪了,也不是他一个人跪了,他的属下,见到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幕,俱皆跪倒在地。
场中的经声,如同夏日阳光普照的海面,不存在一点起伏。
几缕俏皮晚风闯入,撩动层层枝叶,暗影波动着,似乎很久很久以前,铺满金砖的庄园,也有许多同样的影子。
经文之声泯然,头儿道:“大师,我悟了。”
一众属下有口难言,此刻的心境,和片刻之前,确实有一丝不同。
晚风打了个旋,卷走片片残叶,解空心情复杂:“师父,他们已经走了。”
老僧颔首,俯下身去,捡起一粒变形的金黄,一只黑黝黝的蚂蚁,便爬向对它来说很远的林中。
……
老僧往前走着,解空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并不是太远,血腥味渐渐浓郁,一片空地之中,一些残肢断臂。
鲜血浸润泥土,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怨气,老僧双目浮现一道幽光。
如有高人在此,定要惊呼一声,佛门神通——天眼通。
他看到数条盘旋着不愿散去的残魂,天明便将归于天地,增重这天地间的秽恶,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丝。
老僧面容悲苦,盘膝而坐。
“尔时佛告地藏菩萨,一切众生未解脱者,性识无定,恶习结业,善习结果,为善为恶,逐境而生,轮转五…”
解空眉头皱着,至少那几个恶徒,已然点亮向善之心,或许他日,将会行善积德。
又叹了口气,即便如此,眼前的逝者,又该如何安眠?向善之心,又真的这么容易点亮吗?
需知。江山易改;本性……
地藏经一顿,老僧眸中的幽光,望向一处,解空回过神来:“那是就近的一座县城。”
老僧颔首,继续超度亡魂,解空也收慑杂念,不知过去多久,老僧身上迸现一束金黄佛光,慈悲之意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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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阴阳魔尸
肉眼难见的盘旋的亡魂,无论男女老少,面上浮现大欢喜之色,消散于无形,怨气也消弭一空。
老僧站起,面色微白,青色的肌肤色泽却加重几分,解空轻声道:“师父,你要多注意身体,离藏地还远……”
“他妈的,果然害人不浅,几个王八羔子,还想跟道爷我碰一碰,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咦,还有两个秃驴,人都死了,超度有个屁用。诸位放心乐呵的去吧,我已经给你们报仇了!”
一个头脑方方正正,眉角峥嵘的小道士蓦地跳了出来。
……
翌日,杨烈顶着两只黑眼圈,就在李无眠以为他想明白时,说出的话却叫人啼笑皆非。
杨烈斩钉截铁说道:“梁博投奔了马府,幕后黑手一定是马家的人。”
李无眠和严非想相视而笑,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三人来到大厅,杨阳有些奇怪,得知背后有所隐情。
杨阳道:“杨烈,我支持你,如果小妈和红芍是被人所害,如果是我,不查出真凶来,我简直无法原谅自己。”
杨阳抱住杨烈,给予他莫大的支持:“有两位陪同,我十分放心,咱们两头出击,我和爹也在查。”
杨阳目光微眯,杨马二家,原就是斗得频繁,自五河帮出现,才有所收敛。
而较之于杨家,马家可以说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为了让杨烈一蹶不振,害死杨烈生母的事真能做出来!
杨烈不知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离开了家门,直奔梁博家里,愤愤道:“红芍倾心的人,也不过是一颗墙头草。”
很快来到梁博家,这个叫梁博的人,家境其实也还可以,至少不是吃不上饭的农户。
敲开家门之后,只见一双相顾垂泪的老妇老叟,杨烈微惊,硬声道:“梁博在不在家?”
“还我儿命来!”老妇一双哭肿的眼睛,盯在杨烈身上,厉叫一声。
杨烈双目圆睁,匪夷所思道:“你,你在说什么?梁博,我昨天还见过他。”
老夫妻不曾多看他一眼,杨烈愣了一下,还要说话,李无眠拦住他,三人无声退出梁博的家里。
严非想皱眉道:“事情有点不对劲,李道长,你有没有感觉,今天这惠泉县过于阴冷一些。”
杨烈自言自语道:“不可能,梁博还活着,他明明在马家请来的黄龙道人身边。”
李无眠眉目微蹙,忽见一大票人结伴而来,当头一个老先生:“这位可是昨日覆灭五河帮的英雄?”
他微笑颔首,众人原来是听到他来这里,由这位老先生牵头,特地来感谢的。
一番言语不提,老先生的目光从李无眠身上移开,看到杨烈:“杨少爷,你还记得我吗,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杨烈木木道:“您是哪位?”
老先生笑道:“七八年前,我是杨家的长工,那时候杨少爷可聪明的很,算命先生说,这是三全文武命,老爷也欢喜的不得了,听几个心腹管事闲聊,都打算让你继承家业呢,只是后面,可惜啊。”
杨烈强笑着,李无眠和严非想相视一眼,严非想叹息一声。
李无眠这时望向众人道:“诸位,可有人知道,这梁博是如何故去的?”
众人顿时疑神疑鬼,讳莫如深起来,直到望到老先生,才大着胆子说了一句:“马家。”
李无眠又道:“他八字有人记得么?”
众人疑惑之间,有个妇人凑上前:“梁博这孩子,还是我给他接生的,就这么走了。”
接生婆说出生辰八字,两人面色俱都凝重三分,乃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生人。
又问出梁博葬在何地,别过众人,来到一片坟地,面前一座坟头,拈起一颗湿土:“果然有人动过。”
掘开坟头,棺木之中自是空空如也,三人回到惠泉县,体表鲜明感受到淡淡的阴气。
李无眠瞥了眼全程一块木头似的杨烈:“你回去吧,看看自己心里还有多少勇气,中午之前给我答复。”
杨烈回到家里,双目突然有了焦距,踏进大门,一副担架上盖着一面白布,浑浊的水液滴落下去。
他瞳孔发散,抓住一个下人,声音嘶哑:“是不是,白若死了?”
下人被他吓了一跳,也无心顾忌他怎么会知道,叹息道:“今早被人发现,溺死在池塘里。”
白若是朱氏的贴身丫鬟,一直深受信任,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极其突然。
杨阳大步而来:“杨烈,你回来了,那两位呢?你没事就好,马家太可恶了,这是打算和我杨家撕破脸。”
杨烈惨然一笑。
杨阳寒声道:“可怜白若受人害死,我和爹已经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一定要让马家命债命偿!”
“是啊,一定要偿命。”
……
两人找了一间酒馆,李无眠让小二换上大碗,满饮一碗,吐出一口酒气:“你们大户人家,是不是都这样?”
严非想微愣,目光发散,似乎在追忆,片刻,摇头苦笑一声:“差不多吧。”
李无眠懊恼的抓着头发:“富也恶,贫也恶,真他妈操蛋。”
严非想倍感惊奇,柔声道:“你说杨烈会怎么选?”
“他家的事,与我何干。”李无眠又变了颜色,洒然耸耸肩,喝起酒来,眉飞色舞,看不到方才半点苦闷。
严非想笑道:“李兄真性情也。”他竖起大拇指,观男儿豪饮,心中的佩服倒是真真切切。
李无眠拍拍酒坛,瞥了他一眼:“吃饱喝足,该杀的杀,该埋的埋。”
许是见他说的一脸认真,严非想呆了一下,笑道:“李道长,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我和你开什么玩笑?”李无眠豁然起身,一脚踩住长椅,目光透过酒馆的石墙,望向惠泉县某一处。
若是有人能跟随他的目光,当能分晓,那虎目直指之处,正是惠泉马家,也是早上阴气的源头。
严非想大吃一惊:“务必从长计议,我知你和唐门关系匪浅,莫要打草惊蛇,赶紧请唐门长辈前来斩妖除魔。”
李无眠不置可否,痛饮酒液:“不过是一具阴阳魔尸,何惧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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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逆天之物
严非想眉目紧皱,沉声道:“你既然知道这四个字,可不要逞英雄当好汉。”
事到如今,事情明朗的不得了,虽然还不能确定黄龙道人的真实身份,但他所炼之物,已是昭然若揭。
李无眠呵呵一笑,饮酒如水,严非想眉目无法舒展,盯着男儿,吃不准他的主意,真要单枪匹马对对付魔尸?
所谓阴阳魔尸,也是他出身严家,眼界颇高,才能知晓的密辛,此尸乃上清茅山一脉与湘西赶尸一脉大成之作。
要了解这具魔尸,先要了解异人界特殊的炼尸之法。
湘西赶尸一脉,可控人残躯,名为行尸。
经过悉心炼制,行尸可化为跳尸。
跳尸再进一步,便成僵尸。
炼出一具僵尸,便称得上尸法大成,此物集天地怨气秽气而生,不老不死不灭,以怨为力,以血为食。
同时,还要牵扯出一个灵的观念。
故去而灵散,此乃常识也,若执念深重,灵体可存留一段时间,名为游灵。
游灵大抵无能影响现世,短则三五天,多则半个月,自然消失。
进一步,则为怨灵,已能为非作歹。
再进一步,恶灵,非得高僧大德才能收拾。
恶灵之中,又以红衣恶灵为最,法力更在恶灵之上。
不论是僵尸还是红衣恶灵,严非想自问自己对上,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而阴阳魔尸,却非纯粹的僵尸。
僵尸无三魂,恶灵无七魄,彼此虽然厉害,都有致命的弱点,纵可横行一时,上不得大台面。
于是,数百年前,曾有尸脉异人别出心裁,苦寻灵僵合一之法。
然僵尸就是僵尸,恶灵就是恶灵,完全就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好比一只鸡和一只鸭,不可能又是鸡又是鸭。
总而言之,法于天地不合,乃逆天而行之。
那异人蹉跎一生,几乎化成活着的妖鬼,抱着一腔大怨念而死,化为厉灵,与炼制一生的毛僵合体。
严非想当时看到这些记载,还感觉好好笑,这算不算另一种方式的此生无憾?苦尽甘来?
然而如果是那个时代的异人,大抵是笑不出来的,那具魔尸,无限接近于魃,掀起腥风血雨,致使苍生涂炭。
终是一个雷雨夜,龙虎山张天师出手,才画上一个句号。
当然,目前惠泉县这具魔尸,和昔年相比,怕是提鞋都还差了点意思。
首先并非阳极阴生,或者阴极阳生这种逆天而行之法,而是男僵女灵,从根子上顺应了天理。
再者灵与僵本是异物,强行糅合如登蜀道,于是乎以两情相悦之人,大大降低排斥。
不明身份的黄龙道人,修为恐怕也不咋地,练出的魔尸水平有限。
可不论说上一万句,魔尸就是魔尸,已非邪物,而是魔物。
桃木、糯米、黑血、日光等,种种克制之法统统失效,几乎不存在所谓的弱点。
兼之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力大无穷、猛烈尸毒,上不得高天,总能腾空,入不得地脉,总能入土。
这阴阳魔尸,绝非区区两个异人界青秀能够对付。
严非想所思及此,也不禁心中震悸,又道:“李道长,我今早已派人联络外界,请求支援,你可千万别冲动。”
李无眠一乐,放下酒碗:“我说你罗里吧嗦做什么,你又不是我妈?”
严非想满头黑线,这时酒馆门口出现一人,目光扫视,很快看到严非想,小步上前。
来人正是有一面之缘的黄光伟,也注意到李无眠,眼神请示,严非想示意无妨,他便低声道。
“公子,求援的消息已经送了出去,并且蜀地婴孩……”
片刻,严非想目露难色,婴孩失踪之事,是他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尹喜虽死,也有一些蛛丝马迹,需要他去。
李无眠笑道:“行了,你去忙你的,查出谁在背后盗卖婴孩,我好去捣了贼窝。”
他还有些担心,李无眠不快道:“看我像是不懂分寸的人么?”
严非想微愕:“也对。”
待到两人离去,李无眠嘿嘿一笑,阴阳魔尸,也不知道心红还心黑?
瞄了眼天色,还有两刻钟便是中午,也不着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先把肚子给干饱再说。
“他妈的,撞见秃驴就晦气,小二,给道爷把好酒好菜都端上来!”门口蓦然冒出一人,声音颇为粗糙。
李无眠目光望去,心中一动,摇摇头,收回目光。
小二上前,瞄了那人一眼,顿时绷不住,暗暗偷笑,那人老大不爽道:“这是当下最流行的打扮,懂不懂?”
小二两眼眯成一条缝:“得嘞爷,请上座。”
那人便入了酒馆,由于太过吸睛,惹得一片笑声不绝:“我记得洋人那边挖出过这种物件,叫木木乃伊来着。”
怪人脾气还不小:“谁敢在背后说道爷的怪话,有种的给我站出来。”
说罢,怪凶的,原地叉着腰,一双眼睛非常不客气,在酒馆内的客人身上扫来扫去。
蓦地扫见李无眠那一桌,怪人脑袋一僵,瞳孔一缩,掉头就走。
“老子说的,你个木乃伊怎样?”
连挑衅的声音都没有在意,至于捂脸狂奔,给小二整不会了:“莫名其妙。”
“站住。”
怪人背影一震,像是电视里的画面按了暂停键。
“转过来。”
怪人目光闪烁,迟迟没有转头,直到肩头一重,侧首望去,正见一双古怪的双眼。
李无眠板着脸,将田晋中拉到桌边,动手便去撕他脑袋上绷带,他大呼小叫:“你轻点,疼疼,疼死道爷了。”
看到那张鼻青脸肿的面孔,李无眠双目凶光闪烁,寒声道:“谁干的?”
兄弟重逢,却是如此出乎意料,田晋中的心情复杂极了:“你消消气,是我自己摔的。”
李无眠道:“晋中,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田晋中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瞧着眼前这颗大猪头,李无眠是又好笑又生气,只道:“刀斧手田晋中何在?”
田晋中浑身一震,记忆的洪流冲破一层薄薄的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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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重逢斗尸
他原以为自己已是小有名气的烈火小道长,应该成长了太多。
然而这红口白牙中说出的话语,轻易闯入他的心房。
仿佛回到三年之前,四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毅然决然踏上一条不被任何人看好的道路。
“我在!”
“报告大师兄,有人打了我一顿!”
“好大的胆子,是谁?”
“就在县里。”
“走!”
……
两人马不停蹄离开酒馆,李无眠道:“先回杨家,你把形貌描绘出来,我叫杨家的人去查。”
尚未来得及诉说思念之情,或许也不用作小女儿姿态,田晋中点头:“不过大师兄,那点子有些扎手。”
李无眠纳闷了:“你这黑话粗话一套一套的,跟谁学的?”
田晋中嘿嘿挠头:“无师自通。”
两人一路闲聊,杨家在望,只见杨烈蹲在门口,双目无神,直到看见李无眠,才有几分光彩。
李无眠瞄他一眼,微笑道:“这是我师弟,快中午了,你小子想好没有。”
杨烈张口欲言,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想好,但事到临头,又杂念重重,一时难以发声。
田晋中菱角分明的脑袋低下,看着这个烦恼缠身的同龄人:“大师兄,这家伙和大耳朵有点像呢!”
李无眠眉头大皱:“他妈的?三年过去了,怀义还是那副吊样?”
田晋中小声道:“大师兄,你刚刚还跟我说,不能说粗话,咱们是龙虎门人,要儒雅随和。”
李无眠揉着他脑袋:“这个叫随机应变。”
田晋中狂翻白眼,大师兄还真是说一套做一套,没办法,谁叫他是大师兄呢?
大师兄说的话,哪怕自相矛盾,也一定有他的道理在。
两兄弟旁若无人,倒叫杨烈暂时从烦恼上移开,有点羡慕的望着两人,三言两语,他能感觉到纯粹浓烈的情感。
龙虎山究竟是什么地方?如果李师兄不是一句敬称,而是他真真切切的同门师兄,那一定很不错吧?
李无眠点点头:“先进去再说吧,我这边也有点事,要劳烦你们杨家帮忙。”
杨烈这才站起,闻言赤城道:“李师兄的吩咐,无有不允。”
李无眠一笑:“别那么激动,不是什么大事。”
杨烈叹气,他又有什么帮得到的地方,一直是李无眠在相助于他,不禁自问,自己何德何能?
“对了,李师兄,方才来了两位大师,和我母……朱氏……”
“师父,到地方了,落轿。”
这时,一声尖细的声音突兀闯入,三人目光望去,但见数个黑衣人抬着一顶大轿,马家父子则陪伴在左右。
田晋中目光一凝,望向那抬着大轿的人:“尸人。”
大轿落地之后,马文才大步而来,不屑瞥了三人一眼,傲然立在杨府门槛上。
“马文才拜府!”
……
杨府大院,杨老爷早怀疑马家背地里捣鬼,纠结了一批拿着家伙事的下人,双方甫一碰面,气氛僵硬。
杨老爷皮笑肉不笑道:“马老弟气势汹汹登门,有何贵干?”
马老爷呵呵道:“烦请杨兄带齐家眷,日落之前离开惠泉,尚有一线生机。”
杨老爷微讶,平日两家虽有争斗,却十分知道分寸,毕竟家大业大,撕破脸皮没有人能够稳胜。
扫了李无眠一眼,见其面不改色,倒也硬气,不愉道:“马老弟好大的胃口,真当我杨家是泥捏的不成。”
马老爷政要接话,黄龙道人上前一步:“废话少说。”
杨老爷目光微眯,这人就是马家的倚仗么,客气道:“不知阁下何方神圣?马家又许诺了多少好处?”
黄龙道人眸光一厉,身旁黑衣人中的一具,当即大步而来,杨老爷面沉如水,三个家丁同时逼去。
马文才这时附耳低声道:“师父,那就是解决了五河帮的人。”
“不必在意,我这几具行尸,也颇有火候。”黄龙道人淡淡一笑,在他眼里,解决杨家,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这一头,田晋中的目光并不在黄龙道人身边的行尸身上,面色微变:“大师兄,有古怪。”
李无眠颔首道:“在地下,这老东西轻敌,等会你去把这几具行尸收拾掉……”
三言两语之间,黑衣行尸已和家丁碰上,棍棒加身,毫无感觉,三拳两脚,便打翻那三个家丁,继续逼来。
杨老爷大吃一惊,田晋中挺身而出:“让我来会会你。”
“劳烦两位道长,杨家必不敢忘。”杨老爷并不像表面这么冷静,见田晋中解围,感激望来。
李无眠摆摆手,目光游离不定,破妄之眼照过之处,那潜伏于地下之物,一直在黄龙道人身周两丈内巡逻。
这黄龙道人轻敌归轻敌,谨慎也谨慎,阴阳魔尸非是等闲,护在身边,还真个不好下手。
看着鼻青脸肿的田晋中,黄龙道人微讶道:“这小子什么门道?”
不等马文才开口,一条金线从田晋中指尖飞射而出,撕裂空气,肉眼难见,径直没入那行尸的眉心。
黄龙道人双目圆睁:“好一个金光咒,好一个天师府,我没找你们麻烦,倒在这里多管闲事。”
大手一挥,身边行尸倾巢而出,而贯穿眉心那一具,伤口发出嗤嗤之声,却未受到太多影响,仍是能跑能跳。
黄龙道人目中杀机一闪,他这种歪门邪道之流,也曾受过天师府游方道人追击,对金光咒分外熟悉。
四具行尸围攻,田晋中顿时捉襟见肘,金线频繁出现,每每击中行尸要害。
然行尸此物,已非生灵,乃是死者,除非击中操控异人种下的法术核心,不然脑袋掉了都不会丧失行动能力。
而法术核心,又因人而异,岂会叫人随意寻出。
田晋中陷入苦战,杨老爷心惊肉跳的同时,目光频频望来,杨烈道:“李师兄,我去相助田师兄。”
李无眠面色不动,只道:“不必,晋中,毁身上衣袍。”
一道锐利视线逼来,李无眠淡然处之,黄龙道人隐约明白,此行最大的阻碍,还是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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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袭杀
田晋中一拍脑门,大呼小叫:“我倒是忘了,青天白日的,邪物竟然敢到处乱走,原来是身上的衣袍护体。”
他两手虚握,金光咒幻化出两把金光灿灿的大刀来,不退反进,冲进四具行尸之中,不求造成多严重的伤势,反正行尸此物,法术核心不坏,也不会倒地,只求割毁衣袍,让皮肤暴露在阳光之下。
看到这明显是第二重的如意金光,黄龙道人心中暗惊,这小道上年纪轻轻,修为怎的如此深厚?
李无眠笑容满面,晋中的修为大有长进,四具行尸找对办法,尚且威胁不了他。
正是晌午,烈日光芒盛大,田晋中身上的金光仅比阳光亮上一些,四具行尸衣袍被毁,灰白皮肤裸露在烈日下。
‘嗤嗤’
皮肉烧焦之声不绝于耳,大量血水从行尸身上流下,一股子浓郁的腐臭在大院中飘荡。
杨府的下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无不是心惊胆战:“老爷,妖妖怪,”
“慌什么小道长在呢,道士专打这些妖鬼邪神。”杨老爷十分冷静,只是两个小腿肚貌似有点抖。
不出几个眨眼,四具行尸肉眼可见缩水下去,尸水乱溅,又脏又臭,还有微弱毒性,田晋中早早跳开。
马老爷的胆子也大不到哪里去:“道长,杨家今日有高人相助,我看不如算了吧?”
黄龙道人冷哼一声,他毕生心血都灌入魔尸之中,四具行尸不过仓促炼制,这么轻易破去,倒也谈不上心疼。
田晋中叉腰大笑:“老王八,就这点手段?道爷我都还没热身呢。”
他这鼻青脸肿的,还稍微有点滑稽,话传到黄龙道人耳里,却叫他森然一笑。
“如你所愿。”
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四肢百骸,田晋中笑容不禁一收,金光加身,凝成一层金缕之衣。
“好宝贝,天师府后人的血,够……”
话音夏然而止,一条人影如雷电奔袭,他下意识望去,登时肝胆皆颤,莫大的恐惧攫取心湖,登时僵在原地。
‘不可能,我阴阳魔尸隐迹藏形,他怎知道挑这种时候动手?’这是他最后的念头,转完之后,恐惧盈满心湖。
白帝净世之书,乃极尽攻杀之术,李无眠有自己的自信,无论是谁,但凡给他近身,难逃身死的下场。
黄龙道人左近马家父子,受那目光一照,一个眨眼便瘫倒如泥。
他欺近黄龙道人一尺之内,单手成爪,直取其胸,衣裳被烈风荡碎,露出贫瘠发黑的胸膛。
五指扣入,却如入韧木,面色微变,黄龙道人双目充血,厉叫一声:“回来!”
撕拉一声,抓下一片如烂布条的血肉,有淡淡的腐臭味,伤口更未流血,脑后风声凄厉,魔尸已然回返!
黄龙道人暴退,李无眠回头,魔尸贴地而飞,十指青黑利爪割裂空气,速度比他只快不慢。
暗道可惜,双手金光覆盖,一掌拍去,金铁之声震耳,竟若憾山,胸口发闷,所幸魔尸护主,后续没有攻势。
压制住翻滚的气血,谨慎后退,田晋中面色沉重:“大师兄,这玩意非同小可。”
“阴阳魔尸。”李无眠目光微眯。田晋中大吃一惊,若是那阴阳魔尸,以他两人之力,貌似不够看。
李无眠莞尔:“慌了?”
“大师兄都不慌,我慌什么?”田晋中哂然笑道,兄弟同心,何愁难关?
阴阳魔尸甫一现身,青天白日,太阳直射,仍能感觉到透骨寒彻,莫说两人,在场的常人都感觉到事情严重性。
杨老爷声音发颤道:“两位道长,我已让人准备了朱砂黄纸,桃木糯米,这就去叫人送上来。”
田晋中不客气道:“别白费功夫了,有个屁用,你往天上看一看。”
杨老爷连带一众诚惶诚恐的家丁朝天一望,但见中天之日,目不能视,心中一阵恍惚,大白天能见鬼!
有家丁喃喃道:“这么大太阳,都压不住这怪物么?”
僵与灵的弱点各有不同,但毫无疑问,这天下至阳,天然就是一切妖鬼邪物的克星。
方才四具行尸,暴露在阳光之下,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化为一滩尸水,而阴阳魔尸,竟能堂而皇之行走。
众人目光望去,阴阳魔尸无论是肌肤还是毛发,皆与常人无二,就连指甲,在这短短功夫,都恢复了肉色。
杨老爷和一众家丁没了主意,杨烈歉然道:“李师兄,是我连累你们了。”
李无眠笑道:“小子,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吗?”
“难道不是吗?”杨烈愣了一下,李无眠的种种作为,难道不是为了他杨烈吗?
直至此时此刻,他扪心自问,自己何德何能,能让李无眠如此相帮。
田晋中微微一笑,李无眠目光望来,彼此心中早有答案。
“不管是魔尸还是神尸,妖尸还是鬼尸,今天都要留在这里。”李无眠吐出一口浊气,目光笃定。
三年闭关,他的心并没有丝毫的变化,这阴阳魔尸乃是魔物,必然会为祸一方,他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圣母也好,什么母也罢,他也知道,人力总有穷尽之时,这天下九州,不仅仅是这一具魔尸。
在他不知道的角落,可能会有更多的邪物魔物在酝酿,而他一人之力,总是鞭长莫及。
如此种种,他何尝不明白,然而明白归明白,却无法动摇他,既然遇上了,那么无论如何,也要将之消灭不可!
或许他的所作所为,并不会改变什么,但是,总要有人站出来!
不为一己私利,为这天下苍生!
杨烈微怔,望着他的背影,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心中流淌着难明的情绪,明明都是一个鼻子两个耳朵,这颗心的差距,为何如此之大。微微恍然,也许只有在乱世之中,才能催生出这种人物。
最暗的夜,酝酿最亮的光!
魔尸护身,黄龙道人镇定三分,眼中仍有些余惊未消,天师府门下之人,杀伐之术为何如此之烈。
他摸着自己的胸口,若非修了‘活僵之术’,这颗心脏,绝对被李无眠掏出,那么万事皆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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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雷法降魔
所谓活僵之术,乃是尸脉异人最强的护身法门之一,众所周知,尸脉异人心血都在外物之上,并不在于自身。
若是被人以斩首战术击杀,纵然有千百头僵尸,也是竹篮打水,于是修这活僵之术护体。
将自己的躯体,渐渐练成一具僵尸,生人血肉化僵,其中受到的痛苦折磨不必多言,弊端也十分明显,诸如绝后、畏光等等后遗症,但不论如何,半僵之躯,防御力极其夸张,可保得自身无虞。
忌惮的盯了眼李无眠,对于方才让他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的人,黄龙道人也再不敢有丝毫轻视怠慢之心。
他目光闪烁不定,总有杀机隐现,瞄了眼头顶的大日,催动法诀:“蔽日魔云。”
阴阳魔尸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魔尸的外形,是人类的男子,发出的叫声,却是女子的声音。
这迥异的声音,传到众人耳里,违和感满满,落在杨烈的耳中,让他浑身一震,大呼一声:“红芍!”
那赫然是红芍的声音,杨烈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而随着他开口,那魔尸也是身体一抖,双目之中有挣扎闪过。
黄龙道人冷哼一声,魔尸和普通的僵尸不同,由于融合了灵,不仅打破了两者的界限,也拥有一定的灵智。
面对生前相熟之人,这灵智就会被唤醒,产生一些影响,这个影响,黄龙道人自然明白。
他也更不在意,半生心血炼出魔尸,若是被个相熟之人一喊就破去,这天下间的尸脉异人不如一头撞死。
阴阳魔尸浑身上下毛孔打开,实质性的黑色烟雾喷涌而出,充斥着不详气息,如同泉眼中汩汩不停的冒出泉水。
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功夫,这些黑色的烟雾便冉冉上升,笼罩杨府的天空,似一块肮脏的抹布,将日光隔绝开来。
李无眠和田晋中已经开了金光咒,见此倒也不意外,阴阳魔尸虽然不惧日光,但在太阳底下,总不如暗夜里。
而魔尸的手段之一,能够自己制造有利的环境,人为的模仿黑夜,提升一定的实力。
四周一下变得阴沉起来,杨府的一众家丁,早就吓得不敢吱声,黄龙道人并指如剑:“一个不留。”
魔尸喷发烟雾,笼罩天空之后,气息有了一定的增长,而阴阳魔尸,也更不需要黄龙道人悉心操控。
只要告诉他该怎么做,命令不是太难的情况下,魔尸凭借保留的灵智,必然会完美达成黄龙道人的要求。
说罢离了黄龙道人,贴地而飞,如离弦之箭,肉色指甲化为青黑利爪,直取李无眠面门。
此情此景,他亦然如临大敌,浑身金光覆盖,一手拍向魔尸的脑门,另一手却半屈,隐而不发。
心思电转,擒贼先擒王才是明智之举,然黄龙道人已经吃过一次亏,再想故技重施,却是困难重重。
瞬息之间两者接触,李无眠这金光一掌,如同拍在一座大山上,撼动不了魔尸分毫,其体魄之坚,令人咋舌。
而魔尸的利爪,却轻易破开金光咒,在他肩头留下四条爪痕。
李无眠心中无比慎重,金光咒一触即溃,还是头一遭。
魔尸变招,两足顿地,利爪朝着他脖子抓来,李无眠目中精光一闪,等的就是此刻。
方才半屈的手陡然伸出,直取魔尸胸膛,他这一招大掏手,才是真正的杀招。
黄龙道人面色微变,这简单一掏,胜过千百种招式,他活僵之躯,都差点死于非命,下意识想要命令魔尸防御。
‘叮当~’
五指指甲崩断,李无眠微惊,他想过魔尸体魄不凡,却没想到,这出自于净世之书的大神功竟然毫无建树。
青黑利爪却不会给他时间,忙不迭身子一矮,仍有几缕头发被利爪裹挟的劲风刮断。
脚步连退,五指传来痉挛的痛楚,小指头差点骨裂,这具阴阳魔尸的棘手之处,远超他的预料。
魔尸追来,他单手连挥,数条金龙横冲直撞,在魔尸的胸口炸开,产生的效果极其感人,只是留下一些黑印。
黄龙道人哈哈大笑,阴阳魔尸,又岂是这区区天师府小辈能够对付的存在,方才担心,真是好笑至极。
目光一眯,盯着李无眠肩头的爪痕,魔尸灵僵合一,这尸毒之烈,足以排入天下前列!
马上惊疑不定,但见那肩头的伤口,黑血流淌片刻转红,眨眼就有愈合的迹象,心中微讶,这小子有古怪。
尸毒的厉害,旁人或许不了解,他何尝不了解,若是换做别的门派,受魔尸一抓,也就分出胜负。
但李无眠不仅没有受到影响,反而眨眼就要愈合,黄龙道人心思电转,无论如何,此子体质必然是极其特殊。
而这种特殊的体质,一直都是练成僵尸的绝佳材料,若是得之,怕不得马上原地起飞?
黄龙道人的眼睛,竟至于贪婪,叫李无眠心中恶寒不已,却容不得他多想,盯着不死不休的魔尸。
短短时间接触,金光咒毫无作用,大神功破不了防,这阴阳魔尸,可谓是他有史以来遇见过最强的敌人。
这时魔尸忽然一顿,身体往地面坠去,两足转瞬融于地里,下一秒便失去踪迹。
马文才大惊,还以为魔尸跑了:“师父,快叫魔尸宰了他啊。”
黄龙道人不悦道:“聒噪,我这阴阳魔尸,不入五行之中,大地之下,来去自如,这是要一击必杀。”
话音刚落,那地中疾行的魔尸,便从李无眠身后窜出,青黑利爪暴涨进尺,盯准他背心攻来。
李无眠面色不动,心中警铃大作,一束纯白雷光自肩头冒出,纠结成长鞭之状,狠狠抽在阴阳魔尸的手臂上。
只听阴阳魔尸口中,发出一声女子的疼哼,一时竟没有追击,反而定在原地,目中露出怯怯之色。
田晋中额头汗水涔涔,见此大喜过望:“大师兄,这阴阳魔尸怕雷法!”
杨老爷和一众家丁,方才观李无眠陷入险境,无不捏汗不已,此刻俱都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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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底牌
“嗯。”李无眠面色古怪,一直被他视为鸡肋的雷法,没想到一鸣惊人,对这阴阳魔尸居然有肉眼可见的特效。
两手一摊,一条黑色长鞭,一条白色长鞭,合身而上,朝着呆住的阴阳魔尸打去。
阳五雷的白鞭打在魔尸身上,响起一连串鞭炮似的爆响,命中之处,魔尸皮肉焦黑,张口惨叫。
阴五雷的黑鞭打在魔尸身上,竟然带出一连串尸水,效果更甚一筹,打得魔尸气息紊乱,闷哼不已。
“阴阳五雷,天师高功。”黄龙道人又惊又怒。
李无眠趁胜追击,那魔尸俩连闪躲都不知道,只知道后退,阴五雷打得他尸水四溅,阳五雷让他如从非洲来的。
李无眠的心情也很奇妙,又很快明悟,如果说天上大日乃是至阳,那么这雷法便是阳中之阳,刚中之刚。
夫雷霆者,天地枢机。乃天之号令,其权最大,三界九地一切皆属雷可总摄。
虽然阴阳五雷取自人之五炁,和五雷正法没多少关系,毕竟只是人法。
但对这种邪物魔物的克制,依旧是猫和老鼠的区别。
魔尸很快退到黄龙道人两丈之内,叫黄龙道人连连操控,却没什么反应,大叫道:“宝贝别怕,宰了他!”
不管他大叫还是操控,魔尸都没有回应,这是血脉上的压制,只能被动挨打,黄龙道人不由跳脚大骂。
李无眠目光微凝,雷法一收,直取魔尸背后的黄龙道人,老东西慌了神,忙不迭要跑。
一双青黑利爪却后发先制,打断了他的攻势,定睛望去,魔尸转眼恢复,他只好用雷法继续压制。
这次魔尸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再退,哪怕他阴阳五雷齐出,只要敢突入两丈之内,魔尸必定奋起反击。
李无眠眉目紧皱,一鞭又一鞭的抽击,直打得这魔尸周边的土地上浸满尸水,魔尸本身也如同一块黑炭。
魔尸惨状叫背后的杨老爷等人喜不自胜,李无眠的心情却没有方才轻松,反而凝重起来。
他的阴阳五雷的境界虽高,但积累总是不足的,雷法消耗巨大,撑个一时三刻就已经很不错了。
而这阴阳魔尸,不愧是魔物,按照他目前的估计,光用雷法抽,怕是要抽个一天一夜才能抽死。
黄龙道人目光闪烁,也回过神来,心中匪夷所思,阴阳魔尸何等厉害,今日居然在个小辈身上碰壁。
目中狠色一闪,口中念念有词,魔尸周边土地的尸水,受到莫名力量的蒸发,化为一股粘稠腐臭的黑雾升起。
黑雾包裹住魔尸,让他的惨叫声弱了许多,李无眠面色微变,不得不加重雷法威能,消耗快速提升。
黄龙道人眼睛一厉,阴阳魔尸,可不仅仅是这一具刀枪不入的魔躯:“尸毒魔雨!”
遭受鞭打的阴阳魔尸,陡然抬头,口中女子的惨叫声凄厉至极,天空的黑云剧烈翻滚,受笼罩的大院沉暗如夜。
滴滴答答~
李无眠微怔,仰天一望,豆大的雨滴扑面而来,这雨也不是凡雨,并非透明之色,而是淡黑之状。
落在面颊,带来一股刺痛,噗嗤声响起,不用去看,他能感觉到面容被雨滴腐蚀。
经久的抽打,消耗剧烈,面色也微白,雷法凝成的双鞭不复方才强盛,而随着这雨落下,魔尸的惨叫近乎于无。
他身上覆盖金光,魔雨落在身上,仍是一点一滴的消耗了他的力量,笼罩魔尸的黑雾却消散,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复,被阳五雷打得焦黑的皮肤,黑色颗粒剥落,露出新生的肌肤,透出健康的黄色。
身后传来人类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田晋中大喝一声:“如意金光,护持八方。大师兄,不用管我们。”
惨叫声消失,取而代之是倒吸冷气声,他不需要回头,便能感觉到晋中以自己的金光修为,庇护众人于魔雨。
失笑摇头,晋中的修为自是不及他,又能坚持多久,这魔雨之下,终究无人生还。
眼目微低,地上的野草发出呻吟,在这魔雨的威能下,很快枯黄伏地,偶尔有几只蚂蚁,转眼消融成雨水。
目光微眯,随着魔雨落下,雷法减弱,魔尸已经恢复完满,只能说不愧是魔物,恢复能力竟不弱于他。
魔尸双目凶光闪烁,背后的黄龙道人目露不屑之色,马文才竖起大拇指:“师父,厉害。”
黄龙道人哈哈大笑:“魔尸会法术,神仙也无助。”
这阴阳魔尸,绝非是体魄二字,各种邪门法术,施将开来,没有几个人挡得住。
黄龙道人一指:“杀!”
魔尸贴地飞来,李无眠微叹一声,双目之中,两点赤红,犹似火星,叫黄龙道人心肝莫名一颤,仿佛下一刻,就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旋即哂然一笑,事到如今,李无眠手段尽出,仍不能收服魔尸,又何惧之有。
李无眠不语,随着双目赤红迸现,丹田之物蠢蠢欲动,这原本是他给白鸮准备的大礼,没想到天不遂人愿。
区区一具死物,一具魔尸,便让他交出这对付凶魔的底牌,这天下间的邪魔妖鬼,真是不可小觑!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浸润悲悯,让人心底不由浮现一张悲苦的脸,一声脚步,虚弱无力,让人脑海不禁跃出一条瘦弱的背,一束佛光金黄,如也夜幕下的萤火,晃一晃,佛光大盛,黑雨渐渐化为透明。
老僧衣衫褴褛,一步一步来到场中,杨老爷微讶:“大师?”
朱氏和杨阳在老僧身后,朱氏念佛声不绝于耳,杨阳也露出心悦诚服之色,方才短短时间,老僧已折服母子。
“施主外抗邪魔,善哉善哉。”
李无眠眼中的火星黯淡下去,惊奇的望着这个突然到来的老和尚:“大师,这魔尸凶恶。”
老僧不答,只向前走,黄龙道人眉目紧皱:“装神弄鬼,你是哪里来的秃驴?”
老僧瞥了魔尸一眼,又望眼天上魔云,双手合十:“我佛慈悲,赐下菩提佛光,照三界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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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无敌老僧
一束佛光冲霄而起,慈悲之意流淌其中,天上的魔云与之相触,如同冰块落入滚水之中,迅速消融。
阳光普照大地,佛光这才消泯,李无眠惊愕交加,这老和尚的修为之深厚,端是惊世骇俗!
老僧面对魔尸,李无眠摸摸鼻子,退回人群之中,目光探寻,朱氏道:“大师携弟子入杨府,传播善业。”
李无眠不置可否,但见田晋中不服气的盯着老和尚的弟子,解空恍若未觉:“师父出手降魔”
李无眠倒也乐得清闲,他这大礼可不是随随便便送上的,自己也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若非魔尸凶悍,决计不会打主意到这上面,现在老僧突然揽过去,对他好说,无疑是好事一件。
老僧面容悲苦:“施主,这阴阳魔尸炼制不易,害人不浅,需知善恶到头终有报,色空究竟无轮回。”
解空道:“师父现在心情颇为不悦。”
“老和尚跟条木柴似的,你怎么知道他不高兴?”许是田晋中口气比较冲,让李无眠频频侧目。
解空扫他一眼:“我佛门色空一体,这具色身迟早归于空字,魂魄便入六道轮回之中,师父轻易不会和人说无有轮回之语,只因这炼制魔尸的人,手底下怨气冲天,叫我师父看到。”
田晋中呵呵笑道:“还能看到怨气,不会是长针眼了吧?”
解空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师父的能耐,佛门神通天眼通,他老人家二十年前就已得悟,怨气一眼可观之。”
朱氏这时道:“大师佛法精深,短短时间,获益匪浅。”杨阳也跟着点头。
杨烈道:“你知道这具阴阳魔尸怎么来的么?是梁博的身体,还有小红的残魂。”
朱氏感叹道:“红芍故去还要被人利用,幸好遇上大师,应该能够解脱。”
杨烈道:“是啊,死了都要被人利用,而且她也不是殉情死的,她压根就不喜欢我,她喜欢的是这个梁博。”
朱氏面色发僵,众人倒是没有其他心绪,杨老爷道:“大师的法力,能制住这具魔尸吗?”
解空微微一笑:“诸位请静观之。”
场中,黄龙道人目光闪烁不定:“老秃驴,我做什么还用不着别人指指点点,你也想来找死吗?”
老僧不答,黄龙道人便驱使魔尸,贴地而飞,直取老僧的灵台方寸,老僧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李无眠皱眉道:“大师这也太托大了吧,这魔尸……”
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谈论,这魔尸力大无穷,刀枪不入,老和尚肌肤发青,应该是练了护体法门。
然而人类之躯,焉能和魔尸的躯体相提并论,李无眠心思刚刚转过,便听金铁交戈。
魔尸好像也愣了一下,双爪成风,在老僧那颗皱巴巴的光头是左右夹攻,攻到最后,指甲折了,老僧毫发无损。
黄龙道人不信邪,又叫魔尸猛攻,甚至钻进地里,从地下攻击老僧的下盘,轰隆一声,场中烟雾冲天。
待到烟雾散去,场中出现一个小坑,老僧盘坐坑中,如金钟倒扣。
面色无有丝毫变化,唯有魔尸折断的指甲,好不委屈。
李无眠不无错愕:“两位想必是出身少林。”
解空点头,李无眠微微了然:“我观大师肌肤发青,当是修了铁布衫,坐姿也讲究,兼修金钟罩,两门外功练到化境,人如精铁,然魔尸之力,也不仅在于外相,大师想必还修有护体内功。”
解空颔首道:“金刚不坏神功。”
李无眠目光微眯:“不仅如此,还有一门。”
解空讶然瞥了他一眼:“这却是要问我师父了,我只知道是少林不传之秘,他老人家也没和我说过。”
李无眠面色不动,心中却微微骇然,则老和尚功力之深,较之于人形魔尸还要更胜一筹,莫非是少林神僧。
老僧叹道:“施主罪孽深重,若不皈依佛门,他日必将受万魂噬身之苦。”
黄龙道人咬牙切齿,正要再让魔尸攻击,老僧取下胸前一串黯淡的佛珠,往空中一抛,旋即散落下来。
佛珠隐隐围成一圈,将魔尸圈入其中,魔尸当然不会乖乖就范,欲要破圈而出,触及佛珠边缘,惨叫一声。
散落在地的佛珠发出金色佛光,相互照映,又压缩过来,魔尸在光圈中焦躁不安,犹似困兽。
解空笑道:“佛光普照大阵,一具阴阳魔尸,尚且不是我师父的对手。”
李无眠点头,佛光普照大阵,需要至少九位高僧大德才能布置,是世间一切妖鬼邪物的克星。
这老和尚信手布置,便将魔尸死死压制,若非一丝慈悲之意,魔尸早就被照成飞灰。
老僧眼目望来:“施主还要执迷?我佛慈悲,广开方便之门,施主以后若随我修行……”
黄龙道人操控魔尸,毫无作用,心中又急又气,而马家父子,更是瑟瑟发抖,忍不住屁股朝天,纳头就拜。
然老僧并不看马家父子,只看着黄龙道人,叫他压力倍增,恨怨至极。
他一双眼睛,闪动着莫名的光芒,佛光普照大阵中的魔尸,随着佛光逼近,尸水暴涌而出,跟插了几刀似的,和方才李无眠的和风细雨不可同日而语,发出女子的惨嚎,气息的迅速萎靡下去。
魔尸有灵智,正在乞求他这个主人的帮助,然而黄龙道人是爱莫能助,他现在自己都是一个自身难保的状态。
然而这惨嚎的声音,也无疑影响到他心智,见自己的杀手锏阴阳魔尸成了瓮中之鳖,何尝没有提心吊胆。
扫了那老僧一眼,老僧正襟危坐,似乎在等着他选择,黄龙道人眼珠滴溜溜转动,或许可以施权宜之计……
“呃啊…你…”黄龙道人双目暴突,老僧目中似乎有一抹怒色闪过。
李无眠一脚踢倒黄龙道人:“心怪黑的。”掌中一颗红黑心脏让他一哂,丢在地上,踩成一团脏兮兮的浆糊。
摆摆手:“大师不用谢,您也不必和他这么多废话,作恶多端的畜生,入了佛门,可不是给佛门招黑么?”
老僧叹息一声:“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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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拔刀四顾心茫然
旋即不去注意李无眠,将目光投在阵中的魔尸身上,嘴唇开合,念得却是大般若经,专是超度亡魂。
李无眠在旁看着,感叹老僧修为之深,有大阵压制,这魔尸如同落入玻璃杯中的蚊虫,翻不起任何的风浪。
又瞥了眼马家父子一眼,黄龙道人的尸体到底,让两父子齐齐一个哆嗦,屁股撅的更高了。
失去了主人的魔尸,原就是无根之木,随着老僧的经文念诵,尸水大股飚出,身形暴瘦。
黄黑色的尸水酝酿着魔尸的尸毒以及怨气,也是魔尸的力量根源,原本会引发不小的破坏,却在佛光中消弭。
瘦了一大圈的魔尸,很快皮包骨头,那张男人的脸一阵扭曲,隐隐成为了一张女子的脸。
张开嘴巴,女子的惨嚎声响彻院中,让杨烈捏紧了拳头,朱氏别过头去,不忍相见。
终于,魔尸并非完美融合,体内的灵被佛光和经文声逼出,一个虚幻的红衣女子,姣好的面容已经扭曲了。
双目充斥着恨怨,望向杨家众人的方向,却在佛光和经文声中迅速消弭,面目至于茫然。
而失去灵的僵躯,却一蹦一蹦的,朝着马家父子的方向蹦跶,自然是被佛光阻拦,加快消融的速度。
李无眠淡淡道:“大师,把阵法撤了吧,还有一些未了之事。”
老僧却不理会他,超度亡魂容不得人打扰,李无眠眉头一皱,来到大阵边缘,捻起一颗佛珠。
“你想干什么?”解空大惊,便要去阻止李无眠。
“我大师兄做事,必然有他的道理在,你休想干扰,先过我这一关。”田晋中不甘示弱,挡在解空身前。
佛珠被捡起,佛光普照大阵不攻自破,却没有那么简单,强大的反噬之力朝李无眠压来,让他胸口涨闷。
念经声一顿,老僧不解的望着他,若非老僧及时出手,李无眠的下场不会是胸口涨闷这么轻松。
佛光普照大阵,岂会是随便捡起一颗佛珠就被破去,纵然对常人没有妖鬼那么有效果,也足够将人反噬重伤。
李无眠嘿嘿一笑:“大师既然不听我的,那我也只好按自己的性子行事,不过还是多谢大师手下留情了。”
他捡起地上不成形状的僵躯,往马家父子那边一丢,吓得两父子魂飞魄散:“救命啊。”
那残僵愣了一下,当即扑在马家父子身上,老僧面色微变,豁然起身,李无眠却来到近前,按住他。
老僧眉目微皱的望着他:“施主这是助妖鬼害人。”
“那大师知道他怎么死的吗?”李无眠寸步不让,但听马家父子惨叫微弱。
只剩下一口气的残僵满口鲜红,似乎唤醒了一点身体中的记忆,朝着那仍在游荡的红衣灵望了一眼。
红衣灵发出无声的呐喊,残僵双膝一软,朝着两人深深一跪,便躺在马家父子的尸体旁边,化成了一滩尸水。
李无眠哈哈笑道:“这才痛快。”
老僧面容悲苦,念佛不止,实在无法接受李无眠的所作所为,叹了口气,便去超度红衣恶灵。
“大师且慢。”李无眠面色一肃,老僧不禁道:“施主作为,又与妖鬼何异?”
李无眠不答,面向杨家众人,喝一声:“杨烈,给我出来,你在怕什么,你红芍姐在天上看着你!”
这一喝,端如晴天霹雳,撼人心神,田晋中和解空一阵恍惚,杨家众人却各有不同。
杨老爷望眼天空的灵体,目光闪烁,喟然一叹,杨阳莫名其妙,朱氏浑身发抖,杨烈呆滞抬头。
他的眼睛,和灵体相对,泪水喷薄而出,跪在地上,涕泪纵横,歇斯底里的大吼:“我要偿命,我要偿命!”
李无眠大笑一声:“去!”
灵体感激的望了他一眼,便化成一股阴风,朝人群中的朱氏扑去,朱氏手中的佛珠一顿,低下头去。
“妖鬼,尔敢!”老僧双目微睁,张口一喝,如千百头狮子怒吼,半空中的灵体当即僵住。
一道金色的掌印,从李无眠身边呼啸而过,被吼声震住的他,便看到灵体中掌,一声呜咽过后,魂飞魄散。
这须臾之间,佛门狮子吼和大慈大悲掌齐出,虚弱的红衣灵体,又如何能够招架。
朱氏仿佛苍老了许多,老僧面容悲苦,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杨烈双目圆睁,眼睁睁看着红芍的灵体消散在天地之间,连眼泪都忘记了流,只觉浑身上下,冷的像一块冰。
李无眠怒发冲冠:“秃驴!”大步上前,揪住老僧的衣领,但见其人面无表情,低声念佛。
李无眠放下他,咬牙切齿,一双虎目凶光闪烁,杨家众人无不噤若寒蝉。
将杨烈从地上拎起,“小子,这是你杨家的家事,我原不必管,也没有资格管,但我这人,最看不得别人不人不鬼,明明是个人,活得跟条阴沟里的老鼠似的,我再问你一句,这个仇,你要不要报?”
杨烈深入筛糠,于他来说,这一切或许过于沉重,但闪躲绝非是解决的办法。
他扬起头,盯着朱氏,目光充血,面色狰狞,犹似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我要报仇。”
朱氏道:“老爷,烈儿的眼神好可怕。”
李无眠扫了老僧一眼,淡淡道:“那就杀了她,我看谁敢拦你。”
老僧眉目紧皱,似乎也察觉到事情不简单,杨老爷浑身一震,忽然明悟,心中却是五味陈杂,不知如何是好。
也许只有杨阳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他只觉匪夷所思:“道长,这时什么意思?杨烈,你怎么就要杀娘?”
杨烈沙哑道:“我可以走了,请李师兄再助我一臂之力。”
“好!”
两人大步而来,杨府家丁手足无措,都盯着杨老爷,然杨老爷亦难以说出一个字。
杨阳愣了一下,冲上前来:“搞错了吧?有误会吧?”
李无眠将他推倒在地:“一边去。”
两人来到朱氏面前,李无眠拘一把短刀丢在地上,杨烈捡起,正见妇人凄楚的双眼,短刀在手,心中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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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有仇报仇 有怨报怨
朱氏轻声道:“烈儿,对不起。”
杨烈身躯颤栗,握不住刀,李无眠大笑道:“对不起有用,还要公道做什么!”
“杨烈,还不动手。”
“我,我下不了手。”杨烈双目圆睁,眼前的妇人,曾几何时,和他心中母亲的影像重合。
这三年来,妇人对待他如同己出,那是否是伪装,已经无法分辨,此刻若要将之手刃,心中何其挣扎。
李无眠莞尔一笑,柔声道:“那你能放下吗?”
杨烈沉默了许久,正午的阳光十分炽烈,照在杨府众人体表,却没有多少暖意,一缕春风吹过,更增寒凉数分。
杨阳泣不成声:“杨烈,我求你,我娘她可能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是,但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杨老爷长叹一声:“烈儿,你……唉,给你大妈一个机会吧。”
李无眠微声道:“能放下也不错,免得家破人亡。”
老僧不知何时来到背后,面容悲苦,注视着杨烈的背影:“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何时了。”
“不能。”
‘嘭!’
“你!施主真乃人间妖鬼!”老僧怒目圆睁。
李无眠收回手,闻言呵呵一笑:“老和尚,我只知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杨阳当即暴走,目眦欲裂:“你杀了我娘,我和你拼了。”
场面一片骚乱,鸡飞狗跳之声不绝于耳,杨烈看着脚下妇人尸首,双目失神,更不知身在何方。
唯有耳边男儿的笑声,洪亮如歌,快意非常,一声一声,将那心湖震动,固为恒久。
……
是夜,杨府一片哀声不绝,师兄弟两个伏于屋檐之上,聚精会神,等着那目标人物现身。
夜风微寒,田晋中侧首望去,但见李无眠屏住呼吸,下巴贴着琉璃瓦,真似丛林中耐心等待猎物出现的猛虎。
白日之事,自然不能在他心中留存什么,田晋中微微一笑,收慑杂念,双目凝成一线,锁住一条高瘦人影。
解空随同老僧,做了半天法事,寻空出来解手,眉目就不曾舒展过,他大概也明白了前因后果。
那可真是一团乱麻,人世间一切龃龉和柔软都在其中,扪心自问,若是自己换成杨烈,又该怎么选择?
微微恍惚,忽觉眼前一黑,大惊失色,这杨府怎会有人偷袭于他,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身后。
‘吾命休矣。’惊骇之间,更来不及向老僧发出求救讯号,解空手足冰凉,只觉死亡的恐惧笼罩周身。
李无眠锁住解空,毫不避讳道:“狠狠的揍。”
“好咧,大师兄。”田晋中撸起袖子,阴狠一笑,又见解空头罩蒙住,怕是看不到他的表情。
笑容不改,一双王八拳,朝着解空头上招呼,打得他哇哇乱叫:“是你们,不讲武德,偷袭我一个小和尚。”
田晋中傲然一笑:“你打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我大师兄来了,不把你揍成猪头,我不姓田。”
李无眠还在一旁使劲拱火:“不要给我面子,用死力。”
性命无虞,解空也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忙不迭告饶,“道长轻点,我打你还不是你搞事在先?”
“什么搞事不搞事的,那几个强盗趁火打劫,我不宰了他们,难道乖乖束手就擒。”
“那也犯不着杀人吧?我师父煞费苦心,才唤醒他们心中的善念,你就这么宰了,师父忍得了,我忍不了。”
田晋中破口大骂:“善念?有个屁用,既然忍不了,那现在就给道爷好好忍着。”
不出片刻功夫,田晋中示意差不多,李无眠揭开黑布袋,露出一个大猪头,乐得眉开眼笑。“搞定,收工。”
田晋中还凑上前,在解空面前挥了挥拳头,给人吓得止不住打哆嗦。
……
次日,两人从客栈中醒来,来到大堂,李无眠瞥他一眼:“昨夜睡得可好。”
田晋中乐道:“浑身舒坦的不得了。”
李无眠莞尔,便叫上些酒食,吃了没几筷子,杨烈从门外走进来,面容颇为黯然,双目忽明忽暗。
“李师兄。”在椅子上坐下,兴致不是太高。
“你应该睡得不好吧?”李无眠扫他一眼,自顾自斟酒。
“抱歉,害得李师兄从杨府搬出去。”杨烈惭愧道,既然说了要报仇,应该自己动手,确实李无眠代劳,也让其人惹了一身骚,自然不能继续留在杨府,生母殒命,杨阳已经对他恨之入骨。
“大师兄不会在意的,别说这些废话了,你以后还能留在家里不?”田晋中瞄他一眼,问道。
杨烈苦笑一声,事到如今,就算还接纳他,他也没有脸面留在府里,总感觉自己做错了,备受煎熬。
李无眠不快道:“你这小子,是后悔了?”旋即斟满一碗酒,递到杨烈身前,双目温润,盯着他的闪烁的双眼。
“谢谢。”杨烈低下头去,他的心情很难形容,绝非是后悔与不后悔这么简单能够概括。
李无眠敲了敲桌面:“后悔还是不后悔?”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形容,后悔就是后悔,不后悔就是不后悔。
“不后悔!”杨烈吐出一口浊气,倏地捧起桌上的酒碗,烈酒入喉,呛得他直咳嗽。
李无眠大笑曰:“这就对了。”
杨烈放下酒碗,面皮发红,也许真的变成个畜生了,大妈因他而死,他居然觉得不后悔,反而痛快得很。
失笑摇头,畜生就畜生吧,心中默默念道:娘,红芍,你们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目光陡然一定:“李师兄,我想拜入天师府。”
李无眠愣了一下,认真的望着他:“你说啥?是不是我耳朵聋了?”
杨烈嘀咕道:“不可以吗?”
李无眠纳闷道:“当然不可以,你是唐门的弟子,跟我天师府八竿子打不着,酒量就这,一碗醉了?”
杨烈大声道:“为什么不可以,我要拜入天师府。”
李无眠乐道:“脾气还不小。”摇头不已,杨烈想怎么拜,是他的自由,但是天师府收不收可就不一定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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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事了
“姓李的,你给我出来。”门外这时传来一声大喝,三人目光望去,但见杨阳提着把柴刀,气势汹汹站在门口。
“咦,这不是杨府的公子吗?披头散发,看来怪吓人,”清早酒馆客少,但杨阳这一出,仍是引发不小的反应。
李无眠咧嘴一笑,指指点点:“哟,这不是杨阳吗?找我报仇来了?”
“没错,我就是找你报仇。”杨阳面容憔悴,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哪怕是李无眠又如何,必报之。
“我给你这个机会,来。”李无眠勾勾手,好整以暇,田晋中见此,摇摇头。
“哥,你要报仇就找我吧,和李师兄无关。”杨烈悄悄站起,走到门前,坦然道。
杨阳怒不可遏:“你这个畜生。”
他手中的柴刀抬起,想将眼前的杨烈砍翻,心里又何尝不明白,真要报仇,应该找杨烈才对。
但他并不能,纵然李无眠无法战胜,报仇只是奢望,他仍是第一眼将李无眠视作仇人,而无法对杨烈挥刀。
“畜生就畜生吧,哥,你知道吗,当大妈倒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心里只有一点点愧疚,更多的是痛快。”
杨烈冷静无比,说出的话却叫杨阳无法接受,“我没有你这个弟弟。”丢下柴刀,掩面狂奔而去。
杨烈复回,他知道,这个家再也无法回去,茫然道:“李师兄,我做得没错吧。”
李无眠眨眨眼:“你问我可没用,这原就是算不清的账本,对错在于此心,一念可决。”
杨烈目光笃定:“我做的没错。”
李无眠眉开眼笑,拍着他的脑袋:“孺子可教也。”
“有前途啊,杨烈,小小年纪,竟然有我田晋中半分影子。”田晋中竖起大拇指,一副赞不绝口的样子。
李无眠眉头一挑:“你在这充什么大尾巴狼,人家杨烈还比你大半岁。”
“啊?不过大师兄,我长得老成啊。”田晋中仿佛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有很快找到盲点。
李无眠目光为望去,田晋中头角峥嵘,方方正正,真和个小大人似的,不报实际年龄,比他也不遑多让了。
摸着下巴,怀义是一张圆脸,受限于基因,个子不长,之维一张马脸,长得也和脱缰的野马有得一拼。
打了个寒颤,果然吧,四师兄弟里面,就他比较正常,那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一碗少女的梦想呀。
田晋中盯了过来,见他一副痴呆貌,恶寒道:“大师兄,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李无眠瞥了他一眼:“晋中,有时候,我真的好羡慕你。”
“怎么说?”田晋中大吃一惊。
李无眠不答,闷头喝酒,有时候,真的是为之感叹不已,造孽啊,无时不刻承受着这张出众容颜带来的沉重感。
田晋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老成的拍了拍杨烈的肩膀:“总而言之,不要像大耳朵那样就好了。”
“大耳朵?”杨烈又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了目标,有生之年,一定要拜入天师府门下,闻言不解道。
李无眠酒碗一放:“怀义啊,还是一条老鼠样?”
“可不是,我半年前见了一面,生疏的很。”田晋中懊恼道,他和李无眠变了也没变,刘怀义是真的变了。
李无眠哼哼一声:“不提他,喝酒喝酒。”
田晋中这些年磨炼,酒量也有点可称道之处,两兄弟久别重逢,此刻才算是真正一聚,欢喜不多提。
杨烈的酒量就浅了,喝了两三碗面色酡红,还一个劲不服输,结果就是摇摇欲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条人影大刺刺坐在对面,似笑非笑道:“在这喝酒,也不叫上我。”
严非想目光扫视,杨府之事,自然瞒不过他的耳目,扫了杨烈一眼,观其人有点神志不清,不由感到好笑。
望向师兄弟,互相认识之后,“加上田道长,就是三位天师高徒了,严家何德何能。”
田晋中借着酒意道:“客气话就甭说了,还要劳烦严家照顾大耳朵才是。”
严非想乐呵呵道:“这还不是客气,不过啊,有件不知道好事还是坏事,两位道长想不想听一听?”
李无眠道:“卖什么关子。”
严非想感叹道:“那我可说了,两位道长,我师父盯上你们了。”
田晋中不解:“你师父?”
“苦厄大师。”严非想一摊手,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一碗酒落肚,微微挑剔,酒馆的酒算不得多好。
李无眠恍然:“原来是苦厄和尚,我说随便拉个人这么厉害,这异人界早就少林一家独霸了。”
严非想道:“本来是去藏地。”叹了口气,藏地的异物,在异人界广为流传,但凡听得两句,无不是闻之色变。
李无眠定定神:“对付什么天章日金顶么?”他还是之前的想法,人贵有自知之明,不去掺和浑水。
严非想点点头,话锋一转:“但现在你猜怎么说,他老人家怕李道长堕入魔道,暂时放下藏地之行。”
李无眠不惊反喜:“那感情好,可以给我当打手。”
严非想眼睛翻白,这话让苦厄大师听见,不知作何感想,又想起早上解空师兄满头大包,不禁一个激灵。
严非想道:“也是托你的福,李道长访我杨家,师父也会跟着一起去,父亲可想念得久。”
李无眠耸耸肩:“你查出个什么来没有?”
严非想点点头:“湘地。”确实有些模糊的线索,直指湘地,严非想颇为慎重,不知是何等妖魔鬼怪。
“又是湘地?”李无眠眉头大皱,怎么牵扯来牵扯去,牵扯到湘地。
“何事?”田晋中颇不解,严非想解释一番,田晋中道:“我也早听闻西南数省诡事,确定是湘地有人作祟?”
李无眠拍案而起,声音狂烈:“这倒好,昔年尚有些未尽之事,届时一并料理了去!”
……
中午时分,一行人打点好行囊,准备离开这惠泉县,却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和李无眠商谈。
屋内,李无眠翘着二郎腿,打量着眼前这个带着书卷气息的男人,不知这贵客因何缘故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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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与凶魔同行
男人客气道:“李同志好,你我也有一面之缘,还有之前,幸亏相助,我方人员顺利回返,提早撤离……”
“你好你好,碰巧遇上。”李无眠微微一笑,饶是摸不准他的来意,不会是来拉壮丁的吧。
男人迟疑片刻,开门见山道:“李同志降服惠泉黑恶势力,言语也是发人深省,与我等正是同道之人。”
李无眠愣了一下:“这真是要拉我入伙?”
男人微微尴尬,面色一肃:“单打独斗总是力有未逮,相信我,志在于此的人,并不止你一个。”
“我当然相信。”李无眠哂然一笑,前路并不孤独,许多同路人只是还没有见面罢了。
男人一顿,轻声道:“那么……”
李无眠道:“我没有加入组织的想法,也没有培植势力的打算,单打独斗就单打独斗,有一份力发一分光。”
男人皱眉:“李同志真不考虑一下?”李无眠有实力,又道路相合,抱团取暖,理所当然之事。
李无眠笑道:“盛情难却,不过我做不得小,我想做大哥,你看我行不?”
听到这句,男人哈哈一笑,心里颇有些不愉,倒也没有表现出来,轻声道:“这,李同志可爱开玩笑。”
李无眠起身道:“那不就得了,回去吧,常人的人间,有你们;异人的世界,有我李无敌。”
“李同志意欲何为。”男人微讶,异人为非作歹,兴风作浪,确实是一件棘手的事,但异人界千百年来自有规则,兄弟阋墙,那是两不相帮,不过事在人为,数年前东北异变,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是当务之急。
他淡淡一笑:“我将赋予异人界新的秩序。”
推开窗户,金光入室,男儿七尺之躯沐浴辉芒,古铜的面容却很平淡。
他要杀得全性闻风丧胆,他将让这异人界焕然一新!
……
西蜀,蜀地与藏地的交界地带,再有几十里路,就要踏入藏地,吹来的风息干燥了些,似要令面皮布满龟裂。
无根生和魁梧体胖的男人走在路上,光头,圆脸,大腹便便,高达九尺,双目透出混沌之色,如一块顽石。
壮汉不时左顾右盼,双目中的混沌下一刻便爆发,他走到一颗合抱的树前,双臂裹紧,两足发力,令人牙酸的崩裂之声响起,根须粘连着湿润的泥土。他又将杉树拍成了数段,扛着其中一断,抠出一片又一片的木块。
无根生静静看着,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作为,无关乎玩闹,不在于彰显武力,只与发泄有关。
梁挺笑道:“无根生,我快憋不住了。”
他一双肉掌,将坚韧的树干抓得千疮百孔,粗看和气的脸上,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无根生微声道:“就快到了。”有些人活在这世上,就在于让他人遭受苦难。
他们无法控制自己体内狂暴的力量,需要纵情的发泄,每一次发泄,都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
“是的,我闻到人味,这次我得大杀一场,再大干一场。”那双眼中的混沌渐渐褪去,化为原始如野兽的疯狂。
无根生目光望去,一名砍柴的樵夫不知何时出现在视野内,一把柴刀僵在半空中,双目惊愕的望着梁挺。
梁挺舔舔嘴唇,他闻到的不仅是眼前这个樵夫,同时也闻到更多的人味,男人身上的汗味,女人身上的腥味。
相信用不了太远,就能去到村庄或者城镇,让他肆意的痛快一番。
而现在这个樵夫,将是一切的序幕。
五指深深扣进树干,梁挺身上的衣袍无风自鼓,肚腹的位置,一条婴儿手臂粗细的尖锐刺破衣裳。
那是一根柔骨,刀剑不伤,可软可硬,平时盘踞在他腹腔之内,用时如臂指使。
柔骨刺破空气,直取樵夫的咽喉,梁挺猩红的舌头舔舐着,人血的滋味,不论多少次,都是那么的鲜美。
“梁兄,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了么?”一只手抓住柔骨,坚硬便恢复了柔软,软趴趴掉在地上。
梁挺哈哈一笑:“不行,我撑不住了,约定作废。”数条柔骨从他肚腹中窜出,如同一团海草化成的妖物。
哐当一声,柴刀落地,樵夫早已吓傻在地。
无根生双手抱月,将那数条柔骨抱在怀中,神明灵让柔骨上的炁消散,归于柔软,心中却明白,梁挺没动真格。
他微笑道:“那我便陪梁兄练练手。”他明白,此刻若不能阻止梁挺,等他尝到血后,更不可能阻止。
“你还不够看,死了怪叫人膈应的。”梁挺眉头微皱,眼前的男子,是全性寥寥几个入他眼里的人。
无根生点点头:“请吧。”
“朋友的血,想必更香,我这辈子还没尝过。”红口白牙,涎液流淌,梁挺目光贪婪,较于野兽更为慑人。
能让他称作朋友的人,无不是全性里的大妖厉魔,梁挺也没有把握拿下,但无根生不同,无根生还弱。
无根生心中一叹,若是梁挺没有和他同行,那他不会管,他也没有能力管。
然而此刻既然是同行,那么他便无法容忍梁挺屠戮无辜,哪怕阻止的代价十分沉重,也做不到坐视不理。
“我将你宰了,莫名老杂毛必然看不过去,我再将他宰了,就能尝到两个朋友的味道,划算,划算!”
梁挺纵声狂笑,无根生观其颠倒之姿,眉目微蹙,如果不是进入到全性内部,他一直以为这种人只在于想象中。
这些活着的妖鬼,无法接受人世间普遍的道德和纲常,只依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总之怎么爽快怎么来。
杀人放火都是小儿科,谋财害命不值一提。
生食同类,奸淫孕妇,娈童虐婴,在没有和他们接触之前,简直无法相信,做出这些事,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裂帛之声入耳,梁挺的上衣化成齑粉,他本就高大的身形如同更高一头,肚腹之间,数不胜数的柔骨盘旋着。
地面塌陷,嫩叶如雨,随意一条折转,便将空气抽得尖啸,随意一条劈落,合抱大树倾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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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注定
一股浓烈至极,熏人眼目的憎恶之气扑面而来,无根生眯眼睛,余光扫过,樵夫已经被这活生生的怪物吓晕了。
……
残阳冷艳,无根生躺在地上,后背硌得慌,所幸不冷,未曾想到,这平整的土地下,竟有如此之多的碎石,而如果不是鲜血尚且温热,相比接触的必然是一片冰冷吧。他眼目微抬,梁挺靠着一颗大树,像是进入贤者时间。
梁挺淡淡道:“不错,比起三年前,你修为增长不少,有资格陪我耍耍。”
“梁兄却是在原地踏步。”无根生咧嘴一笑,一口红牙和残阳很配,一身浸润的红衣更似画龙点睛。
梁挺呵呵一笑,豁然起身,狭长的影子将无根生笼罩,大步而来,一只大手裹住无根生脑袋,将他从地上抓起。
看着遍体鳞伤的男子,梁挺目光微眯:“真想捏爆你的脑袋,尝尝里面的味道。”
“梁兄胃口大,我这里面虽然香,但不过瘾,饶命啊,还没活够呢。”无根生阴阳怪气道。
梁挺在他身上深深一嗅,直视那双眸子,无根生一脸坦然,与梁挺同行,本就是与虎谋皮,说不定就死了。
梁挺单手一伸,悲天悯人道:“阿弥陀佛,贫僧大发慈悲,饶施主一条狗命。”
无根生龇牙咧嘴道:“送佛送到西,那还要麻烦梁大师为我处理伤口,并且提供酒肉。”
梁挺哈哈大笑,将无根生扛在肩上,如同备用的伙食,大步走向两省的边界。
深夜林中,火光飘摇,红黄的光芒照映出两张沉默的脸,架上莫名的兽肉不时滴落肥油,激起炭火与灰烬。
“梁兄,可痛快了些?”无根生用一根木棍,拨弄着火炭,对面的梁挺,目光不在于兽肉,而在于他。
每时每刻都在生死边缘,换做常人,早就是如履薄冰,焦躁欲死,他却淡定的不得了,好像天生不怕死似的。
“不够,远远不够。”梁挺收回目光,大手便抓住火中的兽肉,也不顾滚烫,大口一撕,大肆咀嚼。
“一定要像平时那样吗?”杀人灭口,屠村灭镇,梁挺可谓是杀人最多的全性,已然不在百千之内。
“平时?平时也没有多痛快。”他大嚼兽肉,半生不熟,尚能看到腥臭的血水从唇角流下。
无根生微微一讶:“是吗,那梁兄何时痛快过?”梁挺那一身憎恶之气,全性之中无人出其右者。
竟然说自己没有那么痛快,这可就大大出乎无根生的预料了。
“只有一次!”梁挺咽了口唾沫。
“我可否有幸听闻?”不论如何,无根生总是抱着一些莫名的思想,若是不知道病症,那下药无从谈起。
“你最好不要了解,关你屁事。”梁挺吐出一口血水,似乎是嫌弃太生,将半生的兽肉继续加在火堆上炙烤。
无根生耸耸肩:“梁兄,人之初,性本善;人之初,性本恶,你以为如何?”
“放屁!”梁挺拍手大笑,有从身旁割下数条猩红的血肉,看也不看,径直丢进火堆,灰尘激荡。
“哦?”无根生微讶,性善行恶,早有定论,前者人为万物之灵,后者人与野兽无二。
梁挺淡淡道:“人之初,纸一张。”
无根生含笑:“梁兄有这份见解,境界不可谓不高。”
“放屁!这算什么见解。”梁挺拨弄着火中的兽肉,染上一层厚厚的黑灰,便迫不及待的拿了出来。
无根生轻声道:“你我呱呱坠地之时,其实并无本质的区别。”
梁挺龇牙一笑,大嚼黑肉,一层灰下,尽是生肉,原来方才是肉的火候过了。
瞥了他一眼:“你我呱呱坠地之时,一切早已注定。”
无根生眉目轻皱,却见梁挺兴致不高,只顾吃肉,他也不再多言,将方才半生,此刻已熟的兽肉取下食用。
火堆逐渐暗淡,梁挺满口红黑,瞥了无根生一眼:“我用柔骨捅穿我爹的脑袋,我用墨筋拔出我师父的脊柱,我将我师妹压在……柔骨搅动脑浆,墨筋紧贴脊柱,师妹一命呜呼,那时候,我痛快的像飞在天上。”
火堆熄灭了,在光芒散尽之前,回光返照似的强盛了一瞬,照出梁挺旁边半截鹿角。
……
红日初升,无根生醒来,一夜之后,身上伤势已无大碍,梁挺下手很有分寸,让他看起来凄惨,实则未伤根本。
他的天生异能神明灵,对皮肉伤势也有促进的作用,生命力十分强大。
他睁开双目的时间,已获悉自身无碍,昨夜睡得很香,俗世间的烦恼困不住他,用那个萍水相逢的师父的话说,此子心有菩提,不论入佛门还是道门,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无根生当时只顾着笑。
眼睛微迷,又想起自己的老爹,哂然一笑,目光望向对面的梁挺,他睡得并不好,面目狰狞,扭曲如风浪。
无根生眉目微蹙:‘梁兄,究竟是什么将你变作如今?又是什么,让你唯有作恶才能舒坦?’
梁挺不可谓不恶,他这辈子见过的所有恶人加起来,和梁挺一比,都差了一些意思。
梁挺不可谓不强,墨筋柔骨大宗师,站在这天下异人界的顶端,能无伤击杀他的人,怕是还不存在。
这么一个极恶的强者,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正是这人世间的劫难,苍生的悲鸣。
无根生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有击杀梁挺的能力,自己是否会杀了他?
每思及此,他都感觉好笑,首先他没击杀梁挺的能力,一切就不成立,而纵然他有那个能力,杀了就解决了吗?
他杀得了一个穷凶极恶,他杀得了十个、百个、千个,至于将全性杀光,然后呢?
全性没了,这人间的罪恶就会消失吗?还是说光阴轮转,会出现一性、半性,取代全性的地位。
长身而立,仰望天穹,红日柔和,微微叹息,又回到他少时那个问题。
这人世间,为何总有这么多的压迫剥削、罪恶丑陋?
二十多年过去,倒也不是虚度光阴,昔年为之殚精竭虑,想破头皮,而今倒是找到个模糊的答案,以解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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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不自量力
阴阳相生,善恶对立,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但这个答案,之所以模糊,之所以不让他满意,便在于,将善恶同论,美丑并列,让他无法去接受。
试问,若是无阴便无阳,无善便无恶,无美便无丑。
摒弃了丑陋,也放弃了美好,那样人间真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若真是如此,那么……
无根生浑身战栗,若是如此,人何谈万物之灵,人与野兽并无区别,若是那般,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虚无的陷阱吞噬胸膛中的道心,他的目光却渐渐笃定,他正朝着这条路走下去,人生在世,不是没有意义,也不是野兽,要将人性中丑陋的部分剔除出来,求真求善求美,那样才不枉在这人间走一遭。
“无根生,你在想什么?”梁挺不知何时睁开双眼,见他双目从游移不定,趋于笃定,不禁问道。
“我所想的,梁兄可能不理解,还是不要说出来让你头疼比较好。”无根生淡淡一笑。
梁挺呵呵一声,面上竟露出一丝羡慕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想不来,我只想让自己活得爽快点。”
无根生莞尔,梁挺唏嘘道:“自那次之后,再没有那么爽过,我爹和师父还有师妹能复活就好了。”
看着竟然有点天真之色的梁挺,无根生毛骨悚然,如果能够复活,下场可想而知。
梁挺瞥了他一眼,嘿嘿笑道:“赶路吧。”
两人便继续前进,半个时辰之后,边界线已入眼中,无根生谨慎又好奇,此番前往藏地,天章日金顶究竟为何?
说来有些好笑,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天章日金顶具体是什么,也没有人能够传出消息。
但他有一种诡异的直觉,那绝不是所谓千年炁局变化吃人,甚至一点危险都没有,而是一番造化。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连一丝危机的感应都没有生出,藏地的天章日金顶,又是怎样的存在在背后掌控一切。
自然的伟力?还是说,是某个人?
梁挺抖擞身躯:“早点离开吧,西蜀这地界是严老小子的地盘,多待一秒,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梁兄与那严公老还相熟吗?”无根生微微错愕,严公老虽有名声,不过西蜀一地,焉能让梁挺刮目相看。
“嘿,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叛徒一个。”梁挺不禁笑了:“不过全性里面,也没有叛徒的区别。”
全性本就是一群随心所欲的人,无所谓师徒父子,每个人率性而为,叛徒这种东西,压根不存在。
无根生微微思索,他入了蜀地,感念乱世纷争,但西蜀的气象却十分不同,黎民百姓欣欣向荣。
为此,他还对素未谋面的严公老十分好奇,其人可谓是护得浮世一隅,功德无量了。
“无根生,你没有初见的时候那么有意思了。”见他陷入思考,梁挺舔舔嘴唇,他的直觉可谓入微。
无根生微愣,从这毫无杀机的话语里面,听出滔天杀意,他并非是可以和梁挺相对而坐的人,实力不允许。
他之所以能和梁挺谈笑风生,也不在于实力,如果梁挺觉得他‘没意思’,下一秒身死也不足为奇。
摇头失笑:“也许是梁挺一直高看我,我原也是俗人一个,无聊透顶的那种。”
梁挺不置可否,心里其实是十分承认的,无根生是他见过最有意思的人之一。旋即冷哼一声:“给我出来。”
晨风带着湿润的水汽,抚过两人的面颊,也让旁边的高密灌木簌簌作响,梁挺这一喝,震动空气,灌木伏低。
一条干瘦身影跳将出来,身穿银色深衣,肩膀、腰部、胯部几乎平行,粗看过去,和根银色细柱似的。
男子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梁挺:“银蛇公子,最近加入全性,你就是白鸮?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是个大胖子。”
梁挺哈哈大笑,银蛇公子也倍感有趣,全性的人都妙极妙极,比门里的师兄师弟可有趣多了。
不禁跟着笑出声来,果然,你我生在这世间,都被太多无形的东西所桎梏,唯有全性保真,才是正确的道路。
笑声不知何时阴沉下来:“我有让你笑吗?”
“初见梁兄,真是妙人,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银蛇公子彬彬有礼,全性之人两面三刀,他也不是不知道。
想必这白鸮,想要给他一个下马威,他倒是不在意,没有三分三,焉敢上梁山?
猩红舌头舔舐唇齿,一条柔骨直袭银蛇公子颈项,那银蛇公子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银扇一把。
银蛇公子笑道:“我这九叶扇削铁如泥,乃是法器,梁兄小心了。”
梁挺纵声狂笑,无根生眉目微蹙,摇头不已,为何总有这么多自我感觉良好的人。
他是否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一尊凶魔啊!
下一刻,九叶扇斩向柔骨,银蛇公子面色微变,那手臂粗细的柔骨刚柔并济,竟然浑然不受力,以法器之利,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下一刻,柔骨缠身。
无根生莞尔,梁挺的柔骨,根根都是法器,而且还不是寻常法器,想要砍断,可谓是痴人说梦。
银蛇公子面上虽惊不乱,身躯如面条似的扭曲柔软,他这一身异象,乃是修行‘蛇骨柔身术’大成的表现。
此术施将开来,人躯不受关节的限制,灵动如蛇,锐器不破,法术难伤,诡异至极,厉害至极。
柔骨的捆缚,在柔身术面前,自然是不攻自破,银蛇公子微微一笑,梁挺要给他下马威,殊不知他也缺踏脚石。
尚有闲暇笑道:“梁兄果然厉害,你这柔骨,倒是和我的蛇骨柔身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无根生瞧了两眼:“蛇骨柔身,听得数月前银蛇门大师兄银蛇公子叛出门派,想必就是阁下了。”
银蛇门在异人界,也算个中小型门派,身为门派大师兄,手底下的功夫不必多说。
银蛇公子淡淡一笑,他的目标是白鸮,白鸮旁边的小喽啰,算个什么东西,说实话,没那个心情去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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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白哥哥
梁挺开怀大笑,银蛇公子也将从柔骨中脱身,闻得笑声,心中不无惊喜,看来他的实力,已经得到梁挺的承认。
无根生无言,两人心里明白,梁挺之所以笑,是笑他无根生被人看成了小喽啰。
就在银蛇公子面条般的身体即将脱离之时,那一根柔骨扁平的尖端陡然锐利,直刺银蛇公子后背。
银蛇公子不慌不忙,他的柔身术大成,不滞于物,便是再尖利十倍,也会被滑开。
然而,柔骨轻易刺穿皮膜,开了一个小口,银蛇公子只感内炁狂泄,悚然一惊:“梁兄手段厉害,在下佩服!”
回应他的,是笑声,那一根柔骨,刺穿他的胸腹,将如同一跟面条的他拉到梁挺面前。
双目混沌之色忽明忽暗,银蛇公子终于感觉到震悸,眼前这位,乃是全性凶魔,白鸮梁挺。
莫说是他银蛇公子,便是银蛇门的掌门碰上,都是十死无生的下场。
银蛇公子客气道:“梁大人,小生冲撞,还望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同为全性的面上,放小生一马。”
腥红舌头伸出口腔,涎液如水滴下,梁挺咧开大嘴,朝着他柔化的脑袋一口啃去,惨叫声震动灌木。
一声娇笑入耳:“白哥哥威武,这小子仗自己柔化之术,还跟妹妹说悄悄话,说要灌满小妹身上每个缝隙呢!”
一条又一条的黑影窜将出来,无不是蜀地全性的有名人物,为首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
“白哥哥,好久不见你了,我想死你了。”小女孩飞扑上来,两手合抱住白鸮的大光头。
黑影之中,调笑声阵阵,竟至于****,伴随着惨叫声忽高忽低。
小女孩两颊飞红,银蛇公子大叫道:“童子救我。”
小女孩天真无邪的歪头:“白哥哥胃口这么好,我怎么好意思救你呀,你就做点好事,让白哥哥肚子饱饱的。”
全性中有人嘲讽道:“不自量力,竟敢撩拨白鸮,还以为有几分本事,连一根柔骨都接不住,丢人哦。”
梁挺鼓动唇舌,银蛇公子始知自己犯了何等大错,白鸮梁挺,墨筋柔骨大宗师,傲立于世间顶端的异人。
仅仅只是一根柔骨,形如戏耍,他便无能为力,遑论墨筋更在柔骨之前。
恍然明悟,全性可不会和你讲道理,更没什么同门之情,梁挺比你强,想杀你就杀,不用顾忌任何事。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怀念银蛇门,师父的苛刻是为了他好,同门的排挤是羡慕他。
他若是放低姿态,和同门师兄弟谈笑以对,收慑色欲以炼心,不辜负师父的期望,定会有一个不同的人生。
他追悔莫及,他万念俱灰,如果老天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他绝不会叛门,而是会改变自己。
然而没有后悔的机会,随着脖颈一痛,意识彻底消失,他用性命证明,所谓的随心所欲,是个极其恐怖的命题。
梁挺将尸体丢在地上,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荡起一声诡异的尖鸣,唯有无根生倚仗神明灵听闻。
他知道,在墨筋柔骨之外,梁挺另外的修行法门,那有如实质的憎恶之气。
微微一叹。
银蛇公子不仅死了,且魂飞魄散。
小女孩遮住他的眼睛:“白哥哥,你不满意吗?”
“腥味重,香味差。”
“这小子好色如命,这几个月天天夜夜笙歌,跟没见过女人似的,身体早被掏空了,白哥哥不满意也正常。”
小女孩眼睛滴溜溜一转,将嫩生生的手臂伸进梁挺的口里,便如在石窝里摸鱼,攥住梁挺猩红的大舌头,幼嫩的手臂上布满了粘稠的唾液,旁人无不担心梁挺一口啃下去,她却得意的笑道:“抓住了。”
“你来的正好,给我解解渴。”梁挺大手一伸,掐住小女孩的腰身,双目光芒闪烁,厉色吞吐。
小女孩怯怯道:“人家才八岁捏。”
“放屁,二十八岁的老女人,跟老子装什么嫩。”梁挺说完之后,便是一番不堪入目。
一众蜀地全性,熟面孔为之咋舌不已,不论发生几次,都是这么新鲜。有那么几个生面孔,正惊骇于银蛇公子之死,这银蛇公子,乃是中型门派大师兄,不可谓不强,场内没有几人可以稳胜,此刻却死的和条野狗似的。
而眼前的一幕,更是挑战他们的认知,有那么几个心志不坚的,心里都打起退堂鼓,不如溜了算了。
无根生静静看着,他也感觉很难受,但全性便是如此,随心所欲可不是说说而已。
而二十八岁的小女孩和梁挺,俨然乐在其中,青天白日,众目睽睽,更不理会旁人的目光。
……
“白哥哥,人家想要乌宝。”小女孩疲惫的坐在梁挺肩头,靠着他的大光头。
梁挺皱眉:“你要乌宝不知道找你娘,我还有事要办。”
“娘亲在炼别的宝贝,不许你翻脸不认人,我要,我就要。”小女孩顿时不乐意的撒起泼来,一屁股坐在他大光头上,揪住白鸮的大耳朵,可劲的拽着,口里嘀嘀咕咕,神似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天真小女孩。
梁挺沉声道:“滚下去。”他这眉头一皱,一众全性无不是心惊肉跳,站在凶魔白鸮面前,需要莫大的勇气。
小女孩跳下去,一脸委屈,叉腰道:“好你个白鸮,吃干抹净不认账,老娘下午就去给你戴一堆绿帽。”
白鸮冷哼一声,小女孩转怒为喜,扑在梁挺裆下,抱住他的大腿:“亲亲情哥哥,答应人家嘛!”
梁挺提起她的衣领,“等我办完事。”
“乌宝早就被人抢了,说不定都进到肚子里面去了。”小女孩摇晃着他的大腿。
“吃了就剖出来,数百年的乌宝谁敢生吃,也没有那么容易消化的。”梁挺不耐烦,将小女孩丢出老远。
看着无根生和梁挺的背影,小女孩坐在地上,有人近前:“童子,唐门的事,还没有跟梁大师说,笑阎王盯…”
“我白哥哥天下无敌。”
那全性定定道:“那是笑阎王,天下可没有他干不掉的人。”
“那就可怜我的白哥哥,英年早逝啰。”小女孩露出天真的笑容,那全性不寒而栗,童子压根就没打算告知。
但是明明,他们的关系还那么亲密来着,这个全性头皮发麻,果然吧,问题在他,他还是不够随心所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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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金顶之上
小女孩道:“你变脸作什么,你和我说说,那个叫无根生的男人有什么好的,白哥哥跟他走不帮我的忙。”
“这?”全性吃了一惊,梁大师身旁的男人,不是跟班么?
“这什么这?躺下。”
全性大惊失色:“什么?童子万万不可。”梁大师的女人谁敢动,莫不是嫌命长不想活了?
片刻,那全性口吐白沫,众人三三两两围将上来,有人将吐白沫的全性抬下去。
小女孩靠在树下,正慵懒的打着哈欠,手里捡着银蛇公子的九叶扇扇风,小声嘀咕:“比娘亲炼的差远了。”
……
藏地苦寒,一路餐风饮露,见惯了荒凉,青黄不接的土地上,极目远眺,远方的群山,峰顶雪白。
天章日金顶,撇去其神秘性,可谓是天下间的奇观。所谓天章,是藏地人耳熟能详的干城章嘉峰。
山脚下,凝望被风雪笼罩的大山,梁挺忽然道:“大雪山苦寒之地,四大高僧受困,怎不去大轮寺打听消息。”
梁挺站得高看得远,深知这异人界远比普通异人眼里认知的广大,到达顶端的人,绝不是阿猫阿狗两三只。
道门张静清是明面上的天下最强,然而道门之中强手绝不止张静清一个。
佛门同样如此,大轮寺四大高僧,少林寺三大神僧,彼此都是屹立于顶端的人物。
无根生瞥了他一眼,梁挺拍手笑道:“也对,你我两人,怕是连大轮寺的门都进不去。”
两人并未贸然上山,而是围着山脚转了一圈,原本没期待有什么发现,结果真看到许多深深浅浅的脚印。
两人相视一眼,这大雪山压根没有山上的路径,有这脚印倒是新鲜,于是循着脚印攀登而上。
一路往上,风雪愈烈,脚印也模糊了,摇头一望,十分之一都没有爬到,雪山雄伟,人力也微渺。
“人味。”梁挺点点头。
无根生不假思索,两人从一片白茫茫中开辟前路,若从高天下望,真似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很快找到了人踪,是一个男人,藏地的牧民,昏迷在雪地里,浑身冻得乌青,无根生量鼻息,还有一口气。
无根生对男人进行施救,梁挺却在周围寻找起来,不一会儿,梁挺身影渐远,牧民也苏醒。
“我在哪儿,香波大神召我入神界了吗?”牧民神智不是太清醒,下意识在胸口摸来摸去。
无根生帮了他一把,胸口原是一个转轮,所谓转轮,是一种佛教的法器,转动经纶,等同于念经,以表虔诚。
牧民一变转动经纶,一边低声念诵,无根生微微古怪,这人一会儿念山神香波,一会儿念转轮圣王。
估计是被冻迷糊了,他柔声道:“老先生,你家住在哪儿,来这里做什么?”
“极乐净土,极乐禁土!它在召唤我!”牧民陡然睁大双眼,爆发出一股大力,将无根生推开,朝着山顶跪拜。
无根生微微一讶,正要去扶起他,牧民身如糠筛,转经轮落地,噗通一声倒在雪地里,似是猝死了。
他讶然之间,梁挺倍感有趣,走到近前:“这是一片埋尸地。”
数条柔骨从胸腹中冒出,做起扫雪工的工作,眨眼功夫,荡出一大片平地,无根生目光望去,毛骨悚然。
藏民的尸体密密麻麻,无不是冻得僵硬,表情却奇怪的不得了,一副傻乐的模样。
他低头,方才猝死的牧民,表情如出一辙,眼神痴迷的望着那遥不可及的山顶,哪里如同有梦中的事物。
梁挺笑道:“这只是一小片,全摊开来怕是成百上千,无根生,你还说没什么危险,不会给我带沟里去吧?”
无根生不语,这时,方才死去的牧民,身体一阵抽搐,无根生不以为意,诈尸也不怕。
然而很快,他面沉如水,他乃是天生异人,身具神明灵这种异能,能让万般异炁归于原始。
换而言之,天下间没有法术可以伤到他,这也让他对于炁的敏感程度尤其的高。
人活于世,靠的就是一口炁,此时此刻,他感觉到这猝死的牧民,那口未尽的炁飘摇出来,原本该归于风雪中。
此刻却受到一股莫名的力量所吸引,一路往上飘,他不知道这炁会飘向哪里,只知道方向是大雪山山顶。
……
不觉攀登到半山腰,温度已经降到零下,举目望去,白茫茫一片干净无暇,两人身着单衣,无根生觉体表微寒。
梁挺奇怪道:“怎么这么冷?”他还光这个膀子,风雪不能在他的胸膛上滞留。
“梁兄感觉到冷?”无根生微惊,他的修为不惧寒暑,不过雪山尤其之寒,有点冷也在情理之中。
但梁挺什么修为?温度便是再低脊背,也该是怡然自得,体内有浑厚的炁支撑,更不该畏惧严寒。
“嗯,有一点。”梁挺打了个哆嗦,顿时感觉好多了,望向无根生的双眼,点点头。
“梁兄,你的眼睛。”无根生却是惊上加惊,他端详这梁挺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甚至以为被人掉包了。
“我眼睛怎么了?”梁挺摸了摸眼皮,然而很快,他也发觉事情不同寻常,重要的不是眼睛,而是这颗心。
梁挺捂着胸膛,古怪道:“好像有东西填上去了。”
“你感觉怎么样?”无根生这个时候,甚至有些紧张,他看到梁挺一双纯澈的眼睛,跟见鬼似的。
梁挺咧嘴一笑:“奇怪,好几把轻松哦。”他蹲下身去,搓一个雪球,一股脑砸在无根生脑袋上,快活笑出声。
无根生满头残雪,却是一言不发,梁挺是一个不知道满足的人,心中的欲望驱使他为所欲为。
这个欲望,就在于作恶,奸淫掳掠,看到别人痛苦,才能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他的心。
那所谓被什么填满了,他也大概能够知晓,正是因为心中有缺,才需要去追逐,只是梁挺的追逐在于给人痛苦。
此刻,他什么都没有做,却感到满足,越想越惊,他们踏上这大雪山的那一刻起,是否就被影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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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谷畸亭
“无根生,把你的衣服拿来给我穿。”梁挺乐呵呵的伸过来手,无根生看也不看的拍开。
“梁兄,这是你我的造化。”无根生定定道,若是能填满梁挺的心,那么这一趟就没有白来。
“少来,我可不想被什么不知道的鬼东西影响,然后以为自己超脱了。”梁挺笑容阴森。
无根生不语,两人继续往上走,三分之二的位置,一座木屋矗在眼前,一个青年在屋前盘膝而坐。
青年豁然起身,笑道:“幸会幸会,大雪山乃是修行圣地,两位能够登临至此,想必是得了雪山主人的同意。”
“乳臭未干的小子。”梁挺目光一眯,眼前青年,不过十六七岁,正觉体冷,不如杀人取衣。
想要放出一丝杀意,结果杀意一转,尚未离体,便在心中泯然,哪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梁挺,也感觉到震悸。
自从进入这座雪山,带来许多别致的感受,比如说寒冷,比如说轻快,他什么都没有做,就被人所影响。
无根生客气道:“阁下是?”
“家传术士谷畸亭,三月前来到此地,雪山主人垂青,允我在此修行。”谷畸亭眼目闪亮,打量着两人。
“无根生,不知此地主人是哪位前辈?可否代为引荐?”无根生微微一笑,心里却很慎重,真的是人类所为吗?
谷畸亭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这位大哥可是给我出难题,我连人面都没见过呢。”
“怎么会?”无根生讶然,观其面色,却不似说谎,这可是怪事。
“确切的说,连人门里都未曾踏进一步。”谷畸亭潇潇洒洒,唯有一双眸子,似将风雪看透。
“我欲见雪山主人,兄台可知前路?”无根生退而求其次,坦诚相告此行的目的。
谷畸亭连连摆手:“兄台不敢当,其实我也好奇此地主人面目,兄台如不嫌弃,不如同行一段路如何?”
“求之不得。”无根生欣然笑道。
“磨磨唧唧,走了。”梁挺面目紧皱,赤足踏雪,便向着山顶进发,两人相视一眼,明明初见,却觉很有缘分。
“不知谷兄弟是哪家哪派?”
“自学成才。”
“了不起。”无根生微讶,他双目观之,其人修为不浅,术士是异人的一脉,修行非常艰难,极易走火入魔。
说得谷畸亭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梁挺在前,两人在后,三言两语渐渐熟稔,谈笑甚欢,不觉进顶。
“这山上什么都没有。”梁挺大皱眉头,事情比想象的顺利,三人顺利登顶,
但见山顶白雪皑皑,唯有一根莫名的柱子矗立,舍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简直匪夷所思。
天章日金顶传得神乎其神,就这?
无根生原也诧异,但一瞬之后,面色肃重无比,只耳朵轻动,梁挺疑惑望来,谷畸亭道:“兄台细听。”
梁挺愣了一下,竖起耳朵,但闻这风雪之中,一缕异常的声音刺破风雪喧嚣,传入耳中。
那是,孩子的欢笑,妇人的开怀,男人的笑声,俱皆充斥这欢喜之情。
成百上千,钻入耳中,男女老少俱全,让人下意识以为身在一片祥和喜悦的人群之中。
然而举目望去,唯有风雪,那声音,如同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梁挺汗毛微耸,事情之古怪,出乎预料。
谷畸亭笑指道:“习惯就好了,我之前也想拜访,可惜无门可入,关键应该在于这尊大白牛。”
谷畸亭的话,叫无根生心中震动,如果这声音真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那么……
“这是何等手段?”
“神神鬼鬼,我可不信。”梁挺摇摇头,他已然屹立在异人界顶端,深知所谓开辟的世界手段,不过幻梦而已。
他大步而去,立在风雪掩埋的雕塑前,吸一口气,大吼一声,风雪散尽,一只神骏的大白牛仰望高天。
“装神弄鬼。”梁挺眉头一挑,最见不得这些神神鬼鬼,所谓的神,都是乱七八糟的异人,至于鬼,灭了不少。
谷畸亭大惊失色:“兄台不可!”
却是迟了一步,三根柔骨刺破风雪,带着势不可挡的威势,将身前一丈的风雪都逼了开去。
势如破竹,轰在大白牛雕塑上,轰隆一声,雕塑毁坏,四分五裂,鲜血迸溅而出,染红风雪,染红胸膛。
“凡人安感毁坏神像。”冥冥之中,风雪声消失了,背后的两人无影无踪,整片天空都在震动,发出森严质问。
这质问之声,森严、庄重、恢弘、浩瀚,并非人能发出,此乃神音,是天神的问责!
天地如同压迫而来,梁挺呼吸一滞,功力全开,无数柔骨飞腾,墨筋吐网,怒指苍穹:“干你娘的鬼神。”
天空之中,白云眨眼凝结,云气翻滚,雷霆大作,梁挺两腿打颤,只想着跪下,跪下,跪下!
跪下免死!
他两条打颤的腿,倔强矗立在雪地之上,凝望着天空中的云雷,墨筋柔骨如千百只纠缠的八爪鱼,憎恶之气冲天而起,撼动云霄,浸满深沉的丑陋,不屑笑道:“有种就来杀了老子!”
苍天被激怒了!
一道霹雳落地,击在梁挺身旁,雷光闪烁,冲天憎恶之气当即泯灭,墨筋柔骨软趴趴贴地,满山冰雪亦然消融一空。
梁挺微惊,他耳中听到呼啸之声,冰雪化为洪水,将大雪山周围百里淹没殆尽,如此威力,绝非人力,而是神威。
梁挺依旧不倒,直到那云雷翻滚,一只雷云大手朝他拍来,狂风如刀,毁天灭地。
‘噗嗤’
梁挺直挺挺倒在地上,成了一滩肉泥。
耳边传来呼唤,“梁兄,梁兄你怎么了?”梁挺从模模糊糊中醒来,正见无根生两人古怪的双眼。
梁挺晃晃脑袋,从地上坐起,举目四顾,白雪如故,两股冰冷,他摸着自己的身体,没有受到半点损伤。
他目光游移,但见无根生不解的目光,而谷畸亭则是若有所思,梁挺问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自己先吓了一跳,声音竟透出虚弱的味道,忙不迭站起,只感觉两腿略略发软,后背汗毛根根立起。
而无根生的话,更叫他不禁七上八下:“梁兄刚刚走到神像前,然后定了一下,再后暴退不止,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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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大白牛
“就这?没有别的?”无根生的讲述如此苍白,梁挺却觉一股深沉的情绪将他包裹,那是一种久违的慌乱。
在他小的时候,同门师兄弟丢了东西,肯定会找他问责,那时他便会慌乱,而随着光阴荏苒,这种情绪变得陌生起来。此刻重新浮现,梁挺目光闪烁不定,那尊大白牛依旧仰望高天,落在他眼里,却神秘不可捉摸。
“我何时欺骗过梁兄?”无根生莞尔,两人相交最重要一点,莫过于一个‘诚’字。
梁挺点点头,他自然也明白,只是发生的事太过惊世骇俗,他乃是异人界顶端,什么存在有能耐如此拿捏他?
“我倒不信这个邪。”梁挺拍拍身上的积雪,不顾两人的目光,再度走向大白牛雕塑。
无根生静静凝望,只见白鸮的情况,和方才如出一辙,定住,后退,倒下,他望着雪地里的梁挺,静待醒来。
余光一扫,谷畸亭眉目微皱,此人必然明白些什么,只是没有说出口,于是又望向风雪中的雕塑。
为何不是狮、不是虎,不是龙?而是一尊牛的雕塑,又为何不是黄牛青牛,而是一尊大白牛。
大白牛?无根生目露思索,他于佛道两门涉猎不浅,方才被梁挺的异状所扰,此刻思索,倒是记起一卷经文。
“他妈的,这么邪门?”不一会儿,梁挺自然苏醒,拍拍脑门,眉目紧皱,一时无法接受。
他再度重演了方才的幻境,醒来之后,什么都没有改变,若非心中的影像如此清晰,绝对认为自己发疯了。
目视雕塑,脚步欲迈,无根生道:“梁兄,事不过三,你看看你自己吧。”
梁挺一愣,弯腰拘起一捧冰雪,化成水液,照出一张脸,苍白的像大病初愈,他迈动脚步,只觉脚后跟发软。
梁挺内视己身,始知事情的严重性:“我的元炁消散了大半。”换而言之,他的力量,在短短时间,失去大半。
一切的一切,都是眼前这尊大白牛雕塑,他的元炁,仿佛被这雕塑吸收了,这种事,超乎他的想象。
这已经不是邪门那么简单,梁挺身为墨筋柔骨大宗师,傲立于异人界的顶端,或许天下有人有杀他的能力。
但要说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这种人还没有出生,可眼前的一幕,又是真实发生,该作何解释?
甚至,这并非是雪山的主人出手,而仅仅是一尊雕塑。
无根生扶住他,梁挺微微喘息,若再来一次,必然会伤及根本,即便是现在,也需要静养四五天才能恢复。
“梁兄,你有什么感觉?”风雪呼啸,无根生望着寒风中的雕塑,目光微眯。
“我的元炁受莫名手段凭空夺去,我的感觉很不好。”梁挺低声道。
无根生莞尔,谷畸亭这时道:“你的元炁,是很好的祭品。”
“祭品?”梁挺双目微睁,他想起神龛上煮熟的鸡鸭猪头,冷笑一声,天下何人敢拿他梁挺当祭品。
“真的是神佛?”无根生面色微变,所谓祭品祭品,献祭的可不是给人,而是供神佛享用。
梁挺啐了一口唾沫,谷畸亭不看他,反问无根生:“你相信这世上有神吗?”
无根生不语,谷畸亭望向梁挺:“这位梁先生,想必是穷凶极恶之人,我不喜欢和你这种人待在一起。”
“我也想掀开你的头盖骨,看看里面的白花花。”梁挺目光一厉。
无根生打断两人的交谈:“谷兄弟在此驻留数月,必然有其他的发现,不知可否说来听听?”
谷畸亭不答,走到雕塑之前,也如梁挺一般定住,片刻之后,睁开双目,朝着雕塑一拜,施施然回返。
梁挺睁大眼睛,这小子屁事没有,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事,那就是哭了,眼睛里面有泪花。
“纸上得来终觉浅,我若说出你必然不信,何不亲身感受一番这尊雕塑的神奇。”谷畸亭抹去泪水,微微笑道。
无根生露出意动之色,然而梁挺的前车之鉴在于眼前,这雕塑取人元炁于无形之中,谁也保不准会发生什么。
“无根生,这小子来历不明,你要小心。”梁挺淡淡道,这个叫谷畸亭的小子,处处透着诡异。
彼此素未谋面,他怎就知道他是穷凶极恶之人,偌大雪山,就这么一个活人,也属实奇怪。
无根生轻轻一笑:“我倒是相信谷兄弟,他若与此地主人有所勾连,何必等到现在?”
“随你。”梁挺便不多言,若非这雕塑过于奇怪,他懒得干扰无根生的行为。
谷畸亭略讶,凝望那双坦诚的眼睛,颔首道:“兄台若和这位一般,不如下山,以免劫祸加身,悔之晚矣。”
无根生哂然而笑,恶吗?他与梁挺同行,不论千言万语,叫异人界正道看见,必以邪魔等同视之。
善吗?如果是善,又怎会与梁挺同行,纵然不是他的对手,也要千方百计将之除掉。
无根生信步而出,荡开风雪,一步一步走到雕塑之前,大白牛仰望天穹,他便仰头望着大白牛。
方才观望尚觉无甚出奇之处,充其量不过是一尊雕塑,此刻在脚下细观,方知这尊雕塑,夺天地之造化。
身躯雄健,皮下肌肉虬扎,没有一丝赘余,添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简直是天下间最完美的造物。
牛角刺天,峥嵘毕露,牛目如珠,欠缺的只是一分光泽,让他情不自禁想起画龙点睛的典故。
若是他手有毛笔,沾上灵墨,为眼前的雕塑点上瞳仁,此物是否会扶摇直上,归于九天?
他为之感慨不禁,赞叹不已,很难相信,这大白牛雕塑,是出自于人手,天下间应该尚未生出这等能工巧匠。
他宁愿相信,这雪山苦寒,风雪凛冽,山顶有那么一块巨石,受到大自然的千锤百炼,化作如今的模样。
失笑摇头,为何这山顶,只有这么一尊雕塑,而没有其他的东西,若非出自人手,又能是什么呢?
双目一凝,已经站到方才谷畸亭和梁挺站立的方向,他屏住呼吸,似乎在等待什么,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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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初临人世
无根生不由一讶,再进数步,雕塑触手可及,仍是无事发生,这叫他诧异不解的同时,眼目更为凝缩。
一个呼吸之后,无根生震惊了,他居然看到雕塑身上微微摇摆的毛发,纯白如纸,随风雪动荡。
他发誓,在上一刻之前,并未看到过什么毛发,他下意识想要揉搓眼睛,手举到半空,却不自禁的伸向雕塑。
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如同大地深处的脉搏,透过手掌的皮膜,传入他的心湖,震动他的五脏六腑。
‘这尊雕塑,原来是活物啊。’无根生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转过,便僵在原地,一如方才的两人。
不曾发现,谷畸亭困惑的眼睛,张大的嘴巴,以及梁挺匪夷所思的神情,这份错愕,也不仅是无根生触碰雕塑。
而是在于,在无根生的手贴住雕塑的时候,大白牛的眼睛转动了一下,漆黑的瞳仁浮现,那一张风雪中的牛脸。
似笑非笑;讳莫如深。
……
光绪年间,陕西蓝田,天朝动摇,新旧交替。
老天爷也不遂人愿,关中大旱,夏禾歉收,秋禾多未播种,一场大灾荒如同洪水猛兽,平民百姓死者不计其数。
天下间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酷刑?还是叫人一蹶不振的丧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然而不论见解如何,饥饿,总能排上名号。
饥饿,多么遥远的一个词汇,对太平盛世的人来说,捡垃圾吃也不至于饿死,对乱世的人来说,却是无比折磨。饥者无食可用,挖草根、剥树皮苟延残喘,比之蝗虫还要可怕,至于易子而食,泯灭人性。
贫瘠的大地,干枯的树枝,饿殍入目延绵,无有尽头,天上雅雀争食,一只黑鸦,脑袋已被暗红打湿。
它飞下高空,轻巧落在一具饿殍的腹上,轻易啄开失去弹性的肚腹,大快朵颐,更发出鸣声,呼唤同伴。
享用大餐的黑鸦未能发觉,一颗枯树之下,一名死去多时的妇人,妇人的胯下,一个满身血污的婴儿,婴儿的脐带尚未割断,不哭不闹,身子也未蜷缩,一双大而灵动的眼睛,看着那黑鸦食人心肝。
不知过去多久,雅雀喧嚣逐渐远去,婴儿连着干枯的脐带,身后的妇人早已千疮百孔,看不清面貌、
很奇怪,妇人早就被雅雀饿狼剥夺一空,却没有野兽对毫无行动能力的婴儿下手,然而即便如此,也难逃一死。
婴儿嘴唇灰白,灵动的眼睛趋于黯淡,新生的婴孩本就脆弱,一缕微弱的生机飘摇欲灭。
一名干枯如枯木的老道,踏遍残躯,目光悲凉,眼目转动之间,正对上一双黯淡的大眼,他吃了一惊,连忙快步接近,将脐带拉断,抱起面上血污凝固的孩子。“福生无量天尊,这孩子福大命大,竟然还活着。”
老道喂水,婴儿不哭不闹,老道喂稀粥,婴儿不哭不闹,老道欣然颔首:“此子与我道门大有缘分。”
婴儿个咯吱笑出声来,老道亦然满面笑容,旋即带走了婴孩,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老道在返回道观的路上。
一辆牛车之上,老道盘膝而坐,他姓冯,乃是道门中人,不过有点丢人在于,这么大年纪,还未得炁。
这几日和婴儿朝夕相处,老道似乎找到了某种关键点,牛车之上,也安然修行,体内的炁感越来越强。
道路凹凸不平,木质轮毂碾过一颗碎石,牛车往上跳了一下,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跳,改变了婴儿的命运。
说出来谁也无法相信,就是路边这么一颗微不足道的,不足一斤的石头,改变了千千万万人的命运。
一天之后,老道如愿以偿得炁,心中欢喜难以用言语形容,那孩子身上浓罩着莫名的德行,如同天之骄子。
他不过是分润了一点光泽,便迈入朝思暮想的异人世界,老道喜不自胜,目光望去,那个婴儿呢?
“李老根,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怀里抱着什么。天呐,是个孩子,你偷了谁家的孩子?”
一名身子微微佝偻的老汉,抱一个孩子,如风一般回到家徒四壁的屋中,小心掩上破旧的木门,看向怀中襁褓。
老汉笑容和煦:“孩子啊孩子,你家里人不要你,我要你,以后就跟着我吧,肯定不会让你饿着。”
他真正的名字,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邻里都叫他李老根,无妻无子的外来户,是众人取笑的对象。
李老根见到摔在路边的婴儿,等了半天,看到没人来领,心中一咬牙,哪怕会更加艰难,也不忍看着这么个孩子饿死在路边,便抱了回去,此刻和婴儿清澈的眼睛对视,那不哭不闹的神态叫他爱怜不已。
李老根眉开眼笑,又长吁短叹,也不知道是怎样狠心的父母,才会将这样一个孩子遗弃在路边。
……
当天,李老根照顾起孩子来,越发喜爱,孩子很安静,喂什么吃什么,明明是吃奶的年纪,吃米汤也很香。
饭量也很大,李老根没怎么当回事,可能是饿极了,度过一个平和的夜晚之后,次日清晨,敲门声打破寂静。
李老根担心的看了婴儿一眼,看他睡得香,就去开门,门外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可叫他吓了一跳。
“您老怎么来了。”李老根卑微的躬着身子,这个老太婆可不得了,是村里面的神婆!
家家户户有什么红事白事,治不了的病痛,都要求到神婆身上,乞求神婆沟通神灵,消灾解难。
“我听人说,你从外面抱回了个孩子,在哪里?”神婆一双绿豆眼往门里瞥,李老根不敢怠慢,请了进来。
神婆厌恶的扫着这屋子里的家伙事,很快便看到了孩子,仅仅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神神经经的念道:“这孩子鬼魅缠身,是不祥之人,李老根,不是我说,养不得,赶紧丢了。”
李老根慌了手脚:“不行啊,这么小丢出去要被狼叼走的,您是神灵的使者,求求您发发慈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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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神婆
神婆顿了片刻,十分无奈道:“唉,既然如此,不得不开坛做法,消除这孩子身上邪祟才行。”
“啊?这?”李老根大吃一惊,这做法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他哪里负担的起。
“不愿意?不愿意就算了。”神婆挑剔的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往门外走去,李老根伸手欲拦,实在不好说话。
他心惊胆战之余,又这样安慰自己:‘神婆心地善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小的孩子丧命。’
半个时辰之后,左右邻居敲开木门,气势汹汹的闯进来:“李老根,鬼孩子在哪里?”
李老根连忙解释:“这不是鬼孩子,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我在路上捡的。”
“废话少说,神婆测算能有错,李老根,赶紧把他交给我们。”他的解释显然没有什么用,村人不曾退去。
有人苦口婆心劝道:“这是不祥之人啊,李老根,你无儿无女的不怕,可不要连累了大伙呀!”
众人推推搡搡,眼看就要强制执行,李老根焦头烂额,忽然看到人群后面的神婆,大叫一声:“我做法事。”
神婆出来:“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孩子虽然鬼魅缠身,命格不详,但若以大法力洗练,还是可以平安一生的。”
然后神婆端来一碗圣水,又烧了一炷香,神神叨叨念了片刻,在婴儿身上淋了点水,法事就算做完了。
“大家伙回去吧,这孩子身上的鬼魅已经清理干净。”神婆达成了目的,笑眯眯的劝返众人。
“仙姑这么说,大伙就放心了。”众人这才心满意足离去,没有人去怀疑神婆的话,这可是和神灵沟通的使者。
屋内还剩下神婆和一个年轻人,李老根神智有点恍惚:“多谢仙姑施以援手。”
神婆点点头:“法事做完了。”
李老根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神婆目光微眯,不客气道:“你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当心神目如电!”
李老根一个哆嗦,这时那年轻人出来道:“李叔叔,咱家是可以慷慨解囊的。”
“那就多谢刘公子了,来世当牛做马,必有厚报。”李老根身躯一震,喜不自禁道。
“就是后山那五亩良田,刘家要的不多,就两亩。”刘峰见火候差不多,笑道。
李老根睁大眼,这刘家是村里最大的地主,占了一半的田地,后山那三亩良田,都是他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
刘峰面容和煦,心中冷笑,这李老根今年不知走什么狗屎运,在后山不毛之地,挖出泉眼,刚好灌溉五亩良田。
按照父亲的推测,这五亩良田,当得起贫瘠的田地十几亩,刘家自从得到消息,早就垂涎欲滴。
李老根面色阴晴不定,狠狠一咬牙,从婴孩的床底下翻找,找出一个小布袋子,婴儿不知何时醒来,睁着大眼睛望着他,李老根本来勉强的笑容渐渐柔和,原就是老婆本,现在孩子有了,也无所谓了,便递到神婆的手上。
神婆吃惊,点点头:“看不出来啊,还存了一点银钱,勉强够了。”
刘峰没有得偿所愿,面色颇为不愉,两人离开,门外,神婆将袋子收好:“刘公子莫慌,有的是手段。”
“劳烦仙姑了,只要事情能够办成,好处咱刘家一点都不会少。”刘峰深深一躬,这村中神婆的威信尤其之高,毕竟是沟通神灵的使者,村人深以为然,刘家便是当地最大的地主之家,刘老爷面对神婆也不敢有丝毫不敬。
“客气了,不过呢,都是敬奉神灵的贡品。”神婆语气僵硬,显然有些不高兴。
“对对,是小子多嘴了。”刘峰连连赔笑。
……
自那以后,又过去一些光阴,有神婆做法,村人心里也承认了孩子可以留下来,李老根辛勤一年,家境日好。
而且他也不是太傻,谨小慎微,谁家出了事需要帮忙,总是第一个赶到,长此以往,名声有所改观。
但终究是个外来户,还靠着五亩良田过上较好的生活,常有人取笑他,想要完美融入基本不可能。
毕竟每个村子里面,都有那么一些人,不论是真懒还是假懒,总是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一年后,有些新家具的屋里,桌前,爷俩其乐融融,桌上几碟小菜,还能看到肉沫。
李老根喜气洋洋,挑出肉沫,夹到孩子的碗里:“根生,多吃点,你饭量可大。”
孩子点点头,大而明亮的眼睛比星星更为闪耀,李老根欢喜的同时,又有些担心,这孩子,不会是个哑巴吧?
本来他还以为是个神童,没两个月就能走路,但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提心吊胆,一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过。
摇摇头,哑巴也好,什么都好,都是他的孩子,所思及此,目光慈爱柔和。
李老根脸一红,不好意思道:“对了根生,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啊,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有娘了。”
孩子歪着头,搞得李老根红透了脸:“吃菜吃菜,改天带你去见见。”根生默默点头。
同村的叶寡妇,也是个苦命人,嫁过来没两年就死了丈夫,连一粒种都没有留下,同样是村人嫌弃的对象。
李老根家境转好,人也热情,两人王八看绿豆,瞧上眼来,已经有俩三月时间了。
“老根啊,咱们成亲之后,那孩子你打算怎么处理,村里风言风语不少,这么大还不会说话,蛮怪的。”
“继续带着,还能怎么办,小孩子说话比较晚也很正常,风言风语不都这样,过去就好了。”
“但也要为以后考虑,我还能生,以后咱们的孩子生出来……听我一句劝,送给别人吧,毕竟不是亲骨肉。”
两人这次幽会不欢而散,李老根老大不快的回到家里,推开门便吓了一跳,孩子正一脸痛苦的抱着脑袋。
“娃儿,根生娃儿,你咋了?”李老根方寸大乱,抱起根生便急匆匆出去找郎中。
村里的老郎中屋里,看着昏睡过去的根生,李老根紧张问道:“方师傅,根生他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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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人心之恶
李老根还不放心,既然郎中没有办法解决,自然而然想起神婆,说不定是什么邪祟之类的作乱。
……
村里有三处青石砌成的屋子,一处是神婆家,一处是刘老爷,还有一处,自然是刘村长。
刘村长家里,村里三个有头有脸的人齐聚,刘峰是个小辈,开口道:“仙姑啊,李老根傍晚请你,可做法事?”
刘老爷捻住嘴唇上的胡须,呵斥道:“有你这么和仙姑说话的?”
刘峰唯唯诺诺,嘀咕道:“可气那李老根,五亩良田秋天收成,何止是十几亩,简直抵得上三十亩贫田。”
他这一念叨,三人的目光交汇,刘村长淡淡道:“后山虽然不是村里的地,但李老根是村里的人,按理来说,开出的良田,有一部分啊,是要归功的,就这么招呼不打一声占为己有,做得过分呐。”
刘村长这算是一锤定音,给事情定性,刘老爷的心思当即活泛起来:“确实是公家的田,村长好见解。”
两人便对李老根口诛笔伐起来,刘老爷财力雄厚,刘村长更是村里明面上的话事人,少有人让两人同时注意。
如果再加上神婆,那可不得了,神婆威信之重,更甚刘村长,她就是随便说句话,也够让村人惴惴不安。
神婆忽然道:“我白天已经给那孩子喂下了符水。”
李老根屋里,当晚,根生上吐下泻,叫李老根慌张不已,看着那张疲惫的脸,更是对神婆的邪祟只说深信不疑。
根生的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伴随着偶尔的头痛,说话的事情更是遥遥无期,李老根心急如焚。
他屡屡求助神婆这位村中最有威信的神灵使者,不出一二月,积攒的一点微薄家资便付诸东流。
事情终于如愿的走到那一步,这天李老根来到刘老爷家中,刘峰笑脸相迎:“李叔,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都是命啊。”他是长吁短叹,李老根苦笑不已,卖出一亩良田,解了燃眉之急。
他又有了银钱,可以请神婆给根生续命,不过数月时间,便卖出了三亩良田,只剩下最后的两亩。
站在刘家门外,他一咬牙,这次全部卖出去,带着根生出村,找县城里的大夫瞧瞧。
等他进门之后,发现刘老爷和刘村长都在,李老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李老弟,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刚好有事要和你说道说道,后山那五亩良田,属你私人开垦,按律两亩充公。”
刘村长高高在上,刘峰将一卷文书放在他身前,李老根又不认识字,自然是如同天书一般。
只觉自己浑浑噩噩,离开了刘家,回到自己的屋里,置办的家具也早就卖出,又恢复到以前的家徒四壁。
根生坐在门槛上等着他,看着那瘦削的身躯,没有血色的嘴唇,李老根悲从中来:“娃儿,爹对不起你。”
孩子眼里似乎有些疑惑,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悲伤,他拍着李老根佝偻的脊背,安慰这个男人。
李老根很快振作起来,哭中带笑道:“今天的药还没喝,你等等,爹去给你端来。”
孩子安静点头,越是如此,李老根越心痛,根生这么懂事,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折磨他,他这个当爹不能救他。
他端出一碗清水,还有一枚三角形的符咒,将符咒点燃,化进水里,“娃儿,喝吧,病会好的。”
孩子微微一笑,拍了拍李老根的肩头,便去接碗,然而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让李老根破防了。
想到自己耗尽一切,根生的病没有丝毫起色,他满心都是痛恨自己作为一个父亲的无力。
情难自禁,掩面哭泣,瓷碗一抖,破碎了去,淡黑的符水洒了出来,李老根哭声一停,这是从神婆手里求来的驱邪符,每一张都贵重无比,是根生救命的良药,他满面惊慌,却见根生定定望着脚下。
李老根呆住了,符水泼洒之处,一排微不足道的蚂蚁,六足朝天,他捻起一只,确信蚂蚁是死掉了。
“孩子,等着爹回来。”孩子皱着眉头,看着李老根的背影,手中拎着的那把破旧柴刀,让他有很不好的预感。
他伸出手,虚弱的身体却跌跌撞撞,眼睁睁看着同样残旧的夕阳将李老根送走。
……
神婆家里,门窗紧闭,只几点红烛点亮,满堂弥漫着淡淡的红光,不知名的神像前,神婆取出一个不带,拉开一看,碎银偌多,心满意足的放在神像底下,较于田产,她更喜欢实打实的金银。
为神像换上全新的贡品,神婆心里也犯嘀咕,这么多猛药丢进去,十头牛也死了,李老根家的孩子竟然还活着。
神婆这样想着,大堂的门被人一脚踢开,冲进来一个髭毛乍鬼的恶鬼,两双眼睛一照,便盯上了她。
神婆惊惧交加,强自镇定:“李老根,你想做什么?”
“妖妇,我杀了你。”李老根怒极,直扑神婆,她自然不会乖乖就范,到处闪躲,厅中狼藉无比。
神婆冲出大门,大喊大叫,李老根跟在身后,紧追不舍,不过片刻功夫,大量村人汇聚。
看到李老根追杀神婆,无不是大惊失色,这可是神灵的使者,李老根想把整个村子拉下水不成?
很快有人阻止,李老根年老体衰,双拳难敌四手,不一会儿,就被人五花大绑,送到神婆面前。
神婆惊魂未定,肩头一条刀痕刺痛,跳脚大骂:“反了,反神了,反天了!”
入夜,村长屋,屋内灯火通明,村人汇聚一堂,刘老爷瞄了咬牙切齿的神婆一眼,心中不寒而栗。
谁也想不到,平日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李老根,竟然这么凶悍,敢直接拿刀冲进神婆家里,这是要弑神啊!
刘村长冷冷一喝:“把人给我带进来。”很快,五花大绑的李老根便被人丢进堂中。
村人都很嫌弃,目光又惊又怕,李老根这一遭冲撞了神明,他个断根货色儿不怕,可别让大家伙遭殃呀!
“就地处决,大行法事,以平息神愤。”神婆一脸厉色,一众村人闻之,无不是交头接耳,言语颇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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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龃龉
毕竟那可是神愤,不把李老根献祭了,然后家家户户出点银钱做法事,怎么能够平息的了嘛。
刘村长却是心中一动:“李老根,你该当何罪!”
李老根痛哭流涕:“村长,你可要给我做主,这妖妇下的符水有毒,害我的根生娃儿不浅。”
神婆怒斥道:“一派胡言。”
刘村长却摆摆手:“此时当真,你可有什么证据。”
刘老爷面色变换,明智的保持沉默。神婆目光微眯:“刘村长这是听信妄言,不肯就这么处决掉李老根?”
刘村长含笑道:“仙姑此言差矣,总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能够服众呀。”
众人也开动自己迟滞的脑筋,也对嚯,这李老根老老实实一个人,咱一个不注意,就敢弑神?哪里来的勇气捏?
李老根大声哭诉:“是这妖妇害的,她下毒,村长是青天大老爷,一定要给我做主,给我娃儿一个公道。”
刘村长一板一眼道:“李老根你不用着急,若是真有冤情,一定要清清白白,刘峰,你带人赶紧去取证。”
刘峰一个哆嗦,目光探寻的望向刘老爷,直到刘老爷点点头,才叫了几个人前去李老根家里。
神婆面色大变,她这个表情管理不是太行,已经让某些人看在眼里,而刘村长高高在上,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李老根松了口气,证据确凿,定然要这神婆伏法!
人很快回来了,刘峰现在刘老爷耳边低语,刘老爷和刘村长目光交汇,“我儿可没有找到什么毒药。”
神婆眉目一皱,冷哼一声。李老根大受刺激:“不可能,一定还有残留。”
刘村长不愉道:“李老根,我骗你做什么?”
李老根大声疾呼,情真意切,在场众人这小脑筋一开动,也发现有些不对劲,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却说不出来。
“李老根不会真是冤枉的吧?”有人小声开口,引起一番议论,而这议论声,让刘村长三人心里都有些不安。
刘村长脸色阴晴不定,忽然道:“你家里也艰难,这样吧,去刘老弟的屋里做点事,别说我不给你路走。”
刘老爷面色一垮,李老根愣了一下,低下头去:“村长圣明。”
……
待到众人散去,刘老爷只是叫苦:“我说老哥,你怎么把他拉到我家里来。”
“总要给条活路走,不然逼急了,兔子还咬人呢。”刘村长淡淡摇头,李老根显然就是被逼急了,才会发疯。
“村长真是好算计,为何不直接杀了他。”神婆伤势处理的差不多,此刻也想了个明白,冷冷笑道。
“眼下众人皆知,闹出人命可不是小事,至于算计嘛,比不得仙姑。”刘村长笑道。
神婆心中大恨,换做平日,她就是村里的权威,刘村长哪里敢这么和他说话,但此刻李老根这么一闹,她的威信必然大损,天天号称神灵的使者,结果连把柴刀都扛不住,可不是出来搞笑的么?
神婆面色阴晴不定,恢复柔和,客气道:“还要多谢村长解围。”
证据多半是有的,只是刘村长没有示人,若是示人,那么她恐怕是处境堪忧,而她也知道刘村长为何没有示人,就是为了拿住她的把柄,而今把柄在人手,神婆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想明白这一层之后,不得不低下脑袋。
刘村长微微颔首,心中大喜,李老根这么一闹,最大的获益者非他莫属,目光微眯,自神婆盘踞村中,他威信大大减损,此番将损失的东西拿回来,神婆也明事理的服软,刘村长老怀大慰,笑容更甚。
又道:“入了刘老弟屋里做事,想怎么拿捏,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保证不会让仙姑心里不痛快的。”
神婆闻言,面上的柔和倒是真切了许多。
刘村长见此,自是高兴,若是说彻底扳倒神婆,可能性不大,且弊大于利,对彼此来说,都是坏事一件。
此刻借李老根之事,刘村长重回巅峰,拿到首领的位置,对于神婆这个得力干将,自是要多多拉拢。
旁边的刘峰一头雾水,刘老爷乐呵呵道:“好好看,多和你刘伯伯学习。”
自那以后,李老根从中农成为了连贫农的都比不上的佃户,靠着给地主家干活为生。
这活也干的很不顺利,时不时有人找茬,背后一个妖妇的影子若隐若现,李老根大概懂了什么叫做蛇鼠一窝。
他懂了,却也只是藏在心里,他除了种田还会做什么?不去刘老爷家里干活,根生和他都会饿死。
所幸孩子依然和往常一样,没有了神婆的符水,身体一天天好转,头痛虽然会让他牵肠挂肚,也只是偶尔发作。
一天辛劳回来,看到根生的那一刻,是李老根心中最大的安慰,便是受了些欺凌,也要让孩子健健康康的长大。
……
光阴轮转,年月不知,开春的某一天,根生靠在一颗树下,翻动一块土壤,露出条条暗红的蚯蚓。
他依旧不能说话,盯着蚯蚓发呆,他之所以无法言语,之所以偶尔头痛,就在于体内,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处的经脉堵了一群小蚯蚓,体内还有更多虚幻的小蚯蚓,这些小蚯蚓游窜到脑袋,就会引发头痛。
他轻易就能进入别人需要煞费苦工才能做到的内视己身,但他不理解这些东西,一如不理解父亲的遭遇。
一个挂着鼻涕的小孩,陡然闯进他的视野:“你就是李老根家里那个被恶鬼缠身的小孩?”
根生指着自己,点点头,小孩笑出声:“真的是个哑巴诶,大家快来看哑巴啰。”
五六个小孩跑了个过来,根生站起身想要离开,鼻涕小孩一巴掌糊在他脑袋上:“不准你走,坐着别动。”
根生挨了一巴掌坐下,双目望着眼前的小孩,那一瞬间,鼻涕小孩愣住了,那双眼睛,和他不一样。
那漆黑的瞳仁之中,闪耀着点点星光,如同整片盛夏的夜空扑面而来,充斥着难以理解的玄奇与奥妙,让注目的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时空之中,他感到茫然,感到害怕,心魂都颤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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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无根生
鼻涕小孩愣住,大叫一声:“妖怪!”
小孩被他吓哭了,掩面狂奔,靠近过来的那几个听到妖怪二字,瑟瑟发抖,无人敢接近他,都去安慰鼻涕小孩。
鼻涕小孩抱头蹲在角落,谁的话也不听,他的心灵尚且无法接受这种感觉,好像是什么?
像是一只井底之蛙,常常通过井底观望天空,发现天空原来是这样,和咱们井底一样,巴掌大点地方。
直到有一天,他接触到莫名的力量,来到了井口,他震惊了,惶恐了,天空怎么如此广大?那些高高的凸起是什么,地上绿色的东西又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星星?一切的一切,他都无法解释。
井底之蛙会鼓足勇气的面向崭新的世界吗?
也许,那只是人们的一厢情愿。
一只生来便入井的青蛙,何来这份勇气?
多半是跃回井中,抱紧属于自己的那份理解,那份认知,在井中生老病死吧。
根生坐在树下,歪着脑袋,奇怪的看着那群小孩,这应该是和他一般年纪的孩子吧,为什么彼此差别会这么大?
他拍拍屁股上的土灰,瞧了眼夕阳,该回去了,不能让爹担心。
这时一阵喧嚣闯入他的耳膜,根生目光望去,看到几个刘老爷家里的佃农,抱怨着自己倒霉,抬着一副担架。
根生的心跳慢了半拍,追将上去,看到一张苍白的脸,发黄的布盖着躯体,一团红墨混合泥浆在上面晕开。
他睁大眼睛,佃农们瞥了他一眼,有人勉强道:“耕田的时候,老黄牛突然发疯,回去准备后事吧。”
根生随同回到屋里,佃农们怜悯的望着他,谁都没有说话,谁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三三两两都下去了。
……
另一处,苍老许多的神婆吐出心中一口郁气:“刘村长言而有信,此后唯村长马首是瞻。”
刘村长笑道:“仙姑言重了,咱们一起同心协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建设好村子才是重中之重。”
神婆面上笑容不改,心中冷哼一声,她的威信与日渐减,刘村长的威信与日渐增,早已不是昔年那个神婆。
她都准备安心养老,只是对于始作俑者饶是无法放下,今日终于报仇雪恨,心中颇为爽快。
刘老爷这时道:“不瞒仙姑,有一事相求,我家小儿天资聪颖,脑后有神骨,乃是可造之材。”
神婆微愣,望向刘村长,但见其人含笑不语,“倒也未尝不可,明日就跟着我学习吧。”
刘老爷笑意盎然,刘村长拍手笑道:“仙姑也是爽快人,侄儿若是学成本事,定然不敢相忘恩情。”
神婆勉强点点头,她年纪已高,得为自己的后事考虑,若能和两刘家关系更近一步,确实是个好保障。
刘老爷面目欣悦,纵然神婆这些年威信下降,然而一旦掌握村子内外的鬼神之事,反手就是村内举足轻重人物。
刘村长亦然欢喜,他和刘老爷沾亲带故,都是一家人,神婆能够老老实实依他意愿,给她个颐养天年倒也不难。
微微含笑,他目前虽然是村内身份最高的人,但依然不会小觑神婆和刘老爷的能耐。
古往今来上位者,从来不是孤身一人,上位者焉何成为众星捧月的存在,就是因为身旁一群下位者的衬托。
神婆会助他稳定人心,刘老爷则会提供财源,少了任何一人,他都没有如今的威风。
刘村长举起酒杯:“心中甚悦,喝一杯,”
旁边传来妇人的声音:“我来给老爷、村长,还有仙姑婆婆斟酒。”
神婆瞥了一眼:“哟,这不是叶寡妇么,听说你数年前还和李老根亲亲我我,怎么滚到村长床上去了。”
叶寡妇微微尴尬,满脸嫌弃道:“那个孽障,得罪了仙姑婆婆,理该有此下场。”
李老根散尽家财,两人之事自然告吹,叶寡妇也过得辛苦,时逢刘村长常来走动,也就顺水推舟。
刘老爷打趣道:“老哥老当益壮,宝刀不老,村里的寡妇有福气,喝酒喝酒。”
刘村长面不改色,他不惑丧妻,两个儿子在城里读学,如今在村中一手遮天,一颗寂寞的心躁动起来。
也看得明白,人生在世,不就是名利和女人么?
……
根生掀开沉重的黄布,一条狰狞的伤口出现在眼前。
溅了黄泥的创口上,往内塌陷,一些暗红的器官随着呼吸无力蠕动着。
他想喊一句,涨红了脸,张着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只能掐着老汉的人中,想要稳住那趋于微弱的呼吸。
“不用忙活了。”虚弱的声音从口中传出,根生眼前一亮,又很快黯淡下去,跪在床前,盯着老汉。
老汉的手哆嗦着,根生将手掌扶住,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李老根一笑:“你这孩子,还是这么懂事。”
根生将食指比在唇边,示意李老根不要说话,然而有些话,如果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李老根唏嘘不已,道:“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能给你的就只有这些,粗茶淡饭,褴褛衣裳。”
根生死命摇头,李老根自嘲一笑:“长得真快,已经到了读书认字的年纪。”言语过后,笑容更苦,到了这个年纪,他又能做些什么?一日三餐尚且艰难。
根生咬着嘴唇,感受到名为悲伤的情绪,他不想让这个男人离开,他想一直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
李老根目光渐渐涣散:“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感觉你不同寻常,以后肯定是个了不起的孩子,不要听那些人废话,就算不能说话,也不妨碍你了不起,只是有点可惜,我等不到那个时候。”
一颗泪水从脸颊上滑落,李老根奋起最后的力量,粗粝沾了泥巴的指肚,拂过根生的脸颊。
“米缸底下有些碎银,原本是给你存着当学费的,时候到了送你去念书,总不能和我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怎么样,爹还是有点本事吧,识得几个字,做什么不好,小孩子也长得快,过些年头,你大了,成个亲,生个大胖小子抱一抱,男女无所谓,爹不在乎这个,一辈子就够了,咱家穷,但不偷不抢,其实你以前还小的时候,也阔过,差点给你找个娘,都是命,命里有时……”李老根絮絮叨叨说着,渐渐颠三倒四,含糊不清。
根生发不出声音,只是有些呜咽响起,震动着李老根的心灵。
他用自己一个普通农人的脑袋想着,在即将步入另一个世界之前,究竟还有什么放不下。
这个答案,太简单了。
看着低泣的根生,他眉头紧紧皱着,忽然生出一些莫名的情绪,人生已经走到终点,或许并不美好,却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看到自己如此脆弱。
于是梗了身躯,驼下的脊背像一座崎绝的山峰,声音如同遥远的天上飘来,轻柔而坚决,说出了一个父亲对孩子最后的话,也是一个男人在这世间最后的存留。
“不要哭,从来没见你哭过,娃儿,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去走,飞吧,要往高处飞,你要飞得比这村子里的人高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你要飞得比所有人都高!在你没有那么高之前,你不要回来,当你飞到高远的天空,你也不必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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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菩萨
哭声停住了,根生愣愣的看着男人,这个老实巴交的,和千千万万普罗大众没有什么区别的男人。
他默默站起,取出了碎银,踏上了门扉,夜空浩瀚,繁星万千,根生双目迷茫,心中亦然茫然一片。
记忆在眼帘走马观花一样闪烁,一个血洞闪过,一个鼻涕小孩闪过,父亲的面容千变万化,身躯从驼背化为佝偻,不知为何,总是带着些伤痕,一个神婆闯入家门,一个道人将他抱起,一棵树下黑鸦取食心肝。
他的记忆,并未因时间有所冲淡,自降临人世起,一切的一切,都在心中流转,只没有像今天这样刻意想过。
那些以前他不理解的事情,此刻化为一个问题,盘旋在他脑海,无论如何,也驱散不去。
‘为何这人世间,总有如此之多的压迫剥削、罪恶丑陋?’
是啊,为什么呢?
根生茫然的唤了一声:“爹。”
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回应,也许是走了,也许是听到了,却不愿让他回头。
李老根死的那夜,怪事频出,神婆第二天疯癫了,逢人便说见到了恶鬼索命,一来二去,惹得村人厌烦不已,后来的冬天不见踪影,大抵是死了;刘老爷家中失火,家财烧成渣滓,无法接受事实,气到中了风;刘村长清晨被人发现在村口,和村里好几个有夫之妇赤身裸体玩游戏,差点遭打死;村子后来渐渐无人居住,荒废了去。
……
无根生的眼睛渐渐有了焦距,他微微一笑,回望那双似笑非笑的牛眼。
环顾四周,并不是风雪中的山顶,一人一牛身处一片烈火之中,火焰并未传来灼烧的痛楚,唯有耳边不时响起干燥木质的噼啪之声,带起一大蓬火星,大火燃烧,浓烟熏天,他记得,这是他幼年焚烧刘家之时。
大白牛摆动着尾巴,四蹄迈动:“你通过了主人的考验,跟着我。”
无根生颔首,眼前的大白牛,完美诠释买家秀和卖家秀,没有丁点雕塑的神性和雄壮,不过胸高而已,虬扎的肌肉完全看不到,唯独一个干瘪的屁股,浑然一头皮包骨头的纯纯牛马。
他懒散的走着,眼前的景象与昔年的记忆如出一辙,心中倏地一动,尝试着慢走几步。
登时,头发扭曲焦黄,睫毛倾力上翻,衣袍发出难闻的焦糊味,体表传来剧烈的灼痛感,连忙紧跟在大白牛身后。
于是乎,异象消失,痛苦无踪。
……
一路往上,数年三省婴孩失踪之事,随着五河帮的覆灭,露出蛛丝马迹,兼之严公老颇为上心,联合同道,以大量人力物力追查。
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背后的黑手从杳无音信,变得若隐若现,目前来看,基本锁定在湘地。
杨烈回了唐门,李无眠五人等渐渐进入西蜀势力范围之内,严非想与众人同行之余,也由于幼婴失踪之事变得比较忙碌。
时不时要沟通沿途依附严公老的势力,搜集消息,下令追查等,力主在今年年关之前,将背后势力查的一清二楚。
蜀地旱情,禾谷欠收,惠泉多出难民,入了西蜀地界,变化却是不小,李无眠一路所见所闻,倒是对这素未谋面的严公老颇有敬佩之意。
这日来到西蜀一处乡镇,远远看到一条长龙,排队的百姓衣衫不整,面黄肌瘦,田晋中上前问道:“老人家,您排在这着做什么呢?”
老人家还没说话,前头一个村汉转首道:“外地来的吧?我们这等着去‘严心社’登记。”
田晋中佯装不懂:“严心社?”
村汉和老人有五六分相似,听到田晋中疑问的语气,十分不解,西蜀地界,竟然有人不知严公老大名,简直是坐井观天。
村汉似乎有些不耐烦,摇头不已道:“严心社你不知道,严公老你总知道吧?”
“晋中。”李无眠上前一步,身后苦厄大师和谢空。
他目光一扫,一家四口整整齐齐,“是不幸遭了灾,来严心社等救济么?”
村汉端详他两眼,点点头,老人道:“可不是,天公不作美,辛苦到头一场空,春耕日近,不得不来这严心社,给严菩萨添了不少麻烦。”
‘菩萨?’田晋中敏锐捕捉到老人的称呼,啼笑皆非。
老人这话一出,倒是叫周边的不少难民投来惭愧目光,不少人唉声叹气,气氛颇为低落。
半大孩子仰头道:“西蜀有严公老,这些都不算事。”
妇人拍了拍孩子的脑袋,不快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娘,不都是你告诉我的么?”孩子委屈撅嘴。
“是啊,严公老可真是咱们西蜀的大救星。”
“俺们听说,蜀地别的地方,严重的都得鬻儿卖女呢。”
“这么夸张,想想也对,去年家里几亩田,收成不足往年十分之一,这冬天还多亏严心社救济。”
众人交头接耳,言语之中,对西蜀严公老推崇备至,低落的气氛一时之间,变得热切无比。
“真有说得这么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别是欺世盗名之辈。”田晋中一路见闻,入了西蜀之后,没听见严公老半句坏话。
这可就不得了,他本来还挺有好感的,就是因此,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严公老占据西蜀,势力强大,能公正一些已经是阿弥陀佛,但沿途的表现,说大救星都轻了,俨然是佛陀转世,菩萨心肠。
田晋中这些年历练,深知人心难测,是以严公老名声如此正面,所谓过犹不及,反倒让他怀疑起来。
而他的话一出,当即引得不少耳朵灵敏的困民,怒目而视。
“你这人怎么回事,为什么说严公老的坏话?”
田晋中嘀咕道:“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左右人群一阵骚动,这些个难民之中,已经有人不爽的撸起袖子。
方才的一家四口,男女老幼都鄙夷的盯着田晋中。
三言两语,竟至于引起众怒。李无眠道:“晋中,道歉。”
田晋中愣了一下,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什么?大师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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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相信这人间
在李无眠的目光下,田晋中悻悻低头:“抱歉大伙,我不该说严公老的坏话。”
“你这少年人,就是心眼子太多,大家伙的眼睛是雪亮的,你随便拉个人问问,这十年来,西蜀几个人没承公老的情分。”
“对对,如果不是公老呀,咱们西蜀早就饿殍遍地,妻离子散啰,你要是不道歉,当心我给你两拳。”
“我说公老活菩萨转世,大家伙没意见吧?”
在一片轰然的应答声中,田晋中眉头皱的更深了,西蜀百姓如此之拥护,若非大善,便是大恶。
李无眠莞尔:“晋中,有时候,不要想太多。”
田晋中仰头,微怔:“大师兄,我只是很难相信,这天下间有这种人存在,你不知道我这三年四处闯荡,见多了人间龃龉,善恶不分,妖鬼乱舞。”
李无眠轻拍其肩:“不必执迷于用心去看,这一双眼睛,也能告诉你不少东西,看看吧。”
田晋中微愕,以为李无眠的话有所深意,但当他用双目去看的时候,就知道并没有什么深意。
他入目所及,许多许多。
灾民中的孩子,随着大人排队,稚嫩脸上有些迷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孩子或许不会追究有什么原因,幼小的心灵总是难免有些感受。
他目光扫去,却惊奇的发现,一抹抹天真仍在那面上存留,不至于过早的体会到绝望的滋味。
这里面,是为什么呢?
他也看到许多的大人,羞愧者有之,难堪者有之,对于有手有脚的成年人来说,不论一千种理由,总是改不掉施舍的本质。
但神奇在于,那一张张或美或丑的人面上,没有出现麻木之色,这可叫田晋中啧啧称奇了。
眼光拉开,灾民中的妇人、老人,深以为然那位是西蜀的菩萨转世,面上带着淡而坚韧,名为希望的光芒。
田晋中默然,余光一扫,解空和颜悦色,苦厄大师笑容神秘慈和。
田晋中大吃一惊,这一路走来,老秃驴算得上半个跟踪狂,明明不是无所事事,有着自己此行的目的,偏偏半路‘死皮赖脸’跟着李无眠,原因非常的不可思议,怕李无眠堕入魔道。
在烈火小道长眼里,完全就是没事找事嘛,首先大师兄根本不可能堕入魔道,这在田晋中心里,那是有着毋庸置疑的决心。
再说了,就算万分之一可能堕入什么魔道,关你苦厄大师什么事,咱二师兄和师父是吃干饭的吗?
说一千道一万,跟你个秃驴没有半毛钱关系。
还有和解空的恩恩怨怨,烈火小道长呀,那是非常非常的不待见这一双秃驴的,甚至有赶跑他们的想法,别跟着碍眼。
不过呢,人贵有自知之明,这老秃驴能耐可不小,田晋中觉着,自己再强十倍也不是对手。
加上正主大师兄没意见,田晋中也就随他去了。
但是田晋中有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优秀思想,一路相处,不时观察这一双秃驴。
解空这个小秃驴脾气不大行,两人‘结怨’在先,同行难免磕磕碰碰,田晋中没少和他打闹,胜多败少,毕竟有大师兄撑腰。
题外之言,田晋中硬实力不是对手,常拉李无眠当‘裁判’,可想而知,拉偏架是基本操作,搞得解空大骂厚颜无耻。
田晋中呢?他不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有大师兄我骄傲,好几次气的解空直吐血。
烈火小道长那是耀武扬威,主要也是吃准了苦厄大师不会动手,别说不动手,嘴巴都不动一句。
这老秃驴,强到变态,但是经过田晋中这些天的研究结论,属于是苦瓜里生出来并且吃苦瓜长大的!
解空多次被他‘恃强凌弱’,苦厄大师视而不见,好像这都不是他徒弟似的,整天满脸悲苦,没看过第二种表情,田晋中觉得,这纯纯一个苦瓜精!
田晋中小声道:“大师兄,苦瓜大师笑了诶!”
李无眠愣了一下,苦瓜大师什么玩意?
解空两眼一瞪:“方块脸,你再说我师父一句试试?”
田晋中呵呵一笑,解空纯属记吃不记打,看来半天就皮痒,又想享受烈火小道长的爱抚了!
正要说话,苦厄大师道:“阿弥陀佛。”
田晋中目光望去,原来不知不觉间,四人也随着队伍前进,严心社的牌匾饱经风霜,透出残破陈旧的味道,如光阴长河冲刷留下的腐朽之物。
他余光扫视,贫困的百姓也如他一般仰望着,愧疚、难堪、好奇,种种目光汇聚成洪流。
冲刷而过,令光阴成了陪衬,使朽木发了新芽。
田晋中恍然明悟,那新芽名为希望。
四人与贫困百姓一同入内。
“姓名。”冷冰冰的声音入耳,发声者是个穿着黑色长袍,带着副圆眼镜的先生。
一张长案上堆积着文书,三十出头的穷汉不好意思的报出姓名,眼镜先生毛笔轻摇,登记上汉子的名讳,头也不抬继续询问。
“大师兄你瞧瞧,这账房先生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完全没有把这些灾民当人看。”田晋中悄悄凑过来,在李无眠耳边轻声道。
李无眠余光一扫,为之莞尔,又有点奇怪,晋中为何成见如此之大,摇摇头,眼目投去。
那账房先生主要为灾民登记,识书认字,看上去是个文化人,脾气可能也谈不上多儒雅,面对灾民多了,心里难免有些小情绪。
但李无眠在那账房先生的面上,并未发现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好似个苦逼的打工仔,被无聊重复的工作整得心烦意乱。
“村镇住址。”账房先生这时继续询问。
“齐市隆和村……”灾民也老实回答,面上的不好意思收敛下去,变得镇定许多。
随后登记上一应讯息,主要是灾民家中人口,依照人口为后续救济提供基础范围,这里值得一提在于,若是有人虚报,短时间无法核实。
救济的物资按人头发放,家里几口人又不可能同时前来,人性自私,若是虚报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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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皈依我佛
李无眠的眉头不知何时皱起,西蜀严公老这一片好心,若是养了些刁钻宵小之辈,又该如何?
届时眼角余光,苦厄大师微微含笑,这老和尚跟他一路,斥他与妖鬼邪魔无异,李无眠又岂会热脸去贴冷屁股,是以彼此的关系颇为僵硬,不然也不会常常拉偏架。
不过老和尚道行高深,看着弟子挨揍不为所动,到是叫李无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其人修为如渊如海,却不以力压人,自己若是咄咄逼人,倒是显得小家子气。
他也不是脑残,喜欢给自己树敌,是以除却最开始的几天,现在对老和尚和解空没有什么成见。
甚至也会观察一二,晋中说得没错,老和尚苦瓜成精,从未见过什么笑容。
然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李无眠甚至能感受到,老和尚那一张枯面之下,发自内心的欣悦。
发觉他的目光,也仿佛察觉到他目光下的忧虑,老和尚轻声道:“人之初,性本善。”
李无眠不置可否,届时有声音入耳:“陇县回冉村王树生家中三口,予以种粮三袋,用粮一石,银元两枚,钱三百文……”
汉子浑身一震,仿佛不可置信,紧接着骨碌跪下,这些资助,足够他们揭不开锅的一家三口支撑数月,可谓是再造之恩。“多谢严公老,公老菩萨转世,多谢管事,多谢先生……”
几乎将这屋中所有能拜的人都拜了一遍,方才开口的管事道:“可不是白白资助,记得来年春天银钱还上,种粮更需十倍奉还。”
汉子应声不止,诚挚道:“别说十倍,百倍都行。”
管事一笑:“用不着你百倍,公老的规矩是十倍,进去吧,别耽搁,后面还有不少人。”
李无眠举目望去,陆续有登记完的贫苦百姓入了后堂,自从踏进这严心社,面上的许多异色都消失了,希望的光在心中汇聚,那是和外面一样的景色。万物生发,春暖花开。
“大师兄你看,果然是为祸一方,搜刮民脂民膏,十倍奉还,我滴乖乖,还有银钱,肯定是高利贷,来年怕是要卖儿卖女才能还上。”
田晋中在耳边小声嘀咕,他也吸取了先前的经验教训,将声音压得很低,不然怕是又要引起众怒。
李无眠摇头失笑:“晋中。”
田晋中两眼一瞪:“可是……”
看到又一个跪地磕头,却被管事先一步扶住的贫人,那脸上化不开的感激之色,叫田晋中闭嘴。
所谓十倍奉还,说得是种粮,不过一担谷子罢了,若是天公作美,完全谈不上负担。
至于银钱,那管事也没说要利息,多半来年不多收分文,田晋中见得多那些个地主老财,高利贷滚成雪团,年息高达数倍乃至于十数倍,而眼下如此行径,对困民来说,菩萨转世毫不过分。
他之所以处处嘀咕,只在于今天的事情挑战认知,无法想象这人间竟有这种善人。
心中一叹,真的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么,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认,毕竟众人今时今日所见,只是这西蜀大地发生的一角。
严公老已盘踞西蜀十年!
人生有几个十年?如此长久的光阴,可以将一切流言蜚语击得粉碎,也容不得他来质疑。
李无眠却有另外一番思考,他已不在顾虑多报之事,因为他的前提条件,是建立在人心龃龉之上,谈不上性本恶,只说人性之自私。
人性自私本是天地至理,天下间太多的人,为了蝇头小利,争得头破血流,为了一己私利,将他人陷于害命之地,为己身所欲,肆意压榨千人万人。
所以人心险恶,古已有之。
又有言各家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只要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已经是在做善事了。
然而,若人心中只剩自私,只剩下冷眼旁观,那困苦之时,是何人伸出援手,国破之时,又是何人马革裹尸,浩劫降临,又是哪个捏住命运的咽喉!
人性是善还是恶,永远是说不清楚的命题,李无眠相信一点,若予以善,那便是善。
这普罗大众,天下苍生,并非麻木到无可救药,他们需要光明,只是自身的光芒过于微渺,人世间向往美好,只是太过脆弱需要人去守护。
人是可以被改变的,人心是可以被唤醒的,善念是可以被激发的!
正因为如此,这天下百姓,便值得我辈去奔波,值得我辈去付出。
也值得我辈,为之牺牲!
李无眠微微含笑:“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不知何时,三人都在望着他。
解空的眼神颇为奇怪,对于这个李道长,他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怨恨的感觉,虽说前些日子经常被田晋中拉过来拉偏架,但心里面最真实的感觉,就是这以大欺小,好不要脸。
然而细细一想,又觉得更加奇怪了,他明明还比李无眠大几岁,结果被个比自己小的以大欺小,你说吊诡不吊诡。
解空是苦厄大师弟子,实力在年轻一辈出类拔萃,放眼少林,或许不是最强,但绝非弱者,然而这李道长,往往三拳两脚就能将他收拾。
他的实力,浑然不是在这个年龄段似的,也只是打打闹闹,没有真的害他,解空谈不上怨恨,甚至有些让他无语的倒心服。
此刻观其人面,心中恍然,这天下总有那么一些人,不为私欲活着,迸发出零星的光点,拥有无形之中让人心服口服的力量。
田晋中瞧了两眼,感慨离大师兄越来越远了,不过又有点小得意,这可是他的大师兄,他天然就能跟随在其身旁,不因任何意志而转移。
‘此子有大智慧,大勇决,若皈依我佛,必然令宇内佛法昌盛,造化远胜于我。’
苦厄修的一双天眼通,自是看到更深的层次,古井无波的心中也为之动容。
然而更让人动容是他心中所思,苦厄乃是少林三大神僧之一,辈分更在张静清之上。
这心念若是公诸于世,不知道会引起何等轩然大波,区区小辈,有何资格让神僧如此高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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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净土如梦
这心念若是公诸于世,不知道会引起何等轩然大波,区区小辈,有何资格让神僧如此高看。
可是,苦厄大师修为通玄,烦恼轻易不能困扰,一念落下,又起一念,这一念,让他眉目轻蹙,迟迟不能化去。
此子不仅有大智慧,大勇决,那悍然劈杀朱氏的场面浮现眼帘,其中蕴含的东西,让他这个神僧也无法认同,乃至于心惊肉跳,视之为妖鬼邪莫。少林乃是禅宗一脉,不似净土,将普度众生作为第一准则。
但并不是说禅宗没有普度众生的意愿,禅宗讲究先自悟,所谓明心见性,才有资格去助他人超脱。
苦厄心中思索。李无眠忽而上前一步,轻拍田晋中肩膀:“晋中,西蜀严公与我等虽非同辈,却是同道之人。”
“我懂了,大师兄。”
田晋中浑身一震,事到如今,事实不会因为他的质疑而改变,况且,大师兄这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同道之人?这四个字里透出的意蕴,让田晋中甚至生出一点嫉妒之情,作为和李无眠距离最近的人之一,他自是下意识将自己当成同道,但实际上,从未得到过大师兄的亲口承认。
虽说师兄弟的感情不必言语,但田晋中心里也知道,自己距离同道二字,尚有一段距离。
心中一叹,仍是容不得他质疑,严公老坐镇西蜀,护得一方安宁,放眼神州,或许是偏居一隅之地。
然而这所谓的一隅,涵盖西蜀数十县城,受到福泽的百姓,又何止千百。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严公老这十年来,救下的百姓,又何止一人,与之相比,一切言语都显得极其苍白。
就在四人各有所思间,后堂的门打开,有严心社的管事上前:“四位贵客,请,我家公子正在后堂等候。”
李无眠颔首,四人入屋,舍却贫民之外,严心社的人员置若罔闻,想必是事先受过指点。
于是应邀入内,但见米粮积厚,钱财成堆,数个社员忙前忙后,将米粮钱财送到方才登记的贫民手上。
严非想坐在中堂,见四人入内,起身笑迎道:“我这算是先来一步,住处已经安排妥当。”
严心社的众人虽在忙碌,却也竖着耳朵,毕竟这可是公老的儿子,一言一行都有会让人下意识的注意。
此刻听得这般好似开头小卒的言语,心中不无好奇,这四人是什么身份,能够让严公子这么体贴。
不过心中虽然好奇,却也不会放下手中的事情,要以平民百姓为先,这是能进入严心社办事的首要条件。
屋中接受救济的平民,同样投来好奇的目光,不过也不会长留,严非想的身份,他们不甚了解,只知道是严心社的大人物,于是那目光之中,除了好奇,还有着感激,包含着一颗颗人心的淳朴和善意。
李无眠笑道:“多谢严兄为之奔波,话说你来的这么早,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需要提前打点一番?”
李无眠开了个小玩笑,严非想耸耸肩,“李道长慧眼,确实有几分门面功夫在内,见笑了。”
“哦?”李无眠小吃一惊,倒是没想到严非想会这么痛快承认,他不知道这样会降低心中的评价吗?
严非想走上前来,见过苦厄大师,他虽然叫师父,但苦厄大师并不回应,说起来,他只算是俗家弟子加记名弟子,和解空比起来差距还是不小,严非想也不在意,和解空还有田晋中打过招呼后,望向李无眠。
严非想轻声道:“诚如李兄弟猜测,我如果不事先到这严心社,你们看到的,可能没有现在这么和谐。”
李无眠道:“你指的主要是哪方面?”
“很多方面。”严非想如实道,这却是人之常情,正是因为有严非想在这里,他的身份起到极大的震慑作用,严心社的伙计,办起事也更加用心,让四人眼中所见,都是其乐融融的场面。
李无眠不语,严非想一个眼色,示意众人到旁边管事们休息的屋子详谈。苦厄大师道:“你们去吧。”
严非想没有强求,李无眠三人便来到旁边的休息室,他亲自为三人倒上茶水,田晋中道:“有人态度恶劣?”
严非想坐回原位,饮一口茶水:“两位也知道,但逢天灾人祸,我严心社开仓救民,基本不索取回报。”
两人颔首,严非想细细道来,原来也并非十全十美,一来严心社做的善事,让严心社的一部分伙计,以为自己是灾民的救世主,态度十分恶劣,甚至有人强行要求灾民领救济时,要行三跪九叩之礼。
二来严公老盘踞西蜀,经常有别的势力插手进来,虽说都被严公老挡住,但总是一个隐患。
三来是最为严重的一条,贪污腐败之风屡禁不止,主要是严心社的各级管事和伙计中的某一些中饱私囊。
四来是最让人无语一点,西蜀之地,仍旧有那么极小撮的人,靠着救济好吃懒做,甚至不乏欺压良善之举。
田晋中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对灾民来说,这西蜀是极乐净土一般的存在。”
严非想道:“家父三年前设立纠察队,情况好转许多,但我敢说,西蜀之大,这些事禁止不绝,让两位见笑。”
李无眠失笑摇头:“谈何见笑?”
严非想所说之事,都是普遍性的问题,压根无法根除,一旦聚人成万,谁敢说里面没有几颗老鼠屎呢?
眼下坦白相告,不仅没有减损李无眠心中的好感,反而更让他感受到一份难能可贵的真诚。
当然也可以说这是严非想的心机,但李无眠并不会怀揣着恶意,毕竟严公老做的事,是实打实的。
严非想微微一叹:“极乐净土,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西蜀因为严公老的缘故,在这乱世之中,可谓是世外桃源,但即便如此,也消灭不了人心之中的龃龉和丑陋。
可想而知,在这乱世的其他地方,黎民百姓,过得又该是怎样一种生活,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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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肆无忌惮
李无眠轻轻一笑:“我不知道极乐净土是什么样的,要是真有那种地方,应该没有你我这种人存在。”
严非想拍了拍脑门,诚然如此,若是真有极乐净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根本产生不了什么严公老及李无眠。
李无眠微声道:“你也不必愁眉苦脸,不是有纠察队么,要我说,该杀的杀,该罚的罚?”
严非想道:“罚是有罚的,但杀却是不可能。”
李无眠微讶,严非想细细道来,原来这西蜀没有杀人这个说法,严公老信奉佛法,从不杀生,最多终生牢狱。
李无眠正要说话,屋外传来大喊大叫,严非想眉目微蹙,师兄弟两人对视一眼,三人便离开休息室。
……
“老兄,好生耕耘,今年天公定然是风调雨顺,保管你家里稻谷满仓。”
“谢谢…谢谢……”贫民手提米粮,怀揣银钱,闻言有些受宠若惊,那伙计笑容满面,打开后门,更是热情相送了一段路,直叫那贫民连连摆手,方才回了,又见一个领完的贫民,连忙上前招呼。
“不要怕,困难总会过去的,咱们严心社和大伙一起,天下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苦厄大师和解空立在后堂,因为有事先的吩咐,如同局外人一般,他看着那热情的伙计口吐莲花。
这只是几句话,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却可以毫不犹豫的相信,受到鼓励的贫民,将今天这一幕幕记在心里。
苦厄心中默念佛号,此时鼓励言语,给贫民以尊重,让他们知道,有一个严心社站在他们身后,可以遮风挡雨。
方才的种粮十倍奉还,通过微薄的索求,让贫民们感到自己被需要,不至于一蹶不振。
而手中的米粮,怀中的银钱,将所有的感觉放大百倍,严心社给了他们活路,所谓雪中送炭不过如此。
苦厄大师微微闭目,脑海中不禁想起一个人来,严非想的父亲,西蜀的公老,严良。
于是悲苦的面上,便浮现出笑容。我佛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禅宗的明心见性,并非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此时所见,确信无虞:你我都是病中佛,一朝顿悟,立地成佛。
届时前厅传来叫骂声,听到那声音,严心社的管事伙计,俱都皱起眉头:“是李泼皮,这个讨人嫌的玩意。”
……
一员四十多岁的汉子,披头散发,大刺刺闯进屋中,看到排队的尽头,大步上前,不客气的推开:“滚开。”
“你,你怎么推我,你得排队。”那被插队的贫民两眼瞪大,皱紧眉头盯着李泼皮。
“爷来这严心社,还没排过队呢。”李泼皮叉腰大笑,一点也没有把那贫民放在眼里,说完得意的仰起头。
这时身后的贫民也指指点点起来,不乏一些冷嘲热讽的言语,李泼皮两眼一眯:“哪个狗杂种在后面说闲话。”
说着还从背后抽出一条尺长的木棍,贫民都被他的无赖相貌惊呆了,不敢相信世上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登记管事使个眼色,有伙计上前,李泼皮嘿嘿一笑,就地一躺,大呼小叫:“救命啊,严心社打人了。”
几个伙计一愣,登记管事头皮发麻,小声而无奈道:“李泼皮,你收敛点,今天社里来了客人,你晚点过来。”
殊不知那李泼皮闻言,反倒是眼前一亮:“哟,贵客,我说今天怎么不把我扔出去。”
登记管事心中无奈,这李泼皮在本县可是个名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常来领救济的粮食和银钱。
你要是不给他,他就和你耍无赖,非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可,也是纠察队的常客,思想改造却没成功过。
“王管事,给我双倍,不,五倍,不不不,十倍,给我现在就走,不然,我就和严心社的贵客讨要。”
李泼皮站起身,笑眯眯的。
登记王管事冷声道:“别给你脸不要脸,还十倍,做梦去吧,别挡着背后的人。”
“这可提醒我,我还就在这里不走了。”李泼皮哈哈一笑,就矗在王管事面前不让登记,一众贫民只能干瞪眼。
有贫民在背后小声碎碎念:“这人谁啊,怎么这么犯贱。”
“李泼皮,家里人都死光了,只剩他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平时不种地,靠偷东西领救济过活。”
有本县贫民将这李泼皮的生平道出,惹得众人鄙夷不已,据说偷东西被人抓住还堂而皇之,简直令人发指。
有人愤愤不平道:“这不把他手剁了关起来。”
“你是有所不知,咱们严公老菩萨心肠,都不害人的,最多关起来,而要是关起来,这李泼皮……”
发声者打个哆嗦,李泼皮在牢里更会惹事,也是监狱里的常客,早就是‘身经百战’之辈。
“发生了什么事?”解空陪同苦厄大师从后堂出现,一眼就看到肆无忌惮的李泼皮,解空问道。
“哎呦喂,贵客,你们怎么出来了。”王管事一惊,严公子有吩咐,贵客不开口,谁都不能和他们交谈。
现在这李泼皮,好巧不巧上门,也惊动了贵客,可如何是好。
王管事频频给李泼皮使眼色,李泼皮爱答不理。
“是个和尚,光头真亮。”李泼皮咧嘴一笑,大步上前,伸手去摸苦厄的光头,被解空毫不客气的推开。
“脾气还不小,给不给吧,不给我今天就赖在这里不走了。”解空没惯着他,李泼皮揉着手掌,咬牙切齿。
王管事连忙上前,在两人耳边说起李泼皮的情况,苦厄大师面容悲苦,更无余色。
而那李泼皮不愧是个名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亲切的给王管事补充细节。
让王管事太阳穴突突狂跳,解空则是眉头紧皱。
苦厄大师道:“施主自误颇深,得以种粮耕种田地,银钱置办家产,浪子回头金不换,南无阿弥陀佛。”
“你这和尚还劝我,田地早卖了,二十年的女儿红可真香,你是不知道那个滋味,娇花楼的姑娘更是个个顶呱呱,想想骨头都要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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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酷烈
李泼皮在苦厄旁边污言秽语连绵不绝,解空好几次想动手,却被苦厄大师眼神制止。
身后的贫民交头接耳,王管事左右为难,苦厄并不动容,李泼皮咂咂嘴:“嘴皮子都干了,大和尚定性不错。”
苦厄轻声道:“施主沉沦苦海,不劳而获是为罪业,早日洗心革面,免堕阿鼻地狱……”
李泼皮眉头一挑:“大和尚,我问你,你种地吗?你知道怎么种地吗?你吃的粮食是你自己种出来的吗?”
苦厄道:“不是。”他自小便入佛门,从来没有种过地,吃的粮食自然也是他人的劳动成果。
李泼皮捂着肚子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双手合十道:“那感情好,咱们是一类人,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李泼皮眉开眼笑,甚至转过头望向屋中的贫民,合十不停的躬身道:“你们看,我像不像一个得道高僧?”
众人怒目而视,苦厄正要说话,后堂的门打开:“大师,这种人,你跟他说这么多做什么?”
李泼皮道:“哟,王管事,这也是你们这里的贵客。”他两只眼睛贼溜溜的打量着,盘算着怎么赖更多的好处。
也无怪他有恃无恐,严公老坐镇西蜀,笃信佛门,从不害人性命,最多关起来进行思想教育,李泼皮半点不慌。
王管事十分难堪:“公子,这李泼皮……”心中惴惴不安,严公子在此,放任李泼皮闹事,可让他丢了脸面。
“你不用说,我都听到了。”李无眠摆摆手,方才也有伙计在三人耳边交待了这李泼皮的底细。
王管事一愣,见严非想颔首,便明智的闭上嘴巴,李无眠走到苦厄身边,望着李泼皮。
李泼皮下意识想要调戏他几句,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只听李无眠微笑询问:“本家,你能改过自新吗?”
李泼皮回过神来,心中暗自不快,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道:“开什么玩笑,你是什么东西,让爷改过自新……”
“那麻烦你回炉重造一下。”
“住手!”苦厄大惊,青黑手背压住李无眠的屈成虎爪的手,李泼皮的胸口却被染红,原来是藏在胸口的短刃。
鲜血的气味刺激着屋中的所有人,让众人呆若木鸡,李泼皮虽然可恶,却也是一条人命,就这么杀了吗?
苦厄大师怒目圆睁:“你这妖鬼!”
李无眠不以为意,淡淡道:“大师随意,我也要说你太迂腐了,你得承认,这世上有些人,他就是渡不了。”
苦厄怒目,眼帘映入一张轻松写意的脸,让他倍感刺目,佛门五戒,杀生最重。
此子道门正统出身,他也不会去怀疑龙虎山张真人的眼光,是以此行从来没有什么出手降魔的概念。
然而一而再,再而三,确实让他心中难以释怀,李无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人命大于天?
苦厄大师作金刚怒目,男儿并无动容之色。
恍然惊觉,那面容背后,原来让他心惊肉跳的决绝,以及不容于佛门的酷烈。
“公子,这,这可怎么办。”王管事慌了神,在严公老治下,别说杀人,就是伤人也不太常见。
而贵客杀了人,这可是要关上一辈子的,众目睽睽之下,想怎么赖也赖不掉的啊。
严非想也感觉到为难,于是朗声道:“这李泼皮是个典型,从重处理,诸位,可千万不能和他学习。”
没有人回应,都盯着李泼皮的尸体瑟瑟发抖,李无眠目光微眯,也瞧了出来,在严公老的治下,少了些血性。
他倒不是觉得不好,有时候血性正是纷乱的源头之一。然而他有自己的理解。男儿胸腔的血,自该炽烈如岩浆!
……
在一条僻静的小径上,四周林木成荫,青苔湿滑,数人背着米粮,怀揣银钱,左顾右盼,面上俱都欣悦。
他们是西蜀千千万万受灾的贫民中十分普通的几个,也是同一个村庄的人,结伴走在这回村的路上。
不时响起交谈声,无不是感激严公老的好,又给米粮又给钱财,说是菩萨转世也毫不为过。
有人道:“孙老哥,你家娃儿快到念书的年纪了吧,改天跟我家那个一起送去学堂,你觉得怎么样?”
姓孙的汉子点头不止:“好说,就约在等禾苗冒头的时候,送到严公老置办的学堂里去念书。”
“说起来,也是严公老好心,咱们这些人的孩子,才有个识字的机会。”旁边同伴感叹道。
原来严公老不仅救济灾民,也在西蜀兴办学堂,适龄孩子都可以入学,学费虽然有所要求,但不至于承担不起。
一行人又歌功颂德起来,孙德面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他年轻时也出去闯荡过,知道在如今的乱世,西蜀俨然世外桃源的存在,是以他倍感珍惜,全心全意的维护着严公老,他也相信,西蜀并不止他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
一行人聊着聊着,前方小径旁边的草丛中忽然一阵响动,话语顿止,瞄了眼渐暗的天色:“不会是野兽吧?”
众人迟疑片刻,孙德大着胆子走在前面,余光一扫,倏地一惊,连忙奔向草丛,同伴也担心他安危,围拢过去。
“这,这是个孩子,谁这么狠心,这么有灵气的孩子都舍得丢下?”
“就是就是,一看就知道吃了不少苦,瞧瞧,小脸煞白的,咱们要不等一会?”
看着孙德抱着的昏迷小女孩,众人七嘴八舌的,有人讨伐小女孩的父母,也有人可怜小女孩的处境。
过了一会儿,议论声平息,孙德掐住小女孩的人中,也不负他的期望,女孩悠悠醒转。
“爹。”一声轻唤,几个大男人骨头都酥了,孙德连忙道:“娃娃,你爹娘呢?”
小女孩怔了一下,粉雕玉琢的脸上,流露出委屈的神色:“我,我没有爹。”
孙德吃了一惊,连忙柔声安慰道:“那你娘呢?”
“我娘不要我了。”小女孩说着说着,泪水汩汩流出,叫孙德不知所措,手忙脚乱道:“孩子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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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妖人
“这可咋办呀,这孩子孤苦伶仃的,天也要黑了,留在这荒山野岭,怕是活不了几天。”
众人交头接耳,对于小女孩的遭遇同情至极,也没有人会认为她有什么坏心眼,毕竟才这么大一个孩子。
孙德也是焦头烂额,不停的安慰小女孩,许是他的善良起了作用。
小女孩止住哭声,歪着脑袋,天真的眼神望着孙德,楚楚可怜道:“叔叔,我能叫你爹吗?”
这话一出,寂静一瞬,他们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受灾还需要严心社救济,虽然小女孩很可爱,但带回家里,就相当于多张嘴巴要吃饭,若是风调雨顺的年份,倒是不算什么,可今时今日,一指甲盖点的粮食都要精打细算。
孙德也楞在原地,他父母已经故去,家里三口人,负担少一些,但也不敢轻易答应。
小女孩咬着嘴唇,哇哇大哭,孙德登时遭受不住,连忙道:“好好,孩子别哭了,我带你回去。”
小女孩抽噎着,小心翼翼的盯着他:“真的吗?”
看到那清澈的大眼睛,孙德心都要化了,有人小声劝道:“孙老哥,可要三思啊。”
孙德目光渐渐笃定下来:“不用说了,真忍心将这娃娃丢在这里。”望着小女孩柔声道:“愿意跟我回去吗。”
小女孩破涕为笑,抱住孙德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意盈盈道:“爹!”
孙德安慰的拍着小女孩的后背,心中毫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严公老能够造福一方,他没有那种能力,却也不是铁石心肠,不会眼睁睁看着良善稚子无依无靠。
众人打道回府,未曾发觉,自孙德拍过后背之后,趴在他肩头的小女孩,面色更为苍白,
不久之后,小径四周的树冠一阵响动,跳出一个瘦削的汉子,汉子眼窝深陷,脚步略略虚浮,右手执一根手刺。
他来到小女孩方才躺着的草丛,蹲下身去拈起一颗泥土,放在鼻下一闻,不一会儿,阴鸷的双目惊疑不定。
追踪术已经被破去了,他的目标不是个善茬,但在他的追杀之下,早已经身受重伤,凭残躯绝对逃不了多远。
……
孙德回到家,已经是夜幕时分,小女孩早就熟睡过去,嘴唇上没有丝毫血色,叫他有些担心,不会是受寒了吧。
三步做两步敲开家门,妇人迎了上来,第一眼就看到小女孩:“当家的,这孩子,是谁家的?”
孙德交待了前因后果,妇人也倍感同情,将昏迷的小女孩接了过去,孙德长出口气,原本他还有些惴惴来着。
孙德放置好救济,吃了两口稀饭,妇人也烧好了水,准备先给小女孩洗一下身体。
屋中,妇人给昏睡的小女孩脱衣服,看到那惨白的面色,也有点奇怪,这不会是得了什么重病吧?
虽然这么想着,却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是觉得怪可怜的,随着衣服一件件脱下,后背暴露在她眼前。
一条发黄的绷带缠住背心,妇人微讶,倒也没有停下动作,只是为她去解下绷带。
这黄色绷带也奇怪,没有任何的节扣,弄了老半天不见脱下来,妇人无奈一扯,绷带便散了,原来是一条纱巾。
然而很快,纱巾脱落之后,后背一条猩红的血口却让妇人慌了阵脚,鲜血淌出,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小女孩苏醒过来,观察四周,看到手足无措的妇人,自顾自捡起纱巾,裹住伤口,甜甜笑道:“你看到什么?”
妇人有口说不出话,只感觉到一阵阵毛骨悚然的恐惧,小女孩勉强朝她走近过来,妇人尖叫道:“不要过来。”
孙德正在逗自家孩子,陡然听到尖叫声,惊疑之间,连忙冲进后屋,只看到妇人手中提着一把淌血的菜刀。
又看到倒在地上,后背染红的小女孩,惊怒交加:“你干什么,快把刀放下。”急步过去,夺走妇人的菜刀。
“爹,这个女人要杀我。”小女孩凄楚的看着孙德,眼里闪烁着泪水的光泽。
“我知道你嫌弃多张嘴巴吃饭,但就算这样,也犯不着杀了她啊。”孙德连忙抱起小女孩,心中疼惜不已,冷冰冰的朝着妇人说道。
“我……这……”妇人有口说不清,她只是个普通的村妇,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她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爹,我好痛。”小女孩小声抽噎着。
“我带你去看大夫。”孙德自然也不会怀疑小女孩,只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妻子的心里这么歹毒。
“可是,你是我爹,我差点被人杀了,你要为我报仇啊。”小女孩眼里噙着泪花,在孙德耳边吹风。
孙德愣了一下,悚然惊觉,这里面疑点不少,妻子怎么突然就要杀小女孩,完全不合常理。
“你不愿意吗?”小女孩撑住他的胸口,一双清澈的眼睛逼视着孙德,让他没有办法冷静下去彻底思考。
“当家的,这是个怪物,快放了她。”妇人也后知后觉,连忙大声示警。
“住口。”小女孩阴冷一喝,两人都有毛骨悚然的感觉,转过头,柔声道:“你是我爹,你要保护我呀。”
孙德晃晃脑袋,小女孩便朝他吹了一口烟雾,透出淡淡的粉色,孙德双目呆滞:“你说的对。”
妇人瞪大眼睛,只见孙德单手抱着小女孩,另一只手拎着菜刀,一步步走来,顿时的惊恐的僵在原地。
一声惨叫过后,孙德回过神来,看着倒地的妇人,如同冰水淋头,耳边传来咯咯的笑声,叫他猛然回神。
“你,你……”下意识要将小女孩扔在地上,却是紧紧抱住手臂,孙德阵脚大乱,踉跄后退。
“爹你看看,那是谁家的野种,你也去把他杀了好不好。”小女孩娇滴滴道。
孙德转头,正对上孩子恐惧的双眼,他方寸全失,直至一口粉色的烟雾再度拂面,便如同行尸走肉般走了过去。
片刻之后,孙德一屁股坐在地上,菜刀哐当落地,血腥味争相涌入鼻腔,他捂住自己脸,痛苦出声。
小女孩抱住他的脑袋,温柔道:“别哭了,你还有我呢,以后要好好照顾我和我娘,不能把我们母子丢下了。”
“我杀了你。”孙德不知从何处迸发出大力,将小女孩掀翻压倒在地,双目猩红,掐住那细嫩的脖颈。
小女孩脖子受制,一点也不慌乱,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竟然能咯咯娇笑出声:“你看我美吗?”
淡粉色的烟雾从那口中喷出,孙德神色一呆,慢慢松开了手,木然道:“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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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风雨与追踪
次日,鸡鸣破晓,有孙德的朋友前来敲门,口中嘀咕:“孙老哥平时不是最勤快的么,怎么这会还没出门。”
推开木门,血腥混合着臭味扑面而来,那农人汗毛乍起,跌跌撞撞往后到处,指着屋中:“杀人,杀人凶手!”
屋中立着个瘦削眼窝深陷的男人,闻言不为所动,抚过孙德家中的木桌,上面刻了一行字迹。
‘杜佛嵩,没想到吧,姑奶奶吉人自有天相,有种就来继续追杀啊。’后面还画了个鬼脸,神似顽皮的孩童挑衅大人。屋中妇人和小孩凝固的面容沾满血污,让杜佛嵩面沉如水,这妖人端是难缠。
最近这半个月,随着唐门追杀令下发,蜀地掀起腥风血雨,唐门刺客几乎倾巢而出,以剿灭全性为己任。
蜀地的全性妖人闻风丧胆,东躲xz,妖风得到有效的遏制。当然全性也不是泥捏的,双方各有损失。
杜佛嵩是此次唐门刺客之一,他身为唐门中年一代强手,分配的目标自非小喽啰,而是这极恶童子。
极恶童子是全性一代凶怪美十娘之子,看似是稚童,实则具体年龄未知,善于易容和魅惑之术,手段颇为狠辣。
杜佛嵩并无怠慢之意,从得到消息,锁定目标,原是要以雷霆之势击杀,然而对手不是省油的灯。
致命一击被极恶童子的护身法器挡下,只是造成重伤,人也给跑了,他穷追不舍,没想到现下生了偌多枝节。
杜佛嵩扫了那亡命飞逃的农人一眼,目中忽明忽暗,极恶童子奸猾无比,继续追杀下去,成功几率不大。
时逢今早得到一条消息,凉山乌宝现世,离这里也就半日路程,这个消息让他十分意动。
虽然有任务在身,但一味死磕属实浪费时间,若是得了乌宝?那收获可是不小。
乌宝乃是天地灵精,倘若练成灵丹,白日飞升或许是讹传,但脱胎换骨却是有迹可循的。
当然,灵丹之说由于古时的炼丹之法虽已失传,可即便如此,也不过减损几分功效,服用下去好处绝对不会少。
杜佛嵩凝眉思索,这乌宝在蜀地现世,近水楼台先得月,凉山大巫一脉,诸葛武侯一脉,早就安排了人手。
以及离得比较近的苗疆一脉,同样火速赶来,加上蜀地其他的中小型门派,端是龙争虎斗。
风头之盛,连唐门追杀全性之事都盖了过去,他若是想在万军从中夺得乌宝,希望不是很大。
拍了拍自己的后背,目光一定,不论如何,非要拼力一搏,不仅是为了增强实力,最重要的还是要给自己治病。
……
暖阳沐身,晨风拂面,两条人影在逼仄小路上疾行,前头那条,时不时停步,目光扫视,鼻尖耸动,搜寻一切可疑的讯息,反观后面那条人影,却显得淡定许多,不紧不慢的跟着:“杜师叔都失了手,咱们机会不大。”
“董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杜师叔去争劳什子乌宝了,留下重伤的极恶童子,咱们可要赶紧。”
许新一脸急迫之色,甫一听到杜佛嵩重伤极恶童子,他登时就坐不住了,现在因为乌宝之事撤退,可叫许新的小心眼转得跟车轮似的,想那极恶童子是谁啊,全性颇有名气的妖人,若是将之宰了,绝对名动一时。
虽说是趁人之危,不过和全性妖人不必计较许多。
许新马不停蹄追踪,还不忘拉上董昌。
“我这可是提携你董哥,俗话说得好,出名要趁早,你瞧瞧咱们俩还是无名之辈,有人已经是‘眠龙’了。”
许新还一个劲的鼓动着,董昌颇为无奈:“那行,多谢许老弟提携了,再找半个时辰,没收获咱们就回去吧。”
“我有预感,定能碰上。”许新神神在在道,自从李无眠下山之后,他不知道受到什么刺激,一个劲想出名。
倒也不难猜测,人之常情罢了,两人在唐门之内,算是优秀弟子,却只是局限于蜀地,局限于唐门。
李无眠和他年纪相仿,自然而然将之当成了暗自较量的目标,虽说这个目标选的有点让人绝望。
但许新没有被击垮,甚至对唐门主主动请缨,这些天来,消灭了一些全性,但和他一样,无名之辈就是了。
可叫许新躁动的不行,挖空心思想着要出名,这下杜师叔放弃追踪,击杀极恶童子的大名,可不是送上门给他?
至于什么凉山乌宝,说实话,不心动不是人,但许新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凉山乌宝吸引的是哪些人?
各门各派中的老一辈,顾及晚节,八成不会拉下脸面去争夺,然而中年一代,那可说不定。
异人界中年一代,基本硕果有成,乌宝最不济都能助人登上一层楼,岂会无动于衷?
许新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贪心不足蛇吞象,多半把自己撑死,所以他虽然也想要,但不会不知天高地厚去争夺。
许新和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迟迟没有发现有效的线索,倒是给董昌整得挺乐呵,白给的猴戏不看白不看。
心中却十分慎重,极恶童子能让杜师叔出手刺杀,自然有独到之处,哪怕是身受重伤,也不可大意。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走,董昌看了眼天色:“小许,时候差不多了,走吧,别白忙活了。”
许新饶是不甘心,他搜寻了一个时辰之久,仍是一无所获,懊恼的点点头,不远处倏地传来稚嫩的哭声。
两人面色一变,许新在前,董昌在后,相互警戒,朝声源靠近过去,离得近些,只听:“爹爹,你不要死啊。”
拨开一丛灌木,血腥味顿时变得浓郁,萋萋芳草之上,孙德仰面躺倒,肚皮裂开,两眼圆睁而死。
小女孩扑在他身边,幼嫩的脸上有条条血痕,推搡着孙德手臂,哭得梨花带雨,让人心碎不已。
许新瞳孔微缩,下意识奔了出去,刚走两步便止住。
董昌皱眉道:“小许,提防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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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好人坏人
许新点点头,这郊野之中,出现这一幕着实诡异。
况且那极恶童子的底细,两人也颇为清楚,童稚之躯,善于易容和魅惑,于是望向小女孩的目光逐渐变得危险。
小女孩发现他们,怯生生的抬起头,身子止不住发抖,面上荆棘划出的血痕渗出血珠,和泪水融合,柔弱至极。
“你们不要过来,爹爹。”小女孩哇哇大哭,抱住孙德的脖子,让人很难不动容。
许新犹疑道:“董哥,这不对劲吧,就是个平常的小女孩。”也看不出什么重伤的样子,再者说了。
极恶童子若是发现他们,不隐藏在暗处偷袭,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暴露在眼前,于情于理的也说不过。
“妖人狡诈。”董昌的心也被那哭声整软了,但出类拔萃的素质,没有让他轻举妄动,在一旁仔细观察。
察觉到小女孩的哭声更为激烈,透出黯哑的味道,许新终是于心不忍:“小妹妹,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不要过来,爹爹,爹爹你醒醒。”小女孩看到这两个陌生人,害怕极了,抱住孙德的脑袋想要将他拖走。
然而人都死了,她又怎么拖得动,于是折腾来折腾去,终是哭声更大。两人对视一眼,许新搜索起周围。
不一会儿,许新找到不少线索,在董昌旁边低声道:“有人来过,已经走了一段时间。”
董昌点点头,两人大概猜测出来,这小女孩和父亲运气不好,碰上极恶童子,但小女孩怎么还活着?
许新走向小女孩,登时让孩子一阵发抖,他只好蹲下来,发出善意的安慰。
“小妹妹,你先不要哭,这个叔叔还有我这个哥哥都是好人来的,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
小女孩看到他不接近,似乎放心了一点,这个举动也让两人看在眼里,看来真的是个可怜的小女孩。
如果是极恶童子的话,许新这么不设防的接近,实在是出手的好时机,不可能去阻止。
“我和爹爹上山打柴,草丛里面响,爹爹以为是野兽,让我躲起来,结果是一个小姐姐……”小女孩泣不成声。
被那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注视,许新一阵痛心,暗暗咬牙:“全性妖人真是可恶。”
董昌这时走上前来,经过他的观察,这确实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又倍感难办,总不可能丢下她吧。
“小妹妹,你爹爹这是睡着了,你家在哪里?我带你回家好不好?”董昌微声道,小步接近过去。
许新微讶,董哥还真是谨慎,事到如今,还要试探这个小妹妹,他屏住呼吸,看小女孩会不会让董昌接近。
“不准过来,我等着爹爹醒,你们走开。”小女孩慌了神,两只哭红的眼睛瞪着董昌,叫他有点尴尬。
董昌定住脚步,许新过来拍拍他肩膀,笑道:“董叔叔,你长得比较凶,还是让我来吧。”
“小许,你小心一点。”董昌皱了皱眉。
“事情还不明朗吗,就是极恶童子造的孽。”
许新看到小女孩凄楚的双眼,如同受惊小兔般偷瞄着两人,畏怯和恐慌几乎流露出来,心头早就软化成了泥巴。
许新接近过去,小女孩惊慌不已,最后竟然闭住眼睛,抱着孙德脑袋,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这可叫许新有点纳闷,他好歹是个哥哥,没有董昌那么可怕吧,心中却更为怜惜,真是个苦命又可怜的孩子。
站在小女孩面前,他还有点犹豫,小女孩却抬起头,许新怔了一怔,他到底在怀疑什么?
俯下身去,将之抱起,轻若无物,柔声道:“乖,哥哥不是坏人,哥哥是去打坏人的,你不要害怕哦。”
“谢谢大哥哥,你是个好人。”小女孩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许新,忽然凑上去,亲了他的侧脸一口。
董昌莞尔,看来是自己多心了,马上一惊,刚刚还害怕的不得了,怎么一转眼功夫,就变心了?
许新眉开眼笑,小女孩已凑到他耳朵边上:“世上还是好人多啊,但我娘亲总觉得坏人多。”
“你娘亲是谁,在哪里啊?”许新小心的转动身子,让小女孩不至于看到孙德死不瞑目的脸庞。
“她不在蜀地,蹲在家里炼龙玉呢。”小女孩笑眯眯道。
“小许,放手!”董昌大惊失色,这孩子怎突然变得这么伶俐,眼里的惊惶畏怯,也不知何时丢到爪哇国去了。
却是晚了一步,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按住胸膛,许新面色一僵,刺痛传入心湖,惊怒交加:“五宝护身!”
小女孩咯咯娇笑:“像大哥哥这样的好人太多了,娘亲常说啊,正因为这样,世界上才会这么无聊呢。”
许新汗毛直竖,小女孩黏在他身上,按住胸膛的小手,末端伸出锐利,纵有五宝护身法门,也撑不了三个呼吸。
董昌连忙救援,手刺扎向小女孩后心,她不慌不忙,转首吐出一口淡粉色的烟雾,董昌不敢怠慢,连忙避开。
“前面有动静,快!”这时急喝声入耳,小女孩面色微变,将许新推倒在地,带出一串血珠,头也不回的逃窜。
许新惊魂未定,呼呼喘气,再有一个呼吸,他就死了,董昌连忙扶起他,许新强笑一声:“我,我没事。”
董昌不无自责:“小许,是我托大了。”
许新咽了口唾沫,刚才机缘巧合救下他的人也出现在眼前,看衣着打扮,倒是不难猜测身份。
这四五人中,一人越众而出,扫了眼地上的尸体:“武侯派诸葛云晖,两位是?”
互通姓名之后,有诸葛家的后人道:“两位唐门的师弟也太怠慢了,极恶童子的底细想必不用我多说。”
许新汗颜,他原本也留了个心眼,不准备抱起小女孩,只是牵住就好,没想到鬼使神差着了魔障。
此刻回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这极恶童子实力或许不算太强,然童稚之躯,又善于魅惑之术,极难对付。
“多谢诸葛家的众位朋友相救。”许新暗骇的关口,董昌出言道谢,诸葛家众人倒也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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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抑郁的李无眠
诸葛云晖点头道:“就此别过,两位也需量力而行。”
诸葛家众人走后,许新处理好伤口,万幸都是皮肉之伤,不损根本,道:“董哥,要不咱们也去掺和掺和?”
眼见他劫后余生,却无担惊受怕之色,董昌不由一笑,小许别的不说,心倒是蛮大,摇头道:“你想去你去。”
诸葛家众人的目的没有明说,但两人心知肚明,不是为了凉山乌宝还能是什么?
那诸葛云晖,乃是诸葛家杰出弟子之一,年纪轻轻,在蜀地有‘小卧龙’之称,两人早就是如雷贯耳。
此番行色匆匆,带着诸葛家一众青秀,没有人会相信他们是出来踏青。
……
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李无眠苏醒,坐在床沿,发了一会儿呆,打开窗户,观旭日东升,人来人往,定定出神。
许是他发呆的太久,田晋中悄悄打开房门,来到他身后,侧头一望:“大师兄,你在做什么?看风景吗?”
“是晋中啊,该吃早饭了,但是我却吃不下。”李无眠的手搭住窗台,唏嘘不已的说着。
田晋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情况,端详片刻,小心翼翼道:“如果我没猜错,大师兄你是……”
“嗯,我好忧郁啊。”李无眠点点头,叫田晋中啼笑皆非,伸出手去摸他额头,自然是被毫不客气的拍开。
李无眠没好气道:“干嘛?”离开窗台,坐在床沿:“哦,你看,我床上有两个枕头,一个是我的,另一个…”
“我说大师兄啊,你这是给我整哪一出,没发高烧吧?”田晋中直接打断,无语的同时,又倍感有趣。
李无眠道:“我心血来潮,感慨两句不行吗,要是小维在就好了,一定会好好安慰我。”
田晋中狂翻白眼,事到如今,确认了一个事实,大师兄这是:“我知道,你一定是闲的蛋疼对不对?”
“呃,差不多吧。”李无眠愣了一下,老实点头,这段时间,白天赶路,晚上睡觉,岂止是闲的蛋疼能到道尽。
田晋中瞪大眼,他说出这句话时候,还以为会被敲脑袋呢,不禁观察大师兄的面色,心中惊疑不定,真抑郁了?
心思电转,大师兄这昨天还有说有笑的,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抑郁就抑郁,田晋中越发迷糊了。
李无眠搭着膝盖,距别惠泉,过近半月,再有三五天,就能到达严公老的所在,也能看到刘怀义这操心的家伙。
至于抑郁之类的,其实主要是太闲了,西蜀一地,波澜不起,每天就是赶路吃饭睡觉,平淡的像一杯白开水。
诚然西蜀也有许多苟且之事,就像那天严非想交待的,但那些事情,并非他力所能及,过于琐碎。
当然了,他不会说抑郁就抑郁,纵然平淡,也是生活的一部分,谁的人生都有风平浪静之时。
如此种种,都是表面原因,更深层次的原因…李无眠摸着下巴:“你说,怎么没有全性的王八蛋让我宰一宰。”
田晋中道:“说起这个,大概不劳烦大师兄你操心了,唐门高手齐出,蜀地全性这段时间几乎销声匿迹。”
李无眠两手一拍,一脸拧巴道:“这就对了,什么事都让他们干了,你说我能不抑郁吗?”
田晋中干笑两声,这可是实打实的好事,既达成了了目的,又不用自己出手,怎么想也犯不着抑郁吧。
李无眠拍拍大腿站起,摸着田晋中的脑袋:“晋中啊,你知不知道我在陆家大宅说过的话?”
“我当然知道。”田晋中点头不止,也正是那一天,才有眠龙的美誉,田晋中身为近人,又岂会不知。
“那你觉得,我是不是认真的?”李无眠似笑非笑,不用怀疑,一定有很多人认为他在吹牛皮。
田晋中眨眨眼睛:“不论如何,我都支持大师兄。”
李无眠微讶,靠近过去,将田晋中抱在怀里:“嗯,谢谢。”
田晋中脸一红,小声嘀咕:“大师兄你抱得太紧了。”两人都不是小孩,搂搂抱抱并不抗拒,只怪不好意思的。
不一会儿,李无眠放开他,心中流淌着淡而深沉的情感,人非草木,孰能无能。
从小长大的三个师弟,在他心中的位置不用多说,又眉头微皱,三年不见,刘怀义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
晃晃脑袋,不去多想,不论变成如何,他这双变得强健的手,就算是用强的,也能将之扳正回去。
“我这第一步,是要赋予异人界新的秩序,天下之乱,源头不止一处,异人界纷乱,却多出自于全性妖人。”
田晋中脸上红意消殒,闻言信服点头,也许在旁人听来,一个小辈说这种话,定是贻笑大方。
但田晋中却认认真真的思考起来,李无眠要赋予异人界新秩序,确实要从收拾全性妖人开始,路线没错。
“我原本打算是杀鸡儆猴,杀得全性闻风丧胆,不得不从妖人变回正常异人,若是变不回去,那就给我去死!”
田晋中苦笑一声,还能说什么,不愧是大师兄,脑回路让人望尘莫及。
结果李无眠批脸一垮:“结果你看,唐门把我要干的活都给干完了,从头到尾,才宰了个什么帮主。”
田晋中这时道:“大师兄,不是我说,就算如你所愿,全性被杀怕了也会躲起来。”
“所以这条路走不通啊。”李无眠像是苍老了几岁,这段时间有所闲暇,他也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
白帝净世,以杀止杀,这条道路着实偏激,当然不是没可能成功,但需要的力量应该不存在这个世界上。
假设他拥有绝对的力量,纵然杀光蜀地全性,也仅是神州一隅,其他省份的全性,怕了大不了躲在深山老林里。
他一个个去揪出来宰了,那不是开玩笑嘛?便是耗尽一生的光阴,也无法成功。
再有单纯的杀戮,或许能够震慑人心,但真的能消灭人心的龃龉,让那些人改过自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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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汇聚一堂
除非他拥有神仙一样的能力,能够随时随地出现在世上任何一个角落,不然的话,成功几率渺茫至极。
田晋中观其愁眉苦脸,那是他鲜少见过的景色,不禁安慰拍肩,柔声道:“大师兄,你太依靠自己的力量了。”
李无眠微愣:“是这样吗?”
田晋中道:“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咱们就说这西蜀之地,严公老能够护持一方,靠得仅仅是自己吗?”
李无眠不由深思,自然不是靠严公老一个人,若非是一堆手下到处忙活,哪里会有如今的景象。
而他呢,自始至终,都是想要靠自己一个人解决所有事情,凭此要赋予异人界新的秩序,太难太难。
他眉目紧皱,不说别的,唐门是志同道合之辈,龙虎山的师兄弟更不用提,若是组织一番……
“晋中啊,有人聚集的地方就有等级,有等级的地方就有尊卑,我不想骑在谁头上,也不想别人骑在我头上。”
李无眠凝眉不语,他从来没有这种想法,只在于他根深蒂固的认知。
若是组建了势力,哪怕是松散的势力,也是分出来高低。
上位者将会剥削下位者,而下位者或是认命,或是削尖脑袋成为上位者,其中运行的本质规则便是压迫和剥削。
眼光长远一些,若是这个势力长久存在下去,若干年后,当时成立的初心,还会存在吗?亦或者被扭曲呢?
田晋中只是叫了一声:“大师兄。”
李无眠冷哼一声,狠狠敲着他的脑袋:“咱们靠的是上下尊卑吗?”
田晋中捂着脑袋,轻声道:“当然不是,但是大师兄啊,至亲能有几人,古往今来,都是如此模样。”
“出去走走。”李无眠长身而立,迈步向屋门。
还没有到门边,却有一人急匆匆闯进来,李无眠望去:“严兄,出了什么事?”
仅是一眼,便看到严非想略失方寸之貌,面上的慎重之色瞒不过他的眼睛,闻言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李无眠微讶,通过敞开的屋门望了眼屋外,发觉今日这客栈过于冷清了些,空气也颇为沉闷,甚至有几分肃杀之意,严非想道:“李兄弟当还记得凉山乌宝之事,目下这小小客栈,龙虎汇聚一堂。”
他微微颔首,笑道:“哦?这可是赶巧,不知道来了哪些人,让严兄如此谨慎。”
严非想不语,田晋中也来到身旁,三人出了屋子,在二楼走廊往下望,只见这客栈大堂,坐了个满满当当。
客人们服饰各异,分为好几拨,彼此谁都没有先开口,只偶尔的目光交汇颇为不善,让气氛极其僵硬。
也能看到昨夜客栈留宿的客人匆匆离开,外头或有新客,踏进门框,便被震了一震,下意识的离开此方。
客栈小二端着饭食,一桌一桌的往外送,全程含胸驼背,额角冒汗,掌柜也没有生意红火的喜悦,一个劲擦拭额头汗水。
‘哐当’一声,小二端来的饭食摔在地上,他连忙下去收拾,身子一蹲,却吓得一个激灵。
原来是他面前的那拨人,个个挎着短刀,为首那个老人,穿的不是汉人服侍,衣色玄黑,面目颇为冷峻。
严非想在李无眠耳边小声道:“我是没想到这位会来,苗疆大药师石万老前辈,目前这屋里头属他身份最高。”
李无眠不由谨慎三分,毫无疑问,此时能留在客栈里的,舍那小二之外,都是异人。
严非想又指道:“那是诸葛家的人……”他一一指出,目中极为忌惮,场内首推苗疆一方,加上诸葛家众人,凉山大巫一脉,而苗疆是石万这个老一辈带队,诸葛家和凉山的势力,则是不怒自威的中年。
另有蜀地一些个中小型门派,同样有长辈带队,将这小小客栈挤得满满当当,气氛也越发的僵硬。
让人不禁忧心忡忡,正所谓财帛动人心,乌宝可不是金钱能够衡量之物,连石万这个老一辈都经受不住诱惑。
万一擦枪走火,刀刃见血,各方红了眼眶,怕是连乌宝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要生出血雨腥风。
“所谓天地灵精,乃是自然造化,唯有德者居之,在场诸位,有前辈,也有后生,我看这德行最大的,非石万老前辈莫属了。”抱团取暖的中小型门派里,有一位中年信步而出,朝苗疆的石万大药师拱手道。
这一出口,可是点燃火药桶,凉山一方,有个年轻人怒斥:“放你娘的狗屁,乌宝原就是我凉山之物。”
凉山众人,闻言无不是群情激奋,乌宝本就是他们势力范围走脱的,此行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此言差矣,乌宝既然离了凉山,说明凉山诸位,难当其主,我看啊,吴先生说得没错,乌宝有灵,要寻得德行高深的主人,免得明珠蒙尘。”诸葛家一方的长辈接过话来,笑眯眯道。
凉山长辈冷哼一声,乌宝走脱已是事实,无法更改,可恨走漏消息,引得各方势力觊觎。
于是面色不善,武侯派乃是传承自诸葛武侯,根深蒂固,虽然一向行事低调,但实力更在凉山之上。
苗疆石万亲临,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但以那姓吴为首的蜀地中小型门派,焉敢染指乌宝?
“吴老弟快人快语,天地灵精自该有德者居之,诸位且去吧。”那石万笑道。
中小型门派临时推举的吴姓首领面色一垮,又心存不甘,乌宝是个人都想要,但这趟浑水可不好掺和,凉山、武侯、苗疆,任何一个都是庞然大物,哪怕他们抱成一团,也远远不够,是以主动示好石万,希望能带一带。
石万扫了眼不甘的中小型门派众人,丢来几个瓷瓶,吴姓首领大惊失色,这是要对他动手么?
石万尊称为大药师,但谁不知道,实际上是大毒师,他生怕这瓷瓶有毒,又怕拂了石万面色。
思绪之间,瓷瓶入手,石万道:“瓶里是解药,老头子说话直,奉劝各位一句,人贵有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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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互相算计
吴姓首领莫名其妙,突然给他解药是什么意思,强笑一声,还想要争取一下:“石老前辈若是不嫌弃……”
“哎哟,透不过气来。”“我的脑袋胀痛。”“腿,腿麻了。”身后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之声。
吴姓首领望了眼淡笑的石万,心中一寒,他也不傻,连忙分发下解药。
诸人服下之后,异常顿时解除,心中又惊又俱,频频望向石万,与之目光一触,又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老前辈高招,我们走。”吴姓首领一咬牙,事到如今,再留在这里,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石万微微点头,待到这些个想要浑水摸鱼的中小型门派的人离开,凉山一方的领头道。
“石前辈御毒之术登峰造极,不愧是善于救死扶伤的堂堂大药师。”
他也暗自心惊,石万不愧是老一辈,手段他都没怎么瞧清楚,神不知鬼不觉间,就让这二十余人乖乖退走。
这却是省了他一番功夫,正盘算让这些家伙知难而退,没想到石万代为出手,效果非常拔群。
然而凉山乌宝,毕竟是凉山之物,他断没有半点退让的想法,是以语气之中,不无揶揄。
石万面不改色,他乃是苗疆大药师,不仅对乌宝的功效心知肚明,且于他来说,这般天地灵精若是到手,更能让他的药毒之术有所跨越,他年纪已高,对于修为突破意向不大,但后者却是重中之重,甚至舍得拉下这张老脸。
石万客气道:“风老弟过誉了,常听人说,凉山神巫之术有鬼神莫测之威能,我这点小手段,上不得台面。”
风乐山微讶,他在石万面前是个小辈,却没怎么给面子,结果石万不仅没有反唇相讥,还如此客气。
倒是彰显的他气量不行,若是平时,他说不得还要致歉几句,可今时今日,都是为了凉山乌宝的趁火打劫之辈!
冷哼一声,没有接话,心中暗恨之余,又有无力之感生出,他可没那个能耐让武侯派还有石万乖乖退走。
乌宝归宿成迷,若是被这两方势力夺去,那非得吐血不可。
风乐山目光闪烁,心中微微安定,不要忘了,乌宝自凉山走脱,他们岂会没有留下后手?
诸葛家的长辈忽然道:“我观时辰尚早,大家伙不如吃了早饭再上山,也免得肚里空空,没有走路的气力。”
石万和那风乐山没有意见,场中的气氛随着言语,也没有先前那么僵硬,不过小辈之间,就没有那么和谐了。
互相的眼神,都是带着不小的恶意,若非长辈们顾忌重重,估计已经上演全武行。
目前留下的有资格争夺乌宝的三方势力,无不是举足轻重,跺跺脚,蜀地异人界都要震上一震。
也因此,大家明面上还是名门正派,若是为了乌宝杀来杀去,后患无穷,才有长辈领头,止住冲动的年轻人们。
汗如雨下的小二,在三方之间奔走,风乐山冷静下来,乌宝虽然走脱,究竟是凉山中人先发现,有近水楼台的优势,只怪大意之间,小觑这灵物,引得两方闻风而来,追悔莫及,但不论如何,风乐山还是有不小的把握。
武侯派的诸葛英纵敲着桌台,诸葛武侯一脉,乃是世传术士,异人界修炼法门五花八门,先天异能也花样繁多。
其中术士一脉,善于测算以及阵法,诸葛家的奇门之术,又有独到之处,若是能布下天地人神四盘法阵,乌宝便是生出一双翅膀,也决计逃不出天罗地网,乖乖变成囊中之物,所思及此,他也认为自己有一定的优势。
至于石万,同样淡定,身为苗疆硕果累累的大药师之一,从小就和草木打交道,优势无需多提。
各方都有志在必得之心,心里的算盘也打得叮当响,这时诸葛英纵起身道:“石前辈久居苗疆,轻易见不得一面,我也是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一见,果是闻名不如见面,前辈风骨高绝,敬一杯。”
石万微讶,笑眯眯道:“诸葛家乃是异人界屈指可数的千年大派,诸葛老弟这杯酒,却是推辞不得了。”
两人饮一杯浊酒,风乐山愣了一下,心中大怒,这两个强盗!
见两人喝下酒后,眉来眼去,隐隐有联合之势,更叫他心中怒极,只是不好发作。
心思电转,他是不是也要拉拢一下,马上否定,乌宝必须回到凉山,这两人也知他优势最大,才有现在的举动。
这却也不难猜,乌宝终究是凉山先发现,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留后手,万一留了,两方也好有个照应。
小小一座客栈,隐隐传来疾风骤雨之声,众人中有德高望重的前辈,有门派中坚的长辈,也有朝气蓬勃的后辈。
如今为了一件尚未看到的灵物,多少都失了方寸,让人不禁想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至理名言。
‘嗒嗒~’脚步声从楼上传来,不算沉重,甚至有些轻慢,厅中的小辈们俱皆目光望去。
事到如今,唯有三方势力有资格留下,这客栈之中,还有不长眼睛的闲杂人等不成?
“李兄弟,这浑水咱们还是不要掺和了吧。”严非想小声道。
“严兄,我掺和什么浑水,我就下去吃个早饭。”李无眠淡淡道。
“呃,这怎么看,也不是吃早饭的时候吧。”严非想愣了一下,皱眉道。
“今天客人虽然不少,空桌也还有,我吃个早饭不敢下大堂,还要在房内躲躲藏藏不成?”李无眠哂然一笑。
“就是就是。”田晋中笑道,不过是来了些异人,还不至于被吓到不敢下去吃早饭的程度。
严非想头皮发麻,关键是时间不对,再晚个把时辰,随你下去吃早饭,现在下去,不是撞枪口上么?
届时一些目光投来,略带些不屑和恍然,严非想心中一叹,他可不是孤身一人,他代表着西蜀严家。
现在他的身份估计已经被认出来了,等会就是说破嘴皮子,怕也会让这些人认为西蜀严家想插一脚。
李无眠笑道:“严兄,你觉得我这顿早饭吃得不对吗?”
严非想道:“怎么会?肚子饿了就该吃饭。”
李无眠颔首:“这样才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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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盖群雄
三人施施然落座,是方才一众中小门派知难而退的位置,叫来小二,观其两腿打颤。
李无眠道:“慌什么,在座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小二强笑一声,心中稍微安定三分,便下去了。
这前脚刚走,马上就有小辈阴阳怪气的讥讽道:“石老前辈方才说人贵有自知之明,可说到心坎里去,可惜啊可惜啊,这天底下总有些自我感觉良好之辈,区区西蜀严家,也好意思抛头露面,真是不知羞。”
三方的长辈不为所动,不过是严家公子而已,还用不着他们发声,免得开口落了身份。
而西蜀严家,虽说是盘踞西蜀,能量颇大,但严家的大部分能量都在常人之中,于异人界不过一个新兴势力。
勉强算得上一个中型门派,这种门派,在蜀地两大巨头,加上苗疆的老前辈面前,是远远不够看的。
严非想原是略略忐忑,其父严良早有吩咐,不掺和凉山乌宝之事,却是阴差阳错,入了局中。
此番闻言,面色微微发青,倒也没有发怒:“诸位前辈高足,我西蜀严家,实是无意争夺乌宝。”
场内众人不无讶异,尤是那发声之人,面上稍有羞愧之色,看来是多此一举了,不过让他致歉也不可能。
想他何等出身,和西蜀严家不可同日而语,点点头:“哦?也算是懂抬举的人了。”
严非想面色更青,很快恢复,小不忍则乱大谋,在场三方势力,任何一方,都是让严家忌惮的存在。
他也确实不是为了乌宝,便是让人说上几句,忍忍就过去了,这点气量他还是有的,说一百句也不会少块肉。
李无眠这时道:“严兄,你说说,现在这厅堂之内,是个什么情况?”
严非想投来感激的眼神,李无眠这话可是给他一个好台阶下,十分客气道:“群英荟萃,龙飞凤舞!”
短短八个字,效果十分拔群,在场不论老小,面上都有欣悦之色,甚至连方才发声之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严家又不掺和乌宝之事,他倒好,先给人冷嘲热讽一顿,没想到严家公子胸襟如此大,倒是显得他有点像小人。
寻思着要不要也恭维一下严家,毕竟这些年严家在西蜀所行之事,还是让不少蜀地异人都心存敬佩的。
“非也非也,严兄想知道我怎么看吗?”李无眠看那人咄咄逼人,给严非想一个骂人的机会,没想到吹捧起来。
对于乌宝,他一路耳闻不少,一株天地灵精,引得蜀地异人界波澜起伏,挖空心思要获得宝物。
严非想苦笑一声,他能不能说他不想知道,正对上李无眠双目,又有些羞惭,原来这李兄弟,是给他出头来着。
“大师兄怎么看?”田晋中道。
“我看啊,不过是一群野狼争夺腐肉,一点羞耻心都没有。”李无眠哈哈一笑,他可不会给三方什么面子。
厅中诡异一静,再望过去,人人面沉如水,龙凤之辈唤之为野狼,这已经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放肆!”诸葛家中,有小辈怒喝。
李无眠冷哼:“严公老济世救民,功德无量,岂是一群野狼能够贬低,我没说尔等群蝇夺屎,已是给足脸面。”
严非想心中一暖,原来如此。
凉山一脉,有小辈冷冷开口:“好大的口气,你是什么人?”
李无眠瞄了他一眼,爱答不理,让那小辈太阳穴突突狂跳,执起桌上一杯,便朝这头丢了过来。
那人虽然不爽,也没有妄动,只是一个明显的试探,茶杯破空,李无眠正要扫回去,田晋中轻巧入手。
田晋中笑道:“大师兄,喝茶。”
李无眠瞥了那石万一眼,点点头:“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随着茶水满饮入肚,凉山和武侯也沉寂下去,田晋中小露一手,绝非弱者。
众人目光频频交汇,究竟什么来头。
方才出手试探的凉山小辈,又道:“装神弄鬼!你可是为乌宝而来。”
现在的关键,严非想的身份昭然若揭,唯独李无眠两人不知跟脚,若不是为了乌宝,倒也没必要平白无故树敌。
李无眠道:“装神弄鬼?你们凉山不就是靠鬼巫之术吃饭么?好意思说我,至于乌宝,与你何干?”
不知怎的,凉山诸人,个个面色不愉,凉山长辈道:“大放厥词,我凉山乃是神巫之术。”
“好笑,净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明明是鬼巫,搞些死鬼上来,要叫神巫,明明是个放毒的,要叫什么大药师。”
李无眠拍手而笑,让凉山众人不愉更深,听到后半句话,心情却奇妙起来,频频望向石万。
李无眠转头道:“老头,算你还有点良心,没有为老不尊,但偷偷放泻药,也不是前辈的作风。”
石万不无惊奇,他用毒之术早入化境,方才茶杯破空,便暗中加了点料,寻思让这不知天高的年轻人知难而退。
此刻观其面色如常,倒是不解,莫非身上有什么解毒良药不成,不然他制作的泻药,岂会没有丁点动静。
苗疆众人却是群情激奋,居然叫大药师老头,也太狂妄了些,一时间呵斥之声此起彼伏,如洪流般冲击而来。
“聒噪聒噪,吵死人了,我说你们这些人,吃饱了能不能干点正事,多和严公老还有唐门学习学习。”
严非想苦笑,这李兄弟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还一个劲往严家身上带,不过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他知道,李无眠无所畏惧,之所以拉扯上严家,是因为严家在西蜀庇护一方,让李无眠十分认同和敬重。
李无眠刚说完,他的声音便被淹没了,这个说黄口小儿,那个说狂妄至极,甚至有人都离凳要来敲打敲打他。
“哼,一个个就知道争劳什子乌宝,都想着吃了乌宝一步登天!”
李无眠说到最后,厅中劲风疾疾,声如虎啸,摄人心魄,将这些个呱噪之声,尽皆压了下去。
众人止住口舌,心中无不愕然,这还真不是装模作样之辈,光是这一手,就能听出修为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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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好为人师之乌宝现世
“你诸葛家乃是世传术士,术士之道,必修内景,内景之诱惑寂寞且能忍受,一株乌宝便让静功化为乌有?”
他虎目望来,言之凿凿,被这么个小辈问责,诸葛英纵面色不太好看,一众小辈却面面相觑,貌似有点道理。
“凉山大巫一脉,和神神鬼鬼打交道,靠得是人心之力,和乌宝又有多大关系?”
目光一转,风姿逼人,风乐山不和他计较,凉山众人有口难言。
“苗疆大药师……”
石万笑道:“小友可是好为人师,天地灵精,谁人不求,小友说得冠冕堂皇,难道不想要乌宝?”
李无眠淡淡道:“既令置吾眼前,亦然不屑取之!”
众人俱皆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李无眠莫名其妙,严非想小声道:“李道长,这话说高了。”
竟然有人说不要乌宝,严非想匪夷所思,哪怕其父有令,也只是没能耐,若是乌宝放在眼前,严非想一样心动。
田晋中轻声道:“大师兄,我相信你。”
“晋中,你也想要?”
田晋中纠结片刻,十分诚实道:“如果真放在我面前,拿回去咱们一起炖鸡汤喝。”
笑声高低起伏,好似嘲笑着某个小丑,可把李无眠气得不轻:“光吃灵药就能提升,还要修行做什么!”
狂风愈烈,虎啸愈沉,笑声消泯了。
李无眠面色微冷:“诸位或有长辈,或有同辈,哪个不是吃够了修行的苦头,受够了修行的寂寞,如今一株灵药引得心性大乱,如同秃鹫争食腐肉,廉耻抛到九霄云外,诸位可对得起走到今天的自己?”
不知何时,除了身边的两人,三方都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怪胎。
石万惊异道:“小友真无心乌宝?”
李无眠一笑置之,面上的坦然,倒是让这石老前辈有些惭愧,修行了大半辈子,还不如一个年轻人看得通透。
点点头:“都别笑了,这位小友言之有理。”
苗疆众人面色发红,看向他的目光浮现几丝敬佩,苗疆二字,其实是一个大杂烩,有蛊术、巫术、药术、赶尸术等分支,不论哪一门,都不是平安功夫,就拿石万带领的药术一脉来说,古有神农尝百草而死。
今时今日,虽然不至于那么凄惨,但修习药术,苦功艰深,便是一不小心被新药毒死,也是十分正常的事。
诸葛家众人也凝眉思索,术士要入内景,静功必须有所成就,内景之中,诱惑千万,一不小心就沉迷其中,化作废人,如今能出门争夺乌宝,无不是门派中心智坚韧之辈,走到今天,有哪个不是如履薄冰?
凉山一脉同样沉思,凉山鬼巫,靠得是人心之力,或说信愿之力,所谓人心难测,很容易被鬼神所扭曲,其中的凶险更胜内景,一株凉山乌宝,或许能带来不小的变化,但而今的贪婪之貌,是否已经被扭曲了本心呢?
凉山一脉,有人上前道:“凉山风天养,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诸葛家诸葛云晖不无敬意道:“兄台高论,我等自迷了。”
一时之间,厅中的火药味消弭一空,诚如李无眠所说,修行靠的是坚韧之志,而不该一昧的寄托于外物。
李无眠笑意盎然:“诸位能够这么想,我……”
这时一人从门外急匆匆入内,看服饰是诸葛家人,在诸葛英纵耳边低声道:“师叔,神盘庚申大阵专克木灵,已经困住了。”
诸葛英纵无语道:“你小声点,快走。”
石万紧随其后:“走!”
至于凉山一脉,连话都不说,便夺门而出。
一眨眼功夫,人去楼空。望着咯吱摇晃的木门,田晋中道:“那个,大师兄啊,你没事吧?”
“感觉好棒棒哦。”
田晋中被他的阴阳怪气吓了一大跳,大师兄的感觉不是一般的好。
瞧瞧,脸上都发绿,不知道的还以为感染真菌,长绿毛了呢。
众人走后,客栈中一间房屋,苦厄大师盘坐蒲团之上,喟然一叹,微声道:“你也想得到吗?”
解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乌宝功效神乎其神,要说没丁点贪念,那也不可能,支支吾吾道:“弟子……”
苦厄盘坐不动,双手合十:“叶障目,心难移。”
……
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春风拂动,碧绿压低,一条小小的人影披着蓑衣,看不清形貌。
头上竖着一根天线似的东西,末端长着两片萎靡的绿叶,随着微风晃动,仿佛下一刻就将落下。
身影跌跌撞撞闯入,来到草地中央,受烈日曝晒,身子忽而伏地,干呕了一阵,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音节。
“我的天,真的能跑能走,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信。”草地周围的林子里,有人发出低低的惊呼。
众人闻言,惊讶之余,无不是垂涎欲滴,若是得此灵物,哪怕分点汤喝,也是造化机缘了。
“你以为天地灵精要药行里的死物么?别说话,乌宝灵觉非人,再让它跑了可是前功尽弃。”
“入得庚申法阵之中,插翅难逃,我诸葛家得上天眷顾,这尊乌宝,已是囊中之物。”
“嘘,莫要轻举妄动,咱们的道行困不住多久,等英纵师叔来了才有万全把握。”
潜伏的诸葛家捕捉队交谈之时,草地中央的小身影,下半身融入土地里,半截萝卜似的。
它一动不动,头顶的两片耷拉的绿叶伸展开来,烈日的光芒朝着汇聚,一时之间颇为明亮。
有人艳羡道:“啧啧,这是在吞食日精月华修补损伤,要是咱们也能吞就好了。”
妖怪草木之流,天然就能取日精月华为己用,不似人类,还需要刻苦修行。
于自然造物来说,修行是本能。
“咱们人类天生就有智慧,就算没有成为异人的资质,也是万物之灵,似这种乌宝,多少年才能出一尊。”
众人认同之时,有人小吃一惊:“它在干什么?”
原来不知何时,那片碧绿的草地,挺拔的青草倏地弯腰驼背,绿意也渐渐淡了,直朝着枯黄转变。
而它头上的绿叶天线,发出渐渐明亮的绿色光芒,转眼的功夫,身下那片草地便枯黄了,余留下死寂。
有诸葛家的人惊疑道:“这,有点让人瘆得慌,也是在吞食日精月华?”
“事不宜迟,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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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连脸都不要了
“哎哟喂,乌宝啊,你受苦了,万幸娘家人已经来了,速速放开乌宝,跟咱们回娘家,免受外人欺辱。”
来到那空地,风乐山一眼就看到困于庚申大阵中的乌宝,大阵中心四根铁柱法器,尤其是西边那跟最粗,诸葛家世传术士,天地人神四盘法阵各有妙用,此刻这正是神盘法阵——白虎庚申大阵,可谓草木克星。
四根铁柱法器的中间,是一个小土坡,看不到风乐山朝思暮想的乌宝容颜,仍是看到钻出来的绿叶天线。
时不时颤动着,说明乌宝也害怕到极点,风乐山一瞧,心儿都要碎了,毫不客气的朝阵中走去。
“乌宝受苦了,武侯派的人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好惨啊,风师叔,一定要让乌宝和咱们凉山的人回娘家。”
“是啊,乌宝这孩子,打小就听话,看着长大的,现在大伙瞅瞅,受了不少的委屈,迫切需要回到娘家怀抱。”
凉山一脉的人长吁短叹,让另外两方青筋暴跳,真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为了这乌宝,一点脸都不要了。
诸葛英纵手脚不满,拦住风乐山:“诶,风贤兄,大阵在前,不可妄动,免伤己身。”
“诸葛兄,我敬你武侯派是千年大派,如今怎的坏人美事,可知人生四大喜?今游子归家,怎能阻挡?”
目下这阵法,是小辈布下,风乐山自然不惧,他说得也是情真意切,一副舔犊情深模样,让诸葛英纵十分感动。
感动成什么样子呢?
悄无声息间,从袖口甩出新法柱,方才困住乌宝的诸葛家人也懂事,让顺利变阵。
风乐山咬牙切齿:“诸葛兄不厚道啊。”
诸葛英纵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咳嗽一声,不过换了四根法柱之后,阵法由他为主,风乐山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心里有底了,主动权在诸葛家手里,叹息道:“我何尝不想成人之美,不过天地灵精,有德者居之嘛!”
风乐山呵呵道:“诸葛兄这是说我德行不够高了?”
诸葛英纵笑道:“哪里会?”
风乐山顺杆爬:“那凉山一来是乌宝的娘家,二来我个人的德行,诸葛兄也是认同的,还不速速撤下法阵。”
诸葛英纵正要说话,风乐山面色一变:“石老前辈,你这是做什么?”
诸葛英纵心中一笑,风乐山小小伎俩,想引开他注意趁势夺乌宝,殊不知这点小心眼,一看就破。
而石万前辈,乃是异人界的老一辈,这么多小辈面前,最记挂颜面,方才两人争来争去,石万十分淡定不吭声。
此番他可不会中了风乐山的小计策,再者说了,纵然让他一时不注意,庚申大阵岂是说闯就闯?
目下大阵操持于他手,但凡有些风吹草动,都可以第一时间……?
“石前辈,小心误伤。”
石万不知何时,已经去到阵中,离乌宝只有十米距离,闻言头也不回:“不碍事,不碍事。”
说着脚步不停,顿时吹一阵肃杀之风,石万面色不动,仍是步步靠近,诸葛英纵沉声道:“前辈小心染风寒。”
“老头子年老体衰,没几年好活,平生夙愿,就是想瞧瞧天地灵精什么模样,风大了点,还是能忍一忍的。”
苗疆众人嘿嘿直笑,苗疆药术一脉,虽然不善争斗,但石万老一辈的身份摆在这里,场内属他实力最强。
眼看只有七八米,风乐山也坐不住了:“老前辈快快住手,有一事未曾告知,乌宝有剧毒。”
说着袖袍一甩,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射出,诸葛英纵连忙打开一条缺口,让风乐山的攻势顺利发出。
场内石万反手接住石块,浑身一震,深知这是风乐山的手段,凉山信奉的石神。
至于剧毒之说,纯属扯淡。
诸葛英纵道:“老前辈三思啊。”
风乐山也道:“是啊,前辈莫要深入了,免得中了剧毒。”
观两人隐隐有同仇敌忾之意,石万心中盘算,此刻距离,哪怕两人围攻,他也有个五六分把握,未尝不能一试。
但是……瞥了眼土坡上耷拉的绿叶天线,石万心存顾忌,缓缓退了回来,让苗疆众人个个死了爹妈似的。
诸葛英纵和风乐山长出一口气,若是鹬蚌相争,让石万这老渔翁得利,不气得一头创死?
石万退离,两人连忙围了上去,隐隐呈现夹角之势。
诸葛英纵体贴道:“老前辈没受寒吧,方才风可够大的。”
风乐山道:“没错没错,乌宝五米之内,有剧毒,幸好老前辈退下,不然可麻烦大了。”
石万面色不动,心中暗骂,这风哪里来的,彼此心知肚明,而剧毒就算有,当他这个大毒师是吃干饭的么?
诸葛两人却是目光交汇,此番唯石万最强,短短瞬间,就有默契,未免其再次妄动,不得不结成联盟以抗曹贼。
石万干咳两声:“确实受了点寒,也劳烦风老弟示警了,不过两位啊,这乌宝,可不好拿。”
风乐山道:“娘家人一露面,乌宝就像在外面受尽辛酸的游子,诸葛兄撤了阵法,有什么不好拿的。”
诸葛英纵道:“我倒是觉得石前辈说得有道理,这事啊,还得从长计议,风兄也不想接个死孩子回去。”
此言一出,倒是让三人凝默片刻,乌宝乃是天地灵精,造化之物,生有人躯,能跑能走。
石万道:“乌宝现在困于阵中,极其惊恐,若是自知无望,绝了灵性,你我三人一番苦功,便是得不偿失。”
灵性一绝,灵气自散,虽然谈不上一无所获,效果却会大打折扣,可能只三五分,这是让石万退让的重要原因。
这般天地灵精,百年难得一见,落得个残缺,端是暴殄天物。
三人面色各异,他们当然知道这一点,个个都有后手。
只要没有外人干预,最先发现乌宝的凉山一脉,有的是能耐降服乌宝。
诸葛家四盘阵法尤若天罗地网,也有把握;至于石万这个大药师,对付草木精灵的手段不多提。
诸葛英纵这时道:“不如石前辈你拿个主意?”
风乐山咬牙,娘希匹,说好的抗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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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大聪明
石万道:“天地灵精嘛,有德者居之,目下仅是来了我三人,若是拖延日久,可不是这回事。”
两人倒也点头,乌宝的诱惑何其之大,多拖一天就是一分风险,若是再过个三五日,不保证没有别的大派掺和。
石万道:“关键就在这个德字上,我年长几位老弟些许岁月,一身德行在药毒之中,愿与两位老弟浅论。”
诸葛英纵道:“石前辈此言差矣,德行不拘于药毒,我武侯派传世千年,愿意与前辈论一论术法。”
风乐山道:“凉山神巫之术,也有大德潜藏其中,贤弟不才,愿与两位兄长促膝长论。”
场内陷入诡异的尴尬中,三人大眼瞪小眼之时,三门的小辈也纷纷声援。
“真是一群不要脸的家伙,乌宝明明是咱们凉山的,娘家人带回去,此为天经地义之理。”
“我呸,天地灵精,乃是自然造物,什么娘家不娘家的,又是谁不要脸?”
“诸葛兄所言有理,开口闭口不离娘家,要不搞个滴血认亲。”
“混账东西,看来你们这些炼药的臭药师,是想尝尝我凉山神巫之术的厉害了,嗨呀呀,石神附体!”
“要打?谁怕谁?四盘阵法,吾为中宫。”
“诸葛家的,怎么回事,你不去对付装神弄鬼的,阵法怎么罩到我们炼药的身上来了。”
“用毒乃是宵小之辈……”“装神弄鬼吾辈不耻……”“术士意淫之徒恶心……”
三位长辈多少顾忌脸面,手底下的小辈可没那么听话了,三言两语间,火药味十足,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石万身份最高,此刻不得不出声维持秩序。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好歹是名门正派,若是为了一尊乌宝结下死仇……两位以为如何?”
谁成想诸葛二人对视一眼:“石前辈言之有理,你我三人乃是长辈,不可妄动干戈,不如让手下的小辈较量?”
风乐山连忙道:“此言深得我心,如此你我即有颜面,也能分出归属,更能促进门派交流,和谐啊和谐。”
‘……’石万面上一黑,好家伙,这是商量好了,等着他往坑里面跳呢。
心里暗思,诸葛家和凉山都是蜀地门派,准备充足,此行带的也是门中精锐。
而他从苗疆赶来,不得不说颇为匆忙,得意弟子没有同随。
场内又以他身份最高,实力最强,原本是占尽优势。
可现在长辈不动手,相当于将他限制住,立马变成最弱一方,可不是上了两人的流氓当么?
不过他也没有计较,虽然自己的得意门生没有带来,但是……
石万心中默默盘算着时间,目光飘忽之间,瞄到苗疆阵营中一青年,一老一少微微颔首。
诸葛英纵和风乐山不曾注意这小小细节,相视一眼,抗曹大业圆满完成,这必须得喝一喝庆功宴。
诸葛英纵道:“奇门遁甲,天地人神,风老弟凉山神巫虽有独到之处,也不过是区区四盘中神字盘罢了。”
风乐山笑道:“诸葛老弟需知此神非彼神,若是诸葛家的贤侄伤筋动骨,凉山可以负担这个医药费的,就怕落了什么后遗症,抱憾终生十分不好,还是听老哥一句劝,撤了阵法,让乌宝回娘家罢。”
石万笑眯眯道:“两位老弟是智珠在握,不知该如何较量?”
风乐山这时心中一动,庚申大阵内土坡的绿叶天线微不可觉的摇摆,不由大喜。
不怀好意道:“未免节外生枝,又有言胜者为王,你我三门各出一人,站在最后,就说明这德性较大。”
这里面明显有问题,不论最后站着的是谁,都要经历两场,相当于一打二,十分的不公平。
“这第一场的机会,我就让给石前辈和诸葛兄了。”
诸葛英纵连道:“风兄此言差矣,凉山不是乌宝的娘家人么?感情深呐,这第一场,非风兄和石前辈莫属呀。”
石万眉头一挑,暗忖这风乐山搞什么鬼,虽一时不得其解,自不会让两人得逞。
眼看又是场拉锯战,不商量出个相对公平的比法,不可能停歇。
这时,一声漫不经心的询问传入场中:“晋中,严兄,你们可知道,人与野兽何异?”
田晋中笑道:“人是用两只脚走路的。”
严非想明智不出声,李无眠道:“没错,你我来到这世间,一副人躯,两足立地,天灵顶天,人人顶天立地难度比较高,或可退而求其次,如严公老般庇护一方,最不济自善其身,也算是不枉人间走一遭。”
严非想感慨万千,看来他们严家在李无眠心中,已经有了毋庸置疑的地位:‘爹,李兄弟算是你的知音了。’
其实严家福泽一方,有一些异人敬佩,也有不少人冷嘲热讽,人之常情,严非想并不在意。
但能得到李无眠如此赤城的支持,严非想觉得,此番去了严家,一老一少当相见恨晚。
三位长辈放下争执,面色都不好看,有小辈不客气道:“又是严家人,也想掺和乌宝,恕我直言,资格不够。”
风乐山目光一转:“我看这年轻人年少气盛,不如添上严家,两两归一,也公平一些。”
诸葛英纵不禁道:“风兄,你搞什么名堂。”
风乐山笑眯眯道:“要给年轻人、年轻门派,一个机会的嘛。”
如此言语,倒是让两人疑神疑鬼起来,风乐山这是在干嘛?拖延时间?浑水摸鱼?
石万正愁时间不够,点头道:“也好。”
在一众小辈的瞪眼中,李无眠三人大刺刺入场,又听到三位长辈三言两语将事情定下。
不知道谁低喝一句:“他奶奶的,真是走了狗屎运。”
诸葛家一阵骚动,诸葛云晖越众而出:“云晖倒是愿意领教兄台高招。”
方才客栈李无眠小露一手,引得诸多小辈不无好奇,又观他连长辈的面子都不给,不由想测测多少底细。
风天养道:“天养也有这个想法,严家的这位兄台可不要推辞。”
却见李无眠在原地发愣,风天养和诸葛云晖眉目微皱,小辈们已经嘀咕起来,果然是怯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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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你们竟然用强,,???,,
他目光似无焦距,游离之间,很快注意到土坡周围的四根阵法铁柱,以及那两片孤零零也萎靡不堪的绿叶天线。
‘救,救……’含糊不清的意念传来,这股意念稚嫩、柔弱,尚且带着些蒙昧的混沌。
‘乌宝在向我求救?’李无眠可着实吃了一惊。
这是为什么捏?
冥思苦想间,一线灵光闪过脑海。
难道说,是他长得比较俊?两手一拍,没错,就是了!不然为什么别人都不求,偏偏求他呢?
田晋中暗暗窃喜,小声道:“大师兄快醒醒?要炖鸡汤啦。”
“去你的。”李无眠回过神来,拍了田晋中的脑袋一下,让小田一脸憋屈相,大师兄忒不给面子了,哼!
有小辈小声又不屑的嘀咕:“软蛋一个,自己吓得紧,拿随从出气。”
诸葛云晖道:“兄台,我看你这随从年纪尚幼,若是不比就算了,莫要敲坏了脑袋。”
田晋中一愣:“随从?”
旋即龇牙咧嘴:“道爷不发飙,你当我是病猫吗?”
诸葛云晖不以为意,年幼随从发飙,他还犯不着和对方一般见识,望向李无眠:“兄台以为如何。”
严非想思量片刻道:“李兄弟,咱们还是别掺和浑水了。”
他虽然见识过李无眠的实力,但诸葛云晖和风天养都是门内出类拔萃的青秀,不会弱到哪里去。
当然最让他忌惮在于,风乐山的口风有很大的疑点,提防有诈。
李无眠瞧他一眼,扫视众人。
“我说诸位,你们也太过分了!”
众人面上不禁浮现出笑容,明知不敌,知难而退,脸皮又厚,也算个人物。
“我都说了不要,你们竟然用强,直接把乌宝硬塞进我手里!当我说话放屁呢?”
众人目瞪口呆,诸葛云晖和风天养一脸呆滞:“兄台,你误会了,不是白送,要比试的。”
李无眠摸摸后脑勺道:“你们两个和我动手,不是白送是什么?”
“装疯卖傻。”“绝对是吓傻了。”小辈们投来同情的目光,太可怜了,好端端一个人,居然直接被吓懵逼了。
三位长辈目光交汇,心中暗暗发笑,未曾想得,这位大放厥词的严家之人,内里竟是如此不堪。
诸葛云晖满脸拧巴,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风天养这时耐着性子解释道:“兄台,你会错意了,不是两个和你动手,是我和诸葛……”
李无眠莫名其妙:“难道你们都要和我动手?不一样是白送吗?”
好家伙,小辈们已经没力气说他了,和个疯癫计较什么,诸葛云晖和风天养对视一眼,一脸无可奈何之色。
风乐山咳嗽一声:“严家小友突发恶疾,深感不幸,既然如此,还是接着商量为好。”
李无眠摇摇头,兴趣寥寥道:“算了算了,我不欺负你们,晋中,你去露两手,注意点分寸。”
田晋中听到随从二字,早就摩拳擦掌:“好咧大师兄,姓诸葛的是吧,我看你不爽很久了,跟你道爷过两招。”
诸葛云晖不悦道:“兄台,随从不明事理也罢,你怎也如此?严公子可要管管,乌宝在前,非是儿戏。”
严非想举双手告饶:“诸位随意,就是个看戏的,不要拉扯上我。”
“废话少说,呔,如意金光。”
“如意金光?”石万一惊,这怎么这么耳熟呢?一瞬之后,面色一变,只见诸葛云晖和风乐山,俱皆大为震惊。
小辈们更是炸开了锅,无数眼睛都盯着如同金甲神将的田晋中,身上的光芒璀璨而耀目,那是。
“天师府如意金光!”
一时之间,如若巨石入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诸人俱皆投目在争斗的两人身上。
田晋中先发制人,气势夺人,金光覆盖体表,攻势如浪潮连绵不绝。
诸葛云晖也不是弱手,瞬息布下武侯奇门之术,以自身为中宫,急速后退,不与田晋中做拳脚之争。
“我武侯奇门,定己身为中宫,但凡甩开这严……天师府的高徒,奇门法术施将开来,可立于不败之地。”
“情况不妙啊,这天师府高徒裹挟金光,势不可挡,更不饶人,哪里甩得开。”武侯派众人无不捏汗。
一般的奇门之术,都是以对手为中宫,讲究随机应变,但弊端也十分明显。
一来对手是随时移动的,二来许多法术施展不出,三来对手一多互相影响,会导致战斗力暴减,
武侯奇门实有独到之处,定己身为中宫,种种不利条件灰飞烟灭,法术信手拈来。
然而此时此刻,田晋中携如意金光的修为,小法术压根破不了他的防,一些厉害的法术也轻易施展不开。
诸葛云晖心中着实憋屈,盯着如个人形暴龙,摧枯拉朽的田晋中,目中却不显慌乱,待逃至一处,目光一定。
“艮字·土瀑。”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站在艮位上,将田晋中引到坎位上,艮为山,坎为水,五行之中,土克水!
数面黄土结成的墙壁横在面前,隐隐有坚不可摧之势。
“我和云晖比试过,他的土瀑坚不可摧,但凡阻住这天师高徒,拉开距离,地盘之内,任由拿捏。”
诸葛家众人暗自松了口气,诸葛云晖声名在外,盛名之下,实力亦然众所周知。
诸葛云晖面上平静,这天师高徒竟然习得如意金光,修为着实夸张,不过弱点也明显。
其对术法奇门所知寥寥,轻易着了他的道,他也自问不弱,身形暴退,只要再有几个呼吸,便成定局。
“一堆土坷垃有个屁用,给我破。”一只包裹着金光的拳头轰在土瀑之上,顿时土崩瓦解。
金光咒修的是性命修为,不入五行之中,或者说兼具了阴阳五行,是以哪怕落了坎水位,影响也较小。
加上这土瀑的防御和第二重如意金光有本质区别,没有造成太大压力。
田晋中峥嵘的脑袋破土而出,恨恨道:“看我这个随从,不把你揍扁啰。”
诸葛英纵道:“云晖,还当是同门兄弟玩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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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我,田晋中,风头被抢
诸葛云晖闻言,面色一肃,乌宝在前,容不下丝毫懈怠。
李无眠瞄了诸葛英纵一眼,呵呵道:“晋中,修为长进的不错,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喜欢玩,解决他,赶紧的。”
田晋中大笑道:“没问题。”怪叫一声:“扫清六合席卷八荒之闪瞎狗眼没商量。”
诸人瞠目结舌,又暗笑不已,这什么玩意,就连诸葛云晖都噗嗤一笑,这,难道是招式名字?
然而,随着一阵刺人眼目的金光从田晋中身上发出,诸葛云晖方寸顿乱,场内也无人能够笑得出来,都在捂眼。
诸葛英纵眯眼惊疑:“金光咒还有这种用法?哪怕是如意金光的修为,我怎么没听说过。”
严非想扭头躲避,却是大吃一惊:“我说,田道长取得优势,你不为他高兴,怎么还……”
李无眠微微感慨,在边上抹眼泪:“嘶嘶,你看你的戏,不要管我,嘶嘶。”
诸葛云晖也不愧是诸葛家杰出清秀,很快反应过来,闭上双眼,竭力减少金光影响,立于艮字,低喝一声。
“艮字·泰山!”
一面近丈的墙壁横在两人面前,不,不是墙壁,而是一座高山,颇具神韵,黄光流转。
诸葛家众人大受鼓舞:“云晖哥这泰山,乃艮字位上防御极术,我诸葛家内外同辈,没有一人能短时间破开。”
诸葛英纵也微微颔首,田晋中的招式确实有出其不意的效果,然这泰山之守,凭如意金光的修为,一时半会也不可能破去,只要给诸葛云晖拉开距离的时间,胜势还是在诸葛家这边。
风乐山和石万同样点头,诸葛云晖有可取之处,不愧是诸葛家的优秀后人。
将诸葛云晖视作对手的风天养,心中不无慎重。
诸葛云晖再度冷静,身形再退,却听泰山之守后,有人笑道:“你若搬来真泰山,我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高笑道:“就这形似之物,半点神韵也无,也想阻我?白驹过隙风驰电掣之人莫能挡咻咻咻!”
严非想却是无心关注场内,盖因李无眠太反常了,暗自担心:“李兄,你咋回事?”
李无眠已经感慨完毕,这次是装模作样道:“说了你别管我,嘶嘶,嘶嘶……”
心中暗思:‘这阵法有点意思,不过媒介是铁柱,可不是给我送菜么?’
诸葛云晖惊疑之间,但见一束凝缩的金光刺破泰山之守,迅疾如电,从头顶穿过,轻易打碎发簪。
泰山之守被人强行开口,术法不攻自破。
田晋中一拳轰碎小泰山,如神将降临人世,大大方方站在披头散发的诸葛云晖面前。
客客气气道:“我这随从,可还让诸葛兄满意?”
“云晖哥败了。”诸葛家众人无不是如丧考妣,失败来得如此之快,三分钟都不到吧?
诸葛云晖面色发红,羞愧的恨不得钻进地里,田晋中一笑,伸出一手,心中暗忖,要多和大师兄学习。
谦虚道:“我是趁人之危,一阵急攻,诸葛兄的能耐尚未完全发挥,却是胜之不武了。”
诸葛云晖面色恢复平静,和田晋中两手相握:“天师高徒难道没有后手?”
田晋中不置可否,两人相携而返。
诸葛云晖歉然望去,诸葛英纵长叹一声:“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如此你也不必太过介怀。”
李无眠这时上前拍了拍诸葛云晖的肩膀,笑道:“你小子不错,心性比姓陆的小子强多了,没哭鼻子。”
诸葛云晖心中微微古怪,姓陆的小子?陆家?似乎记起田晋中的称呼,是师兄?还是大师兄?
“呃,高徒抬举了。”
三名长辈却是目光一变,石万无语道:“风老弟,你真是个大聪明,没事把他扯进来!”
风乐山也知事情大条了,直接爆粗口:“我他妈怎么知道他是眠龙?”
陆家陆公大寿,天师府眠龙维虎横空出世,那眠龙在大宴上出尽风头,以一人之力,尽败半壁异人界。
虽然败的是小辈,但三人扪心自问,他们那个年纪之时,可有眼前男儿一半的能耐。
风乐山冷静三分:“别担心,眠龙不是说让他师弟上么,还有机会。”
事已至此,石万也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主动接近过来,微笑道:“严公子可是交得一手好朋友。”
严非想连忙道:“缘分,缘分。”
李无眠还未说话,方才三位长辈失态,小辈们也看在眼里,诸葛云晖叫屈:“原来是眠龙,可瞒的我们好苦。”
李无眠一摊手:“我瞒你们什么,你们又没问。”
见他一副莫名其妙之貌,一众小辈面上多是发臊,才知他方才言语,并非信口开河。
田晋中愤愤不平道:“大师兄,明明是我赢了,你倒好,把我风头抢了。”
此言一出,众人之中,有人目光闪烁,这是兄弟不和,要搞点事情出来,那可就乐子大了,得擦亮眼睛看。
李无眠报臂,理所当然道:“我在这里,有你什么风头。”
“还有谁!”
烈火小道长大怒,峥嵘的面上,一双怒火喷发的眼睛来回扫视,眼看就是要找个人来安慰下自己委屈的小心灵。
田晋中携新胜之怒,一时无人敢撄其锋芒。
诸葛英纵道:“田贤侄可稍作休息,你已胜得一场,接下来轮到凉山和石前辈的药术一脉争锋。”
田晋中道:“不用那么麻烦,一起上吧,我状态好得很,这锅鸡汤炖定了。”
李无眠悄悄竖起大拇指,暗道:不错不错,正所谓近朱者赤,晋中有我三成风骨。
众人闻言,面色微变,乌宝乃是天地灵精,居然直言要拿来炖鸡汤,简直是丧心病狂!
诸葛英纵劝道:“凡事都要有个规章制度,贤侄这样做法,可是不妥当。”
目下诸葛家已败,眼看是希望微渺,诸葛英纵却没有完全死心,毕竟乌宝可是控制在他手里。
石万忽然道:“田贤侄少年俊杰,战意熊熊,我等若是拘泥于规矩,也非美事,依我看,也不是不行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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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神巫之术 信愿之力
转头道:“风贤侄已经难耐的紧,风老弟,就等着你说句话呢。”
风乐山暗骂一声,石万带来的后辈里,没看到有人敢出头,一群臭炼药的,八成战斗力不怎么样。
早晚都要挨一刀,不知这石万此刻拖延是为哪般?
“如此也好,天养,你陪田贤侄练练手,注意点分寸,田贤侄年纪虽幼,却是龙虎门徒,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众人面色各异,场内能够保持冷静的,不过寥寥数人,严非想就是其中一个。
他是旁观者清,虽有贪念,却知事不可为,视线游离之间,见三家三位长辈面色俱都平静。
三人绝非易于之辈,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煮熟的鸭子飞掉。
诸葛家虽然已经输了,但不要忘了,乌宝可罩在庚申大阵里头,若是不开阵放宝,谁也拿他没办法。
凉山一脉,乌宝原就是在凉山逃脱,方才风乐山言语有异,似乎在刻意拖延时间,也不知道打得什么算盘。
石万辈分最高,实力最强,但带来的小辈却是个软肋,此番主动坏了规矩,迟迟不叫人出手,莫非有后招不成?
严非想犹疑不定之间,也发现旁边的李无眠安静的过分,他细细观去,漫不经心的外表下,是聚精会神之色。
这李兄弟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却化身成闷葫芦,半天不说一句话,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严非想穷思竭虑之间,风天养越众而出:“田兄请赐教。”
田晋中二话不说,一双金光拳头势如破竹。
风天养早有准备:“石神附体!”
眨眼之间,风天养尚且俊逸的面容,化作淡青之色,一只淡青的拳头伸出,竟然要和金光护身的田晋中硬碰硬。
‘嘭!’
金石之声震耳,双方各退数步,田晋中奇道:“能硬碰道爷的如意金光,你这石神附体有点门道啊。”
田晋中自修成如意金光,面对的同辈,还没有人敢和他硬碰硬。
如意金光护身,一身蛮牛大力,兼之刀枪不入,简直就是近战异人的噩梦,今朝却是棋逢对手。
“风族兄乃是我族后辈中寥寥几个通过石神考验之人,但凡施展法门,请得石神附体,无坚不摧,势不可挡!”
凉山一脉众人眉开眼笑,风天养养精蓄锐,反观田晋中已胜一场,多少会有消耗。
目下神巫之术不逊金光法门,风天养化优势为胜势,只是时间问题。
两人再度交上手来,都是硬桥硬马,没有那么多虚招,不过须臾,各自都中了对方的拳头。
田晋中修为臻至如意金光,风天养的拳头虽然厉害,一时也谈不上破开。
风天养请石神附体,石神石神,光听就知道防御力极其变态,田晋中也不可能轻易伤到他。
两人以强对强,声如放炮,搅得李无眠不得安宁:“好大的动静,凉山神巫之术,我还以为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偷偷放害人的巫术,没想到竟然能和我天师府金光咒分个高低。”
凉山一脉众人闻言,面带傲气,心中小声嘀咕:眠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头发长见识短。
严非想道:“凉山也有好几个姓氏,各姓供奉的‘神’有所区别,如水神、树神、山神,风姓供奉的是石神。”
李无眠微微一笑:“供奉的‘神’不同,生出的手段也就不同,石神最善肉搏,山神最为厉害。”
严非想道:“李兄弟也不是不懂嘛。”
李无眠道:“我就是抱怨几句,影响到我干活了。”
严非想心头一跳,果然在搞小动作,正要问问他干什么活,李无眠晃首轻笑:“呵,信愿之力。”
严非想还未出声,有凉山小辈不悦道:“哦?不知眠龙有何高论?”
李无眠淡淡道:“外物。”
凉山众人立马反驳:“眠龙说得轻巧,你道门难道不信神,不纳信愿之力?”
李无眠不与其争辩,这只是他自己的见解,信愿之力无疑是一种修行法门,得到广大异人界所承认。
这股力量的产生,来自一个个孱弱的常人,真要说起来,道门才是使用信愿之力的祖宗。
当然在如今,早就被佛门这个后起之秀所超越了。
信愿之力不可谓不强,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没有上限的力量,凉山一脉数十万人齐心,便能跻身于异人界大派之一。
然而,捏造出一个个虚无的神祇,汇聚了人心的信愿,再由人去使用这份‘神力’。
这,算什么呢?
李无眠微声道:“严兄你说,天下间的神佛,究竟是不是人造的?”
严非想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李无眠这随口一句,问题的本质却深。
神佛如果是人造,人为什么还要去信;如果不是人造的,又是从何处来?是否真的存在?
严非想的回答,也十分含糊,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无法追根究底的问题。
李无眠晃晃脑袋:“神州动荡,信愿早就崩塌了。”
严非想默然,以信愿之力的特殊,若是四万万人同时信仰某物,顷刻就能造出这天底下最强大的力量!
然而正如李无眠所说,天下乱世,信愿已失。
人心浮动,自顾不暇,便是信了,也是假信,产生不了什么力量。
凉山如此,只因偏居一隅,又非汉人,受到的影响较小,才有传承不绝。
见他言语落下,眉目紧皱,隐隐有凌厉杀伐之气汇聚,让毛发顿耸,心惊肉跳。
严非想骇声道:“李兄何故凝眉?”
“天空沉暗,大地沉浮。曾经顶天立地的巨人倒下,四肢躯干连了一些皮肉,内里腐朽不堪,生满蛆虫,流淌脓液,即便这腐肉与蝇蛆之中,孕育了难能可贵的光芒,也太过羸弱。群鸦从来没有离开,恶狼快要来了。”
严非想大感惊悚:“李兄……”
李无眠微笑道:“没事,出神了,瞧瞧,风天养和晋中伯仲之间,但绝非晋中的对手。”
而场内两人久攻不下,风天养见田晋中气息毫不紊乱,似乎不怕他打持久战,暗暗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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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下双城
如果田晋中不是装模作样,那么他得破局了,石神附体,可不能长久存在。
使用这份信愿之力的同时,也要忍受许多肉眼看不到的考验。
诸如说此时此刻,他已经能听到心底一些狂热的崇拜声音,那是信愿之力的源头。
凉山一脉的后人,务必经受住石神的考验,做到敬神而不拜神,才有资格使用信愿之力。
不然受到扭曲,失去本心,届时我已非我,却不自知,比死更可怕。
低喝一声:“石破天惊。”
他两只青色的拳头生生胀大一圈,好似两块饱经风霜的青石,朝天一举,如陨石落地,重若千钧。
正在和他交战的田晋中,双臂架在胸前,便听轰隆一声巨响,青青草皮飞溅向观战的众人。
隐隐传来一声脆响,众人连忙放目望去,但见田晋中上半身的护体金光支离破碎。
“风族兄这一招石破天惊威能惊人,竟然还是没有伤到田高徒。”
“风族兄已经全力出手了,石破天惊可不止这一招,金光咒已破,他还拿什么和族兄争斗。”
田晋中虽惊不乱:“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还在后头。”风天养一笑,合身扑上,不给田晋中喘息之机。
此时田晋中金光法门被人强行轰碎,想要再起法门护住周身也需要时间,反观风天养,石神附体愈战愈勇。
严非想道:“田道长这个年纪,有如此能耐,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不论是诸葛云晖还是风天养,都是各自门派屈指可数的英杰,而田晋中之上,尚有眠龙维虎。
只能说不愧是天下道庭,卧虎藏龙,连个名不经传的田晋中都如此厉害,此刻即便是败了,也是虽败犹荣呐。
李无眠不答,严非想偷偷一瞄,发现这李兄弟,又进入刚才的状态,他纳闷究竟在搞什么小动作?
心中蓦然一跳,难道在操作乌宝,目光游移,扫见阵法中的绿叶天线。
摇摇头,若是李无眠对乌宝下手,轮不到他猜测,身为阵法主控人,诸葛英纵早跳脚了。
风天养的攻势压迫感十足,田晋中笑道:“原话奉还。”
他身形后退,风天养暗喜,此刻他可谓是占据优势,只待逼得田晋中认败即可。
但心中也不敢怠慢,他已经使出压箱底的招式,田晋中打败诸葛云晖的那两招可还不见端倪。
田晋中后退的身子,单手虚画一个半圆,风天养暗道来了,眼目微眯,石神附体带来的防御力往胸膛汇聚。
田晋中哈哈一笑:“天下无敌之金光闪闪一条龙逼格高又高!”
对于这吊诡的名字,众人无语只是一瞬,耳边隐有龙吟之声传来,激荡肝胆,震撼莫名。
一条金龙扑面,蕴含摧枯拉朽之势,风天养大惊失色:“操,这什么东西!”
防御全开,金龙临体,剧烈的爆炸声将他淹没,草皮混合着土块袭来,众人连忙出手击落,免受狼狈。
石万震惊道:“如意金光,竟有如此霸烈的招数?”
目光一转,诸葛英纵与他一般,脸上都是带着匪夷所思之色。
风乐山疾呼:“天养!”
尘埃落定,风天养面上与双手的青色重了数分,细观齐身,除却衣袍有损之外,居然毫发无伤。
凉山一脉众人观之,不仅没有半点轻松之色,反而满脸凝重:“这可不太妙啊。”
风天养面上微微挣扎:“田道长还能出几招?”
田晋中也感觉到不对劲,风天养在挣扎什么?“这招消耗颇重,我修为远不如两位师兄,三四掌还是能出的。”
风天养道:“我认输。”
风乐山又惊又怒:“天养!”
风天养歉然道:“三叔,我若再战,必受侵蚀,得不偿失。”
气氛不知何时僵涩,诸人屏住呼吸,风乐山皱眉道:“为我凉山取得乌宝,难道不值得全力以赴吗?”
风天养默然,风乐山恨恨一拂袖,若能名正言顺夺得乌宝,自然是十全十美之事。
风天养既然不战,名分已失,但就这么退出乌宝之争,心中又岂会甘愿。
田晋中退回,李无眠拍着他肩膀,眉开眼笑。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晋中,不错哦,我为你感到骄傲!”
“大师兄天下无敌!”
诸人无语凝噎,好家伙,这旁人没说话,自个儿先吹捧起来了,鄙夷之余,又不得不承认,也只能在心里默默鄙夷了,眠龙可尚未出手,仅仅是一个师弟,连战两场,便将凉山和武侯最优秀的后人踩在脚下。
那么维虎又该如何厉害,眼前这位笑嘻嘻的眠龙,又是何种存在啊!
这就是龙虎山吗?这就是天下道庭吗?
田晋中这时大大方方道:“诸葛前辈,劳烦开下阵法,我要进去拿乌宝炖鸡汤了。”
李无眠道:“怎么就惦记着炖鸡汤,要有格局。”
田晋中委屈道:“咱们师兄弟好几年没见面,当然要回到山上,和师父还有大伙一起吃顿好的嘛。”
左右众人一脸麻木,他们费尽心思,耗尽人力,争夺乌宝,这田道长倒好,一门心思要炖鸡汤,只为吃顿好的。
端是叫人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该说是格局小了呢?还是说格局太大了。
李无眠眼看时候差不多,小声道:“其实……”
诸葛英纵大摇其头:“诶,田贤侄此言差矣,石前辈可还没有派门人上场,哪里能说开就开。”
石万一脸讳莫如深,然而田晋中的一句话,让他当场破防。
“就他们这些炼药的,我要打十个。”
李无眠唏嘘不已,长江后浪推前浪,了不得啊了不起,晋中已经有他五分风骨了!
石万面冷:“哼!”
田晋中摸摸头,大步走向苗疆炼药一脉:“你们谁要和我动手,站出来。”
苗疆炼药一脉众人,那是群情激奋,怒不可遏!不论男女,都是用一双怒火中烧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田晋中。
石万扫了眼如同和大地生根的门人们,咳嗽一声,似在斟酌言语。
场内不知为何,陷入让人不安的寂静中,唯有微风不时刮过,荡起大阵中绿叶天线的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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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重逢淑芬
乌宝原是三方口中之食,结果风乐山这个大聪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想哭也没地方找人说理去。
只剩下苗疆药术一脉,一群臭炼药的,哪里是田晋中的对手?
但是炼药也分等级,练到石万这种程度,目下场中就无人是他的对手了。
石万既然知道门下无人能够对付田晋中,此刻沉吟不语,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而乌宝也困在诸葛家的阵法中,哪怕决出最终的胜者,诸葛英纵真会心甘情愿的撤去阵法吗?
天地灵精,百年不见,这般机缘造化摆在眼前,真舍得干脆放手?
凉山一脉,风乐山屏息凝神,乌宝的绿叶天线晃动更急,身为最先发现乌宝的势力,真的一点掌控也无?
“石师叔,晚辈来迟了,还请见谅。”一声悠扬入耳,众人眼前一亮,目光望去。
石万长出口气,似乎是放下了心中重担,若先有规矩在前,再撕下脸面和小辈争抢,他这辈子也没脸出苗疆了。
“不迟不迟,刚刚好。”石万笑容和蔼,语气充满热情。
李无眠挑眉,这声音貌似有点耳熟。
女孩十七八岁,亭亭玉立,面似美玉,乌发如瀑,胸怀高大,姿颜绝丽,在场众人,稍有些移不开眼睛。
炼药一脉中,一名男子越众而出,面上堆砌着笑容,挥手招呼:“表妹!”
说着便热情的走上来,要去拉她的手,女孩轻巧躲过,麻括面上微僵,只听:“表哥。”
麻括一个哆嗦,倾诉衷肠:“好些天没见,可念你念得紧。”
众人一阵鸡皮疙瘩,大庭广众不知道收敛点,片刻也定下神来,湘西苗部娶嫁较早,表亲通婚极其普遍。
女孩虽然姿颜美丽,倒不会神魂颠倒,且还有另一重身份,细细端详,就这么个娇弱女子,真是石万的后手么?
“哟,魏淑芬啊。”田晋中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对于这个‘欺骗’过他的坏女人,记忆尤深!
魏淑芬秀目微讶:“是你这个小道士,你大师兄?”
“你们认识?”麻括吃了一惊,眼神来回扫视,悄然在两人中间架起半壁人墙。
魏淑芬一脸无奈,杏目飘忽,像是在找什么人,这头李无眠还纳闷呢,他这么像路人吗?
连堂堂乌宝,都是第一时间被他的魅力折服,发出求救信号,搁这一站,绝对是鹤立鸡群的人物,用得着找?
魏淑芬看到他,眼中有光,存惊喜之色,步子顿急,绕过了麻括,不过几步距离,又放慢,直至定在原地。
“许久不见。”
“是啊。”
魏淑芬打量着他,轻笑:“听说你在龙虎山闭关三年,出来了,变化真大,人都不怎么像了。”
李无眠扫了她一眼:“人都会长大的嘛。”
魏淑芬身子往后略撤,一臂微屈,斜放在腹上,半偏着望他,啐了一口:“呸。”
李无眠莫名其妙,什么情况?
麻括急步上前:“这是我表妹,就算你是劳什子眠龙,也别发肮脏的美梦。”
李无眠一头雾水,苗疆的人,怕是都有点大病哦。
魏淑芬冷道:“你少说几句。”
麻括瞪大眼:“表妹,你怎么这样?”
“我怎么样了?”魏淑芬头疼,见李无眠一副古怪的样子,连道:“这是我表哥,母亲的兄长的儿子。”
李无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我知道,这个你不用解释。”
魏淑芬檀口轻张又闭,微微点头。
场内又陷入诡异的寂静中,天师府眠龙,和石前辈的后手,看来是旧识,貌似还有点关系呢。
这表哥又是怎么回事,有些脑瓜子转得快的已经开脑洞了,诸如什么有夫之妇移情别恋,苦主表哥哑巴吃黄莲…
石万半笑道:“淑芬啊,原来你和李小友认识,待会可别手下留情。”
“石师叔,我且分得清楚公私,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太……”
诸葛英纵捕捉到两者的称呼,皱眉道:“师叔?石前辈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药术一脉?”
石万笑眯眯道:“淑芬是苗疆清河村蛊术一脉。”
风乐山也进来掺和一脚:“这不太好吧,说了都是自己的后辈门人,石前辈现在整这一出,我看难以服众呀。”
石万道:“哪里不是我的后辈门人,我与淑芬的师父以师兄妹相称,淑芬自然也是老朽的后辈门人。”
三方长辈纠缠,旗下的弟子也不闲着,有人小声念叨石万不要脸,引得药术一脉大骂不止。
石万高坐中堂,静观风雨,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药术一脉,要让魏淑芬顶上。
苗疆蛊师和药师可不是一回事,蛊师善用蛊虫,论争斗二字,药术弟子那是拍马不及。
清河村在苗疆蛊术一脉榜上有名,魏淑芬着实是强援,难怪视之为后手。
耳边众人之声喧嚣不绝,魏淑芬目光发散,时不时瞄一眼。
她有时闲暇,会设想一下重逢的情景,却是没想到,竟然如此平淡,平淡到没有太多的话可以说。
三年不短,足够少年少女长大成人。目中微带些愁思,又很快敛去。
凤目笃定:“你要和我较量吗?”
李无眠一笑,淑芬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捏你还不跟捏菜似的,以前没见识过吗?你是和晋中较量。”
魏淑芬一阵胸闷,这家伙还是那年那月,鼻孔朝天的模样,而且变得黄不拉几,和营养不良似的。
“那可说不准,你以为我还是以前的我吗?”
李无眠无语道:“不就是长大了嘛?在我眼里,都一个样。”
“你再提长大两个字,小心我放蛊咬你。”
李无眠面色古怪,果然吧,苗疆的人都有大病,毕竟历朝历代都是遭受着压迫,内心多少会受点影响。
身子一转,盯着田晋中:“小道士,姑奶奶这次可要好好教育教育你。”
田晋中冷笑一声,又狐疑的望着她:“我说魏淑芬,你是不是喜欢我大师兄,我可警告你,不要做春秋大梦!”
魏淑芬还没开口,麻括暴怒:“你净放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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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渔翁
“再敢叽叽歪歪,牙都给你打飞。”田晋中撸起袖子,麻括面上青红交加,哼哼两声闭了嘴。
左右众人的争吵声悄然停止,都用奇奇怪怪的目光望着几人。
李无眠猛击额头,晋中怎么也犯病了。
魏淑芬面色如常:“少说废话,手底下见真章。”
田晋中寒声道:“三年河东,三年河西,你当年欺我年幼,别以为这次我会给你面子。”
魏淑芬秀目一瞪,身后有声音传来:“晋中,你注意点,毕竟是老熟人了。”
魏淑芬唇角微扬:“看招!”
一股腥风直扑面门,还没来得及回应的田晋中大叫:“坏女人狡诈,大师兄,你可一定要看清女人的真面目!”
李无眠无语,真是服了,晋中担心个什么劲。
诸葛一脉中,有人拍手叫好:“虽是女子之身,也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田道长是没想到吧。”
诸葛云晖一笑,方才田晋中也是先声夺人,一阵猛攻打得他有苦说不出。
败下阵来,冷静思考,但凡拉开距离,未尝没有获胜的可能,于是心中略有不甘。
但看到田晋中和风天养硬碰硬后,这点不甘也就消去了,那条金龙的威力,不下于他目前掌握的最强术法。
而他的修为,只够支撑一次,但田晋中却说还能出三四掌,如此怎不服气,不甘自然无法立足。
田晋中确实是没想到,暗骂一声奸诈,如意金光覆盖体表,他的脑袋一阵昏沉,显是吸入了少许的毒雾。
强提精神,霎时警铃大作,因腥风吹拂过来,如水遇油,体表金光剧烈晃动,连忙脚步急退。
退了丈许,心中暗暗吃惊,纯澈的金光被侵蚀的透出淡紫之色,仍如跗骨之蛆,消磨着金光咒的根基。
这时魏淑芬肩头闪过两道精光,众人目光望去,药术一脉众人精神大作:“黑蛊·王蛇!”
那条小蛇,比小拇指还小半分,在魏淑芬的催动下,又喷出一口毒雾,瞬息化作腥风,叫田晋中连忙躲闪。
诸葛英纵道:“竟是苗疆蛊术一脉十大虫蛊之一,看上去也养出了气候,不愧是清河村首席大弟子。”
石万含笑不语,风乐山目光闪烁,田晋中连下两城,消耗必定不小,面对石万的强援,本就是处于下风。
这黑蛊王蛇甫一露面,他也发觉不简单,有所气候,哪怕是田晋中全盛,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拿下的。
虽然躲闪及时,仍是沾了些毒雾,如意金光的修为竟然也难以完全防御,体表金光迅速黯淡。
田晋中怪叫道:“偷偷摸摸放毒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和道爷拳拳到肉。”
魏淑芬理都不都他,黑蛊王蛇连吐两口本命毒雾,也需调息片刻,她衣袖轻扬,放出大片毒虫。
什么蛤蟆、蝎子、马陆、蜘蛛,或是长毛,或是滑溜,或是生满足趾,叫人一眼就觉着心里瘆得慌,不寒而栗。
这种批量生产的小毒虫,严格意义上还算不上蛊,即便如此,也足够恶心田晋中。
田晋中扫落毒虫,金光咒不知何时化作紫光咒,黑蛊王蛇的毒雾属实可怕,连第二重的如意金光都能侵蚀。
咬牙切齿:“这是你逼我的。”
一股刺目金光爆发开来,迅疾的破空之声令人心惊肉跳,那麻括连忙提醒。
“表妹小心,他不仅能发出强光晃人眼目,还会拿金光当暗器使用,还有一招金龙,破坏力极大。”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各异,药术一脉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麻括也太不要脸了,直接将田晋中的底细暴露。
魏淑芬芳心微恼,眯眼抵御几分强光:“清河村的蛊盅在我身上,小道士你也要小心了。”
说着蛊盅出现在手心,盅身的孔洞喷出大量紫色毒雾,凝成金线的金光甫一入内,便如泥牛入海,没了动静。
强光陡然消失,田晋中面色略略苍白,随着这两招使出,饱受王蛇之毒侵蚀的金光咒也随之破灭。
他心中忌惮不已,默默催动法门,却见淑芬一动不动,暗道这女的搞什么名堂。
皇帝不急太监急,麻括大叫道:“表妹,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正是一招制敌的好时机。”
石万也连连眼神示意,傻子都能瞧出来,现在不动手,等田晋中金光法门再度加身,又是一番苦战。
魏淑芬道:“师叔,恕淑芬不愿趁人之危。”
眼角余光一扫,见李无眠一副惊疑不定之色,有点埋怨麻括节外生枝。
她是半路上场,不知道田晋中有何厉害手段,同样的,田晋中也不知她有什么压箱底招数。
彼此都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但麻括却暴露了田晋中的绝招,让魏淑芬占据了优势。
不过短短数秒,田晋中重新振作,体表金光依旧澈亮:“莫名其妙,魏淑芬,我可不会让着你。”
“谁稀罕你让着?”
两人再度交手,魏淑芬有蛊盅这等法器护体,田晋中轻易不敢接近,如意金光也并非只会肉搏,两人陷入胶着。
话说李无眠惊疑不定,严非想观之,也觉无可厚非,田道长局势不妙,李无眠担心理所当然。
李无眠纳闷道:“不对。”
“哪里不对?李兄弟不是在担心田道长么?”
严非想疑惑之间,发觉李无眠的双目并未注视场内,反而是飘忽不定,仿佛在搜寻某物。
而那双眸子,亦然不知何时,化作两道仿佛直入人心的光点。
李无眠摇头道:“晋中和淑芬两个人半斤八两,不过淑芬有蛊盅,胜算大一些,谁输谁赢我不关心……有趣!”
他话音刚落,诸葛英纵大喝一声:“是谁?胆敢强闯我白虎庚申大阵!”
这一声暴喝,让众人齐齐失色,三名长辈更是浑身剧震,诸葛英纵目光冷锐:“庚金神风!”
既然有人不懂规矩,敢强闯大阵,那么他已不会客气,只是催动大阵绞杀来人。
片刻,一缕自然的和风拂过面颊,诸人无不是目瞪口呆,对于这白虎庚申大阵的杀招,感到极为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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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欸,吃不着
诸葛英纵呆若木鸡,如同垂暮的暴怒雄狮:“麻批,大阵被人破了!”
李无眠噗嗤一声,严非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住手!”
“且慢!”
此刻也无人注意魏淑芬两人争斗,诸葛英纵怀疑人生之时,石万和风乐山齐齐出手。
一排毒针如电,数颗石子破空,乌宝一丈之内,空气荡起涟漪,显出一条颇为瘦弱的人影。
手刺反撩,将毒针击落,再一折转,剖开数颗石丸,仍是被一颗击中背心,反倒是借力挪移,抓住绿叶天线。
喉头一甜,强自咽下,眼窝深陷的面上,却露出笑容,到手了!
诸葛英纵惊怒交加:“唐门刺客!”
这唐门刺客竟然如此厉害,神不知鬼不觉破去他的白虎庚申大阵,莫非是笑阎王亲自出手不成!
“我的乌宝!”风乐山心中吐血三升,只要再给他点时间,就能通过乌宝中种下的后手,夺得这天地灵精。
“阁下速速放手!”石万面沉如水,眼下局势明朗,魏淑芬胜算颇高,乌宝已是他囊中之物。
杜佛嵩不屑一笑:“天地灵精,有德者居之!”
石万目眦欲裂:“不当人子,你如此取之,乌宝自绝灵性,暴殄天物,不如放下,你我从长计议。”
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杜佛嵩不管不顾,他是坚定的实用主义者,即便自绝灵性又能如何,总会有药效残留。
此时占据先机,若是不取,等着三人围攻过来,拱手送人吗?
顺手一拔,诸人心如刀绞。
诸葛英纵操控大阵,不论谁拿到乌宝,厚着脸皮不开,总能分润点好处。
风乐山已经在暗中谋划,只待时机成熟,却是被人横插一脚。
石万更是气到吐血,眼看着乌宝就归他了!
下一瞬,绿叶天线落于人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杜佛嵩愕道:“这是乌宝?”
他盯着手里的绿叶天线,跟绿豆芽似的,眼皮往下,陷入沉思。
乌宝?就这?
“怎么可能?”三人这时围了上来,看着杜佛嵩手里的大号豆芽,面面相觑。
不知谁带了个头,开始狂挖小土坡,风乐山刨的最快,眨眼功夫就把自己给埋了进去。
风乐山在坑底无语望天,坑外三人都是一脸便秘之色,诸葛英纵后知后觉,一拍大腿:“大阵是你破的?”
杜佛嵩反问道:“你布了阵?”
四人齐齐陷入呆滞,现在的问题是,阵是谁破的?又是什么时候破的?
还有。
乌宝去哪了?
“哈哈哈哈!”这时一阵大笑声传来,跟十八年便秘通畅似的。
四人扭头望去,只见那天师府眠龙,捂腹放浪形骸。
严非想大吃一惊,这这,难道说,这李兄刚才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田晋中下场,奇怪道:“大师兄,乌宝呢?”
李无眠一个劲的笑,四人面上青红交加,也来到他面前,一言不发,唯有怒气酝酿。
魏淑芬小步接近,凤目转动:“是不是你这家伙在暗中捣鬼?”
四人竖起耳朵,此情此景,李无眠状态异常,嫌疑最大,但又觉得没可能,眠龙又如何,有这么大能耐。
李无眠揉着自己笑到发僵的脸,咳嗽一声:“没错,就是我干的,一个个都想吃乌宝一步登天,欸,吃不着。”
在场小辈不可思议,四位长辈则是青筋狂跳,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磨豆浆。
魏淑芬小声嘀咕:“你这家伙,真的坏透了。”
说完之后,两眼微眯,唇角微扬,对于乌宝,她倒是没有什么贪念。
眼见李无眠将在场众人,还包括四位长辈耍得团团转,心中不由感到一阵好笑。
他的变化不小,但本质却一如往昔,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去做的,哪怕四派长辈站在面前。
又有点担忧,现在可如何收场呀。
风乐山面色发青:“李贤侄,你务必要给我们一个交待。”
李无眠似笑非笑:“哟,还问我要交待,怎么,还想和我动手不成?乌宝跑了,有能耐继续去找啊。”
四人心中无不是泛着怒气,这说得轻巧,他们废了老大功夫,才暂时制住乌宝。
此番被这么一搅和,哪怕再次找到,也不会是四派相争,恐怕事情会越闹越大,不知花落谁家。
风乐山怒极反笑,魏淑芬都有点担心他会出手,只听恨恨一声:“不愧是天师府眠龙,好一个后起之秀,走!”
凉山众人如丧考妣,投来极其不满的目光,终究是陆陆续续去了。
杜佛嵩直白得多:“我记住你小子了,门主保你也不管用。”
李无眠道:“我说你这个老哥,没事当什么渔翁,看你这面相,不会是拿来补身体吧?”
杜佛嵩一个趔趄,反手丢来一把手刺,魏淑芬睁大眼睛,只见李无眠纹丝不动,面色不改,手刺擦着耳朵过去。
诸葛英纵奇道:“你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破了大阵?”
“白虎庚申大阵对不对?”
诸葛英纵颔首,他也觉得十分可惜,但诸葛家算是半个道门。
虽然确实恼怒李无眠坏事,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冷面相加没有任何意义。
此刻透出的几缕风姿,也让他晃神不已,不愧是败尽半壁异人界的眠龙,在四位长辈的眼皮底下只手遮天。
可惜归可惜,算是拿得起放得下,心头也十分迷惑,他凭什么悄然无声的破了白虎庚申大阵?
李无眠当然不会告诉他,神秘兮兮道:“绝招。”
诸葛英纵不置可否,只是起了个心眼,这天师府眠龙,有神秘破阵手段:“告辞。”
转眼之间,方才还熙熙攘攘的地界,一下子就冷清许多,魏淑芬看着三方离去,而李无眠毫发无损。
“仗着自己天师高徒的名头,为所欲为,小心哪天被人敲闷棍埋山里。”
李无眠纳闷道:“淑芬啊,你对我意见好像不小呀,我是不理解,哪里得罪你了吗?”
魏淑芬扫了他一眼:“没错,我还怀疑你把乌宝偷偷藏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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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丧心病狂
李无眠莞尔,瞧她那副模样,记忆忽然有些飘散,依稀之间,邻家也有一个小他几岁的调皮女孩,随着长大,渐行渐远,再也没有交集了。摇摇头,过往遥远的藏在角落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回味徒增惆怅。
魏淑芬奇怪的望了他一眼。李无眠道:“真像个使小性子的妹妹,要不要我摸摸你的头哄哄?”
便是会增长惆怅,那也是自己度过的人生,或许会淡忘,却不会遗忘,也不必因为担心惆怅敬而远之。
说着作势伸出手,魏淑芬更不理他,只肩头立了一根黑豆芽,眼中两道幽光。
麻括怒喝:“拿开你的脏手。”
李无眠眉头微皱,虎目一转:“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聒噪!”
那双目微眯,便生滔天恐怖,麻括心中大寒,喉结滚动,竟传出两声呜咽,更不敢直视其双目。
一只大手在脑袋上抚摸两下,王蛇蛊跃跃欲试,却始终没发动攻击,唯有怒不可遏响起:“混蛋,你真摸啊。”
“难道假摸?”李无眠收回手去,只见魏淑芬一脸冷漠的盯着他:“表哥,你没事吧?”
麻括正是羞怒交加,闻言幸福感充斥心湖,痴痴道:“我胸口闷得慌,表妹你摸摸,看看是不是受伤了。”
苗疆众人只觉气氛有点诡异,谁都没有开口,石万忽道:“乌宝真被贤侄藏起来了?”
魏淑芬不理会装模作样的麻古,连道:“师叔,我和他开玩笑的。”
石万不答,李无眠道:“石前辈身为长辈,也惦记着一尊乌宝,想着吞服下去白日飞升不成?”
石万道:“天地灵精,即便不能白日飞升,吾辈自该求之。”
李无眠沉眉道:“都惦记着吞服灵药走快路,石前辈修行到今天,难道是靠蹲在密室里面吃药得来的吗?”
被李无眠这近乎于诘问的语气问话,药术一脉众人面上隐有不悦,石万却笑道。
“我知眠龙心高气傲,不齿于外物,然而人生在世,谁能独善其身,你这堂堂七尺之躯,难道凭空而来?你我临于人世,当要吃喝拉撒,乌宝便如一味大药,求之合天理、地理、人理,似小友这般,才是怪胎哩。”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陷入沉思,若是抛开乌宝本身的功效去看,本质的作用和每天的饭食无异。
人生而赤条条,之所以茁壮成长,便在于索取自然,说得直白一些,饭菜亦然草木之精。
李无眠道:“一日三餐生存所需,与乌宝不可一概而论,此物只会助长人心贪念,若为有德者,当不屑求之。”
有德者居之,有德者又不求之,那究竟是居之还是不求?所谓德行,就是拉开架势,比比谁的大吗?
石万道:“老朽求这乌宝,也不单单是灵药二字,这般天地灵精,能跑能走,神异之处,一言难尽,这一生都不曾见过,若由我苗疆炼药一脉取之,不止于表面的功效,也能增添炼药之道的底蕴。”
麻括拍手叫好,不怀好意道:“师父说得好,本来表妹登场,乌宝都已是我门囊中之物,可气某些……”
田晋中不满道:“我还不一定输呢。”
药术一脉众人,由麻括带了个头,有讨伐之声响起。石万抬手:“事已至此,也不必强求了,打道回苗疆罢。”
石万开口,呱噪顿止,余光一扫:“李小友可略作思忖,不必固执己见。”
李无眠颔首道:“不必思忖,道不同无话可说。”
“不愧有眠龙美誉。”石万微笑,心中微微慨叹,李无眠的想法原就和常人迥异,经由他点破,该当有所反思。
若是李无眠反思了,石万会欣慰帮助一个年轻人‘迷途知返’,然而此刻言语,却更叫他赞不绝口。
我自行我道,若是旁人一番言语便‘改邪归正’,他日是否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呢?
这么容易改来改去,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所谓有道有术者,外圆内方,不受动摇,坚定不移,内核是偏激的。
不撞南墙不止步,撞破南墙继续走!
药术一脉也准备离开了,魏淑芬偶尔回头,李无眠本不打算说什么,微笑道:“却是匆忙得紧,有缘再会。”
“嗯。”
片刻之后,方才有多热闹,此刻便有多寂寥,扫见满地狼藉,三人也踏上归途。
前路幽深,严非想笑道:“田道长这次可是大放异彩,名震蜀地,金光咒居然有如此之多的妙用,大开眼界!”
此行他就是纯看戏的,便是落幕,心中直呼精彩,也是没想到,同行日久的田晋中如此厉害。
田晋中嘿嘿笑道:“厉害吧,都是我大师兄创的。”
严非想微讶,田晋中拍拍胸口,傲然一笑:“我大师兄天下无敌!”
李无眠哭笑不得,田晋中漫不经心看风景,小声道:“大师兄,你是不是也喜欢那个谁谁,还跟她告别。”
李无眠奇道:“晋中,你舌头是不是很长?掰开,我瞅瞅。”
田晋中絮絮叨叨的说着:“大师兄,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师父跟我们说过,女人是老……”
忽然脚步一顿,目光定住;严非想两眼圆睁,望着前方的土路。
林木高深,暗影铺地,春风吹过阔叶,一袭蓑衣孤零,两片绿叶随风摇曳。
……
夜幕,屋中,淡淡的药香萦绕不去。
田晋中死死盯着在李无眠身上,一个爬来爬去的小玩意。
小玩意身上的蓑衣破破烂烂,头顶的两片绿叶也有些萎靡,精神头却是不错,让李无眠多番无奈,将她放下。
她落地之后,仍是紧紧抱着李无眠的大腿,可爱动人的小脸上,一双看到眼白的黑瞳,怯怯盯着两人。
小女孩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叫田晋中越想越气:“丧心病狂,居然要吃人!”
严非想咽了口唾沫:“这是乌宝,天地灵精,实质上不是人,本体还是一株何首乌。”
李无眠一脸无奈:“能不能先想个办法,把她挪走啊,我要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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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小乌
白日这乌宝一见他,犹似乳燕归巢,直接就扑进他怀里,怎么赶都赶不走,还是他揣进怀里给带回来的。
这下好了,这小东西粘人的紧,寸步不离他身旁,就连上茅房都要挂在身上,给李无眠整抑郁了都。
田晋中闻言,挂着一个和善的笑容:“我来带带。”
他刚露出靠近的意思,小乌就谨慎起来,对了,小乌是回来路上,李无眠花了一番功夫给起的。
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田晋中,下一刻,就躲在李无眠的小腿后面,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好像是在嘟囔。
“不给带就不给带嘛。”田晋中撇嘴。
严非想道:“李兄弟因祸得福,打算怎么处置这乌宝?”
“叫,小乌,我怎么知道?”李无眠一脸无奈之色,提起衣领,和黑溜溜的眼睛对视,只感头皮发麻。
小乌还乐呵得很,以为李无眠和他玩闹,一双嫩生生的手胡乱抓着,抚过面颊,鼻中传来浓郁药香。
李无眠瞥了那白藕般的手臂一般,那是头大如斗。
严非想定睛一瞧,这能啃的吧?这一口啃下去,能抵多少年苦功呀!
强行遏制住贪念,乌宝虽然可人,但他若轻举妄动,就破坏了长久以来李无眠心中的形象。
况且,就算他兽性大发,也远非对手。
严非想喉结滚动,连连摇头:“不行,李兄弟,我得出去了,这也太香了。”
李无眠莫名其妙,又指小乌,教她做人的道理:“香吗?就是正常的药味,喂,小东西,我警告你,老实点。”
天地灵精不是盖的,乌黑的眼睛一转,乖乖坐在李无眠的腿上,两只小手还抓住他的大手,往身上放。
李无眠抱住这小玩意,哭笑不得,这情景怎么这么让人纳闷呢,连老婆都没有,蹦出个女儿来?
李无眠道:“你往大山里一遁,不就安全了,干嘛跟着我?”
小乌仰头望着他,没有眼白的瞳仁,似两块无暇的墨玉,脑袋微歪,透出纯真之色,惹人怜爱。
“愁啊。”李无眠那个头疼啊。
他望向田晋中,田晋中能咋办,也是干瞪眼,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倒是小乌还没坐多久,又开始乱爬了。
她身上似乎有着永远发泄不完的精力,可偏偏这活动范围只包括李无眠,活泼的不得了。
田晋中一脸纠结,这乌宝要是这么死心眼的跟着大师兄,后患无穷呀!
弱弱道:“大师兄,要不把她打回原形,炖鸡汤算了吧。”
小乌似乎嗅到危险的味道,吓得一个哆嗦,两只脚丫踩住李无眠大腿,小脑袋埋进他胸膛,和鸵鸟有得一拼。
李无眠煞有介事的点头,将小乌提起:“有道理,听见没有,赶紧走,不然拿你炖鸡汤。”
田晋中狂翻白眼,话说这三岁小孩都吓不住好吧,心中也微惊奇,半日时间寸步不离,为何乌宝只粘大师兄呢?
小乌咧开了嘴,洁白的牙齿好像在发光,含含糊糊的笑声发出,李无眠无语问苍天。
搞到最后,夜深了,田晋中去了,李无眠看着自己怀里的小乌,脑袋里空荡荡一片,不时闪过一些灵光,诸如我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恐龙灭绝之前是否有智慧生物存在?地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型?宇宙是否由大爆炸…
这可真是黄花姑娘上花轿,他从没有带孩子的经验。
不多时,小乌拉了拉他的衣袖,李无眠和她眼神交流,走到窗台前,小乌张开手,咿咿呀呀的说着。
打开窗户,皎白月光入内,映在那张白皙粉嫩的面上,乌黑点缀,尤若吸尽了天地间的灵气。
李无眠这样想着:‘吐纳日精月华吗?’
索性将床移到窗户边上,躺上去时,小乌也趴在他胸口,李无眠和她约法三章:“休息不许吵我。”
小乌全身都处于月华之中,闻言猛点头,小脸像一朵盛开的娇花。
他便闭上双目,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胸口上的小乌似乎真的听了进去,乌黑的眼睛微眯,华光强盛也柔和。
没多久功夫,李无眠悄悄睁开一条眼缝,时逢小乌望来,尴尬一笑,好吧,他确实睡不着。
李无眠认真道:“我要去杀人了,你跟着我,弊大于利。”
消磨了几多日月,白帝净世书的修为已经臻至第一重的顶点,只待一个合适的契机。
他也不曾忘却心中的底线,他必须达到净世书第二重,才有相对足够的实力。
小乌歪着头,似乎在疑惑,脑袋上的两片绿叶随着摇摆,不同于面上的活力旺盛,绿叶萎靡不振。
李无眠心中一动,探出手去,小乌睁大眼睛,墨玉中起了丝丝涟漪,像是在害怕什么。
这两片绿叶可不是什么装饰物,若是受到损伤,乌宝便废了大半,纳不得日精月华,遁不得三五十米。
轻捻绿叶,如猫咪的肚皮柔软致密,又如猫耳带着丝丝的韧性,奇特的不只是手感,他也察觉到刻骨的虚弱。
小乌半眯着眼睛,涟漪敛去,怯怯无踪。
李无眠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过于虚弱,遁不了多远吗?”
小乌露出委屈的神色,李无眠捏住幼嫩的脸颊,肃然道:“也罢,便护你一程!”
说着一个鲤鱼打挺,单手捞住要掉下去的小乌,一脚踩住窗台,瞬息之后,躺在屋顶。
苍空墨染,月色凄迷。
小乌趴在他身上,头顶的两片绿叶,在晚风中荡漾,吸纳着太阴的力量,安然合上墨玉双瞳。
李无眠确实是一个怪胎,自那日之后,他决意不辜负任何纯粹的信任,无论是人,是妖,还是别的什么。
……
身下传来田晋中乒乒乓乓的敲门声:“大师兄,大事不好了!”
小乌且在熟睡,还以为她精力旺盛来着,李无眠跳回屋中,将她放在床上,开门道:“师父被妖怪抓走了?”
田晋中微愣:“什么妖怪,哪里来的胆子,敢抓师父?不是,是大事不好了!”
李无眠往门外一瞥:“急什么,你去叫严兄,先给我挑两桶大粪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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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恢复蜀地荣光
田晋中震了一震,一时间忘了大事:“什么?”又连忙道:“现在这关头,大粪也不顶用啊!”
严非想冒出头来:“李兄弟,来了许多……”
李无眠一挥手:“莫要慌张,劳烦你受累,叫人先挑大粪。”
严非想呆住:“拿大粪做什么?”
“吃。”
两人瞳孔地震,天崩地裂的大事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严非想毛骨悚然,这一个晚上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无眠扶额:“不是我吃。”
他在短短的时间内,经过深思熟虑,觉着小乌既然虚弱,必要快速补充元气。
日精月华乃修炼所积,正如异人之炁,是不能当饭吃的。
那么问题来了,人得吃饭,草木灵精吃什么?
所思及此灵光现,一切尽在不言中!
痛叫一声:“哎哟。”
小乌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抱住他的小腿。
红口白牙,毫不客气就咬下去,李无眠连忙提住她后颈:“可不能挑食,臭…香喷喷冒热气的大粪难道不想…”
他的话语,却被楼下的大喝打断了:“天师府长眠子!速速下楼,将我蜀地乌宝交出来!”
“交出来!”
“天师府乃是外人,岂能贪图我蜀地乌宝!”
“休要藏头露尾,今日我等豪杰为蜀地请命,你交得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说着便是一阵哄堂大笑,昨日李无眠大刺刺抱着乌宝回返,岂能瞒过有心人的耳目,更有甚者极为不屑。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在四门手中夺得乌宝,但说话说得冠冕堂皇,转眼就把乌宝捞走,此等人物,端是叫人不耻。
“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阁下可是白光门掌门白兄。”
“正是,阁下莫非飞虎派门主洪兄。”
“久仰久仰。飞虎派壁虎游墙大法声名在外,我与洪老弟神交久矣,只恨难得一见,今日有缘,有缘呐。”
“幸会幸会。白光门普照神功我也是如雷贯耳,今日有幸相见,恨不能与贤兄痛饮千杯。”
两个中型门派门主拉开话茬,客栈大堂也热闹的不得了,诸人四下走动,攀亲问友,其乐融融,一派和谐之景。
可是苦了客栈小二,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昨天才送走大群尊神,今个儿又来了个群魔乱舞。
“在白掌门和洪门主的带领下,在我等诸辈齐心协力的辅佐下,就算是天师门人,也得低眉啊!”
屋内的气氛迎来一浪高潮,有川蜀小派审时度势,顺口就推举目前的两人为武林盟主,号令群雄,伸张正义!
“乌宝原就是我蜀地之物,蜀地之物自该归于蜀地之人,外人是没有任何借口插手的!”
“没错,就算是张天师亲临,我等占据道义大旗,天师又能如何,众怒难犯,想必也会乖乖献出乌宝。”
正对着门口的一桌,解空头皮发麻,小声和苦厄大师交谈。“师父,这些人贪嗔之心,简直令人发指。”
苦厄大师面容悲苦,这时还有人上前:“这位大师不知是什么门派,在下乃是……”
白门主眼见火候差不多,振臂一呼:“诸位,随我驱逐外人,扬我蜀地荣光,乌宝唾手可得!”
洪掌门暗骂一声,连忙跟白门主并肩而立:“天师尚且不惧,小小一个天师门人又有何用。”
诸人大都是满面红光,只感觉自己汇聚了滚滚大势,在这大势面前,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挡。
而他们,是这大势一份子,喊得越大声,做出的贡献就越大,反过来说,大势也庇护着他们,让他们无所畏惧!
白洪两人相视而笑,也许,这就是势不可挡吧!
深吸口气,两人如若心有灵犀,那么就让他们再添一捧干柴,让这大势朝着不可扭转的地步前进吧!
“乌宝出,外人滚!”
“乌宝出,外人滚!”
声如山崩雷震,一浪高过一浪,客栈中梁都在嗡嗡响动,落下一些经年累月积存的土灰,甚至有被遗弃的蛛网。
“振我蜀地荣光,吾辈义不容辞!”
“振我蜀地荣光,吾辈义不容辞!”
众人毫无所觉,无穷的信心充斥着他们的内心,且不必理会乌宝归于谁手,今日你我,都站在历史性的高度!
蜀地中小门派万众一心,共同抗击天下道庭门人,为我蜀地争光夺彩,必将名垂千史!
“晋中啊,你有没有觉得吵闹。”
“何止是吵闹,简直是吵闹头顶,大师兄的话一点都没说话,昨天好歹还是些野狼秃鹫,今天一群绿毛苍蝇。”
一声轻笑:“你这话说的,绿毛苍蝇能争什么,小心小乌咬你。”
“是长眠子!”
楼梯之上的三人,汇聚了场内所有人的目光,长眠子只是道号,远没有名号那么有名。
陆家陆公大寿,天师府眠龙维虎,那败尽半壁异人界小辈的眠龙,比长眠子可要有名的多了。
诸人视线压迫感十足,此刻在场众人,都是出自蜀地,乃是兄弟,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在这兄弟的力量之下,张天师都要退避三舍,眠龙败尽半壁异人界小辈又能如何,终究只是一头游龙罢了!
“乌宝!”
不知谁大叫一声,众人目光都在震动,乌宝,绝对是乌宝,那长眠子肩头的小女孩,就是蜀地的乌宝!
仅仅一瞬之后,没有人能够移开眼睛,长眠子也被自动忽略了,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地灵精,竟修成了人形!
在这一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每个人眼里都只有乌宝,什么振我蜀地荣光啊,什么驱逐天师府门人啊。
全都丢在了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就连白洪两人,都悄然的拉开距离,简直让人忍俊不禁。
终究是一群绿毛苍蝇,如果绿毛苍蝇能够汇聚大势,天下早就变成苍蝇人的天下了。
“将乌宝交出来。”
“将乌宝交出来!”
此起彼伏的怒吼声响起,有人双目充血,直接亮出兵刃,在股淡淡药香的勾引下,都中了天下最厉害的摄心术。
小乌似乎有些害怕,被那些贪婪的目光扫视,没有人能够保持从容,那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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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哪个苍蝇敢做声
李无眠摸摸她的脑袋,迎着那连绵不绝的贪欲,他双目一变,两眼微睁,严非想和田晋中俱都驻足。
‘嗒……嗒……’
寂静之中,他的双足落在木质的台阶上,发出的声音不算大,在那一双虎目的注视下,却如重锤般敲击在心坎。
在这一刻,客栈内的空气都僵硬了,众人如同置身于粘稠的水泥之中,连呼吸都变成一种奢望。
李无眠坐到苦厄大师对面,一双摄人心魄的虎目照来,解空汗毛顿耸,低眉顺眼。
苦厄大师直视着他的目光,面容上悲苦未曾消减一分,如若亘古不变。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苍蝇敢做声!”
一个眨眼,双目恢复常色,接连不断的落地声响起,在场竟有小半人径直瘫倒在地,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浑水摸鱼之辈,连他一个目光都遭受不住。
赤裸裸的强大,盘旋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湖之中。
白洪两人,有修为在身,只是僵住一瞬,擦拭掉额头的冷汗,齐齐面沉如水,未曾想得,眠龙居然如此可怖!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说话,不过是一群中小型的门派,便是不惧他的恐怖,也要记挂长眠子三字背后之物。
若是天师门人是个软蛋,那么逼迫他交出乌宝,那是轻而易举之事,犯不着如此白费功夫。
片刻之前,他们也有着十足的信心,毕竟在场这么多人,给到的压力不会小到哪里去。
然后李无眠一露面,便将他们的美梦通通击碎,成为了一堆毫无价值的东西,无情的扫进垃圾堆里。
沉默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离去,只是时不时有一些眼睛,偷偷瞄他肩头的小乌,闻着那淡而不散的药香。
白洪两人举棋不定,突然想起来这客栈之前,遇到了凉山武侯等人,他们本以为没有希望了。
凉山是大派,武侯更是异人界屈指可数的千年大派,既然长眠子夺得乌宝,短时间内,中小门派是没有机会的。
但凉山武侯的人没有跟着过来,他们在李无眠没有露面前,心里还暗自窃喜来着,没想到,是两难的局面。
谁能打破僵局,谁能不顾忌长眠子的背后,谁敢站出来能对他动手!
长眠子虽然可怖又霸道,但不要忘了,在场也不是一个两个门派,这么多人一拥而上,乌宝未尝没有希望。
优势在我!这,也是他们没有离去的最大原因。
“梆梆梆~”莫名其妙的声音传出,在场众人的肝尖都随着这脆响震了几岁,是谁打破了僵局。
是乌宝,这小东西不知道怎的,竟然离开了李无眠,站在了苦厄大师的肩膀上,嫩生生的小手敲着大光头。
已经落座的田晋中和严非想瞠目结舌,这乌宝不是只粘大师兄一个人,别的人都不理睬的么。
脑袋被敲,苦厄大师面不改色,若是换做旁人,早就暴跳如雷,或者说欣喜若狂,他却不受外物动摇。
两人看在眼里,心中若有所思,不愧是天地灵精啊,也对苦厄大师肃然起敬。
李无眠或许是天生异于常人,但苦厄大师真的是佛法精深,乌宝摆在眼前,心中没有一丁点的贪欲。
如果有贪欲,乌宝不会靠近他,如果有贪欲,乌宝早就是他的了。
少林寺三大神僧,异人界的顶流,老一辈的顶流,他如果看上这尊乌宝,莫说眼前这些绿毛苍蝇,即令是武侯凉山,也没有丝毫的希望,哪怕是这两个大派的长辈出面,也对苦厄大师造不成什么影响。
小乌见大师没什么反应,眼里闪过一抹疑惑,两只手全部动员起来,跟敲皮鼓似的,让旁边的解空很不高兴。
李无眠哂笑摇头:“回来吧,别作弄大师了。”
小乌回到他身边,而打破僵局的终究是他本人,随着话语回荡,屋内的气氛软化许多,众人也纷纷精神起来。
“长眠子,劝告你一句,早早交出我蜀地乌宝,不然……”
众人目光望去,发现那出声者是个小派的弟子,心中无不是大赞一声少年英杰,敢第一个吃螃蟹,需莫大勇气。
没想到这个小派平时不声不响,关键时候,门下弟子这么争气,让那小派掌门倍感有面,胸膛挺起。
在场之人都等着他把话说完,尔后李无眠什么答复,再随机应变,然而他的话没有说完。
‘吱呀~’
客栈紧闭的木门被人推开了,这再平常不过的声音,却叫屋内众人悚然一惊,唰唰唰亮兵器声不绝于耳。
眼见众人风声鹤唳,李无眠暗道好笑,就这么些个牛鬼蛇神,也想逼他交出小乌,真是没点自知之明。
倒也好奇是谁闯入,目光望去,微微讶异,竟是个比乌宝大不了几岁的小女孩,粉雕玉琢,灵动非常。
受到这么多人的目光注视,小女孩身子后缩,怯生生道:“我找我爹爹。”
李无眠摆摆手:“这里没有你爹爹,去别处找吧。”
他虽然不齿于屋内众人,但安然离开多半也不可能,一旦有什么争端,这个小女孩可是要遭殃。
“但是,但是我爹爹就在这屋里啊。”小女孩慌张极了,伸出一只小脚,看到这么多人,又不敢落地。
后退的话又见不到爹爹,小女孩没了主意,委屈的站在原地,肩膀耸动着,眼里泛着泪花。
李无眠一阵不忍:“你爹是这客栈里的帮工吗?那就过来吧,我在这里,没有人敢欺负你。”
他的言语斩钉截铁,毋庸置疑,也仿佛不是对小女孩说的,而是对眼前的众人说的。
众人面上忽青忽白,也有人后知后觉,话说一个晚上,乌宝什么事也没有,他得了乌宝,怎么不解决掉?
如果现在解决掉了,他们就算有一腔为蜀地争乌宝的心思,也拿李无眠没辙,总不可能挖了他肚子是吧?
所以说,他是要保护这乌宝,为什么呀?不可能!这种人不存在的,背后肯定有大大的阴谋啊!
“谢谢大哥哥。”小女孩破涕为笑,小心翼翼走进来,小身体瑟瑟发抖,不敢看众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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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一脚踩死
快接近他时,一溜小跑,心有余悸,小嘴呼呼喘气,仍是不敢看背后的人,让李无眠觉得又好笑又可爱。
“大哥哥人真好。”小女孩仰起头,面容上洋溢着天真烂漫的色彩,没有什么比这一句由衷的夸奖更让人高兴。
这时苦厄大师面上的悲苦化开三分,端详着面前的小女孩,一双的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些探寻之意。
小女孩看到小乌,小脸上有些惊讶:“大哥哥,这是你的妹妹吗?好可爱,能不能让我抱一抱?”
李无眠还没说话,小乌的反应有点大,两只手紧紧勒住李无眠的脖子,把脸埋在李无眠脑后,不敢看小女孩。
小女孩面上一僵,忽觉身体一轻:“小妹妹,我来抱抱你。”
田晋中将小女孩抱在怀里,一脸乐不可支的神色,暗忖大师兄有乌宝喜欢,我也能凭借强大魅力抱抱小妹妹嘛。
然而很快,心中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许是道门正法熏陶过他的一生,让他对某些东西有天然的感应。
小女孩嘴巴一撅:“不要,你身上臭死了。”
田晋中倒也没多想,尴尬笑了两声,感觉到小女孩的挣扎,松开了双手,小女孩顿时跳了出去。
李无眠微微一笑:“不如我来抱抱你怎么样?”他这话一出,小乌在咬他后脑勺的头发。
“大哥哥是好人,我给大哥哥抱。”小女孩手指绕着衣角,似乎做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一脸信任的说着。
她怯生生的接近过去,轻轻的蹑着步子,脸上又是羞怯又是信任。
可爱动人天真无邪的娇颜,能让最坚硬的心肠也化为绕指柔。
李无眠笑容依旧,只一双眸子冷静的像寒冰,小女孩步子不知何时放慢了,她闻到酷烈狰狞的味道。
不知何时,古铜人面阴沉如水:“怎么不走了。”
“我还要去找我爹爹。”
“先让我抱一抱,再找不迟。”
“不用了大哥哥,你是个好人,但我爹爹现在一定很担心我,我要去找他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是个什么货色,哪里来的胆子敢试探我?”李无眠哈哈一笑,单手如电捞来。
严非想吃了一惊:“李兄弟,她还是个孩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分明瞧了出来,李无眠这一出手,那就是绝杀之势,李无眠何等样人,为何对个单纯可爱的小女孩出手。
李无眠森寒一笑,直盯着那双清澈双眸,看到一片深沉恐惧以及大脑宕机的无措。
配合着那抖动的瘦削肩膀,确实是一个无助孩子的反应,然而小乌的异常和苦厄大师的面色又岂能瞒过他耳目。
眉目微皱,他有他自己的判断,他也终究是李无眠,并不是个只会杀人的妖魔。
所以是这小女孩太会装模作样,还是说小乌和苦厄大师的异常空穴来风,思忖之间,已掐住小女孩的脖颈。
屋内众人齐齐大惊,这长眠子发什么疯,怎么突然就要对这么个可怜的小女孩下手,天师门人这么恶毒的吗?
李无眠不语,小女孩顺利被他掐在手里,没有进行任何的反抗,泪落眼角,如同陷阱中的小鹿,楚楚可怜。
他微怔之间,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多此一举,而旁边的严非想更是双目微微迷蒙,顿时出手解救。
原本他也有自己的判断,李无眠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既然出手,说不得有什么他不理解的原因。
但看到小女孩可怜兮兮的模样,一片不忍和迷糊笼罩了心湖,让他下意识的想要救出小女孩。
这是天下间美好之物,不能容忍任何人去摧毁,哪怕他是李无眠。
“你干什么?大师兄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一只金光覆盖的手掌,按住了蠢蠢欲动的严非想。
严非想愣了一下,猛然醒觉:“我原本没有打算……”
“哼。”李无眠冷哼一声,声如冬日寒冰,冻僵人的骨髓,敞开的大门吹进的春风都化作冬风,令人不寒而栗。
‘会死的,真的会死的,我没事惹他干什么。’极恶童子的心中惊恐莫名。
当那只手伸来之时,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在向她示警,但凡露出一点马脚,不会存在任何的生机。
而当李无眠捏住她的脖子,同样没有了生机,她终于慌了,媚术由心而发,却没有定住李无眠哪怕一秒。
反倒是严非想受到魅惑,结果可想而知,李无眠何等样人,这小小动作,顿时确认下来。
极恶童子哀求道:“大师,大师救我,我愿意皈依佛门,余生青灯古佛作伴,聆听佛祖教诲。”
苦厄露出动容之色,低声念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女施主身上怨气颇深,既然有向善之心,我佛……”
‘秃驴,快救我啊。’极恶童子心中大吼。
李无眠高笑道:“大师又在说废话了,似这等穷凶极恶之辈,入了你佛门,难道就能洗去一身罪孽吗?若是如此,那些亡在她手上的无辜,凝聚成的冤魂,不得上你少林,将那大雄宝殿扬了?”
虎目一转,摄人心魄:“死!”
便丢在地上,极恶童子面上爆发不可思议之色,如同弹簧般弹起,下一刻,一只大脚泰山压顶。
“不!”
噗嗤一声,化作一滩肉泥!
李无眠瞧着模糊之中一些碎布片,刚还道这妖鬼身体如此强韧,居然让他用了十二成力道才踩成糊糊,瞧那身躯也不像是炼体的异人,此刻恍然大悟,原来是有护身法器,但于他没什么用处就是。
甩了甩弄脏的鞋子,她或许是贪图小乌,但那都不重要了,这点修为敢近他的身,简直就是上门找死!
苦厄大师眉目紧皱:“李施主,这位女施主已经知道……”
李无眠大摇其头:“不听不听。”
苦厄大师微叹一声,我佛慈悲,也有无能为力之事。
佛门传世至今,这人间困苦如故,并未化为净土,世人深受贪嗔痴三毒之苦。
甚至会让最虔诚的信徒生出疑惑,是真的吗?还是只是一个虚幻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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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割肉喂鹰 舍身饲虎
他即便坚守自己的信念,愿意给所有愿意回头的人一个机会,但也只有他一个人践行着。
李无眠扫了他一眼,这苦厄大师哪里都好,就是太迂腐,俗称打嘴炮,而且这大师的口才还不怎样。
他对这大师啊,那是又有尊敬,又感到好笑,一路同行有何作用?
该杀的人他一个都没有放过,大师权当旁观。
然而他也同样尊敬,因为他深深明白,少林三大神僧绝非浪得虚名,连防都破不了的阴阳魔尸在阴间倾诉血泪。
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却不滥用它,不论这个人再怎么迂腐,哪怕是迂腐到骨子里,也值得他的敬意。
苦厄大师双手合十,双目半闭,默念超度经文,虽然李无眠觉得没有什么卵用,却也没有妨碍。
然而不过一两句后,微微惊疑,这大师似乎不是走场面,这经文之中,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如同灵魂深处响起。
这时,他也感觉到脑后的小乌拧了拧他的耳朵,小声道:“怎么,也被大师这经文声吸引了?”
小乌摇摇头,指着地上的一滩血肉,舔舔嘴唇。
李无眠莫名其妙,而经文震动心湖,让他下意识用心聆听。
“天呐,这才多大的孩子,他可是天师高徒啊,就这么把人家孩子杀了,他老爹怎么受得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堂堂天师高徒,竟然是这种滥杀无辜之辈,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屋内众人回过神来,全都用匪夷所思加上一点厌恶的目光盯着他,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下得去手啊!
李无眠冷哼一声:“聒噪。”
目光扫到哪里,哪里便安静下来,先不管这个死在李无眠脚下的小女孩有何疑点,这杀伐之心,足够慑人了。
田晋中紧张道:“大师兄,她,她是?”
直到此刻,田晋中没有看出任何问题,确实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但他绝对信任李无眠,背后必有道理。
李无眠坦然回应这份信任:“极恶童子。”
面上紧张顿时化为无形,田晋中踩了一脚糊糊,渣滓飞溅:“竟然在大师兄面前惺惺作态,杀得好!”
极恶童子!
听到这四个字,在场还有愤愤不平的人也冷静三分。
细细观去,确实看到些不该出现于一个七八岁孩子身上的物件。
有一两个稀罕的炼器师傅,也受到这四个字的指引,发现那毁坏的法器,答案不言而喻。
诸人目光交汇,都在确认死者的身份,唯有苦厄大师的念经声回荡,字正腔圆,没有一点起伏,如同在捧读。
李无眠微微无语,若有凡人在场,多半会觉得这和尚念得什么玩意,难听死了。
就连严非想和田晋中,面上都露出古怪之色,唯有他听出其中的玄奥,那经文之声,真的震动了灵魂二字。
隐隐约约间,他听到一声稚嫩的尖啸,充斥着怨恨与不甘,却在经文声中得到安抚,渐渐低弱了下来。
一束金色的佛光黯淡到难以察觉,从苦厄大师头顶的戒疤发出,好像脑袋里面放着个大灯泡。
佛光一闪即逝,怨恨声消失了,依稀响起女孩纯真的笑声。
这一次,没有任何的作伪,如同呱呱坠地临于人世之时的幸福安乐。
李无眠放开身心感受,四肢百骸的毛孔都吞吐着光明正大的气息,不存在一点秽恶,浑身舒坦的不得了。
这是在净化空气?
不可能,李无眠是个成熟的修行人士,不可能接受这种结果,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他目光望去,苦厄大师裸露在外的肌肤颜色加重了一些,苦厄察觉他的目光:“人间疾苦,因果循环。”
李无眠肃然起敬:“大师佛法高深,小子甘拜下风。”
他这一句话,叫田晋中和严非想不知其所以然,苦厄旁边的解空却是沉郁一叹。
师父在以己身承因果、净秽恶。
这里面的门道不可谓不深,和天下间秽恶之气有关,同时和灵魂二字密不可分。
灵魂在常人眼里,多半是将信将疑的,但修行人士却十分笃定,道家全真修练的就是灵魂之术。
生命消逝之时,灵魂归于天地之间,对这段人生,对这个世间,是怎样一种反馈呢?
灵魂会消散,但这个反馈却会成为一个印记,如果是正面的,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是负面,便是秽恶之气!
如这个极恶童子,一生作恶多端,不论常人异人,多少生灵死在她手里?身上汇集了不小的秽恶之气。
倘若按照秽恶之气的理论来谈,那么极恶童子的死不是终点,这么多秽恶归于人世间,只会助长天下间的妖风。
这时候,苦厄大师横空出世,以无上佛法净化秽恶之气,给这段没完没了的因果划上句号!
那么问题来了,仅仅只需要佛法就可以化解吗?
不然,如果没有实实在在的东西充实进去,不过是无根之水。
李无眠目光复杂,一切都明朗了,真相大白,这个他认为有些好笑的老和尚,原来一直在牺牲自己!
离开椅子,深深一躬:“阿弥陀佛,尝闻佛祖割肉喂鹰,舍身饲虎,大师有佛陀心肠,吾辈仰之弥高。”
看着他如此郑重,苦厄大师摇头而笑:“不必如此。”
李无眠愧疚道:“原来我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分外羞惭。”
严非想和田晋中一头雾水,怎么大师念两段经文,李无眠反应这么大,而且苦厄大师念得很难听诶。
李无眠抬起头来,这个老僧,拥有着天下间最为强大的力量,荣华富贵对他来说,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即便心不在名利,也可以寻思着更进一步,何必来尘世间滩这一趟浑水。
且他的做法,不存在好结局。
心中慨然,原来这天下间的同道如此之多,尽然苦厄大师的做法他不敢苟同,但并妨碍他油然而生的敬意。
……
傍晚,从溃败的小派那里得到了最新的消息,武侯派众人等着诸葛英纵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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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乌灵宝玉
自昨日无功而返,诸人都是打道回府,但事情却是一波三折,有人打探到李无眠等人带着个小女孩回返。
这小女孩是谁不难猜测,到头来还是落在天师高徒手里,不知是此子算计太深,还是别的缘故。
苗疆药术一脉的石万和唐门刺客搭上线,已经先一步去了唐门,看样子是退出后续争夺。
武侯和凉山却停住了回去的脚步,他们也不傻,一群中小门派前赴后继,他们等着探探底细,后续做出决断。
因为如果李无眠已经得了乌宝,一个晚上的时间,再去争夺显然是迟了,乌宝估计已经被消化掉。
如果是这样的话,两派的人倒是好说一些,心里头暗骂这天师高徒狡诈就是了,日后见面说不得口诛笔伐。
但现在摆在面前的情况在于,乌宝还是好端端的,诸葛英纵心乱如麻,李无眠为何还没有将乌宝享用掉。
抱着这么一座宝山大摇大摆,背后肯定是有什么阴谋吧,毕竟没有人能够忍受住乌宝的诱惑。
蓦地苦笑一声,脑海中突然想起一张大笑的脸,中小门派怀疑里面有阴谋,诸葛英纵却了解的更深一些。
不会是想保护乌宝吧?
还真是让人无语的想法,天地灵精,取之不用,他也可以说李无眠是丧心病狂了。
瞥了凉山众人一眼,诸葛英纵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回去吧。”
这话一出,武侯派中一些人松了口气,也有人心存不甘。“师叔,乌宝还健在,我们难道就这样空手而回?”
诸葛英纵目光变换,终究是归于笃定:“诸葛家祖先在上,我等后人岂能两面三刀,不必多言,走。”
这一番话倒是让众人颇为认同,诸葛家先祖诸葛武侯何等神人,即便传到如今,后人也该身具三分风骨才是。
诸葛英纵带头,即便有诸葛家弟子心有他念,也只得作罢,扫了眼凉山众人,也不打招呼,径直迈步。
风乐山斜眼一瞥,也没有说话,立在原地沉吟,似乎在等候什么,两方人马擦肩而过。
夕阳沉入地平线下,灰蓝的天幕卷集最后一抹残晖,映照在每个诸葛家人的面上,这一瞬间,呼吸不由一滞。
这残存的余晖,不知何时,竟似有千钧之重,每个人的背上,都如背起了一块坚不可摧,其重无比的巨石。
凉山一脉众人满脸喜色,诸葛英纵面色一沉,发觉四周的土地上,许多顽石,或是芝麻大小,或是指甲盖大小,有的本身就在地表,有的从地下冒头,抖落身上的泥土,随着那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微微颤动。
诸葛英纵极目望去,那地平线的尽头,一个须发灰白的老者,一步近丈,由最后的残晖,送到众人面前。
光芒彻底消失了,黑幕笼罩天穹,诸葛英纵额头渗出点点汗水,感觉到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压力。
“千钧公伯。”“千钧公叔。”凉山一脉众人喜不自禁,纷纷投来敬仰的目光。
风乐山和那老者目光一触,便低下头来,唤道:“风族伯。”
诸葛英纵心中微寒,凉山一脉对乌宝真的看重至此,连风千钧都拉下了脸面,亲自前来争夺么?
凉山大觋一脉,风姓之中,除却族长之外,首推这风千钧,神巫之术奉的虽然是石神,他却反其道而行之。
一般风姓族人,得的都是石神之坚、之固、之守,但风千钧却将石之攻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他就这么简单站在这里,诸葛英纵已然感觉到压力山大,心中暗暗计较起来。
昨日的石万也是老一辈,但不过是个药师,药师能有多大战斗力?
凭着年纪大修为深,压制他们这些小辈罢了。
眼下的风千钧,在老一辈中,虽然远远谈不上顶流,但也不是石万这种药师能够比拟的存在。
他若是不要脸面亲自出手,乌宝确实是凉山一脉囊中之物。
然而,诸葛英纵目光变换,他对李无眠相知甚浅,可窥一斑能见全豹,此子又岂会心甘情愿的将乌宝交出去?
“您怎么亲自来了。”亲眼看到来人,不仅是诸葛英纵,风乐山都惊讶了,乌宝虽然重要,还犯不着风千钧亲自出手吧,这位可是风姓一脉仅次于族长的人物,平时不是在闭关就是在修行,鲜少过问外界。
风千钧淡淡道:“近日族兄令人挖掘,自乌宝出生之地十米,挖出黑玉矿。”
此言一出,风乐山和诸葛英纵面色狂变,齐齐倒吸一口凉气,面上的震惊之色,难以用方寸大乱来形容。
一众小辈见两人如此失态,便是乌宝跑了都没有这么大反应,一头雾水之间,风千钧大手一挥,凉山一脉便去。
诸葛英纵惊愕交加,久久无法回神,诸葛家众人心如猫爪,诸葛云晖道:“师叔,这里面有何联系?”
诸葛英纵回过神来,吐出四字:“乌灵宝玉!”
“乌灵宝玉,难道是?”诸葛云晖大吃一惊,而随着这四个字出现,不少诸葛家弟子都吓得跳了起来。
诸葛云晖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喘气:“确定是乌灵宝玉吗?会不会是以讹传讹。”
“风千钧都来了,又岂会出错?”诸葛英纵轻叹一声,无怪风千钧亲自出马。
乌灵宝玉事关重大,便是风姓族长亲临,他诸葛云晖都不会觉得奇怪,毕竟乌宝只是神药,乌灵宝玉却是……
“速速回族,通知家中长辈,就说乌灵宝玉现世,请族长决断。”诸葛英纵钦点数人,迫切的开口。
几个诸葛族人领命而去,诸葛云晖苦笑一声,怕是晚了,但乌灵宝玉干系重大,他完全没有办法拿定注意。
要说这乌灵宝玉何等奇物,就不得不提天地灵精。
天地灵精的本体,基本都是人间大补之物。
即便不是神药,挖了出来,也是不可多得的瑰宝,而一旦因为机缘巧合吞吐日精月华,有所修为之后,衍化人躯,能跑能走,这就已经是超凡脱俗,不再是寻常之物,名之为天材地宝,天地灵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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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垂涎
大补之物虽然难得,但若是舍以重金,还是能够求到的,放眼广大神州,首乌也就从稀罕变成了普遍。
然而世间的首乌千千万万,乌宝却唯有这么一尊,惹得武侯和凉山等几个大派争相追逐。
由此足可以看出,天地灵精的稀有性和含金量,可谓是千金难求!
不,用金钱来衡量,是对于乌宝的侮辱!
天地灵精已然是珍贵至极,百年难得一见,在它之上,还有什么宝物可以与之媲美呢?
真有,那就是灵玉,乌宝就是乌灵宝玉,参宝就是参灵宝玉。
乌灵宝玉,可谓是真正集天地之造化,纳鬼斧之神工,生成的条件极为苛刻。
要求灵精未曾化形之前,生长在有玉石矿脉的土壤上,如此才有可能结出一枚宝玉。
寻常大补之物已是稀罕物,想要成为灵精更是千难万难,而要这株灵精生长的地方有玉石矿脉。
这种种条件的限制下,宝玉的出现端是尤若登天!
这已经不是条件苛刻能够形容,完全就是老天爷在里面施展无上法力,才能使宝玉诞生!
乌灵宝玉护体,万邪不侵,百病不生,可以将生灵的体质进行全面改造,就是一只家猪都能成为大猪妖。
而作用在人身上,就是天地造化的特殊体质。
灵髓玉体!
修行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最不济都能引领所在门派风骚一时。
且当第一任宝玉的主人死后,这枚乌灵宝玉效果有所减损,催生不出灵髓玉体。
但即便如此,稍加炼制,就会变成无上法器,威力无穷!
好处实在太多,是以诸葛英纵甚至觉得,派出风千钧一个人争夺,都有些不保险,不重视乌灵宝玉!
“是我诸葛家那枚芝灵宝玉一个等级的吗?”有诸葛家弟子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定定问道。
诸葛英纵无言点头,他们之所以听到乌灵宝玉之后,反应这么大,就在于诸葛家也有一枚这样的宝玉。
是先辈历经千辛万苦,从灵芝仙草中取得,那位先辈故去后,芝灵宝玉化作无上法器,为诸葛家护族大阵阵眼。
如今,纵然是千年大派的武侯派,坐拥千年底蕴,那枚芝灵宝玉,仍是族中最贵重的几件宝物之一。
“我已经看到凉山内乱了!”
诸葛英纵叹息一声,风千钧取得乌灵宝玉,凉山一脉得之,可能会先面对一些异人界的压力。
以凉山一脉众人的团结,诸葛英纵觉得,这些外部的压力造成不了太多的影响。
但最坚固的堤坝往往是从内部坍塌的,当他们了解透彻乌灵宝玉的功效之后!
为了宝玉的第一任主人人选,绝对会大动干戈!
凉山啊,从来不是风姓一脉说了算!
……
暗夜之中,暗影疾行,风千钧一马当先,不怎么理会背后小辈跟不跟得上:“发生的一切,如实道来。”
风乐山紧随其后,微微气喘,将凉山一脉所作所为说了出来,不多时,风千钧眉目一皱,速度放缓。
一众小辈这才有喘息之机,然而还没来得及吸两口空气,风千钧淡淡的言语飘来:“风天养。”
风天养越众而出,面不红心不跳,和身旁的小辈形成明显的对比,如同鹤立鸡群一般。
“修为不错。”风千钧端详他两眼,确定不是装出来的,能一步不落的跟着他而不见异色,确实有独到之处。
“公伯过奖了。”风天养心中也有些七上八下,闻言堆砌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对着风千钧说道。
“跪下。”面上的赞许转眼消失无踪,冷厉的面容让人肝胆发寒,风天养一个哆嗦,一副害怕到极点的模样。
在风千钧话音刚落之时,就干脆利落的跪在他面前,低下头去,俨然是就是乖巧受训的小辈姿态。
“你幼年父母双亡,若非族中之人接济,哪里会有今日这七尺之躯,正是为族出力之时,为何半路退却?”
风千钧面上愠怒不发,一旁风乐山都有三分惶惶之意,直面于此的风天养,更是身如糠筛:“我,天养知罪。”
“风天养故意藏拙,横生枝节,有底牌不敢用,必定是心不在我凉山,公伯,可要重重处罚他。”
有凉山小辈使劲拱火,这风天养没爹没妈,偏偏这么优秀,在场不是所有人都服气的。
兼之确实有知难而退,不愿为家族献身的嫌疑,明明乌宝就快到手了,这种只顾着自己的人,必须不能轻饶。
“天养也有难处,那田道长属实不是易于之辈,天养战斗到那种程度,我看确实已经是到了极限了。”
当然也有风天养的熟识之辈,眼看风千钧亲自责问,旁边还有人拱火,也是看不过去,给他说两句话。
“是他一个人重要,还是我们全族重要,我凉山风姓勠力同心才有今日,岂能因为一点失去不愿意奉献呢?”
这一句反问让众人都默然了,凉山一脉并非汉人,就是要团结在一起,拧成一股绳,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因此才能在这异人界脱颖而出,各族各姓亲如兄弟,才能让凉山一脉跻身于异人界大派之一。
风千钧冷哼一声,一巴掌扇在风天养的脸上,寒声道:“再有下次,莫要以为你有多优秀,驱逐出凉山!”
风天养感激不已,连连道谢,众人面上的怒气这才消殒下来,风天养无父无母,能活到今天,有在场每一个人的长辈施舍在内,是以到了该奉献的时候,风天养自然是要当仁不让才行,此乃理所当然之事。
风天养回到队伍,风千钧正要继续追踪,忽然将手一引,凌空一指,一块飞石顺势击向身旁的灌木丛。
诸人见此,顿时戒备起来,十数双目光望去,但见一道金光乍现,照亮四下的沉暗。
“盾。”一面虚化的圆盾荡开灌木,飞石击在上面,荡起一丝涟漪,便很快落了下去,没有对圆盾造成影响。
风千钧目中一讶,这虽然是他随手一击,没有用全力,但他的修为摆在这里,没有几个人能够轻易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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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如意龙珠
眼下不仅接下,而且丝毫无损,他两眼一眯,发觉那面圆盾的来源,是一颗悬浮的米黄色玉珠。
灌木再度抖动,一个生有鱼尾纹,偏偏浓妆艳抹,让人心里膈应的妇人,一脸疯癫钻了出来。
看到众人,死鱼眼一样的眼睛上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我的儿,你死的好惨啊。”
“藏头露尾。”风千钧将手一引,地上数颗飞石再度击去,这次他稍微认真了一点,然而接触圆盾仍是落下。
“是你们,是你们杀了我的儿。”妇人凄厉一叫,悬浮在她身前的玉珠一阵变化。
“剑。”言出法随,那玉珠结出的圆盾在瞬息之间变化,数把橙黄色的能量利剑攻来。
没有发出一点呼啸之声,让风千钧眉头大皱,这般手段,不可能是个疯子,他袖袍一挥,便要拂散能量利剑。
这是法器的攻击,在他浑厚的修为下,造不成太大的影响,然而很快,事实证明他搞错了。
三柄利剑杀进人群,三名凉山弟子,大吼石神附体,青色的皮肤,石神之坚,仍是无法阻挡能量利剑。
三人顿时倒地而死,让凉山一脉众人微微失色,风千钧大怒:“神石击。”
这次他没有用地上的石头,而是从他袖口里飞出的青石,势不可挡,直朝妇人的眉心打去。
“盾。”神石击落在圆盾上面,涟漪较于方才大了不少,但仍然没有击溃盾牌的防御,风千钧这才意识到。
这妇人手里的这件法器,可攻可守,等级奇高,连他的神石击都能无伤防御下来,绝非是无名之辈。
“枪。”妇人目中厉光一闪,灵珠降至脚踝处,风千钧见此大为警觉,这法器好生厉害:“速退。”
话音刚落,凉山众人迅速撤退,这时他们脚下的土地冒出密密麻麻的米黄色能量枪。
有个退得慢的倒霉蛋,当即被刺了个通透,一时不死,惨叫不止。
诸人心中惶惶,风千钧面沉如水,风乐山惊呼一声:“极恶童子之母,全性成名凶怪,大炼器师美十娘。”
“杀我凉山子弟,真是自寻死路!”四人丧命,都是凉山一脉的俊杰,风千钧怒火中烧。
“护住子弟。”回头一望,风乐山低声领命,下一刻,风千钧灰发无风自动,体表迅速化作深青之色。
一步跨出,穿越数丈之距,美十娘即便是疯癫之状,也是大惊失色,尖啸道:“甲。”
四肢百骸,顿时凝聚出一副米黄色的铠甲,风千钧重若千钧的拳头砸来,那一层能量薄甲涟漪大作。
拳头仍是未能击破薄甲,风千钧心中却是冷笑,他的拳头可是蕴含石神之力,隔山打牛不过细枝末节。
然而下一秒,顿时惊疑起来,这一层能量薄甲,不仅卸去了拳头上的大力,也将后面蕴藏的暗劲一并消融。
美十娘仍是毫发无损,眼中的凄厉却淡去良多,似乎是恢复了正常:“凉山风千钧。”
“既然认出老夫名讳,那就给我死吧。”双拳舞成火轮,美十娘身上甲胄涟漪不绝,迟早有支撑不住之时。
她又惊又怒,如意龙珠可以护她一时,可一旦被风千钧纠缠住,彼此修为差距过大,死的一定是她。
“刀。”局势瞬息万变,她不敢久拖,身上甲胄消失,硬受风千钧一拳,当即呜哇一声,喷出一口猩红。
风千钧正要取其性命,风乐山惊惧交加,大叫一声:“族叔!”
他回头一望,只见凉山众人的头顶出现一片米黄色的光晕,大量的能量长刀正在汇聚。
凉山众人面色无不发白,风千钧暗骂一声妖人,他要杀美十娘这种成名凶怪也得几招,等他击杀众人也死绝了。
他不假思索,连忙回头救援,而他驰援不过近半,众人头顶的光晕便消散了,再回头时,美十娘无影无踪。
众人惊魂未定,围将上来,风千钧道:“让她跑了,她手里的那件法器不简单。”
心中沉吟,何止是不简单,简直是棘手,能攻能守,能远能近,能量甲胄护身,连他的攻击一时都无用。
而那美十娘自身修为平平无奇,凭着一件厉害法器,竟然能和他过招,简直是匪夷所思。
炼器之术,在异人界传承至今,每个炼器师都是各自门派的宝贝,果然有他的道理在内。
吐出口气,看着凉山一脉留下的四具尸首,眉目微皱,目标还没找到,先死了四个子弟,这是否是一种凶兆呢?
……
不远处的城镇灯火在望,李无眠单手拎着小乌,逗弄她头上的绿叶。
这小东西开始还有点害羞,露出的表情让李无眠挺乐呵,兴许是知道他的恶趣味,然后就麻木了。
李无眠漫不经心道:“你家可真远,还有几天。”
“按照咱们的脚程,再有三天就到了。”严非想道,不时谨慎环顾四周,生怕有人暗中偷袭。
李无眠轻舒口气,点头道:“嗯,那还要请你们严家帮帮忙,找不到全性就找些山贼土匪,窝点越大越好。”
“小事一桩。”严非想颔首,虽然奇怪李无眠这个要求,但蜀地的匪患从未停息,哪怕是西蜀也有。
田晋中插嘴道:“大师兄,斩妖除魔。”
“那就劳烦师弟,助我一臂之力了。”李无眠欣然允诺。
田晋中顿时满面红光,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弱小的孩子,已然拥有伴随在大师兄身边杀敌之力。
苦厄大师听出一阵血雨腥风,心中默念佛号,这条酷烈决绝的路,其实和他相比,又好得了多少呢?
师兄弟相视一笑,李无眠低头,捏住小乌幼嫩的脸蛋:“小家伙,两天了,你伤势好了多少?”
小乌乃是天地灵精,吸收日精月华的速度不会太慢,只是被人追踪,疲于奔命,目下获得安宁,该有恢复才是。
小乌原本被他欺凌头上绿叶,脸上都是木的,听到他的话,小脸上露出委屈之色,指着胸口,咿咿呀呀说着。
她说的是个什么玩意,没有人能够听得懂,但她的动作,却是可以看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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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犬吠声
李无眠眉目微皱,小乌整天粘着他,最清楚情况的莫过于他,虽然这小东西脸色白里透红,但头上的绿叶一直萎靡不振,和刚开始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如果绿叶才是真正的参照物,那么岂不是说明这两天没有任何恢复?
“你胸口怎么了?”
小乌嫩脸浮现红晕,李无眠微讶,这小东西还知道这些?摇摇头,微微思索,莫非是他忽略了什么?
“让我看一下。”
小乌双手抱胸,死命摇头,让李无眠感觉到很无语,咳嗽一声:“严兄,小和尚,你们转过去。”
严非想一脸拧巴:“什么?李兄,你这什么意思,你难道会觉得,我对这么小的娃娃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不成?”
李无眠神秘兮兮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嘛,严兄,不是我小心,有些东西,你不去发掘,永远不知道的。”
“我他……”严非想无语凝噎,乖乖转过去。
“为什么还包括我。”比苦厄大师还话少的解空满头黑线,他可是出家人,就是大美妞也不会动摇的!
李无眠道:“哪里那么多废话。”
“那你师弟呢?”解空可不服气了,这是对他的侮辱,对他这个虔诚向佛之人的严重羞辱!
“干嘛扯上我?”田晋中也不爽了,两人原本就有恩恩怨怨来着。
李无眠不客气的道:“我师弟的人品,我自然是放心的,苦厄大师就更不用说了,小和尚,不听话我揍你。”
田晋中拍拍胸口,一脸光荣道:“必定不辜负大师兄的信任,我这一辈子,都不娶妻生子,只愿陪在大师兄…”
李无眠大吃一惊,这么小就想打一辈子光棍,不行!“呃,那个晋中,言重了,你还小,别把话说得这么死。”
解空哼哼一声,拳头大就是有道理是吧?李无眠你等着,我佛慈悲也有金刚怒目,来日方长!
两人都老老实实转过身去,李无眠望着那黑玉一般的双眼:“我说你这小东西,这下总可以了吧?”
小乌还是摇头,李无眠眉头一挑,就要用强,屁大一点的小玩意,顾忌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可不好!
再者说了,也不是他不体贴,苦厄大师佛法精深,晋中这些年历练也见多识广,如有问题,好过他一个人头疼。
小乌嘴巴一撅,就要哭,李无眠头皮发麻,难怪说熊孩子烦人哦。
苦厄大师摇摇头,也就转过去了,田晋中也不觉得怎么样,还有点不忍心:“大师兄,就依了她吧。”
李无眠狂翻白眼,看着变成安安静静的小乌,搞得自己跟个变态似的。
剥开她身上的衣服,你说能看到什么嘛?
真不知道小乌咋想的,又有点好奇,这小东西的智商到底是几岁呢?
说是五六岁吧,还会计较这个,说不是吧,连话都不会说。
瞧了一阵,顺便瞄了眼红红的脸蛋,李无眠没有发现异常,小乌把头尽力一扭,啊啊的说着。
李无眠将她脸朝下抱起,目光一凝,背心镶嵌着一颗平平无奇的青色珠子,仿佛和血肉生长在一起。
以这颗青色珠子为中心,铺开了蛛网一样的纹路,一根根青黑色血管暴涨,流淌着黑血。
他试着碰了一下,小东西身子剧烈颤抖,虽然忍住没有发出痛呼,但李无眠不敢再尝试第二次了。
给她穿好衣服,小乌懊丧的低下脑袋,李无眠摸着她柔顺的头发,这才恍然,凉山一脉早就在她体内埋下后手。
四人也转过来,小乌顿时羞怯极了,躲在他身后,搂住他的脖子不敢见人,让李无眠感觉很好笑。
将发现这么一说,苦厄大师果然是一等一的老前辈,光听描述就猜出个大概:“凉山风姓一脉封印术——石中玉,你不乱动是对的,这种封印法术,只有凉山风姓才能解除,你方才若是妄动,这尊乌宝已经毁了。”
李无眠眉目微皱:“还要去凉山走一遭?”
“李兄弟,凉山可不顺路,需要折返,这一来一去,数月时间就过去了。”严非想这时道。
李无眠道:“晋中,你怎么看?”
田晋中坦然道:“要我看,大师兄待她不薄了。”
乌宝先是瓮中之鳖,受李无眠所救;再有走投无路,受李无眠庇护,做的已经够多的了。
不过是萍水相逢,做到这个地步,已然超乎常人想象,目下事不可为,也该是放手了,免得耽误了正事。
暗夜寂寂,浅薄的微光投射在他忽明忽暗的面上,场内落针可闻,唯有小乌的蓑衣摩挲着他的脊背。
小乌下地了,离开了他,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下脑袋,只是腹部亮起一丝乌光,让苦厄大师微微动容。
李无眠笑出声来:“怎么了?可怜兮兮的,我有说过不带你去吗?”
小乌抬起头,眼里充斥着不可思议的神色,透出一丝稚嫩的难以理解,为什么?
田晋中一急:“可是,大师兄。”
“没有什么可是。”李无眠淡淡一笑,将小乌捞在怀中,后者的额头抵住脖颈,心跳忽而急促,忽而微弱。
田晋中便不再多言,李无眠行事,背后的驱动往往不被世人所理解,不禁想起昔年石门镇前。
严非想目光复杂,苦厄大师双手合十:“善哉善哉。”
李无眠看着乖巧的小乌,抚摸着她头上的绿叶,奇异的触感下,是刻骨的虚弱,在他眼里,这不是一尊大有裨益的乌宝,仅仅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如果他撒了手,那么等待她的必然是被众人分食的结局。
“好一个没有什么可是,好一个自我感动之辈,长眠子,将凉山乌宝交出来,看在你背后天师府张真人的面子上,我饶你一条狗命!”一声讥笑由远及近,声音中充斥着对李无眠的不屑,以及油然而生的独断之气。
小乌闻得声音,身子一缩,瑟瑟发抖,李无眠微讶,目光望去,见一灰须老者。
“晋中,你听到狗叫没有?”
“听到了,叫得好大。”田晋中笑呵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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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争杀
两人谈笑风生之时,严非想脑袋一扭,瞳孔猛缩:“凉山风姓风千钧……前辈。”
风千钧青筋跳动,他乃是异人界享尽荣光的老一辈,有几个人敢对他如此言语:“孽障!安敢撒野!”
地面一块飞石极速射来,田晋中心中微震,这飞石之速,在他眼里模糊不清,连抵挡一二都做不到。
李无眠单手覆盖金光,将袭向肩头的飞石罩在手里,咔嚓一声,金光破碎,飞石落地,掌心出现一块青紫。
老一辈的修为差距简直是无法逾越,风千钧这随手一击,便破去了李无眠苦修的如意金光,更是轻易伤到了他。
严非想大惊失色:“风前辈何必以大欺小,有话好好说,都是名门正派,且慢动手。”
他一顶高帽扣上去,兼之已经给到李无眠惩戒,风千钧倒是没有继续出手,打量着这一行人。
长眠子和他师弟不必多提,乌宝囊中之物更不多看,严非想小小严家,与凉山一脉相去甚远。
那小和尚倒是有点修为,不过与他来说,三脚猫功夫罢了,而面容悲苦的老僧,却叫他稍微注意了两下。
片刻也收了目光,一点修为的痕迹都看不出,面相也从未见过,一个寻常老僧罢了,不值得多在意。
须臾之后,风千钧已经有了判断,不过是些杂鱼而已,以他的身份屈尊而来,取回乌宝,谁敢说一个不字?
风千钧淡淡道:“与你五息时间,将乌宝跪送而上,否则,风某代天师惩徒!”
这时凉山众人纷纷赶到,见风千钧如此强势,都是大出一口恶气,尤其是被耍过的风乐山,更是满面欣悦之色。
田晋中大怒:“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口出狂言,我师父若在此地,似你这般人物,跪都没有资格!”
“不当人子,族叔如何不能与张静清分庭抗礼。”“黄口小儿,对前辈不敬,枉顾纲常伦理,该重罚!”
凉山众人同样大怒,那风千钧目光一眯,眠龙维虎在他眼里,不过一介小儿,这丑道士焉感放肆?
“掌嘴!”
口中轻斥,便作无形风压,彼此修为差距不可以道里计,李无眠身上纯白雷光一闪,却是迟了一步。
田晋中面颊高肿,怒火中烧,正待喝骂,李无眠站在他身前:“晋中,野犬吠之,七尺男儿,岂能扑地回吠?”
田晋中恨声道:“可是大师兄,他们不是野犬,他们是人。”
“那就宰了当火锅吧。”李无眠话音一落,杀机毕露,没有人能当着他的面打他的师弟,这种人不存在!
梁山众人一愣,无不是捧腹大笑,那风千钧都无心惩戒他,面上露出笑容,天大的笑话,莫过于此。
田晋中也吃了一惊,怒火迅速消弭:“大师兄,你不要……”
他只是性子直,他脑瓜子可不傻,风千钧何等样人,异人界老一辈,还不是石万那种药师,战力不可一概而论。
只是心中不吐不快,但说到要将他宰了,如果师父在此,自然小事一桩。当然如果张静清在,风千钧哪敢说话?
“晋中,大师兄给你出头,你不乐意吗?”
田晋中肃然道:“大师兄天下无敌!”
“不行了,不行了,笑死我了,屎都要笑出来了。”
凉山一脉众人前俯后仰,竟然敢在风千钧面前说这四个字。
这简直,这简直就是蝼蚁叫嚣要与雄狮争锋,萤火叫嚣要与皓月争辉,心里一点自知之明都不存在啊!
严非想头皮发麻:“凡事好商量,大家都不要这么大火气,李兄,你收敛点,风前辈,这可是天师高徒啊。”
严非想这话的作用还真不小,风千钧目光微眯,心里确实有那么几丝忌惮,历代天师之名,俱皆如雷贯耳。
“晋中,狗肉火锅你要什么汤底?”
“清淡点吧,狗肉本来就火气重,可以中和一下。”
严非想僵在原地,他已经在心里无限拔高李无眠了,却是没想到,却是只有他想不到。
“去大师那里。”小乌咬咬嘴唇,忧心忡忡的望着他,直到再重复了一遍,才依依不舍的躲在苦厄大师身后。
“你们也退下。”
严非想唉声叹气,田晋中咬紧牙关,原以为三年修行,天翻地覆,足以与李无眠并肩作战。
然而他面对的对手,总是如此让人绝望,深吸口气,不论对面站着的是谁,他都一如既往的相信着李无眠。
因为,这是他的大师兄!
金光护身,石神附体。
风千钧虽然不屑于教训李无眠,然而此子过于狂妄,今日说不得要代天师严惩。
所思及此,心中还有些飘飘然,天师他是触不可及,天师的徒弟他却是可以肆意拿捏,不由认真三分。
两人甫一接触,一拳一掌,风千钧的石神之力,如同不可撼动一般,金光瞬间破碎,可谓是不堪一击。
风千钧冷然一笑,化拳为掌朝他脸上打去,打人要打脸,就让李无眠知道知道,什么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殊不知李无眠不闪不避,朝着风千钧胸口掏去,其手成虎爪,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危机四伏。
风千钧甚至感应到几分危险的意味,心中匪夷所思,连忙回防,深青色的拳头将那只虎爪逼开。
另外一只手,顺势在他胸膛拍了一掌,李无眠如遭雷击,也对这老一辈的实力有了极其清醒的认知。
然而风千钧更是错愕,这一掌之下,李无眠居然没有立刻倒地,连受伤都看不出来,简直让他怀疑石神之力。
李无眠往后暴退,两手一翻,白光和黑水朝风千钧涌来,在这沉沉夜幕之下,黑水更添诡秘。
‘阴阳五雷,果然是天师真传。’风千钧暗道一声,他石神附体,防御力也不是盖的,硬抗雷法,毫发无损。
两人再度近身攻杀,风千钧不知为何,变得束手束脚起来,确实不得不将天师的因素考虑在内。
然而很快,他发现了十分惊讶的一点,他取自石神的凌厉,在李无眠面前,差了十万八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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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白帝净世突破!
此子争杀之时,简直让人心惊肉跳,若非他修为是压倒性的优势,此刻恐怕早就是捉襟见肘。
而若是他修为和李无眠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恐怕撑不过两个呼吸,这一点发现,让风千钧心中微微冒出寒意。
天师府不是天下道庭么?怎么生养出这么个玩意?据他所知,长眠子还是天师一手带大的。
李无眠气势如虹,招式凌厉更在风千钧之上,一身体魄强健,哪怕没有金光咒支撑,硬受风千钧几招仅仅轻伤。
风千钧越打越是心惊,不知何时竟然陷入僵局,直到听到凉山众人私语。
“好强啊,竟然能和公叔/公伯打得有来有回!”
风千钧双目圆睁,心中大感屈辱,他乃是异人界老一辈,在老一辈中也不算弱者。
此刻屈指数来,竟然和李无眠过了十几招还没有将其拿下,这简直就是天大的耻辱,完全无法容忍。
心里一厉,天师高徒又如何?盯着眼前冷峻的李无眠,一拳如天外流星,朝他头顶砸去。
李无眠也感受到浓烈的杀意,龇牙一笑,趁着他全力出手中门大开之时,一手风驰电掣,直朝他左胸掏去。
拳头砸中脑门,颅内轰隆巨响,浑身剧震,七孔流血,他的笑容却渐渐疯狂,杀意更在风千钧之上!
手掌的指甲暴涨数尺,响起裂帛之声,刺进了左胸的皮膜,风千钧大惊失色,连忙回防。
撕拉一声,李无眠身子晃荡,手中抓着一块带着衣服的皮肉,反观风千钧,胸膛已被鲜血染红。
他面上忽青忽白,又青红交加,如同一只公鸡正在啄食蜈蚣,结果一个不注意,反倒是被蜈蚣咬了一口。
“死!”轰隆一声,一股沛莫能御的气浪将李无眠逼开,风千钧面沉如水:“神石击!”
他身前悬浮三块奇石,带着烈烈杀意,甚至听不到激射的声音,下一刻,便出现在李无眠胸口,登时塌陷进去。
李无眠晃晃脑袋,双目之中,红光一闪,仅仅退了半步,便不退反进,朝着风千钧虎扑过来。
风千钧青筋毕露,两足点地,陡然腾空而起,跃至空中两丈处,盘膝而坐,如同一尊神像:“石神压顶!”
他身上,隐隐凝结出虚无的影子,一块数人合抱的青石,形如卧牛,饱受风霜侵蚀,甚至长满了青苔。
骤然下落,风声如千万人怒吼,方圆的草木无不低伏,长得高一些的树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随着一声声刺耳的尖鸣,大片林木从中断裂,至于凉山一脉,俱都五体投地,勉强承担这如若天地塌陷的重压。
李无眠双足陷进地里,仰头望天,刚才就遭受过重创的胸膛,几乎压成一张薄纸。
一股股血泥从他的鼻腔中喷出,他的面容却是冷峻如冰,双目之中倒映两点赤火,丹田之物蠢蠢欲动。
风千钧对他有必杀之势,他又何尝不是?
道胎在于修行,圣体在于燃烧!
千钧一发之时,苦厄大师长叹一声,越众而出:“阿弥陀佛,风施主何必咄咄逼人,住手吧。”
风千钧岂会听这无名老僧念叨,石神压顶之势一成,便是孙猴儿也要被压成一滩肉泥。
“唉。”
苦厄大师一声轻叹,脚步一迈,便跨越十丈,来到近前,拂袖一挥,便化去八分压力。
风千钧直坠下来,心中惊恐莫名,神足通,大慈悲手!
这和尚究竟是谁!
思绪到此而止,因为他落到了一个人的怀里,毛骨悚然之间,对上一双黑黄的凶瞳,下一瞬,只觉胸口一空。
“风叔公!”悲呼声此起彼伏。
李无眠眉目紧皱,将风千钧踩在脚下,手中的赤心化作一滩烂泥,凶瞳怒斥:“大师,你可真爱多管闲事!”
苦厄大师双目之中射出一道佛光,他阻拦了风千钧,却没能阻止李无眠,风千钧死了。
“你,你怎能!”
李无眠咬牙切齿,他第一重的修为只差一个临界点,现在卡在不上不下的地步,又不知要等到哪个年月。
这和尚固然是一片好心,却是坏了他的事,若非理智在支撑,差点将苦厄大师也当做干柴来烧。
“叔公,给叔公报仇!”风乐山怒吼,凉山一脉,和门派帮会不同,那是实打实的族人,彼此都是沾亲带故,也正是这一份原始的血缘关系,让他们更知道团结一心,才能成为异人界一个大派。
风千钧死在面前,风乐山登时红了眼眶,众人纷纷取出兵器,朝着重伤的李无眠绞杀而来。
“来得好。”李无眠凶瞳一转,便奔入人群之中,风千钧需要他搏命,这些个人,又岂是他的对手。
大开杀戒,赤红如雪!
掏得数颗红心在手,众人眼中的红意反倒是更为强盛,李无眠哈哈大笑,倏地跳出人群。
观众人搏死之貌,张开虎口。
“吼!”
狂风成刀,杂草转眼便被卷入其中,成为一堆齑粉,地面去了薄薄一层,摧枯拉朽的风息将众人尽数淹没。
一个,两个,五个,十个,风息之中,血肉剥离,唯有白骨支撑,也不过眨眼功夫,俱皆化作骨片。
界限,再次动摇了,骇人听闻的力量从四肢百骸中若隐若现,躯体的重伤都变得微不足道。
李无眠发出一声快意至极的大吼。
“吼!”
白帝净世书第二重,破!
吼声消弭了,尘归于尘,土归于土,李无眠凝立不动,感受着如同脱胎换骨的自己。
他原以为白帝净世书突破到第二重,少说也会强大数成,让他的实力发生一个显著的变化。
但事实证明,他的格局小了,白帝净世书这种功法,已非此世能够局限的天法。
第二重一入,何止是强大了数成,直接暴涨十倍!
若是如此计算,那他突破到第三重时,可能就已经追上了师父张静清。
“你,妖魔,杀人凶手!”脚下一条血肉模糊的人形拉住他的裤脚,李无眠低头,勉强分辨出是风乐山。
双目微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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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苦厄离去
没了眼皮的遮盖,风乐山的眼睛尤其之大:“我凉山风姓一脉,不会放过你的。”
李无眠哈哈大笑:“你凉山风姓老实点还好,若是不老实,灭你满门!”
凶瞳放出如有实质的杀意,一只大脚踏在风乐山头上,吧唧一声,便去到阴间和风姓众人团聚。
两人来到他旁边,严非想有些不敢相认,目下的李无眠,给他的感觉,光是看一眼,都是肝胆发慌,两股打颤。
田晋中定定道:“大师兄!”
“晋中啊,人已经死了,你要不要扇他一巴掌?”李无眠微微一笑,身上狂烈的杀意渐渐消失。
田晋中松了口气,知道大师兄没有变化,面上也露出笑容,叫李无眠轻柔摸着他的脑袋。
惊咦一声:“咦,还有人没死,是你小子。”
狼狈不堪的风天养一骨碌跪倒在地:“凉山风天养,还请李师兄饶命。”
李无眠瞄了他一眼,方才这小子就躲在众人身后,出工不出力,看到他跳出人群,第一时间手段尽出自保。
摆摆手:“不必行此大礼,去吧。”
风天养如释重负,还想说句大恩大德不敢相忘,但满地只有一具半尸体,其他的都和泥土亲密无间,不分彼此。
哪里还敢看他,站起来,一溜烟就跑了。李无眠打趣道:“搞得我会吃人一样。”
严非想不寒而栗,这李兄是不是以为自己很幽默啊,这哪里是会吃人,简直比会吃人还可怕!
这时脑后一重,李无眠莞尔:“小东西。”
小乌揉了揉他的脸颊,细嫩的小手一指,几人目光望去,原来是苦厄大师浑身颤抖。
李无眠皱眉:“大师,他们要杀我,我宰了他们,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苦厄大师竟露出几分失魂落魄之貌,叫一旁解空的心脏提了起来。
大师长叹一声,盘膝而坐,渡化冤魂,净化秽恶。
末了,瞥了李无眠一眼,眼中复杂无比,似乎想要出手降服他,又觉得他没有降服的必要,总是难以道尽。
也不再看众人,双手合十,走向和城镇相反的方向,解空默默跟随着。
严非想大急:“师父。”
苦厄大师没有理会,自顾自走了。
“抱歉,两位道长,这么好的机会,要是不请大师去严家,我爹不会饶了我的,去了广严城,你们直接到严心社报我名号就好。”严非想告罪一声,两人自无不可,他立马迈着两条腿,朝着苦厄大师方向追了上去。
三人背影消失,一路同行的缘分,就这么招呼都不打一声走了,田晋中挠挠头,手一摊。
“大师太古板,难道大师兄要站着不动让人杀才对吗?他可是好几门神功护体,魔尸都伤不到,咱们不行呐!”
李无眠笑了笑:“古板吗?我对大师的道路有影响,他知道,我也知道,他想扭转,但他不能。”
田晋中似懂非懂,忽然面色微变,苦厄一走,四下的密林里,顿时生了许多意味不明的眼睛。
这些人隐藏在暗中,原本不会有机会出现,首先是风千钧在,他们没有机会。
尽然风千钧死了,还有个更厉害的和尚。
可现在苦厄离开,李无眠身受重伤,又奋发余力杀了风姓一脉,已然是强弩之末。
乌宝在前,焉能空空而返。
小乌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淡淡的小眉毛皱着,小脸上有些忧虑,忽然伸出一只手,塞进李无眠嘴里。
李无眠哭笑不得:“这是干…唔…”
“大师兄放心,有我在。”田晋中感觉火候差不多,笃定说道,顺势挡在李无眠面前,虎视密林。
小乌强行将手塞进他嘴巴里,却不见他咬,又发现他眼里的无可奈何之色,自己一咬牙,肩膀的蓑衣渗出黑血。
李无眠连忙提起她:“停,再这样我可生气了。还有晋中啊,你这么大阵仗闹哪样。”
小乌张牙舞爪,小脸上十分着急,李无眠需要赶紧疗伤,这一点她能看出来。
“大师兄不必多言!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田晋中一脸慷慨之色,不知道还以为要去就义。
李无眠忍俊不禁,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两下,田晋中面色顿时发苦,大师兄好不给面子,明明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李无眠没好气道:“你们难道以为我现在是强弩之末吗?”
田晋中谨慎环顾四周,低声道:“难道不是吗?”
小乌没法说话,只是盯着他胸口的凹陷,李无眠伸手抚摸,确实是重伤,且伤到了脏腑,需要几天时间修养。
李无眠咧嘴一乐:“行行行,你们随意,我就享受一下病号的待遇。”
田晋中也露出笑容,不愧是大师兄,哪怕是身陷绝地,依然能够笑得如此从容。
没错,他也要和大师兄多多学习才是,纵然今天两兄弟不敌群狼和秃鹫,当是要笑着归于尘土!
小乌似乎也懂了什么,李无眠如果想吃她早就吃了,她现在的举动只会让李无眠不高兴。
咬着嘴唇,也是时候她来保护一下他了,即便是自绝了灵性,百年艰辛付诸一旦,也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了!
周围的林子里面。
虎落平阳,瘫在地上,一副油尽灯枯之貌,神僧也去了,留下来两根不算强壮的柱石。
魑魅魍魉这才敢露出形迹,当然,在这群心怀不轨的人当中,诸葛家众人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是魑魅魍魉的!
“英纵师叔,这李师兄好生恐怖,和风千钧正面交手身受重伤,仍有余力将凉山一脉斩尽杀绝。”
有诸葛家弟子小声念叨,这也是众人心头的想法,天师门下就这么夸张吗?连风乐山都毫无还手之力。
“可惜英雄末路,现在就只剩下田道长还有战力,他虽然也非凡物,可哪里挡得住这林中不计其数的野兽?”
有几个诸葛家弟子脸面一红,貌似他们也潜伏在林中,不过野兽之类的,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英纵师叔,当断则断啊,若是让乌灵宝玉落在心怀不轨的人手里,对我广大异人界来说,绝非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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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病号
诸葛英纵沉吟不语,有诸葛家人忍不住提出自己的建议,目下风姓死绝,神僧也去,凭田晋中哪里挡得住?
诸葛云晖这时道:“师叔,我诸葛家算半个道门,李师兄现在身陷险地,难道能够眼睁睁看着,无动于衷吗?”
“云晖哥说的太对了,咱们必须要救下李师兄,不然日后张天师追究起来,诸葛家面子上过不去。”
“我赞成,那乌宝只认李师兄,咱们只要救下李师兄,带回武侯派,于情于理,李师兄也不好推辞的。”
“什么意思?咱们是救李师兄,和乌宝没有关系,和乌灵宝玉也没有关系,是道门内部施以援手!”
“啊,对对对!”
“对对对!”
诸葛家众人眉飞色舞,诸葛英纵也定下心来,想必救命之恩,再向李无眠索要乌宝,怎么样也不好说别的话。
再说了,大家同是道门中人,后续也可以和龙虎山一起分享,至于现在李无眠一心庇护乌宝,这个也好解决,动之以情,晓之以情,乌灵宝玉如此贵重之物,李无眠纵然可以对乌宝不动心,但不代表对乌灵宝玉不动心,纵然对乌灵宝玉不动心,但张天师为了门派,不可能视之不理的嘛!
“走。”诸葛英纵心中一定,虽然这密林之中,有几道气息让他没有把握,但先下手为强,再等可凉透了。
诸葛家众人正要现身稳住局面,左侧的林中大片绿叶飘零,一声妇人的尖啸犹如夜枭。
诸葛英纵心中一震,这是和他同辈的高手,不禁猫腰望去,看到妇人身前悬浮的一颗米黄色圆珠。
眉目紧皱,妇人的面容不好分辨,但那颗圆珠却颇有印象,迟疑自语:“那是……”
林中也一阵骚动,传出许多窃窃私语声,“是全性美十娘,她炼出如意龙珠了。”
惊叹声,倒吸冷气声此起彼伏,诸葛英纵也止住欲要现身的诸葛家众人,目光闪烁不定,美十娘,如意龙珠!
美十娘是全性成名凶怪,大炼器师,原本的修为就不下于他,十年前原本在蜀地作威作福,但后续渐渐销声匿迹,据传其炼器术有所突破,欲要汇聚一生心血,炼制一件传世法器,便是如意龙珠。
“英纵师叔,如何是好?”诸葛家弟子也都慌了神,美十娘原本修为就不弱,凭如意龙珠这般至宝,怕是连异人界的老一辈都拿不下她,诸葛家虽然人多势众,可美十娘的法器弥补了数量上的不足。
“静观其变。”诸葛英纵也是头皮发麻,怎么会突然窜出来美十娘这号人物,如意龙珠在前,他没有半点把握。
场内,美十娘显出身形,如意龙珠悬浮身前,田晋中如临大敌,身上金光闪烁,小乌也攥紧拳头,同仇敌忾。
美十娘扫了眼田晋中,这如意金光虽然稀罕,但彼此修为差距太大,不值得注意。
贪婪的目光盯在乌宝身上,心中微微惊奇,这乌宝居然没有跑路,真是有够稀罕,她还担心乌宝跑了。
最后望向两人身后,靠着一颗小树休息的李无眠,尖啸道:“长眠子,还我孩儿命来。”
李无眠莫名其妙:“你吼这么大声干嘛?吵到我休息了。”
田晋中沉声道:“大师兄,这是美十娘,极恶童子之母。”言罢运转十二层功力,提防美十娘一举一动。
“剑!”美十娘咬牙切齿,如意龙珠凝结出一柄能量剑,震荡空气,朝田晋中急袭而来。
目下只有田晋中有所战力,只要先将他杀了,乌宝唾手可得,至于李无眠,杀了她孩儿,必要好生折磨方解恨!
田晋中两眼圆睁,心中震动,能量剑还没有触及体表,单单是剑风就让他生出无坚不摧之感。
他金光咒虽然大有精进,但彼此的修为差距摆在这里,如意龙珠衍化的能量剑,金光咒无法防御哪怕一个刹那。
咬紧牙关,奋起一拳,要害李无眠先从他尸体上踏过去,岂是虚言?
浑身金光如水流动,尽皆覆盖在拳上。
小乌这时也有所行动,一只小手按住田晋中膝盖,她也明白,田晋中若是死了,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一抹乌光从她头上的绿叶闪烁,田晋中的金光拳头上,便增添了一线黑芒,如同墨水晕开。
顿时那迫人的剑风大为削减,这柄能量剑也没有在他心里生出不可抵挡的绝望,感谢的望了眼小乌。
“全性凶怪人人得而诛之,名门正派和我上!”
诸葛英纵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还是决定挺身而出。
确实是半个道门,眠龙若是死在全性凶怪手里,而他们袖手旁边,对诸葛家的名声影响不小。
“名门正派和我武侯派一起上。”
诸葛家弟子也齐齐疾呼。
诸葛英纵冲将出来,身后只有诸葛家弟子,心中暗骂一声。
振作起来,寒声道:“布阵神盘玄武大阵,围困美十娘。”
“刀。”美十娘不屑一笑,诸葛家人真是自寻死路,分心二用,斩杀田晋中的关口,诸葛家众人头顶黄光笼罩。
“狡诈恶徒!”
诸葛英纵大惊失色,围困美十娘的阵法变成自保的阵法,十数柄能量刀在头顶汇聚。
这些能量刀比能量剑小一号,但威力仍是夸张,竟内含一丝破阵之力,数柄穿透玄武大阵,激起几声惨叫。
诸葛英纵面沉如水,目光望去,数个诸葛家弟子身受重伤,而头顶的黄光并未散去,新的能量刀正在凝结。
心中叫苦不迭,心中确信无虞,美十娘手中的法器是传世法器,仅仅比无上法器低一等。
他这越众而出,没有名门正派回应,眼下的诸葛家弟子,怕是一个都逃不出去。
另一头,田晋中在小乌的帮助下击溃能量剑,美十娘眸光一转:“有点意思。剑!”
她已经失去了耐心,六柄能量剑在身前的空气中凝结,这是她的修为凝结的最大极限,要以雷霆之势击杀田晋中,再专心将武侯派众人击杀,至于林中的魑魅魍魉,如意龙珠在手,来多少杀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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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扶我起来!
六柄能量剑的光芒,将这林中照得黄光闪烁,田晋中咬合肌突出,金光闪闪一条龙蓄势待发。
小乌也知情势危急,头上的绿叶化作乌叶,乌光摇曳,气息和田晋中连成一体。
田晋中惨然一笑,目光笃定:“你走吧,有多远跑多远,大师兄也不想看你落于人手。”
小乌死命摇头,回头一望,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好了,休息的差不多,你们两个过来吧。”
“什么?可是大师兄。”
李无眠摇头失笑:“我说过来就过来。”
田晋中死死盯着汇聚完毕的能量剑,两人一前一后退到他身旁。
“那颗珠子好不好看?”
小乌抿着嘴巴点点头,李无眠默默她的头:“我取来给你当玩具好不好?”
乌黑眼睛睁的圆溜溜的,李无眠面上毫无身陷绝境的觉悟,有的只是淡定从容,望向美十娘,淡淡开口。
“来。”
“装神弄鬼!剑!”美十娘面色阴寒,催动如意龙珠。
下一刻,能量剑和如意龙珠疾如风火,摧枯拉朽。
田晋中又惊又喜,小乌眨眨眼睛,两双眼睛盯着李无眠手里的如意龙珠,一时彼此的脑袋都有点转不过弯来。
头顶的黄光消散,能量刀也没有生成,诸葛英纵正是纳闷美十娘怎么收了攻势,诸葛云晖讷讷道:“师叔……”
他目光望去,诸葛家中人都看到他手里的如意龙珠,集体陷入呆滞之中,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无眠靠着小树,把玩着手里的如意龙珠,笑了笑:“不错,是个有趣的玩具。”
“扶我起来。”
田晋中将他搀扶起来,小乌也抱住他的小腿,给他当一个小小的支点。
美十娘目眦欲裂:“回来!”
李无眠微微一笑,目光一凝,单手一抛,如意龙珠便悬浮在他身前,目射神光,道:“剑。”
如意龙珠黄光大盛,黎明提早到来,场中纤毫毕现,每一株林木的叶片,犹似纯铜打造,铁树铜花,美轮美奂。
“这怎么可能?”诸葛家众人满脸震惊,望着李无眠身前,近百把能量光剑,酝酿摧毁一切的恐怖威能。
“这不可能!”一生心血操持于他人之手,对美十娘的打击,简直比死了十个极恶童子还要严重。
“去。”
能量光剑毫不停歇,疾风骤雨将美十娘淹没,惨叫声瞬息顿止,肉身已被斩成无数碎片。
‘轰轰隆隆~’爆炸声不绝于耳,当一切尘埃落定之时,美十娘站立之处坑坑洼洼,至于人,早已消失不见。
“好了,扶我坐下吧。”
他复又靠着那颗小树,面上云淡风轻,不过是有些吵闹,起身碾死一只蚂蚁,复又坐下休息罢了。
瞥了眼手里的如意龙珠,淡淡一笑。
天下阳金阴金,皆为吾所用,奉吾为主!
顺手一抛:“拿去玩吧。”
小乌两眼大亮,攥住如意龙珠,咿咿呀呀的叫着,然而半点反应也无。
诸葛家众人近前,诸葛英纵小声提醒:“李贤…李道长,乌宝是草木精灵,人类的法器,她是没有办法用的。”
“这样吗?”
小乌沮丧的低下头,将如意龙珠还给他,把头一扭,好像在生闷气,凭啥她不能用,明明可好玩了。
诸葛英纵狂擦冷汗,诸葛家众人有人还贪婪的在如意龙珠上面打量,大炼器师一生心血,得之不立马飞天?
然而贪婪也只是一瞬,全部都整齐的低下头去,既然克制不住自己的贪欲,那就千万别多看!
诸葛英纵咂咂嘴,一件传世法器,和乌宝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了,李无眠这般轻慢,真是不知道叫他说什么好。
李无眠客气道:“方才多谢前辈出手相助了。”
诸葛英纵的姿态放得很低:“哪里哪里,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区区雕虫小技,在李道长面前班门弄斧了。”
心中又有三分窃喜之意,自己方才顾忌道门正统,看似冲动的举动,却是歪打正着,结交了一份不得了的缘法。
扫了眼胸口塌陷,面色略微发白的李无眠,再也不敢将他当做强弩之末看待。
然而心中仍是匪夷所思,这真的是异人界小辈吗?虽说豪杰不问出处,但这也太年轻了点,摇摇头,慨叹不已。
李无眠点点头,不多看诸葛家众人,将闹别扭的小乌抱起,放在膝盖上,摸摸她头上的绿叶。
微微笑道:“好了,别生气了,小东西,我可能不能带你去凉山了。”
小乌愣了一下,嘴巴撅着,口中吐出意义不明的音节,像是在哀求,又像是说李无眠言而无信,是个坏银!
李无眠哈哈大笑,豪气冲天,诸葛家中有几个贪念比较多的弟子,俱皆两股打颤,以为被李无眠识破,全都是面如土色,甚至有几个弟子不堪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盯着靠着小树休息的李无眠,面上从土色转变为煞白。
然而李无眠哪里有心情理会他们,见此还有些莫名其妙。
诸葛英纵微恼,低喝道:“都爬起来,像什么样子。”
同伴将他们拉起,发现李无眠莫名其妙,煞白的脸又转变成羞愧不已,暗骂自己怎么突然就脚软了,真是丢人。
两只手揪住小乌嫩滑的脸蛋,往旁边一拉,小东西伸出粉嫩的小舌头,朝他做鬼脸,一定还是开玩笑的吧。
“不是开玩笑的,不用那么麻烦了。”
李无眠摇摇头,掌心覆盖住小乌的后背,炽热的体温传了过来,让小乌面上微微有些红晕。
“可以了。”
片刻,他捏着一颗石玉,在小乌面前晃了晃,小乌顿时回神,看着他手里的那颗石中玉,面上陷入呆滞。
李无眠莞尔,小东西被他的手段惊呆了!于是静静等待着,这期间,也看到小乌头顶的绿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复,没多久功夫,萎靡的景象一去不复返,若非石中玉压制着,鲜有人能捕捉到天地灵精。
这原本就是自然的造物,天地的宠儿,遁术是人类永远难以达到的高度,论自保之力,无人可以媲美。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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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变成美少女来报答哦
童声稚嫩,还带着些小奶音,诸葛家众人惊疑不定,纷纷寻找这是哪个同伴发出来的,什么场合,在这里装嫩。
还有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场都是大老爷们,什么根脚难道不清楚,乌宝又不会说话,装嫩好变态哦,咦~
李无眠微愕,盯着有些不安的小乌,旋即释然:“行了,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被人找着了。”
小乌小身体一僵,脑袋微低,紧张的瞄着他:“我不走!你是不是生气了?我给你道歉好了,对不起。”
李无眠捏了捏她的脸蛋,颔首道:“我接受你的道歉。”
小乌翻个黑眼,李无眠微微笑道:“石中玉已解,你自由了,天下之大,大可去得,还要跟着我不成?”
小乌松了口气,钟天地灵气的小脸仰着:“我为什么不能跟着你?你把我看光了,你得负责才行。”
诸葛家众人闻言全体进入石化状态,哇靠,这么劲爆的吗?不得了,大新闻,传出去李无眠必将威名扫地!
“小屁孩一个,瞎说什么话。”
“什么小屁孩,你才是小屁孩,我都一百三十八岁了。”
“……”
两人大眼瞪小眼,小乌是天地灵精,开启灵智修行不是一天两天,但从未涉足过尘世,碰到个人就是要吃她,整天都是东躲xz,从来没有和谁交流过,和一张白纸一模一样,现在开口,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然而李无眠可不会理会她鼓起多大的勇气之类的,带着小乌这么个大宝贝到处跑来跑去,那不是脑瘫吗?
他如今已经突破白帝净世书第二重,将全性打压一番之后,便要踏足应劫之地,晋中他都没打算带,何况小乌。
“好不好嘛?你和人的打起来,我就躲得远远的,绝对不会干预到你的。”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小乌愣了一下,歪着脑袋,墨玉沉吟,为什么呢?是那不计回报的付出让她对眼前的男人生出了感激之情吗?
见她久未回复,李无眠打破沉默,挤挤眼睛。
“想要报恩的话,那就快快长大,变成个美少女来报答我。”
田晋中怛然失色:“大师兄,这不行啊,咱们师兄弟四人,以师父为榜样,要一同进退,一辈子独善其身啊。”
李无眠无语,晋中脑袋里面想的是什么啊,他可从没说他要一辈子独善其身,别乱七八糟的脑补啊喂。
小乌呆呆的,看着李无眠敲打田晋中,他说出的话语,初听只是玩笑,细听方知如何的不能动摇。
就像他莫名其妙庇护自己一样,一开始,她都不敢相信,也像他得知封印,义无反顾要去凉山一样,又为什么?
他知道她是乌宝吗?他知道,他知道她身上有让人梦寐以求的乌灵宝玉吗?也许知道。
这时候,小乌腹部浮现一缕黑光,一路往上,从咽喉而止,张开小嘴,吐出一块椭圆形的玉佩:“这个给你。”
诸葛英纵双目圆睁,身躯小幅度颤抖,若非知道不是对手,说什么也要拼力一搏。
李无眠随手接过:“不跟我了?记住了哦。”
瞧见诸葛家众人几乎瞪出来的眼睛,李无眠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小乌娇哼一声:“很贵重的!”
李无眠耸耸肩,身为天师府亲传,当然知道乌灵宝玉,不过那又如何呢?
小乌抿着嘴唇,果然吧,便从他身上轻巧跃下,两足踏上土地,下半身很快融入土中,蓦然回首一望。
头顶两片绿叶颤动着,墨玉眼里似乎有迷惑,灵秀面上略带着迷思:“我们还会见面吗?”
“会的。”
“对了,你之前装模作样的时候出现过几次不对劲,是因为封印吗?”
“再见的时候告诉你。”
朝着他做了个鬼脸,另外半截身子也埋进土里。
小乌的气息很快消失,如今没有限制她的封印,遁术施展,眨眼可能已经离开数里。
诸葛英纵呼吸急促:“乌灵宝玉……”他想问李无眠要,但又觉得鲁莽,天师府千年大派,天下道庭。
底蕴比起诸葛武侯派来说只深不浅,李无眠身为大弟子,要什么没有?但就这么眼睁睁错过,简直是天打雷劈。
“想要吗?”
诸葛英纵欢天喜地,咽口唾沫,强自冷静,沉声道:“李道长,你开个价吧,我们武侯派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想来天师府虽然底蕴深厚,但和武侯派的底蕴并不重叠,说不得武侯派里有李无眠心动之物,乌灵宝玉事关重大,就算是等价交换也可以考虑五六,诸葛英纵相信,哪怕是族长在此,也一定会赞同他此刻的意见。
“嘿嘿,想屁吃!”
诸葛家众人这一刻心情,相当于齐齐痛失双亲。
诸葛英纵青筋暴跳,恨不得冲上去让李无眠知道花儿为什么红!
……
三天后,广严城在望,此城是严公老的大本营,西蜀严公老,在这乱世之中,庇护西蜀一地,虽然在异人界没什么名声,但在常人的世界,西蜀治下的民众,都是将其当做菩萨转世来对待,他也没有辜负劳苦大众这份希冀。
两人原本有着怀疑,以为是什么伪君子,然而铁证如山,容不得怀疑,严公老在西蜀的这十年,确实日新月异。
虽然说这里面仍然有一些顽疾存在,正如严非想所说,但那些是人之常情,不会贬低丝毫严公老所做出的一切。
如果他真是一个什么伪君子,那么伪装一辈子可以改变一切。
李无眠更愿意相信,严公老严良是个高洁之人,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尚之人!
入城,两人没有到严心社,观赏起城内风光,但见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秩序井然。
人民群众脸上都洋溢着祥和安乐之色,在这乱世之中弥足珍贵。
西蜀有严公老,平民百姓都有保障,别的地方会出现的龃龉,在这里绝缘。
田晋中心里怀疑的念头已经很淡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耳也听了,眼也见了,心里不得不承认,一切都是真。
不过两人入城,听到平民百姓谈论最多的事情,却让暗自注意起来。
田晋中道:“无遮大会?究竟严公子还是请到了苦厄大师。”
原来是百姓们口口相传,严公老请到高僧,要开无遮大会,就在明天,愿意的都可以去参加。
“苦厄大师现在估计很高兴。”
李无眠笑了笑,严公老笃信佛门,但不强求治下民众也信佛,不过有他牵头,西蜀的佛徒还是十分之多的。
苦厄大师应该也是了解到这点,才会应邀出现,亲自出面,开无遮大会这种佛门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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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因为他走了
两人聊着的时候,旁边一个路人投来目光,盯着李无眠的脸,露出明显的疑惑,尔后目光一转,看到田晋中。
那路人迟疑片刻,时逢两人望来,但显然两人不认识他,路人发问:“好面熟啊,你是田小道长吗?”
“咦,你竟然认得我。”田晋中眉头一挑,看来他烈火道长的威名,已经在西蜀流传开了。
路人大吃一惊,细细端详起田晋中身边的李无眠,果然寻觅到五六分相似:“那这位,莫非是小英雄?”
田晋中咂咂嘴,李无眠听到这熟悉的称呼,也颇为奇怪:“你是?我们见过面吗?”
路人两手一拍,眉开眼笑:“真是小英雄,几年没见,变化这么大,你不认识我,但我可认得你啊!石门镇!”
两人面面相觑,这倒是出乎意料,路人又惊又喜:“我说严公子在城里散布消息,说有个叫李道长的客人,我猜想刘道长就在城里,这个李道长是何许人也?原来真的是小英雄,星城的时候,我常乐都在人群里呢!”
算是半个故人相见,一番感慨不提,田晋中问出疑惑:“你不在石门待着,怎么跑到广严城来了?”
然而没想到,常乐的一句话,在两人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石门已经没有了。”
李无眠面色微变:“什么意思?又是什么情况,那姓唐的怎么着石门百姓了,你不必焦急,且细细说来。”
常乐连忙解释道:“小英雄不必担心,是唐长官撤掉了石门镇,不过镇里的百姓都得到安置,大家伙都散了。”
李无眠眉目紧皱,这时一声高呼传来:“李道长,田道长,公老有请。”
这声高呼引得街上百姓大都驻足,有人转动脑袋,小声道:“是吴大管事,李道长难道就是严公子口中那位?”
这吴大管事是严公老手下几员大管事之一,西蜀没有官家,分为几个区域,一个大管事统管一个区域,协助严公老处理西蜀事物,可见一员大管事位高权重,在西蜀是仅次于严公老和严公子的人物。
“八成是了,不然怎么会引得吴大管事亲自迎接,而且没听见么,还是遵照公老托付有请的。”
平民也不害怕,更没有避讳的意思,甚至说在一旁窃窃私语,大管事虽然权利大,贵客虽然听上去很厉害。
但这里是西蜀,不是什么乌烟瘴气的地方,严公老爱民如子,手下大管事也都是有德之人才能担当。
吴大管事十分和气,发现两人和一个百姓叙话:“闻名不如见面,公子可催促得紧,两位没有到严心社,可让咱们一顿好找,这位是两位的朋友么?要不要一起去见见公老?讨一杯茶水来喝。”
“不必了,公老日理万机,我就不去添麻烦了。”常乐连忙拒绝。
吴大管事点点头,常乐便告辞,见李无眠眉目未曾舒展,还道:“小英雄真不必挂怀,大伙基本都有去处。”
吴大管事带着两人走了,常乐却没有走远,有百姓方才看到他和李无眠两人说话,好奇的围了上来。
“常兄弟,你认识那贵客吗?”有个年纪比较大的老人替大家伙问出疑惑,常乐也不隐瞒,侃侃而谈起来。
众人大为惊讶:“原来如此,是替咱们平民百姓出头的大好人,难怪能让公老派吴大管事来迎接。”
人人都是一脸热情之色:“不行,这样的人物到了咱们西蜀,可不能亏待了,不知道这位小英雄喜欢些什么?”
常乐想了想:“小英雄大概喜欢喝酒吃肉吧。”
刚才还听得起劲的众人,呼啦啦就撤了,常乐摇摇头,哪怕是西蜀,平民百姓也没办法天天吃酒喝肉。
剩下寥寥三五人,有个年轻人道:“常老哥,我刚刚听你说,石门没有了?为什么?”
常乐苦涩一笑:“因为小英雄走了。”
正所谓蛇无头不走,那年那月万人围府,唐长官岂会不忌惮。
尽然一时不理,终究是心中一根利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扎出心头的血。
而追根究底在于。汇聚人心者离开了。
……
吴大管事为人热情,问东问西让人有一种回到家里的温馨感觉,不出一两刻钟,目的地就到了。
“就这?”田晋中皱起眉头,望向吴大管事指着的那间房屋,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民居,青瓦残门,甚至破落。
吴大管事笑道:“田道长以为公老是什么人,难道还住金碧辉煌的高宅大院吗?”
“就你话多。”李无眠敲了敲他的头,田晋中耸耸肩,好吧,他印象里,好歹是执掌西蜀的大人。
住处理该气派一点,现在目光打量,完全就是普普通通,和寻常百姓家没有区别,不知里面是不是内有乾坤。
三人接近过去,果然发现异常,那门口摆满了花篮,各种鲜花都有,其中莲花几乎有一半之多。
田晋中端详一会儿,啼笑皆非,现在可不到莲花盛开的时候,所以花篮里的莲花,都是干枯。
李无眠道:“保存的很好。”干枯发黄的花瓣,十分的完整,想必是主人细心收藏的缘故。
吴大管事摇头不已:“都说了不要费心力做这些事,多少次都不听。”
这时有个广严城的居民,提着一篮子枯花,看到吴大管事,吃了一惊,掉头就要跑。
吴大管事喝道:“站住。”
那平民一个哆嗦,苦着个脸走近,吴大管事当即指指点点:“废这个心力做什么,有这功夫不去多干点活!”
平民笑呵呵:“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不行,公老早就说过了,不要弄这些表面功夫,带回去同时给街坊邻居说清楚,下次不许发生这种事!”
平民如丧考妣,耷拉着脑袋回返,李无眠道:“都是心意,管事不必如此苛责。”
平民眉开眼笑:“对对对,小兄弟说得好,都是咱们西蜀民众对公老的心意,我说吴大管事,你管的也太宽了,这样不好。”
第235章因为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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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公老
李无眠开口,不可等闲视之,吴大管事为难起来:“这?”
平民也机灵,放下花篮就走,跑得比兔子还快,李无眠见此,哑然失笑。
吴大管事面露迟疑,田晋中道:“怎么了,我大师兄做法不对?不就是送个花篮么?严公老还不好意思收?”
吴大管事定定神,直言道:“一些枯花只是夏秋采摘晒干,至多费点心力,但别的呢?”
李无眠微愣,歉然道:“是我考虑不周。”
田晋中挠头:“大师兄,什么意思,我倒是觉得这一点上,严公老有些不近人情了。”
吴大管事解释道:“田道长有所不知,西蜀百姓对公老爱戴有加,以前可不是送花篮的,有什么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通通送到这里来,后来愈演愈烈,什么东西稀奇古怪,什么东西价值高,一股脑全送过来。”
田晋中大吃一惊:“还有这种事?”
吴大管事苦笑:“可不是,后来竟然形成了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攀比之风,有百姓家里因此倾家荡产。”
田晋中简直比吃了三头牛还震惊,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公老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子发展下去,下令不许送贵重物品,结果还是有人不听,公老多番重申,价值超过一文钱坚决不收,然而平民百姓的智慧你不得不佩服,知道公老笃信佛门,于是送起花来。”
吴大管事叹息:“开始是路边的野花,公老也就收了,后来城里开起了花店,公老赶紧宣布取消花店……”
听到吴大管事娓娓道来,严公老和平民百姓‘斗智斗勇’,两人都是哭笑不得。
门内响起一声轻唤:“站了许久,进来吧。”
吴大管事小心翼翼将花篮移开,推门而入,小院芳草萋萋,一株枯死的松树底下,一方幽绿的潭水铺满浮萍,一块青石雕成的棋盘,两位老人盘膝对坐,其中一位起身,面容悲苦:“阿弥陀佛,八步。”
苦厄自顾自离开了,走向小屋,解空回头望了他一眼,目光中不是太客气,隐隐听到一声冷哼。
田晋中小声道:“大师兄,苦厄大师记恨上咱们了。”可不是,看到两人进来,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
“各守其道罢了,既然不想见,也无所谓。”
李无眠摇摇头,他却是明白,如果有的选,苦厄一辈子都不想看见他,可惜大师没得选,这么一想还挺乐呵。
吴大管事低声告退,严公老目光望来:“苦厄师父既然走了,两位小友不如陪我续完这残局?”
“前辈邀请,却之不恭。”李无眠走到近前,恭恭敬敬一礼,田晋中颇为惊讶,也只对师父大师兄才这么谦恭。
环顾四周环境,树是枯死的,普通的松树,潭水里面也没看到有养鱼,院子后面的屋子大门敞开,一贫如洗。
倒是没发现什么内有乾坤,于是打量起这位大名鼎鼎的严公老,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虽然已经须发灰白,但长相貌似有点凶恶,和他印象中的慈眉善目压根不沾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强盗呢?
许是发现田晋中盯着他看,严公老笑眯眯道:“老头子长相属实潦草了点,小道长可不要介意。”
“呃,哪里哪里。”田晋中挠挠头,也十分奇怪,严公老两眼一眯,唇角一杨,凶恶便消失无踪。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李无眠轻声道,他自然不会介意严公老长相如何。
“请坐。”严公老颔首,笑容慈和,一股沁人心脾的气场散发开来,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两人席地而坐,李无眠道:“这一路走来,也碰上不少异人,言语之中认为严家于异人界中不过小猫一只,我却道一群无知愚夫,若是能亲自坐到前辈面前,才会知道自己的认知多么的可笑和愚昧。”
看到李无眠正正经经,田晋中稍微有点不适应,闻声心中暗讶,这才发现,面前的严公老俨然如家常老翁。
身上感受不到一点炁的波动,如果仅仅以此断定严公老不是异人的话,那未免太过武断。
然而田晋中的感觉里,又确实如此,那么只能说明一个结果,那就是严公老深不可测,非他所能感受。
严公老微微笑道:“小老儿早已厌倦了争杀,小道长请吧,该白子落子了。”
李无眠点点头,面上尊敬之色不减,他敬重这位严公老,不仅是异人界的前辈和彼此的实力原因。
他感叹于西蜀见到的一切,比起空口说白话的人,严公老的所作所为,值得任何人为之尊重。
定定神,捻住一颗白子,也不是什么内有门道的金玉,仅仅是普通的石块染了色彩,放目棋盘。
围棋博大精深,李无眠出身天下道庭,自然明白基本的规则,但是棋艺这一块嘛,普普通通,没啥好说的。
小维倒是样样精通,如果张之维在这里,想必能够和严公老正面对垒,惭愧一笑:“棋艺稀疏,献丑了。”
严公老含笑不语,李无眠审视片刻,棋盘上黑白交错,隐隐是均势,但以他稀疏的技艺,也看到几步暗棋。
若是依照苦厄大师的脉络走下去,白子还是能够占据一些优势的,看来大师的棋艺也很厉害。
两人你来我往,田晋中闲不住:“大师兄,你和公老下着,我去溜达溜达,解空那小子竟然敢瞪我。”
李无眠的心神从棋盘上离开,向田晋中嘱咐道:“可得收敛点。”
田晋中示意知道分寸,便离开了,李无眠再度放目棋盘,眉头一挑:“前辈,这颗黑子落点好像有点问题啊。”
“有吗?”严公老不无疑惑。
“可能是我看错了。”李无眠皱了皱眉,两人继续下棋。
过了一会儿,两人有来有回,李无眠依据着苦厄的暗棋,渐渐占据了上风,轮到严公老冥思苦想起来。
李无眠见此,心里还有点飘飘然,他棋艺竟然如此之高,能够和严公老难解难分?之前怎么没发现?
回过味来,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他棋艺高,而是严公老的棋艺太烂了呢?
第236章公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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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棋品、清贫
这样一想,又感觉可能性不大,对方头发都灰白了,他的发须还是黑色,很简单的道理,头发越白越厉害嘛!
然而又过了半刻,李无眠怀疑人生,看来异人界的规则在围棋这一块行不通:“前辈别看了,你输定了。”
满脸拧巴,心中暗忖:‘这前辈的棋艺,真是叫人欲言又止。’
严公老讳莫如深:“小友可莫要提早定论,这三尺棋盘,讲究的是大势,一角之利,影响不到大局。”
“小子莽撞了。”李无眠提起精神,看来严公老是故意相让,现在要绝境反攻了!
然后,只见严公老满头大汗,举棋不定,李无眠观之,惊疑不定,这是疑心之计吧?这一定是疑心之计吧!
“嗡嗡嗡~”
万物生发的春天,小动物们也迎来勃勃的生机,一只辛勤的蜜蜂震动双翅,可能是觉得流汗的严公老像装满花蜜的老花骨朵,一头撞在了严公老的额头,被汗水打湿了身子,咕咚一声滚落在棋盘上。
李无眠面色不动,等着蜜蜂反应过来震散汗水飞走,严公老却轻叹一声,捻起了棋盘上的蜜蜂。
很奇怪,蜜蜂没有耸动尾部,就这么自然的被他两指捻住,李无眠惊奇之间,严公老吹了口气。
一股强劲的风息吹过,李无眠微微眯眼,也为他轻描淡写的举动讶异,公老的修为远比老一辈风千钧浑厚。
下一刻,蜜蜂身上的汗水蒸发了,足翅却丝毫无损,严公老放开手,蜜蜂振翅而去。
“前辈菩提心肠,晚辈自愧不如。”李无眠谦逊道。
“举手之事勿可多言,接着下棋吧。”严公老脸上的汗水也随之消弭一空,李无眠微讶,莫非是想到妙手?
放目棋盘:“?”
“怎么了?”严公老奇怪望来。
李无眠好笑道:“前辈好一招瞒天过海,方才我就发觉不对劲,怎么莫名其妙移了颗黑子,高啊。”
严公老目露疑惑:“有这回事吗?”
李无眠观之,心中微讶,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出现幻觉了?不可能!他不会质疑两次,绝对动了手脚!
两人大眼瞪小眼之时,院子的大门被人推开,严非想大步入内,见得两人,一拍额头。
“李兄,你怎么敢跟我爹下棋啊?”严非想出口成章,脸上的表情跟见了鬼似的。
李无眠眉头一挑:“刚刚苦厄大师见我和晋中而去,公老招呼我和他下完这盘残局。”
严非想摇头失笑,走到近前,开口就问:“爹,苦厄师父让了你几步?六步?八步?还是十步?”
严公老嗔目扬眉,一副受到侮辱的样子:“龟儿子,怎么可能十步!”
“这?”李无眠无语凝噎,好家伙,原来是这回事,苦厄大师受不了,直接把这烂摊子丢给他,好个奸诈和尚!
严非想狂翻白眼,在他耳边小声道:“我爹的棋品出了名的差,吴大管事没和你说么?刚刚有没有动手脚?”
李无眠望向脸面挂不住的严公老,心中哂然,这严老前辈真是又菜又爱玩。
李无眠拱拱手,笑眯眯道:“前辈这可是给我好好上了一课,原来人品和棋品的差距可以这么大。”
严公老吹胡子瞪眼,旋即一撒手:“不下了。”
……
一张小小的四方桌子,桌子布满不知名的痕迹,椅子也坐的不是那么合适,田晋中小声嘀咕:“太寒碜了。”
严公老就算节俭,也没有必要到这份上,连个好桌子和好椅子都没有,亏他还是西蜀公老呢。
严非想面子上过不去,微声道:“爹,我就说了,两位道长好歹是天师府高徒,总该有点正常的接待。”
严公老歉然一笑:“怠慢两位道长了,正因为我是西蜀公老,才更需要以身作则。”
田晋中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是心直口快,没怎么顾虑后果,加上以往虽然谈不上锦衣玉食,吃穿用度还是跟得上的,在外历练同样不缺银钱,所以才会觉得有点小不满,这也很正常。
然而如果是什么精雕细琢的家具,山珍海味的接待,这就很明显脱离了人民群众,又怎会受到爱戴呢?
田晋中不禁想起刚刚的门前,又想起吴大管事的话,那些送礼的百姓,是否也是觉得严公老过得太贫苦了呢?
李无眠微微颔首:“并不介意。”
这里面的道理真是再简单不过了,如果严公老是个穷奢极欲的人,又怎么会造福西蜀十年。
而凡事都有一条线,严公老死死站在这条线的后面,以身作则,他手下的人才会心里有逼数。
如果严公老锦衣玉食,那么手底下的人自然有了借口,老大都是这个样子,咱们手底下有什么理由清贫。
但凡上位者,站在高处的人,本身就是一根标杆,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哪怕打个喷嚏都会造成不可估量影响。
严非想摇摇头,奉上茶水,小心翼翼道:“我也不怕不敢外扬,两位不行就吐了,很难喝的。”
李无眠饮了一口,面色不变,咽下肚里。田晋中微微惊奇,跟着喝了一口,面露苦涩:“就是煮烂树叶嘛!”
严非想连忙解释道:“就这,我爹还捂的跟个宝贝似的,轻易不拿出来煮给人喝。”
严公老道:“剩下半壶给苦厄师父送过去。”
严非想苦笑一声,面上有些赔笑的意思,哪怕这是严公老最高规格的对待,但就这么接待天师高徒,实在是……
李无眠诚恳道:“严兄不必如此,一饮一啄都是定数,纵然是吃土饮污,也不会让我觉得介怀。”
严公老这些年都是如此生活,反倒是会让李无眠肃然起敬,因为他知道,他压根就做不到。
细节决定成败,也正是因为有如此清廉的作风,才会在这乱世之中,孕育难能可贵的净土。
严非想感激一笑,便去给苦厄送茶。
严公老笑道:“李道长确实与许多人不同。”
“公老又何尝不是?”李无眠莞尔一笑,严公老正要说话,李无眠笑道:“只是棋品让人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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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民心
严公老咳嗽一声:“既然来了,粗茶也品了,淡饭可需尝一遭?如若不然,便让非想带两位去外面用饭。”
田晋中顿时意动,粗茶如此,淡饭可想而知,还是去外面吃比较好,顺便叫上怀义,话说大耳朵呢?
李无眠失笑道:“公老莫要觉得我养尊处优,淡饭有何不可?”
很快饭食就断了上来,严公老招呼一声,自顾自的舀了碗米汤,夹着翠绿的野菜吃了起来。
这稀米汤简直可以用清澈来形容,翻来覆去也看不到几粒米,至于野菜,说实话,田晋中还抱有一点稀罕。
听说野菜都很好吃,毕竟山珍野味嘛,他之前也去那种大客栈吃过,确实是味道不赖。
但现在打碎他的幻想,就是田野间拔的野菜,不是客栈那种精挑细选的嫩叶,全都是老叶子。
吃起来不但发苦,而且还刺喉咙,再者一滴油水都看不见,怕是牛马牲口看到这桌上的东西都得嫌弃。
小田心里有点不乐意,既然有能力,何必过什么苦日子,况且严公老为西蜀付出这么多。
不说吃得多好,吃点正常的也没有人会说闲话,勉强吃了两口,面色发苦,便放下了碗筷。
侧目一望,李无眠早就放碗了,心中偷笑,大师兄说得光明磊落,放碗的速度比他只快不慢!
严公老乐道:“怎么不吃了?”
田晋中脱口而出:“简直不是人吃的。”
但想到有叫他们去外面吃饭,是大师兄一意孤行,而大师兄的决定他自然是支持的。
现在自吞苦果,没有一点理由归咎于严公老身上,抱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总之都是自找的。”
然而李无眠没有敲他的头,只听大师兄客气道:“多谢前辈款待,小子已经吃饱了。”
严公老喝了一口米汤,似笑非笑道:“是真饱了还是吃不下?李小道长刚刚还说,吃土饮污都不会介怀呢。”
听到严公老明显揶揄的言语,田晋中脸色一垮,大师兄这算不算不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无眠笑了笑,一摊手:“我确实说过不会介怀,但又没说一定要陪着前辈吃完这一顿。”
严公老愣了一下,抚掌笑曰:“原来是个不羁的滑头鬼。”
李无眠道:“承蒙前辈夸奖了,说实话,这是我这一辈子用过最差的饭食,长此以往,身体也是吃不消的。”
田晋中颔首不已,眼下的饮食,可以说是惨淡,严公老为了做表率可以,但天天这么吃,身体都要垮掉的。
严公老摆摆手:“你我是异人,有内炁护身,无伤大雅,你们不吃也好,老儿今天可以吃顿饱饭。”
两人便看着严公老用饭,直到将这难以下口的饭食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汤水都没有留下。
满足的打了个饱嗝,转过头来,明知故问:“今日这顿吃食,两位小道长可还满意。”
李无眠正要说话,屋外传来阵阵喧闹声,三人目光望去,但见大门打开,人头攒动的百姓往内张望。
但十分奇怪在于,众人吵闹归吵闹,却有一丝奇特的秩序存留,没有人越过门槛,没有人想进来叨扰严公老。
有百姓手里提着些东西,让严公老皱起了眉头,吴大管事大步入内:“公老,百姓自发聚集,说要见李道长。”
严公老若有所思:“是从湘地石门搬过来的那几户牵头么?”
“正是。”吴大管事颔首,李无眠两人起身,来到门口,一眼就看到方才见过面的常乐。
“这就是常兄弟说的小英雄,果然是一表人才。”甫一露面,夸赞声不绝于耳,好奇与尊敬的目光连如蛛网。
李无眠微笑着,又不无疑惑:“常乐,这是怎么回事?”
常乐憨厚笑道:“咱们老乡知道小英雄喜欢喝酒吃肉,不过严公老这里哪有什么酒肉吃,这不给你送来了么?”
“对啊,小英雄,公老可清贫的很,逢年过节才舍得吃个馒头,可不是让你受委屈了。”
说着就塞了只五六斤重的老母鸡过来,这带了个头,顿时一发不可收拾,各种礼物险些将两人淹没。
一旁吴大管事焦头烂额,这可是坏了公老的规矩,又不好阻拦,急声道:“大伙快停下,公老看见可要生气。”
“大家别理吴大管事,刚刚小英雄还说了,都是心意,敞开了放,小英雄身上放不下就放门里面。”
两人被礼物的海洋淹没,有些晕乎乎的,外头的人还越聚越多,可把吴大管事愁的头皮发麻。
“好了,大伙都回去吧。”严公老现身,看了繁多的礼品一眼,叹了口气,众人这才清醒许多。
寂静一瞬,三三两两散去了,没听到什么问好声,看向严公老眼神说明了一切。
那是怎样一双双眼睛啊,敬重、爱戴、怜惜,人世间一切的美好,都藏在那眼里,那一颗颗赤忱的心中。
常乐小声道:“小英雄,顺便劝公老吃点好的。”
李无眠微讶,环顾这小小门庭堆积如小山的礼物,顿时恍然大悟:“自然。”
常乐感激不已,也随着众人离开。
“大师兄,城里的百姓好热情,送这么多,咱们这几个月的伙食都包了,而且不仅是鸡鸭鱼肉酒,哟,这是什么?鹿茸?人参?药酒?咱们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田晋中眉开眼笑,又有点纳闷。
李无眠莞尔,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笨蛋,以为是送给我们的吗?”
田晋中摸着脑袋,后知后觉:“不是送我们的,难道是?”
李无眠轻声道:“福泽万民者,必受万民爱戴,前辈何必用条条框框约束住自己,枉费了平民百姓的心意?”
“天良,烧一只鸡,煮二斤牛肉,再留两坛酒,给两位小道长接风洗尘,其他的,都原物奉还吧。”
吴天良面上一愕:“公老,您这是,要和两位小道长再吃一顿吗?”
严公老点点头,吴天良大喜过望:“马上去办!”
不出三刻,桌上焕然一新,金黄的烧鸡,香喷喷的卤牛肉,还有两坛泥封的酒坛,李无眠拍开一喝,甘冽至极。
第238章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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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脂谈膏论
大赞一声:“二十年的女儿红,好酒!”
田晋中撕下一只鸡翅膀,大快朵颐,满嘴流油,腮帮子鼓鼓道:“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嘛!”
“田小道长吃的这只烧鸡,是还能下蛋的母鸡,两天一个鸡子,积少成多,能为一个贫苦的家庭改善生活,便是生不动蛋了,拿到集市上去卖,也能换到不少米粮,省着点吃,能吃好些天,如今却是一餐落肚。”
田晋中顿了一下,莫名其妙感觉有点犯罪,话说吃鸡是不是吃错了?
李无眠笑道:“前辈莫要说这些煞风景的话,酒肉在前,何必惺惺作态,晚辈不才,愿与前辈一醉方休。”
严公老眼目微低:“李道长喝的这坛女儿红,藏了有二十余年,价值不菲,酿造一升酒常需数倍的粮食,天灾年月,可能就是救命之粮,如今被随意饮下,权且是日常的消遣,再怎么甘冽,到了口里也不是滋味。”
李无眠眉头一皱,痛饮一口,方才舒展,甘爽直入心脾,旋即将酒坛拍在桌上,不客气的望着严公老。
“前辈故做小女儿姿态,可是扫兴!天下酒肉何其之多,如依照前辈的说法,喝酒吃肉前,还得先拷问良心?”
严公老一筷未动,受他呵斥也不为所动:“两位小道长可是知道,什么是民脂民膏?仅仅是白花花的金银吗?”
田晋中大吃一惊,匪夷所思的瞪大眼道:“他奶奶的,大师兄,有没有搞错,我们现在难道在吸食民脂民膏?”
严公老反问:“不是吗?”
田晋中呆住,李无眠也坐下,抱着坛子再喝一口,总是有严公老乱七八糟的言语回荡耳边。
心里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一坛子好酒,若是分润下去,能让好几户平民百姓的生活有所改善,而他一顿便受用。
“十年前,我也曾锦衣玉食,那时候势力初成,手底下贪污之风盛行,惩罚了不少人,但效果却没有多好,我很困惑,难道是刑罚不够严吗?直到五年前蜀地大旱,老儿去了一趟灾情最严重的县城。”
严公老摇头道:“吃完余粮便去路边剥树皮,地里挖草根,剥得举目荒芜,挖得千疮百孔。终于有消耗干净的一天,于是挖观音土充饥,老儿亲眼见过一个十八岁的孩子,肚腹肿胀,肠胃破裂而死,最后竟至于易子而食,酿成人伦惨剧。举目望去,赤地千里,饿殍遍地,活着成了一种折磨。”
田晋中小声道:“都过去了。”
“光阴会推着人向前,但只要闭上眼睛,心里仍是会清晰的浮现,自那以后,这桌上再也没有见过肉,我告诉严心社的诸位,从老儿自己做起,每日的饭食,要和这西蜀最贫苦的百姓家里一致。”
严公老不无唏嘘:“后来贪腐之风果然小了太多太多,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祖宗的话大有道理。”
望向两人:“其实平常倒也没有两位道长今日见得寒碜,稀粥咸菜还是有的,只是去年蜀地又有旱情,西蜀也受到影响,我若是不能以身作则,但凡开了一道口子,到时候苦的还是西蜀的老百姓。”
“阿弥陀佛。”后面的屋子隐隐传来一声佛号,皱眉沉思的李无眠一哂。
田晋中听着听着,将手里啃了一半的鸡翅膀放下:“我不吃了,把烧鸡送给肚子饿的老百姓吧。”
严公老大感欣慰,他当然不会希冀两人听他一番言语,然后也和他一样粗茶淡饭,这个显然是不现实的要求。
然而田晋中的表现却让他在心里对两人高看许多,这两位小道长确实和许多人不同,拿得起也放得下。
他相信,只要这一番话语,在两人心里面留下一些印记,那么日后自然不会穷奢极欲,也更能体会到苍生之苦。
天下乱世,人命如草芥。
有些人不把别人当人,这种人是恶人;有些人不把自己当人,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在这妖风盛行的人间,正需要一颗颗慈悲的心肠,能理解苍生的苦难,而为最基本的生存悲悯,是一切的根源。
这时,李无眠展露笑颜,抱起酒坛,痛快喝了起来,咕咚声传入耳中,田晋中眨眨眼,也捡起半只鸡翅膀。
严公老的眉目悄然皱起,李无眠痛饮一坛美酒,酒底砸在桌上,打了一个酒嗝。
“晋中,怎么光看着我不吃,鸡翅膀难道不香吗?莫非你也想和前辈一样,天天喝稀汤吃野菜。”
“当然不想,有鸡翅膀不吃,我是傻子吗?”田晋中嘿嘿一笑,卸下心中的负担,大口吃了起来。
虎目一转,盯着眉目紧皱的严公老,李无眠道:“前辈,当老大可真难啊。”
又道:“尤其是当一个一心为了百姓的老大。”
“唉。”严公老喟然一叹。
李无眠哈哈笑道:“前辈不必唉声叹气,我是知道,我做不了老二,但也当不了一个一心为着百姓的势力老大,不说什么公私分明、明断是非,光是前辈这一身严于律己,那就已经是远远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
严公老面色严肃,相貌凶恶。
李无眠俯身过去:“所以说,前辈刚刚说的一通长篇大论,一点用没有的。”
严公老摇摇头:“只是希望两位小道长能够节俭一些,没有其他的意思。”
他掰着手指,认真道:“前辈出发点是好的,不过知不知道差点铸成大错,我要是听你的长篇大论,以后喝酒吃肉还得受到良心的拷问,这碗酒是几户人家的伙食?那口肉是几户人家的口粮,我这人又喜欢喝酒吃肉,这辈子都离不开,前辈知不知道,差点给晚辈余生造成多大的困惑,或许一个想不通,就遁入佛门了。”
“未尝不可,你若入佛门,可拜在苦厄师父门下,和非想这个俗家弟子不同,好多人都求不来的缘法。”
看着严公老含笑的面容,李无眠怒道:“呸,老子才不当秃驴。”
拍开另一坛:“打死我都不当。”
他也不顾忌苦厄大师就在后堂,以神僧的神通,岂能瞒过耳目,而后堂沉默一片。
田晋中兴致高昂:“大师兄说得好,秃驴都是害人的!”
严公老太阳穴突突的跳,生怕苦厄大师冲出来将两人收拾了,当着和尚骂秃驴,还贬低佛门,这能忍?
李无眠哈哈大笑:“前辈说我吸食民脂民膏,我便告与前辈,取之于民,当用之于民!”
旋即痛饮,又撕下半只烧鸡,连皮带骨大口咀嚼,吃得是满口油膏,快意至极。
严公老闻言心中一震,观其雄姿无两,率性无拘,慈悲固然重要,却也不能受慈悲所困,方可能人所不能也!
第239章脂谈膏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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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亲疏
田晋中亦然领悟,于是放开了拘束,两人和严公老并不相同,严公老乃是西蜀的首领,庇护一方靠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人,而是说手底下有这么一个偌大的势力存在,需要立在人前成为标杆。
严于律己理所当然,若是连自己都管不住,又如何服众,古往今来成大事者,莫不如此。
但两人不同,两人可不是什么势力的领导者,靠的就是这七尺之躯,喝酒吃肉就该痛痛快快,岂能自寻烦恼。
正如李无眠所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李无眠微醺,两坛好酒已空,他拍了拍坛身:“再上好酒来,我还要喝!”
严公老莞尔,正要叫人继续奉上,田晋中却忽然道:“对了,大师兄,怎么还没看见大耳朵出来呢?”
李无眠一拍脑门,也对,两人都来了有一段时间,刘怀义怎么还没见到,难道是要他亲自登门主动去见吗?
严公老道:“刘道长在左手边第五间民居里暂住,你们两位来了,自然是有通知到他的,不知为何没来相见。”
李无眠豁然起身:“数年不见,脾性见长,多谢公老和城内百姓款待,走,晋中,他不来,那我们去见他。”
两人离去,严公老也觉得奇怪,师兄弟之间,为何躲躲闪闪,难道他们彼此的关系有什么裂痕吗?
不由想起那个叫刘怀义的小道长,年纪不大,城府却深,来到广严城,倒是与之相谈甚欢,日日相见,相处的颇为融洽,但自从前两天苦厄大师来了,刘怀义和苦厄见面,这几天便闭门不出,严公老也不好去见他,刘怀义又不告辞,稍微有点莫名其妙,让严公老百思不得其解,暗忖这天师高徒脾性独特。
踏过门槛,田晋中咬咬牙:“大师兄,大耳朵变了。”
“哦,我倒想看看他变成什么样。”李无眠不置可否,三年未见,当然会有变化,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变化。
田晋中默然,他之前见过刘怀义,他很难相信,一个人,为何会在短短时间,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直奔刘怀义的住处,忽然发现不远处的街道上吵吵嚷嚷,喧闹的中心,是吴大管事和一个陌生人。
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凄厉的声音,叫嚷着什么‘还命’‘报仇’之类的字眼。
疑惑之间,已经来到刘怀义落脚的民居,于是没有再去注意,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屋檐下发怔的大耳朵。
刘怀义猛地起身,一副十分惊喜的样子:“师兄,你们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李无眠细细端详,刘怀义长高一点点,勉强一米六,仍是招风耳小圆脸,看起来容貌变化不大。
眼下停留在原地,偏偏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让他一进门就皱起了眉头:“饭都吃完了,我还等着你来见我。”
刘怀义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师兄变化可真不小,我是刚打算出门,没想到你们就来了。”
田晋中看他还是定在原地,师兄弟三人隔着一个小院叙话,忍不住道:“大耳朵,你说谎脸都不红一下。”
“晋中师兄说的什么话,我哪里有说谎了。”刘怀义一脸莫名其妙。
“大师兄你听,他居然叫我师兄,以前根本不敢想。”田晋中头皮发麻,小声在李无眠耳边说道。
李无眠点头,旋即主动走近过去,立在刘怀义身前,他身影何其高大,顿时将刘怀义遮在自己的影子里面。
刘怀义目光闪烁,太阳在李无眠脑后,他无法看清师兄的表情,但他知道,李无眠能看清他,这让他很不适应。
“是刚准备出门,还是不想见?”
刘怀义两眼圆睁:“师兄这是说得什么话,咱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你们来了城里,我还会避而不见吗?”
旁边的田晋中定定神,觉得刘怀义说得有道理,没有理由避而不见,兴许是大师兄误会了。
“如果我们没有从严家得到你的消息,你真的会出来相见?”
刘怀义眼目低垂,很快接话:“师兄对我的成见不要那么大嘛,当然会了。”
“是啊,大师兄,先进去坐坐吧,在外面说话太阳可大。”田晋中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在一旁嘀咕道。
“晋中,你是最容易受骗的,尤其是亲近之人。”
田晋中张张嘴,事到如今,如何感觉不到刘怀义明显的生疏,担心的望了他一眼,老实闭上嘴。
刘怀义脑袋微低,大师兄数年未见,还是一点没变,可谓是咄咄逼人,心中微微有些怨愤,何必苦苦相逼呢?
“直视我,刘怀义。”
李无眠直呼其名,落在刘怀义耳中,如惊雷贯耳,他不由抬起头来,男儿的面容无喜无悲,背后的太阳却十分刺目,他沐浴在阳光下,而他则潜藏于阴影中,若非的缘分二字,两者终生不可能走到一起。
即便偶尔遇见了,阳光中的男儿,或许会怜悯阴影中的东西;阴影中的动物,永远只会躲避这强盛的光芒。
然而没有那么多如果,终究不是萍水相逢,而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弟,彼此都是人生中不可分割的一段。
终于这阴影中的东西,不得不直面这份盛大与浩瀚,惶惶强光,照得斜月三星纤毫毕现,任何影迹都如雪消融。
刘怀义震怖了,那双眼睛,丝毫不下于苦厄大师的天眼通,看穿了他心中的蝇营狗苟,让他不禁颤抖起来。
对视只是一个刹那,刘怀义身如糠筛,惶恐不安,埋下头颅,汗如雨下,后背也在不知不觉间,被汗水浸湿了。
他不担心李无眠加害于他,他也不会担心在他面前会有性命之忧,他之所以害怕,在于他心灵中的恐怖。
他不希望任何人看穿自己,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他无法忍受那种所有秘密都暴露于人前的感觉。
那种感觉,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我明白了,跟我进来。”李无眠微微颔首,自顾自的走进屋子。
第240章亲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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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跪下
“大耳朵,没事吧?”田晋中看他狼狈形状,倍感担心,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察觉到手心湿透,顿时殷切伸手。
“我没事。”刘怀义强笑一声,避开了田晋中为他擦拭额头汗水的动作,他内心难以接受这份亲近。
田晋中收回手,冷哼一声:“那你自求多福吧,让大师兄操心,有你好果子吃。”
这不大的厅堂中,李无眠端坐主位,阶下两人各有所思,田晋中愤愤不平,刘怀义惴惴不安。
“找地方坐下吧。”口气俨然是一家之主,也诚然如此,师父不再,有谁比他更适合做这个家长?
“是,大师兄。”田晋中面色一肃,便走向一旁的位置,刘怀义定定神,也迈动脚步。
“我没有让你坐。”李无眠淡淡一语,刘怀义便定在了原地,勉强抬起头。
苦笑一声。“师兄不让我坐下,我总不可能站着或者蹲着吧。”
“那你就站着吧。”
刘怀义眉目微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是三年,彼此都不是童稚,无奈道:“行行行,我都听师兄的。”
李无眠敲着桌面,漫不经心问道:“你既然都听我的,可以说说了,有什么事?”
刘怀义摇头道:“在这吃好喝好,能有什么事,要真有什么事,那也是苦求了师父三年,还是没有传我雷法。”
田晋中道:“大耳朵心地不诚,师父怎么可能传你雷法?”
刘怀义攥紧拳头,沉声道:“师兄学习雷法接近十年,之维师兄也有些年头了,凭什么不传我雷法。”
不知何时,不仅是拳头,牙关也紧咬,他那夜暴露了心迹,原以为张静清会倾囊相授,然而事情不了了之。
他不死心,苦苦哀求三年,但张静清却不曾松口,刘怀义无论如何也无法想通,为什么能传两人而不能传他。
“你学不了雷法,你这辈子都学不来雷法。”
刘怀义瞳孔猛缩,张静清并没有明确否定他,始终留存有一线希望,但李无眠此刻的言语,却叫他难以平静。
“师兄真爱开玩笑,我觉得是我的诚心还不够,尚且没有打动师父,迟早有一天他老人家会愿意教授。”
“阳雷光明正大,你连修炼的资格都没有,阴雷诡秘幽暗,非常适合你,但师父绝不会传你。”
刘怀义微微一笑,李无眠的话正中下怀,他对阳雷没什么感觉,阴雷倒是欢喜得紧。
而且现在李无眠也承认,他适合修行阴雷,关键的原因在于张静清不愿意传,只能说时机未到。
至于方才李无眠的话,刘怀义也缓过劲来,大师兄喜欢‘恐吓’,他也不用太往心里去。
“阴雷终究是我道门正法,讲究外阴内阳,你若是学了阴雷,阴上加阴,轻则受到扭曲,重则沦为妖鬼。”
刘怀义面色微变:“大师兄言重了,只是一本功法而已,影响不到人的性情。”
“这话你信吗?”田晋中插嘴道。
刘怀义呆了一呆,如果是别人来说,他不会相信,但李无眠得雷法近十年,也最了解张静清脾性。
李无眠见此,哂然一笑,暴躁的人修不来安静的功法,安静的人修不来烈性的窍门,功法和性情从来讲究契合。
金光咒还好,中正平和,但阴阳五雷乃是当世顶尖功法,有着鲜明的‘脾气’,对修行者的要求可不少。
刘怀义擅藏,原本是最适合修炼阴雷的人,阴雷到他手里,好比如虎添翼,但他,也只剩下藏了。
所以他一眼就看出,刘怀义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之功,师父不会传他阴雷,因为师父还对他抱有希望,正如……
云淡风轻道:“是什么事?”
刘怀义掷地有声:“大师兄不用打击我了,我相信金诚所至金石为开,终有一天,师父会传雷法给我。”
那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消失了,厅中的气氛僵涩如淤泥,田晋中不禁拉扯自己的胸襟,好舒服的出两口气。
然而这并不是拉开胸襟就能缓和,他侧头望去,但见李无眠面沉如水,隐隐有着怒气酝酿。
刘怀义强笑一声,只听:“跪下。”
“让我跪下?师兄这是什么意思?”刘怀义吃了一惊,一言不合就让他跪下,怎么可能说跪下就跪下呢?
“和你讲话还是和以前一样费劲,怀义啊,我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耗。”
刘怀义好笑道:“怎么到师兄嘴里就变成和我耗了呢?再说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就算是师兄也不能跪下吧?”
怒气淡下,李无眠扫了他一眼:“有些话对你来说,坐着不好说,站着不好说,只有跪下才说得出口。”
“我不是太明白师兄的意思。”刘怀义做哭笑不得状,李无眠是存心来取笑他的吗?
“有道是长兄如父,大师兄让你跪下你就跪下,罗里吧嗦说这么多干什么,这么要求你一定有道理的。”
见李无眠一时不语,田晋中虽然十分疑惑为什么突然就让大耳朵跪下,但大师兄必然不是空穴来风,照做就是。
刘怀义道:“师兄,你看看晋中师兄,万事以你为准,你做什么他都无条件支持,这还算是个独立的人吗?”
田晋中一听火气腾就冒出来了,哪怕是他,也能听出刘怀义一直答非所问,并且转移话题,东躲xz。
“大耳朵,你还好意思说我,自己什么样心里没点数吗?我跟着大师兄怎么,总比你强一百倍吧?”
刘怀义面无表情,田晋中他是一点不惧的:“晋中师兄甘愿余生为人附庸,恕我难以做到。”
田晋中眼皮上翻,两只眼睛火气缭绕,刘怀义却是不以为意,田晋中的修为差他不少。
莫名其妙,一股淡淡的火药味在厅中流转,两人原本关系极好,此时此刻,一来二去,竟然有红眼的趋势。
“怀义的话有一定的道理,晋中你应该听进去。”
刘怀义傲然一笑,李无眠都承认他的说法,田晋中又有什么话好说?果见田晋中一阵气急:“可大师兄。”
“不过呢,晋中一来年纪还小,暂时缺些主见无可厚非;二来如此信任我,又岂会辜负这份信任?”
田晋中脸一红:“我也不会辜负大师兄的期望。”
第241章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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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断案
李无眠微微而笑,所谓亲疏亲疏,龙虎山上师弟如此之多,他对每个师弟都颇为爱护。
但三人总是不同的,彼此自小长大,亲密无间,虽然想说什么一视同仁,但实际情况这颗心中有着定论。
他走的从不是太上忘情的路子,感情就是感情,不会因为什么原因枉顾,是以哪怕刘怀义生疏,他也无法旁观。
“你可知,我为何让你跪下?”
刘怀义面上露出尴尬之色,讪讪一笑:“师兄饶了我吧,无缘无故让我下跪,怎么知道你心里怎么想。”
又做出一副坦诚的模样:“不过如果师兄执意如此的话,跪就跪吧,反正我也不会少块肉。”
李无眠凝眉,微声道:“我不受人跪拜,今日为你破例一次。”
刘怀义微怔,不可思议道:“大师兄话里的意思,现在让我给你下跪,难道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李无眠起身,两步走到他的面前,四目相对,刘怀义很快低头。闻声:“旁人若要跪我,且没有这个资格!”
刘怀义心弦微震,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已然走到绝路。
而他心眼何其之多,在李无眠说让他跪下时,便早已了然于心。
好男儿膝下有黄金,跪拜乃是大礼,轻易不可为之,但也有例外,譬如说跪拜父母,此乃养育之恩,理所应当。
又有言人生在世,从来不是孤零零一个,也没有人会一帆风顺,总会遭遇磨难劫数,需要咬紧牙关度过去。
在这艰难的关头,父母基本是第一个倾力支持,共渡难关。血浓于水,不需要任何理由。
可如果这难关超出限度,压垮了所有的肩膀,不得不寻找外人的帮助,跪拜就成了求人的一种筹码。
李无眠看了出来,在刘怀义心里,他还是外人,于是李无眠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跪下,无论是将他当做亲人也好,是跪下求他也好,他希望是前者。只要刘怀义愿意跪下,那么袒露心迹,自然顺理成章。
刘怀义垂首道:“长兄如父,我感激师兄,但我爹娘早就死了,而且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不必师兄劳心。”
“你要知道……”
刘怀义苦涩道:“我知道,因为我是刘怀义,师兄才会如此上心,这于我来说,也太重了,说实话,我不配。”
李无眠摸着下巴:“怀义啊,总感觉有一天你会气死我。”
拍拍刘怀义的肩膀:“事不过三,我再问你一句:有什么事?你也不必急着回答我,晋中,走了。”
“好咧,大师兄。”田晋中连忙跟上,狠狠瞪了刘怀义一眼,大耳朵明明比他年纪大,却一点都不懂事。
刘怀义张张嘴,他想要立刻拒绝,又怕伤了李无眠的心,望着两人背影,喃喃自语:“我何德何能啊。”
他更愿意自己一个人承担所有,李无眠的爱护反倒是让他措手不及,心情复杂到极点,炁都有些乱了。
“大师兄,咱们师兄弟患难与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真不知道大耳朵怎么想的。”
田晋中允自气不过,就是天塌下来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可气的是,这么多年,刘怀义还是将他们当外人。
“我都不想管他。”
田晋中没好气道:“我要是能穿越回去,就要告诉师父,当年不该把大耳朵捡上山!”
李无眠哈哈一笑,这是没法选择的事情啊,正如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他也没法选择刘怀义不是他师弟。
两人沉默了,田晋中知道,哪怕自己说一万句气话,那也只是气话而已,不可能就这么放下刘怀义。
李无眠目光空茫,心中不无迷思,人真的是能够改变的吗?那么针对刘怀义,又该如何去转变呢?
……
李无眠离开,原本是给刘怀义一个冷静期,自己也空闲一下,怎奈世事难预料,严公老屋门前聚满了广严百姓。
“吴大管事居然是杀人犯,这也太夸张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有人大声惊呼,在严公老治下,西蜀已经好多年没有发生过命案了,现在这一发生,就是这么猛的大料,吴大管事诶,可是西蜀仅次于公老公子的大管事。
“我觉得不是太对劲,大家伙扪心自问,这些年吴大管事将南区治理的井井有条,怎么看也不像杀人犯。”
“但是你们没看到那苦主,瞧见吴大管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那喊得凄厉啊,恶鬼似的,不可能有假吧?”
“说不定是别人往吴大管事身上泼脏水,明天公老要开无遮大会,为西蜀百姓增添阴德,外地都来了不少人,某些神神鬼鬼不爽也正常。”
“没错,别人杀人还好说,你要跟我说吴大管事是杀人凶手,我代表南区百姓,第一个不认同!”
小院人满为患,看热闹的西蜀百姓排成两排,甚至有人站在那死水潭里,屋前的廊道,严公老和苦厄大师站在中间,严非想解空陪伴两旁,吴大管事和一名面容憔悴的中年汉子站在中心空出来的草地上。
两人入内没有引起什么轰动,这才发现刘怀义早就来了,和众人打过招呼后,两人也纳闷,吴大管事怎么转眼就成了杀人犯,他们上一刻还和他相谈甚欢来着,看吴大管事不像是能杀人的人,一点凶气都没有的。
苦厄大师这时扫了眼刘怀义,刘怀义咬紧牙关和他对视,苦厄微微一叹,面容归于悲苦之色。
田晋中奇道:“大耳朵,你和大师瞪什么眼?得罪你了?”
刘怀义摇摇头,这时憔悴中年说话了,他朝着严公老拜倒在地,泣声道:“小人郑布,是蜀地全和县人士,向西蜀严公老揭发杀人犯吴天良,望严大人明察秋毫,还小人一家枉死的无辜一个公道。”
“全和县,不是咱们西蜀的县城啊,果然是外地人,怎么能说吴大管事杀了人,还杀了他一家呢?”
话音刚落,就有百姓窃窃私语,全和县并非严公老治下,这郑布是外地人,不排除是来捣乱明天的无遮大会。
第242章断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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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仇恨
正所谓人心难测,西蜀的老百姓过得好,在蜀地不是什么秘密。
很多其他地方的平民甚至外省民众都想着移居西蜀,这导致一些势力的首领十分红眼。
化解外部势力的侵蚀和挑衅,一直是严公老需要操心的事情之一,这郑布的来历显然很容易引起大伙的怀疑。
“大家伙都静一静,听他把话说完,郑布,你说我吴叔杀了你一家老小,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有什么证据?”
严非想抬抬手,百姓们安静下来,他目光一转,望着拜在地上的郑布问道。
郑布抬起头,面露沉痛:“十年前……”
“十年前,开什么玩笑,要来我西蜀捣乱,也找个好一点的理由啊,半年前一年前都好,直接讲到十年前。”
“就是就是,太假了,吴大管事是什么人大家伙还不清楚吗?都擦亮眼睛,不能冤枉好人!”
百姓们群情激奋,郑布的时间也扯得太远了点,十年前那不是搞笑吗?太遥远了,一点根据都没有。
田晋中狐疑道:“大师兄,我看他确实有冤情啊,但是十年前又像是来找茬的。”
他能看出郑布脸上的表情,那沉痛之色发自肺腑,如果是演技的话,那演技属实高超,如果不是,难以服众啊。
严非想笑了笑:“好一个十年前,那么郑布啊,你有什么证据吗?正所谓空口无凭,可不能光信你一张嘴。”
郑布呆滞一瞬:“我,我没有证据,时间太久了,但是……”
严非想面露不悦,外部势力恶心西蜀的手段他见得多了,是以打心眼里就不信,何况这个演员脑瓜子还不灵光。
泼脏水也要讲基本法,不能张口就来,有理有据方能服众,他自个脑瓜子一转,都能想出大把完败郑布的计谋。
“但是个屁,孙贼儿,你听好了,吴大管事是我西蜀屈指可数的大管事,十年来造福多少百姓,岂是你能随意玷污的?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有脾气大的已经开口叫骂起来,这人头骑到头上来,没有忍让的道理。
“没错,大家伙心知肚明,外地不少尸位素餐的妖魔鬼怪,嫉妒咱们西蜀的繁荣,无时不刻想着离间西蜀,大家伙千万不要上当受骗,咱们有今天,都是在严公老的光明领导下取得的,要保护咱们共同的劳动果实啊!”
也有人大声疾呼,说的话入情入理,院中热火朝天,若非严公老压着,早就有人上前把郑布丢到臭水沟里面去。
在这一众指责的声音中,田晋中盯着郑布的脸,那张脸布满潮红,青筋毕露,没有看到半点怯弱软弱,唯有目中射出的仇光,让人心中不寒而栗:“大师兄,我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他不像来找茬的。”
李无眠不语,田晋中疑窦重重,也只好按捺下来,他知道,汉子快要爆发了。
“住口,血海深仇我怎么会忘记,这张脸化成灰我都认识!”郑布怒吼一声,众人颅内无不是嗡嗡作响。
寂然一瞬,很快就是如火如荼的反扑:“空口无凭,证据呢!”
严非想冷笑一声:“郑布,好大的口气,有能耐就拿证据出来,要不要我给你提供一些?”
“你们,你们!”郑布两眼通红,入目所见,皆是一片鄙夷面孔,心中的怒火淤积在胸口,只听呜哇一声。
叫好声接连不断:“羞得无地自容,居然吐血了,就是把吴大管事弄脏了,太过分了,故意恶心人呢!”
一口猩红喷在吴大管事身上,吴天良身躯剧震,如同筛糠般抖动,一直没说话的他眼目一低,看到一张扭曲如恶鬼的面容,他咬紧牙关,额头却是冷汗涔涔,众人也看到他这副形貌,微微有些不解。
“吴大管事这么个大好人,怕是连只鸡都没有杀过,现在被人血弄脏了身体,心里肯定害怕极了。”
“就是就是,吴大管事,快下去换衣服吧,这只混蛋,大伙一起把他赶出去。”
严非想眉头一挑:“爹,苦厄师父,闹剧该收场了,让吴叔下去休息吧,这个人会让执法队送出城的。”
“严公子宅心仁厚啊,也亏是在咱们西蜀,不然你污蔑吴大管事这种人物,后半辈子有你好受。”
“说得对,我倒是觉得公老和管事们人太好了,这种恶心西蜀的人隔三差五就出现一个,就是没有重罚!”
众人还在打抱不平当中,严公老上前一步:“天良,你想清楚了吗?”
公老发声,后续自然是落针可闻,都为吴大管事揪心,鸡都没杀过的人被喷了一身血,这是多大的心理伤害啊!
吴天良身躯小幅度颤抖,强忍着不去看旁边恶鬼一般的郑布,望向严公老,又望向苦厄大师。
严公老无喜无悲,苦厄面容悲苦,吴天良脸上,也染上几分苦涩。
“我认得你,当初不该因为些许财货,杀你一家,是我错了。”
死一样的寂静。
场内仿佛出现无数只大手,将所有人的脖子通通钳制住,挤干气管里空气,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严非想大吃一惊:“吴叔,你在说什么?”
田晋中难以置信:“他妈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吴大管事真杀了人全家啊,但身上一点凶气和血气都没有啊。”
李无眠无言,十年时间,足以改变太多,哪怕是名动一方的凶魔,也该是洗尽了一身的戾气。
“我刚刚听见了什么?吴大管事承认了,不可能吧,一定是吴大管事昨天没睡好,现在在说梦话呢!”
“什么梦话,明明是你耳背了,我就什么都没有听见,吴大管事这么个大好人,怎么可能杀人全家?”
指责声音化为私语,小了太多太多,院内百姓的目光闪烁着,也许有人愿意当自己是聋子,但不是所有人愿意。
“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声压过了所有的声音,郑布双目血丝遍布,披头散发,发出平生最痛快的声音。
听到这如哭如诉的笑声,在场众人的心,也随着声音的高低起伏波动着,吴大管事确实造了孽。
若非血海深仇,怎么会有如此快意的笑声呢?
第243章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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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苦海无边
“公老,我愿意偿命。”吴天良面露愧疚之色,却也坦然许多,朝着严公老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看到了吗?爹、娘、淑芬……你们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笑声消泯了,郑布同样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郑布啼哭着,震动了四月的春风,诸人经过最初的不可思议后,慢慢接受了现实,吴大管事认罪了!
然而场内依旧安静的可怕,郑布的哭声,不仅没有打破寂静,反而让这份可怕更上一层楼。
广严城百姓们的目光交换着,不乏同情郑布的目光,但更多的,是对于认罪的吴大管事的怜悯。
不知谁说了一句:“公老,吴大管事他,他不能偿命啊。”
哭声夏然而止,郑布瞪圆了眼睛,望向发声的人,发声者不过平头百姓,看到郑布恶鬼般的面孔,顿时两股打颤,止不住的往后退,这时候,后面出现数只强壮的手臂,将发声者托住,他左右环顾,心中大定。
许多声音三三两两的传出:“是啊,吴大管事不能死了。”
“你们在说什么?”郑布难以置信,事到如今,吴大管事已经认罪,并且愿意偿命,更不需要证据了!
受他血丝遍布的眼睛注视,有人偏开了头颅,似乎不想和他对视,也有人两足生根,毫不退让。
郑布厉笑一声,陡然撕开了胸襟,皮包骨头的躯干上,后背一条三尺来长的狰狞疤痕。
“你们不是要证据吗?十年前,我一家老小行商回返,路遇这贼人,父母妻儿尽皆死在刀下,我运气好,后背中了一刀昏厥过去,他以为我死了。你们看啊,睁大眼睛看啊。”郑布挺着贫瘠的胸膛,朝四面八方发出怒吼。
吴大管事喟然一叹,双膝跪地:“我错了。”
百姓们闪躲着,不知谁开腔道:“老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穿上吧,天气寒凉,可别受寒了。”
听到这样一句回应,郑布凄然一笑,目光笃定,冷静的盯着吴大管事:“我要他偿命!”
“我说你这个人,能不能不要这么犟呢?吴大管事十年前是杀了你一家,但那都过去了,你知不知道这十年来,吴大管事做了多少善事,老哥你不要这么死心眼,不如就……”又有些说不出口。
“你不好意思说我来说,不如就算了,大管事怎么能偿命呢?他一死,南区以后谁来管,大家伙也说话啊,在场几个没受过吴大管事的好,摸着良心好歹说两句,反正我是不希望吴大管事偿命的。”
“我也来说一句,郑布啊,你的痛处大家都了解,但一码归一码,吴大管事已经洗心革面了,给他个机会吧!”
“就是就是,给个机会吧,别死抓着不放,大丈夫心胸宽广,吴大管事这些年也给你一家子积了不少阴德嘞!”
郑布楞在原地,吴天良隐隐感受到一股意志支撑着自己,不由站了起来:“大伙别这样,我当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热情的百姓们打断了。
“谁还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至少咱们是相信,这十年来,在公老的带领下,大管事已经痛改前非了。”
“说得没错,前年家里的儿子病倒了,几亩田地还多亏吴大管事带人收割,如果真是个杀人犯,能做这种事?”
“我家里的牛丢了,也是吴大管事安排人找回来的呢,我当时急得都想上吊,多亏大管事施以援手。”
絮絮叨叨的声音在场内弥漫,吴天良面露羞愧之色,他也是个人,在看到郑布的第一眼,遥远记忆就被唤醒了。
尽管他早就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依然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汉子,后续终于是直面自己的内心,愿意偿命。
然而现在大伙的热情,也让他感觉到心中阵阵暖流涌动,这十年来做的一切,无怨无悔。
吴大管事坦然道:“郑兄弟,你也不必听大家伙的话,要是心里的坎实在过不去,那就杀了我报仇吧。”
“大家瞧瞧,大管事,不是咱们啰嗦,你真不能偿命啊,你已经是大好人了,死一个少一个。”
“是啊,郑布,你也说句话,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要不是大管事主动承认,谁知道十年前的陈年往事?”
更有人义愤填膺:“你今天要是逼死吴大管事,休想安稳走出广严城!”
郑布脸上的表情,从愤怒,转变为惊愕,直到现在的茫然,许多意志冲击着他的心灵,让他动摇了。
他真的该原谅这个有着血海深仇的男人么?
他难以原谅,怎奈群情激奋,从众人的口中,他已经了解到吴大管事洗心革面,是否真的该不计前嫌呢?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苦厄大师越众而出。
“是大师,前天大师来广严城,公老可是亲自迎接,明天的无遮大会,也是大师主导,恐怕是大德高僧呀!”
“什么恐怕,一定是了,公老的眼光不需要咱们质疑的,大师你也劝劝她,大管事决计不能偿命。”
郑布仰起头,看到一张枯槁悲苦的脸,他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大师,我该怎么做?”
苦厄大师双手合十,朝着吴大管事一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吴大管事连忙回礼:“我亦悔不当初。”
苦厄大师不答,旋即望向郑布,那眼中的血丝已经褪去,剩下一片不知身在何方的空洞。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苦厄大师曼声一语,头上的戒疤放出淡淡的佛光,一只枯瘦的手,按在郑布头顶。
郑布浑身一震,心中的杂念如雪消融,耳边梵音阵阵,一阵阵欢喜祥和之情,在心中源源不断的涌出。
田晋中惊怒交加,小声道:“大师兄,这莫非就是灵魂汲取,苦厄大师在给他洗脑!”
李无眠不语,严非想失笑道:“什么灵魂汲取,大师以大修为施展醍醐灌顶之术,暂时消解他心中的杂念。”
不一会儿,苦厄大师收回了手,道一声:“明心见性。”
郑布摊在地上。
第244章苦海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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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放下
原来他早就在苦海中沉沦已久,他从前也算个小富之家,衣食无忧,为名利奋斗不休,直至遭逢大变。
一腔仇恨隐而不发,穷极一切寻找仇人的踪迹,只为报仇雪恨。
这十年来,时刻不能相忘,看到一个馒头,都像是吴天良的脑袋,更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富态的身躯,不觉间贫瘠如枯骨,能坚持这么久,实在是一个不得了的奇迹。
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和仇人争锋相对,如果依旧穷凶极恶,那他只会有痛快的复仇快感。
然而天意弄人,仇人已不同往日,百姓的声音震动了心灵,就算他报了仇,得到的又是什么?更多的仇恨罢了。
万念生发,百感交集,如同走在一根独木,身下是万丈深渊,身前有猛虎,身后有恶狼。
一束菩提佛光却照进心湖,从遥远的高天显现,将虎狼融化,也填平了渊壑。
茫然四顾,始知自己这余生,竟然只剩下仇恨二字。
郑布拘起一捧泥土,放在鼻下一嗅,泥土气味混合着草根的汁液,一种新奇的体验涌入心湖,如同一只只五彩缤纷的蝴蝶飞舞,在眼前倒映出流光溢彩,又如一颗颗酸甜苦辣的泡沫炸裂,在舌尖爆发出人间百味。
心中恍然大悟:‘放下仇恨,既是放过自己。’
合身一拜:“我愿随大师修行。”
“善哉。”
望着一脸觉悟之色的郑布,吴大管事心情复杂:“对不起。”
郑布微笑道:“施主不必执迷。”
“大师好厉害啊,感觉这个郑布和刚刚两个人似的,说出来的话格调都不一样了,大师不会是活佛转世吧?”
“咱们公老是菩萨转世,佛比菩萨还高一级呢,应该没那么夸张,大师可能也是菩萨转世来的。”
“不管是菩萨还是活佛转世,明天的无遮大会,我都有点迫不及待要听大师弘扬佛法了。”
冰释前嫌,皆大欢喜,老百姓也乐于看到这种场面,吴大管事没事,郑布也脱胎换骨,没什么比这更高兴的了。
气氛热烈的不行,田晋中小声嘀咕:“大开眼界,苦厄大师不是不善言辞么,怎没发现竟然这么能忽悠人呢?”
严非想大摇其头:“田道长这话我就不认同了,苦厄师父怎么是忽悠人呢?明明是助人成佛啊!”
田晋中不服,严非想继续道:“你想想看,这郑布就算报了仇又能怎样,吴叔已经改过自新,他要是逼死了吴叔,一方面会受到百姓们的口诛笔伐,遭受更多人的仇视,另一方面,报了仇后半辈子该怎么过?”
“就算你说得有道理,但是……”田晋中头皮发麻,求助目光望来:“大师兄,你来评评理。”
李无眠轻笑,不置可否。
而另一边,郑布站在苦厄大师旁边,大师的目光却一转,望着一个人:“刘道长,你能放过自己么?”
不远处的刘怀义避开苦厄大师的目光,趁着人群喧嚣,急匆匆的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苦厄大师轻叹一声。
……
回返,片刻之前房屋,刘怀义坐在台阶上,如同没有移动过,面上心事重重,也只有一个人独处才会如此面貌。
推门声响起,他当即露出笑容,田晋中道:“大耳朵,你跑的可真快,是不是做贼心虚呢?”
“师父说我像个贼,晋中师兄也说我,一来二去,我真的要变成个贼了。”刘怀义佯装不高兴道。
田晋中冷哼一声,走到他身边嘀嘀咕咕,一点也看不出方才上火的样子,于彼此而言,打打闹闹本是常事。
“刚刚苦厄大师和你说了什么?”李无眠忽然一问。
刘怀义张口就来:“大师关心我的衣食住行,说我有慧根,要不要也和郑布一样随他修行。”
“是吗?”李无眠莞尔,微声道:“子夜之前。”说罢便自顾自离开,田晋中莫名其妙,终是追随李无眠而去。
待到两人离开,刘怀义笑容顿时消失,抱着脑袋,眉关紧锁,口中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天底下很多的事情原本就是没有根由,可叹凡夫俗子却总是想从这没有根由中寻出根由。
于是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
不觉日色已暮,一间客栈内,两人吃晚饭,田晋中问道:“大师兄,今天咱们住客栈?不去和大耳朵一起?”
李无眠笑了笑:“我不是说了子夜之前么?”
“原来是这个意思。”田晋中表示懂了,刚刚还以为大师兄和大耳朵打哑谜呢。
两人在一个角落吃晚饭,忽然传来一声刻意压抑的惊喜声音:“李师兄,田道长,真巧,你们也在广严城!”
“是杨烈啊,过来一起吃。”李无眠含笑招手,杨烈不好意思一笑:“你们在吃饭,不太方便吧?”
田晋中好笑道:“装模作样的,让你过来就过来。”
杨烈期期艾艾的走过来,在桌前坐下,脸上的不好意思混合着如愿以偿,真是叫人忍俊不禁。
“你们是不知道,我刚才还在屋里处理事务,说外面来了个小孩,点名要找李道长,我道是谁呢?”
又有一道声音传来,直接揭穿了杨烈的老底,羞得他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
严非想也坐下来,拱拱手:“两位,住处都安排上了,打点的干净,不必在客栈借宿。”
李无眠客气道:“不劳严兄费心了,受之有愧。”
严非想一惊,这转眼功夫,李无眠怎么生分了许多,是早上的话惹他不高兴吗?李无眠又不像这么心眼小的人。
严非想不无疑惑,李无眠望向臊红了脸的杨烈:“你不是要去天师府拜师么?怎么跑广严城来。”
“路过。”杨烈定定神,强硬道。
李无眠一头雾水间,田晋中眉头一挑:“你不会是偷偷跟踪我们吧。”
“怎么可能!”杨烈瞪大眼。
杨烈这副模样实在是没有说服力,田晋中拍拍桌面:“你都把可能写在脸上了,说,为什么跟踪我们?”
杨烈支支吾吾起来:“我……我……”
第245章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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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恳求
田晋中若有所思,拍桌而起:“你是不是崇拜我大师兄?所以才一直暗中跟随?”
杨烈大吃一惊,起身大叫:“不是,绝对不是。”他声音太大,客栈内的酒客都被惊动了,投来善意的目光。
杨烈像个活宝,严非想感到好笑,也没有去深究什么,许是自己多心了。
李无眠心里那个纳闷啊,有没有这么夸张,他也没有过度健身之类的,怎么异性没吸引到,把同性给吸引了。
摇摇头,什么乱七八糟的,轻抚其顶,柔声道:“知你感念相助之情,也不必藏着掖着,没有会笑话你的,人需要一个榜样,正如求神拜佛,榜样也确实可以带来力量,到头来不要迷失自己就好。”
杨烈挺直了身子,老老实实道:“谨遵李师兄教诲。”
几人都不禁笑了,田晋中目光有些飘忽,大师兄并非他一人心中的明灯,想要追随他的人从来不缺。
然而大师兄却无心于此,他更希望这些追随的人能自己照亮自己,田晋中心绪发散,他知道那样十分的艰难。
“李兄,我就告辞了。”严非想这时起身,明日就要开无遮大会,他身上的事物颇为繁忙,也是关系到李无眠,才会亲自出现,不然的话,交给手下去做就是,现在了清,便要回去料理诸多杂事。
李无眠客气颔首,透出的疏远让严非想心中刚放下的疑惑又浮现,究竟怎么了?无遮大会开完,定要好生盘问。
日落西山,黑暗笼罩广严城,客栈内的酒客换了一拨又一拨,三人却并未挪动过屁股。
李无眠坐在椅上,时不时灌一口烈酒,旋即目光注视远方,无甚焦距,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溜走。
“田道长,李师兄这是怎么了?”杨烈也发现不对劲,李无眠明显是心不在此地,这却叫他十分纳闷。
“可能是为大耳朵的事情操心吧。”田晋中大概能猜出来,小声告知,只见李无眠没有任何反应,不无惊愕。
“大耳朵是谁?”杨烈自然不了解。
“一个师弟,很让人操心的那种。”田晋中摇头不已。
杨烈闭口,不无好奇,是什么师弟,能够让李无眠露出如此形状,竟然有些魂不守舍的样貌,端是匪夷所思。
又生出一点小嫉妒,果然吧,他要是也能拜入天师府,成为李师兄的师弟就好了。
……
夜色迷离,严公老的房屋,草地上一盏油灯放出蒙蒙黄光,青石雕成的棋盘上,严公老和苦厄大师相对而坐。
苦厄大师面容悲苦,严公老沉吟不语,棋盘已经接近尾声,再有个两三步,便能分出胜负高低。
严公老思绪良久落子,苦厄大师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马上下了后手,严公老头皮发麻,失败已是定局。
“我输了。”严公老叹息一声,围棋是他为数不多爱好之一,可惜不知道是不是脑袋里缺根筋,棋艺从未长进。
“为何不悔棋?”听到严公老如此干脆的认输,苦厄大师反倒是奇怪起来,这一局,严公老一次没有悔过。
这可是不得了的大新闻,严公老棋艺不精,棋品糟糕,但凡和严公老下过棋的近人,都是避之如猛虎。
这几日来,两人对弈,苦厄大师也是深深领教到严公老的棋品,悔棋和吃饭喝水似的,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此时此刻,突然顺顺利利的下完一局,苦厄大师都觉得有点无法接受,严公老被人掉包了不成?
严公老微声叹息:“纵然追悔莫及,光阴不能复返,定数终是定数。”
苦厄默然。
……
距离子夜还有半刻钟,三人从客栈回返,小屋没有关门,踏入门内不曾看到刘怀义,田晋中叫道:“大耳朵!”
没有人回应,唯有夜风呼啸,杨烈颇为奇怪,不是李师兄的师弟么,怎么叫他不响应,难道不在家里?
“不用叫了,就在这院子里面等他吧。”李无眠摇摇头,止住还想要叫唤的田晋中,施施然坐在草地上。
两人随着落座,田晋中也感觉到气氛迥异,终是闲不住:“不行,我得看看大耳朵在不在这里面。”
说着目露关心之色,屁股还没坐稳便起身,杨烈愣了愣,一同起来:“我也看看李师兄这位师弟何方神圣。”
李无眠没有强留,目送两人进入屋中,晚风拂过面颊,耳朵上的绒毛清晰的捕捉到柔软的风息,不安摇摆着。
他的心也出现久违的动摇,他或许不该太顾及和刘怀义的兄弟之情,毕竟怀义也说过,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面色阴晴不定,终究在夜风中趋于笃定,无论如何,都无法袖手旁观,谁叫刘怀义是他的师弟呢?
望眼天色,沉下心来,手中把玩着一块漆黑的玉佩,消磨着这片刻的光阴,乌灵宝玉触感温润,佩戴在身上,无时不刻会传来一阵阵温和的力量,透入肌肤血肉,深入骨骼骨髓,经年累月,将人的体质改造成灵髓玉体。
不过这玩意于他来说,实属鸡肋,所谓的灵髓玉体,纵然再厉害十倍百倍,又怎么能比得过圣体道胎。
将墨玉收好,掌心又出现一颗橙黄的珠子,如意龙珠倒是个不错的玩具,可供一时的玩乐:“剑。”
身前浮现一把淡黄色的能量光剑,内含势如破竹之意,如意龙珠称之为如意,因其具有五势。
剑、刀、枪、盾、甲。
剑势凌厉,人莫能挡,刀势如雨,善于群攻,枪势狙杀,距离极远,盾势护身,坚不可摧,甲势临体,万法不侵。这如意龙珠极为厉害,换做一个初出茅庐的异人得到,都能一跃拥有和中年一代比肩的实力。
不过对他来说,终究是玩具,李无眠也充分发挥一个玩具的特性,暂且忘记烦恼,催动五势,不亦乐乎。
子夜到了。
田晋中归来,懊恼道:“大师兄,大耳朵不在屋里。”
李无眠不语,只望向廊道中一根梁柱的阴影,随着他目光望去,阴影如水波晃动,露出刘怀义苍白的脸。
“我的天,这是鬼吗?”杨烈惊呼一声,他方才可数次走过那根梁柱,却不曾发现刘怀义。
杨烈睁大了眼睛,要看看李师兄这位师弟有何出奇之处,而他左看右看,却看不到半点光彩,只看到一条藏在阴沟里的不可名状之物,杨烈十分疑惑,这个人,真是李师兄的师弟吗?
察觉他的目光,刘怀义勉强一笑,数步走到李无眠跟前,师兄弟四目相对,刘怀义扑通跪下。
“求师兄助我。”
李无眠眉心凝川,心中亦然迷蒙,到头来,终究是一个求字吗?
“我接受你的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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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你是一条蛆 我是一坨屎(5K8大章)
曙光出现在地平线尽头,一半橘红,一半灰蓝,交织出五彩斑斓的梦幻,引人无限遐想。
广严城的集会广场,不分男女老幼,俱皆有序安坐,人头攒动如蚁,一眼看不到尽头。
不仅仅是本城,许多外地的百姓也慕名而来,偌大的广场几无立锥之地。
无遮大会乃是佛门盛会,不拘泥于僧俗,来者一概不拒,随着高台上的苦厄大师一声佛号,众人之心如同受慑。
那高台上面容悲苦的老僧,真沾染了某种神性,嘴唇开阖,一言一语,都拥有了抚平人心的伟力。
苦厄大师不是巧舌如簧的人,甚至可以说不善言辞,此刻讲经说法,却自生了一番神韵。
谈不上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称得上梵音阵阵、妙谛不绝。
佛经晦涩难懂,便是学富五车也要头皮发慌,遑论在场诸辈,许多大字不识一个,似乎是对牛弹琴。
然而,终究是有区别的,这梵音直入人心,无需刻意去理解,只需放开身心包容。
生存的压力,邻里的纷争,家人的龃龉,名利的贪求。
在这一刻,都去到了九霄云外,让人有片刻的时间,反省自己的内心。
尘世浮躁,有几人会真正思考自己的人生?
自出生而始,从来走在一条急促的道路上,无数双有形或无形的手,推着这血肉之躯前进。
不知道尽头是什么,甚至有没有尽头,都不甚了解。
常言道:人生在世,苦多乐少。
回顾一个平凡人的一生,走过童少的懵懂,历经青壮成家立业,晚年儿孙承欢,一生也就走到了终点。
可实际情况又岂会如此,对大多数而言。
生而无知,少而无力,青壮流连于功名利禄,辗转反侧午夜梦回,老来留存一身疲惫与沉疴,贫则子孙厌弃,富则不得安宁,天伦之乐也成了一个未知数。
何况天下乱世,人命如草芥。
如果这名为人生的过程,真是乐字多些,为何佛门要许极乐净土,难道尘界的欢乐不够多吗?
问题是名为生命的旅程,真是苦字多些,为何要来到这世上受苦,难道人性卑贱喜欢自虐吗?
不知不觉间,许多百姓泪流满面,他们听不懂深奥的佛经,也不知为何流泪。
苦厄大师曼声吟道:“阿弥陀佛,相由心生。”
高台之后,是以严公老为首的广严城高层,闻得此语,大都目露沉思之色,有人道:“沉苦得苦,求乐得乐。”
解空低声道:“解心师弟所言甚是。”
佛门收徒看重缘法,苦厄大师已纳郑布入门下。
严非想感慨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郑……解心和尚能随苦厄师父修行,来日必有一番造化。”
缘法如此不可捉摸,郑布昨日还是个受仇恨所困的凡人,今日便一跃成为三大神僧的弟子,严非想不无艳羡。
郑布一身灰色僧袍,尚未受戒,摇头道:“施主妄言了,造化世人之见,与出家人何干?”
严非想不禁一笑:“可能过几年,也要叫你大师。”
主位上的严公老露出笑容,郑布受苦厄大师所渡,让他依稀看到当年自己的影子,内心不胜唏嘘。
眉宇间又隐隐有一些忧虑,昨夜梦境缠身,不得安眠,极目远眺,四条人影映入眼帘,微叹而笑,终是来了。
严公老异于往日,严非想岂会没有察觉?此刻发现那忧虑散去,惑道:“爹?”
广场后方的百姓,正沉浸于苦厄大师带来的妙音之中,忽然间,后背感受到一阵强劲的风息。
令衣裳近乎融入皮膜,头发几乎缩回毛囊。
回头望去,但见男儿沉着之面,步履踏地,坚定从容,风息源源不断,如若托举着一颗风眼,颛民皆荡开来去。
他走到哪里,哪里便四散分开,无立锥之地的广场,一条前路通畅无阻,直达高台。
一步、两步……广场上的百姓齐齐回过神来,投来饱含着许多种感情的目光,不乏疑问,他是来聆听佛法么?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个刹那,他已走到高台边缘,苦厄大师横眉呵斥:“李施主,请止步。”
他不为所动,一步一步走到高台背后,高层的看台上。
其人身躯铜铸,面目铁雕。
一双睛瞳射神光,两道弯眉如刷漆。
胸膛宽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器宇轩昂,存千丈凌云之志气。
身后田晋中与杨烈,露无限敬仰之情。
刘怀义则是目光复杂的看着他的背影,连面前的严公老都暂且忽视了去。
严非想不知为何,冷汗直流,心魂震动,极为恐怖的预兆陡然生出,溢满心湖,更胜那性命之危。
严公老赞道:“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前辈谬赞了,我今日来只问一句,十年前,前辈何许人也!”
严非想震怖莫名,心思电转,凑上前来:“李兄此话何意,十年前我父……”
严公老淡然道:“非想,退下。”
微微笑道:“乃全性凶魔,燕凉人屠。”
此言一出,诸人无不失色,燕凉人屠何人?十年前销声匿迹的盖世魔枭!
其为全性顶尖的几尊凶魔之一,平生造孽无数,便是如今的凶魔白鸮,在燕凉人屠面前,仅是一介后辈。
李无眠大笑一声:“好,前辈痛快,我师弟一家,可是前辈所屠!”
严公老眼目一转,刘怀义目光复杂的注视着他,一缕细若游丝又如跗骨之蛆的仇恨在那眼中萦绕不散。
沉眠的记忆被唤醒了,纵然已经放下屠刀,终究是沾满了鲜血,无法抹去手上的红。
他不能忘,更不敢忘,即便再怎么沉沦,也是他走过的道路。
合上双眼:“是。”
李无眠颔首,坦然道:“好,前辈可以抵抗,或有一条生路,我尚无十足把握杀你。”
一石激起千层浪!严非想怛然失色,他见过那碾碎美十娘的风姿,他的实力绝非表面年纪所限。
如果说没有十分,那必有七八分,也必然是用尽手段不死不休。
而父亲年老体衰,疏于修行,便是胜了,也难料时日。
预兆应验,他双膝落地,磕头如捣蒜:“李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请高抬贵手。”
一众高层鸡飞狗跳:“李道长,逝者已矣,何必揪着不放,都过去了,公老已经洗心革面,何必咄咄逼人?”
也有人恨道:“竖子,公老若去,西蜀必将大乱,你想看到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吗!”
“黄口小儿大放厥词,你动公老试试!”
严公老抬抬手,聒噪便止:“我不会抵抗,你也没有资格取我的性命,我只恳求刘道长,可否放小老儿一马?”
刘怀义避开他的目光,躲在李无眠的身后,沙哑道:“你会后悔吗?”
严公老反问:“你会后悔吗?”
沉默良久,气氛剑拔弩张,背后传来声音:“我不能原谅你。”
严公老幽幽一叹,目光涣散。
严非想仍在磕头,但他不知道,即便磕一万个也无济于事,或许他知道,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一众高层,俱皆同仇敌忾,只要一声令下,必然奋不顾身阻拦李无眠,哪怕献出生命。
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不乏以往的老部下,视他如明灯,并不缺搏命的勇气。
而让他倍感揪心在于,不远处的百姓们,不明所以的看着高台,困惑发生了什么?
在刘怀义来到广严城和他接触的那一天起,严公老就已经认出这个孩子,他只是一直没有说破。
如今既然不能原谅他,那么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对于前半生的种种,他谈不上无怨无悔,只能说善恶因果。
若非燕凉人屠杀生无数,便无苦厄大师当头棒喝,西蜀公老庇护一隅。
人屠是他,公老是他,杀戮苍生是他,救济斯民是他。
他也不会以西蜀百姓裹挟刘怀义原谅,他很明白,这个孩子是他的债主,今日是来收债了。
李无眠将手一抬:“多说无益,前辈,请了。”
严公老失笑:“非想,起来,西蜀托付与你,务善待百姓。所有人不可为我动怒,不可为我报仇。”
“爹!”“公老!”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严良,停手!”苦厄大师施展神足通,一步跨越至高台,作狮子怒吼,大慈悲手抓向严公老肩膀。
尚有三尺,不得寸进。
严公老的修为并非严非想所猜测,这十年来,只进不退,已然不在苦厄大师之下。
“得遇大师,为我今生之幸,这十年已明晰此心,此刻去之虽有缺憾,生老病死亦然人之常情。”
严公老去意之坚,苦厄难以挽留,双手合十,面容悲苦:“南无阿弥陀佛。”
严良,坐化了。
李无眠微有些迷茫,他自知严公老有不堪回首的往事时,想的便是与其大战一场,至死方休。
却是未曾想到,会是如此干脆的离去,没有一点拖泥带水,此刻盯着那闭目含笑的肉身,反倒是不知所措。
苦厄大师咬牙切齿,金刚怒目,雄狮怒喝:“我佛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严良杀戮甚众,救济更重,若是今日不去,当能造福苍生,孽障,你逼死严良,天地不容!”
李无眠浑身一震,怒极反笑:“好一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厄和尚,那是你的佛。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曾屠我师弟一家,就因你一句白话洗清罪孽,死在燕凉人屠刀下的亡魂找谁还债!是找你这个和尚,还是找你佛门大雄宝殿那尊鎏金的雕塑,一尊凡夫塑造的雕像背负得起吗!”
“亵渎我佛,孽障,我毙了你这个孽障!”苦厄大师胸口起伏如波涛,眼中竟流下浑浊泪水,举起一直枯手。
李无眠虎目如电:“说不过要打吗?还不是看谁手底下硬?别以为我怕你,来啊!死秃驴!”
刘怀义拉着他的衣袖:“师兄。”
李无眠身躯再震,暂且不去和苦厄秃驴争执,顺着刘怀义的手望去,严公老的肉身,面庞的笑容扩大了一丝。
脑后放出一抹纯白的灵光,初时如毫,转瞬如灯,再观如月。
灵光冉冉上升,照彻广严城集会广场,天空中出现罕见的日月同辉,区别在于,那是一颗人造的月亮。
灵光照彻体表,中正平和的浩然正气拂过面颊,令心灵涤荡。
如果说大恶之死,会增重天地间的秽恶,那么大善之死,则是会扶持天地间的正气。
活着会让秽恶更重,活着也会让正气更增。
李无眠穷尽一切感官,想从其中发现哪怕一点秽恶,但并没有,也许是他修为不到家,也许……
方才的怒火泯然于无形,广严城这片天地,清亮了许多,白光也快消失了。
在即将泯灭之时,一束橙黄的光柱从严公老的肉身中迸发。
浩然正气难以捉摸,这束黄光却如有形之物,一股股清流似春雨润物,滋润着每一个受到照耀的人。
这是信愿之力,是西蜀数百万百姓对严公老的敬慕之心凝聚的力量。
这股力量可以收集起来,化为己用,然而严公老并未传给严非想,在坐化之后散开了。
“咦,赵瘸子,你的腿不是断了么?怎么站起来了。”
“我不知道啊。”刘瘸子又惊又喜,一把丢掉了拐杖,活蹦乱跳,登时喜极而泣:“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爹娘,我肚子好饿,早上没吃饱。”
“快看,老马家里的哑巴开口说话了!”一对夫妇抱着孩子失声痛哭。
相似的一幕幕,同时发生着,受到这信愿之光照耀的西蜀百姓,如同脱胎换骨,疾病与暗伤,都在光芒中消融。
百姓们手舞足蹈:“菩萨显灵了!”
世上本无神佛,信的人多了,也就有了神佛。
苦厄大师轻声呓语:“走。”两个徒弟看了李无眠一眼,师徒三人渐行渐远,大师的背影,道不尽的落寞。
李无眠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嘲一笑:“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深吸口气,目光笃定,哪怕严前辈再善千倍万倍,终究是造了孽,血债从来只有血来偿!
怀义既然无法原谅,那么这个做师兄的,无有不杀!
广严城高层痛哭流涕,哀声不绝,吴天良笑中带泪:“这些就知道傻乐的颛民啊。”
大吼一声:“公老坐化了!”
四月骄阳化寒冬腊月,火热气氛堕万载玄冰。
传出许多没好气的声音:“吴大管事,你这人就爱开玩笑,大家伙又不是瞎子,公老不是还坐着么?”
“爹!”严非想抱住肉身,发出的声音,震动了所有的人心弦,肝尖好似放在剁骨的案板上,激颤不能平复。
严非想目眦欲裂:“你们滚,广严城,西蜀不欢迎龙虎山,不欢迎道门弟子!”
李无眠面无表情,朝肉身一礼,却被严非想抱开,也不强求。
“我们也走吧。”
田晋中唉声叹气,实非所愿,只能说天意弄人。
杨烈却眉目紧皱,盯着李无眠身后的刘怀义,从那躲闪的鼠目中,嗅到一种十分危险的味道。
“师兄,我后悔了。”
李无眠愣住,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
刘怀义压根不敢看他:“我后悔了,他死的时候我后悔了,他已经是好人了,我知道不该说,但我心里过……”
“啪!”田晋中猛冲上来,一巴掌将刘怀义扇得转了半个圈,怒吼道:“刘怀义,没想到你是个王八蛋!”
严非想痛哭失声:“后悔有什么用,我爹已经死了!”
广严城的高层,更是以一种不是看人的目光看着四人,那种鄙夷、那种厌弃、那种恶心,直入到魂灵最深处。
李无眠楞在原地,倏地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刘怀义脸颊高肿,连忙去扶他。
“刀。”
一把钢刀从一位高层的刀鞘中飞出,引得一连串兵器出鞘声。
钢刀落在脚下,阻断了刘怀义的步伐。
铜色泯然,脸如金纸,呼吸难继,他指着自己的心脏:“怀义,你在我这里捅一刀吧。”
“师兄,我怎么…你怎么…我怎么可能捅你?”
李无眠掩面失声:“你已经捅我了!不差这第二刀!”
刘怀义手足无措,他只是心里过意不去,他确实是后悔了,人死已是定局,他随口一说,好减少自己的愧疚感。
他不太清楚李无眠为什么这模样,印象中,大师兄有战天斗地的雄姿,今日却因为他轻飘飘六字倒在地上。
刘怀义惊恐万分,隐约明白,在数个眨眼之前,他做了平生最大的一件错事。
“对不起,对不起师兄,我不知道,我真的……”
“对不起有用吗?你走吧。”
刘怀义身如糠筛,很难相信这是李无眠说出来的话,他心乱如麻,尴尬的成了一只臭水沟里吊出来的孑孓。
广场上哀声震天,又群情激奋:“杀人凶手,谁是杀人凶手!”
刘怀义高兴的差点跳起来,猛地冲到刚刚苦厄大师的高台上:“是我!是我,我叫刘怀义,是我杀了严公老!”
“杀了他,为公老报仇!”
面对一双双猩红如兽的眼眶,刘怀义不仅不害怕,心中竟涌出阵阵解脱的快感。
“家父生前有令,任何人不许报仇。”
严非想的话,压制了所有的热血,那冲击高台的人当中,竟有几个气到昏厥,他们知道,这绝对是严公老才能许下的遗令,于是没有人上头,都沉默的站在高台下,无数双眼睛,要将刘怀义的面容刻印在骨髓中。
有人发出诘问:“公老这样的人,你为什么下得去手啊!”
刘怀义张口结舌,又为自己没有性命之忧庆幸,却也无法回答这些人的疑问。
他若是坚定血债血偿,自然可以强硬而无愧于心,然而他没有坚定,甚至将李无眠弄倒在地。
人群中有些老叟老妪,看着他那张犹疑不定的脸,一口气喘不上来,两眼翻白,气死了。
“天打雷劈的畜生!”
烂菜叶、坏鸡蛋、臭鞋袜。
人民群众的老三样,如雪花朝他飞来。
刘怀义麻木站着,每有一样脏污击中他,心里都像好过了些,口中喃喃自语,却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他如果不报仇,对不起家人,如果报仇,对不起西蜀百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至少可以对得起一方。
当他说了那句话开始,既对不起家人,又对不起百姓,甚至连李无眠,都被他捅了一刀。
他也知道,他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位师兄。
“怀义,你是一条蛆。”
刘怀义匪夷所思的侧过头,李无眠不知何时出现,身上也如他狼狈,脏兮兮的像个乞丐。
曾几何时,他的师兄,也曾立于万民之前,今朝却同他一起,受尽了唾弃。
他呆住了,苦涩一笑,这岂非自作自受?事到如今,怪得了谁。
“是啊,我就是一条蛆。”
李无眠微微而笑,摸着他的脑袋:“我是一坨屎。”
刘怀义瞪大眼睛,望着他含笑的面容,心湖几近逆流,大吼道:“不,我才是,你不是!”
李无眠大吃一惊:“哟,真的有人扔屎。”
他连忙避过,刘怀义却中了招,满头大粪,臭气难闻,笑得像个孩子:“你看看,我是蛆,又是屎。”
面上有手拂过,刘怀义呆呆的看他抹上自己的脸,懊丧垂下头:“大师兄。”
“嗯。”
“对不起。”
“没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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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你是一条蛆我是一坨屎(5k8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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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张怀义
这世上,有一类特殊的人,生来就异于常人,凡人惊愕于他们的天赋,将他们称作天才。
刘怀义,就是这样一个天才。
他也常常为此沾沾自喜,同龄人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四岁的他思维敏捷,已然熟读四书五经,通晓纲常伦理。
展露出来的资质,街坊邻里无不为之慨叹,有文化的先生都说,更胜古之曹冲。
“是刘少爷,十里八乡闻名的神童,以后不知道要变成怎样的龙凤呢!”
旁人艳羡的言语,让刘怀义颇为自得,他很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
一个普通的秋日,笃信佛门的母亲,带他来到镇上的寺院礼佛,刘怀义闲不住,跑到寺庙后院闲逛。
僧侣都投来善意的目光,刘少爷他们自然是认识,刘夫人是镇上的大户,常有大笔的布施。
一颗苍劲的松树下,寺庙内的方丈在树下安坐,眼目紧闭,眉关紧锁。
刘怀义好奇的看着他:“方丈大师在干什么?”
方丈闻声睁眼,有些不喜,待看到来人,和颜悦色道:“原来是刘公子,老衲在练炁。”
“练炁?修仙吗!”刘怀义又惊又喜,他生性早慧,除了正经书文,乱七八糟的也没少看,顿时心猿意马。
方丈望着这远近闻名的神童,讳莫如深道:“修仙过于空幻,练炁确有此事,炁为生命之精,得之异于常人。”
‘异于常人’听到这四个字,刘怀义顿时心如猫爪,他从小到大,无论父母长辈,还是邻里亲疏,对他说过最多的字眼,便是异于常人,如今有这种好事,登时生出不能放过的心思。
刘怀义好奇道:“那么方丈大师得炁了吗?”
“哪里有那么简单。”方丈摇头失笑,仿佛看着一个信口雌黄的孩子,天下常人何其之多,异人何其之少。
得炁之艰难,对于没有资质的人来说,尤若跨越天堑。
刘怀义紧接着问道:“要怎么得炁?”
方丈大师娓娓道来:“这成为异人的第一步,先是要感应到炁,俗称‘炁感’,好比从茫茫沙漠中寻到一扇门扉。有了炁感之后,经年累月的不懈努力,才有可能在丹田中汇聚一缕后天之炁,如此,便算是迈过了门槛。”
刘怀义又问:“那么方丈大师现在有炁感了?”
方丈摇头道:“说来惭愧,数十年如一日,仍是没有寻到那扇门扉。”
刘怀义道:“有这么难?方丈您告诉我,我来试试。”
方丈莞尔,端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考虑到他是刘老爷的儿子,年纪虽小,道理却懂得多,于是没有推辞。
刘怀义得了几句感应之法,旋即盘膝而坐,不出一时三刻起身,方丈安慰道:“并非人人都有成为异人的资质,不然的话,这世上早就是异人主导,刘公子的成就在于其他方面,不必执着于练炁二字。”
刘怀义莫名其妙:“方丈您说什么?我感应到了呀。”
“什么?”方丈一百个不相信,甚至以为是小孩子的谎言,直到他出手检查,兼之刘怀义诉说炁感。
方丈百感交集,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注视着他:“刘公子不愧是天纵之才。”
“怀义~”传来妇人的呼声。
“我娘叫我了,方丈再见。”刘怀义仿佛完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挥挥手告别了方丈。
方丈于树下叹息,这位刘公子,一无名师指点,二来感应之法碰巧得来,多有残缺。
如此种种不利条件下,仍是轻易有了炁感,成为异人不过时间问题。
‘凡人和天才的差距如云泥。’方丈唏嘘不尽。
晚饭的时候,刘怀义将白日的事情一说,他母亲目露忧虑。
“儿啊,不要走那些歪门邪道,好好用功读书,皇上虽然没了,但进个好学堂,以后一样出人头地。”
他父亲却掷地有声:“妇人之见,怀义,你懂事懂得早,向来是爹的骄傲,不论走哪条道,咱家都支持你。”
刘怀义一阵飘飘然,次日,寻了个借口溜出家门,有大些的孩子招呼他一起玩。
往日他都是不屑一顾,但今天却心中一动,走近过去,叉腰道。
“谁有功夫和你们过家家,我以后不仅要当大先生,而且还要当神仙。”
这一开口,就将这些小孩震住了,有人小心翼翼的问:“刘少爷,什么神仙?天上飞来飞去的那种吗?”
“差不多吧?我已经有炁感了,知道什么叫炁感吗?”
刘怀义洋洋自得,小孩们好奇无比,他一阵解释,顿时叫这些孩子惊为天人。
“妈呀,不得了,刘少爷以后真要成仙了!”
世上许多风靡一时的谣言,需要的往往只是一个很小的点,过了几日,刘怀义要成仙的消息在镇上疯传。
有人嗤之以鼻,但还真的有一些人信以为真,毕竟刘怀义本就是神童,现在化身仙童,也不是太值得惊讶。
而他在十里八乡原本就有些名气,在机缘巧合的‘炒作’之下,顿时更上一层楼。
半个月后,一位青衫负剑的男人前来造访。
他是一位异人界小派的长老,对于成仙二字自然不信,但炁感却颇为上心。
近来的谣言有理有据,刘家的刘少爷要成仙!为什么要成仙?因为有炁感!炁感是什么?仙气的感应呗!
刘怀义父亲接待了这位小派长老,刘家是大户人家,一眼就看出这男人不同寻常,连唤道:“怀义。”
刘怀义一现身,男人二话不说抓住他的手掌,片刻,喜道:“果然有炁感,你可愿入我青城门?”
异人的数量其实很少,舍去天生异人,那就更少了。
似刘怀义这般无师自通生出炁感的人,绝对称得上一句天才,没有门派会拒绝这样的好种子。
刘父吃了一惊,传来传去,还真有人信以为真,不会是来拐卖孩子的吧?
男人发现他的怀疑,微微一笑:“御剑出鞘!”
他手作剑指,身后的长剑顿时出鞘,悬浮在空中,随着他手臂的剑指吞吐剑芒,看得刘怀义眼中异彩连连。
刘父张口结舌,心中微微有些担心,刘怀义咽口唾沫,差点就答应了,然而心中一忖。
摇头拒绝:“我还小,不想远离家门。”
男人又说了几句,但刘怀义没有动摇,刘父自然也是不舍,倒是没有强求:“我给你三月时间考虑。”
男人走了,留下的余波却未散去,刘怀义更为得意。
“你们知不知道,昨天我家来了个人,跟里面的剑仙一模一样,唰一下,宝剑出鞘,要收我为徒。”
“刘少爷你答应了吗?”
“答应了你们还能见到我?那位剑仙说自己功力不行,没资格收我,御剑飞走了。”
“我滴乖乖,怎么个飞法?不会弄伤自己吗?”
“你们是白痴吗?当然是踩在剑上,嗖一声,比闪电还快呢!”
也有亲眼所见的刘家下人为刘怀义撑场面,说是确实看到御剑出鞘,于是多了三分诡异的真实性。
往后一段日子,隔三差五就有人登门,刘怀义一一拒绝,隔日必有一番他的自得之语,他的名头也越来越大。
秋日的清晨,镇外的草地上,刘怀义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随着接触的异人越多,也拓宽了他的视野。
原来那位‘剑仙’,不过是异人界的一个小派,庆幸于自己没有答应。
以他的天资,即便要拜入异人界,那也该是泰山北斗的存在,一个小派想收他为徒,真是不知廉耻!
刘怀义洋洋得意,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便能如愿以偿。
一道柔和的声音传入耳中:“小兄弟,听说你们镇子上,有一个仙童,是不是真的?”
刘怀义定定神,看到两个人,一个身形瘦小,发须灰白,慈眉善目,但落在他眼里,让小心脏没来由的激颤。
另一个身材魁梧,袒胸露乳,顶着一个大光头,凶煞之气扑面而来,顿时叫他脸白如纸。
光头抖动衣摆,咬牙切齿道:“严兄,那和尚就快追来了,咱们还是赶紧跑路吧,可不好对付。”
刘怀义瞳孔猛缩,他看到那衣摆上沾染的暗红,一定是畜生的血吧?
瘦小老头笑眯眯道:“小梁急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真有仙童,也不差这一时三刻。”
刘怀义定定神:“两位叔叔伯伯,仙童都是骗人的,三岁孩子都不信呢。”
“小杂种,你在怀疑严老兄的眼光吗?”光头龇牙,牙缝间猩红的生肉碎犹如放出血光,刘怀义瑟瑟发抖。
老头道:“小梁,别把人家孩子吓着,我看这孩子挺小,口齿倒是伶俐,仙童不会是你吧?”
刘怀义害怕极了,哆哆嗦嗦说不出来话来。
“小兄弟不要怕,我们是好人,你既然生出了炁感,不修行可惜了,不如当我第八十一代弟子如何?”
光头玩味一笑,严老哥可是他学习的榜样,对徒弟爱的很。
“八十一代?”刘怀义一个激灵:“谢谢伯伯的好意,我娘要叫我回家吃饭了。”
说着一溜烟跑了,这两个人,无论是哪一方,带给他的感觉都如同见到天敌,更不愿多待一秒。
老头感慨道:“看看,多孝顺,父母在,不远行呐。”
……
刘怀义从梦中醒来,环顾四周,屋内的东西没有人动过,扶着额头,略略发呆,多久没有做梦了?
叹了口气,目下还在西蜀境内的一间客栈内,距离严公老之死已过三日,师兄弟各有去向。
独步到台边,推开窗户,晨曦进了房屋,他站在窗边,强忍着阳光抚摸体表的感觉。
几个呼吸之后,便关上了窗户,屋内暗了几分,那种不适应也就散去了。
离开房间,敲响隔壁一间的门:“杨烈,该起来了。”
杨烈死心眼要去天师府拜师,大师兄让他照顾一二,刘怀义欣然允若,两人同行这三日,说过的话却不超三句。
杨烈冷冰冰的声音传出:“可以了,你自己走吧。”
刘怀义莞尔:“师兄叫我路上照顾……”
杨烈冷哼一声:“有句话我早就想说,刘怀义,我杨烈羞于与你为伍。”
刘怀义愣了一下,不明白杨烈为何对他有如此之大的成见。
杨烈继续道:“你也不要在我面前提李师兄,若非他有言在先,这三天与你待在一处,简直令我作呕。”
刘怀义眼目微低,良晌,杨烈推开房门,向小二打听,得知刘怀义已走,这才继续上路。
……
一段时间之后,龙虎山在望,刘怀义踏上小道,他一年多不曾回山,脚下的路径熟悉而陌生。
山路曲径通幽,不觉龙虎大殿映入眼帘,有许多师弟朝他打招呼,生熟不分,他都热情回应。
“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刘师兄再不回来,都以为你丢了呢。”众人朝他调笑。
“听说蜀地,尤其是西蜀大变,大师兄在那边没事吧?”风若云凑上前来。
“大师兄那么厉害,能有什么事?”不等刘怀义回答,师弟们就已经开腔了。
“就是,不过真想大师兄早点回来,咱们的功夫长进这么多,也该让大师兄瞧瞧了。”
“几天不见,尾巴窜到天上去了,难道是想和大师兄过两招?”
“不可以吗?”
刘怀义拱手掠过热情的师弟们,正殿门口,张之维无喜无悲,目光望来,刘怀义感觉到一阵不小的压力。
“之维师兄。”
“怀义,西蜀严公老死了,大师兄还好吗?”
刘怀义默然,他很难判断好与不好,如果说不好,李无眠已经原谅了他,如果说好,又曾那般失态。
张之维也没有纠结太多,细细审视着他:“你变了,怀义。”
刘怀义面色一肃,定定道:“是啊。”
张之维道:“但也没变。”
刘怀义身躯轻震,相较于李无眠那双能将人心看穿的眼睛,张之维风姿,更让刘怀义惶恐一些。
张之维摇摇头:“算了,进去吧,师父知道你回来,已经在正殿等你多时了。”
大殿门开,光影交错,他立于光影之间,一半身躯鎏金,一半身躯染墨。
望着祖师像前那条宽阔的背影,他急步踏进殿内,殿门轰然闭合,刘怀义双膝落地:“师父,弟子愿学雷法。”
背影不曾回头,传出张静清雄浑的声音:“你报了仇,感觉如何?”
“我不知道。”
“长眠子呢?”
刘怀义面容一哀:“我对不起师兄。”
张静清回首,方正虬髯的面上,两道灰眉紧皱,瞳中即有恨铁不成钢的痛心,又有难以放手的真心。
“你还学不了雷法。”
刘怀义咬紧牙关,掷地有声:“弟子愿学阳雷。”
“你要学阳雷?”张静清不由一笑,他自是一眼看出刘怀义尚未破身,于是阴雷难以传授。
然而这一开口却叫他有些讶异:“阳雷光明正大,与你并不契合。”
刘怀义深吸口气:“弟子愿修阳五雷!”
“张怀义上前承法。”
第248章张怀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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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道与朋友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四月春风吹过一片枯黄的焦土,柔和的风息,陡然化为凄厉的鬼啸,如疯似狂的尖厉足以让任何踏足者惊悚。
无根生迈入这片地域,脚下碧绿的青草,已被侵蚀殆尽,余留荒芜的颜色。
凋败的林木不复茂盛,光秃秃的枝丫逼干了水分,断绝了生机。
正午的曜日受到隔绝,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唯有阴风阵阵,鬼啸震魂。
他目光空濛,凝望着面前,空气中凝结出一张妙龄少女扭曲的脸,朝着他发出凶厉的吼声。
声音直入心湖,令炁息散乱,若无浑厚修为,这一声就能叫人走火入魔。
无根生面不改色,身上放出淡淡的毫光,一步一步走向地域的中心,身后是无数张扭曲的空气人脸。
近了,近了,一条模糊的黑影盘坐着,无数条触手张牙舞爪,憎恶之气扑面而来,那浓烈的憎恨,比山高,比海深,一张张空气人脸疯狂了,前赴后继的撞击着无根生,身上的毫光摇晃着,如微风中的烛火。
一条触手破空袭来,无根生淡淡道:“梁兄修为再有长进,可喜可贺。”
触手更快的缩回,留下一片类似真空的影迹,梁挺张口一吸,尤若海纳百川,青冥重回人间。
“那也比不上你。”梁挺收了神通,枯黄草木仿佛死去多时,地底无声的生灵亦不能倾诉,一切都似原本如此,
自那日金顶之行,梁挺受到那奇特的力量所制,自身好似成了祭品,直面天地之威,但他的心并未动摇过。
回返之后,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他那已经臻至天下绝巅的力量,居然蠢蠢欲动。
这简直无法想象,到了他这种境界,想要再进一步,比登天还难,却莫名其妙打开了一道口子。
这些天来,大成魔功归于圆满,此刻道路到了尽头,竟至于有些迷思。
看到无根生之后,那点迷思又泯然于无形,相较于他,无根生的变化更大!
原本两人称之为友,但无根生和他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梁挺自问随时都能拿捏。
如今观之,却深不可测,那颗癫狂扭曲的心灵,鲜少生出杀念。
梁挺问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无怪他好奇,即便是现在的他,对那金顶之上的事物,甚至生出三分敬畏,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心念。
无根生讳莫如深:“佛曰:不可说。”
“佛?”梁挺嗤笑一声,面色却颇为凝重,不由想起那日,无根生凭空消失,数个呼吸后,再度出现在山顶。
那绝对不是障眼法,因为他能感知到,在无根生消失后,他的一切炁机都斩断了,如同去到另一个世界。
梁挺冷笑道:“如果真是神佛,怎么不把我梁挺灭了,反倒赐我一番造化。”
无根生淡淡道:“神佛若要渡人,太简单不过了。”
“所以,这个任务交给你?”
无根生不置可否,梁挺笑眯眯道:“你的道行比之苦厄和尚如何?”
无根生道:“苦厄大师乃是少林三大神僧,我一介小辈,对于这般前辈大德,自然仰之弥高。”
梁挺哈哈大笑,无根生忽然道:“严公老死了。”
笑声夏然而止,梁挺皱眉:“死了?死了也好,遭秃驴当头棒喝就怀疑此生,到现在才死倒让我很惊讶。”
无根生道:“看来梁兄心如磐石。”
梁挺冷哼一声:“谁杀的?”
在他成魔之后,如果真要有什么朋友,那必然是燕凉人屠无疑,可惜走上歪路,让他曾几何时还为之惋惜。
彼此虽然太久没有见面,但就这么死了,梁挺扪心自问,难以释怀。
无根生笑道:“他还要来取你性命,此刻我能保梁兄一时,在他面前,十个无根生也保不住你。”
梁挺狂笑:“舍那龙虎天师之外,天下谁人能取我性命!”心弦忽微震,便要起身:“无根生,你什么意思?”
无根生道:“梁兄最好不要乱动,纵然魔功圆满,终究是人躯,不必天师出手,唐门丹噬可有把握?”
梁挺面色微沉,魔功运转十二重天,感应入微,登时后背发寒,身周三寸之内,无数细若游丝,又与空气融为一体的异炁将己身包围,更恐怖在于,那些如蚯蚓的异炁,正在接近他的肉身。
速度比龟爬还要缓慢,是为了不让他察觉,若非无根生提醒,今日真有可能不明不白中招。
“好一个唐门丹噬,唐门杀蜀地全性,眼下不知谁人出手,竟想取我梁某人的性命。”
无人回应,唐门刺客现身的情况只有两种,一是任务成功,一是任务失败。
梁挺面上阴晴不定,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用丹噬将他包围,来人的修为最不济也和他处在同一层次。
对于这天下第一的奇毒,梁挺确实没有把握,但想要这么轻松将他处理掉,却是痴人说梦。
身躯轻震,憎恶之气破体而出,方圆数百米暗无天日,唐门幻身障虽然厉害,在他的魔功面前,亦然无处可藏。
丹噬受他魔功冲击,逼近速度不降反增,来人也知暴露,不再考虑后果如何,梁挺同样目光狠辣,剑拔弩张。
无根生忽然隔在两人之前:“梁兄莫要急着出手,我说要护你一时,岂是虚言?”
老迈苍劲的声音传入耳中:“为凶魔示警,你也死不足惜。”
无根生望向那条在梁挺魔功逼迫下无所遁形的模糊人影:“前辈此言差矣,梁兄的修为更在前辈之上,迟早会发现丹噬的痕迹,届时二位不死不休,对前辈来说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人影轻笑,他从未有过失手的记录。
无根生道:“是的,且是最好的结果。我不忍前辈身死,也不想看着梁兄逝去,故而横插一脚。”
梁挺寒声道:“无根生,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无根生道:“梁兄,前辈小看了你,梁兄也小看了丹噬,有话好好说,不必拼个你死我活。”
“凶魔白鸮,今日必然丧命于此。”
“唐门丹噬,雕虫小技。”
无根生道:“两位且听我一言,烦请梁兄收了这憎恶魔域,也请前辈撤去丹噬。”
两人不为所动,魔域一收,梁挺必然陷入被动之中,丹噬一去,再没有此等良机。
无根生道:“既然如此,晚辈献丑了。”
他体表浮现一层纯白的毫芒,照亮这暗无天日的魔域,往四面八方散开来去,更照彻这方天地,魔域中的憎恶与鬼面俱皆收缩,梁挺身周的丹噬,亦然受到阻挡,无论如何催动,都不能侵近梁挺。
两人无不暗惊,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修为不堪一击,齐齐目光投去,但见无根生七窍流血,形迹可怖。
无根生含笑道:“前辈,梁兄不能死。”
“助纣为虐,愚昧!”
鲜血流淌,沾满衣襟,无根生笑容宁静:“愚昧?也许吧,若论天下单一之恶,无有出梁兄之右者,是以我愿拼尽全力护卫梁兄,敢问前辈,若是梁兄这种人都能回头,那么这尘界,还有谁不能浪子回头?”
梁挺微怔,肆意狂笑:“无根生,你真的想渡我!”
目光一厉:“老匹夫,留下吧。”
异变陡生,梁挺主动撞上身周的丹噬,唐门丹噬乃是天下第一奇毒,从古至今,尚未有幸免的例子。
梁挺这寻死的举动,却叫那前辈汗毛耸立。
只听一阵让人牙酸的皮肉摩擦声,梁挺的肉身倾倒,光溜溜的头皮裂开一条缝隙,嗖一声,一条血肉钻将出来,高大的骨架若隐若现,五脏六腑清晰可见,足下的枯黄红艳如霞,地上那一层代受丹噬的人皮,在一个眨眼的功夫,极速收缩,很快就只剩下巴掌大小。
那一颗莫可名状的头颅龇牙咧嘴:“我说你唐门丹噬雕虫小技,就是不值一名。”
“好凶魔!”那前辈惊怒交加,梁挺的魔功果然骇人听闻,这一招金蝉脱壳端是叫人从心眼里感到震怖。
魔域再度汇聚,无根生身上白光照彻的区域迅速缩小,方才梁挺大部分精力都在丹噬上,此刻方显魔功滔天。
无根生抹去脸上的血汗,笑道:“梁兄请止步,你再进一步,我可要和前辈一起对付你了。”
那前辈本已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见得无根生站到他旁边,端是不明所以。
“无根生,你真要多管闲事?”
柔骨飞扬,墨筋吐网,魔气无孔不入,天无日月,地无生灵,活脱脱一尊盖世魔头。
也许唯有那来自于青冥的雷光,才能将这尊凶魔彻底毁灭。
无根生不答,伸手一指:“前辈,快走吧。”
一束白光从他指尖迸发,在这十死无生的魔域中开辟了一条生路,那前辈奇怪望他:“没有人会因此感谢你。”
无根生呕出一口鲜血,揩去轻声道:“我知道。”
前辈见过的人何其之多,却从未见过如此矛盾的人,摇摇头,气息消散,顺着他开辟的生路离开了。
梁挺以匪夷所思的手段受了丹噬,他失去了先机,最大的杀手锏告破,留在此地,同归于尽也不能做到。
梁挺暴怒:“无根生!”
妖鬼乱舞,魔威滔天。
‘嘭!’
无根生成了个破麻袋,狠狠砸在地上,枯草点尘四溅,他躺在凹坑之中,微笑的望着血红的白鸮。
“梁兄,如果你真的想让唯一的朋友丧命,那就动手吧。”
梁挺发泄一通,心中的憎恶少了一些,闻言道:“呵,谁跟你这根搅屎棍是朋友。”
无根生眉飞色舞:“搅屎棍?多谢夸奖!”
堂堂一代凶魔,也为之无语至极,将他从坑里面提起,四目相对:“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你在一边,不痛快。”
无根生掰开梁挺的手,拍拍身上的土灰,仰头道:“恕难从命。”
“为什么?”梁挺眼中杀意漂浮,自从无根生黏上他,干什么都不痛快,数月没有尽情杀过人,放纵过兽欲,这让他心中十分难耐,若是无根生一直在搅和,迟早会被逼疯掉,届时他肯定会宰了无根生。
而既然肯定会宰了,那么长痛不如短痛,不如现在就宰了,免得日后烦躁。
无根生仿佛没有发现那眼中的杀意,哂笑道:“原因可多了,先要问问梁兄,想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
无根生肃然道:“你是我的道。”
“什么?”
无根生道:“如果梁兄能够回头,那么天下无人不能回头。”
梁挺掩面而笑:“无根生啊无根生,我之前怎么没有发现,你是这么天真的一个人。”
无根生肃容依旧,如果梁挺能够放下心中的憎恶,那么他以后的道路将是一片坦途,因为最大的难关攻克了。
“真话呢?”
无根生嬉皮笑脸:“我们是朋友啊,怎么能看着朋友一生沉沦于苦痛呢?”
梁挺冷笑:“这才是假话吧。”
……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这是一个小村落,村中人口不过数百,却是异人界大派之一。
贾家村偏居一隅,很容易被异人界所忽视,但若是深究其来由,必然大吃一惊。
其来历之深,与上古先秦的剑仙一脉藕断丝连。
虽然光阴荏苒,期间多有断绝,仍是有一条脉络隐藏其中,叫人不能小视之。
啄龙锥乃是贾家村异人安身立命之本,游离于炼器的化物之术,最高可御使七七四十九柄啄龙锥。
得四九之数,神鬼辟易。
当今贾家村村长贾代善可御三十六柄啄龙锥,已然傲立于异人界顶端。
而贾家村传承至今,村中异人最高的目标却并非是四九,而是那虚无缥缈,如若神话传说中的‘人遁其一’。
村口小儿玩闹,不似寻常稚子过家家,贾家村的后代,沐浴暖阳,迎着春风,御使啄龙锥比划。
童稚修为不够,心性不佳,御使的啄龙锥抖动不稳,刚悬浮便掉落十分正常。
其中却有一位,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已将啄龙锥御得有模有样,四平八稳,轻易将同伴的啄龙锥击落在地。
童稚们的赞叹不绝于耳:“贾兰好厉害!”
贾兰不好意思一笑:“大家别夸我了,都是玉叔叔的功劳。”
他有一次冒冒失失,闯进贾玉闭关的所在,得了两句指点,当即突飞猛进,尤若脱胎换骨。
“玉叔什么时候出关呢?我也想让我他教我两句。”
孩子们憧憬的望着村中一处,春日的阳光点缀着天真的容颜,勃勃的生机在春风的吹拂下更为昂扬。
忽然,一片冰凉落在贾兰脸上,他迟疑的伸手,冰凉很快化了,正思忖那是什么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阵惊呼。
“下雪了!”
四月飞鹅毛,琼花拂人面;
白芒贯天地,剑气引长虹。
第249章道与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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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颓废的小李
晨光照耀唐门,内外门弟子齐聚演武场,许新和董昌就在其中,安静等候高英才的到来。
高师叔在唐门内可称全才,用毒、暗杀、炼体、化物均有所涉猎,并且道行不浅,老一辈之下,首推高师叔。
唐门弟子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高师叔的教学方法也是为众人所推崇,张弛有度,效果在诸位师叔中最好。
他带队三个月,大多数弟子都会有不小的进步,虽然其人看上去不近人情了些,在唐门内的人望可不低。
不过今天却出现个小小例外,弟子们交头接耳,谈论的并非高英才,反而是一个门外之人。
那人也没有远在天边,倒是触手可及,就躺在演武场一侧的青石地砖上,抱着个酒坛,似乎是没睡醒。
“这眠龙在咱们唐门赖了三四天了,肚量真是吓人,后厨的师兄都说,再待下去,唐门佳酿要被嚯嚯完了。”
“可不是,成天喝了就随便找个地方一躺,睡醒了继续喝,不止咱们看不过去,好多师叔都瞧着不舒服呢。”
“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天师府眠龙,这两天看下来,完全就是个废物酒鬼嘛!”
众弟子议论纷纷,也不知道门主怎么想的,对这眠龙的忍让程度如此之高,不仅不驱赶,反而有求必应。
“我说,不会是门主的私生子吧,他把咱们唐门的酒喝完了,今早有师兄居然下去给他买酒,是门主的命令。”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不然眠龙名头虽然大,终究不是咱们唐门内部的人,岂会这样事事顺着他?”
“我倒是担心以后,现在是酒肉管够,常言道饱暖思**,要是开口向门主要‘**’,那可咋办?”
诸人说着说着,自己都要信了,眠龙身上没有一点道家风采,就是真开口了,大家伙也不会觉得多奇怪。
“别提了,说起来我就上火,居然偷看小梅师妹洗澡,简直丧心病狂。”
“就是,小梅师妹本来就内敛,话说我都快个把月没见过她了,肯定是躲在屋里哭,太可恶了!”
“高师叔顾忌身份不出手,咱们可不能当闷葫芦,要为师妹讨回公道,不教训教训他,多半要欺我唐门无人!”
众人摩拳擦掌,董昌瞥了许新一眼,许新一摊手,他生性好动,没两天就传了个遍。
不过那时候李无眠已经下山,现在可好,新仇旧恨一起算上。
董昌望着躁动的众人,大声道:“你们省点心吧,全性美十娘都是李师兄干掉的,别跟着瞎拱火了。”
这一句话好比一盆冰水当头泼下,摩拳擦掌的唐门弟子大都讪讪一笑,眠龙的厉害之处毋庸置疑。
这时人群中出现一个愣头愣脑的小子:“董师兄只会替外人说话,我倒是听说,是诸葛家的长辈力挽狂澜,将美十娘斩于马下,眠龙在一旁打酱油,并且为了混功绩,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连妇女孩子都杀!”
“张旺说得对,眠龙的名声都已经臭了,大庭广众下,将一个蒙童踩成肉泥,还污蔑人家是极恶童子,在场的前辈没有一个看到孩子反抗的,到了最后越来越不知道收敛,西蜀公老都给逼死了。”
董昌皱眉:“这里面可能有误会,大伙不要听风就是雨。”
“董师兄,你庇护眠龙做什么,咱们蜀地异人界这些天都在疯传,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难道还有假?”
董昌张张嘴,没有再争辩下去,主要是风闻太盛,说这眠龙不当人子,杀性极重,喜欢屠戮无辜的妇女小孩。
当然,这一点尚且存有疑惑,然而西蜀严公老的死却铁证如山,严非想已经下令,西蜀不欢迎任何道门中人。
于是乎传闻越来越夸张,直接将李无眠从天师府高徒,镇压半壁异人界小辈的眠龙,打压成个穷凶极恶的屠夫。
“十恶不赦之徒,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张旺愿挺身而出,一为枉死的妇女儿童,二为仙去的西蜀公老,三……三为小梅师妹,讨回公道!”愣头愣脑的张旺越众而出,一脸光明之色,俨然正义化身。
“好,张师弟,没想到你平时不声不响,关键时候这么靠得住!”
“不愧是高师叔的徒弟啊,张师弟,小梅师妹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很感动的。”
前面一句话,张旺没什么反应,后面一句话,张旺激动的浑身发抖,他要为小梅伸张正义。
他面容严肃,朝着众人拱手:“大伙好好看着,看我张旺上前狠狠踹天师府眠龙两脚!”
众人无不是热血沸腾,大声打气:“去吧,大伙在背后给予你精神上的无限支持!”
董新无言以对,这是在闹哪样,也太儿戏了吧?
许新两只眼睛贼溜溜的转动,发现不少师兄师弟,都一脸促狭的望着张旺,而张旺一点都没有察觉。
心中登时悟了,这是在合起伙来戏弄张旺,眠龙若真是如蜀地传闻一般,门主岂能容他?
大家伙揣着明白装糊涂,看谁上去出丑,张旺这小子愣头愣脑,掉进坑里还不知道。
话说张旺龙行虎步,走到李无眠跟前,掷地有声道:“天师府眠龙,你给我起来!”
卧倒在地的李无眠翻了个身,抱着的酒坛滴溜溜滚到一边,睁开惺忪的眼睛,吐出一口酒气。
单手撑着鬓角:“你说什么?”
大伙精神上的支持,给他加了九九八十个buff,张旺硬气道:“这一脚,是为了死在你手里的妇女儿童!”
李无眠不看那踢来的脚,皱眉道:“这是谁口中传出来的?”
张旺浑身剧震,只觉那两眼一眯,凶恶乖戾令心湖摇撼,面色顿时发白,后退不止三步,拉开距离再观,那侧卧之人非人,如青石上卧着的龙虎,一根毛发便足以让凡人之躯化为齑粉,一声哈欠便足以让常人之心震成碎片。
张旺下意识道:“蜀地白光门掌门白正楠。”
李无眠略思,一哂:“吃不到小乌往我身上泼脏水。”
旋即没有搭理张旺,去抱滚落的酒坛,已然空无一滴,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唐门的,给我拿酒来。”
后面众人窃窃私语,这小子不太行。张旺回过神来,也感觉十分丢人,火冒三丈:“严公老总是你害死的!”
李无眠闻言微怔,将空酒坛一丢,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一边去,别来烦我。”
张旺咬牙逼近:“给我起来,还有小梅的帐没有和你算。”
“再叽叽歪歪,打一顿丢到粪坑里面去。”李无眠瞥了他一眼,张旺面上青红交加,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一道阴厉的声音传入耳中:“阿旺,和个废物有什么好说的。”
“师父。”“高师叔。”众人目光望去,高英才到了,他扫了眼地上的李无眠,一脸不屑之意。
李无眠漫不经心道:“废物说谁呢?”
“废物说得就是你!”
“哦。”
高英才两眼圆睁,勃然大怒。
李无眠捂腹笑道:“高老哥,不是我说你,整天板着个脸,影响智商的。”
一众小辈闻言无不是噤若寒蝉,这眠龙一段时日不见,不曾有丝毫收敛,反倒更上一层楼。
“找死!”高英才袖口一抖,一根漆黑的尖刺风驰电掣,势如破竹。
董昌惊呼一声:“是高师叔的奔雷刺。”
高英才乃是唐门中流砥柱,中年一代的全才,这奔雷刺取自于化物之术,经高英才悉心蕴养,内有奔雷之势,若是遇上弱手,瞬息之间便可取人性命,若是遇上强手,也可扰敌于无形之中,占尽优势。
众人惊惧交加,生怕高英才让李无眠血染唐门,天师高徒命丧于此,日后怎能收场?
董昌惊愕之后,暗自松了口气:“高师叔终究不是疯师叔。”
高英才只是不近人情,并未疯狂,这奔雷刺发出之后,扎进李无眠耳畔的石砖之中,末端轻微摇晃。
耳朵上的绒毛触碰到刺身,森寒锋利,李无眠不慌不忙,笑意盎然:“高老哥不是说我找死?怎么还留手了?”
高英才寒声道:“看来不见血,你不会乐意。”
指诀一掐,耳旁的奔雷刺嗡嗡震颤,耳廓上的绒毛也随之散落,肌肤都似割伤了。
“刺心。”低喝一声,身后的唐门弟子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看来高师叔是动了真火,必要让李无眠血溅青砖。
奔雷刺折转而飞,动如海雀,尖端一束雷光若隐若现,朝着李无眠胸膛扎去。
距离体表尚有三寸之时,疾如奔雷的利刺陡然停住,悬浮在空中,雷光四溅,偏生不得寸进。
高英才惊疑不定,他身后的唐门弟子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伸手擦拭额头的汗水。
“看来高师叔还是有分寸的,李师兄的心智也端是骇人,要是换做我,早就屁滚尿流了,毕竟可是‘刺心’。”
许新咋舌不已,高师叔这奔雷刺绝技刺心,死在这一招下的成名人物何其之多。
纵然高师叔顾全大局,然而李无眠面不改色,也足以让人动容。
张旺却是发现高英才脸上的惊疑之色,他心中倍感困惑:“师父?”
“数月不见,本事见长,翅膀也硬的不像话了。”
高英才面色微沉,他身为唐门高层,知道的远比其他人多,譬如说李无眠夺美十娘法器,反将美十娘轰杀。
他原本不信,法器乃是心血所炼制,旁人岂能说夺就夺,若是真有这种人存在,天下炼器师都得当场退休。
然而此时此刻,却也不得不信,细细观去,悚然惊觉,和之前相比,真如天翻地覆。
心中甚至生出一丝匪夷所思的念头,如今的他,或许不是李无眠的对手。
他动动手指,奔雷刺随着他的动作翻飞:“哪里哪里,高老哥还当我是吴下阿蒙,可真是叫人好生不喜。”
高英才目光冰冷:“你躺在地上,酗酒度日,放浪形骸,与废人何异?以为自己很潇洒吗?”
李无眠微讶,停下手中的动作:“不劳烦挂心了。”
高英才道:“你一介外人,谁会挂心你?唐门行刺客之事。打熬身体,习练技艺,数十年如一日。寒暑不知,如履薄冰,寄颈项于腰绳。生死本是常事,善恶不必趋同,若是如你一般,今日早已断绝传承。”
李无眠道:“没错,唐门是刺客,给钱就杀人,不必理会好坏,不同的。”
高英才面沉如水,李无眠摇头失笑,晃晃身子站起,将奔雷刺随手一抛,高英才抬手接过。
“走了。”便跌跌撞撞的离开了。
……
苍空澄净,云淡风轻。
李无眠走过一间又一间的屋舍,饱受春风的撩拨,醉意不去反深。
闻得一阵叮当悦耳的流水声,半开的门扉好似欲拒还迎,睁着微迷的双眼,不禁踏足其中。
一阵清新的竹香随风吹来,令心情愉悦,举目望去,一小片翠竹迎风招展,竹下的少女不曾发现,背对着他。
背影窈窕纤细,乌发墨染披散肩头,李无眠轻手轻脚的靠近,来到她身后,原来是在刺绣。
高小梅膝上摆着一块淡黄色的锦缎,玉指芊芊如新剥嫩笋,捻着乌黑的绣针,聚精会神勾勒锦上的粉白荷花。
李无眠不觉入神,春风撩动修长的翠叶,幽香沁人心脾,即有竹叶的清香,又存荷花的雅洁,若真若幻。
他不欲打破这令人心平气和的美景,终是忍不住开口:“绣的真好,是蜀绣吧?”
蜀地有蜀绣闻名天下,其技艺复杂,针法之多,无有出其右者,善绣花鸟、鱼虫、山水,皆栩栩如生。
若非如此,这无荷之地,岂能闻到荷花的芬芳?
高小梅回头,眉目如画,清丽如竹,淡雅绝伦,很让人怀疑阴森森的高英才是否是她亲爹。
“铁器无情,容易伤人。”
差些点破白皙指肚的绣针忽而后飞,剪水双瞳慌乱如受惊小鹿,忙不迭低头,竟是难以注目于他。
李无眠大马金刀坐在她对面,观其螓首埋胸,瘦削双肩轻颤,心中不无郁闷。
第250章颓废的小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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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顶天立地做男人
“怎么就你一个人,那头死……小鹿呢?”
“我爹很快就回来了。”
声如蚊讷,以他的耳力勉强才能分辨,李无眠稍愣,心中一动:“咳咳,把头抬起来!”
她颤抖的更为厉害,犹似不知所措的鹿儿,期期艾艾的抬头。
柳叶弯眉下,黑白分明的瞳中有碧绿水波荡漾,躲闪的眼神怯生生不堪一击,反倒是有一种让人欺负的欲望。
李无眠定定神,端详着那张白嫩动人的脸,依稀寻觅出一抹病态的苍白。
“梅花在山里,我常常去看它。”
声音小得过分,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自言自语,李无眠猛击额头,少女却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面上更白三分。
柔和春风拂面,竹叶上下翻飞,她修长的睫毛却动得比竹叶还要剧烈,不安的盯着眼前的李无眠。
在唐门内部,有高英才的庇护,没有人敢乱闯这间屋子,她也从未与人单独接触过。
“我看起来很可怕吗?放心,我不会吃人。”
他这个玩笑显然开得不恰当,高小梅面色登时煞白,又有把脑袋埋在胸口的趋势。
李无眠有些无语:“把手伸出来。”
高小梅睁大眼睛,仿佛难以置信,在李无眠的再一次强调下,颤颤巍巍的伸出芊芊素手,放在彼此面前竹桌上。
李无眠抓住她的手,娇嫩微凉,柔弱无骨,朝她眨眨眼,高小梅顿时慌了。
一抹晶莹为那秋水双瞳增重润色,如编贝齿咬住唇瓣,她的唇缺少血色,较于膝上綉出的半边残荷更为粉白。
“之前都是误会,你也别往心里去,这块玉就当给你赔罪了。”
他把手撒开,高小梅如释重负,胸口起伏着,望向掌心一块黑玉,如浓墨浸染,不存丝毫杂色。
陡然一抹羞红飞上双颊,晕开了病态的苍白,似夏日晨阳照耀碧水,明媚不可方物。
低头呢喃:“我不往心里去,我不要你的赔礼。”
无人应答,唯有春风寂寂,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李无眠已经走到门边,春日的暖风亦然吹不尽那丝丝落拓。
墨色的灵玉传来缕缕清凉,苍白的面上浮现一抹正常的红晕,白嫩的肌肤添了晶莹的光泽。
翠绿的竹叶晃动着,她放下灵玉,继续去绣锦缎上的粉白残荷,却险些刺伤指肚。
一条人影浮现眼帘,和父亲一样高大,比父亲更为宽厚,却添了一些不该出现的萧索。
……
李无眠继续在唐门内闲逛,唐门门主对他没话说,除了内部的几个隐秘之地,其他地方畅通无阻。
不知何时提了一坛好酒,边喝边走,有个五六分醉意,脚步如踏云端。
前方忽然传来喧嚣,李无眠竖耳一听,眼前一亮,还有这种事?
“石万前辈可是苗疆一代大药师,杜师叔请得前辈出手,八成是药到病除了。”
“我看不见得,石万前辈都在唐门留了好几天,也没见杜师叔‘昭告天下’,怕是遇上难关了。”
“净扯淡,你要是得了那病,恢复之后,还昭告天下?好没好,同璧师叔心里有数。”
“嘿嘿嘿…”便听一阵猥琐的笑声,有多猥琐呢?李无眠的酒意都醒了不少。
李无眠路见不平,当时就撸起袖子,怎么能够在别人背后说闲话呢?
这是小人行径,是一种极其没有道德的行为!
酒兴一起,直接闯了进去,几个说闲话的唐门中人,被李无眠身上的正道之光惊呆了,登时一哄而散。
“杜老弟,你这个病,在我们苗疆,叫做见花谢,这几日诊断下来,我看呐,病灶不在身,而在于你这颗心。”
“怎么可能?一定是身体上的问题,石前辈,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石万为难:“这……”
妇人抱怨的声音传出:“算了吧,不做那事又不是不能活,弄得人尽皆知,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我还不是为了你着想,难道下半辈子光靠……”
屋内絮絮叨叨的,忽然传来一声暴喝,屋门被人一脚踢开。
“什么见花谢,杨伟就杨伟,要大胆的承认,没什么好怕的,不妨碍大丈夫顶天立地做人!”
屋内三人呆若木鸡,石万见他一身酒气,偏生正气凛然,一时目光闪烁,这几日他应杜佛嵩邀请,来唐门为其治病,也知李无眠在此,心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想法,一直没有实践,目下看到这醉汉,顿时蠢蠢欲动起来。
唐同璧也闻他大名,目光中不无责怪,虽说是人尽皆知,但大家都默契没有当面说,好歹给她家男人留点颜面。
杜佛嵩面红如血,暴怒大吼:“谁杨伟?你才杨伟,你全家都杨伟!我宰了你!”
一阵鸡飞狗跳。
石万搀扶着醉醺醺的李无眠往外走,他两只眼睛青紫。
还朝着石万叫屈,那是委屈到家了:“你评评理,我助他勇于接受自己的缺陷,不感谢罢了,竟然挨一顿打。”
石万笑眯眯道:“就是就是,小友助人为乐,可惜有些人不理解,我都为小友感到不值。”
李无眠打了个酒嗝:“你这个前辈,我是认可的,不麻烦你扶了,就这地方躺会。”
说着就地一躺,不出几个眨眼的功夫,呼呼大睡,石万见此,不无感慨。
当日的眠龙何其威武,为何落成这副模样,端是造化弄人,叫他的心里也生出了些许的叹息。
不过叹息归叹息,老前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两人处于僻静所在,无人问津。
他为了万无一失,又特意等了小半个时辰,确保李无眠睡着之后,猥琐一笑,蹲下身子,两只手摸索起来。
摸完胸口,一无所获,石万微微疑惑,轻声自语:‘难道说?’
难道说藏在某种隐秘之处,这么一想还的确有可能,那灵玉何其重要,怎么会随随便便放在胸口。
他的目光顿时犀利起来,瞄准李无眠的裤腰带,虽说此刻作为,若是被人发现,一世清名尽毁,然管不了许多!
他动手了!
刚放上裤腰带,李无眠猛地弹起,石万搓搓手,尴尬一笑。
“我说怎不对劲?你竟然是男酮!”
第251章顶天立地做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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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黑煞魔龙玉
话说高英才,教授唐门子弟之时,心中有所不安,这不安莫名其妙,他不曾多想,一日教授将尽,乍然回神。
李无眠离开的方向,貌似与他家是同路,小梅若是撞见这酒鬼,不知会造成多大的心里伤害。
草草结束课程,带上张旺火急火燎离开,让一众唐门子弟莫名其妙。
张旺讶然道:“师父,怎么了?”
高英才不语,直入家门,残留的酒味尚未随风而去,高英才脸色阴沉的可怕。
“爹,你回来了。”
“他来过?”
高小梅轻嗯一声,旁边张旺后知后觉,大惊失色:“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
张旺闻言心安,一瞬之后又担心起来,以小梅的性子,就算做了什么,估计也不敢大方说出来。
他一阵脑补,补得自己头大,高英才却目光一凝:“那是?”
“他说是赔礼,我都不要,他就走了。”
高英才本是爱女心切,却被竹桌上的墨玉吸引了目光,快步走近,拾起墨玉,清凉气息透过肌理,惊疑不定。
片刻之后,饶是高英才见多识广,此番也觉不可思议:“这是?不会吧?”
“怎么了爹?很贵重吗?”
“何止是贵重。”
高英才面色阴晴不定,这小子竟然送小梅这种东西,莫非是瞧上他家小梅了,这可如何是好!
高小梅反倒是慌了神:“那要赶紧给他还回去。”
高英才头皮发麻,一时间竟然拿不定主意,寻常之物也就罢了,但这玉说送就送,不觉得太随便了吗?
“这是乌灵宝玉,既然说了送……唉,跟我去见门主,让他来定夺。”
高小梅好奇的瞧着墨玉,什么东西会让爹六神无主,居然要闹到门主那里去呢。
“阿旺,你先下去吧。”
‘乌灵宝玉……’父女两走后,张旺喃喃自语,想破头皮也不可能想到,一出手就是乌灵宝玉,太夸张了吧!
……
“无根生。”唐门主细细咀嚼着这个字眼,全性之中,尚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然而其人一能与凶魔白鸮同行,二来唐家仁的话他不会去怀疑。
先助白鸮,再助唐家仁,一身修为竟然能够短时间内压制两者,偏生年纪轻轻,端是令人费解。
“我这次失手了,若非他阻拦,白鸮定然陨落。”唐家仁笑容微收,不无抱憾之意。
梁挺那邪门的金蝉脱壳也需要时间准备,若是无根生没有提醒,他那层层丹噬,当能让一代凶魔命丧蜀地!
唐门主默然,他倒是相信唐家仁的话,然而丹噬并非立即致死,白鸮若是凶性大发,真有可能拉唐家仁陪葬。
不能说得不偿失,笑阎王唐家仁一去,总是会让唐门实力大损,目下的结果倒不是不能接受。
而今良机已失,唐家仁失手,白鸮有所防备,再要刺杀千难万难,反倒是神秘的无根生,让唐门主更为在意。
唐家仁若有所觉,轻声道:“藏不住的,过不了多久,异人界人人都会知道这号人物,就是不知屁股那边坐?”
唐门主微微颔首,唐家仁又道:“听说眠龙那小子陷入低谷,怎么回事?”
“这里面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西蜀严良被他逼死,少林的苦厄和尚都没有拦住,回来就一蹶不振了。”
唐家仁笑意盎然:“之前在我唐门说了一通大话,说要杀得蜀地全性闻风丧胆,一番折腾,反倒自己魔怔了。”
唐门主不答,他自然能看出里面另有隐情,不是当事人,不予置评。
唐家仁笑道:“我去瞧瞧他。”
脚还没动,门外传来人声:“唐兄,苗疆石万前来告辞。”
石万入内,一脸羞愧之色,两人微微讶异,石万也是老一辈,实力虽不入两人之眼,于药术却颇有成就。
杜佛嵩能顺利请到石万治病,里面也未尝没有唐门主爱护门中子弟的意思。
观其面上愧色,唐门主客气道:“怎么了?是佛嵩的病没有成效,不必介怀,尽人事罢了。”
石万惭愧道:“不是这事,老朽没脸在唐门待了。”
话音未落,高英才也到了:“门主,英才前来,有要事需要门主定夺。”
石万拱拱手,告辞回头,望见父女俩,尤其是高小梅捧着的黑不溜秋的玩意,这羞愧的源头让他走不动路了。
石万惊呼一声:“这块九天十地毒杀一切的黑煞魔龙玉,怎么到了你的手里,快快放下,否则回天无力!”
说着隔绝两方的视线,高小梅看他这么大反应,小吃一惊,满头问号,黑煞魔龙玉,真的假的啊?
高英才奇道:“这明明是宝玉,怎么到了你口中,变成什么黑煞魔龙玉?”
石万眉飞色舞,勉强悲悯道:“这魔龙玉最是害人,平时伪装成宝玉的模样,实则是噬魂夺骨的阴险之物,速速交与老朽,以药王之术净化之,否则流传在这世上,涂炭生灵,后患无穷啊!”
高英才都被他震了一震,难道真的是自己的眼界不够,错把毒玉当宝玉,石万好歹是前辈,不会这么不着调吧?
唐家仁不知何时来到高英才父女身前,闻言道:“我说,你当我们两是瞎子吗?不认识乌灵宝玉?”
石万批脸一垮,高英才他还能用长辈的身份震一震,唐家仁看见大事休矣,咽了口唾沫,垂涎的望着宝玉。
高英才也反应过来,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扫了眼石万,老一辈这么不正经,他算是开了眼。
唐门主眼中微微波动,乌灵宝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勉强镇静问道:“这宝玉从何而来?”
高英才把话一说,唐家仁眉头一挑:“绝对是看上你家小梅了,这是聘礼呢!”
“啊!”四位长辈在前,高小梅原本是规规矩矩,闻言惊叫一声,耳根子像是染了血。
石万捶胸顿足,早该想到的,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哪里受得了美色的诱惑,他怎么就没有料到这一茬!
高英才摇头道:“大老爷可别开玩笑了,现在怎么办?”
第252章黑煞魔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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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后悔与不后悔
唐家仁笑眯眯道:“那小子不像是小气的人,既然送了,你就收着,客气什么。”
高英才望向唐门主,唐门主张张嘴,无声颔首示意,高英才了然于心,宝玉诱惑之大,大老爷门主亦不能免俗。
“可是?”高英才头皮发麻,彼此的关系可不算好,甚至都动过手,突然这么一份重礼摆在眼前。
乌灵宝玉事关重大,即便是他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怀疑李无眠是不是喝醉拿错东西了。
要是这么坦然受了,又该怎么面对那小子,是以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烫手山芋,只好请门主定夺。
“爹,我还是还给他吧。”
高英才还没开口,唐家仁憋不住了:“可别,要对自己有信心。”
看到大老爷笑眯眯的脸,高小梅螓首埋胸,羞涩极了,心里也不禁胡思乱想,真是聘礼吗?
观两人颜色,高英才心里也有底,心情是极其复杂的,以后看那不顺眼的小子,要用看女婿的眼光去看?
摇摇头,顺其自然,乌灵宝玉能够改善体质,这点他是知道的,高小梅母亲早亡,自小体弱多病。
而今能够依靠宝玉之功恢复,却是去了他一块心病。
正要告退,唐门主轻飘飘一句话传来:“英才,以后你和小梅就姓唐吧,觉得如何?”
高英才闻言浑身一震,他还是小看了宝玉的分量么?
唐门分为内门外门,内门唐姓,代代相传,外门弟子想要姓唐,要么连续三代都是外门弟子,依靠代代相传的功劳才能得偿所愿,当然也有快路走,譬如说入赘,子女生下来便是唐姓。
高英才虽然是老一辈下的中年一代全才,但他父母并非唐门弟子,只能算初代,此生改姓的可能性基本没有。
成为内门,和天师府有异曲同工之妙,获得继承掌门的资格,不过天师府操作十分灵活,得传雷法就能改姓张,而唐门改姓唐的要求却十分严苛,他这算是一下把几代人要走的路嗖一下走完了。
……
“醒醒,李小友,老朽有一侄孙女,二八年华,生得花容月貌,落雁沉鱼,待字闺中,正愁找不到如意郎君。”
“嗝,跟我说这个干嘛?”
“侄孙女常说,她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会带着一块乌黑的宝玉和她相逢,我看小友就有英雄之姿,只差一块乌黑的宝玉了……”见他醒了,石万坐在一旁,长吁短叹。
李无眠眯着眼:“还有这种事,可惜我身上没有乌黑的宝玉,要不前辈成人之美,送我一块如何?”
石万一听这里面有空手套白狼的意思,连道:“我去哪里给你找乌黑的宝玉,再说终生大事,怎可假借于他人之手,小友你仔细想想,你不是有一块乌黑的宝玉么?不过现在不在自己手里就是了。”
李无眠为难道:“那可咋办呀,我都送人了,总不好意思开口要回来。”
石万喜道:“这有怎么不好意思的,天赐良缘错过才是追悔莫及,你要是不好开口,老朽去给你要回来。”
老前辈入戏太深,没有半点醒过来的意思,李无眠没好气道:“石前辈好歹是老一辈,你节操呢?”
石万煞有介事道:“老朽的节操事小,有情人不成终成眷属事大,老朽豁出去这脸皮,也要助小友一臂之力。”
李无眠被口水呛到,准备不搭理石万,没想到石万喋喋不休,弄得他耳朵都起茧子了。
“不就是一块破玉,至于吗?前辈,你再啰嗦,我可受不了了。”
“破玉?”石万定定神,难道事到如今,李无眠还不知道乌灵宝玉的价值,就这么随便送人,真是叫撕心裂肺!
“可不是破玉,对我辈异人来说,宝玉的价值比天地灵精本体贵重何止十倍,灵髓玉体数百年不曾见过,倘若能够用来研究,必然有不得了的发现;且这是第一代宝玉,灵精的药力尚有残留,于药术的价值不可估量,我也和小友打开天窗说亮话,若是能回心转意,别说一个侄孙女,十个都没问题。”
李无眠惊呆了,揶揄道:“没想到石前辈还是个人贩子,看来是做惯了逼良为娼的事情。”
石万连忙道:“小友怎么能这么说呢?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名正言顺;再有日久生情,不必担心感情二字;三来我苗疆药术博大精深,确保不会伤到身体根基,小友一表人才,身强体壮,正所谓能者多劳……”
“噗!”能者多劳是个什么东西?李无眠着实绷不住了,咬牙切齿正要叫老前辈收拾嘴脸滚蛋。
“石兄真是月老在世,红娘托生,时刻不忘千里姻缘一线牵呐。”
石万扭头,看到来人,拱手道:“过誉了。”又低头,情真意切道:“小友务必好生考虑。”
李无眠不耐烦的挥挥手,石万叹息一声,便走了,唐家仁来到近前,蹲下身子,玩味的打量着他。
李无眠平躺在地,一动不动,两人大眼瞪小眼,唐家仁笑道:“堂堂眠龙,沦落至此,可悲可叹。”
李无眠转身,背对着他,唐家仁讥讽道:“不知道是谁口出狂言,自比楚之霸王,羽之神勇。”
“人生在世,怎会无忧虑?无苦惧?以霸王之躯,也有四面楚歌,乌江绝路之时。”
唐家仁微讶道:“你既然明白这点,何故作小女儿姿态,引人笑话。”
“小女儿姿态?”李无眠哂笑,他最是见不得旁人作此姿态,今朝己身却堕入其中。
晃首微笑道:“人本为女儿所生,多有忧患,出来如花,又被割下,飞去如影,不能存留。”
唐家仁灰眉一挑,将他从地上提起,直视其目:“怎么说你都有理,门主能容你,我却不能,不如丢下山去。”
李无眠笑道:“也好,烦请笑阎王送我一程,地太硬,不好走。”
唐家仁微感头大,真个一块狗皮膏药,让人无从下手,余光扫过其面,面容混沌,双目却是清明。
若有所思:“后悔了吗?”
李无眠面色一肃,掷地有声:“我平生行事无悔!”
第253章后悔与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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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原谅与不原谅
声音铿锵入耳,唐家仁却是听到几分无力,两人相交不深,此时此刻,莫名能体会到他心中的五味陈杂。
放开了手,李无眠没有倒下,站立在地,拍拍土灰。
“起起落落,沉沉浮浮,本是常态,拿酒来!”
……
长亭孤傲,檐角低悬,李无眠坐于亭中,石桌上美酒陈列,痛饮入喉,目光迷离。
梁柱彩漆剥落,露出灰白的柱体,光阴长河流过,艳色终归于暗寂。
他不去想那许多,一口一口喝着闷酒,余光一扫,少女莲步轻移,身姿婀娜,发觉他的注视,步子放缓。
不多注目,对面有人落座,静寂之中,砰砰之声让他唇角微扬。
打趣道:“你来陪我喝酒吗?”
“我不会喝。”酒味扑面,于她来说甚至刺鼻。
李无眠笑道:“那就算了,你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喜欢蹲在家里么?今天怎么有空出来?”
“我,我出来走走。”
“真的?”他眨眨眼,高小梅顿时低下脑袋,春风吹动小巧玲珑的耳朵,透明的绒毛染上一缕阳光的金黄。
李无眠莞尔,这也太内向了,应该是他两辈子见过最害羞的少女,容易惹人怜爱,也容易受人欺负。
“是我爹,他叫我来的。”
李无眠微愣,那老高搞什么名堂?柔声道:“回去吧,你看着我喝酒,也不是个事。”
高小梅怯生生的抬头,见他自顾自豪饮,洁白贝齿轻咬粉白纤薄的唇瓣:“你这几天一直在喝吗?”
“嗯。”
“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对身体不好。”
李无眠轻笑道:“常言道:杯中之物,可解千愁,我也爱酒,这段时间,免不得多贪几杯。”
高小梅好奇的望着他:“你那么厉害,为什么要发愁?”
在她的印象里,高英才已经很厉害了,旁人对他敬畏有加,没有什么事是爹不能解决的。
李无眠却一点也不怕,想必和爹爹一样厉害,她可没见过高英才发愁。
白皙如玉的面容上,即有天真的懵懂,又有少女的明媚,较于春日的微光更暖,比之谷雨的和风更柔。
“被我师弟人捅了一刀。”
剪水双瞳顿时睁得大大的:“你师弟?他应该不是故意的,而且你受伤了,那更不能喝酒,会加重伤势的。”
李无眠摇头道:“他是不是故意我不想多了解,倒想真是身上中刀,好过太多。”
“怎么会?”
李无眠微笑道:“想听听吗?”
他缓缓诉说着,高小梅握紧了手掌,待到言语落尽,她分不清对错,也许并没有什么对错。
“我少时曾自诩正道之光,要给肃清这乌烟瘴气的人间。严良这种人在这乱世凤毛麟角,如果有人要杀他,那要杀他的人便是我李无眠的敌人,因为没有人有资格杀他,他不仅不该死,反而要长命百岁。”
高小梅默默听着,李无眠痛饮酒液,染湿胸襟:“佛门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恶若能回首必然是大善,起到的作用绝非小善能比,这是一个很讽刺的事情,大恶化成的大善,之前犯下的罪孽找谁偿还?”
“所以对我师弟来说,严良是该死的,并且他也有杀严良的资格,师弟求我,我当与他一体,自然不会推脱。”
“当他说他后悔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成了个小丑,掉进了粪坑,脏污从七窍钻进五脏六腑,呼吸都是种奢望。”
李无眠双目微红,他永远不可能杀严公老那种人,但严公老的死和他有直接关系。
刘怀义若是没有说后悔的字眼,那么背负也就背负了,他总是为怀义的亲人讨回了公道。
然而当那句话出口,一切的支撑都崩塌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段时间常想,我若不在,怀义他是否有那胆子,事情是否有另一种结局?”
事情对他造成的冲击远比想象的要大,甚至让他怀疑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如同心口堵了一块石头,唯以酒浇之。
“不要伤心了。”
红意仍未散去,他却微微一笑:“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的字典里,没有落泪两字。”
“后来呢?”
“我原谅了他,他很高兴,却不知道,余生再也不想见他。”
身为龙虎山大师兄,李无眠不愿刘怀义沉沦一生,然而人心都是肉长的,刘怀义成了他心中的一块伤疤。
“你师弟以后一定会有一个崭新的面貌。”
李无眠自嘲一笑:“也许吧。”
世事难以预料,天意常弄凡人,整件事里,严公老付出生命,西蜀百姓遭受无妄之灾。
他自诩尘界火光,却亲手掐灭了西蜀的华芒,纵然严非想可以补偿一二,总是不如严公老活在这世上。
若是仅此而已,倒也罢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是以他怒斥苦厄!他不惧西蜀百姓的眼光!
然而。
刘怀义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他那六个字,让李无眠践踏了自己的道路,心魂都为之摇撼,幸好,他是李无眠。
“对不起。”
李无眠奇道:“怎么了?你哪里对不起我?”
“我想安慰你的,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所以这块墨玉你还是收回去吧,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她两手交叠,将宝玉放在石桌上,脸上的歉然,倒真的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李无眠莞尔,善良的人往往软弱:“你怎么知道它很贵重?”
她耳根红透,嗓音很低:“门主爷爷还有大老爷,说你把它送给我,是要……想要……”
“在我眼里,它只是一块玉,有绣线吗?”
高小梅已经听不到他说什么,李无眠微微摇头,从袖口抽下一条长丝,将宝玉串起,身子前倾,她浑身僵住。
胸口的灵玉传来清凉的气息,高小梅抬头,对上一双温柔的眼睛。
那双眼睛注视着她,又不像是注视着她,而是望着天底下所有心存善念的人们。
人间乱象,妖鬼频出,互相倾轧,能在这扭曲的世道中维持本心不沦落,是一种宝贵的品德。
要相信会有人不惧艰难,逆流而上,可以站在他们的羽翼之下接受庇护。
你我只要存在,便会丰满那羽翼。
第254章原谅与不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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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振雄风 雁山恶
“愿这块灵玉,护你一生。”
“嗯。”
心中一动:“龙虎山都是臭弟弟,你要是不介意,我倒是可以认你做妹妹,怎么样,小梅妹妹?”
“啊。”
所以到底愿意还是不愿意?李无眠面露纠结,旋即哂然一笑。
提起一坛美酒:“喝完这坛,就不喝了,美酒虽好,再喝下去,真要变成酒鬼。”
……
李无眠笑如春风,提着这最后一坛美酒,走遍唐门鳞次栉比的屋舍。
他自然不会一蹶不振,如今种种,皆如云烟,即便留存于心,刻下印记,却不至于让此心支离破碎。
目露思索之时,与一人擦肩而过,思绪断了,他身子一扭,招呼道:“喂,杜老兄。”
杜佛嵩眼窝深陷,面色虚浮,听他招呼,自是没有好脸色:“做什么?”
“啧啧。”李无眠啧啧有声,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便让杜佛嵩额角青筋狂跳,有一种需要释放破坏的冲动。
“愁眉苦脸作甚,来喝一杯。”李无眠将手一举,酒坛浑圆。
杜佛嵩冷哼:“没兴趣。”
“我请人喝酒,还没有人不给面子。”李无眠自我感觉良好,更无二话,将酒坛一掷。
杜佛嵩不得不接住,若是不接住,酒坛在脚下碎裂,脏的是他的鞋面。
彼此有怨在先,杜佛嵩骂道:“混账小子。”
李无眠也不怒,努努嘴:“美酒。”
杜佛嵩自然气他口无禁忌,未尝没有对自身处境的难堪,低头观去,酒液清澈波光荡漾,如有绞碎烦恼的魔力。
当即举起酒坛,坛底邀空中大日,火线入喉,心头大为过瘾。李无眠一阵肉痛:“给我留点。”
杜佛嵩一口灌下小半坛,擦掉口角津液,酸道:“门主大度,这等美酒也愿赐你。”
李无眠嘿嘿一笑,三步做两步,夺了他手中酒坛,痛饮起来。
见他如此痛快,杜佛嵩咬牙切齿,便又夺过,两人你来我往,一坛美酒很快见底,直至一滴不剩。
沉闷一声,酒坛触地,两人相对而坐。
李无眠肚量奇大如海,便是这些天不知收敛,也从未烂醉如泥,不论如何,灵台方寸,总有一束清灵不失。
杜佛嵩酒量拍马不及,方才也抢得急,大半坛子落了肚里,已是摇头晃脑之态,满面潮红之色。
李无眠微醺,笑望神志不清的杜佛嵩:“老兄抢夺小乌,就是为了根治身上顽疾?”
杜佛嵩打个酒嗝,翻个白眼:“废话!”
李无眠摸着下巴,压低嗓音道:“我那日门外听石万言,老哥这是心病,再好的良药,哪里治得了心病?”
杜佛嵩两手捶地,双眼瞪得像牛:“胡说八道,什么心病?我有什么心病?”
这岂非不打自招?李无眠摇头失笑,不欲多问,起身唏嘘道:“做个男人可真难呀。”
殊不知这一句无心之言,却叫猛男落泪,杜佛嵩躺倒在地,一滴珠泪眼角滑落,一声长叹五味陈杂:“唉!”
李无眠心中一动:“窃以为,做男人已难也,做一门一派的大师兄更是难上加难。”
杜佛嵩躺倒在地,眼目似睁又闭:“你那算什么难处,想知道什么是天底下最难的一种男人么?”
“愿闻其详。”
杜佛嵩的眉毛往两边撇下,八九分醉意的脸上,浸满不堪回首之色,吐出二字:“赘婿!”
“赘婿怎么个难法?天天吃香喝辣,逍遥自在,老兄你醉了。”
杜佛嵩大吼一声:“我没醉!”
这位杜老兄神智已乱,在李无眠刻意相激之下,将心中一腔幽怨之气吐出,观其酣畅淋漓,也不知压抑了多久。
杜佛嵩十来岁时拜入唐门,成为了一名外门弟子,其人是平平无奇,中庸之姿。
在那一批弟子里谈不上差劲,也算不上优秀,原本没有值得称道之处。然而缘分二字,妙不可言,突如其来。
一次偶遇唐门内门长老的爱女唐同璧,也不知看上他哪点,对其青睐有加,时过境迁,两人感情迅速升温。
后来内门长老故去,也同意了他们的婚事,杜佛嵩入赘,后续子女直接就能姓唐,端是羡煞旁人。
听到这里,李无眠十分生气,这完全就是杜佛嵩逆袭记,一点也不顾忌旁人的感受!
杜佛嵩捶胸顿足:“同璧师姐对我多有照顾,还是内门弟子,我一个外门弟子,完全不敢生出玷污她的想法。”
李无眠哭笑不得:“她不仅是内门弟子,也是你老婆,夫妻之间行周公之礼,乃是纲常伦理,谈何玷污?”
杜佛嵩哼哼两声,闭眼呼呼大睡,李无眠饶是不能理解,但可以确定,这老兄绝对是心理上的问题。
跟自己妻子行房事,居然扯出‘玷污’两个字,听听,这是什么脑回路?压根就不是人话!
李无眠在他面前蹲下:“我懂了,想当年,你杜老兄,无根浮萍一朵,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你师姐却是唐门一枝花,你下意识将她当做女神一样的存在,既想得到,又想保持距离,直到现在都没有接受成为你妻子的事实。”
见他扭过头去,李无眠笑道:“再有唐门内外门规矩森严,你师姐乃是内门弟子,唐姓的加持,好比套了一层不可侵犯的光环,照得老兄你是又自卑又羞惭,经年累月,直接造成心理上的杨伟。”
杜佛嵩被说中痛处,挥手驱赶:“去去,一边去。”
李无眠攥住他的手腕:“这还不简单,前者需要你去适应,后者什么内外弟子,你干脆也改姓唐不就得了?”
杜佛嵩道:“你以为外门弟子想改就改,最少都要三代人才能改姓。”
李无眠反问:“那怎么不让你老婆退出内门?少了一层光环,你这矫情老兄,心里压力应该就没那么大了。”
杜佛嵩瞪大眼睛:“她怎么可能退出内门,她爹娘就是内门的人,不能因为我……”
“你问过她没有?”
“不需要问……你干什么?放我下来,不要多管闲事!”
杜佛嵩已醉,哪里是他对手,提起衣领就走:“我今醒了,看不得别人醉,老兄没说错,鄙人喜欢多管闲事。”
李无眠龙行虎步,小风一吹,杜佛嵩的酒意去了两三分:“你带我去哪?”
“废话!”
随着越发接近目的地,杜佛嵩的渐渐清醒,他极力反抗,然而入了李无眠之手,任何反抗都是徒劳。
不时还有唐门子弟指指点点,杜佛嵩只觉面皮丢了个一干二净,索性破罐子破摔,变得麻木不仁。
然而当到了家门口,望见李无眠跃跃欲试的侧脸,浓烈的羞耻感包裹了他,怪叫一声,昏了过去。
唐同璧听到叫声连忙出屋,面色古怪:“你对佛嵩做了什么?还不快把他放下?”
李无眠嘿嘿一笑,张口就来,提着的杜佛嵩小幅度颤抖着,唐同璧初时惊愕,再生困惑,终是没好气道。
“一点破事,不仅在门内传来传去,天师府都晓得了,嫁给你之前怎么就没有发觉,男子汉大丈夫这么矫情!”
杜佛嵩悄咪咪睁开眼:“嫁给我?”
李无眠将他放下,唐同璧搀扶住杜佛嵩,嗔怪的瞥了他一眼。
拱拱手:“告辞了。”
李无眠退出门扉,走上小径,身后隐隐传来妇人的娇嗔,伴随着男人的傻笑,事情出乎预料的顺利。
不论是异人还是常人,都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蒙住眼睛,因那人心作祟。
世人多愚顽,深受贪嗔痴三毒之苦,惶惶不可终日。
当揭开之后,方觉多为自寻烦恼。
……
蜀地地势复杂多变,西蜀尤其如此,连绵的小山下,一条旗杆笔直刺天,破落的旗帜随风招展。
四面山高水深,罕有人踪,却有这么一间酒馆坐落,接待八方来客。
李无眠信步入内,一股腐朽味和肉香味扑面而来,与之一起的,还有数十双眼睛,齐刷刷逼视过来。
他不予理会,坐上空桌,眼前的桌面凹凸不平,刀砍斧劈的痕迹极为鲜艳,在沟壑的凹槽中,一些暗红色的渣滓晃人眼目,指肚碾过去,甚至能拉出一些细碎的肉条,李无眠哂笑:“好酒三坛,卤肉十斤。”
酒馆里没有看到掌柜和伙计,听到他嘹亮的声音,后厨传来和和气气的回应:“好咧,客官您稍等。”
便听一阵乒乒乓乓的剁肉声,锋利的斩骨刀劈碎骨肉,案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隐隐有一些炁息从油布飘出。
李无眠撑着下巴,等候酒肉,手指放在桌上,似乎是闲来无事,漫不经心的清理者凹坑中的脏污。
“武哥,这人来路不明,恐会坏我等大事。”他恣意之貌,落得酒馆中客人眼里,让人心中生出丝丝不安。
这低声一语,周围几人顿时目露肃容,又似多米诺骨牌,酒馆内其他的客人,同样目光不善盯着李无眠。
此情此景,已经不需要仔细去分辨,酒馆中人数虽多,但就这么两拨人,一是李无眠孤身一人,二是以武姓汉子为首,这群人面色各异,高矮胖瘦齐全,面上尚能瞧出农人的风霜,却有一种让人畏惧的觉悟之色。
腰间的兵器却叫人摇头不已,柴刀、菜刀等等乱七八糟的器械,没有形成统一的制式。
“随机应变,不要轻举妄动。”武安沉声道。
发声青年略有不甘,退了回去,武安面色阴晴不定,今日以七尺之躯,行不可为之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然而这位怪客却叫他心中十分谨慎,略思片刻,拿起桌上的瓷碗,从腰间解下水壶,灌了一碗清水。
食指中指并拢,一拍碗身,瓷碗嗖一声朝李无眠这边飞来,这武安赫然是一名异人,出身不提,功夫练的不差。
李无眠面不改色,瓷碗来势虽凶,看上去有势如破竹的厉害,但实际上虚招而已,武安出手他便已看破。
瓷碗稳稳停在桌上,李无眠斜眼一瞥:“试探也就罢了,竟然用水,没劲,没劲。”
武安大赞道:“好一个处变不惊,我观兄台风姿非凡,也是来加入这雁山的英雄好汉么?”
“这雁山有英雄好汉,我怎么没听说过,不是一群强盗恶匪之流么?”
李无眠龇牙一笑,拂去桌上的瓷碗,清水打湿地板,瓷片四溅,武安一伙人俱皆紧张起来,李无眠扭过头来,双目似笑非笑,嘴角似扬飞扬,武安呼吸一滞,莫名感觉到一阵滔天凶戾之气,如有无形大石压在胸口。
心思电转,这里已经是雁山脚下,谁敢说山上主人不是英雄好汉?
李无眠孤身一人,在他认知里,只两种可能。
要么就是来加入雁山的独行侠,要么原本就是山上之人,目下是为了来观察他们这些来路不明的人。
但随着他堂而皇之开口,武安顿时吃不准意思,如果是要来加入雁山,那么岂会用这种侮辱性的词汇,孤身一人嫌命长不成?如果原本就是山上人,纵然是大奸大恶,又有几个会承认自己的恶名?
武安迟疑不定,莫名想到第三种可能,这位老兄,也可能是和他们一样,以七尺之躯,灭雁山群恶之威。
然而所思及此,武安自己都不相信,他此番前来,可是豁出去性命不要,还带了一众乡勇,李无眠又凭什么?
“诶嘿嘿,酒肉来了!”
后厨的油布撩开,走出个面皮白净,大腹便便的白脸胖子,其人上身赤裸,围着一条沾满油渍的围裙,麻布裤脚上,点点暗红沉积,发出淡淡的腐臭味,腰间别着一把寒光闪闪,纤毫不染的剁骨刀。
武安看到来人,两眼圆睁,身躯微颤,他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打死他也想不到,仅仅是山脚,便遇上这号人物。
雁山二当家,笑面人厨!
心中惊怒莫名,雁山之匪,名为妖匪!放眼整个蜀地,可谓是最凶的那一批匪患之一,不仅仅有沦落为妖鬼的凡人,更有不少厉害异人掺和其中,处于西蜀之地,之前西蜀严公老在世,雁山妖匪尚且有所忌惮。
第255章振雄风雁山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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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心如擂鼓
自从半月前西蜀严公老故去,西蜀人心浮动,严非想整合手下势力,自顾不暇。
雁山妖匪于是肆无忌惮,短短时间,洗劫了三处乡镇。
武安乃是蜀地白光门弟子,正在门派修行,闻得西蜀变故,马不停蹄回到家乡,终是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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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育他的家乡,父老乡亲死伤过百,家家户户的积蓄被洗劫一空,他老父因为挺身而出,挨了妖匪一脚,没两天就闭眼而去,留下他老母孤苦伶仃,武安当时就热血上涌,怒不可遏,纠结意欲报仇的乡勇,直奔妖匪大本营。
武安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手掌的震悸,做出镇定之貌,方才开口的青年道:“武哥,动手么?”
笑面人厨面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动手?动手什么手?”
武安连道:“动手吃饭。”
“原来如此,真的吓了小的一跳。”笑面人厨笑眯眯的,略过李无眠,来到武安这一桌,将酒肉放下。
盘中的肉尚未切割,一块块巴掌大小,碗口厚度,烤的是一言难尽,有些地方焦黑,有些地方猩红尚且粘带着血丝,冒着腾腾的热气,放出半生不熟的香味,饶是叫人没有什么胃口。
众人大都有嫌弃之色,武安更是看都不看一眼,笑面人厨既然号称人厨,这是什么肉也就可想而知。
武安心中叫苦连天,原本是看这客栈开在雁山山脚,心中一动,也就带着乡勇坐下了。
如果没有蹊跷,那就是休整一番,养精蓄锐,便是拼掉这七尺之躯,也要叫雁山妖匪知道老百姓的刚烈。
如果有蹊跷,那更是再好不过,他自问有所修为,酒馆也最多是妖匪的一个前哨点,悄无声息解决并不算难。
而且还可以从俘虏口中得到一些妖匪的讯息,两全其美之事,他没有理由去拒绝。
当笑面人厨出现的那一刻,武安彻底傻眼了,雁山二当家绝非他所能对付,发了什么疯跑到前哨点当厨子?
武安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雁山妖匪势力强大不用多说,即便严公老在的时候,也没有办法彻底根除。
他们这一行人,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不怕死,乡勇们也不怕死。
可是此时可此,连雁山都没有踏足,在山脚遇上笑面人厨,和他心里想的南辕北辙。
武安汗水涔涔,难道还没有登上雁山,就要殒命于此了吗?难道他们一腔热血,仅仅是一个笑话吗?
笑面人厨笑嘻嘻道:“天气也不热,客官怎么流这么多汗?”
武安身后的乡勇交换目光,已经是跃跃欲试起来,武安僵涩在地,他只是异人界小辈,雁山二当家却是中年一代的好手,同时也是出名的妖鬼,他不用丝毫的怀疑,如果暴露了动机,所有人都会葬送在这间酒馆里。
武安倍感悲怆,他们这些人,应该死在雁山上,用自己的鲜血,警告雁山的妖匪,如此,才算是死得其所!
怎奈天不遂人愿,世事多波澜,他两眼都有些模糊了,甚至觉得眼前的人不是雁山二当家笑面人厨,而真的只是个和善的厨子,会顺利的被他制住,吐出雁山妖匪的一切讯息,而他和乡勇们大杀四方,了却夙愿。
一束寒光映入眼帘,一切幻觉都消失了,那腰间的锋芒,除了大名鼎鼎的‘寒铁剁骨刀’,还能是什么?
心中低落至极:‘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店家,我的酒肉怎还未送上?”
笑面人厨笑嘻嘻的转过头,忙不迭道:“抱歉抱歉,客官稍等,这就来!”
武安呼吸一滞,目光下意识望去,但见那一人孤身,面色如常,年纪看上去比他还小几岁,却是泰山崩而不变。
心中一哂,他知道不知道笑面人厨的厉害?方才那一句强盗恶匪,笑面人厨绝对是听到了。
他今日也是必死无疑啊,不论抱有什么样的目的,在那寒铁剁骨刀面前,终究归于空茫,化作盘中半生之肉。
许是发现他的注视,李无眠微笑颔首,十分奇怪,武安心中莫名一定,目光微微闪烁,缓缓镇定下来。
身子也不颤了,冷汗也不流了,久违的冷静归于心湖,他没有时间思索背后的缘由,只是灵敏的心绪重新启动。
也许,还没有到绝路。
在一瞬间,他做了大胆的决定:“在下白光门弟子武安,仰慕雁山豪杰已久,特地带乡勇二十三人前来投奔。”
乡勇们面色微变,一阵骚动,方才出声的青年隐晦压手,场面便归于肃静。
笑面人厨微讶:“白光门名门正派,也想着上我雁山?”
一束灵光划破脑海,武安大喜过望,笑面人厨的出现给他造成了太大的震撼,让他以为巨石堵死了前路。
但现在他们具体目的并没有暴露,笑面人厨既然有闲工夫下厨,那么将他们认作前来投奔之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只要谨言慎行,取信于笑面人厨,那么经过这二当家的手顺利入山,再等到月黑风高之时发难。
这样取到的效果,绝对比自己贸贸然上山好千万倍。
‘妖魔鬼怪,人人得而诛之。’心中大骂,面上却露出无限仰慕之情:“听说跟着雁山的英雄好汉,不仅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还有数不胜数的金银,取之不尽的美人,我以前在门里听得,早就心动了。”
跟随他的乡勇们这会儿也缓过神来,有人听到这么无耻的发言,当即想要痛骂,武安旁边的青年却心领神会。
“是啊是啊,好汉,就收了我们吧。”青年一个劲使眼色,乡勇中不乏伶俐之人,就算不聪明,也受到旁边的同伴提醒,顿时响起三三两两的应和声,大家伙演技还是可圈可点,几个突出之辈,都可以上台领奖了。
笑面人厨笑呵呵道:“甚好,甚好,雁山来者不拒,我倒是有几分薄面,可以为诸位引荐。”
武安大喜过望:“如此,那就拜托……”
笑面人厨道:“不过入我雁山,需要先交投名状,也希望诸位理解,毕竟总有些浑水摸鱼之辈,不得不提防。”
武安欣然应允:“那是自然,刀山火海,无有不从。”
不论如何,先将这笑面人厨哄住,如果顺利,那就和他一起上山,如果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那边先离开这酒馆,后续反扑雁山,不论是什么情况,都要比方才的绝境来的好得多。
武安心中大定,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李无眠,若是事态允许,也可先将这位兄弟搭救出虎穴,后续从长计议。
“刀山火海倒是没那么夸张,再简单不过了,这投名状就在诸位眼前,吃一口,就算一家人了。”
武安闻言,如遭雷击,他身旁的青年却眼前一亮:“竟然这么简单,我来带头,兄弟们,开饭了!”
他拿起盘子里一块半生不熟的肉,虽然胃在抽搐投诉,但他明白武安大计,当仁不让。
武安面色阴晴不定,咬牙道:“智鑫,不可。”
“武哥,为何不可?”
董智鑫疑惑,身后的乡勇同样疑惑,武安咬紧牙关,笑面人厨这一招端是狠毒,无论是否知道,是否自愿,一旦吃下这肉,知道真相,重则性情大变,再轻也要受到冲击,届时来一点外力,真个沦落为妖鬼。
“是啊,怎么不吃?你既然想要投我雁山,该当知道这是什么肉,知道又不吃,真是来投我雁山么?”
不知何时,笑面人厨的脸阴沉下来,一众乡勇俱皆感到呼吸困难。
而武安的感觉最为强烈,浑身汗如雨下,只感觉一言不合,那把寒铁剁骨刀就要割开他的颈项。
董智鑫的手僵在半空,武安胸口起伏左右为难,唯有笑面人厨面沉如水,敞开的大门灌入风息,那半生不熟的肉上面的热气随之飘摇,缕缕肉香味钻进鼻腔,带着一丝淡淡的,名叫同类的味道。
武安猛一拍桌,这肉他决计不可能吃:“弟兄们……”
“还要我等多久,头发都白了。”淡淡的抱怨声从一旁传来,李无眠撑着脑袋,两眼微眯,一脸的不耐烦。
笑面人厨脸上肥肉耸动:“这几位看来是无福消受,不如客官尝一尝小的手艺?”
李无眠颔首:“可,端上来。”
笑面人厨端着酒肉去伺候李无眠,武安紧绷的身体顿时瘫软如泥,脊背往后倒去,青年董智鑫搀扶住他。
小声道:“武哥?”
武安一脸虚弱,抿着灰白的嘴唇:“那是雁山二当家笑面人厨,他端的肉不是牛羊肉,而是……肉。”
董智鑫双目圆睁,身后乡勇皆面色狂变:“武哥,动手吧,再不动手就没机会。”
武安死死抓住桌角,这么明显的道理他又怎么会不懂,然而彼此没有彻底撕破脸皮,总有些莫名的奢望。
他踟蹰不定,犹豫不决,嘴巴张开又闭上,始终没有主动踏出那一步的胆气。
武安辗转难决,笑面人厨却笑道:“小兄弟,你也是仰慕我雁山的威名,想上山成为英雄豪杰么?”
李无眠自顾自倒了一碗酒,漫不经心道:“雁山?一窝强盗恶匪,能有什么威名?”
武安等人齐齐一惊,方才还有一种可能,笑面人厨没有听到,可此时此刻,当真人面这么说,简直是找死!
武安心中一阵悲哀,果然吧,这小伙子不仅不认识笑面人厨,还误入此地,连自己到了雁山脚下都不知道。
笑面人厨面色沉下,却看着他连干三碗,又笑眯眯道:“小兄弟,我是不是听错了?”
酒水入腹,李无眠龇牙咧嘴,闻言笑道:“你不是什么笑面人厨么?怎么,竟然有耳朵聋的毛病?”
众人无不是大惊失色,武安只觉泰山压顶,这人竟然知道是笑面人厨,他为什么还敢肆无忌惮?
笑面人厨笑容敛去,胖乎乎的脑袋上,绿豆大小的眼睛里,射出一道凶光:“阁下何方神圣,有何目的?”
武安两股打颤,那凶光并未直射于他,仍是心惊肉跳,这才知道自己和笑面人厨差距何其之大。
心中急如乱麻,现在点破笑面人厨的身份,宣告着覆水难收,以他们这几个歪瓜裂枣,该如何是好!
“神圣是以后的事,目的自然是上雁山。”
李无眠点点桌面,又埋怨道:“我说你这王八蛋,这一坛里面,掺了几两酒,真的一点良心都坏透了。”
笑面人厨后退半步,阴厉笑出声:“已经晚了,赤蟾毒酒你喝了不下八碗,管你是何方神圣,下辈子机灵点。”
“赤蟾毒酒!”武安惊呼一声,赤蟾之毒在蜀地如雷贯耳,极为猛烈,饮下之后,不出半柱香功夫,五脏如遭火焚,不出一时三刻,必定殒命,死状凄惨如烈火焚身,笑面人厨果然毒辣至极,李无眠也太没有防人之心了。
李无眠点点头:“哦。”
看他屁事没有,按理说早该发作,笑面人厨的笑容夏然而止:“你竟然事先吞了解药!”
武安心中一安,赤蟾之毒虽然猛烈,但也不是无药可救,若是事先吞了解药,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擦拭额头的汗水,乡勇们的目光齐齐望来,武安深吸口气,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可走,将手一抬,就要放下。
笑面人厨察觉到此方动作,不屑一笑,压根没有放在眼里,反倒是有些吃不准李无眠的路数。
没事人一样,笑道:“看来都是误会,原来你也想要上雁山,那感情好,请吧。”
李无眠还在一碗一碗的灌毒酒,让笑面人厨心中腹诽,这小子来之前,究竟吃了多少解药,这么有恃无恐。
虽说是毒里面掺了几两酒,好歹就几两酒,李无眠没打算放过,瞥了眼肉盘:“这是什么肉?”
笑面人厨肥大脑袋晃动,嘿嘿一笑:“两脚羊。”
李无眠面无表情:“羊肉?太膻了,我不太喜欢吃,猪肉倒是不错,尤其是猪头肉,下酒那是一绝。”
笑面人厨握住寒铁剁骨刀:“是吗?”
李无眠望眼剁骨刀,眼中一动,忽而含了一口酒,朝着笑面人厨面门喷去。
第256章心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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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杀猪
“来得好!”笑面人厨狞笑一声,李无眠这一身腱子肉倒是耐看,若是剁碎了做包子,兄弟们想必会流连忘返。
这里就不得不夸奖笑面人厨了,身为雁山二当家,礼贤下士,天天亲自下厨给兄弟们做饭。
现在看到好食材,顿时是按捺不住,立刻想到为山上的兄弟们改善伙食,这般心意,真是令人感动呀!
酒液扑面而来,赤蟾之毒虽然主要作用在体内,但若是被这一口喷中,触及体表,也够笑面人厨一顿受用。
他胖嘟嘟的脸上不屑一笑,抽得寒铁剁骨刀,催动法门,便要以刀光荡开酒液,顺便斩下李无眠项上人头。
朝夕相处的老伙计在手,数十年的修为存身,对付个毛头小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剁骨刀挥至半空,陡然如陷入胶水之中,笑面人厨心中一震,这老伙计在这一刻,竟是如此的陌生。
别说刀光,刀芒都发不出来,笑面人厨心弦剧震,酒液扑面,情急之中,只能用剁骨刀护住面门。
‘嗤嗤~’
寒铁剁骨刀得酒液沐浴,刀身更为通透,滴滴酒液滑落,更显得锋芒毕露,而笑面人厨却凄惨许多,面门虽然无事,脖颈胸膛却被酒液所染,腐蚀出一个个细小空洞,沾染酒液的皮肤红如脓血,发出不绝于耳的嗤嗤声。
笑面人厨又惊又怒,李无眠击股笑曰:“刀不错,猪头更是肥美!”
笑面人厨怒不可遏:“看刀!”
李无眠笑容顿收,变脸比翻书还快,冷哼一声,长身而立,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只一双眼目注视笑面人厨。
片刻。
笑面人厨趴在桌上,胸膛压着半生不熟的肉,肥硕的身躯瑟瑟发抖,久久回不过神来。
武安等人无不是瘫倒在地,以一种惊恐至极的眼神盯着他,那眼神中的恐惧,如同落入十八层地狱。
净世之书第二重,李无眠的修为早已是天翻地覆,依托于净世书的大神功,同样改换新颜。
笑面人厨在异人界中年一代中,虽然和顶尖的强手沾不到边,却也不是弱者,在卡姿兰大眼睛下仍无抵抗之力。
“年虽过了,杀只年猪倒也不算晚。”他将手掌摊开,剁骨刀便自动飞到他手上,在笑面人厨脖子处比划一二。
刀锋压颈,笑面人厨这才回过神来,却是再没有开口的机会,皮膜割裂,猩红溅雨,又如涌泉。
杀猪的惨叫震动四方,李无眠面无余色。
他便是那冷血屠夫,任由勾住嘴巴的肥猪如何尖叫,都不能动摇那一颗甚至是平静的杀心!
尸身瘫倒,红染地砖。
一颗大好猪头摆在桌上,双目却紧紧闭合,在死亡到来前的那一刻,不敢看这屠夫一眼。
他唇角微扬,擦去杀猪刀上的血,倒一碗酒,敲着着猪头:“那边的,有肉没有?”
“啊!”武安等人如梦初醒,发出一声声瘆人的尖叫,惊悸不安的看着猪头,惶恐不安的看着他。
“有有有!”董智鑫连忙应答,从怀中取出肉干,刚走两步,便两股震动,头颅低下,望着鞋面,期期艾艾走到他面前。李无眠莞尔,拿过肉脯,董智鑫感觉到他的手指碰到自己的手掌,顿时身如雷震,一屁股坐在地上。
观其满头大汗,喘气如牛。
铜颜染赤血,酒肉入肚肠,他哈哈大笑,旁若无人。
日升月落,夜蛙鸣响,李无眠走后许久,武安等人一个一个有了知觉,未想灵魂回归身体的滋味,竟如此美妙。
“没事吧。”武安定定神,将仍倒在地上的董智鑫扶起,董智鑫惊魂未定,勉强道:“没事。”
诸人相顾无言,唯有猪头流干了血,当回神之后,一个疑问盘踞在心湖,迟迟不能散去。
他是谁?他究竟是谁!雁山二当家笑面人厨乃是一方妖鬼,在他手下,竟然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过。
死得如此轻易,死得如此廉价,和神州大地上,千千万万头被拖出来的肥猪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上雁山了。”不知谁说了一句,武安胸口陡然升起一股浓烈的热火,铿锵道:“我们也走!”
幽暗山路,踽踽独行,李无眠深吸一口气,群山的苍翠仿若尽入胸膛,那颗心平静的跳动着,波澜不惊。
半月低迷历历在目,如今回过头来一看,又觉得有些些好笑,他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倒的人,他永不会倒下!
心之所至,一阵小跑,夜风为他哼唱不知名的小曲,如同天真的孩子追逐嬉戏,就是手上的剁骨刀有些许扎眼。
李无眠一会儿小跑,一会儿快跑,一会儿慢行,一会儿疾行。
无所拘束,心胸自在,快活的成了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
不觉沉暗压顶,半山腰上,营寨连绵,火光幽幽,雁山妖匪,远比黑云寨强大,前路未知。
此情此景,福至心灵,仍是要念一句,依然是那一句。‘看前面,黑洞洞,待俺赶将上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白帝净世,以杀止杀!
……
沉沉夜幕下,武安等人无声而行,四月的天气不算寒凉,然常言道:高处不胜寒。
雁山作为妖匪的大本营,山势陡峭,易守难攻,这些都是基本要素,海拔同样不低,越是往上,越觉寒凉。
武安是异人,尚有炁息护体,寒意不是那么深,旁边的董智鑫一介常人,却同样没有寒冷的感觉。
竟至于拉扯胸膛,露出贫瘠的胸口,要借这悠悠山风,吹散心中的热气,不然的话,真个是燥热难安。
武安一笑,侧耳聆听,不惧寒凉的原因,耳朵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一颗炽热跳动的心或许孤寂,但数颗、数十颗汇聚在一起,就生出了游遍四肢百骸的暖流,不仅不惧严寒,亦然不惧困苦,不惧磨难!
人性贪生怕死,贵生忘死,这乃是人之常情,可总有人反其道而行之,将生死置之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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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哪怕再平凡的生命,只要知道生命的可贵,只要不再计较于生死,便会爆发出匪夷所思的力量。
死已不惧,何惧之有?
“不知道哪位是否安在。”山风凌厉,热度稍微削减几丝,董智鑫的心不曾冷却,仍是多了三分迷思。
“如果在,那就一起杀妖匪,如果不在,咱们替他收尸!”武安掷地有声,顿时引起一阵阵轰然叫好声。
在这洪亮的声波中,胸膛的热度大幅度上升,整个人都要炸开了,这一刻,他们不是任人欺压的农夫,而是一名名奔赴沙场的战士,或许没有属于战士的素养,但胸膛跳动之物,犹有过之!
这时候,两道灯柱穿破层层黑暗,将山上的一切驱逐殆尽,像是两盏台灯,更如两颗太阳!
众人的脚步不由为之一顿,竭力探头,望向那光亮的源头,深山多虎豹,睛瞳射神光,估计遇上虎狼。
不过不用怕,以他们众人之力,可以断金,区区虎豹,尚且无惧,那怕再怎么凶恶,依然敌不过人心之威!
众人视线齐聚,似乎有了看破黑暗的能力,然而不论怎么举首张望,仍是看不到光亮的源头。
这两根灯柱,犹如从遥远的高天射来,凡人就是望断了脑袋,望穿了眼眶,仍是窥不见一丝一毫的玄机。
武安心中一凛,手一抬,身后乡勇会意,以他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圈,提防灯柱源头的同时,也提防四面八方。
董智鑫沉声道:“妖匪奸诈歹毒,说不得养了虎豹狼虫,夜晚不用人巡视,靠着一些个畜生维持。”
武安点点头,众人面色也都不妙,这时周围的山风陡然急了,隐隐约约传来一些凶戾的啸声。
那是怎样一种啸声啊,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捕捉到这莫名其妙的一丝,腿肚子就不听使唤的打颤。
颤抖与心智无关,源自于本能,董智鑫倒吸一口凉气:“好生凶狠,武哥,你说是不是发现咱们了?”
两道灯柱扫来扫去,似乎发现了,又像是没发现,“以不变应万变,等半刻,若无意外,进发!”
诸多乡勇相信武安的判断,毕竟若是没有武安牵头,他们难以聚集起来,而他们同样知道,武安已经是入了门派,和常人有所不同,但依然愿意带领众人一展心中热血,于是对武安更为信服。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山风愈发清冷,啸声也从高至低,众人听了个明白,那是虎啸,王者之啸。
啸声之中,充斥着无尽的快意,又夹带着丝丝的痛楚,如同从决斗中胜出的虎王,享受着胜利的一切,却因为对手的强悍,自身也受了不轻的伤势,舔舐着身上的伤口,更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同情。
“近了,朝我们这边过来了。”武安面色微变,他能听到,那啸声越发逼近这条下山的路。
诸人如临大敌,两腿荡得又似盛夏随风而起的蒲公英,但没有一个人退让,彼此的心连接在一起,并不孤单。
啸声颇为低沉,此时却如在耳畔响起,两道灯柱隐隐有融合的趋势。
有个乡勇开玩笑道:“不知道是什么巨物,年前听我北方的亲戚回信,那头出了屋高一条猛大虫,看一眼都能让人噩梦连连,许多似武哥这样的特异之人前去捕捉,吃得渣渣都不剩,都说是虎妖。”
这个玩笑可不好笑,生死关头,生死难料,没有人笑出声,倒是无意受到两句嘲笑的武安莞尔。
妖怪得炁不是小事,随便一只都能为祸一方,遑论是猛虎得炁,若真是虎妖,岂会吃几个人那么简单?
他也不揭穿,屏息凝神,两颗灯柱渐渐汇聚,照得暗夜纤毫毕现,武安心中警铃大作,怒喝一声:“呔,孽…”
“嗯?”光芒收敛九分,只眼眶放出淡淡的微光,李无眠口中叼物,眉头一挑,众人如见,俱皆怛然失色。
这窜出来的并非一个人,真切一头猛虎,面如恶鬼,择人而噬,虎目一转,肝胆割裂。
诸人呆在原地,呼吸停滞了,李无眠哂然摇头,很快就下了山,也不是人用两只脚,而是三肢在地,龙腾虎跃。
猛虎入林,瞬息无踪,武安等人相互搀扶,如同从水中捞出一般,一时口舌干涩,难以发声。
片刻,董智鑫轻声道:“武哥,没想到是他,万幸他逃出来了!”
众人点头不止,虽然和李无眠没有什么交集,但油然而生一股敬佩和畏惧之情,人虽凶厉,却相信他不是恶类。
武安面色变换不定:“走!”强提起发虚的脚跟子,踩在坚实的大地上,面目迷茫,直冲雁山匪营寨。
诸人互相对视,更是不甘落后,李无眠伤势如此之重,便是逃了,也是光荣逃离,夜且漫长,是该轮到他们了!
当众人来到雁山匪营寨之时,只见大门敞开,黑灯瞎火,不能视物,武安心中剧震。
难道说?不可能!
他略失方寸,急切走进寨中,顿时闻到熏人欲呕的血腥味,众人的表情同样十分精彩,好像在做梦。
董智鑫先恢复过来,带头去一座座营寨中查看,很快回返,震撼莫名道:“没看到活人,都死了。”
“去大厅。”武安一咬牙,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这压根就不是人能办到的好吧!
他不能接受这种事实!
雁山匪大厅伸手不见五指,乡勇们点燃蜡烛,蜡烛的火光不算明亮,只能照亮小小一块区域。
每有一根蜡烛点起,武安的心跳都会慢上一拍,因为那每一点火光照出的人脸,都是让他心惊肉跳的存在。
他喃喃自语:“妖匪三当家汪飞翼、四当家扈坚成……七当家文德运、十当家须成……”
厅中躺下的尸体,近半都是异人,即便不是异人,也是雁山妖匪中凶名赫赫的当家,他这次聚集乡勇,最大的目标,就是凭这一腔热血,让妖匪中一位当家重伤,甚至说不需要受伤,只要心里感到惊悸就够了。
然而此时此刻,雁山妖匪七大当家的尸体,或是掏心、或是割喉,狰狞、恐怖,人脸汇聚,震撼了他的心灵。
第257章杀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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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血煞虎屠 杀生菩萨
“都是他一个人做的吗?”武安无法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天底下真的有人拥有这种力量吗?
“二当家已经死在山下,场内只有七具尸体,那大当家江鹏和九当家广荣不在。”董智鑫沉吟道。
武安缓缓回过神来,扫视四周,诸人都是一副云雾深处不知所踪的神色,震撼的并不止是他一个人而已。
武安勉强镇定道:“乡亲们,雁山妖匪破了。”
“是啊,破了。”诸人缓缓从震撼中回神,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只能僵硬的附和,像是一个个木头人偶。
武安大口呼吸,不知道是缺氧还是氧气不足的感觉,让胸口一阵阵透爽,他的目光艰难的从尸首上移开,看着这大厅内满地的狼藉,又从屋内往外望,依稀看到一些残垣断壁,在片刻之前,营寨不知经历了怎样一场血战。
雁山匪不局限于西蜀,作为蜀地顶尖的几波悍匪之一,除却下落不明的大当家九当家,数百余人,尽皆命丧!
脑海中浮现一张人脸,只剩下三肢,口中叼着自己的臂膀,仍是孤傲的猛虎,不需要任何人相助。
武安缓缓吐出一口气,默默的祝福:‘愿你安好!’
……
夜色撩人,雁山脚下的一条小溪流,李无眠在岸边坐下,观芳草濡湿,溪水潺潺,松开了嘴,手臂落下。
扫了眼自己空荡荡的左肩,他体质强悍非人,已然止血,但没有断肢重生的迹象。
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火药味飘来,让他一阵龇牙咧嘴,口角不停的抽搐,杀戮过后,始知断臂之煎熬。
他甚至忍不住想要叫出声,又觉得断个手臂罢了,叫什么叫?可他又不是铜头铁臂,仍是血肉之躯,岂会不痛?
“啊啊~”李无眠小声的叫唤出来,才叫了两句,自己就不禁笑了,痛楚也仿佛随之远去。
将断臂放在膝上,单手拘水,清洗残肩残留的火药,这可怖的伤口,说来有些好笑,是被个凡人所伤。
他的力量较于往昔,强盛何止十倍,又是天下杀伐极致,圣体再带给他远超常人的体力,是以不怕群攻。
但他也不是脑残,犯不着正面硬上,虽说那样才是男人的浪漫,但是和恶匪不用讲什么道理。
于是他选择了暗杀,以他的身法,那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他杀戮的效率毋庸置疑,大半窝山匪都遭了殃。
如果仅此而已倒也罢了,最后那百余人,却是雁山妖匪的精锐,死了那么十来个,血腥味压制不住,纷纷惊醒。
他陷入包围之中,一人独斗妖匪九大当家,说句实在话,得心应手,死光光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些个妖匪当家,或许是成名之辈,但在他手里,脆弱的好比孩童,没一会儿工夫,就死伤了三五人。
他甚至都觉得有点无趣,直到一个小兵,推出了一门山炮,此刻仍是记忆犹新,口径绝对不超过五十毫米。
那炮兵对着他就是一炮,周围山匪奋不顾身的牵制,他千钧一发之际,用剁骨刀进行防御。
结果是剁骨刀报销,他丢了一条手臂,后续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大炮啊大炮。”李无眠不无感叹,深刻认识到,如果放在古代,他将是无人能挡的存在,但是如今。
他已经有碾压异人界中年一代的力量,但面对一门大炮,差点陷入危机之中,常人的力量不可小觑。
而且那尊大炮不过五十毫米,算起来还谈不上大炮,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一门‘中小炮’。
口径就是正义,以他目前的能力,若是中一颗一百多毫米的庞然巨物,估计当场就得蹬腿伸手。
然后更夸张在于,陆地上的玩意,其实说起来都是迷你版本的,海上的军舰,动不动二三百甚至四百毫米。
那中一炮,他的躯体不会比一个普通的常人更为强健,只会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渣渣都剩不下。
再遥想飞机携带的航空炸弹,那以吨计数的巨物,李无眠肃重起来,无敌二字,是一段任重道远的路程。
思绪收敛,多了个心眼,面对大炮还是需要随机应变的,肩头的血污和火药也清洗干净。
断裂的伤口,骨头莹润如美玉泛着光泽,肌肉纤维一根一根,由深红趋于粉红,透出一些吊诡至极的美感。
李无眠摇摇头,将断臂按上去,很快就有一些麻痒的感觉,圣体的厉害之处显出端倪,实在是居家旅行必备!
他不停的倒吸凉气,肌肉纤维一根根接上,断裂的骨头也在弥补缺损,带来的痛楚更胜断臂之时。
这时候,水底下一根细若牛毛的黝黑细针朝面门射来,李无眠面不改色,脑袋后仰,下半身入水。
“大哥,动手!”一声尖叫响起,李无眠冷哼一声,掏得一颗人心在手,环顾四周,哪里有什么大哥二哥?
“他奶奶的。”尖嘴猴腮的男子瞪眼而死,李无眠认出这是方才山上的一位当家,不知道第几就是了。
妖匪大当家和九当家岂会善罢甘休,被他吓跑之后,折返回来,伺机动手,看他处理伤口还叫痛,纷纷骂自己愚蠢,李无眠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他们方才咬牙拼一拼,未尝不能将其斩杀,所幸为时不晚。
一顿脑补之下,这九当家当了马前卒,大当家在后接应,事实证明,塑料兄弟情靠不住,造成九当家死不瞑目。
李无眠瞥了他一眼,随手扔在路边,免得污了溪水,晃动着已经接上的左臂,感觉和往常没啥区别。
当然需要几天时间静养,静养之后,伤疤都不会留下,自从明晰了圣体的神奇之处,再也没有丝毫的看轻。
……
弹指两月过,芒种。
李无眠走在回唐门的路上,面目沧桑,眼中略略有些混沌之色,这两月来,他奔波不休,杀人无数。
蜀地大大小小数十个匪窝,受他一人之力,拔除了小半,低目观手,暗红难以洗尽。
死在这双手下的人有多少?三千?五千?亦或者过万?
不知谁说过,死一个人是个悲剧,死一百万就成了一个数字,一百万过于夸张,便是如今也有些麻木了。
摸了摸脸颊,隐隐有些硬硬的触须,上唇合上,总感觉上下颌突着四根獠牙。
两月性命浇灌,净世之书的修为稳步上升,然而第三重比他预想中更为艰难,若说有十个指节,才过了半个。
李无眠很惊讶,甚至有些那么一点点惊恐,固然他杀恶无算,然而若是光凭杀戮,那真是天文数字。
微微感慨,亦然明白,净世之书难修也,按照目前的估计,一旦突破第三重,那就是此世顶尖,甚至媲美师父。
倒也没想着一口气吃成个大胖子,同时有种直觉,一味的杀戮,并不能让第三重突破。
更多的,需要感悟。
杀戮只是一种手段,若是以手段代替感悟,也许日后将会迷失在杀戮之中,沦为天下间最凶的妖鬼。
李无眠摇了摇头,口中和颊边总有挥之不去的不适之感,这却要说到另一个收获了。
血染铜躯,大神功他又悟出一招,威力极强,摧枯拉朽,已经有些脱离异人能够达到的极限了。
招式施展开来,自忖便是弱些的老一辈,一个不查,也要吃大亏。
心中一动,身上血气冲天,隐隐凝结成一头凶神恶煞的血红色老虎,四周的动物,虫鼠飞鸟,四处逃窜。
一阵怪异的声音,怪异的腔调,操着一串熟悉的文字入耳:“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
一对愣头愣脑的蟊贼,面目七八分相似,手里拿着根破木棍,从草丛中跳出来,后面的弟弟还跌了一跤。
弟弟灰头土脸,可把一对老夫老妻吓得不轻,瑟瑟发抖:“好汉,小老儿过路人,兜比脸还干净。”
“废话少说,不交出钱财,免不得一顿好打。”哥哥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盯着老夫老妻。
“呸呸呸,晦气。”弟弟爬起来,拍着身上的土灰,正要和哥哥一样,说两句狠话敲打老夫老妻。
目光一转,傻了:“血血血,血煞虎屠!”
“血煞虎屠什么东西?”李无眠一头雾水,那哥哥正要骂弟弟不成器,脑袋一转,呆若木鸡,木棍一丢,跪了。
李无眠莫名其妙,他还没走近,这两个学人打劫的强盗就跪了,有这么夸张吗?
走到近前,喝道:“不许跪我,站起来!”
两兄弟如丧考妣,哥哥扶弟弟,弟弟扶哥哥,折腾了好半晌,硬是站不起来,在李无眠目光逼视下,趴在地上。
老夫老妻也回过神来,细细端详他的脸,老汉喜形于色:“你是,你是长眠真人,老百姓的大救星。”
说着两人也齐齐跪倒在地,李无眠倍感无奈:“真人不敢当,不要跪我,起来吧。”
两人不敢吱声,李无眠将他们搀扶起来,老汉道谢不止,眼睛止不住望他脸上瞅,像是有花一样。
李无眠客气道:“两位老人家小心些,就不送了。”
“不敢不敢。”
老夫老妻正要走,那老妪忽然问道:“您是长眠真人,杀土匪的大好人,之前,之前为什么要逼死公老呢?”
李无眠微怔:“一言难尽,算是我这辈子做过的一件大错事了。”
“长眠真人,老婆子说话难听,您不要往心里去。”老汉敬畏惶恐不已,止不住道歉。
老妪目光复杂的看着他,李无眠微感憋闷,只听老婆子道:“如果公老没死,我和老伴也犯不着背井离乡,但老婆子相信,长眠真人是好人,肯定是受了别的什么人蛊惑,才会误将公老逼死的!”
李无眠默然,又有些惭愧,一时无声,掏出些碎钱,然而两老口死不改口,坚决不收,倒是叫他于心不忍。
没有强求,没有多留,渐渐远了。
微微慨然,目光望向趴在地上的两个蟊贼,纳闷道:“我长眠子怎么到你们口中,变成劳什子血煞虎屠?”
他没有隐瞒身份,也不需要隐瞒身份,就是要震慑这蜀地内外,叫心怀不轨者,知道长眠子之凶、之狠、之烈!
弟弟已经吓瘫了,哥哥支支吾吾道:“道上的人都这么叫您。”
李无眠哑然失笑,瞥了眼地上的木棍:“道上的人?就你们,连把破刀都拿不出来,学人打什么劫?”
哥哥哆嗦道:“那不是不敢么?您不是说过,蜀地有提刀行凶者,见一个杀一个。”
李无眠微愣:“确实是我说的。”
在他两个月马不停蹄的杀威震慑下,蜀地妖风大为收敛,他也放下话来,妄动兵戈害人者,杀无赦!
李无眠摆摆手,他能看出两人身上无甚杀气:“杀得有些倦了,你们走吧,以后不要再犯。”
哥哥却目光一转:“人常说长眠真人乃是杀生菩萨,我们两兄弟也是被逼无奈,不然不会干这行当,看长眠真人孤身一人,想必缺个把随从服侍,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观世音坐下还有善财童子和龙女,我们兄弟不才…”
李无眠不耐烦道:“打住打住,去去去。”
大摇其头,渐行渐远,心中还无语,这两个月来,类似的一幕幕不少。
他感觉自己一身杀气,哪里有什么王霸之气,怎么总有人纳头就拜,话说什么想法啊,都这么喜欢给人当小弟?
李无眠一阵恶寒,实在无法想象,自己被一群人前呼后拥的样子,那模样,让他打心眼里面感到不适。
他愿站在前头,点亮火炬,这火炬不该让人纳头就拜,而是从火光中,照彻自己的本来面目!
……
再一次回到唐门,三三两两的唐门弟子看到他之后,那目光中的赤城,让李无眠有种错觉,仿佛回到龙虎山。
“李师兄,你可回来了。”不时会有人热情的和他打招呼,不过现在李无眠的杀气有点重,表情管理受到一定的限制,少有回应,便是回应了,也显得漫不经心,但遇见的唐门弟子没有一点不满,反而满眼尊崇。
第258章血煞虎屠杀生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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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一条围巾 几件杂事
也有那么极少数的新晋子弟有点不爽,一个外人敢这么嚣张,小声念叨:“神气什么?”
当即有人教训新晋弟子:“说话注意点,李师兄惩奸除恶,威风无两,这两个月来,不知道端掉多少蜀地的匪窝,家里捎信过来,都说蜀地出了个长眠真人,杀生菩萨,我所在的乡镇,也得了李师兄庇护呢。”
“就是,再让我们听到你打嘴炮,非得狠狠教训一顿不可,你要是有那个能耐,说不定比李师兄还要神气,而且我看呀,李师兄这不是神气,他是有点疲倦了,累了,李师兄可千万要注意身体啊。”
被说道的新晋弟子,虽说有点残念,却也只能小声嘀咕了,好奇望着他的背影,真有那么神?看来要找机会下山去见识见识。李无眠一路走来,身后不知不觉聚集了一些追随者,都想瞻仰一番他的风姿。
走了一段路,感觉身后的人越聚愈多,李无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好好练功,跟着我做什么,散了。”
寂静一瞬,有人大声道:“李师兄,大家伙想听一听你的光辉事迹,有没有功夫和大家伙说一说?”
李无眠摇头失笑:“光辉事迹?宰了些猪狗罢了,有什么好说的。”
不远处,高小梅捧着新织好的围巾,驻足望着那人群中众星捧月的男儿,脚步顿住,有些不敢靠近。
一条青色细绳在光洁白皙脖颈处若隐若现,柔软织物的下面,墨玉时时刻刻散发着清凉的气息,驱散夏日灼热。
她的面容晶莹剔透,又白里透红,洋溢着健康青春的色彩,宝玉两月温养,不仅补足了自小体弱亏损的元炁,也让她的修为长足进步,每日就算不修行,都比得上他人的苦修,乌灵宝玉的奥妙一言难以道尽。
听到李无眠回来了,她连忙离开了房屋,却看到他受众人包围,一时间踟蹰不定,踏足不前。
“怎么不过去?”身边传来男人的声音,看到高小梅一天比一天好的气色,以及一天比一天深厚的修为。
要说谁最高兴,那必然是高英才无疑,他更为了解灵髓玉体的含金量,有这块宝玉护身,高小梅就算再怎么不适合修行,以后的日子超过他也只是时间问题,一来二去,高英才的心早就软化了。
“他好耀眼。”高小梅叹了口气,自卑的低下脑袋,受众人拱卫的李无眠,耀眼到近乎于刺目,让她不敢接近。
目光汇聚在手中的围巾上,这里面蕴含了她大量的心血,甚至可以说是一条精致美观的工艺品。
可即使如此,哪怕在工艺千倍万倍,又怎么比得上胸口墨玉的千分之一,她的回礼,是否太过寒碜了一点。
“我的女儿,去吧。”高英才面目柔和几分,若是让旁人看到,定是和见了鬼没有区别。
也有人看到了,姗姗来迟的张旺发现严肃的师父脸上的笑容,心中百感交集,长叹一声,原路返回了。
看到父亲鼓励的眼神,高小梅贝齿轻咬,重重点点头,一步一步,走向被人群包围的李无眠。
面前好比千百只鸭子嘎嘎直叫,李无眠杀戮陷入疲态,颇有些不耐烦,正头疼怎么让这些家伙离开。
忽然间,落针可闻,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分开一条道路,极轻的脚步声传入耳朵里面,他举目望去。
高小梅额头香汗涔涔,粉面桃腮吹弹可破,清亮的香汗犹如点缀露水的水蜜桃,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咬一口。
她走到近前,闪躲的眼神扫过手中的围巾:“无眠哥哥,这条围巾,送给你。”
“哟,无眠哥哥~”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回荡场内,顿时调笑声四起,一阵阵音浪犹如洪流,全都是乱七八糟的‘无眠哥哥’,他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壮男,捏着嗓子刻意拉长声调,简直羞耻感爆表。
高小梅面色霎时血红,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李无眠怒道:“都给我住嘴,不然吊起来打。”
他这话一出口,效果十分显著,众人齐齐闭了嘴,就是眼里的戏谑散不去,不乏一些羡慕的目光。
李无眠注视着眼前亭亭玉立的高小梅,看她没有递过来的织物,微微弯腰。
少女睁着剪水双瞳,直到发现李无眠眼里的一丝疑惑,粉面含羞,将围巾缠在他脖子上,有些紧,像一根藤蔓。
声如蚊讷:“本来春天的时候……没想到隔这么久才回来。”
“很舒服,我很喜欢。”李无眠捻过淡黄的锦缎,碧绿的荷叶衬托着粉白的莲花,顺滑的触感摩挲过指肚。
他笑容柔和,高小梅轻嗯一声,心头如释重负,原本还担心他不喜欢,又觉得自己的礼物不够贵重。
望着那双温柔的眼睛,心中忽然明白了,乌灵宝玉对别人来说或许是无价之宝,但那日他说的话犹在耳边。
只是一块玉罢了。
人群中的许新,心情比较复杂,他对小梅挺有好感来着,见得此情此景,酸溜溜道:“香不香啊,李师兄?”
眼看众人又要跟着起哄,李无眠眉头一挑:“你小子是不是皮痒了?”
许新连忙缩头,李无眠也不和他一般见识,香当然是香的,淡而清雅,很符合他的心意。
小梅檀口微张,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李无眠正要口,有人声:“李师兄,门主师父知道你回来,让我来叫你。”
李无眠点点头,是唐门主的弟子唐妙兴,看着他高大的背影,高小梅连道:“多休息,注意身体。”
她看到李无眠面上的疲态,这一点让她有些担心,但这么多人在这里,想说两句话都要莫大的勇气。
就快要离开了,才鼓起勇气。李无眠心中一暖,挥挥手:“知道了。”
唐门会客厅,送他到了这里,唐妙兴就离开了,李无眠推门入内,唐门主示意他坐下。
李无眠客气道:“门主不来找我,我也要找门主,蜀地剩下的贼寇都躲着我李某人,希望门主帮忙追踪一下。”
一开始他灭了雁山妖匪,就已经引起轰动,但其他的匪寇没有太在意,直到他灭了四五个山头之后。
蜀地贼寇们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么一个孤身的对手,偏偏有一人之力杀戮百人的凶威。
蜀地妖风大减,他灭了小半的匪寇,其他的那些俱皆闻风丧胆,这两月来,不乏人去楼空的景象。
他个人觉得,杀得还不够多,起码要干掉一半以上,才能让蜀地的匪患得到长久的压制。
是以这次回唐门,一来是为了休息一下,避免让自己迷失杀戮之中,二来就是为了后续的杀戮进行充足的准备。
唐门主道:“这个好办,不过我觉得,你的效果已经达到了,经此一役,蜀地五年内不会有恶匪招摇。”
沉默良久,李无眠缓缓道:“五年太短。”
唐门主独眼锐利,李无眠这两月来的所作所为,他是无法想象的,哪怕他的实力碾压李无眠。
但要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灭掉蜀地小半的匪患,唐门主自问,纵然倾整个唐门之力,都是无法做到的。
很简单的道理,双拳难敌四手,是人都会累,他的实力虽强,但体力和耐力跟不上,杀戮过百便要油尽灯枯。
李无眠这两月,栽在他手里的匪寇恐怕不下万余?换做别人,这压根是不可能的事情。
是以唐门主不敢小视,哪怕这个年轻人现在的实力还不是异人界的顶端,但他身上必然有某种秘密,他的体力,他的耐力,远远超出人类的极限,才能支撑着他,在两月时间横扫蜀地。
唐门主道:“不要一味的沉迷在杀戮之中,会迷失本心的。”
他身在刺客出身的唐门,深深明白其中的恐怖,唐门里面也有活例子,那就是唐明夷。
唐明夷少时杀戮入魔,再也难以回头,只能做到压制,这一点让唐门主极其谨慎,甚至猜想,如果李无眠因杀戮过多入魔,那么谁能制住他,像那样一头体力无穷尽,耐力无穷尽,手段极为厉害的杀生魔头。
也许他都没有把握,只能是老天师出手才能降服,不过那样的,乐子可就大发了。
李无眠道:“多谢提醒,我心里有数。”
唐门主默然,也许是他多心了,他自然了解,唐明夷入魔所杀的人,不足他十分之一,但李无眠依旧清醒。
‘心如铁石,志如天柱,真是不得了啊。’唐门主心中感叹,此子心智之坚,他日若不陨落,必然是有史以来最强的异人,唐家仁曾和他说趣事,说李无眠自比羽之神勇,现在看来,还真有那么几分可能。
唐门主道:“今天叫你来,是有几件事,其一,家仁已经和白鸮交过手,但被人破坏。”
“哦?”李无眠眉头一挑。随着唐门主娓娓道来,李无眠哂然:“好家伙,已经有搅屎棍的风采了。”
“你认识?”唐门主反倒是更为惊讶,全性一个神秘的小辈,听李无眠的口气,好像还十分熟稔。
李无眠道:“以前还不是全性的时候,我两相交为友,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必多管。”
唐门主微微颔首,李无眠又道:“不过也好,大老爷和他一换一,绝对是亏了,白鸮现在何在?”
唐门主微奇,他还是半信半疑的,笑阎王的实力他自然知道,白鸮中了丹噬围困,必死无疑。
届时唐家仁只需要防御,逃得一条性命应该不难,是以他潜意识认为,无根生终究还是庇护了白鸮梁挺。
但听李无眠的话,对无根生的言语颇为认同,只有同归于尽一个结局,彼此的关系看来真的不简单。
摇摇头道:“应该已经出了蜀地。另外就是西部贾家村,六月飞鹅毛大雪,连下了三个月,没有停息的趋势。”
李无眠莫名其妙,大夏天的下雪,什么天地异象哦,回过头察觉到贾家村三个字:“贾家村剑仙?”
唐门主沉吟片刻,微声道:“现在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那人的父兄,是否……”
贾家村飘雪三月,在异人界可是个不小的新闻,天章日金顶这几年消停了一点,六月飞雪闹得沸沸扬扬。
据传贾家村附近的小派,不仅能看到六月飞雪,还隔三差五能看到有一道剑光射出来,像是要捅破天一样。
加上年初半壁异人界贺寿陆家,那贾家村的人张口闭口剑仙的传闻,说实话效果还真有。
异人界多有猜测,贾家村里面是个什么玩意,引动天象,六月飞雪,着实有些夸张了,还真的是剑仙不成?
唐门主见多识广,却有一番自己的考虑,首先第一点,无论如何,引动天地异象,绝对不可能简单!
不管是不是剑仙,强这个字已经不需要外人来说了,实力绝对不会让人失望,甚至说真的有仙力。
只要等那‘剑仙’出关之刻,届时剑仙到底长什么样,实力有多强,这些猜测会有一个答案。
种种消息都不是空穴来风,唐门主对于这一点也是十分上心,打探了一些消息,其中有一条叫他颇为错愕。
那位‘剑仙’的父兄消失无踪,关键有李无眠牵扯其中,现在人去了哪里,这可是个不小的问题。
唐门主这么一问,李无眠道:“被我宰了。”
“……好吧,你多注意。”看他这么坦诚,唐门主噎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剑仙再厉害,也牛不过天师。
网
天下道庭的龙虎山,历来是异人界的泰山北斗,突然从哪里蹦出个剑仙,要对李无眠下手,天师岂会坐视不理?
李无眠压根没有当回事,什么剑仙不剑仙,惹得他不爽,骨灰都不给他留下:“石万那家伙呢?”
“早就回去了,说起来也是第三件事,苗疆有变。”唐门主道。
李无眠微微惊疑,石万那老家伙,还说要用诚心打动他,搞得他哭笑不得来着:“有变,什么变?”
唐门主道:“这几年数省婴儿失踪,目标直指苗疆,一个多月前清河村弟子来唐门,石万下午就走了。”
第259章一条围巾几件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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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猎虎
李无眠眉目微皱,微微颔首,唐门主又道:“最后一件事,你还记得被你灭了的雁山妖匪大当家么?”
“猪狗之名,我向来不上心。”李无眠摇头,说实话,雁山十位当家,姓甚名谁,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唐门主不知说他什么好,缓缓道:“雁山妖匪为祸一方,大当家方鹏和全性一直有接触,但没有想过加入全性,你灭了雁山妖匪,他逃得一条性命,如今已经加入了全性,准备对你实施报复行动。”
李无眠惊了:“还有这种好事!”
唐门主也被他的脑回路震惊了:“呃……如果没有完全把握,他们不会动手的,全性凶怪美十娘和极恶童子死在你手,蜀地全性都嚷嚷着要报仇,方鹏跟你也是不共戴天,半月前他站了出来,以一块铁精为代价,取名祭虎石,相邀全性群怪,要取你的性命祭这块铁精。为了安全着想,你先在唐门修养个把月。”
唐门主轻声软语,他倒是愿意和李无眠结一份善缘,目下施以庇佑,谅那些个全性妖魔,不敢来唐门撒野。
这段时间,唐门追杀蜀地全性,双方结怨不小,但唐门根基摆在这里,全性无可奈何。
当然了,全性虽然损失惨重,但大多都是一些青年一代的妖人,中年一代都是人老成精之辈,善于保存实力。
唐门主心里也是有数的,迫于唐门的压力,全性有所收敛,但根基这一块,并没有损伤多少。
真要说到损伤,还得是李无眠击杀美十娘和极恶童子,这也是这段时间对付全性以来取得的最大战果。
现在方鹏联合全性妖人对付李无眠,甚至说风声都没有太紧,好像是故意勾引李无眠似的。
这里面肯定有不小的问题,唐门主可以理解为,他们已经吃透了李无眠的实力,有了十全的把握。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先休养生息,唐门主也愿意提供这个休养生息的场所,等到全性一无所获,那就不了了之。
李无眠笑了:“唐门主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我还该怕他们不成。”
“不应该吗?当然,这不叫做怕,而是战略相持。”唐门主一笑,又用一种委婉的方式进行表达。
“他们应该怕我才对,我来蜀地的目的,就是为了正妖风,灭全性,受了诸多俗事困扰,现在才算提上日程。”
李无眠豁然起身,眉飞色舞,唐门主一时无言,细细观去,听到有人要对付他,他不仅不慌,反而……
唐门主啼笑皆非,他分明看到,那面上的疲倦之色消失不见,唯有一腔昂扬杀意,喷薄欲出。
“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你……”
李无眠睛瞳透亮:“不必多说了,门主若是为我着想,一方面探清剩余匪类的踪迹,这蜀地的匪患,我不说杀得一干二净,最少要杀一半,震慑妖鬼十年!至于他们想要对付我,那更好不过,全性的血,该香醇些。”
唐门主心中微震,猛然发现他的眼睛变得很奇怪,瞳仁周围有一圈淡淡的黄色,如同兽瞳的狠厉嗜血。
腮边有那么几根硬毛飘扬,眨眨眼又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总之让他都有些震怖。
尤其是上下颌,那是虎牙?还是獠牙?唐门主心中暗惊,不仅是形容,这越来越像一头下山猛虎了。
面色不动:“这围巾不错。”
……
蜀地一座不起眼的小山,草草建成的聚义堂内,还能看到没有干透的泥巴,原本的主人瑟瑟发抖,蹲在角落。
他叫关骆,是蜀地一个小土匪窝的债主,规模大概三五十人,装备也不怎么精良,属于最弱的那种土匪。
自从三月前蜀地出了个妖魔鬼怪,土匪强盗的日子到了头,两个月内横扫小半匪患,杀人何止过万。
老百姓叫他长眠真人、杀生菩萨,他们这些土匪则是闻风色变,称其为血煞虎屠。
血煞虎屠大肆杀伐二月,从春天杀到夏天,蜀地的土匪强盗,尤其是占了山头的,无不是屁滚尿流,和血煞虎屠打起了游击战,只为保全自己的小命,后来,那虎屠兴许是累了,传言是去休息了。
蜀地的恶匪们松了口气,终于能安生过几天日子了,但虎屠的余威不消,据说有些土匪的当家,已经开始研究绿水青山都是金山银山,尝试着在山脚下种地,带领土匪们过自给自足的日子。
后来你猜怎么着,才消停了三天,虎屠又出山了,妈呀,这次不知道怎么的,料敌先机,恶匪无处可藏,端掉土匪窝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只用了一个月时间,蜀地的土匪折损过半,虎屠手里的血债简直无法形容。
还残留的土匪,都想着改行了,因为实在是太恐怖了,死在虎屠手里,连全尸都留不到。
在道上的传闻:这个血煞虎屠啊,年少的时候,父母亲人都是被土匪所杀,所以对土匪强盗恨之入骨,而且是个心理变态,杀人会让他感觉到快乐,同时喜欢掏心,掏出来吃,蒸着吃,煮着吃,烤着吃,五花八门的吃。
关骆是深以为然,要不是喜欢吃人心,干嘛杀人都掏心,就是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癖好!
这些日子,关骆惊恐不安,带着兄弟们东躲xz,接近五十人的规模,现在已经只剩下二十多个。
当土匪还吃不饱穿不暖,随时都有血煞虎屠出来索命,这谁愿意干啊,关骆也在考虑,洗手算了。
不过出了一点小意外,今早关骆正要告诉兄弟们,大家伙解散了,有家回家,没家要饭,总比提心吊胆好。
可是天不遂人愿,就在一刻钟之前,一伙人来到他躲藏的这座小山,领头的都没出手,几个手下就把关骆的兄弟们都解决了,关骆现在蹲在角落,战战兢兢地的望着聚义厅几把凳子上面的人。
他知道,这四五十号人都是异人,没有一个是常人,领头的那几个,他看一眼都觉得心脏受不了。
同时他也发现熟人,曾经是蜀地赫赫有名的大土匪,雁山妖匪大当家方鹏,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人物,也是所有土匪们心中的指路明灯,可是此时此刻,这个大土匪,和小弟没有区别,站在厅里,抱着一块脑袋大的铁。
有资格落座的,大概十一二个,又以正堂面向大堂的三人为主,就是这三人,每一个都让方鹏打心眼里恐惧。
中间一个灰衣人,拄着龙头拐杖,年纪看起来最大,头发略有小撮发灰,左边一个中年人,面上没有血色,阴森的很,右边那个唇红齿白,皮相生得蛮好,脸上白里透红的,如果有旁人在场,定要发出一声惊叹。
全性的势力范围遍及九州,实力极为强大,蜀地虽然是一隅之地,但全性的高手一点都不少。
蜀地全性最厉害的几个人物,有一个美誉,叫做蜀地四凶,不过现在这个四凶名不副实,因为美十娘已经死了。
美十娘是四凶中的大炼器师,凭借心血练出的传世法器如意龙珠,甚至能和老一辈风乐山分庭抗礼。
可惜碰上天敌李无眠死的连渣渣不剩,美十娘一死,四凶也就成了三凶,此时此刻,蜀地全性三凶汇聚一堂。
中间那位拄拐杖的,乃是蜀地全性最大的凶怪,龙头杖客,左边没有血色中年号曰鬼面,十分诡异。
右边那位排名在美十娘之下,但没有人看见过他全力出手,法门十分邪门,人称丹罗君。
龙头杖客、鬼面、丹罗君齐聚一堂,三人是异人界中年一代的顶尖高手,三人联手,弱一些的老一辈都要绕道。
加上还是全性,没有礼义廉耻,道德之类的约束,行事无所忌惮,真要说起来,战斗力比正道同辈还略强一丝。
略过他们不看,能坐下的无疑也都是蜀地全性的中年一代,没有一个是易与之辈,加上在场的青年一代,同是精挑细选的精锐才有资格露脸围猎血煞虎屠,此情此景,破落厅中汇聚的实力,没有人可以不动容。
“这块铁精,老朽据一般足矣,余下的,两位老弟分吧。”龙头杖客捻须而笑,说出的话却叫两人所不喜。
众人的眼睛,都贪婪的盯着方鹏手中的铁块,这可不是凡铁,而是铁精,稍加炼制,就是厉害的法器。
在场全性,没有人掩饰自己眼中的贪婪,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想要就是想要,说什么也要夺到手!
方鹏站在厅中,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土匪,重要的宝物都没有放在雁山,自己贪图下来,现在拿出来求人办事。
内心却也知道,这块铁精虽然珍贵,但还没有能耐让这么多全性大拿出手,之所以出手,便是要这一个名目。
丹罗君笑道:“我看这铁精蛮上眼,你我三人,便一分为三,我占一分足矣。”
鬼面冷笑一声:“好分法!”他这一声冷哼,叫厅中众人身躯微颤,鬼面此凶或许不是最强,但绝对是一众全性最不愿意对上的对手,其对修为不如自己的人,能够造成毁灭性的伤害,手段十分阴森。
然而龙头杖客和丹罗君却不以为意,也不是什么生面孔了,鬼面的底细两人知道的一清二楚,不必担忧。
丹罗君笑道:“鬼面看来不太服气啊。”
这一句话落下,虎屠的面还没见到,气氛就已经有丝丝不同了,其余人等看着三人言语争斗,缄口不言。
全性为何被称之为妖人,就是因为这个门派,没有什么尊老爱幼,道德延续,有的就是强者为尊。
这铁精对三人来说,虽然有用,但不至于不惜一切代价的去抢夺,仅仅局限在有用范畴,如同锦上添花的作用。
全性四凶,可不是什么师兄师弟,你好我好哥俩好的关系,平时明争暗斗,从不间断。
此刻由于共同的目标坐在一起,也绝对不会和融洽二字沾边,必须是要分出个主次高下才能共事的。
四凶之中,龙头杖客做了这么多年的老大,两人对他的能力还是有所认知的,也知道暂且退让几分。
是以龙头杖客说占据一半,两人都没有多说,但丹罗君的话,就有意思了,明摆着挑衅鬼面。
一分为三,那就是占三分之一,可龙头杖客已经占了二分之一,最好的结果是两人各占四分之一。
丹罗君一开口,要过去三分之一,那么留给鬼面的,只剩下了六分之一,他今天要是这么忍了,必定声名扫地。
再者说了,全性四凶之中,他鬼面可是排行第二,丹罗君排行第四,现在第四挑衅第二,是为那般?
所以看上去是争夺一块铁精,实际上是丹罗君向鬼面发起挑战,想要将自己的名次,往上移动一下了。
这个移动可不会和和气气的,少不了一番争端,众人看在眼里,心明如镜,都瞧着鬼面如何接招。
鬼面目光阴沉,正要发难,龙头杖客敲敲拐杖:“听说丹罗老弟,近日来,大有收获啊!”
“哪里哪里。”丹罗君傲然一笑,假模假样的客气,看上去就是阴阳怪气,让鬼面青筋狂跳。
不过鬼面也没有冲动,丹罗君法门诡异,若是龙头杖客没有空穴来风,他倒是需要静观其变一下。
龙头杖客笑眯眯道:“丹罗老弟修为精进,那是大好事,梁上有只不懂礼貌的大虫,不如老弟来露一手瞧瞧?”
龙头杖客也十分好奇,丹罗君的邪法他也时有忌惮,平时都是规规矩矩,当这个蜀地四凶的末尾,现在功力精进,竟然敢于挑衅鬼面,看来丹罗君是胸有成竹,龙头杖客也有心见识见识厉害之处。
此言一出,鬼面微讶,下意识望向头顶,没有窥见一丝端倪,然而龙头杖库岂会开这种玩笑,心中大为谨慎。
丹罗君面不改色,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也如龙头杖客一般,早就知道有梁上君子侵犯。
一众全性,多数面色不动,少数面露错愕,仰头观去,但见梁上空荡荡,但他们也不会怀疑龙头杖客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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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大战
“原来是唐门高手。”片刻,丹罗君嘴角一勾,只见他袖袍一抖,两道模糊不清的血光射向梁山一处。
众人中眼力大都不行,不能看到仔细,鬼面却瞧得分明,那是两根血色的细针,血针很细,有一种虚幻的感觉,上面还有流动的血液,看上去十分瘆人。一声利刃破空声,梁上一把利刺将血针格住。
然而血针被格住,却没有倒飞或者落下,而是四溅开来,点点血斑停滞在在空气中,一条人影由虚化实。
龙头杖客看清藏身之人,面色不由一肃:“唐门高英才,果然是条大虫。”
高英才乃是唐门中年一代的代表性人物,较于三人不遑多让,此刻显出身形,身上沾了血点,眉目却是微皱。
全性等人目光纷纷逼来,高英才也无心恋战,扫了三人一眼,将屋顶捅破,很快气息就消失了。
没有人阻拦,蜀地四凶各有考虑,要留下高英才,付出的代价不会小,他们还得对付虎屠,不宜恋战。
丹罗君淡淡一笑:“有他好受的。”
言外之意,他那两根血针,已经给高英才造成不小的麻烦,但鬼面却并不认同,毕竟高英才已经跑了。
跑之前也面无余色,看上去就是被弄脏了衣裳,丹罗君露出这一手,却不能叫他认同。
两人复又互相揶揄起来,龙杖客高座中堂,乐得清闲,诸人也默契的不吱声,方鹏急道:“三位,还是先想想对付那血煞虎屠,无故内斗,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方鹏也是操碎了心,低声恳求道。
他也是中年一代的好手,以往是雁山妖匪之首时,蜀地四凶看到他也要亲切的唤一句老弟,但现在妖匪团灭,孤身一人,也就是一个中年一代的好手了,蜀地四凶任意一位都可以压制住他。
地位天翻地覆,方鹏那是日思夜想不能忘怀,恨不得将李无眠剥皮拆肉,于是更不希望三凶内斗。
“方鹏所言有理,铁精归属从长计议,那血煞虎屠连日来凶威甚众,蜀地不允许这么牛逼的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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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头杖客一锤定音,鬼面冷笑一声,丹罗君则依旧是笑容满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山脚下,李无眠通过唐门的情报,获悉这小山上藏着一波匪徒,自然是当仁不让,火速赶来。
杀戮让他的面目更为冷硬,双目凶戾滔天,这些天他的名声,在蜀地土匪强盗口中,已经是可止夜啼的程度。
莞尔一笑,也不知道土匪窝里有没有小孩,目光笃定,大步上山,既然走了白帝杀道,那更无需辗转徘徊!
他是从北面上山,高英才是从南面下山,寻思着果然有诈,全性三凶纠集人马汇聚,绝不是开野餐那么简单。
李无眠的行踪飘忽不定,他也不知道具体位置,高英才思索着让唐门弟子联系他,告知其中的厉害之处。
这时候,身上的血点突然发作,高英才面色微变,那血针破碎粘在他身上的血点,此刻如同跗骨之蛆。
连忙跳上一颗大树,盘膝而坐,运用炁息疗伤,这才发现那血点的厉害,异种能量从伤口处生发,极为阴毒。
……
李无眠来到小山上,看到匆忙修建的营寨,也发现气氛不同寻常,安静的像是一片鬼蜮,山风都似凝固了。
晃晃脑袋,面上挂着漫不经心略带三分戏谑的笑容,一步一步走向聚义厅,散漫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当他的脚步踏上台阶,紧闭的聚义厅大门忽然大开,一股淡淡的气息拂过面颊,李无眠眉头一挑。
这是阴气,不是生者的气息,虎目环伺,厅中空无一人,用心去感觉,仍是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微微古怪,踏足其中,身后的大门立刻闭合,李无眠不慌不忙,端详着厅中的一桌一椅,能够发现些蛛丝马迹。
阴气陡然浓烈几分,让人浑身不舒服,李无眠正古怪怎么没有人时,一些魑魅魍魉的笑声入耳。
笑声很低,像是在耳边呓语,一阵阵阴风撩过后颈,鸡皮疙瘩都不禁立了起来,浓烈的阴气驱逐着一切生者。
讥笑的声音在厅中回荡:“这就是血煞虎屠吗?不是一样两个眼睛一张嘴,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李无眠微微而笑,双目变化,一切迷障都不能遮蔽双眼,左侧一个青年全性,正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他目光望去,那青年全性微微骇然,旋即心中安定,这可是鬼面的阴风蔽体大法,能够让一群人短暂隐形,比之唐门的幻身障不遑多让,就是为了杀李无眠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发声,便是乱他心境。
李无眠脚步动了,直直朝着青年全性走来,三步之后,青年全性寒毛耸立,仍是觉得不可能轻易发现他。
“他看破了,动手!”一声低喝震动厅堂,青年全性浑身剧震,这声音他再也熟悉不过,正是出自鬼面之口。
李无眠龇牙一笑,身躯如电,瞬息便至,青年全性催动法门,然近身相交,生死不过一个刹那。
双目圆睁,胸口一痛,李无眠手持勃动红心,随手丢在地上,化成一滩红泥,不屑一笑:“不值一名。”
一双黑黄交杂的眼睛望向他处,更不多看尸体一眼,青年全性恍然明白,自己原来如此的不堪一击。
阴风蔽体大法无效,鬼面也不再费工夫,一瞬之后,这厅堂中就多了数十人,俱皆虎视眈眈,如临大敌。
龙头杖客三人首当其冲,之后的是中年一代的全性高手,再后则是全性青年一代的精锐。
龙头杖客手下拐杖隔空一点,一道龙形真炁朝李无眠袭来,他哂然:“这算什么?”
反手一挥,一条金龙从手掌中奔出,将龙头杖客的龙形真炁绞成碎片,犹自不止,朝着众人呼啸而来。
金龙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龙头杖客面色一沉,拐杖似慢实快,将金龙点碎,心中却十分沉重,李无眠很强。
“杂鱼太多了。”李无眠唇角微扬,他也看了出来,三人和中年一代的高手,才是这次围歼他主要力量。
青年一代的全性,一个个都是目光闪烁,只等他精疲力尽,或者油尽灯枯之时伺机而动。
天下之人,为名利奔波一生,全性自诩全性保真,实则最是贪图名利,他头上的光环何其之多‘天师高徒’‘败尽半壁异人界眠龙’‘血煞虎屠’‘长眠真人’,若是能取了他的性命,必然是一朝成名。
他却瞧不上这些全性青年精锐,只觉得碍眼,眼目一变,深吸一口气,诸人若有所觉,在龙头杖客的引领下,或是防御,或是主动朝他攻来,如今双方已经碰面,那么更不需要多废话,李无眠定然要死!
“吼!”李无眠双目似笑非笑,张口一吼,狂风如浪,摧枯拉朽,面前一切攻势都被倒卷而回。
龙头杖客面色微变,他实在是没有吃准李无眠的路数,这一见面就放大招清场,完全不按异人界的套路来。
按照异人界的套路,哪怕是生死搏杀,也要你试探一下,我试探一下,动了真火才咬到一起分个生死。
至于李无眠这种大绝招,一般都是留在最后反败为胜的,却是没想打,一见面就舍得下血本。
“全力防守。”龙头杖客闻嗅道风息之中的恐怖与可怕,低喝一声,自己将龙头杖横在身前,诸人连忙响应。
李无眠的喉咙之中,好似生了一颗风眼,狂风如浪又似刀锋,最先支撑不住的,是大厅的窗户,窗户从内鼓起,不出眨眼的功夫,便自由的飞翔,很快屋顶也嗡嗡作响,碎石如雨般落下,搅入狂风之中。
大厅中李无眠的正对面,五颜六色的光华绚烂如彩虹,不时有几道光华灭去,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惨叫。
龙头杖客心中大寒,这血煞虎屠的大招,未免过于夸张了一些,咬紧牙关,全力抵御。
鬼面丹罗君也是差不多的心思,心中颇为震动,但想要凭此灭杀他三人,却是痴人说梦。
只等李无眠用出绝招,气力不济,三人齐出,眠龙今日必定陨落。
至于全性青年精锐,他们的死却是和自己无关了,连一点波澜都不会生起,只能说自己学艺不精,怪不了他人。
狂风还在呼啸,梁柱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忽然扶摇直上,追随聚义厅屋顶吹飞了去,直入天穹,不知要飞向何方,离开风眼,陡然失去了向上的力量,如流星砸在山腰,轰隆之声震耳欲聋。
李无眠面色迅速苍白,这一招虎啸的消耗对他来说,威力虽然强悍无比,消耗也是无比巨大。
这三个月来,从未用过一招,今朝施展开来,方觉痛快无比,这不仅仅是杀伤力强悍,屠杀弱者如同割草。
更因为这啸声能舒展胸中的热烈,甚至有一种上瘾的感觉,让他不愿意停下。
不知何时,吼声消弭了,风眼消失了,聚义厅早已消散无踪,唯有身边一些个膝盖高的残垣断壁,诉说着这一吼之下的神威,李无眠身子略略晃荡,摇了摇有点神志不清的脑袋,胸口这时有痛楚传来。
他低头一望,数颗血点染在胸口,一丝丝异力侵入体内,这并非是毒,而是异种力量,神不知鬼不自觉的中招。
“倒是阴险。”嘴角一咧,也不在意,朝着那寥寥数人奔袭而去。
龙头杖客又惊又怒,李无眠的实力端是骇人听闻,这一吼之威,全性青年精锐全军覆没。
这些个青年精锐,他原本也没有太过看重,可一旦和李无眠陷入白热化,做一做助攻的工作还是不成问题。
现在就这么卷入狂风之中,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看不见,着实是让龙头杖客的心里,也感到胆寒。
丹罗君却是自得一笑,玩味的盯着李无眠的胸口血点,他的手段可没有这么容易化解。
李无眠这么厉害的绝招,必然损耗不小,现在又要和他们鏖战,腐血一旦发作,那么生死便有了分晓。
鬼面略感胆寒,青年精锐一个不剩,中年一代的好手,也躺了好几个,剩下的几个战力同样受到不小的影响。
看到李无眠飞扑过来,他煞白的面上一阵扭曲,五官变形,让人一眼就觉得心中烦恶。
“鬼蜮迷音!”鬼面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后的中年一代好手闻之,俱都身躯摇晃。
鬼面乃蜀地四凶让人最不想面对的存在,他的手段动摇人的心智,一旦中招,今生都难以修补,比死了还可怕。
“班门弄斧,自不量力!”李无眠不无好笑,身躯略微受这迷音所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心智之坚,更胜掏心之手,双目一变,莫可名状的恐怖攫取心脏,鬼蜮顿时受慑,周边两人也身躯狂震。
“死!”脚步如电,一手掏来。
“吒!”龙头杖客瞬息回神,口中吐出一道霹雳,又化作龙形真气,朝着李无眠胸口撞去。
不得不收回掏心手,化解龙头杖客的攻势,鬼面死里逃生,冷汗淋漓,瞬息领悟,李无眠乃是他不能动摇的存在,眼中一厉,全力出手:“阴风蔽日大法。”一阵阴风透体而出,隐隐带着些厉鬼的尖叫。
“妖魔鬼怪,在我道门正法面前,焉感放肆!”阴风吹彻体表,寒凉之意森重,李无眠也感到束手束脚,心中一动,阴阳五雷运转十二重天,雷光一现,阴风顿歇。鬼面面色狂变:“龙虎山雷法,克我。”
龙头杖客暗骂一声,操着手中的拐杖,和李无眠交上手来,鬼面惊魂未定,丹罗君阴恻恻道:“还不快上?”
身后的全性中年一代的好手们,相视一眼,激发手段,相助龙头杖客,和李无眠陷入缠斗之中。
“鬼面兄,不如歇歇,免得丢了性命。”丹罗君冷嘲热讽道,鬼面冷哼一声,暗暗催动法门。
而丹罗君则注视战场,他不是近战异人,犯不着和李无眠近身相交,身前凝结出一根又一根纤薄的血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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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血虎降临
李无眠浑身金光灿灿,被龙头杖客为首的四五人牵制住,一时之间,也陷入苦战之中。
他用虎啸清理了闲杂人等,消耗不低,一身实力从十成落到九成,这还是因为他突破了第二重,不然以第一重的修为,虎啸一出,实力能剩下一半就已经非常不错了,以九成实力,面对龙头杖客这等中年一代顶尖高手,再加上四个中年一代的好手,以他目前的能力,确实有些力有未逮。
他感受到压力,如果突破了第三重净世书,按照十倍递增,这些人一如砍瓜切菜,没有一合之敌。
如果是单打独斗,他也有自信,在场没有人是他的对手,然而真是双拳难敌四手,龙头杖客加四个全性好手,相互配合之下,打得他捉襟见肘,尤其是那个丹罗君浮在胸口的血针,犹如毒蛇伺机的獠牙。
这让他不得不分心提防,基本上都在防守,胸口也传来一阵阵异痛,一时之间没有办法化去,影响到他的发挥。
面色沉凝如水,伺机要开辟出一条攻路,一味的防守不是他的风格,不过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比较残酷。
龙头杖客攻势绵密,即便是单打独斗,想要拿下也要废不小的功夫,不愧是蜀地四凶之首。
他那跟拐杖非铁非玉,就是一根木头做成的法器,净世书还管不到木头身上,兼之四名好受掠阵,十分艰难。
李无眠不好过,殊不知龙头杖客更是震惊,甚至可以说是惊恐,约半年前,眠龙还只是败半壁异人界小辈,就算光环再怎么耀眼,也改变不了他是个小辈的事实,而现在短短半年时间,能和他分庭抗礼,真是夸张至极!
甚至说如果没有好手相助,龙头杖客感觉自己还真拿不下他,如此更是夸张加上夸张,非人哉!
目光犀利,不论如何,眠龙今日非要留在这里不可,于是攻势愈发绵密,李无眠不慎中了数招。
丹罗君也如阴影中的毒蛇,每每龙头杖客得手,便发出一部分血针,李无眠虽然竭力躲了大半,仍有小半击中。
痛楚愈发强烈,血肉正在受到腐化,李无眠目光一冷,忽然后退数步,排出七八条金龙。
龙头杖客等人打碎金龙,合身扑上,只见李无眠双足顿地,目光危险:“就拿你们试试我的新招数。”
体表一层血气渐渐浮现,隐隐凝结出一头血红色的老虎,一股凶戾至极的炁息随风荡来,五人无不变色。
“破他招数!”龙头杖客厉喝一声,龙头杖朝着李无眠头上打去,四人也不甘落后,攻势纷至沓来。
李无眠身如山岳,纹丝不动,这一招杀伤力的范围虽然不如虎啸,但厉害程度犹有过之。
屠戮山匪他不需要如此大动干戈,但面对龙头杖客等人,若不让圣体爆发,那便只剩这一招了。
圣体的爆发代价太大,他感觉对付这些人,这一招是足够了。
不过这招也有个明显的缺点,蓄势时间是他所有招数里面最长的,释放之前,需要酝酿一番,让人十分头疼。
血气越发凝聚,他身后凝出血虎张牙舞爪,隐隐传来摄人心魄的虎啸,龙头杖客等人心中警铃大作,速度暴增。
龙头杖当头,李无眠面不改色,一层金光浮现,龙头杖客见此心中一喜。
虽然能看出李无眠这一招破坏力极强,但他也同样看出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施展,既然如此,让其胎死腹中便可。
至于现在这金光咒,龙头杖客不屑一笑,虽说是第二层的如意金光,但面对他还是远远不够看的。
方才李无眠多次使用金光咒护身,为什么是多次,因为龙头杖客的攻势,破去金光咒绰绰有余。
“死吧!”龙头杖客心中一喜,龙头杖顺利敲碎金光,正要一鼓作气,让李无眠脑浆迸溅。
这时候,一层黄色薄甲覆盖了李无眠,龙头杖点在上面,传来反震的力量,龙头杖客的虎口都有些痛楚。
另外四位的好手也被黄色薄甲挡下,不知谁惊呼一声:“美十娘的如意龙珠·甲。”
龙头杖客咬牙切齿,不欲放过,身后传来愕然之声:“快跑!”他下意识回头,丹罗君撒丫子就跑,给一旁憋大招的鬼面都整呆了,龙头杖客倍感震惊,丹罗君最会明哲保身,眼力也无人出其右者,如果他要跑,那么……
脑袋转正,正对上两双虎瞳,一双黑黄,一双赤红,那赤红之虎吼叫一声,李无眠亦怒吼一声,两者合一,带着一身烈烈血气,虎臂一砸,龙头杖客下意识抵抗,当即七窍流血,跪倒在地,虎爪却没有流连,再一扫,旁边一个中年一代的好手,两眼圆睁,这虎爪实在太快,他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回过神来,已经被拦腰截断。
李无眠四肢着地,化身血虎,红浪逼人,恐怖滔天,依稀还能看出个人形。
一瞪一扑,一扫一掏,三下五除二,干脆利落。
……
当高英才重新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平息了,空气中流淌着浓烈的血腥味,如同在血海中游泳。
那残余的一点点阴气,按理来说应该是瘆人的,但此时此刻,却像是一道空气清新剂,带来一点可贵的慰藉。
残红挂在天边,高英才排开血海,看到了他,浑身都是鲜血,那不是别人的,却是他自己的。
这一招威力惊人,没有一个活口留下,但代价同样巨大,需要祭出自身一半的血液施展,杀人也杀己。
如果是别人来用,可能这辈子都用不了几次,不过还得是李无眠,老样子,修养几天就完事了。
“高老兄来了,扶我一把。”李无眠惫怠的睁开眼皮,抬了抬手。
“你这家伙。”高英才无言以对,目光略过周边乱七八糟的尸体,龙头杖客、鬼面、丹罗君……全都死了。
将他扶起,李无眠抖擞精神,开口抱怨道:“黏糊糊的一点都不舒服。”
高英才莞尔,这副模样,倒真的有点像掉进泥地里的孩子,回来后和长辈抱怨这抱怨那的。
然而,他一点不敢这样去认为,最多想一想罢了,凝望那血面下清明的双眼,高英才心头有一个深深的疑惑。
“你怎么还能这么清明,你怎么还能这么平静?”他没有太过犹豫,于是问出了口。
人是有灵性的,人是万物之灵长,同类的血代表着什么?哪怕杀的是恶匪,是该死的人,但同类的血,沾多了,总是会造成一些影响,积少成多,大坝崩塌,鲜明的例子摆在眼前,唐明夷。
唐明夷杀戮不过千,便已迷失在其中,李无眠呢?这短短三个月,他杀了多少人啊!
当同类死在自己眼前时,那死亡来临之刻,最后一口怨气,最后一个怨恨的眼神,便如一只只蚂蚁,一只或许渺小,但百只、千只、万只,便足以让世上最坚固的心千疮百孔,遑论李无眠历来是掏心杀人,更增怨气。
高英才是深有体会的,他这辈子是唐门杀手,杀了不少人吧,数以百计,但和李无眠一比,小巫见大巫了。
纵然如此,也常有梦境缠身,并不是什么噩梦,就是睡醒之后,脑袋里空空如也,衣服却湿透了。
这种感觉,才最是恐怖,噩梦缠身你好歹还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这种感觉哪里出问题你都不知道。
当然,纵观五千年,死在李无眠手上的生灵,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人类之中的上位者,一声令下,伏尸百万!
然而如果说亲手所杀之人,恐怕他是能够拍得上号的,毕竟天子天子,在天子眼里,人只是一个数字,他也不必脏了自己的手,大把的人愿意代劳,李无眠不一样,他是亲手将一条条生灵送进地狱。
高英才目光复杂的望着他,李无眠笑了笑,人死之时,确实会有一些玄妙的力量,冲击行凶者的心灵。
这让他想起恶人归于天地会增重阴气的说法,时至今日,他基本是认同了,因为方才鬼面死在他手下的时候,阴气尤其的重,不需要特别去感觉,这也有理由在其中,鬼面以生魂练功,控制生魂,害了不少人,阴气颇重,李无眠倒是有心净化一下,可惜他不是苦厄大师,也损耗太重,就随他去了。
至于他为什么还能保持平静,这其实很简单。
高英才却没有继续纠结,端详他两眼:“你越来越像一头老虎了,瞧瞧,獠牙都长出来了。”
李无眠微愕,抚摸自己的嘴唇,果然凸起十分明显,指肚抚过,能感觉到上下颌四颗尖牙凸出来一毫米的样子。
这算不算这一招的后遗症,李无眠皱了皱眉,旋即哂然:“老虎就老虎,都是表象,不能真练成个妖怪吧!”
“应该不会。”高英才犹疑道,他自然不知道李无眠练了什么功,不过把人练成妖的法门还不存在。
“胸口没事吧?”又看到他胸口几颗暗红色的血点,和周遭瑰丽的红血格格不入。
“不说倒是忘了这一茬。”李无眠眉头一皱,撕开胸口的衣服,这才发觉血肉消失了,肺脏清晰可见。
莹润的白骨上面也染了一些暗红的脏污,像是一丛丛铁锈。
高英才不无担心,他也中了招,废了不少功夫才化去,李无眠比他重十倍不止,为何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补补身子好了。”李无眠目光一转,大步走向一旁,捡起方鹏抱着的铁精,掰下一块大嚼起来。
高英才一阵心惊肉跳,这又像老虎,又吃金铁,小梅日后如果跟着他,不会出事吧?
李无眠抱着铁精走来:“对了,劳烦高老哥,收集一下这些妖人的脑袋,挂起来震慑西蜀余下的全性。”
高英才微笑道;“乐意效劳。”
李无眠奇怪的盯了他两眼,朝着夕阳沉下的方向走了:“走了,刚才你的问题也简单:走一段路,杀一些人。”
高英才无言,看着那抹血色渐行渐远,脚下一些睁眼的尸体瞪着他,如借他的双眼目送。
心中了然,此后老一辈不出,无人能制眠龙之锋芒!
……
过了几天,西蜀广严城,严公老之死,确实引发了西蜀的一些骚乱,有几个大管事意图谋取最高权力。
严非想办完丧事后,急着对付这几个大管事,幸好他是严公老之子,支持他的人格外的多,有惊无险的度过了这段权力真空造成的乱象,一切又恢复到有条不紊的规则下运行,让他松了不少气。
不过比起公老在世时,他年纪轻轻,难以服众,西蜀的盛景一去不复返了,许多百姓背井离乡。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严非想心中有着答案,他曾是咬牙切齿,为何父亲不准许他报仇。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果不能报仇,这口气怎么能出,怎么能够以男儿的身份活在这世间!
有时候,他也黯然神伤,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两人相交为友,是天意弄人吗?还是那男儿一手造成如今局面呢?
吴天良进了房间,小声汇报道:“公子,蜀地三凶伏法,人头挂在唐门山脚下。”
“我知道了,我累了。”严非想挥挥手,吴天良退下,在这沉沉暗夜里,掩住面容,无声而哭。
为什么他又要做这些事,是为了弥补什么吗?严非想潸然泪下,这份仇恨,也许会成为他的心魔。
不仅仅是因为父亲临死前的命令,就算李无眠躺着让他杀,他是否会动手呢?
灯火摇曳,人心难解。
……
黄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不久前刚下了一场雨,泥泞的小路走起来十分艰难,麻鞋沾了厚厚一层泥巴。
每一步走起来都如有千钧,他的速度也不由放缓,举目望去,苍翠之间缕缕青烟扶摇直上。
他的眼中出现闪躲之意,有些踟蹰不定,用普通的人眼光去看,黄杰完全就是个差劲到极点的人。
出身穷苦,父亲早亡,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养大,黄杰长大食不果腹,竟然背井离乡,说是要去外面闯荡,实则是过不了穷苦的日子,抛弃了自己的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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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我与天下众生无异
结果来到外面,身无一技之长,混来混去,混到土匪窝子里面去了。
黄杰人又胆小,每天就是硬混,勉强混口饭吃,这样的日子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只是道得过且过。
直到那血煞虎屠横空出世,蜀地的土匪强盗为之胆寒,三月来几近屠杀了蜀地一半的恶匪。
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剩下的恶匪,全都怕了,像是黄杰拜的山头,老大早早卷了金银财宝跑路。
留下他们这些个小兵茫然无措,在数天前原地解散,有家的回家,没有家的自求多福。
黄杰原本是想要去西蜀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想起自己还有个老母亲,踏上了回乡的路途。
他走的很慢,短短的路程花费了半个多时辰,贫瘠的田野映入眼帘,今年难得风调雨顺,贫田也长势可喜。
偶尔几个农人发现了他,投来疑惑的目光,受那目光注视,黄杰如芒刺在背,掩面狂奔向家门。
“咦,好眼熟,那不是黄杰吗?”等他走后,三三两两的农人们回过神来,认出了他的身份。
黄杰却已经听不到了,在一间饱受风霜侵蚀的木屋前,黄杰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的在门上敲了三下。
“谁啊?”沙哑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黄杰绷紧了身子,不禁左右为难,他原以为自己忘记了生母,然而母亲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熟悉,只是一句话,就勾起了他心头无数的回忆,让心乱如麻,不能自处。
黄杰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定下神来,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诸如为什么这么久没回来,在外面干了什么事。
老母一辈子生活在犄角旮旯之地,眼界不行,他只要保证自己的谎言有基本的逻辑,那么就不会受到拆穿。
即便有什么疑惑的地方,黄杰大可以说得长远一些,老母也没有那个功夫去证实他是不是说谎。
‘吱呀。’门开了,垂垂老矣的妇人,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眼中没有倒映出人影,又开口:“谁呀?”
黄杰僵在原地,他想过一万种可能,却没有想到,迎接他的,会是一个瞎子,他不在的这些年月,究竟发生了什么啊,黄杰浑身剧震,一种深沉的情感从心湖深处爆发,让他再也不能保持镇静,潸然泪下:“娘。”
“我儿,我儿,你回来了!”那双盲眼陡然大睁,一双枯瘦的手抓住他的衣角,黄杰笑了,笑中带泪。
老妪哆嗦着嘴唇,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将他拉进屋中,浑浊的泪水淌过脸颊,滋润了干枯的树皮。
“娘,我这些年在外边……”黄杰咬紧牙关,强行遏制住翻涌的心湖,编织出的精美谎言出现在喉咙里。
“不用说了,娘知道,你一定受苦了。”老妪颤巍巍的伸出手,抚过他的面颊。
黄杰僵在原地,真的什么都不用说吗?受苦的真的是他吗?愧疚和悔恨几乎将他淹没,黄杰跪倒在地。
哽咽道:“娘,孩儿不孝。”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老妪也跪了下来,将他抱在怀中,黄杰痛哭失声,老妪的怀抱早已不如以往那样温暖,却让他想起,少年时将脑袋摔破,妇人将无助的他抱在怀里上药,轻柔的面孔可以抚平一切的悲伤。
他明白了,对老妪来说,他在哪里不重要,他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点,他回来了。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回头很难,也很简单。
……
七月盛夏,烈阳横空,头顶的金日投下辉煌的光芒,灼热通过体表传进血肉,再进肺腑,令人焦躁不安。
李无眠身处蜀南,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出手,蜀地的匪患已经被他一人杀散了,只剩下是蜀黔交界的一窝悍匪。
有理由相信,十年之内,蜀地匪患不生,同时全性损兵折将,损失惨重,在蜀地三凶的人头挂在唐门山脚下时,所有蜀地的全性都震颤了,名门正派趁此良机,大举反攻,蜀地全性的根基已断,不知多少年才能恢复。
近日来,大批土匪残寇下了山头,放下兵戈,或是隐姓埋名,或是归了故里,全性也再不能于蜀地兴风作浪。
他做到了自己下山入蜀时的豪言壮志,以一腔铁血的杀戮,杀得蜀地日新月异,逼得妖人不得不从良。
他也并未在杀戮中迷失自我,虽然有那么一些影响,但动摇不了他的心智,心肠也愈发的像是铁石铸就。
然而,每到夜深人静之时,这一块铁石,也会有些莫名的震动,一些挥之不去的空虚感觉萦绕不散。
目下蜀地妖鬼人人自危,只是慑于他的锋芒,等他一走,安定十年也许是个比较乐观的想法,甚至说太乐观了。
人心复杂多变,这妖雾何时会卷土重来?先说全性,全性势力遍布神州,蜀地受创,有没有伤筋动骨呢?
怎么可能!全性老一辈的人物,都是看不上蜀地,没有在蜀地存留,即便存留了,李无眠现在的实力也不达标。
所以这所作所为,好似隔靴搔痒一般,压根没有解决到关键,蜀地的全性虽然暂时消失,但其他省份一如往昔。
全性千年大派,光阴荏苒从未断绝,李无眠倒也看得开,确实不是一人之力可以连根拔起的存在。
那么普通人呢?这才是让李无眠一时间难以想通的根源,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会有土匪强盗?
首先是因为老实本分活不下去,不如抢劫杀人来的痛快;其次是因为法度不全,政府跟个摆设似的,压根没有人力物力清剿匪患,造成了纵容和姑息,或许有,但中饱私囊屡见不鲜,管好自己的口袋鼓鼓就万事大吉。
说白了,一是世道逼人,二是当权者尸位素餐,造成的后果,就是老百姓承受一切,深陷苦海不能脱离。
而如果再挖深一步,那么一切都明朗的不能再明朗,一切的根源是什么?根源啊,就在于这是乱世!
乱世人心浮动,随时有可能让人心沦落,如果是一个盛世,法度健全的盛世,哪里会有人想着上山当土匪,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傻子才去做,也只有乱世,朝不保夕的情况下,人才会自发的抱团取暖。
人一抱团,就有力量,也会失去许多智商,领头人大可以利用一些权术,操控这些人,达到自己的私欲。
人性自私,又有几个人有远大的抱负和理想,就算脑袋里有点智商,到头来还是吃香喝辣玩女人罢了。
所以李无眠有时会想,自己做的这一切,说好听点叫做护持正道,惩恶扬善,说直白点,那就是噶韭菜。
噶韭菜噶了一茬,过段时间又会长出来一茬,又好比刮毛,刮掉一层,过段时间重新生长。
韭菜的根不挖掉,毛囊不给他灭掉,土壤得不到净化,一切的一切,都会回归原本的模样,轮回永无止尽。
李无眠眉头紧锁,如同背了一个沉重的包袱,直至如今,他看透了问题的本质,但是说,该如何去解决。
也许他一个人思考这些东西,会让人觉得好笑,天下便是如此,你一个人想这些有用?又能改变什么?
李无眠也尝试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但显然不能,他无法忘记年少时的那句话,那就是他这一生践行的道路。
然而他一个人能够做到的,只有一个杀字,想要改天换地,需要的绝对不是区区一个人的力量,哪怕他再强。
当然他也可以用另外的理由说服自己,比如太阳会升起来的,但他又不能等候太阳,距离太阳升起,还有多久?
按照目前来算,还有十多年,这十多年,怎么可能麻木的等候太阳升起,他既然看到了本质,又怎能无动于衷?
摇头不已,有时候,他都想自己是个弱鸡算了,没有如今这身强大的力量,哪怕有这颗心,但力量不达标,最多每天愁眉苦脸,这样子还好一点,但现在他即有力量,又有此心,却不知道怎么去做,这才是一切烦恼的根源。
也许,真的该纠结一批人,不必大了,就如严公老一般,庇护一方?
可这又与他的信条相违背,如果他创建了势力,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踩在别人头上的大人物,那算什么?
而且更重要在于,他如果放下信条,建成了势力,会选择只庇护一方吗?怎么可能,李无眠是那么老实的人吗?
他一定会庇护越来越多的百姓,一城、半省、一省……然后,然后!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纵然他不想当皇帝,当然现在也不会有皇帝这种东西,直白点就说当老大,哪怕他的信念自始至终的纯粹,只是为了这天下百姓,没有什么当老大的心思,但那时候手下的人呢?他们跟着他建功立业,能让他拱手送人吗?
所以,他不能建成势力,这是他的信条,也是他的准则,他不会和那颗太阳争夺这天下。
李无眠沉吟之时,大路的尽头,他的身后,忽然奔出一拨人马,看到他的背影,陡然加速,烟尘熏天。
“长眠真人。”一声热切的呼唤让他的脚步停住,李无眠仍在思索,转过头去,目光没有太多的焦距。
一拨人马齐齐下马,为首一人望着他的脸,只觉那双眼深邃无法形容,如同出现一个深渊,连他的心神都吸入进去,心中感叹不已,不愧是长眠真人,随便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肃然起敬。
现在的真人,绝对是在想不得了的大事吧,那人面露肃然,眼中又有无限崇拜之情:“见过真人。”
‘噗通~’一连串跪拜的声音传入耳中,李无眠回过神来,眉目紧皱:“起来,别跪我,我不喜欢别人跪我。”
众人连忙起身,每个人眼里都是崇拜之色,让李无眠心头有些烦乱,他讨厌这种崇拜的眼神,因为他知道,人一旦对某种事物生出了崇拜的感情,那么必然会扭曲自己的本心,这是他极其不愿意看到的。
“真人,您还记得我吗?”众人站起,那为首者定定神,眼里的崇拜稍微藏了一点,但仍是在眼底顽强盘旋不愿散去。“你是?”李无眠依稀有些印象,但这些天的事情实在太多,也看了太多的人面。
“我是武安啊,三月前,在您出发的第一站雁山,酒馆里。”武安稍微有点懊恼,但完全不敢责怪李无眠,只能责怪自己,当时自己的表现一定差劲极了,没有在真人心里留下一点印象,自己那时候真是太孬了。
“是你啊。”
“对,就是我。”见李无眠眼中露出恍然之色,武安眉开眼笑,身后有人小声道:“武哥,真人真的认识你!”
一时间压抑的惊呼声不绝于耳,武安也感觉倍有面子,稍微有那么一点自得之色,不过很快恢复过来。
李无眠将这一幕幕反应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不无唏嘘,他为了百姓做一些事,为了心中的道走一段路,然而不是他愿意的事情发生了,他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某种神化,从一月前的杀生菩萨就可知一二。
现在这个武安因为和他见过一面,得到他的证实,登时让一些围观群众惊叹不已,这算什么呢?
他也只是一个凡人罢了,两只手两条腿,和众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不应该被神化,他也不需要被人神化。
李无眠微声道:“有什么事?”
武安下意识跪下,在这个男人面前,哪怕他是个异人,总会感觉,自己只有跪下才能和他说话。
不过方才的话犹在耳边,连忙收了一条腿,单膝跪地道:“真人以大威大德惩善扬恶,护持正道,我等赤血热心,恨不能追随真人左右,今日得见真人,只求一事,望真人收我等入门下,以尽绵薄之力。”
众人又齐刷刷跪倒,说出的言语和武安大同小异,李无眠头大如斗:“起来起来,我都说了不要跪我,单膝也不行,都回去吧,这事不用再说了,我绝对不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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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霸气侧漏 登临黔地
他百无聊赖的挥挥手,自顾自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武安等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心翼翼道:“武哥,是不是我们做了什么事,惹真人不高兴?”
他们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李无眠受烦恼所困,语气有些不耐烦,便将一切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武安思来想去,如是道:“大家不要气馁,可能是我们的诚意还不够。”
……
下午,山头,被他认为的那一拨悍匪,发现是他之后,守门的匪徒直接就跪了。
结果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有,这一波‘悍匪’六十余人,老老实实在广场排好队伍。
李无眠微感意外,看着眼前如同等待首长检阅的一众贼寇,也是没想到,自己光凭名声,就能够让人举手投降。
“血……不,长眠真人,弟兄们也都有难处,在这里向您做个保证,马上散伙,回家种地,”
悍匪的头领凑上前来,拘谨又惶恐的看着他,原本他的打算,想着自己手底下有这么多人,血煞虎屠虽然传得凶,但毕竟没有亲自面对过,未尝没有一拼之力,怎么能够这么干脆的举手投降呢?太没有面子了。
然而他的想法很美好,他的手下可不干,看门土匪一见李无眠,当场就滑跪了,李无眠说开门,他就开了。
就像老鼠见了猫,儿子见到爹,给李无眠都整不会了都。
头领还不死心,结果李无眠进了营寨,所到之处,无不是拱手而降,他知大势已去,也没有再做无用的挣扎了。
李无眠扫过面前整齐排列,惴惴不安的众人,又扫了眼满脸赔笑的头领:“可以了,你去死吧。”
人群之中,顿时一阵骚动,头领呆若木鸡,他虽然是被逼无奈,但李无眠不可能知道他的心路历程,此时此刻,算是主动投诚,觉悟奇高的那种人,李无眠就算要惩罚他,但也犯不着一开口就杀了他啊。
“真人,我是不是听错了。”头领强笑一声,可能是李无眠嘴瓢了,或者又是吓一下他,没有真的让他去死。
李无眠不答,招手一引,一把钢刀飞来,落在他手心,土匪们看到这一幕,无不是身如糠筛,面无人色。
‘叮当~’钢刀落在面前,头领有些恍惚,这是什么意思?“拿刀,要么自尽,要么杀我。”李无眠道。
头领还想争取一下:“真人,您看小的平生也没有作大孽,听到您一来,当场就投降,给小人一条活路吧。”
李无眠并不动容,头领冷汗狂流,心中大骂不已,破口骂道:“他奶奶的,那就直接来吧,兄弟们也不要心存妄想,这血煞虎屠,不会给咱们留活路的!”他猛地捡起钢刀,朝李无眠砍去,听到他的话,众人有动摇之色。
李无眠面无表情,一手拿住刀锋,另一手穿胸而过,头领倒在他脚下,一颗赤心红亮泛着微光。
“给头领报仇。”这头领还是有点人心在,看到他惨死,几个手下蹦出来,要和李无眠不死不休。
结果也不需要多提,死的太过轻易,招式都不需要的,很快地上多了几具尸首,淡淡的血腥味钻入鼻腔。
李无眠扫过这些打摆子的土匪强盗:“我点到的,都站出来吧,要么自己了断,要么杀了我,还有一线生机。”
众人无不是满头大汗,李无眠也不多看,随口点起人,第一个被点到的人身躯狂震:“你逼我的。”
他当然不会自杀,就算是没有生机,也要搏一条生路出来,于是事实很快证明,他纤弱的手臂还掰不开大山。
尸体又多了一具,李无眠点另一个人,同样的场景重复,于是又多了一具尸体,血腥味重了几分。
投降的土匪强盗们心如擂鼓,生怕李无眠点到自己,同时震怖莫名,这血煞虎屠,真的是全凭喜好杀人!
李无眠并不想多解释什么,也许是这段时间杀的人太多太多,多到自己都有一些莫名的变化。
比如说,他的卡姿兰大眼睛变种,不仅能够看破虚妄,还能看到一些血气和怨气,这种气本来不是肉眼能见的。
但他却能看到了,他现在点到的这些人,都是带有血气和怨气,所以他不会放过,哪怕他们投降了。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按照阴气的说法,如果一个人杀了人,那么死者会有怨气残留,这怨气大部分会归于天地间化为阴气,也会有一部分冲击凶手的心灵,给凶手散发出来的气带上一抹死者的怨气。
至于血气,那就是怨气到达一定程度的表现,这种人杀的人不止一个,更不能多留。
人都是有气的,异人能够掌控炁,但常人无时不刻也在散发着炁,这个炁基本是不可见的,但李无眠能看到。
一条条活生生的生灵倒在他手里,鞋底沾了厚厚一层暗红,众人中有些机灵的发现他的规律,顿时大松口气。
“他点的都是杀过人的人,别一个个去送了,跟我一起,拼了!”一个粗豪汉子血气涌动,大吼一声。
七八条土匪窜将出来,李无眠扫了一眼,出手如电,顿时将那出头汉子连同在内,全都倒在面前。
还剩最后一个身上带着淡淡怨气的青年,粗略一扫,六十余人还剩下二十余人,李无眠不多在意,将青年点出。
“真人饶命,我是错手杀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八岁的儿子,是一时糊涂,才入了土匪窝。”
青年声泪俱下,土匪们都动容了,有人自认为无事,给这个青年说起好话,李无眠面色不动:“无需多言。”
青年乞求的看着他,看到的是一片冷硬,他泪流满面,悔不当初,捡起一把血刀,自我了断。
李无眠见此,挥挥手,这活下来的二十多个土匪顿时屁滚尿流而去,一路跑到山下。
有人目中贼光闪烁,庆幸自己逃得了一条性命,和刚才的战战兢兢地完全不同,看上去就不是一个好人。
思路客
山头清净了,李无眠坐在台阶上,望着青年不甘而去的脸,用怨气和血气区分该杀与不该杀,实在是简单粗暴。
因为如果有人能看到他身上的血气,吓死都不奇怪,所以如果这个法则可以通用,他自己可就惨了。
也不仅仅是他,保家卫国的精锐老兵身上,从来不缺乏血气和怨气,那些人该杀吗?当然是不应该的!
他同样明白,现在这地上的尸体,其中不乏一些无辜的人,或是被逼所迫,或是不由自己,却都被他杀了。
他放过一马的那二十余人,其中肯定有穷凶极恶之徒,因为穷凶极恶,有一些时候,并不一定要杀人。
所以,是他太粗暴了,李无眠笑了笑,现在死掉的,恶匪绝对是大多数,逃出生天的,能回头的绝对是大多数!
也是很简单的道理,少数和多数的区别,他想到这里,又敲了敲脑门,但是即便是少数的无辜,那也是无辜,如果无辜仅仅是因为少数而死,那么所谓的公道又从何谈起,公道是否也需要顾及到少数和多数的区别呢?
旁人或许会为了这个问题愁眉苦脸,但李无眠却不会将自己绕进去,很简单:“谁叫你們要当土匪。”
往日他都是整个整个山头的杀,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上山当土匪就是原罪,更无需伤春悲秋!
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敏锐的耳力捕捉到若有若无的哭声,他循着走过去,在一间屋里,看到一些襁褓。
李无眠皱紧了眉头,这时又有大量的脚步声从山下入耳,传来一声声惊呼,有个军人出现在门边。
军人客客气气道:“长眠真人,我家长官知道您来了边界,特地派我等来请。”
李无眠的眼神从襁褓身上移开,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连接在一起,漫不经心的问道:“谁啊?”
“张首晟。”
……
张首晟现在地位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湘地的长官在李无眠离开后,撤销了石门镇,张首晟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但他也不知道是走了狗屎运还是怎么着,在一次赶路途中,遇见流寇围堵马车,他挺身而出救下了这伙马车,马车上是几个妇人,都朝着张首晟道谢,后来才知道,这是黔地长官的家眷马车。
张首晟见到了黔地长官,又正好长官下面有个近人,一眼认出了他曾经是搞过革命的老人。
黔地长官对他十分看重,没两年功夫,加上神人相助,很快就成了黔地长官的副官,深受信任,已经是整个黔地屈指可数的大人物。
蜀地这些日子风起云涌,张首晟也十分上心,得知李无眠来到交界处,登时就派人来请他,想要聚一聚。
赶了一段路,两人会面了,张首晟较于三年前老了一些,李无眠的变化也很大,一番寒暄。
“岁月催人老,小英雄,不,长眠真人,却是越发的意气风发。”张首晟啧啧有声。
“废话少说,好酒好肉别想藏着掖着。”李无眠大笑道。更不多话,两人进了府内,能看到不少文官来去匆匆。
一个文官应该是劳累过度,眼睛没有什么焦距,对着两人就撞了过来,两人让开,文官这才看到有人,反倒是自己乱了阵脚,摔了个狗啃泥,文件掉了一地,爬了起来,发现张首晟,长吁短叹。
张首晟挥挥手道:“行了,这些天大家伙都比较忙,我也不怪你,收拾起来,忙完这一阵就好了。”
文官长叹一声,连话都不想说一句,去收拾地上的文件,面上那个愁啊,脸色都发白,像是身体被掏空。
“很忙?”李无眠奇道。
这一拉开话茬,张首晟就和他诉苦:“可不是,忙到飞起,真人,这都怪你啊,不是你的话,没有今天光景。”
“关我什么事?”李无眠那是莫名其妙,他还是第一次踏足黔地,张首晟府里忙得很,干他屁事哦。
张首晟看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中有点烦闷,叹息道:“真人你还记得半年前么。”
李无眠略思,半年前是他初到蜀地的时间,也杀了不少流寇,但限于实力,远远没有这段时间这么疯狂就是了。
“问题就出在那时候了,你不是让蜀地一伙难民来投奔我么?”张首晟絮絮叨叨的说着,李无眠云里雾里。
“有吗?”他一开口,张首晟都忍不住想动手:“那伙难民报的可是李无敌的名号,还能有假?”
“可能有。”李无眠咂咂嘴,他倒不是记忆力不好,只是这段时间的事情太多了,将不太重要的记忆冲散一些。
张首晟无可奈何,这前因后果说起来可长了:“那群难民里面,有个粉色头发的女孩子……”
“啊,我记起来了!”李无眠脑海中灵光一闪,还一脸责怪的望着张首晟,话说你早说粉色头发女孩子不就得?
“我……”
张首晟心里有一种莫名要扁他的冲动,话说究竟是粉色头发是重点,还是女孩子是重点呢?
“那个小妹妹怎么了?搞破坏了?”李无眠咳嗽一声,他抱过人家,不可能一下就忘了嘛,虽然事情有点杂。
张首晟微微一叹,目露追忆:“没有搞破坏,我有今天的地位,还离不开她的帮助呢。”
“哦?”李无眠微讶。张首晟扫了他一眼道:“我也不知道该感谢你真人还是别的,给我送来这么一个大能手,你也知道,我是副官,平时要处理不少军机政务,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掰开来用,偶然有一次吧,夏彤看到我头大,扫了桌上的政务一眼,瞬间有了判断,随口一说,我当时没怎么在意,十几岁的孩子懂什么,后来处理到那一件政务,发现她说的处理方案挑不出一点毛病,甚至比我能想到的还要好,要不是看到她的,都不知道事情还能这么办。”
“原来叫夏彤,怎么住你府上了,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哪里哪里,是我老婆看她可怜,收留在府上,话说真人你关注的地方有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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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昏睡蛊虫坏了就赔
“后来我拿出几件难办的事情去考察她,原本也没报太大希望,结果上午送过去,中午就给我搞定,我大概知道,捡到宝了。”
李无眠听得云里雾里,他对这些一窍不通,张首晟道:“那孩子不得了,有七窍玲珑之心!黔地一省的政务,她半个时辰就能处理完,且能做到公私分明,不偏不倚,也是因此长官对我大为看重,直接坐上副官的位置。”
李无眠懂了:“吃软饭。”
张首晟促狭一笑:“……我再过两年当她爷爷都够了,不过看那孩子,是有意中人的,真人你不妨猜一猜。”
李无眠莫名其妙:“然后呢?”
“然后前段日子,长官夫人一病不起,请来了济世堂的名医,那糟老头子一眼看中了夏彤,把人给我骗走了!”
张首晟捶胸顿足,夏彤一走,他这副官府邸乱成一锅粥。
平时夏彤一人就能处理的井井有条,现在几十个人一起上都忙得昏天黑地。
张首晟那个心痛啊,简直撕心裂肺,不过也是夏彤自己的选择,他不好去阻拦,反正心烦闷就是了。
李无眠拍拍他肩膀:“像你老张这种大人物,管这些干什么,交给手下去做就是,跟我喝酒,不醉不归。”
“也只好借酒消愁了。”张首晟唉声叹气。
张首晟百忙之中设宴款待,也是给足了面子,两人推杯换盏片刻:“怎么不见毕成峰?”
张首晟闻言有点尴尬:“他闹脾气,跑北边去了,不必管他。”
李无眠没多问,张首晟府里的酒肉滋味没话说,好久没有吃得这么精细和爽快,如狂风扫落叶一般,满口流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声刻意拉长的唱喏传入,好似封建时代扯着嗓子喊的大太监:“大帅到。”
张首晟连忙起身,李无眠目光望去,黔地长官身材瘦长,愁眉苦脸,示意众人不要在意,直直走向大厅。
黔地长官道:“首晟啊,长眠真人来了,听说你二位是老相识,怎么不给我介绍一番啊?”
张首晟便介绍起来,黔地长官点头不止,为了表示亲密,还刻意在李无眠身旁坐下,他一落座,李无眠就闻到一些特殊的气息,这种气息属于虫子,在魏淑芬身上,他闻到的最多,也非常的有印象。
面色不动,黔地长官说起客气话,笑道:“久闻蜀地长眠真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人如其名。”
换了一桌子新菜,李无眠吃得尽兴,黔地长官却食欲不振,眼看时机差不多,给张首晟使了个眼色。
“真人,是这样的,长官想借你的大名,震慑震慑我黔地的妖魔鬼怪。”张首晟说道。
“没问题。”李无眠还道他们两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原来是这一茬,他倒是不怎么在意,于是答应下来。
黔地长官见他如此痛快的答应,面上露出悦色:“真人果然是心系百姓,真是叫人汗颜,我敬真人一杯。”
彼此不是太熟悉,黔地长官也知来日方长,不一会儿就要告辞,李无眠却叫住他:“听老张说你夫人一病不起,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成效?”黔地长官面色一哀,他是夫妻情深,不忍妻子受苦,然而。
李无眠观他面色:“如果我没猜错,是蛊虫吧?”
“真人怎么知道,没错,就是蛊虫。”黔地长官浑身一震,黔地也有不少苗人,出了一些苗匪,黔地长官还是比较负责的,但苗匪极为狡猾,又有苗人的帮助,他剿匪无功,一怒之下,封锁了省内苗人的出入。
现在夫人中了蛊虫,黔地长官心里跟明镜似的,就是要以此要挟他,甚至说谈判,回到原本的情况。
黔地长官也不傻,李无眠这一手未卜先知,让他想当然起来,诚恳道:“真人如果有办法,务必请施以援手。”
李无眠颔首:“我可以去看看。”
如此没有多说,张首晟也暂且放下手里的事,三人直奔黔地长官的府邸,很快就见到了他卧病在床的夫人。
李无眠观其面色,倒是红润,只是昏迷不醒,又看了看鼻息,没有生命危险,不无奇怪。
没有说出自己的判断,反而问道:“济世堂的人怎么说?”
黔地长官叹息道:“济世堂的师傅走了之后,夫人他好了几天,没几天有复发了,这蛊虫之术,真太卑鄙了。”
李无眠抱着一点奇怪之心坐下,济世堂的医术冠绝异人界,既然已经解决了,怎么可能还会复发呢?
他将手放在夫人的手腕上,心跳也很平稳,没有其他的异常,微微思索,控制着细弱游丝的阴雷进入体内。
黔地长官若有所觉,顿时紧张起来,旁边的张首晟小声安慰:“放心,真人不会无的放矢。”
黔地长官顿时安心,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李无眠,但名声在外,天然就有不小的信心,此刻耐心等待。
阴雷游过之处,感觉到这个夫人的身体也健康的很,很快发现异常,肩头靠近肩胛骨的位置,有一团异炁。
阴雷包裹过去,那异炁苏醒,原来是一只像米虫的蛊虫,经受不住阴雷的冲刷,眨眼就灭掉了。
“唔唔~”夫人发出几声呢喃,很快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外人,稍微有点吃惊,但不愧有所修养,很快也注意到黔地长官,定下神来,柔柔说道:“多谢小兄弟,相公,我这次睡了多久?”
黔地长官又惊又喜,两三步走到近前:“真人真乃神人也!”
李无眠暂退,黔地长官抱着妇人,两人你侬我侬,倾诉衷肠,让旁观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了两句也就走了。
李无眠的疑窦并未解开,他只是单纯抱着试一下的心态,没想到就这么迎刃而解,简直是大出所料。
同时有一点十分重要,就是妇人体内的蛊虫,并不是什么谋财害命的厉害毒虫,不然的话他不会这么简单解决。
那是什么呢?就是一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昏睡蛊,不会影响人的健康,这却叫李无眠不理解起来。
回去的路上,他思索的时候,有两个军人压着几个犯人经过,李无眠随口一问:“这些是什么人?”
军士看到他旁边的张首晟,老实回答道:“潜伏在城里的土党。”
犯人中有个烈性子,破口大骂:“助纣为虐的卖国贼!”李无眠面皮抽搐,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
军人很快就将两人押走了,一天的时间也快过完,夜里,李无眠一会儿想起蛊虫,一会儿想起那几个土党。
现在这个年头,光头迫害的厉害,他倒是有心施以援手,于是趁夜离开了房间。
城外,黑灯瞎火,一个黑衣人几乎融入黑夜之中,几个土党跟在后面,黑衣人开口:“就到这里,都走吧。”
“不知道阁下是哪位,放过我们有什么目的?”一个头头大惑不解,几人原本是被押入大牢,也没打算还能活着回去,但不知为何,牢里的守卫都撤走了,然后出现一个黑衣人,领着几人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城。
黑衣人不欲多言,很快就离开了,几人想不明白,但总是逃出生天,没多久也就都散了。
话说李无眠刚准备动身,就发现一条黑衣人鬼鬼祟祟,他心中一动,跟了上去,没两步路,发现他只往一处走。
“老张,有你的,干什么去了。”李无眠突然来到他背后,张首晟吓了一跳。
“你认错人了。”张首晟还刻意压低声音,李无眠倍感好笑,二话不说撕下他的面巾,露出张首晟苦涩的脸。
李无眠明知故问道:“我认识你吗?”
“实不相瞒,两年前加入地下党,还请真人保守秘密。”张首晟十分无奈,但也没有办法,如实相告。
“可以,你自己多小心些。”李无眠摇摇头走了,张首晟大松口气。
小小插曲过后,回到房间,刚推开门,李无眠就感觉到异常,暗道果然来了,面色不动,合身上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昏暗的房间内,一条身影从房梁上落下,轻巧踏足地面,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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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影很快锁定了床上的李无眠,蹑着步子靠近过去,十分的小心,步伐很缓慢,以防李无眠是故意装睡。
等到彼此接近的时候,身影摊开掌心,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依稀可以看到这是一只小小的虫子。
身影吹一口气,虫子便朝着李无眠飞了过去,停在了薄被上,却没有其他的反应,身影似乎有些呆滞。
身后传来不屑至极的声音:“土鸡瓦狗,也敢撒野!”
身影陡然回头,正见掏心虎爪,爪式之凌厉,足以让任何人震怖,如今死在他这一招大掏手之下的人何其之多。
便是做出这一个架势,都能让心志不坚者肝胆破裂,这身影实力一塌糊涂,也敢偷袭他,简直是自寻死路!
……
第二天,公鸡报晓,早饭时分,张首晟微感疲惫,昨夜被李无眠看破,虽然不担心他告密,仍是有些辗转反侧。
他的精神头不是太好,不过看到大厅里的两个人时,精神没来由一震,李无眠不必说,另外一个姑娘是谁?
张首晟惊疑不定,勉强坐下,细细端详那姑娘,十四五岁,正值妙龄,穿的是苗疆的短襟,让他眉头一皱,现在黔地长官的妇人受苗人设计,苗人的名声可不太好,不过李无眠在这里,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一头利索的短发,肌肤白皙如美玉,面容英姿飒爽,倒是难得一见的水灵,只是颇为奇特在于……
张首晟目光复杂,有一边怎么大了许多,有点不科学,不会是生了什么大病吧?可要赶紧医治,别耽误了病情。
“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姑娘许是发现他复杂的目光,面上羞愤交加,对着他就是一阵娇斥。
张首晟眉头狂跳,谁敢和他这么说话,再说是病就得治,这没有任何毛病的。
李无眠咳嗽两声:“这是魏淑芬的师妹,罗淑宁。”
姑娘陡然侧首,咬牙切齿的盯着李无眠,目光十分的可怕,究竟有多可怕呢?恨不得把他剁碎吃掉的那种。
张首晟点点头,倒也没有和小姑娘一般计较,李无眠道:“吃了饭,我带你去黔地长官那里,叫他别封锁黔地的苗人,可好?”罗淑宁哼哼一声,伸手去拿饭碗,眉宇间又有一丝痛意,顿时牙齿切割起来。
李无眠摇摇头,还是他看到是个女的,心里稍微软了三分,不然的话,都是一样的待遇。
罗淑宁道:“他早该把人马撤走的,黔地的苗部和我湘西的苗部联合起来,现在阻断了黔地苗部的通道,很多物资都无法获取、不能转运,耽误了战机,以后不仅是苗部遭殃,周围的省份也不会好过。”
张首晟闻言一惊,湘西苗部发生巨变,这一点他也有所耳闻,连忙问道:“小姑娘,是什么战机?”
罗淑宁头一扭:“我們自己会解决的,不需要汉人插手。”
李无眠起身,按住罗淑宁的脑袋:“小宁啊,道理你既然都懂,怎么不心平气和的说,给人下蛊太下作了。”
事情的经过他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因为黔地长官封锁了黔地苗部,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已经安排人过来交涉了,罗淑宁属于本来就在黔地,于是给妇人下了昏睡蛊,这算是小孩子闹脾气,让人无可奈何的那种。
“把你的手拿开,你是我什么人,乱摸我的头。”罗淑宁伸手打他的手,登时一阵龇牙咧嘴。
李无眠乐道:“是我下手重了,没坏吧,坏了我赔你一个。”
罗淑宁瞪圆了眼睛:“混蛋,这能赔吗!”
张首晟在一旁摇头不已,吃完早饭和黔地长官一说,本来他还有点不高兴,原来是罗淑宁搞事情。
“真人,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计较了,湘西变故我也有所耳闻,确实不能无动于衷,需不需要增援?”
罗淑宁道:“有用吗?去多少死多少,只有异人才能发挥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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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蛊仙和疗伤
黔地长官不理她,搞得她还有点郁闷,李无眠道:“她说的有道理,如果没有飞机大炮洗地的话,只是白白往里面填人命。”湘西是什么地方?穷山恶水!一年四季瘴气不散,对手又是用毒的行家,凡人的力量效果微末。
黔地长官自然也能够认识到这一点,但他还是很有责任心的:“干系不小,我会上报金陵,请准定夺。”
湘西确实是穷山恶水,但现在的人间,已经有能够改造大自然的能力了,就像李无眠说的飞机大炮。
不是瘴气多吗?不是喜欢用毒吧?直接饱和轰炸,确保一只蚂蚁都不会留下。
李无眠闻言,笑了笑,空军力量还没发展起来,金陵的光头也不会准许,一些异人作乱,入不了老头的眼。
两方没有多留,便告辞了,罗淑宁本来还不怎么待见他,不过小丫头也顾全大局,知道他一起态度好了很多。
黔地赶往湘西,路程不短:“人为万物之灵,蛊为天地真精,蛊仙教的邪恶用心如今已经暴露无遗。”
李无眠为什么和她同行,湘地又发生了什么,需要两部苗人同心协力?这后面是人性的沦丧还是道德的扭曲?
可以肯定的说,这里面既有人性的沦丧,还有道德的扭曲,这件事说起来,能够追溯到好几年前。
起因是数省的婴孩开始失踪,其中尤以湘、蜀、黔、鄂这四省的失踪数量最为惊人,一开始背后的势力还比较隐秘,但架不住经年累月,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直到今天真相大白,是湘西的一处邪教:蛊仙教!
对于这婴孩失踪案,李无眠早有耳闻,也有过接触,半年前初入蜀地,就已经听到些风声了。
然后五河帮那些婴儿,让他更进一步认识到背后势力手眼通天,加上严公老也在查,他一直有上心。
再联想到不久之前的山头,一群五大三粗的山匪居然会养婴儿,后备匪徒吗?显然是不可能的!
蛊仙教造孽无数,与苗部的关系千丝万缕,斩不断理还乱,在真相大白之后,湘西以清河村为首,联合黔地苗部,发起剿灭蛊仙教的大战,这也就可以理解,黔地长官阻断黔地苗部,罗淑宁的冲动之举了。
这可不是小打小闹,是苗部内部的战争,战争的结束,势必要以蛊仙教的灭亡才能罢休,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李无眠处理完蜀地事情,本来是打算北上的,但既然遇见了,他无法坐视不理,怎么样也要让王八蛋付出代价!
“我说他们这几年收集婴儿干什么?以婴儿的血肉来饲养蛊虫吗?”李无眠发出疑问,这一点他还不太理解,婴儿有什么用?又哭要闹,简直是让人最头大的存在,蛊仙教这种邪教搜集婴儿不可能是拿来养。
再者说了,这么多年搜集的婴儿加起来,蛊仙教有那个财力支撑养育吗?那么在李无眠的推测中,只剩下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些婴儿,都被蛊仙教处理掉了,以达到某种邪恶的目的,想到这里,他可谓怒不可遏。
婴儿是一切的希望的根源,蛊仙教这些年不知道搜集了多少婴儿,如果全都遇害,伤天害理都不能形容一二。
罗淑宁扫了他一眼,扭过头道:“差不多,不是拿来喂蛊虫,他们就是用婴儿来炼蛊。”
“用人来炼蛊,这是谁才能想到的恶毒手段。”听到这句话,李无眠也感觉到有点发寒,这一种摧残!
“人是万物灵,蛊是天地精,花草树木、走兽虫豸都可入蛊,为什么人不能入蛊?蛊仙教的创始人相信这一点,穷尽了所有的方法,终于发现,婴儿才是最好的载体,婴儿无知无觉无性无情,一口先天真炁不曾消磨殆尽,正是炼蛊的绝佳材料,他们称成品为古往今来第一蛊:蛊身圣童。”
李无眠平静的听着,罗淑宁反倒有些奇怪起来,方才他还那么生气,现在怎么冷静下来,都是装出来的吗?
“走快点吧。”李无眠笑了笑,生气没有任何作用,愤怒只会让人丧失理智,他不会沉沦其中。
罗淑宁点点头,对于李无眠,她一开始还是有不小好感的,自从三年前大师姐回来后,发生了一些变化。
大师姐原本是很稀罕她那个青梅竹马的,不过罗淑宁两个师妹莫名其妙,不知道那个青梅有什么好。
大师姐以前还煞有介事的告诉他们,那个东西叫做感觉,罗淑宁越发迷糊,那时候她也还小,不去理会许多。
后来大师姐出去一趟回来又将师父带了出去,然后又回来,罗淑宁敏锐察觉到,大师姐变了。
这可能是女人的直觉,也可能是彼此姐妹情深,大师姐的感觉好像不一样了,对那个青梅竹马兴趣指数级下降。
搞得那个青梅竹马还不适应,后来开始粘着大师姐,大师姐都有些不厌其烦了。
罗淑宁很奇怪,好奇心爆表的她联合二师姐张淑英,两人秉承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原则,花了老大不小的功夫,才在魏淑芬的口中撬出三个字。想到这里,罗淑宁往前望了眼,没错,就是那个走在前头偷袭她的家伙!
思绪就此打住,她连忙根生他的脚步,结果快走两步,不禁发出一声痛哼,李无眠止步,回头。
罗淑宁面色发红,一双大眼睛却倔强的瞪着他,一点也没有示弱的意思,李无眠看着好笑,拍拍脑门。
“倒是忘了这一茬,我说小宁,你真的没事吗?”退了回来,目露关怀。
“我没事,你下手太重了,真的想要杀了我吗?”罗淑宁恨恨道。
李无眠摇摇头:“那不然呢?其实你算幸运了,要不是紧要关头,撤了大部分力道,你早就死了。”
他的大掏心手岂是浪得虚名,像罗淑宁这种器量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都不带喘气的。
罗淑宁心中一寒,血煞虎屠可不仅在蜀地流传,黔地离得近,在争取到李无眠同意后,黔地的匪寇如丧考妣。
扭过头不看他,扯着步子走起来,强忍住痛意,李无眠看在眼里,啧啧有声:“我不保证不留下后遗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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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淑宁一听,小脸煞白:“你,你休想骗我。”
李无眠感慨道:“我骗你做什么?话说你是唯一在我大掏手下死里逃生,也算是个人物了。”
罗淑宁究竟没有他那般铁石心肠,一听顿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想起以后如果落下后遗症不能复原,恐怕这辈子是嫁不出去了,虽说清河村的女人不强求要嫁出去,不过如果不能好,没脸见人了。
“都怪你。”罗淑宁哭着指他,这一声悲呼,让周围的围观群众脚步下意识放慢,看戏的本能熊熊燃烧。
李无眠当然不会承认:“这怎么能怪我呢?你偷偷摸摸跑进我房间,怎么知道你是敌人还是别的。”
罗淑宁擦掉眼泪就是一顿快跑,她是清河村大蛊师的徒弟,魏淑芬和张淑英的师妹,从小虽然算不上众星捧月,但绝对是饱受爱护,想到自己落到如今地步,那是悲从中来,感觉生命都失去了色彩,阳光都是冰冷滴。
“好啦好啦,我试试能不能帮你恢复过来,别哭了。”看到女孩子掉眼泪,李无眠是于心不忍的,追上去道。
“可以吗?只要你能让我复原,我就原谅你。”一小会儿功夫,罗淑宁哭得梨花带雨,倒也没有继续倔强了。
不一会儿功夫,随便找了间客栈,李无眠开门进去,罗淑宁在门口踟蹰不定,李无眠道:“还不进来?”
罗淑宁身子后缩,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你会不会把我骗进去,以疗伤的借口,然后,然后……”
罗淑宁支支吾吾,说着说着涨红了脸,李无眠头皮发麻,这姑娘脑袋里面装的什么玩意?
“进来吧你。”李无眠冷哼一声,大步走近,一把攥住罗淑宁的手,将她扯进房里,顺便啪一下关上门。
小小屋中,她是浑身发抖,仰头望了李无眠一眼,假装镇定道:“你别做梦了,我绝对不会脱衣服的。”
“……”
其实问题也比较简单,主要是淤血,李无眠的手多重,可以去地府调查一下,这淤血不化去,影响还真的不小。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提到阳五雷,李无眠帮她治疗的时候,暗道一声罪过,‘师父,你这雷法传给我,徒儿就没干过几回正事,不过也是无奈之举,总不能可能看着祖国的花朵长不大是吧?’好歹让自己放下心理负担。
阳五雷活血化瘀,效果那是立竿见影,李无眠摸着下巴,话说好多年前,他还真打算龙虎山上混不下去,靠着这阴阳五雷做烧烤,现在看来,是自己的眼界小了,格局低了,事实证明,雷法不仅可以烧烤,还能按摩。
说起这个按摩,必须包装一下,带一副墨镜,挂上盲人按摩的牌子,这个身价还不得蹭蹭蹭往上涨?
不出一时三刻,李无眠走出了房门,身后跟着脸蛋红彤彤的罗淑宁:“我会告诉我大师姐。”
“关淑芬什么事,你已经没事了,以后不要瞎操心。”李无眠摇头失笑,轻轻抚摸罗淑宁的脑袋。
罗淑宁一阵心安,脑袋上的大手摸头也感觉挺舒服的,刚有这个想法,心里顿时呸呸呸,错觉,一定是错觉!
……
湘西民风彪悍也淳朴,两人一段时间的赶路,来到了凤凰县内,这里已经是苗人比较多了,但还不是核心区域。
清河村所在,是湘西极其险恶之地,这个险恶说的是地势,那里的苗人,基本人人都会两手蛊术。
李无眠为了不让自己太扎眼,也换上了苗人的短襟,苗人汉人的长相都差不多,由于历朝历代的压迫,苗人中的壮年男性过得都比较辛苦,肌肤久受日晒,多呈铜色,这下可好,他这衣服一穿,看上去跟土生土长似的。
“还蛮好看的。”罗淑宁小声念叨,李无眠若有所觉:“你嘀咕什么?夸我好看?我听到了哦。”
“得意去吧你。”她也不遮掩什么,觉得好看就是好看,没必要扭扭捏捏。
李无眠莞尔,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发现这个小宁本质上还挺文静的,但又有一丝苗家女子的大胆风情。
总而言之,是娇憨的感觉,带着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小任性,相处的还不错,比较愉快的那种。
两人穿行闹市,发现一个地方聚集了不少人,李无眠随眼一扫,倍感惊奇,一户人家的门口,摆着一尊神像。
“那是什么玩意,家门口摆神像,有点意思。”李无眠感觉奇奇怪怪的,神像摆在家门口,不虔诚呀。
“那是天王神,肯定是有两家发生了矛盾,其中一家被判不服气,去天王神庙背出了天王爷。”
罗淑宁一副看土包子的眼神看着他,汉人到了苗地都是大惊小怪的,这下开眼了吧!
“背出天王爷,所以说,这那户人家有冤屈,准备靠神力伸张?”李无眠愣了一下,旋即啼笑皆非道。
“正是如此,天王爷神像饱受香火,有大威能存在,如果被判的人家觉得冤屈,那么就背出神像震慑另一户,另一户如果是贼心,看到天王神像,就会主动提出重新宣判,还被判人家一个公道。”
李无眠道:“那另一户不当回事呢?”
“要是不当回事,那么天王爷以后一定会降下惩罚,不仅是他,包括家人在内,直至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看着罗淑宁信誓旦旦,她好歹是个异人,居然信这回事,而且还煞有介事的,显然是深信不疑。
“封建迷信,愚昧!”
“你说什么?”罗淑宁怛然失色,果然这话一出口,左右的苗人,全都用一种愤怒的眼神盯着他。
群情激奋。“是汉人,这家伙绝对是汉人,侮辱天王神,以后一定会横死街头。”“辱神者滚出克!”
罗淑宁埋怨的看了他一眼,连忙拉着他离开了这里,一阵小跑,清净下来,责怪的道:“你不信不要瞎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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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封建克星小李
“我说的难道有错吗?有冤就去找官府,当然官府可能没用,但不论怎么样,寄托一尊神像,简直愚不可及!”
罗淑宁一听顿时炸毛了,气鼓鼓的瞪着他:“我还以为你和别的人不一样,汉人真是自以为是!”
李无眠眉头一挑:“嚯,说起来,苗人也挺了不起的,黄帝时代就有记载,三苗、楚蛮、武溪苗、那是一代不如一代,我就纳闷了,汉人自以为是的话,苗人又怎么说呢?远古的时候,那可是兵神蚩尤,能够和黄帝分庭抗礼的存在,没有炎帝帮忙估计黄帝都要栽,现在倒好,缩居一隅,小宁,你来跟我说说,让我开开眼界。”
罗淑宁被他说懵逼了,用出流眼泪的大绝招:“你你,我说不过你,你这个人不可理喻。”
“好好,我不可理喻。”李无眠心头一软,和她计较什么,也是为了他好。
就在两人吵嘴的时候,有些异变突然生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周边的苗人百姓都跑光了,留下两人站着。
两伙人在宽阔的街道上聚集,每伙都有百八十个,双方都是面色不善,拿着棍子刀铲。
李无眠吃了一惊:“打架斗殴?”
话音刚落,这两伙人碰到一起,那可不是打架斗殴,那是真的要杀人啊,李无眠一个愣神的功夫,就有数人被砍翻在地,他是又惊又怒,光天化日,民风这么彪悍的吗?过头了吧?把人往死里砍这是。
“你在这里等会。”
“别去。”罗淑宁哭声一顿,伸出手阻拦他,却被他轻飘飘的推开。
李无眠入了人群之中,可谓是虎入羊群,法门一展,两伙人都感觉到手里的铁器有点不对劲,但没有人去思考,反而操起手里的木棒,打得那是哀声不绝,头皮血流,李无眠眉目一皱,两臂张开。
他所行之处,风吹麦浪,在两伙人交界的战斗处走了两遭,扫到数十人,两伙人也发现了他。
窜出两个领头,都没有感谢的意思,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他:“都停手,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你们是谁?”李无眠眼目扫过,虽然他干预及时,仍是留下几具尸体,这可是县城里面,倒想问问这两伙人什么来路,当街发生械斗,并且闹出人命,若非他出手,恐怕会死伤惨重。
“我警告你一句,不要多管闲事。”
“哦,我管了,然后呢?”李无眠一摊手,两个头领怒火中烧,两伙人马同样怒视着他,没有一点感激。
然而没有人冲动,毕竟现在冷静下来,才想起他随便走了两遭,就倒下数十人,稍微有点夸张。
场面陷入僵持,这时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从一侧走来,老目投来,看到地上一具年轻人的尸体,顿时身如糠筛。
老妇人急奔过来,扑在年轻人身上痛哭,李无眠摇摇头,这算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很快,更刷新他认知的事情发生了,其中一伙人的头领走上前,对老妇人道:“吴勇的灵魂,本来能够受到傩公傩母的指引,回到树神爷爷那里去的,但被这小子阻挡了,现在死的这几个人,都成了孤魂野鬼。”
老妇人闻言,流淌着泪水的面容看向李无眠,手中的破拐杖朝他敲来:“还我孩儿的魂来,我杀了你。”
“我他喵的……”李无眠惊了,直到老妇人的拐杖打中他胸口才回过神来,这算什么东西?
须发皆张,大怒吼道:“简直是愚昧至极,三秒钟之内,都给我滚!”
两个头领面色狂变,两伙人无论青壮,无不是两股打颤,还没等三秒,夹着尾巴灰溜溜跑了。
老妇人跌倒在地,李无眠扫了她一眼,罗淑宁靠近,看他面上愤怒之色,反倒有点心疼:“说了叫你不要多管闲事,这是县城里两个龙姓在争权夺利,生死都有讲究的,你初入苗疆,有些东西不懂就当没看见。”
李无眠心情郁闷到极点,也没去理会老妇人,和罗淑宁走了,离开之后,总感觉堵得慌,苗疆是什么鬼地方啊!
到了安静的地方,他还是在怀疑人生:“我不李姐。”
“你不李姐就对了。”罗淑宁笑眯眯的。
李无眠猛击额头:“你说这还有天理吗?那人都承认,他儿子是死于械斗,结果找我还魂,荒唐吗不是?”
罗淑宁道:“这是苗人的生存法则,你也说了苗族的祖先辉煌过,苗族的历史和汉族一样长,确实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但直到现在,还没有被汉人同化,依旧顽强的保持着苗人的独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李无眠道:“就这些封建迷信?”
“是也不是,总之你待得久就知道了。”罗淑宁伸出白嫩的手,还想摸他脑袋来着,被他一瞪,缩回手去。
“好吧。”李无眠无奈摇头,这里确实不是汉地,苗族是世界上古老的民族之一,这里面藏着的是一套运行了五千年的生存法则,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什么都不懂,搞出些乌龙也正常,还是别自寻烦恼了。
就快要离开凤凰县城,县城最外围的民居,有一间里,一个妇人在门口咋咋呼呼:“儿啊,回来,快回来。”
李无眠一头雾水,她家大门敞开着,正堂坐着的那个大胖小子是不是她儿啊,你说是不是啊?总不是木偶吧?
她儿子好端端坐在大堂里,妇人在门外叫嚷啥?犯病了吗?李无眠摸着下巴,什么情况呢?
罗淑宁提醒道:“喂,都跟你说了,别瞎搞,这是在叫魂,她儿子八成是魂丢了,现在做法事呢。”
李无眠咂咂嘴,大步往那户人家走去,罗淑宁惊愕交加,猛地跑上去,死死抱住他手臂:“你这人不听劝呢?”
“撒开。”李无眠回头。
罗淑宁道:“不撒,人家在叫魂呢,你这走进去,法事就破了,她儿子要是没好,那不得扯着你要你的命。”
李无眠冷哼一声,初入苗疆,满眼都是封建迷信,他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但不管闲事还是他吗?
任由罗淑宁拉着手臂,步伐还是没有停下,她咬紧牙关,尽自己一切努力阻挡李无眠。
结果给李无眠整烦了,直接单手一捞,就这么半抱着走向那户人家,罗淑宁又羞又气,一个劲锤他,显然没用。
妇人愣愣的看着两人,直到李无眠接触到门框,顿时面如土色,尖声叫道:“停下,不要进来!”
这叫魂儿,忌讳特别多,其中有一点,那就是叫魂期间,任何人不能从正门踏入,不然的话,就会惊走回来的魂魄,那么她儿子这辈子魂都丢了,就是傻子了,这种结果妇人显然不能接受,还不如杀了她。
妇人想拦,哪里拦得住,李无眠踏进屋中,低头瞄了眼罗淑宁,发现她安安静静,心里稍微有点奇怪。
妇人痛哭流涕,叫着儿啊儿啊,直接软倒在地上,李无眠觉得,她儿子死了都不会这么伤心。
大步走到那大胖小子面前,发现他膝盖上有个布包,突然散开,跳出来一只蜘蛛,李无眠愣了一下,抬脚一踩。
“别!”罗淑宁回过神来,蜘蛛吧唧没了,她白眼狂翻,这下好了,全完了。
“啊!我的儿啊。”看见他踩死蜘蛛,妇人呆滞在地,下一瞬,猛锤地板,哭得那是撕心裂肺,像踩死她儿子。
李无眠望向大胖小子,发现他目光呆滞,抬手就往头上敲了几下,诶,这小子竟然没反应,跟个呆瓜似的。
‘真丢了魂。’李无眠一百个不相信,略微俯身,直视大胖小子的双眼,同时又敲了敲脑袋瓜。
不一会儿,那双眼睛有了色彩,小声叫了一声:“娘。”
妇人惊呆了,罗淑宁眨眨眼,李无眠笑道:“就是小娃娃受点刺激,被吓呆了,什么丢魂,净扯淡。”
妇人猛地冲上来,抱住大胖小子,小子嘀咕:“娘,勒得我难受。”
“是是,是娘抱太紧了。”连忙松开一点,又转过头,愤怒的瞪着两人:“还留在这里干什么,你们给我滚。”
李无眠也犯不着和她一般见识,摇摇头走了,等到两人离开,妇人嘘寒问暖:“孩子,你怎么回来的?”
大胖小子愣了愣:“我梦到一只老虎望着我,叫我回来,那老虎不吃人诶,好漂亮哦娘。”
妇人微怔,突然浑身发抖,朝着门口的方向跪下,大胖小子纳闷:“你也跪下。”
“哦。”大胖小子跪下,不解的看着他娘。
“原来是虎鬼爷爷临人世,妇人有眼无珠,神爷爷不要怪罪,不怪罪。”妇人哆哆嗦嗦,梆梆梆磕头。
磕了几个头还发慌,又点了几炷香,烧了纸钱,这才安心一点,想来也是,又是从正门进,寄托她儿子灵魂的蜘蛛也给踩死了,这样他儿子的魂还能回来,加上做的梦,事实已经昭然若揭,不是鬼神,难道是人?
此情此景,李无眠要是没走,吐血三升都少了。
……
离开凤凰县,李无眠也在思索,他从不否认苗人的厉害,甚至可以说伟大,远古文明的燧人氏、有巢氏和苗人没什么关联,但中华文明的起源在于炎黄二帝,这一点华夏子民不会否认,在那遥远蒙昧的时代。
苗人的祖先蚩尤就已经有记载了,试问当时如果没有炎帝帮忙,蚩尤灭了黄帝,那么现在天下主流就是苗人了。
而且五千年风风雨雨,苗人以各种各样的身份顽强生存着,直到今天都没有被同化,必定有着可取之处。
可种种见闻,却叫他心里很难受,靠的就是这些封建迷信吗?那也太扯淡了,是否自己接触的还是表象呢?
“喂喂,你发什么愣呢?还要抱着我到什么时候?”罗淑宁一脸不高兴,是不是抱得很爽,都不打算放了吗?
李无眠微讶,这才松开了手,罗淑宁施施然落地,整理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灵动双瞳埋怨的瞥了他一眼。
“你太轻了,抱起来跟没有重量一样,要不是提醒,我还以为没有抱东西。”李无眠笑了笑。
罗淑宁的眼睛顿时弯成了月牙儿,这句人话看起来让她很高兴,女孩子都不会嫌弃别人说自己轻飘飘。
她心情看上去不错,也没有计较李无眠抱她这么久,面上洋溢着纯真的色彩,像一只飞来飞去的欢快雀儿。
目下已入湘西,离苗疆清河村也只剩下一日路程,似乎想起什么,欢快雀儿又有些低落,叫人摸不着头脑。
山路之间,苍碧幽幽,李无眠若有所觉,瞥了眼身边安安静静的罗淑宁:“怎么了?想起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回去之后,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这是苗部内部的战争,蛊仙教势力庞大,高手如云,即便有着两部苗人同心协力,也依旧不是那么好拿下的,甚至说能不能拿下还是个问题,蛊仙教有正副教主,四大蛊王,九部蛊将,不可小觑,较于异人界大派还强盛一些,一切根源,在于那教主的理念吸引了不少人追随。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自古阴阳轮转,正邪对立,也只有盛世之时,才有阳气压制阴气,难得和平。”
罗淑宁微微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前方的山林中一阵响动,钻出来几个青年,目光不善的盯着两人。
“临近清河村,已经不允许外人进入了。”罗淑宁解释道,李无眠颔首,她开口:“你们是哪部苗人,看起来有些面生。”有个青年端详她片刻:“炼尸一脉飞尸门,如果我没认错,你是罗师妹吧?”
湘西苗部,自然不止有蛊术一脉,虽然说蛊术一脉传承最广,势力最大,实力最强,不过还是有其他分支的,像是炼尸一脉、药术一脉,在蛊仙教的压力下,俱皆冰释前嫌,同心协力,眼下外围的放哨弟子,正是飞尸门人。
等到罗淑宁确认身份,这几个飞尸门弟子面色柔和下来,蛊术一脉清河村大蛊师的弟子,绝对是一块金字招牌。
“在你们这犄角旮旯,你还挺有名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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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给脸不要脸
李无眠还以为要检查下信物什么的,结果认出罗淑宁就可以通行。
看来这丫头也是个身份人,一直感觉和邻家小妹没有区别,李无眠不禁笑了。
“对对对,我们这里是犄角旮旯,比不得你这个天师高徒。”罗淑宁笑靥如花,啐了他一口。
双方接近,飞尸门弟子示意可以通行,当然李无眠的存在让他们有些奇怪,不过罗淑宁带着的人也没什么好说。
“罗师妹,几年不见,师兄我都有些不敢相认了。”一道声音传来,走出个风度翩翩的公子,看到罗淑宁的第一眼,眼中发出一些光芒,眼睛顿时移不开了,细细端详,眼里越来越亮,欣赏之意浓厚。
“少主。”“少主!”几个飞尸门弟子面色肃然,让开道路,恭恭敬敬朝那公子见礼。
“你是谁?”罗淑宁有点纳闷,歪着脑袋打量着那公子,飞尸门少主,好像有点印象,好像又没有印象。
那公子自我感觉良好,看到罗淑宁的反应,稍微有点尴尬,和颜悦色道:“不记得了吗?七年前的椎牛盛会,咱们苗部异人齐聚清河村,当时还和你一起玩过,我是你陈师兄啊。”
罗淑宁反应过来:“哦,是你,当时胖的像个球,被我大师姐一个泥球砸中,哭得跟个女孩子似的。”
几个飞尸门弟子有点绷不住,陈宏爽面色一僵,无奈道:“都是小时候事,师妹就不要挖出来丢师兄的丑了。”
罗淑宁捂嘴轻笑,细碎短发下,白皙的面容英姿勃发,吹弹可破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红晕,陈宏爽微微迷乱。
不禁道:“女大十八变,罗师妹还不满十八,一颦一笑,可让师兄的魂儿都有点发飘。”
“呸,不害臊。”罗淑宁白了他一眼,倒没有生气,苗疆风气比较开放,爱慕之情颇为直白,不必藏着掖着。
陈宏爽有点飘飘然起来,飞尸门在苗疆虽然不如清河村,但也是中流砥柱,他贵为飞尸门少主,和罗淑宁也算是门当户对,若是生了情愫,让他父亲下聘,结成好事,算得上是美事一桩。
定定神,转向李无眠,颇为警惕:“不知这位是?”
发觉这小子眼里的警惕,李无眠有点好笑,若是以汉人的标准,这算得上是调戏了,不过罗淑宁不仅不生气,反而还有点得意,被人爱慕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正可以说明自己的魅力,如此迥异的风气,他心中也不无感慨。
惊奇的心中比较松爽,装模作样道:“想我何许人也,鼎鼎大名,小宁你告诉他。”
罗淑宁噗嗤笑出声,陈宏爽却是面色一变:“罗师妹,我没听错的话,他叫你小宁?”
她用手指戳着李无眠的手臂,心中一动道:“罗师兄,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这趟出门捡到的跟班,这家伙一点尊卑都不知道的,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叫上了,平时还经常惹我生气,师兄,你可要帮我好好教训一下他。”
李无眠挑眉道:“小丫头片子,你给我没事找事?”
“好大的口气,你是什么人?”他话音刚落,陈宏爽一脸打抱不平之色,目光逼视而来,低头一扫,罗淑宁在一旁偷笑,李无眠心中无奈,女人就是麻烦,本来没麻烦也能给你整出麻烦来,罗淑宁还不是女人,以后还得了?
陈宏爽站到他身前,那几个飞尸门的弟子,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加油助威:“少主,教训教训他。”
陈宏爽胸脯一挺,傲然道:“我父飞尸门门主陈康,我乃飞尸门少主陈宏爽!罗师妹且安,哥哥站在你身后。”
罗淑宁白了他一眼,小小年纪,也有风情万种之色,陈宏爽大感振奋,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少主修为精深,在我苗疆青年俊杰中,稳稳排进前十,名大如斗,便是蛊仙教蛊将听闻,也得望风而逃!”
李无眠无语,摇头道:“行了,说白了不就是守门的么?一边玩去,我没心情和你闹。”
他这话是一针见血,飞尸门中流砥柱没错,但目下湘西苗部聚集,不放外人进来,为啥偏偏挑飞尸门?
还不是因为飞尸门在聚集的苗部中最适合守门,虽然守门必须要有人守,也从侧面说明了飞尸门的实力。
陈宏爽面色微变,伸出来一只手:“大放厥词,也不知道你几斤几两,这只手,你敢握么?”
李无眠瞥了他一眼,握住他的手,顿时感觉到掌心一阵麻痒,这毒素他也十分熟悉,在阴阳魔尸身上领教过。
那阴阳魔尸何等猛毒,依旧奈何他不得,陈宏爽十分之一都没到,简直是过来给他搞笑。
然而陈宏爽还不自知,催发自己一身‘精深’的能让蛊将望风而逃的‘强大’修为,等到尸毒走遍李无眠四肢百骸,有他跪地求饶的时候,到时候依靠自己‘傲然’的实力,俘获罗师妹的芳心,再‘网开一面’,饶李无眠一条性命,如此又有实力,心肠又大度,想必没有女孩子能够拒绝他‘无与伦比’的魅力。
过了片刻,想入非非的陈宏爽一惊,怎么面前的人屁事没有,他还不信邪,直到手掌一股大力袭来。
“哎哟。”陈宏爽痛叫一声,急切的想要抽出手,却如铁钳一般,心中一阵慌乱,一抬头,对上一双玩味的双眼,痛楚让他两眼湿润了,强忍着不叫痛,两腿却发抖,身子软了下来,竟至于趴倒在地。
看着趴在地上的陈宏爽,李无眠这才松开手,好笑道:“你小子哪来的胆子在我面前装逼,现在爽不爽?”
“我……我……”陈宏爽咬牙切齿,而他身后的飞尸门弟子,无不是呆若木鸡,少主一身强横修为,竟然都没来得及施展,被这么一握手就干脆倒在地上,狼狈不堪,李无眠究竟施展了什么妖法?
“你,你耍诈!”陈宏爽感觉很丢人,憋红了脸,跟猴子屁股有得一拼,没错,就是李无眠耍诈,他的力气太大,把他的手捏疼了,让他没有闲暇施展修为,像个常人一样败的如此屈辱,里面肯定大有问题!
“陈师兄,你没事吧?”李无眠无言以对之时,罗淑宁在他背后探出头来,一脸关切的望着陈宏爽。
“我没事。”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腿也不软了,手也不痛了,整个人都通透了。
罗淑宁‘恨恨’道:“他就是力气大,没别的能耐,仗着这一点,常常欺负我,陈师兄你怎么能和他握手呢?”
李无眠眉头一挑,还在这里拱火,怎么以前没发现她这么爱玩呢?他也不是受人摆布的人,随手一拍。
罗淑宁惊叫一声,凶巴巴的瞪着他,李无眠一愣,这手拍错地方了,不过也没拍错,就该打屁股。
陈宏爽大受刺激,暴喝一声,拔地而起:“狡诈恶徒,你敢,你怎么敢……我还没输,我跟你拼了!”
陈宏爽发狂扑来,李无眠也有些不耐烦了,到底是罗淑宁搞事情,还是这家伙脑子不太好。
飞起就是一脚,眼看陈宏爽就要被他揣个狗啃泥,一双手却将他往后拉。
“宏爽,技不如人就要承认,怎么一点风度都没有?”定睛望去,一个面目高深莫测的中年站在陈宏爽身后。
“马师叔。”“马师叔来视察工作了。”飞尸门弟子见得来人,无不是肃然起敬。
陈宏爽回过来神,不好意思道:“马师叔,你可别跟我爹说。”
马师叔点头,他一出现,飞尸门等人便是找到了主心骨,马师叔望来:“淑宁你也是,带着外人欺负自家人。”
罗淑宁吐吐舌头,娇憨动人,马师叔也不忍心责怪她,李无眠见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小小闹剧罢了。
看他旁若无人,一副理所然要越过几人离去,马师叔不无错愕。
“我方才一直在暗处,这事因为淑宁而起,宏爽做的也确实有不对的地方。”
李无眠微微一笑,不愧是中年一代,吃的饭吃得多了,多少会成熟一些,自己初入苗疆,乃是一介外人,既然别人这么客气,他也不是眼高于顶的人,同样客气道:“哪里话,我也有不足之处,稍微有些不耐了。”
陈宏爽登时神气,管你蛮力有多大,唇边无毛就是小辈,如今马师叔来了,小辈服软理所当然。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做的确实比较过分,凭着一身蛮力,刚刚那脚,少说也能让宏爽三五天下不来床。”
李无眠愣了一下,马师叔继续道:“我也不欺负你年幼,给宏爽道个歉,这事就这么算了。”
马师叔扪心自问,李无眠一介莽夫,冒犯了飞尸门少主,他没有恃强凌弱,仅仅是让他道个歉,已经公道至极。
李无眠拍着脑门,倍感好笑道:“给你两分脸你还喘上了,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不撒泡尿照照?”
罗淑宁也感觉有点不对劲,拉了拉李无眠的衣袖,望向马师叔:“师叔,其实他是……”
李无眠凶了她一句:“闭嘴,你是不是很喜欢看男人为你争风吃醋?”
“你那么凶干什么嘛?”罗淑宁委屈噘嘴。
李无眠还想骂她一顿的,看到这副表情,好吧好吧,美丽是无罪的,都怪男人太笨了,愚蠢的雄性动物。
马师叔面色一沉,他处事已经是公正无比,自问没有人能够挑出毛病,这唇边无毛的小辈反倒是蹬鼻子上脸,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吗?真是不当人子!“好一个不撒泡尿照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
“放肆,马师叔乃是我飞尸门三大高手之一,岂能容你撒野。”“就是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聒噪,怎么,想出手教训教训我吗?”李无眠目光一转,大步而来。
马师叔冷笑一声,身上尸气涌动,更无二话,双手成拳,灰黑色的尸气覆盖拳头,出手就是飞尸门绝技之一,黑尸神拳!他也是动了几分火气,拳头朝着李无眠胸膛砸去,要让李无眠知道什么叫做长辈。
李无眠脚步不停,不屑一顾,唯有一双睛瞳变换,上下颌四根獠牙肉眼可见的生长。
彼此之间共有八步,他走了五步,第二步时,飞尸门弟子两腿打摆,第三步时,飞尸门弟子瘫倒在地,第四步那陈宏爽怪叫一声,瘫软如泥,第五步时,黑尸神拳不攻自破,第六步时。
马师叔惶恐叫道:“如此凶威,你究竟是谁!”
罗淑宁小跑上来,小声嘀咕:“他是眠龙啦。”李无眠侧首,四根獠牙若隐若现,罗淑宁心中发憷,小脸煞白。
李无眠一拂袖,马师叔后退数步,勉强站立,咽了口唾沫:“这,这,我有眼无珠,不知真人大驾光临。”
李无眠皱眉,没想到这老小子软的这么快,倒是叫他心里有点不爽:“前辈,还要我道歉吗?”
马师叔汗如雨下:“哈,哈哈,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前辈折煞我也,真人何错之有,宏爽还不速速道歉!”
陈宏爽哆哆嗦嗦的抬起头来,口中道歉不止,血煞虎屠威震蜀地,如果之前是耳听为虚,此刻便是眼见为实。
李无眠摇摇头,也没有再多计较,按照年龄来说,他和陈宏爽是一辈人,然而抛开年龄不看,这姓马的在他眼里同样不值一名,什么飞尸门三大高手,不过是中年一代中庸之辈,不值得过多在意。
马师叔大松口气,勉强安定几分:“真人大人有大量。”无怪他如此惧怕,实在是人的名树的影,不得不怕。
“真人宰相肚里能撑船。”“真人胸怀博大,我等自愧不如。”飞尸门的几个弟子来劲了。
李无眠莞尔,也不再多注意这些人,发现身旁的罗淑宁身子小幅度颤抖,侧头:“没吓到你吧?”
“怎么会?”罗淑宁一个劲摇头,小声嘀咕:“男人就是要霸气一点才好。”
这却是苗部的审美,如果是个大家闺秀,看到李无眠欲要择人而噬,说不得已经留下心理阴影,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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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为情所伤
苗人历朝历代饱受压迫,苗人女子对安全感的需求比较大,男人嘛,小白脸没人看得上的,越是霸气威武越好。
“你倒是喜欢惹事。”李无眠笑了笑,伸手就去捏她的脸,幼嫩的肌肤被他扯长,英姿飒爽的面容显得有些可爱又滑稽,李无眠笑得更开心了,可叫罗淑宁心里不乐意,张牙舞爪像只小老虎,作势要去咬他的手指。
李无眠没怎么在意,结果她可不是开玩笑,真咬上了,食指的触感怪怪的,瞪她一眼:“还不快松开。”
罗淑宁这会倒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吐出他的手指,安安静静站在身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文静的大小姐。
这样旁若无人的打闹,马师叔是见多识广,闷声不吭,陈宏爽心中叹息,酸溜溜道:“李师兄,恭喜恭喜啊。”
李无眠奇道:“你小子话里有话,有什么好恭喜的?”陈宏爽噤若寒蝉,不敢吱声了。
……
清河村一处房屋,传来男人的声音:“淑芬,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我以前是大错特错,给我个机会吧!”
一个颇具阳刚之气的男人站在屋中,望着堂前的那抹背影,亭亭玉立,俨然神女不可侵犯。
男人名叫周全,和魏淑芬是青梅竹马,之前魏淑芬曾倾心于他,甚至说要和他结为夫妻,但是他只当妹妹看待。
周全一直保持着距离,希望魏淑芬有一天能不要纠缠着他,他是真的没有感觉的,强扭的瓜不甜。
也许是上天听到他的心声,三年前,十五岁的魏淑芬回来之后,和他渐渐就疏远了,周全还高兴了好一阵子。
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天,他再次撞见,二八年华,沉鱼落雁,有好事者称她是湘西第一美人。
周全震惊了,不敢相信那是魏淑芬。
以往也许是天天相见,磨去了那份惊艳的感觉,沉淀一段时间过后,才知道原来如此的惊为天人。
一幅幅画面历历在目,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对魏淑芬的人品也深有认知,这才知道,自己差点错过了怎样一个女子,所幸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他还是有机会的,和麻括这种人不可相提并论。
周全开始笨手笨脚的制造一些机会,结果让他傻眼了,不知道为何,魏淑芬对他已经没有兴趣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年少之时,那个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小女孩,嚷嚷着以后长大要嫁给他的小女孩,哪里去了!
周全无法接受这个惨痛的事实,甚至有时候还和麻括一起抱团取暖,究竟是谁偷走了淑芬的心。
说起麻括也有一番说辞,他是魏淑芬的表哥,苗疆这边盛行舅舅婚,就是说外甥女生下来就相当于舅舅的儿媳妇,麻括一直都是喜欢魏淑芬的,如果是寻常家庭,估计麻括能够得偿所愿,不过清河村大蛊师大弟子就另说了。
两个为情所伤的男人,虽然说没有因此被击垮,一蹶不振,但少说也是为此茶不思饭不想,饱受折磨。
麻括还好,本来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周全却是不能接受,淑芬变心了,淑芬明明那么喜欢他,甚至爱他。
“全哥,缘分两个字,不是你我能够说清的,蛊仙教在前,儿女情长暂且搁置吧。”
周全咬牙道:“淑芬,你还叫我全哥,你还记得吗?以前你最喜欢的就是跟着我,无论我去哪里你都不会离开,我们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呀,我不相信你对我封闭了心门,你一定实在惩罚我对不对?对不对?”
“周全,你要知道分寸,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准许你胡作非为,不要再有下次,不然我会请大蛊师令。”
周全掷地有声:“大蛊师令,淑芬,你竟然用这个来压我,我知道这都是你的托词,是因为我冷落你的托词,放心吧淑芬,我不会放弃的,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咬定青山不放松……你要请就请吧!”
周全越说越感动,还念了一首诗,让魏淑芬整个人都麻木了,又不好驱赶他,虽说已经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但兄妹之情还是存在的,也不可能真去请大蛊师令把周全驱逐出村,越想越是头痛。
周全又说了一些话,这才离开了,魏淑芬感叹不已,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又有点自责,都是她自己年少不懂事。
也没办法怪罪到别人身上,秀美的容颜上愁眉不展,直到一阵叮铃铃声音,有个老妇人从厅堂外侧走了出来。
老妇人是清河村大蛊师,也是名义上湘西苗部蛊术一脉的首领,她的实力或许不是最强,但因为有蛊盅镇着。
老妇人穿着青蓝色的衣物,上面的花纹极为繁美,湘绣集大成之作,身上银器精细至极且繁多,少说十几斤。
这是蛊术一脉首领的盛装,也是清河村大蛊师的门面,每走一步,都有响声,慈爱的望着魏淑芬。
“淑芬啊,你刚出生的时候,为师请人给你算过命,你这一生,有三个字:求不得。”
魏淑芬微怔:“求不得?”
大蛊师坐下:“男人的心都是多变的,以往周全这小子不稀罕你,你变心了,他也变心了,为师倒有一句话要说,他的人品还是不错的,我心里有数,与其去求一些雾中的虚花,不如趁着现在结个良缘,以免……”
“师父,您不也是终生未嫁么?弟子以您为榜样。”
大蛊师望着她清澈的双眼,也没有再说别的:“随你,那天师府眠龙,和淑宁同行,已经快到了。”
目中一亮:“真快啊。”
大蛊师满面皱纹舒展,魏淑芬的心思她岂能看不出来,不过她也见过那孩子,那时候那孩子还小的很,但大蛊师一眼就看出,此子定不会沉湎于儿女情长,谁若是爱上他,以女儿的心思来说,下场不会好的。
大蛊师道:“可别高兴的太早,不是为你而来的。”
“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了失踪的婴儿,又或许是为了师父当年出现在星城,怎么样都不会是为我。”
“你明白就好。”大蛊师点点头,魏淑芬目光微乱,她知道李无眠是恩怨分明的人。
又道:“我需一段时间祭练蛊盅,清河村诸多事务,你多担待些,注意各脉的援手,免得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魏淑芬凝神倾听,她是清河村大师姐,师父要闭关,重担自然落在她身上,她也明白,蛊盅乃是蛊术传承至宝,但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封印状态,如今和蛊仙教撕破脸皮,蛊仙教实力强大,没有蛊盅相助还真是个未知数。
离开之前,大蛊师留下一句话:“另外,眠龙虽然是一番好意,但毕竟是我苗部内部的事情。”
“我清楚。”魏淑芬点点头,大蛊师是怕李无眠乱来,血煞虎屠虽然厉害,但蛊仙教可不是好相与的。
四大蛊王,个个都是老一辈的高手,这是属于苗部的战争,李无眠的实力起不到关键性的作用,是以大蛊师压根都没打算让李无眠掺和进来,听到罗淑宁带来了李无眠,说实话,大蛊师的不放心更多一些。
战争讲究的从来不是个人的勇武,个人的勇武有时会还会起到反作用,而眠龙嘛,大蛊师欣赏归欣赏,若要问这天下异人界谁最能搞事,那么可以非常坦白的公示,除了李无眠,没人敢认这个第一。
……
龙虎山李无眠莅临清河村考察,受到了当地百姓热情的迎接,许多可爱动人的小女孩上前敬送花环,许多热情奔放的苗家少女上台献出香吻,一路上平民百姓箪食壶浆,欢天喜地,整个村子都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李无眠晃晃脑袋,好吧,他被围观了,清河村男女老少好似未卜先知,他一入村,就聚集了不少人,好奇的视线数以百计,花环和香吻统统没有,李无眠摸着下巴,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合适?
忽然眼前一亮,旁边陪着他的罗淑宁心惊肉跳,只见李无眠挥着双手,“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清河村的男女老少们莫名其妙,罗淑宁羞耻捂脸,小声道:“能不能闭嘴,你这样很丢人诶!”
“胡说八道!”李无眠自我感觉良好,罗淑宁服气了,她怎么会觉得这家伙霸气,完全就是社交牛逼症晚期患者,和霸气挨不到边的,一天前发生的一切,一定是她先入为主的缘故,出现了严重到极点幻觉!
人群之中,周全皱眉望着入戏很深,明明大家伙没有什么反应,还一个劲挥手的李无眠,不知道的还以为受到多大的欢迎,实际上是清河村的众人,好奇眠龙长啥样罢了,结果他一点不知道收敛,看模样都要飘起来了。
两年来的不断努力,周全也大概知道了一些细枝末节,望着有点傻里傻气的李无眠,心中匪夷所思,淑芬竟然会看上这样的人,不会是瞎了眼吧?固然他实力很强,但性格上面,完全就是不堪入眼的那种嘛!
清河村的男女老少都被他整懵逼了,人群中传出阴阳怪气的声音:“什么眠龙,我看就是个大傻子嘛!”
“有人说我坏话,让我瞧瞧,是哪个小可爱。”李无眠眉头一挑,撸起袖子,虎目扫视起来。
“你别引起众怒啊。”罗淑宁有点小担心。
李无眠不搭理他,很快锁定了目标,看上去还有点熟悉,他一句废话都不说,盯准那人,龙行虎步,直面他的那一拨清河村青俊,暗道一声来得好,个个默默施展法门,看上去和众人无异,实则已经成了龙潭虎穴。
李无眠近了,旁若无人,一脚迈过去,结果吃了个小亏,后退了一步,众人之力不可小觑。
人群中传来一阵阵哄笑声,想看他如何化解,李无眠摸摸脑门,一步踏出,两手张开,就这么以七尺之躯横压了过去,这下众人的法门扛不住了,在那两条猿臂之下,无不是东倒西歪,黑压压倒了一片。
李无眠嘿嘿一笑,拨开被他镇倒在地的人群,再两步,将方才敢嘲笑他的家伙揪了出来,跟提了个鸡崽子似的。
“我说怎么这么面熟,原来是麻瓜。”李无眠瞥了他两眼,麻括不禁两腿打颤,但想到这里可是清河村,左右都是亲朋好友,李无眠敢拿他怎么样:“没错,就是我。”
李无眠还纳闷他怎么神气起来了,打量着这个麻瓜:“你这长得也不像个瓜,怎么要叫麻瓜呢?”
“麻瓜?是麻括,管好你的嘴,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麻括愣了一下,旋即大怒道。
李无眠将他放下,麻括心中一定,果然不敢放肆,正要怒斥两句,想一想还是算了,回头往人群中走去。
“啊!”一声惊叫,麻括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啃泥,屁股上一个老大的鞋印,愤怒扭头,李无眠哈哈大笑。
麻括爬起,面上青红交加,正要怒骂,李无眠若有所觉:“略施惩戒,再敢放屁,嘴都给你撕了。”
麻括面色涨红,清河村的男女老少看在眼里,都以为他要爆发,这里毕竟是清河村的地盘,李无眠要是搞事情,他们还是站在麻括这一边,然而让众人很失望在于,麻括终是没有敢多放一个屁。
李无眠教训了麻括之后,仍旧是旁若无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看在众人眼里,却有了一番别样的领悟,这不是傻气,而是一种无所拘束的潇洒,他不愿压抑自己的本心,也没有必要,于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后续就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了,麻括既然忍了,那也没人犯病给他出头,反倒觉得麻括不是个男人。
罗淑宁在一旁碎碎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欺负我清河村子弟,眠龙你好大的胆子,当我清河村没有人吗?”
李无眠闻言,瞥了她一眼,给了个别闹的眼神,可叫她心里好生气恼,眼珠一转,一只手朝他腰间掐去。
“长眠真人,大师姐等候多时了。”一道女声响起,罗淑宁小吃一惊,原来不知不觉已经离开了众人,而发声的人却是她的二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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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敌我
而发声的人却是她的二师姐,张淑英正打量着李无眠,余光看到罗淑宁的小动作,心里更是惊讶。
“老虎屁股摸不得,腰间软肉捏不得,知道吗?”李无眠眉头一皱,小声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二师姐跟你说话,麻烦你认真一点。”
李无眠望向张淑英,这位大蛊师二弟子,肤色比较深,相貌平平,不过看上去比较老成,修为也挺扎实的。
殊不知张淑英疑窦重重,罗淑宁是大蛊师亲传最小的弟子,从小多有疼爱,性格上面比较要强,小时候和村里的男孩子打成一片,长大了文静了点,但眼界颇高,村里的同龄没有一个她能瞧上眼的,现在的表现颇为奇怪。
三人入内,一抹倩影引入眼帘,身材高挑,只比他矮小半个头,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僵硬的转了过来,面容如花,眉目如画,美玉雕琢,近乎无暇,湘西第一美人虽是好事者跟风,也有七八分实在。
“你来了,村里的人都没有见过你,只知道你名头大得很,难免热情了些。”
李无眠点点头,不用她请,便坐下了,罗淑宁下意识的走近过去,想和他坐一起,又马上转了个弯。
这个动作自然瞒不过两位师姐,张淑英似乎有些忧虑,魏淑芬反倒没有什么异色:“刚听说你教训了麻括。”
“那小子跟我嘴臭,分明是屁股痒了。”
“他好歹是我表哥,你不看在他面子上,也看在我面子上,他挨了你一脚忍了过去,以后村里人都会笑他的。”
“你的意思是,我不该踢他一脚。”李无眠纳闷,踢一脚算轻了,没扇两耳光已经是很给淑芬儿面子了。
“你这人真的是……”魏淑芬被他说得胸口一闷,麻括是他的表哥,虽然说有些莫名其妙的念想,但这都很正常,随着以后彼此的年纪增长,麻括总能改变的,算起来是她娘家人,李无眠的做法,让她很难做。
再者说了,麻括以前对她还是很不错的,舅舅一家也是,就是长大了,懂了男女之情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感情毋庸置疑是有的,现在李无眠一入村,二话不说当这么多人踢了麻括一脚,这真不是小事。
“我这人怎么了?”李无眠反倒笑了,他倒是有点好奇。
张淑英道:“师父呢?”
“师父他闭关了,真人,我师父她的意思是,很感谢你能来相助,不过终究是苗疆内部的事情,蛊仙教势力强大,绝非横冲直撞可以收拾得了,所以,还请真人先休息几天。”魏淑芬朝他拱手一礼。
张淑英目光闪烁,罗淑宁低头看着衣摆,心情有点奇怪,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李无眠莫名其妙道:“真人都叫上了,还给我行礼,我说淑芬,咱们也算是熟人了,用得着这么生分吗?”
魏淑芬客气道:“长眠真人如雷贯耳,都是应该的,小女子方才招待不周,还请真人海涵。”
李无眠眉头一挑,忽然起身,三人面色各异,当他走向魏淑芬时,白嫩的俏脸上难免有一些慌乱。
但想到自己现在代师父执掌清河村,又在两个师妹面前,不是任人欺凌的女子,也不能在天师府面前落了下风。
神色迅速镇定下来,一脸平静的望着他,李无眠很快走到她身前,咫尺之间,气息相闻,淡淡的幽香萦绕鼻尖。
心中有一些莫名的念头,望着那张看上去平淡,实则已经有些动摇的脸,一只手朝着那白皙的侧脸伸了过去。
魏淑芬抿着薄唇,咬紧银牙,李无眠的手伸到半空,忽然浑身一震,收了回去。“懦夫。”
李无眠挑挑眉,没有其他的反应,坐了回去:“好了,说点正事吧,张口闭口蛊仙教势力强大,强大在哪?”
张淑英连道:“以目前我们得知的情报来看,蛊仙教正副教主,都是异人界老一辈的强手,尤其是教主蓝灵王深不可测,四大蛊王也是老一辈的高手,蛊术出神入化,九大蛊将为中年一辈顶尖,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角色,加上下面拥护的教徒,若非暴露,很难相信,苗疆竟然出了这样一个大派。”
李无眠闻言也慎重三分,老一辈是他目前不能跨越的一座高山,光明面上,蛊仙教就有六位。
李无眠道:“那你们这边呢?”
张淑英道:“湘西苗部有清河村、飞尸门、万药堂,黔南苗部也有几位强援,总体来说,顶尖战力势均力敌,中青一代我方占优。”张淑英显然是了然于心,李无眠一问回复没有任何迟疑,面上也比较乐观。
李无眠点点头,奇怪道:“大蛊师闭关,临阵突破么?”
“这,事关隐秘。”张淑英客气道。大蛊师闭关的消息藏不住,但闭关搞些什么东西,那就是要管好口风了。
“清河村传承的蛊盅,既是炼蛊的神物,也是克制蛊师的无上法器,要想彻底激发蛊盅的能力,需要时间。”
“大师姐。”张淑英微惊。
李无眠有点忧郁:“照你这么说,苗部是稳操胜券了,看来有我没我都影响不大。”
魏淑芬冷哼道:“别老觉得自己是个重要人物。”
李无眠一摊手,乐得清闲:“好吧好吧,那我就休息几天,要打的……不对,蛊身圣童你们有什么情报没有?”
此言一出,三人都有一些忧虑,张淑英道:“唯独这蛊身圣童密不透风,蓝灵王凭此汇聚了大量的蛊师之心,任他驱策,又经过这么多年的准备,虽然不知道蛊身圣童具体的厉害,如果练成了的话,恐怕……”
清河村传承不短,十大虫蛊均有记载,哪怕蛊仙教通通炼出,那也有应对之策,唯独这个蛊身圣童不知跟脚。
按照蛊仙教说法,这是有史以来最强的蛊,也不知道具体怎么个强法,蛊盅又能否对付。
在一切未知的情况下,蛊身圣童这四个字,无异于一颗定时炸弹,有可能是哑弹,也有可能真的爆炸。
……
清河村东北角一间吊脚楼里面,周全提了一坛好酒,敲了敲门,等了片刻,没有人回应,他只得推开门。
一进到里面,顿时看到麻括咬牙切齿的狰狞面容,周全的脸上露出同情的色彩,麻括也是不知天高地厚,敢于嘲讽李无眠,也怪那眠龙心狠手辣,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踢了麻括一脚,搞得麻括是颜面尽失。
清河村虽然主要是由异人组成,但常人也不少,家长里短沾亲带故的,这家人出了什么事,不用半个时辰,全村子的人都能够知道,苗疆又崇尚男儿应该霸气威武,这下好,麻括的反应岂是一个让人耻笑可以说尽。
这几天麻括受够了闲言碎语,闭门不出,已经有朝着自闭孤儿的趋势发展,周全想到两人同病相怜,特来看望。
“麻括,来,陪我喝酒。”周全擦了擦凳子,招呼麻括,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借酒消愁的。
麻括抬头麻木的看了他一眼,曾几何时,周全是他羡慕的要死,嫉妒的要死的对象,但世道无常,一言难尽。
麻括一声不吭,坐到了周全的对面,两人一个劲的喝闷酒,期间的言语寥寥无几,只是缺一个喝酒的人。
周全还只是有些伤感,但麻括面上的狰狞没有因为酒液下肚而舒缓,反而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
搞得周全还有些于心不忍起来,“你也不用太灰心了,说不得淑芬是三分钟热度,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淑芬原本就该是我的。”麻括不回答他,喝了一碗酒,将碗底重重砸在了桌子上,吐出一口酒气,恶狠狠道。
他的父亲是魏淑芬妈妈的哥哥,他是魏淑芬的表哥,魏淑芬生下来就该是他的妻子,这一点有法理在里面。
只有他不要,魏淑芬才能嫁给别的男人,即便是那样,也要付出一笔不小的代价,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淑芬是大蛊师的弟子,不可一概而论。”周全摇摇头,目露唏嘘,当年为什么就没有答应下来呢?
怪就怪魏淑芬是个异人,而且这也就罢了,通过舆论异人也逃不掉,但为什么她是大蛊师的弟子。
大蛊师在苗疆地位极高,魏淑芬就是不嫁给他,也没有人会去说什么,这一点造成了麻括的无法容忍。
“我不能接受。”麻括大声悲吼。
天经地义的事情,就这么泡了汤,麻括不能够接受这个事实,但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心都要碎了。
周全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说起来他才是不能够接受的那个,麻括是从来就没有拥有过,说白了,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吃不到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吃到了才有鬼,所以他属于是一厢情愿,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周全自己不同,他曾经拥有淑芬的整颗真心,只要他点点头,现在估计娃娃都满地跑了。
可他错过了,拥有过但错过,这才是最让人撕心裂肺的事情,那种悔恨,那种难过,灌满了心灵。
“光阴一去不复返。”周全长叹一声,他现在已经大概接受了事实,眠龙淫威太盛,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虽然说想要用真心打动魏淑芬,但周全心里还是有数的,所谓真心,总要有一个机会,以前他没有机会也能创造机会,但是现在眠龙来了,这家伙太厉害了,实力太强了,这些天他都不敢接近魏淑芬。
生怕李无眠踹过来一脚,那他小身板可遭受不住,和麻括一样遭人耻笑的事情他不会干,人贵有自知之明。
周全努力的让自己释怀,纠缠了这么久,也是该有一个句号了,以后的人生还很长,别因此耗尽了一生。
“淑芬是我的,谁也别想从我身边把他夺走。”麻括咬紧牙关,面上五六分醉意,重重道。
周全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话谁都会说,麻括这种连拥有都没有拥有过的人,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
“别说了,喝酒吧。”周全叹了口气,只怪曾经不懂事,斯人已去,还是好好的弥补一下心中的伤口吧。
麻括面色阴晴不定,他以前是嫉妒周全,现在是恨上了李无眠,下定决心,谁都不能抢走淑芬!
……
李无眠在清河村住了两天,说实话,整个人闲得发慌,大蛊师闭关,淑芬比较忙,起早贪黑,面容颇为憔悴。
张淑英是个老实人,没什么意思,罗淑宁这丫头不知道怎么搞得,这两天躲着他,让李无眠郁闷的不得了。
他本来还想发展几个男性朋友,不过清河村里面的男士貌似不想和他交朋友,谁也不想挨他一脚不是?
两天时间,清河村也有一些变化,譬如说多了一些外人,飞尸门都药术一脉都已经聚集过来了,只等着大蛊师出关,届时一声令下,正式拉开对蛊仙教的战争,按理说这种关头,蛊仙教也不能无动于衷。
实际情况就是都很安静,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想到这里,李无眠仰首望天,乌云深重,不见曜日。
他走着走着,准备去拜访一下飞尸门,结果一到人家的地界,陈宏爽看到他,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清楚,搞得李无眠也觉得没意思,没两句就走了,既然无事,还是打道回府罢了。
没两步路,碰上一个熟人,“石老前辈!”李无眠一声招呼,可把石万惊得一个哆嗦,旁边的弟子都奇怪极了。
李无眠大步而来:“石老前辈,好巧啊。”李无眠端详着石万,三月不见,老态增重许多,不知道怎么搞得。
“是啊,真巧真巧。”石万似乎有些不自在,药术一脉的弟子倒也老实,知道他是眠龙,不敢放肆。
李无眠想起一件事,唐门的时候,这老家伙还一个劲给他牵红线:“你侄孙女呢?还不拉出来我见见。”
石万面色一变,讪讪一笑不出声,旁边的弟子目露疑惑,李无眠皱眉:“我说,你不会是空头支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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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七窍玲珑之心
拉住旁边一个药术一脉的弟子:“石老前辈有侄孙女吗?”那药术弟子尴尬极了,支支吾吾显然是没有的。
“好你个老家伙,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李无眠也知道自己被骗了,攥住石万老家伙的手,要跟他讨个说法。
“这里人多,回去说回去说。”周围村民侧目,石万真头大如斗,这几天他都刻意避着李无眠,还是被撞见了。
“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和你没完。”李无眠一阵气恼,要是当初没有忍住诱惑,还真被这老前辈耍了。
一路上,石万老前辈眼观鼻鼻观心,但旗下的弟子架不住李无眠的淫威太盛,三两句话就交待了个清楚。
这石老前辈小孤儿出身,终生未娶,还是个童蛋子,亲人都没有一个,哪里来的侄孙女。
而李无眠了解到这一些,倒也没有继续发作,来到屋子里面,狐疑的盯着石老前辈,一点面子都不给道:“我说老前辈,你不会也要上阵吧?不是我说,你这三瓜两枣丢进去,一点波浪都激不起来。”
“炼药人上什么战场?”石万老前辈一点都不在乎,他执掌的万药堂,是后勤补给,和战场绝缘的那种。
李无眠点点头,石万老前辈的实力虽然有,但在老一辈里面,属于最弱的一批,恐怕还不如中年一代顶尖。
“我看老前辈你老了很多啊,怎么了?是不是那种黑黑的,圆圆的,像块玉的东西没有骗到手吃不下饭?”
老前辈苦笑一声:“老朽还不至于念念不忘。”李无眠一脸不信,为了宝玉老前辈节操都扔干净了:“是吗?”
老前辈心里也苦,哀声叹气起来:“济世堂得了个大宝贝,对我等炼药之人来说,比起宝玉也不遑多让了。”
“老前辈这是红眼了?”李无眠两手一拍,戏谑道。
“没错,老朽就是红眼了。”出乎李无眠的预料,老前辈这次坦率的不得了,眼睛直接就红了,还发光。
济世堂在异人界如雷贯耳,算是整个异人界药术一脉的魁首,老前辈领导的万药堂,以之为目标。
这就相当于竞争对手,现在听到竞争对手得到了稀世珍宝,以老前辈宽厚的心胸,不红眼才有鬼。
“那孩子还没有成年,乃是七窍玲珑之心,入门不过短短半月,就将济世堂的功夫融汇贯通,两月过去,听闻已经将济世堂创立至今的药术学了个遍,这样的宝贝,怎么不是我万药堂找着,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没外人在场,老前辈摊牌了,他不装了,他是红眼怪,那是面如恶鬼,撕心裂肺,眼睛红透,成了两个大灯泡。
李无眠微微惊奇,听这口气不像是宝物之类的:“让老前辈眼里发光的宝贝,不是东西,是个人吗?”
“废话。”老前辈言简意赅,旋即叹息不已,这样的种子为什么他没有缘分,可把济世堂那些王八蛋得意坏了。
直接就是敲锣打鼓,更气人在于,还说要开药圣大会,让整个异人界的药术人,好好见识一下,简直杀人诛心!
“是不是个粉色头发的女孩子?”李无眠后知后觉,话说张首晟和他说过,他的得力干将被济世堂拐走了。
“难道你认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前辈顿时来劲了,他受不了了,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盯着李无眠。
李无眠看在眼里,心中感叹不已,这老前辈修为在同辈里面不咋样,但是练出了神通呀,刚刚还在冒红光,这会儿马上冒绿光,瞧瞧,这如果不是基因突变的话,那绝对是不得了的绝世神功,李无眠都自愧不如。
咳嗽一声:“应该算是吧。”谁知道老前辈的反应吓死个人,猛地站起身,抓住他的肩膀,李无眠心里有点古怪,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力量,话说不会把他推倒吧?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恶寒,拍掉老前辈的手。
“关系怎么样?”老前辈伸长了脖子,一只老鸭子似的,李无眠想了想:“这我怎么和你说,一面之缘?”
“你小子一定有事瞒着我。”老前辈搓搓手,眼里红绿光芒交错,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似的,李无眠鸡皮疙瘩立起,总感觉这个老前辈,下一秒就要用强,反正他老人家什么节操都不需要,暗暗激发大神功以备不时之需。
就在李无眠以为老前辈要按捺不住的时候,他老人家嘿嘿一笑:“李小友,实不相瞒,老朽有一个外侄孙女…”
李无眠满脸黑线,一拍大腿:“停停停,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别想空手套白狼,先验货,不验货休想。”
老前辈仔细盯了他半晌,忽然唉声叹气起来,李无眠一头雾水的时候,老前辈幽幽叹道:“老朽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面的老骨头啰,这辈子过得谈不上窝囊,也算得上是一事无成,最大的心愿,就是这一身药术……”
老前辈那个愁啊,假模假样的抹眼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还真给他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出来,辛酸的不得了。
李无眠被他这一出整得白眼直翻,好家伙,硬的不行来软的,软的不行来骗的,骗的不行,跟他玩尬的!
“有这么夸张吧。”老前辈来事来的有那么一点点唬人,李无眠也感觉有点不对劲,一人一张嘴,两人两张嘴,什么七窍玲珑心,差点说成天上神仙转世,感觉自己身具的圣体道胎都受到了侮辱,他是抱着怀疑态度的。
老前辈瞥了他一眼,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这小友也是个奇人,揣着乌灵宝玉随便送人,连七窍玲珑心都不知道,那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总之就是个不知道宝山的傻小子,老前辈都懒得和他废话。
“那我走?”李无眠才不会给他面子,老前辈在他面前没有任何逼格可言,活脱脱一个红眼怪加上老不正经。
“别别别,我说,要谈到七窍玲珑心,不得不说起古时候一个不得了的异人,比干,这两个字你熟悉吧?”
“废话,封神演义我又不是没看过。”李无眠呵呵一笑,回过味来,那不是里面杜撰的东西么?
“虽然是世情,但是也有依据可考的,七窍玲珑心确有其事,拥有此心者,基本的能力就是洞悉一切事物的本质,俗话说就是学什么都快,还有其他的能力,就像比干,他可以和世间万物进行交流,双眼……”
李无眠听着听着,心里有一个大胆的设想,打断老前辈:“这么吊,那老前辈你说说,我把一坨翔摆在七窍玲珑心面前,会洞悉个什么样的本质出来,还有你说的比干,我把一坨翔甩在他面前,能够和翔交流吗?”
老前辈不高兴了,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别打岔,总而言之,自比干之后,这是世上第二颗七窍玲珑心,拥有的神异之处,不是你我这些凡夫俗子可以揣度的,不说其他的能力,光是第一点,就足够让人奋不顾身了。”
老前辈目露唏嘘,他也一直以为七窍玲珑是传说,但现在却真的出现了,天下乱世,妖鬼频出,神异自生。
而七窍玲珑心的可贵,很简单的一个比较,乌灵宝玉虽然珍贵,但存世的还是有那么几枚,七窍玲珑却自比干之后,直到今日才出现,若那位走了,又不知道要等几千年光阴,如此之下,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不就是学什么都快么?至于么,老前辈?”李无眠摇头失笑,认为老前辈是贪痴心太重,这样活不长的。
“竖子有眼无珠。”老前辈被他面上的轻视激怒了,几次了?几次了!从他不拿乌宝当回事,不拿乌灵宝玉当回事起,老前辈就发现,这个小子心里一点轻重缓急都没有,严重的践踏了老前辈的自尊心。
“好,我是竖子。最多就是个全才,又有什么稀罕的。”李无眠无语,老前辈深受三毒之苦,可以和苦厄大师沟通沟通,找个机会把麻布往老前辈头上一罩,直接拉去少林寺当和尚,这样还能够多活两年,争取长命百岁。
“你见识短浅,我也不怪你,全才?”老前辈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的拿出一根筷子:“这一根筷子,我将他比作一门学科,譬如说药学,一根筷子包含了古往今来前人今人的累积,你我凡夫,穷极一生,掌握这一根筷子就算是不得了了,在旁人眼里,必定是药学的巨擘,老朽不才,这一辈子掌握了大半根。”
李无眠微讶,老前辈还挺谦虚的,看来还是有一些良好的品德,老前辈继续道:“七窍玲珑之人,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这一根筷子通通掌握,与之相比,老朽连腐木都不如,然而如果仅此而已,尚不值得老朽红眼。”
“哦?还有别的说法?”李无眠道。老前辈冷哼一声。
“这根筷子,是可以生长的,只要七窍玲珑之人愿意一生钻研这一门学科,必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无眠反问道:“老前辈你也是钻研了一生,难道没有让筷子增长,比如说研发出一些新药之类的。”
老前辈看他听得认真了点,笑了笑:“我自然研发过新药,多达百种,但那终究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只能说让筷子更粗壮,药学经过千年来的积累,已经有了深厚的基础,七窍玲珑之人涉及的是基础,涉及的是根本!”
“不太懂。”李无眠打了个寒颤,这老前辈看样子已经是入魔了,他还是不要掺和比较好,打算开溜。
“愚蠢,这都不懂,这就好比人是在陆地上呼吸,但是有聪明人发明了工具,可以让人携带工具的前提下,在水里面呼吸,这就算是一种改变,七窍玲珑存在的意义,不是生产更简单好用的工具,而是让人长出鳃!”
李无眠也终于吃了一惊,不知道怎么的,还总感觉心里瘆得慌,甚至说后背冒冷汗:“有点被吓到,谢谢。”
人长出腮,想到一个人的脸颊能够打开,露出血色的肌肉和白色的筋膜,那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好不好?
“孺子不可教也,你走吧。”老前辈心累了,他花费了老大功夫,还是没有让李无眠认识到七窍玲珑的震撼性。
他的关注点竟然落在人长出鳃是恐怖的事情,不去思考背后的含义,老前辈服气了,罢了罢了,随风去吧。
李无眠走向门边,老前辈眼睛忽红忽绿,面上又是深沉的无奈,先有乌宝现世,得了乌宝,能让他更上一层楼,再有宝玉临人间,得了宝玉,获益之处不可估量,三有七窍玲珑,更无需多提,结果三者都和他有缘无分。
老前辈感伤不已,头发似乎又白了一大片,这人啊,活在世上,总得有点念想,但又不能太多,烦恼无穷啊。
“前辈你和我说的这些,在我耳里,和听故事没有什么两样,第一颗七窍玲珑在几千年前,是否被神化了呢?太久远了,你我都不明白,何必自寻烦恼。那女孩我确实认识,改日见了,看能不能看在我面子上让她来拜访。”
摇摇头,老前辈虽然没有节操了一点,但还是挺有爱的,说了一大通李无眠虽然不懂,但也不忍心看着他……
“那就拜托你了,老朽一定会争取多活几年,你要是能让她来见我,要是让我再教授她一段时间,老朽这辈子算是死而无憾了。”李无眠愣住,看着门口定着的老前辈,好像从没有移动过,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刚和他说话的,不会是分身吧?老前辈抹眼泪:“眠眠,老朽这辈子就靠你了,务必多上点心。”
“眠……眠眠!?”
李无眠惊了,下颌当场脱臼,他扶住自己的下巴:“你个老东西!不会就等着我说刚刚那些话吧?”
老前辈怒发冲冠,气势比他还更胜三分:“长眠子!老夫愿与你结为异性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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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上山取药
李无眠出了吊脚楼,一个劲揉着自己的下巴,那是生疼生疼,脑袋里面一瞬间出现了很多词语,什么老不死,老而不死是为贼,姜还是老的辣等等,想的他是面色狰狞,怒火中烧,村人看到他都肝胆发颤,如见虎豹。
走了一段路,下巴不疼了,李无眠想起那张老脸还来气,一阵夏季凉风吹过,摇头失笑,太执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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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子成精了!
每天坐下去码字,疯狂喷水!
作者本人被水淹没,不知所措,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
好吧,开个玩笑。
太水了,简直尼斯湖水怪转世!
请一段时间假,要仔细想想,这本书后续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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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夜雨
罗淑宁斩钉截铁道:“一定是山神爷爷的恩赐!”
“不可能,太假了。”李无眠无奈她的天真,真有山神为什么赏赐,有亲戚关系吗?
就算是赏赐,一株两株已经够意思了吧?
而现在瞧她满满当当的背篓,很容易让人疑神疑鬼,亲女儿也没有这么亲!
罗淑宁反问:“不然你怎么解释?”
李无眠想了片刻:“我觉得,天上掉馅饼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嘁!”
不觉已经来到土地龙出没的地点,就是平平无奇的小土坡,罗淑宁道:“土地龙只在大暑左右的月份出没,算算时间,倒是没有太多的差错,如果是雨后出现的概率更大,可惜现在这场雨还没有下。”
她将背篓卸下,还嘱咐他:“我引诱土地龙出来,你看好背篓,可别丢了。”
李无眠微笑,他可要看好,不然山神反悔,没收掉可就乐子大了。
“你怎么个引诱法?”
罗淑宁挑挑秀眉:“山人自有妙计。”
她从袖口里取出一个圆柱体,脸上有些不舍之色,点燃之后,飘出一阵又香又臭的古怪味道。
一脸肉疼:“这是招蛊香,土地龙受不了这个味道。”
旋即忙活起来,看着她香汗几缕,倒是赏心悦目,李无眠寻得一颗大树跃了上去。
树冠间西望,但见群山叠翠,又生云雾笼罩,模模糊糊,不太真切。
蛊仙教的外围,就在那么两个山头之后,常年瘴气,生人勿进。
收回目光,望眼天色,红日已然消失无踪,阴云尤其的浓,一阵微风刮过,水汽沁入肺腑。
李无眠督促道:“尽量快一点,暴雨将至,趁黑回去挺麻烦。”
“嗯。”
小半刻钟功夫,细微的响动入耳,是坚硬的足趾擦过嫩绿的草叶,他定睛望去,土地龙原来是条大蜈蚣。
头尾难以分辨,一节一节的躯体覆盖着坚硬的甲壳,凶神恶煞,足有手臂粗细,三尺来长,卖相端是骇人。
罗淑宁不惊反喜,这么大的土地龙十分罕见,药效绝对不会让人失望。
取出一个蚕丝编织的布袋子,转动着招蛊香,令烟气晃动更为浓郁,土地龙爬行陡然加快。
她眼疾手快,灭了招蛊香,当头罩去。
轻风吹散了烟气,土地龙后知后觉,这时布袋临头,它半拉身躯挺立,喷出两道紫黑色的毒液。
罗淑宁始料未及,能主动喷毒的土地龙,她还是头一遭碰见,可不能以身犯险,布袋遮挡彼此间的空隙。
毒液落在布袋的表面,这蚕丝袋也神奇,不受侵蚀,毒液如水落镜滑落。
此袋经过特殊炼制,是苗疆蛊师捉蛊的得力法宝。
罗淑宁不敢大意,这土地龙毒性本就极烈,且这般巨大,竟能生喷毒液。
显然不是她能够制住的蛊虫,暗自提防后续的攻击。
可谁成想土地龙一击不中,居然掉头就溜。
罗淑宁惊愕之后,又生急迫:“下来帮忙啊,抄它后路!”
身后传来声音:“定!”
她眨巴眨巴眼睛,大脑轻微宕机,李无眠从她身边走过,随手捡起僵住的土地龙:“袋子给我。”
她下意识递过去袋子,李无眠将土地龙塞进去绑好之后,丢给她:“搞定。”
“你是它爹吗?怎么这么听话。”罗淑宁捧着袋子,一脸震惊。
话说刚刚土地龙掉头就跑,是不是因为李无眠?毕竟以她的能力,可收服不了这么大一条,还有被反咬的危险。
而且一个‘定’字就让土地龙僵住,这种对付蛊虫的方法,简直刷新罗淑宁的三观。
‘虽然知道他很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她心里这样想着。
“怎么了?”李无眠摸摸她的头:“捉到了就回去。”
她白了一眼:“说了几次,不要摸我的头。”
轰隆!
一道雷霆照亮天空,暴雨来了。
初时如丝,转瞬成滴,继而凝珠,倾盆大雨铺天盖地,两人忙不迭找地方躲雨。
运气不错,在背风的山坡找到个逼仄洞穴,齐齐钻了进去。
天地之间,水雾笼罩,青翠的树木受劲风吹拂,枝叶摇晃尤若起舞,不时亮起电光,声势烈烈。
暴雨来了,暴雨也还没有来,那狂风暴雨之中,饱受摧残的林木,必将如现在这般屹立不倒,更添风姿!
思绪被断,原是罗淑宁推搡他的身躯:“做什么?”
“你靠我太近了,离我远一点。”俏脸微红,方才淋了些雨,乌黑发丝黏在白皙的额头上,娇美动人。
他环顾左右,洞穴窄小,更无地方腾挪,攥住她的手:“别闹,等雨没那么大就走。”
罗淑宁没再推搡他,忽而偏过头:“你身上好烫,而且……”
李无眠吃了一惊,顺手一摸,无语道:“别瞎说,那是土地龙。”
土地龙在她腰间,一只手得到答案后便缩了回去,仍是留有余温,罗淑宁又羞又气:“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李无眠莫名其妙:“怎么就发脾气了?”
炽热的体温通过彼此间的接触传入,他烫的像一捧熔岩,烤得她意识有些飘忽,眼神也带上一丝丝幽怨。
“为什么还来招惹我?”
李无眠微愣,微声道:“小宁,你可不要误会,我只是把你当妹妹看待。”
“噢。”
他咂咂嘴,感觉有点胃疼,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大雨如歌,淅淅沥沥不绝于耳。
时间本该在沉默中流逝,却总有不合时宜的闯入者打破僵局,在雨声中显得突兀的脚步声,让李无眠大松口气。
茫茫水雾之中,五条人影披着黑袍,似慢实快。
传来一声尖叫:“是你!”
“麻括?”声音并不陌生,李无眠微微疑惑,麻括身边四个中年一代的高手何许人也。
“蛊仙教四位蛊将!”罗淑宁从缭乱中脱离,认出来人。
其中一位蛊将道:“麻小子,这人是谁?”
“天师府眠龙。”
麻括目眦欲裂,蛊惑了淑芬还不够,竟然还想着诱惑罗淑宁!难道想姐妹通吃?简直丧心病狂!
“眠龙!”四位蛊将顿时散开,隐隐结成阵势,目光忌惮的盯着洞穴内的李无眠。
眠龙二字,绝非浪得虚名,乃是硬生生杀出来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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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血影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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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柔和三分,雨丝如缠,罗淑宁的心脏剧烈颤动,心悸让她呼吸困难。
身边的男儿变了,不是滚烫的熔岩,而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她闻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如冷却熔岩上流泻的火河。
“闭上眼睛。”他淡淡一语:“我要杀人了。”额头上王字纹路隐现,四根獠牙暴突。
“你以为我是胆小鬼吗?”罗淑宁好笑道。
李无眠不语,只是低头望了她一眼。
这一眼,有森寒地狱威严,俏脸不由失色,下意识想要低头,这真不是一双人目,而是择人而噬的虎瞳。
芳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倔强,让她咬紧牙关,直视他的双眼。
他微微一笑,一条血色影迹如电射出洞穴,雨丝击在体表,泛起层层白雾,猛虎出牢笼!
“来得好!”一员蛊将大喝一声:“眠龙之名早有耳闻,今日便要看看,一介小辈,如何逞……”
话音未落,血影扑面!
胸口顿空!
那蛊将两眼圆睁,往后直挺挺倒下,激起雨点与泥泞,最后一眼,是他与天比肩的背影。
剩下三员蛊将面色狂变,蛊仙教中的蛊将,无不是中年一代的好手。
此番在他手下,竟然走不了一个回合!
赤裸裸的碾杀!
恐怖!
震撼!
天师府眠龙,一介小辈,不满弱冠,怎会如此之强!
虎瞳照来,方才还硬气的麻括面无人色,这才明白,之前李无眠一直没有和他较真!
若是眠龙有杀他之念,十个麻括,也走过不这追风逐电的一掏!
余下三人肝胆皆颤,不敢有丝毫的试探之意,此情此景,只有那么一个念头!
唯一的念头!
如何!
如何在眠龙手下生还!
其中一人是头也不回,更不要中年一代高手的脸面!
拔腿就跑!
“相逢即是缘,留下来吧!”血影再度闪烁,荡开茫茫水雾,逃跑的蛊将,只感一阵劲风拍打背心。
“呜哇!”
怪叫一声,又被李无眠夺了心脏!
径直趴倒在地,死不瞑目。
余下两人亡魂俱冒!
“噬心蛊!”
“狂蜂蛊!”
李无眠身周散发着血气,这既是炁,也是血,雨丝不能侵入!
乍然回首:“定!”
两只蛊虫便尴尬的定在空中,任由性命双修的主人如何催动,也不能挪动分毫!
白帝净世之书!极致杀伐之术!
存震慑万物之凶威!
若是高出李无眠一个层次还有转圜余地,两人不过是中年一代的高手。
这点修为,在突破第二层的李无眠面前早已不够看!
龇牙一笑,血影速度之快,如同在空间中穿梭,更是到了化繁为简的地步!
杀人取命,只需一掏!
数个呼吸过去,蛊仙教九大蛊将去了其四!
一切发生的太快!
根本不给人思考的时间!
蛊仙教蛊将凶名赫赫,如今四大蛊将齐出,在他手里,竟然连留下姓名的资格都不曾拥有!
干脆利落!
斩鸡屠狗!
这!就是天师府眠龙的实力!
暴雨减缓,雨丝淡淡,一缕缕血水在他脚下无声汇聚。
笼罩身上的血色散去,他的面色亦然微微苍白,脚步却依旧那么的刚健有力,一步一步,走向呆滞的麻括。
“我需要一个解释。”
麻括浑身一震,瘫倒在地,任由泥水弄污衣裳:“不愧是眠龙。”陡然耿直脖子:“淑芬是我的!”
李无眠被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整得莫名其妙。
下一刻,双眼中竟射出两道腥臭的血线。
罗淑宁惊呼:“是血咒蛊,小心!”
李无眠随手摘来黑白雷霆,便将那两道污秽的血线击成飞灰。
麻括惨然一笑,歪倒在地,竟是死了,留下了在雨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李无眠。
“麻括……”罗淑宁目光一哀,麻括是村内的人。
虽然没什么感情,终究是个认识的同辈,大师姐的表哥,现在就这么死了。
但她没有丝毫可惜,血咒蛊是绝杀之蛊,他想害李无眠性命,死了属实是活该,就是死的让人一头雾水。
李无眠摇头道:“神经病。”
“确实不知道在发什么神经。”罗淑宁感慨。
突然和蛊仙教的蛊将混在一起,又突然不惜性命施展血咒蛊袭击李无眠,这里面……
她后知后觉,悚然一惊:“很蹊跷,这里面是不是有阴谋?”
李无眠沉吟:“雨小了一些,赶紧回去。”
罗淑宁点头,自然而然牵住他的手,李无眠微讶:“我这手上……”
“别以为我是那么容易被吓倒的人,男人有力量才能顶天立地,凶一点算什么。”小声嘀咕:“如果没有你陪着,我早就被抓走了,如果你是个软蛋,我们两个都会被抓走,你不要那样子凶我就行了。”
李无眠莞尔:“我是说我手上有血。”
罗淑宁回头:“有血怎么了?那我也不松开。”
那双清澈的眼睛,倒映出一张古铜色的面容,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未尝没有凶性毕露,令她知难而退的想法。
杀人掏心,血影如魔!
对正常人来说,方才发生的一切,绝对是恐怖到会做噩梦的画面,可惜罗淑宁压根不吃那一套。
李无眠半开玩笑道:“你可不要对我有非分之想,对你没好处。”
他将要去渡劫,绝不会为了女子回头。
其实。
如果只是个平平淡淡的世界,说出来不怕人笑话,他倒是有开后宫的想法。
姐妹什么的,最棒了!
然而,没有那么多如果,解决了蛊仙教,他将北上!
“牵个手就对你有非分之想?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恋,你不说把我当妹妹看待么?所以一定是你心里有鬼!”
“有意思!”
李无眠乐了,在一声羞怯的惊呼中,将她柔弱无骨的身躯拦腰抱起,乘着迷蒙细雨,踏上归途。
……
在这细雨之夜,两人好似突如其来的来客闯入清河村,惊起一阵鸡飞狗跳。
“我没看错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抱着罗师妹回来。”
飞尸门陈宏爽已经酸到变形了,正是非常时期,村内之人哪里睡得着,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两人大张旗鼓,顿时人尽皆知。
而苗疆风气虽然大胆,可现在这已经不是大胆,而是赤裸裸的昭示。
“孽缘啊孽缘。”
另一头的药术一脉,老前辈捶胸顿足。
眠龙这小子果然受不了美色的诱惑,当年如果早知道这一幕,老前辈做了眠龙的老丈人,七窍玲珑心直接拿下!
大蛊师屋,魏淑芬和张淑英正在商量事情,大门陡然打开。
罗淑宁气得跳脚:“快放我下来,不知羞耻!”
两人愕然转头,只见小师妹正用小拳头锤人家胸口,面色顿时古怪难言。
挣脱怀抱,罗淑宁手忙脚乱的整理衣裳:“两位师姐,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张淑英张张嘴,闷声发大财。
魏淑芬目光复杂:“地龙抓到了吗?”
她连忙将袋子交上去,魏淑芬平静的点点头:“多谢了。”
“小事,另外麻括那小子串通蛊仙教,已经被我宰了,你赶紧查查,现在村内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李无眠微微尴尬,原本是想放下她,结果临近入村,她居然小幅度反抗,又不是那么坚决。
越反抗他越兴奋!
也就不顾虑许多,一路抱回村里。
在两位师姐面前,罗淑宁经过最初的慌乱,不知怎的,反倒坦然许多:“我也看到麻括和四……”
魏淑芬秀目圆睁:“什么?麻括死了?你再说一遍?”
“我宰了。”李无眠皱眉:“有什么问题吗?”
她面色苍白:“你杀了我表哥。”
李无眠奇道:“那家伙鬼鬼祟祟,还跟蛊仙教的人混在一起。”两手一摊:“死了不是活该?”
罗淑宁小声道:“大师姐,事情是这……”
魏淑芬顿时怒斥:“住嘴,你少不更事,色令智昏!”
罗淑宁一个哆嗦,魏淑芬咬着嘴唇:“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你对,反正死无对证。”她的身躯轻轻颤抖,眼中竟然湿润了,不一会儿,便落下清清泪珠。“你为什么要杀我表哥?他究竟怎么得罪你了?”
麻括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亲人,就这么死在李无眠手里,她如何去面对舅舅一家,又如何面对眼前的人?
“我说死了活该。”
魏淑芬擦去泪水,寒声道:“你滚,清河村不需要你。”
李无眠眉目轻皱,轻声道:“你怎么也犯病了?那小子和蛊仙教四大蛊将……”
魏淑芬冷笑:“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还不快滚!”从椅子上站起来怒斥:“有多远滚多远,滚回你的天师府,犄角旮旯不需要你眠龙!”
李无眠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拂袖而去。
罗淑宁插不上嘴,等李无眠走后,急得哭了出来:“喂!别走。”
“大师姐,你怎么能这样说?”
咬咬银牙,追了出去。
望着她的背影,魏淑芬平静道:“淑宁,你想追就去追,那样咱们师姐妹都没得做。”
张淑英叹息不已。
罗淑宁浑身一震:“他说的是真的,麻括和四大蛊将混在一起,大师姐……”
哽咽失声,掩面蹭蹭蹭跑了。
张淑英缓声道:“这里面,估计有问题。”
她面露动摇之色,正要开口,心中生出感应,张淑英也面色一变,两人连忙奔向大蛊师的闭关地。
“师父!”
张淑英连忙去扶,只见大蛊师面色枯槁,口角溢血,最是蛊盅不翼而飞。
“村里出了叛徒,麻括那小子带了蛊仙教的两位蛊王四位蛊将用无影蛊潜入偷袭,蛊盅被夺。”大蛊师吐出一口血沫,气息奄奄:“让石万那老不死的来给我治伤,切记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魏淑芬如遭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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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瘴毒大阵
深夜,雨停了。
灯火通明的屋内,大门敞开着,朦胧水汽飘入,带来泥土的芬芳。
魏淑芬眼神波动着,麻括居然通敌,即便不是被他所杀,她也绝对不可能放过,哪怕是大义灭亲。
之前她到底怎么了?
他虽然性格烈而刚硬,却绝非滥杀无辜之人。
所以,为何不对他多一点信任?
贝齿紧咬着粉唇,不觉渗出来鲜血,张淑英摇头不已,还好她早就嫁了人,虽说偶尔吵闹,却也不必为此烦恼。
目中也露出愁思,如今师父重伤,即便有石万老前辈治疗,短时间内怕难以恢复战力。
最要命是蛊盅被夺,此次针对蛊仙教的战争,尚未开始,就已露出败相。
这种情况下,任何战力都显得弥足珍贵。
眼下大师姐气走眠龙,又为这渺茫的胜算添了层层阴霾。
这时,一股狂风灌入。
张淑英微眯着眼睛,只见屋外的沉夜,一双睛瞳放着炯炯光芒,龙行虎步,如不可一世的虎王巡视山林。
眼前乍然一亮,却不禁担心魏淑芬该如何应对?
“大师姐,二师姐,我把他带回来了。”罗淑宁脸蛋红彤彤的,为了挽回李无眠,她可是说了些好生羞耻的话。
睛瞳照来,魏淑芬望去,四目相对,一双平静,一双起了涟漪。
她眼眉低垂:“对不起。”
平静化开,荡漾了笑意:“我接受你的道歉。”
霞飞双颊,终究需要依靠这神气的家伙,他一直如此的神气,让她倍感心安。
目光飘忽,或许不仅仅是她,高大身旁的娇小女子,侧头望着他,眼中的安宁较她来说,只多不会少。
……
“要我说,直接冲进去,大杀一场!”李无眠摩拳擦掌:“管他什么蛊王教主,挨个拉出来放血。”
次日清晨。
崎岖山路,两人同行。
蛊盅是湘西苗部对付蛊仙教的最大法宝,必须要夺回,不惜一切代价!
为此魏淑芬三姐妹彻夜未眠,提前联系了蛊仙教内部的奸细,哪怕是提早暴露,也要为蛊盅奋力一搏!
“你这自信哪里来的?四大蛊王都是老一辈高手,蛊仙教的两个教主更是深不可测。”魏淑芬无语,好吧,这家伙从来这么神气,真当进去杀猪么?“可不要打草惊蛇,此行只为偷回蛊盅。”
“比之白鸮如何?”李无眠笑道。
“这,自然差了一线。”魏淑芬沉吟片刻:“白鸮乃是当世顶尖,纵然两位教主也不能比之。”
“算那白鸮运气好,一直东躲xz,若是让我撞见,定取项上人头!”
“知道了,知道你厉害了。”魏淑芬捂嘴轻笑,如鲜花盛放,眠龙虽然强大,但距离老一辈还差得远。
心中微微疑惑,目下为何大放厥词?难道说是因为她的缘故……
芳心中一阵暖意流淌,下意识握住他的手。
李无眠一阵古怪,可不是来踏青,魏淑芬要夺蛊盅请他同行,但他可打定主意要大开杀戒!
肆虐婴童之人,不配活在世上!
他说了好几次,三姐妹就是不当回事,李无眠也没有继续强调。
下午时分,头顶骄阳似火,群山云雾笼罩。
淑芬撒开手:“蛊仙教外围有瘴毒大阵守护,无蛊盅相助,人力不能破阵,教中内应会接应我们两人。”面上肃然不减:“内应可以打开一道缺口,要在一分钟内迅速离开瘴毒大阵的范围,否则被困阵中,后果不堪设想。”
李无眠微微颔首,两人便小心摸向瘴毒大阵,只见浓雾森重,灰蒙蒙一片,翻滚之间,依稀能辨人兽骸骨。
淑芬一双秀目左右观察,在一颗树上发现记号。
接近过去,她将记号抹去,又摘下一片树叶,放下粉嫩唇下,吹出三声布谷的鸟鸣。
“口技真棒!”
李无眠赞道,鸟鸣真假难辨,听不出丝毫的破绽。
魏淑芬嗔怪瞥了他一眼,做了个嘘声手势。
一小会儿功夫。
面前的灰色障雾成了烧开的水,剧烈翻滚,露出一条一尺宽的小径。
淑芬儿面露难色,没想到这小道这么小,李无眠脊背微躬,努努嘴:“上来吧。”
此刻不是羞涩的时候,也没什么好羞涩,柔软的身躯压了上来,两条玉臂似藤蔓,缠住他的脖颈。
李无眠揽住她的腿弯,便朝着小道走去,步伐稳健,又有灵动,正如猛虎下山,进退之间,张弛有度。
淑芬轻舒口气,李无眠笑道:“小宁还是比不上你。”
她微愕,原本担心着两旁障雾的心中一阵气恼:“登徒子,你把我们两姐妹当成什么了?”
李无眠回首:“女人,让人心动的女人。”
魏淑芬美目微弯:“我可看不出来。”旋即故作不耐道:“只有一分钟,走快些,免得节外生枝。”
“那可能会有些颠簸。”
淑芬啐他一口:“颠簸就颠簸,反正便宜都让你眠龙占完了。”
李无眠哑然,脚步似慢实快,也并不颠簸,依旧稳当。
淑芬缓缓恢复镇定,谨慎的打量着两旁的瘴雾,忽见雾气滚动,朝两人逼来。
路径不过一尺,很快就被吞没,魏淑芬心中咯噔一下:“怎么回事?”
“你们蛊仙教的内应,是否可信?”
“是我师父的堂弟,已在蛊仙教卧底十年,是地位最高的内应,当然……”
瘴雾之中,传来隐约的戏谑:“淑芬好侄女,在个汉人背上意乱情迷,真是给苗疆丢人,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魏淑芬面色惨白。
李无眠运起破妄之眼,但见雾中人影憧憧,很快消失不见。
这瘴雾十分诡异,以他的神目,最多看到三米开外。
“不用白费功夫了,这瘴毒大阵中不仅融有百毒,且有迷雾蛊经年累月叠加的迷雾,专门惑人感知。”魏淑芬怀疑人生:“他怎么会背叛?小时候他还经常教我们三姐妹一些蛊术上的要领。”
她慌了神,不仅是这瘴毒大阵无人可破,更是一颗人心受到冲击,短短时间,两位亲人反目。
苗部最重血缘二字,一村上下基本沾亲带故。
因为血缘,彼此天然就是可靠的伙伴,也因为血缘,背叛最为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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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大吞噬魔功
“小心毒气攻心。”李无眠扫视左右,确实难以视物,又见淑芬白面发青,显然心神失守,吸入毒雾导致。
淑芬定定神,取出一个小瓷瓶,吞下一颗药丸,气色有所好转,又递给他。
“我不用,你见过,百毒不侵。”
魏淑芬道:“我知道,但这瘴毒大阵不同寻常,随着呼吸渐久,哪怕你有万千法门护身,也耐不住水滴石穿。”
李无眠哂然,也吃下一颗解毒丸,淑芬这才安心。
“方才我看只剩一半路程,继续向前走,应该很快就到。”
淑芬强笑:“依你。”
李无眠眉目轻皱,两人相扶而行,雾气缭绕,若是不运神目,端是伸手不见五指。
两人走了半刻,还在雾中。
淑芬又吞下一颗解毒丸,同时让他吃了一颗:“现在你明白了,蛊仙教经营数十年。”自嘲一笑:“大阵中累积的迷雾,神仙来了都要晕头转向,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师叔会背叛清河村。”
她面色颓废,状态低沉。
李无眠道:“人心难测,背叛就背叛,当务之急,是离开此阵,将叛徒揪出来大卸八块!”
淑芬心房微颤,她没有神目,看不到李无眠的脸,伸手拨弄,雾气挥之不去。
索性踮起脚尖,鼻尖碰到他的下巴,入目是一张沉着坚毅的古铜脸庞。
“你这家伙,真是永远这么神气,像是不会慌乱一样。”
李无眠微声道:“我说你身为清河村大师姐,心志不坚,一点小挫折就心如死灰,白白让人小看。”
额头狠狠撞了他鼻子一下:“你不是蛊术中人,当然不知道这瘴毒大战有多可怕。”李无眠正要说话,她堵住他的嘴:“抱歉,连累你和我趟这浑水。”
“自说自话,愚蠢的女人!”
一只手掰开她的额头,一双睛瞳射出万丈神光,穿透这乱神迷雾。
眼如朗星,眉如利剑,不存在任何的低迷,只有男儿慷慨不屈之情,犹似冉冉向上的朝阳。
淑芬微怔,他之所以吸引她,不仅仅是他那残忍暴虐又带着野性的美,更因为胸膛中那颗勃然跳动的心。
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哪怕所有人不看好,哪怕她陷入绝望。
“莫要沮丧,你我眼目且明,破局之法就在其中!”
“嗯。”
两人盘膝而坐,四膝相对:“不是说蛊盅可破瘴毒大战么?具体是怎么个破法?”
“蛊盅可以收纳百毒,炼化百毒,若是以我师父的修为催动,可将瘴毒尽数吸入蛊盅,大阵也就不攻自破。”
李无眠皱眉沉思。
……
广阔幽深的大殿内,中间是个天坑,毒物的撕咬声激烈如雷雨。
大殿的尽头塑造两尊神像,那是苗人的祖先,傩公傩母。
在苗人的神话中,蝴蝶妈妈有感清澈泉水,诞下十三枚卵,生出百兽、植物、鬼神、雷公、姜央等生灵。
姜央是始祖,也是神人,姜央与雷公打赌胜了,雷公却不甘心失败,以大洪水清洗人间。
一对儿兄妹受到姜央的庇护,早早钻进瓜中,躲过了洪水,再出来时,世上只剩下他们一对男女。
傩公要与傩母欢爱,?母不依,以竹石作赌,傩公胜了,兄妹于是结合,诞下苗人。
在祖先的神像面前,面目慈祥的老者抱着一个哭闹婴儿,唱着哄其入睡的歌谣。
歌声缥缈又奇诡,每吐出一个字,空气中便荡起涟漪。
婴儿仍是哭声不止,许是大殿过于幽暗,许是噬咬过于剧烈。
一名灰须老人突兀出现,乃是蛊仙教中一蛊王,微声禀报:“教主,天师府眠龙和清河村魏淑芬,皆入阵中。”
老者抬头:“说话小声点,吵到小宝贝睡觉了。”
灰须老人低声称是,不一会儿,老者唱完了歌谣,婴儿的哭闹不仅没有止歇,反倒是更大声了。
老者笑意盈盈:“你听听,多有朝气!”不等回答,唏嘘道:“婴儿无知无觉,无情无性,却天生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听到这殿中的虫声,不论什么样的歌来哄,就是闭不了嗓子。”
灰须老人摇头:“引魂歌听完,这孩子还哭,不合格。”
引魂歌,乃是蛊仙教不传之秘,乃是绝密之一,唯有老者执掌!
此歌以高深修为催动,可分辨不满周岁的婴孩潜力!
老者笑道:“没错,太闹了,趋利避害的本能太强了,以后就算长大,也是一朵温室中的花儿,不善争夺。”
说完随手一丢,襁褓便入了坑中,哭声夏然而止。
老者感慨不已,灰须老人面无表情。
既然是炼蛊,总要淘汰掉一些弱者,正如蛊虫之争,活到最后才是胜者。
“天地万物,孰能不争?”老者面容和蔼,目光却锐利如毒虫的爪牙,森寒且带着剧烈的毒液,令旁观者毛骨悚然:“草木争光;百兽争地;人争名争利;这天地中间的尘界,本质就是倾尽造化之工,用以养蛊的器皿!”
……
“有了!”
他思考了半晌,突然眉飞色舞,淑芬波澜的心中登时升起希望。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被困境所惑,不受绝望扰心,仿佛只要他在,这世上就不存在十死无生。
“究极无敌之吞天吞地大吞噬魔功!”
他一字一句,如金石坠地,淑芬听罢有点呆:“额,你是不是发烧了?”
白皙的手触向额头,李无眠随手拍开:“妇道人家懂什么,我的大神功,只有这种霸气侧漏的名字才配得上!”
虽然迷雾笼罩,她却依稀看到一张满脸不高兴的面容,不禁微微一笑,心中不再只有灰色,快活了许多。
李无眠挥挥手:“你走远些,女子的阴气会影响我发功!”
“好,依你。”
淑芬后退半步,李无眠道:“不够,再远些。”
淑芬颇为无奈,又退三步,再退的话,以她的感知,可就感觉不到李无眠了。
他嘀咕:“再远些再远些!”
淑芬不得已退了三米,顿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心中略生慌乱。
“够了吗?”
“够了!”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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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霸王在世
灰雾尤若沸腾,淑芬面颊的汗毛清晰告诉她,瘴毒疯狂涌入一个不知名的所在。
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如同传说中吞吐万水的归墟,不可名状,凡人望一眼便要陷入无休止的疯狂。
短短一个眨眼,淑芬的心疯狂跳动,她感觉到,四周的灰雾,淡了!
两个眨眼,三个眨眼……五个眨眼!
以她的感知,也感应到李无眠的存在,模糊的雾中,她看到那顶天立地的身影,将瘴毒吞入腹中。
她却俏脸煞白,大惊失色:“停下,你会死的。”
蛊盅乃是无上法器,又是蛊毒克星,方有吞噬瘴毒之威能。
他肉体凡胎,吞吸这蛊仙教数十年经营的瘴毒,淑芬想不出第二种后果。
“别啰嗦,看着我吸就完事了。”
却是腹语,吸力陡然加强数倍,瘴毒大阵中的漩涡,疯狂吞噬所有的毒雾,简直令人发指!
发丝缭乱,衣裳都有种脱体而飞的错觉,她连忙蹲下,抗拒这恐怖至极的吸力!
海纳百川!
吞吐天地!
当烟消云散之时,李无眠打了个饱隔,淑芬踩着清晰可见的累累白骨跑上前,手忙脚乱取出解毒丸。
“快点吃,你脸都青了。”
李无眠有点涨气,说不出话来,于是摆摆手,盘膝而坐,只见他面色忽青忽红如此变换数次。
终于恢复铜色,淑芬呆若木鸡,保持着倒解毒丸的动作。
此刻她心中的震撼简直无法用言语去形容!
由衷道:“你可真是个怪物!”
……
蛊仙教依山而建,山势并不算高,外围是瘴毒大阵守护,后设有铁木连成的营墙,此刻袒露于两人面前。
yy
瞭望台上蛊仙教精锐教众正在放风,陡见障雾散去,死命擦着眼睛。
“见鬼了!”
这瘴毒大阵非人力可破,乃是蛊仙教最有力的一道屏障,如今突然消失,简直匪夷所思。
蛊仙教大殿。
“教主,瘴毒大阵被那眠龙破了。”
老者微讶:“怎么个破法?”
来报的蛊将满头大汗:“据说,是吸了进去。”
蓝灵王一个趔趄,蛊将继续道:“他不仅没走,反而在门外叫阵。”
老者不可思议,旋即哑然发笑:“倒是出乎预料,是疯子不成?开门,看他有没有胆子孤身闯我蛊仙教!”
他不怎么在意,区区眠龙。
即便凌驾于中年一代,仍是乳臭未干,教中现有两大蛊王坐镇,足够让其有来无回。
自顾自走下地宫,这里是蛊仙教的育婴堂,如今已经撤销了建制,自下一任圣童出现前,不会有育婴堂的职位。
地宫中央,一颗腰高的褐茧呼吸般蠕动着,弥漫着淡淡的黑色雾气。
老者吸了一口,顿时神清气爽。
圣童不仅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蛊道大成造物,举手投足都有覆灭万物的大威能,更是蛊术一脉的至宝!
老者目光怜爱,这卵中造物,更胜他的亲生女儿。
出生之日,便是蛊仙教君临异人界之时!
……
“开门开门,有本事抢蛊盅,怎么没本事开门?”
瞭望台上的教众面色苍白,这眠龙破去瘴毒大阵没跑,反而大大方方来到近前,着实叫人难以置信。
魏淑芬也迟疑了:“我们真要进去?”
原本的计划是潜入蛊仙教,伺机偷回蛊盅,没想到被叛徒出卖,身陷绝境。
更没想到脱险之后,李无眠竟然要单刀赴会,他难道不知道里面有数个老一辈的强手吗?
吱呀!
门开了。
阴沉声音传出:“好个眠龙,你敢进来吗?”
李无眠笑声狂烈:“有何不敢,天下之大,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
说罢大步踏入门中,不由一阵恍惚,屋舍酒馆鳞次栉比,不像是邪教窝点,反倒像个普通到极点的小城镇。
然而终究是不同的,街上没有行人,一间间屋舍中,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两个不速之客。
他走了十来步,淑芬亦步亦趋的跟着,后背汗毛直竖,紧张到了极点。
心中暗忖,她也是陪着李无眠发了疯。
只是男儿的背影,有着让人发疯的魔力,与男女情爱没有关联。
街道之上,陡然闪过一条人影,定睛望去,原是个面目阴森的青年,拦住两人的去路。
青年倨傲抬头,手中拿着一杯碧绿色的酒液:“眠龙,我这杯蛊酒,你敢喝吗?”
藏在屋舍中的眼睛主人们窃窃私语:“是郑峰,教中青年一代的前三,敢直面眠龙,端是豪胆!”
私语中不乏赞赏之意:“郑峰炼化七绝蛊,乃是十蛊第五的大蛊虫,备受教主看重,此番更是叫人刮目相看!”
李无眠扫了青年两眼,迈步上前,淑芬小声道:“不要中计。”
他淡淡道:“你不要吱声,争杀是男人的事!”
魏淑芬无言以对,也只有他才能心安理得的说出这话。
她可是清河村的大师姐,一旦蛊仙教和苗部发生战争,必然是青年一代的绝对主力,必定是大放异彩!
他走到那青年面前,低头一望碧绿酒液。
郑峰昂首挺胸,嘴角噙着冷笑,李无眠若是喝,那么就要尝尝七绝蛊的厉害,若是不喝,便落了气场!
而不论如何,他郑峰出尽风头,借眠龙为踏脚石,定然大幅度提升在教主心中的分量!
李无眠拍着后脑勺:“我杀你蛊仙教蛊将,如宰鸡杀狗,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让我喝酒?”
郑峰心中一怵,旋即笑道:“天师府眠龙,竟是无蛋鼠辈!”
四周喝彩声四起:“好,说得好!”
李无眠一愣:“淑芬,你看他像什么人?”
“啊?”淑芬无言以对,刚刚还不让她说话来着,却也慎重的盯着郑峰。
七绝蛊之主她自然有所耳闻,此次苗部与蛊仙教之争,七绝蛊更在王蛇之上,这郑峰必然是她十分棘手的对头。
“聒噪的死人。”
李无眠龇牙一笑,一手拿去。
“你敢动手!”四周屋舍的目光顿时锐利,郑峰惊怒交加,匪夷所思!
蛊仙教大本营!
眠龙安敢动手!
“我的低调,不是你装逼的资本!”
那张惨白的面容,让李无眠笑了,天底下总有这些自以为是的人,为什么会觉得他不敢动手呢?
难道觉得他来郊游吗?
难道觉得他来送死吗?
碧绿酒液撒了一地,郑峰甚至没来得及催发七绝蛊,彼此的实力差距之大!
存渊壑!
如云泥!
“大胆!”
“放肆!”
他这一动手,当即触发了火药桶,左右的屋舍中,四五道或是雾气、或是毒液飞射而来。
“甲。”
他看也不看,甚至都懒得闪躲,淡黄甲胄覆盖两人身体。
攻击无效!
“剑。”
数柄能量光剑悬浮面前,下一瞬跨越彼此间的距离。
但见屋舍轰隆,墙壁坍塌,灰尘激起,却诡异的没有人声,净世之书操控金玉法器,如臂指使!
一击必杀!
身首两分!
更无惨叫!
李无眠纵声狂笑,蛊仙教大本营都回荡着他狂烈的笑声,在这笑声之中,无人应答,也没有人再敢攻击!
实力不足者攻他,唯有一死,便是有郑峰这种脑热之辈,此刻也只剩一颗拔凉的心。
一颗颗心中木然的重复:他怎么敢动手?这里是蛊仙教不是龙虎山!
此时此刻!
他就是尘界冠绝天下的虎王,他没有固定的领地!
他走到哪里!
哪里就是他的领地!
笑声激荡,暗处的眼睛。
胆寒了!
震颤了!
恐怖!
霸烈!
天师府眠龙,凶悍至此!
‘真神气!’身影映入眼帘,淑芬的心中除了神气,再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
符合她心里面最威风的男儿形象。
孤身一人,将媲美大派的蛊仙教,压制的鸦雀无声!
霸王在世!
不过如此!
“眠龙小友好生威风,叫人不禁回忆起青葱岁月,只叹光阴如梭,岁月蹉跎,落得遗憾无穷无尽。”沉稳唏嘘的声音飘来,一间酒屋门户大开:“能否卖老朽一个薄面,今日便请眠龙小友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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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蛊王之死
“九九蛊王!”一声声低呼不断从两侧屋舍响起,一个照面,就惊动了蛊王么?
淑芬如临大敌,九九蛊王,如雷贯耳,乃四大蛊王中第一强者!
李无眠道:“既然你这老儿诚心诚意的请了,我就屈尊来一遭,免得说我天师府不尊老爱幼。”
酒馆中传来两道笑声,压抑着沉沉怒火。
眠龙之强,中年一辈无敌手,若是再任他放肆,容易让蛊仙教众心中动摇,是以九九蛊王不得不提早露面。
却是没想到,眠龙目中无人!
酒馆,木桌。
九九蛊王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神采斐然,浑然不似邪魔外道,俨然异人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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炁息隐而不发,修为极深,乃是蛊仙两位教主之下首当其冲的强者。
桌上一坛开封的好酒,酒液清澈见底,异香阵阵。
他招手一引,便如长鲸吸水,清亮酒液落入面前的瓷碗中。
九九蛊王笑眯眯道:“老夫先干为敬。”
说着一饮而尽,举着空碗,朝李无眠示意。
他不顾淑芬眼神劝阻,不曾落后,酒液入口,眼中大亮,此酒醇香至极,烈中带柔,乃是平生之最!
简直叫人回味无穷!
九九蛊王笑道:“好胆色!”
观其人面,端是英姿勃发,在他面前,依然不落下风,饮下这碗蛊酒,竟然催促:“再倒!”
两人你来我往,眨眼间各自十余碗下肚,一坛好酒便空,有小厮重新送上酒坛。
不过十余碗饮罢,竟然生了醉意,李无眠姿态狂乱:“这酒如此醇美,不知有何名讳?”
老者面色如常,稳坐钓鱼台:“九九回天酿!”
魏淑芬俏脸煞白,九九蛊王,掌控九九无常蛊,实力深不可测。
她在这酒液之中,察觉不到任何蛊毒的气息,心中甚至觉得,仅仅是一坛美酒,没想到九九蛊王早就暗中下蛊!
隐约看到,这老一辈高手精心编制了一张巨网,将李无眠越缠越紧,直至吸成人干!
忍不住开口:“你别继续……”
“这位当是大蛊师最器重的弟子魏贤侄,果然貌美如花,深得英雄人物欢心,不过贤侄女既然不入酒桌,莫要说三道四坏了兴致,回天酒饮下,不喝到终点,恐有莫测之祸端。”九九蛊王呵呵一笑,眼中杀机毕露。
“说得好,我喝酒之时,最烦别人逼逼赖赖!”连干三大碗:“你也喝!”
“好,我喝,我喝。”好家伙,给九九蛊王整不会了!
旋即大喜过望,连陪三碗,笑如菊花。
淑芬心里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话说你是叫李无眠还是李大胆,是不是缺心眼啊!
她要疯了!
恨不得冲上去咬他一口!
玉容变换,缓缓平静下来,她本来就已经发疯了。
陪着李无眠深入蛊仙教,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既然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也没有什么好说。
九九蛊王见此,一个是熊心豹子胆,一个是处变而不惊,风姿慑人于无形:“长江后浪推前浪,守在这湘西一亩三分地,已然不知如今的年轻后生之姿度,万幸小友拜访,让老朽大开眼界。”
蛊王意有所指,李无眠权当放屁,哈哈大笑,两人你来我往,不觉连喝六十余碗,空了四五个酒坛。
九九蛊王业已微醺,他则生颠三倒四之貌,桌前却是气氛和睦。
此情此景,说不出的诡异。
蛊王乃是稳操胜券,自然是云淡风轻,李无眠体质强悍,护身法门厉害,可吸瘴毒大阵无碍。
然而护教大阵,终是以乱神迷雾为主,其中的百毒在蛊王看来,不值一提。
他以九九无常蛊炼出来的回天酒,无色无味,乃天下间的至毒!
常人沾上一滴就要肠穿肚烂,横死当场。
此番李无眠连干六十余碗,已经是让他颇为惊奇了。
不过仅此而已!
待他饮足八十一碗!
累积之下,毒性之烈,唐门丹噬都得甘拜下风,大罗金仙都回天乏术!
九九归一!
回天无力!
故名九九回天酿!
观李无眠醉意深重,九九蛊王唇角微扬:‘人贵为万物之灵长,区别于百兽草木,因其有智。’笑容和煦:‘眠龙有力而无智,肌大而脑小。以力降之,坏我蛊仙基业;以智降之,如探囊取物耶!’
第七十二碗,李无眠似倒非倒,举杯相邀,九九蛊王欣然陪饮,面色潮红。
第七十五碗,李无眠神志不清,举杯邀背,九九蛊王失笑而饮,面色深红。
第七十九碗,李无眠似笑非笑,自顾自饮,九九蛊王惊疑不定,面色发紫。
第八十碗……
“咦,你怎的不喝?”
“老朽年老体衰,不胜酒力,小友不必顾虑,独酌即可。”
“寡酒无味,既然如此,我也不喝了。”
“老朽舍命陪君子。”九九蛊王一咬牙,箭在弦上,焉能退却:‘好个眠龙,事到如今还死撑!’
将第八十碗酒液一饮而尽,九九蛊王脸上憋得紫黑,不信这眠龙不死!
九九归一乃是天下至毒,尤其是最后这几碗酒,毒性压制不住,猛然爆发,蛊王哪怕有九九无常蛊护身,此刻都是中毒颇深,以将近一半修为压制猛毒,眠龙一介小辈,还能狂妄到几时!
“小友也知尊老爱幼,这第八十一碗,还请先行,老朽陪饮。”
“好说!”
话音刚落,李无眠融汇这九九归一的至毒,脸色微变。
九九蛊王抚掌而笑:“能连饮八十一碗才倒,你小子也算个人物了,老朽会善用你的尸身,看看……”
李无眠摇头晃脑:“刚刚念及山上兄弟,如此美酒,不能分享,不胜遗憾,故而略有失态。请吧!”
九九蛊王仿佛最得意的时候,被人当头一棒敲蒙脑子,面色几经变换。
“年轻人不讲武德,诈我这六十多岁的老头子!”
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他深耕蛊道,可不相信什么百毒不侵,所谓百毒不侵,不过是体质或者法门,对毒素抵抗力强于常人,强只能是强,终究会有一个临界点,不存在真正的无效。
九九归一的至毒,百毒不侵皆为笑谈尔!
所以。
他更愿意相信是李无眠暗中使诈,不知怎的瞒过他的耳目,压根就没有饮足九九八十一碗回天酒!
淑芬美目闪亮,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就像是奇迹中走出来的男人,代表着奇迹本身!
“老前辈德高望重,言而有信,他都已经喝了,您老人家怎么能够失约呢?未免让人耻笑。”
九九蛊王面色阴沉下来:“牙尖嘴利。”冷声道:“狡诈恶徒!”
李无眠大笑:“什么狗屁前辈,老东西,过来吧你!”
身上覆盖血色,单手擒住苍髯老首,九九蛊王一半修为压制毒素,竟然被他来了个措手不及。
心中大怒,面目一狠,便要拼着毒素不顾,先解决了李无眠再说!
忽觉口角湿润,甘醇烈酒灌入口中,他惊惧交加,死死闭口。
李无眠单手一甩,抽得这老儿三魂离体,连酒带碗,硬生生塞入口中。
随手一丢,报臂以暇。
蛊王倒地,瞳孔猛缩!
九九归一,烈毒流转四肢百骸,一身浑厚修为被冲得七零八落,霎时七窍流血,发出一声恶鬼般的厉叫!
魏淑芬面目恍惚,她现在看到的,可是堂堂蛊仙教四大蛊王之首,深不可测的老一辈高手的末路?
九九蛊王的身体一会儿蜷缩,一会儿舒展,伸缩之间,毛孔中涌出大股污浊的血。
转瞬就成了个血人,配合着厉叫声,令人头皮发麻!
不一会儿,地上只剩下一摊脓血。
淑芬神思不定,感觉到酒屋外连绵不绝的强悍气息,九九蛊王的惨叫,已让蛊仙教众倾巢而出!
忽然笑道:“值了!”
“说什么傻话!”李无眠乐不可支,长身而立:“七尺之躯,焉能葬在这犄角旮旯之中!”
淑芬一脸轻松,不论如何,已经是为苗部的胜利作出重要贡献!她觉得值了。
“对对对,对咱们李大爷来说,哪里都是小地方!”
李无眠认真道:“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是吗?”淑芬目光躲闪,蛊仙教中,高手如云,九九蛊王之死伤筋动骨,但还有不止一位蛊王,见识到李无眠的厉害后,可不会再和他傻乎乎的拼毒酒,再有正副教主压阵,此番蛊王一死,结下死仇,两人岂有归途?
李无眠微微一笑:“你留在屋中,不要走动,我去去就来。”
莫名充满信心,美目流波:“嗯,你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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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代天剿之!
“眠龙,给我滚出来!”
“贼子狡诈,阴谋诡计坑害九九蛊王,这个仇,今天休想活着走出我蛊仙教!”
当一条人影,出现在门前,群鸦的聒噪不由止歇。
他站在那里,面是铜铸,身是铁雕,如同亘古不变的神像,经历了无数风雨的侵蚀,仍是屹立不倒!
有蛊将低喝:“小心眠龙凶威!”
人山人海的蛊仙教众,也不由气势一落,他碾压四大蛊将,又折戟九九蛊王,凶威赫赫!
一名灰须老人立于众人之前,目光冷厉:“眠龙,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来冒犯我蛊仙教!”
“血蛇蛊王!”蛊仙教众,精神大作!
老人赫然是一尊蛊王,更是深得教主器重,血蛇蛊不善蛊毒,人蛊合一精于争杀,正是天师府眠龙克星!
彼此修为差距之下,任他万般手段,也绝非血蛇蛊王的对手。
李无眠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旋即移向他处。
血蛇蛊王面沉如水,心中叫一声狂妄!
原来李无眠目光所及之处,竟然是蛊仙教高高在上的蛊仙大殿,大殿门前,一名慈祥老者打量着他。
蛊仙教主,蓝灵王!
老者笑着说话:“石九大意轻敌,不甚中招,可惜可惜。小朋友体质特殊,是养蛊的好材料。”
他明明站在高高的山尖,浑厚的炁息却震动空气,将音波送来。
在场蛊仙教众皆觉如耳畔低语,清晰至极。
李无眠却是面色微变,老者吐出的几个字,如同重锤击在心头,不禁后退数步!
蛊仙教众无不是眉飞色舞!
“教主神威!”
诸多教众气势如虹,李无眠深陷蛊仙教,亦无援军,必死无疑!
而随着蛊仙教主发话,血蛇蛊王皮肤泛红,血蛇蛊已经在和他融合,另外的几个蛊将,同样蓄势待发。
李无眠笑了,作为异人界的老一辈,果然没有一个好相与。
他如今的实力,面对任何一个蛊王都不够看!
于是。
他取出一物。
“全性凶怪美十娘的如意龙珠,果然落在此子手里。”血蛇蛊王倒是识货。
“此宝入我蛊仙教,当能壮大教中实力。”几个蛊将也满心欢喜。
蛊仙教众贪婪望来,传世法器面前,鲜有人能够淡定。
李无眠微微一笑,一指如意龙珠。
“待到秋来九月八。”
十柄能量光剑悬浮!
教众们微微胆寒,犹自记得方才这能量光剑,利落斩杀了四五员教众!
血蛇蛊王冷笑不已,大手一挥:“竖子好雅兴,死到临头还吟诗,上,灭了他!”
血蛇蛊王面生蛇鳞,瞳中化竖,带领三大蛊将电射而来。
十柄能量光剑,连他的血蛇鳞甲都破不了。
李无眠不以为意,曼声道出。
“我花开后百花杀。”
百柄能量光剑悬浮!
蛊仙教众惊惧交加,血蛇蛊王来势不减,百柄如何?终究是老一辈的高手,深厚的修为,不是李无眠能够抗衡!
“冲天香阵透长安。”
血蛇蛊王瞳孔猛缩,生死之危将他笼罩!
千柄!
千柄能量光剑悬浮在他身前!
聚人过千,便成山海;千柄光剑,肉跳心惊!
李无眠唇角微扬,吐出最后七字。
“满城尽带黄金甲!”
“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
血蛇蛊王呆住,像个玩坏的木偶自言自语,他看到李无眠凌空而起,金黄甲胄笼罩身躯,金甲神人降临人世。
他目中,是一丝淡淡的悲哀;他身前,是万柄能量光剑;
他头顶,悬浮着一颗灿金的大日;他脑后,飘扬的黑发夹带一撮白丝。
血蛇蛊王双目暴突,入目所见,皆是金剑。
神威!
无量神威!
“苍天啊。”万剑未落,蛊仙教众已是割倒的麦子,横七竖八。
“诗不应景,让各位见笑了。”天穹之上的神人,露出一抹歉然的笑意。
没有人发笑,没有人嘲讽,每个人都被无边的恐惧攫取了心湖。
人有求生的本能!
但在场的蛊仙教众,不论是普通教众,还是蛊将,亦或者蛊王,都没有发声,甚至没有逃走。
因为!
不会有人在这剑阵中生还!
“这一式珠化万剑赠予诸位,愿诸位来世莫要炼婴为蛊,不然在下,当代天行罚!”
威严!
恢弘!
震怖!
万剑落!
光剑成雨!
血蛇蛊王下意识运起鳞甲,成一个鳞蛋,碰撞之声响彻,眨眼之后,就在这无边的恐怖中灭杀成灰烬!
他身后的蛊将,更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烟消云散!
大片教众,轰杀成渣!
他甄别着身上没有死者怨气的教众,精准的灭杀,许多教众承受不了如此的恐怖,精神失常,在脚下发疯哀嚎。
“魔鬼,他是魔鬼,这是异人能有的力量吗?不可能!”
“淑芬,我错了,救救我,我是你师叔!”
“呜呜呜,我要回家~”
他面上并未动容,反而渐渐淡漠,真如天意一般高深莫测,不可揣度!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也不过是掀开一个沉积毒瘤的蚂蚁窝,灭掉一只只沾了秽恶丑陋的毒蚂蚁。
“竖子!”蛊仙教主目眦欲裂:“圣童!”
他眼目一转,手指一抬。
光剑汇聚成汹涌洪流,蓝灵王咬牙撑了十几个呼吸,尽然底牌尽出,拼死反抗,终是留下一声不甘至极的怒吼,轰然一声,爆成一团血雾。
没有人!
能够抗拒这一切!
“啊!”一声痛苦的尖叫,遮天蔽日的黑雾从蛊仙大殿涌出,充斥着腐蚀剧毒的气息,又被万剑轻而易举驱散。
光剑洪流折转,冲击着那枚褐色的茧,茧中伸出的瘦弱手臂,当即绞成飞灰!
数个呼吸之后,茧破了,掉出一个五六岁的男孩。
心中微颤,洪流停顿。
男孩无臂,断口流出黑血。
赤身裸体倒在地上,肌肤本是苍白如雪,转瞬就染了浓重的黑斑,眼中倒映出神人的身影。
“神仙,神仙哥哥,救我,好痛,救救我…”
李无眠无言,他能看出来,男孩体内的生机正在迅速消失,无法挽回。
蛊仙教初代圣童,提前破茧,万毒反噬,无人可救。
男孩也放弃了,有气无力的呻吟着,不再望向这位神仙,看了天空一眼,视线不由模糊。
“人生总是如此痛苦吗?”
话音落尽,断绝了生息,蛊毒在体内肆虐,躯体化成了黑水。
一声长叹。
他原本以为此生不会再叹息!
天不遂人愿。
哪怕此刻的他,代表着天意。
心中决烈,剑雨急骤。
于是。
无人生还。
一切平息了,蛊仙教已是昨日云烟。
淑芬望着他,欲言又止,乍见他额间一小撮白发,一阵莫名的心恸。
“我是个怪物。”
夕阳西下,人去山空,看不到哪怕一具尸骸,残阳的照耀下,残破的蛊仙大殿立有一碑。
上书:炼婴成蛊,人神共愤;无眠上檄,代天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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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鲜花盛开的夜
三天后。
晓星弯月,清河村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狂欢,熊熊的篝火燃烧着,直刺天穹的火焰,照亮一张张展开的面容。
没有人缺席,男女老少都在庆贺,浓浓的喜气,如同最醇厚的美酒,灌醉了不同的人面。
战争,还未开始,便已结束!
所有人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陷入大错愕中!
所有人接受了事实,陷入大震撼中!
风吹篝火,陷入大欢喜中!
露天晚会的一角,周全闲适的坐着,一层薄布下,是柔软的草地,吞吐着清新的生机,他面上亦然微笑。
一个和他交好的村人走近,递给他一个酒袋:“别看了,愁闷的话,喝一口消愁。”
周全笑着摇头:“蛊仙已灭,我何来愁闷二字?”
村人微微疑惑,顺着他眼睛望向一处,很快收了回来,打量周全的脸,没有嫉妒,没有不甘,只有由衷的祝福。
周全若有所觉,微笑道:“你不必如此看我,我早已放下,自古美人配英雄,岂非理所当然?”
……
另一头,飞尸门少主陈宏爽,和苗疆其他的小辈们聚在一处,饮酒对歌,好不潇洒。
借着三五分醉意,陈宏爽倏地大喝一声:“尔等在此恭候,我去敬他一杯!”
众人惊疑不定,他走向被无数鲜花环绕的人,彼此目光相对,那人还和他交谈了几句,两者方才欣然一饮。
待到陈宏爽回返,湘西苗部青年一代惊呼阵阵。
“爽哥,你们还聊天,难道是熟人!”“真看不出来,你飞尸门陈宏爽,面子居然这么大!”
惊叹声阵阵,其中不乏比他更优秀的后辈,仍是对他刮目相看。
陈宏爽眉飞色舞,忽然爆出个猛料:“可不是,你们不知,之前我还在他面前装过逼!”
“竟有这种事,快说来听听!”
没有人会觉得他装逼成功,但即便是装逼失败了,也是众人无法想象的光荣回忆!
陈宏爽面露得色,又感慨不已:“说起来,我都不知道我当初怎么那么勇…”
众人听着听着,不由入迷了,羡慕嫉妒的眼神让陈宏爽飘到变形!
……
长辈这边,石万喜气洋洋,一旦发生战争,药术一脉难免前后奔走,他也不得不出面主持大局。
老前辈原就年老体衰,战争对心力的消耗难以估量。
此番了事,少说也能多活几年。
微声道:“我原以为自己多番高看于他,现在才明白,自始至终还是小看了他。”
蛊盅物归原主,重伤初愈的大蛊师却是叹了口气。
石万不解,左右的苗疆老一辈同样不解,如今清河村不同往日。
百年之内,无人能撼动清河村苗部首领之位!
也不仅是湘西一部!
至于原因,因那眠龙不是铁石心肠,虽说纠缠不止一位,然而此等人物,又岂能以常人之理度之。
那一簇簇鲜花之中,可不乏他们的后辈,虽说有些损了颜面,心下何尝没有些许念想?
石万眼中藏着一抹极难察觉的爱意,漫不经心问道:“师姐何故长叹?”
大蛊师摇头道:“此子非你我所能猜测,方才多有感慨。”
……
李无眠实惨!
他被淹没了,入目所见,看不到篝火,望不见星月,一张张娇俏的面容上,是一双双灼热而欲拒还迎的眼睛。
苗部风气大胆,每一次节日,对青年男女而言,是求偶的好时机,总会有许多新人喜结连理。
得知他要走,今夜提前举办了四月八盛会。
一个个各怀鬼胎的老前辈,不知道是不是从石万那里取了经,让他头皮发麻。
藕臂残香,热情如火,便宜被人占光了!
他十分怀念陈宏爽,怎么不多整几个人来给他敬酒!
一声娇斥传来:“成何体统!一个个放浪形骸,在这里丢苗人的脸!”
“淑芬姐,话不能这么说,你都还没过门呢,怎么就一副女主人的架势,说不定人家就喜欢我这样的呢?”
莺莺燕燕,附和者不断,李无眠求助的眼神望去,淑芬叉着腰,大发雌威,好歹打发走众女。
魏淑芬好笑道:“你不是很有能耐么?”
李无眠道:“我这个人,其实心比较软,实在是不好拒绝。”
淑芬被他气笑了,银牙紧咬。
坐在一旁,篝火重现,星月浩渺,淑芬不自然的捋过发丝,不知怎的,自三天前回来,两人鲜少交谈。
李无眠侧首,只见瓜子脸上,肌肤如凝脂,各色的银饰更添风采,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人儿。
“真漂亮。”
淑芬心中微颤,浅笑道:“一年一度的盛会,当然要穿整齐。”
李无眠却摇摇头:“我是说你的人,即便不穿这身衣装,一样美得不可方物。”
“奇怪,你竟然会夸人。”
李无眠笑了笑,淑芬轻咬唇瓣:“不能……”
“不能。”
“明白了,去哪里?”
“北上。”
淑芬秀眉轻皱:“北边的军阀可厉害,而且倭国人的势力很强,不是一个好去处。”
“我知道。”
“所以你还要去。”
李无眠点头,淑芬眼波流转,一时心绪万千,想要劝他不要去那种地方涉险,却也知道他绝不会听她的劝告。
烦乱之间,耳边响起阵阵民谣,她放目望去,一对儿苗部青年男女,站在篝火之前,对唱情歌。
男声豪迈,女声柔婉,越唱双方的眼神越亮,渐渐靠近,牵起手来,饮下一杯酒。
在周围众人的欢送中,男人带着女人离开了晚会。
李无眠奇道:“他们提早退会了吗?”
淑芬秀脸泛红,白他一眼。
李无眠若有所思,忽听一阵轻轻的吸气声:“你听完了,会唱吗?”
小吃一惊:“不会。”
淑芬望着篝火,剪水双瞳微微荡漾:“那你总会喝酒。”
“这?”
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去取了一壶酒,两个杯,放在青葱草地上,为彼此斟满,轻声道:“不如喝一杯?”
纤细白皙的手捻住装满的酒杯,送到他的面前,酒香飘入鼻尖,心中竟有些举棋不定。
他望着对面的人,粉面含羞,风情万种,眼中情意绵绵,竟比酒液更为醉人。
而不知何时,偌大的晚会落针可闻,一双双眼睛,都望着他们两人。
有祝福、有嫉妒、有羡慕,他更寻觅到一双复杂的双瞳,罗淑宁蹲坐在地,拄着下巴,望着他二人。
“真要我喝?”
淑芬面如血染:“不喝就给别人喝!”
“那我可舍不得你这杯酒落了他人肚中。”李无眠微微一笑,深吸口气,将酒饮尽。
“好!”“喝得好!”
喝彩声四起,喧嚣震天,又有不少哀婉的声音夹杂。
这杯酒意味着什么,没有苗人会不清楚。
“走吧。”
箭在弦上,李无眠反倒有点懊悔,盯着近在眼前的淑芬:“等会各回各……”
淑芬瞪大秀目:“男子汉大丈夫,在这婆婆妈妈做什么!”
“哎哟我去!”
李无眠一拍脑门,陡然将她拦腰抱起,淑芬并不慌乱,素手揽住他的脖颈,柔顺贴着他的胸膛。
在众人的欢送中,离开了篝火,走向星夜下的树林。
玄兔高悬,芳草萋萋。
她躺在臂弯中,月华浴面,玉璧华光,如同月宫中落下的神女。
一杯酒下肚,他竟有些醉意,此刻蓦然清醒三分,不忍伤害这位可人儿。
他活着,并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
“你亲眼所见,我的力量很强,也不愿归隐山林,少年之时,便已立下誓愿,要成为这人世间的光,前路……”
她轻笑一声,明媚不可方物,纤纤玉臂化为绕指柔,锁住他的肩胛,轻薄红唇在颊一吻,拭去了言语。
小书亭
温润的香气拂过耳边:“李无眠,你话好多。”
……省略一万字……
流连七日,染上阵阵幽香。
天还没亮,她还在休息,因已经说好,不让她相送,李无眠会自己离开。
倒不是他无情,只能说男欢女爱并不是他的全部。
如今木已成舟,他也看明白了,美人情深,与所谓前路未卜更无法原谅在于,辜负这份情意。
人终有一死,你我终为土灰,难道因此如履薄冰,忽略人间美好吗?
他这样想着,门外却多了一个人。
娇小可人,面色憔悴。
李无眠调笑道:“小宁,这几天为什么躲着我?”
“明知故问。”罗淑宁牙痒痒,李无眠摸摸她的头,少女顿时低落下来:“你真要北上吗?不多留几天?”
“留得够久了,你是来送我?”
“嗯,一路顺风。”罗淑宁低着头。
李无眠奇怪道:“哦?就这些?没有别的话吗?还记得你之前说过什么?”
罗淑宁一阵羞恼:“实话告诉你,那些都是骗你的!”
那微红的俏脸,不服输的神色,担忧的眼神,让李无眠心神一荡。
罗淑宁别过身去:“你走吧。”
李无眠笑眯眯道:“我送了淑芬一件礼物,也送你一件,你说好不好?”
耳朵轻动:“什么礼物?”
“转过来。”
罗淑宁疑窦重重的转过身,只见一张遮蔽视线的面容,柔软的腰肢遭人勒住,心如小鹿乱撞,有些喘不过气来。
红唇微张,又被封住,她美目圆睁,羞怒交加,玉手掐向他腰间,刚要使劲,便失去了力气。
不知过去多久。
她躺在李无眠的怀里。
乌黑的眼中,染上一层浅浅的迷雾;微张的嫩唇,小口吐出淡淡的香气。
一撮白发映入眼帘,散去瞳中迷蒙,不禁抬手挑出,轻轻摩挲,她也问过为何,他告诉她是男人该背负的东西。
扯断几根,凶巴巴的:“我会告诉师姐的,你欺负我!”
还不解气,哼哼一声,狠狠咬了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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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受跪拜者人神难分
“滚出去,滚出凤凰县。”
“要滚的是你们,凤凰县只有一位龙老爷!”
李无眠离了清河村,准备通过铁路北上,重踏凤凰县,又看到让他十分熟悉的一幕。
两拨人马,各有百余众,持械在街上对峙,如若不出意外,嘴炮过后,当是一顿粪叉铁铲,头破血流。
凤凰县的百姓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有胆大的指指点点,他在人群之中,旁边传来一声感慨:“真是不消停。”
“哦?经常如此?”
那人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见他接话,耸耸肩。
“可不是经常,而是天天如此,隔三差五就要留几具尸体,不分出龙蛇高低,这械斗怕是不会停下。”
李无眠颇为冷静:“那两位龙老爷许诺了多少好处,让这些人奋不顾身?”
四周苗人惊奇望来,青年不可思议道:“好处?”
青年笑了:“想屁吃吧,这些都是老爷的佃农,不听话田都没得种,饭都没得吃,还想要好处?”
李无眠皱皱眉:“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观其铜面威武,颇具风姿,心中不无敬意,客气道:“麻虎,兄台是?”
“李无眠,带我去瞧瞧县上的两位老爷。”
麻虎微惊:“敢问李兄是去做什么?”端详其威武容颜:“莫非是本事在身,想卖身求荣,可不是好差事。”
“卖身求荣?”李无眠失笑:“你只管带路就是,好处少不了你的,若是不愿,我找他人。”
麻虎不无疑惑,不过带个路能赚点钱补贴家用,倒也没有继续盘问。
……
县中一处府内,凤凰县有两位龙老爷,一个胖,一个瘦,眼下这是胖龙老爷的府邸。
此刻厅中莺歌燕舞,几名身姿窈窕苗女,身着春裳,裳薄且轻,随着腰肢扭动,白皙若隐若现,引人遐想。
胖龙老爷客气朝着一位年轻人道:“此事就劳烦周贤侄出手了。”
周姓男子点点头,又疑惑道:“二位同为龙姓,一族兄弟,何必闹到这一步?”
胖龙老爷叫屈:“可是那死瘦子不知好歹,贤侄有所不知,我二人有田产相连,三月前下了一场大雨,冲塌了田埂,他叫人重新修筑,却多吃了我三分,这像什么话?简直就是在故意挑衅!打我的脸!”
“就这?你二位占据凤凰县近半田产,手下良田不止百亩,为这三分地闹了好几个月。”
胖龙老爷道:“俗话说不争馒头争口气,我若是忍让了去,日后怎么在县里立足?”
“我听说为此死了不少人。”
胖龙老爷哈哈一笑:“都是我手底下的佃户,发慈悲赏他们一口饭吃,为主人家争口气,死得其所!”旋即不在意道:“贤侄莫要顾忌重重,死了几个无伤大雅,过些年头就生出来了。”
周超无言以对,这龙老爷是他一个远方亲戚,托人求到他头上,给的也多,便来助拳。
凤凰县沸沸扬扬的纷争他有所耳闻,没想到里面的症结竟是如此让人啼笑皆非。
周超眉目紧皱,他身为异人,也知常人艰辛,天下乱世,妖鬼频出,地主豪强无律法压制,无法无天。
天下之大,尽是如此,叹息一声,也只好帮胖龙老爷压制住瘦龙老爷,早日结束这纷争罢。
“贤侄初来乍到,正该接风洗尘,明日之事明日再说,不要辜负少年青春。”胖龙老爷眯眼一笑,招招手:“阿翠,过来。”一名苗女娇躯微颤,期期艾艾的走近过去,胖龙老爷肥嘟嘟的大手搂住,大肆揩油。
那叫阿翠的苗女面色惨白:“老爷,我…我还是待嫁之身,望老爷高抬贵手。”
“老爷我当然知道,若是蒲柳之姿,岂非污了贤侄的眼睛。”绿豆眼扫过,厅中剩下苗女无不粉面发白:“今个儿好好服侍好老爷我,有你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阿翠面如死灰,胖龙老爷笑容不改。
这几个苗女,都是他精挑细选,手下佃农的女儿,要前要后,一念之间!
“贤侄莫要客气,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放心享用,都是黄花闺女,虽说侍人上面差强人意,美味的就是这个头汤。”侃侃而谈,又唏嘘道:“回忆往昔,龙精虎猛,可七上八下,现在老了,有心无力。”
周超正要说话,外头一个家丁闯入进来:“老爷不好了,有人打进来了!”
“什么?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胖龙老爷乃是凤凰县大土豪,手下佃农无数,家中更豢养精壮三十余人,被人打进来可真是有够好笑的呢!
话音刚落,一条惨叫的人影将家丁撞翻在地。
胖龙老爷定定神,给了周超一个眼色,这才放目望去。
铜头铁面,狂霸之气威风烈烈;
猿臂山躯,睛瞳如虎神鬼辟易!
虎目环顾,但见厅中声色靡靡,略过花容失色的苗女,打量周超和胖子:“谁是龙老爷?”
胖龙老爷心中微寒:“贤侄,靠你……”
殊不知那周超两眼圆睁,闻声陡然起立,身子绷得笔直,肩膀激颤。
“在下飞尸门周超见过眠龙!”
李无眠不悦道:“飞尸门的人,怎么没见过你,现在跟这大胖王八混在一起做什么?”
“这。”不无尴尬,他不过飞尸门中一个小小弟子,只能远远看他一眼罢了,硬着头皮道:“受人所托。”
“呵。”他冷笑一声,周超身如糠筛,李无眠一指:“那谁,麻瓜,去把这胖子给我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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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
跟着他闯入龙府,处于发蒙状态的麻虎,走向同样发蒙的胖龙老爷。
……
凤凰县街上,两方械斗的人马。
呆若木鸡!
不少人死命擦着眼睛,那高大身影旁边,一胖一瘦的两人,就是他们为之效命的老爷吗?
“老爷!”有忠犬大呼一声,奋不顾身朝龙老爷扑去。
李无眠不惯着他,抬起一脚,踹飞出去,半晌喘不上气来。
瘦龙老爷面露阴狠之色:“还不快上,把他给我拿住,老爷我重重有赏!”
他颇为意外,掏掏耳朵,小腿一扫,便听一阵骨裂之声,瘦龙老爷惨叫一声,趔趄跪倒在地。
旁边的胖龙老爷如丧考妣,也噗通跪倒,一张胖脸上冷汗直流。
瘦龙老爷正策马狂鞭,被他揪出被窝,心中火大如海,他也是生性狠厉,便是断了腿骨,也敢硬气!
“好贼子,有种就宰了我,看看这县中贱民,靠什么吃饭。”
“奇怪的要求。”
周超面色微变:“眠龙兄不可,这人掌握县中大量田产,若是死了,必然引发大乱。”
李无眠扫了他一眼,周超微微胆寒,暗忖自己多嘴,但事实确实如此。
而瘦龙老爷呵呵冷笑,下一刻,只觉头脑一痛。
瘦龙老爷身材精瘦,脑袋较小,他巴掌却大,顿时将天灵盖罩住,在瘦龙老爷发疯的惨叫声中,用力一扯。
“呃…呃…”热血扑面,胖龙老爷瞳孔猛缩,心如擂鼓,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接口吐白沫吓死了。
他抛弄着手中的脑袋,望向震怖中的县民:“你们还要靠这两位老爷吃饭吗?”
县中百姓又惊又怕,人群中还有两位老爷的忠犬发狂吠叫:“魔头,这是个魔头,老爷没了,凤凰县也没了!”
这一句话就打开了恐惧的源头,一众县民窃窃私语,甚至缓缓后退。
太可怕了,生生将人脑袋扯下来!
这不是魔头是什么?
他倒是没想到这么一出,乱世用重典,既然想死,自然允之!
“胡说八道,他不是魔头,他是虎鬼爷爷!”
忽听一声稚嫩,李无眠微微惊奇,定睛望去,对那小孩似乎有点印象。
而很快,人群分开,小孩和一个妇人,还有一个老妇人,朝着他跪下,磕头不止。
他皱眉:“不要跪我。”
妇人压根没有听见,趁着磕头的空隙,面向四周受惊百姓。
“大家不要怕,这是天上下凡的虎鬼爷爷,只杀坏人,不杀好人!”
“梅妹子说得没错,她家孩子叫魂的时候,虎鬼爷爷从正门进去,又踩死了蜘蛛,魂还是回来了!”
老妇人大声说着,四周百姓顿时惊疑不定。
“这阿嫂我认识,是吴勇的娘,陈阿嫂,你说的可是真话?正门进去,蜘蛛死了,魂却没惊走,反而回来了?”
孩子神气的说着:“那是当然,我确实见到一头大老虎呢!真威猛!又威风!”
“我要是说假话,天打五雷劈!而且梅妹子告诉我之后,当晚就做了梦,虎鬼爷爷把我家吴勇的孤魂救走了!”
老妇人信誓旦旦。
“虎鬼爷爷大仁大德,杀了两个龙老爷,必然是受到傩公傩母的认可啊,大家别糊涂!”
妇人望着他,眼中是对神鬼一样的敬畏,磕头就没有停过。
“真的是虎鬼爷爷,大家快拜!快拜!”
黑压压的人群跪倒一片!
李无眠懵逼了!
打死他也想不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周超一个哆嗦,连忙跪下,屁股朝天,虔诚至极:“原来是虎鬼爷爷,请受周超一拜。”
磕头声不绝于耳,李无眠不知怎的,有些无力:“我不是虎鬼,百姓也就算了,你一个异人……”
“虎鬼爷爷太谦虚了!”
苗部本来就盛行鬼神之说,此番这么一提点,周超顿时找到完美的解释!
立刻深信不疑!
试问!
如果不是鬼神在人间的化身,能孤身一人灭蛊仙教?
不扯淡嘛!
李无眠欲言又止:“我…这…”
周超眼珠一转,好像醒悟,仰视着他:“对对对,您绝对不是虎鬼爷爷,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和别人瞎说!”
那敬畏而小心翼翼的眼神;那朝着天空的一个个屁股。
让心中没来由生出一股愤怒,面对这叩拜他的百姓,面色竟显得狰狞:“都起来,不许跪我!”
这声音,威严、浩瀚、烈怒!
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令心惊肉跳,夜不能寐!
虎鬼爷爷生气了,一定是他们刚刚的愚蠢所导致!
百姓的头!
埋的更低!
磕的更响!
有人甚至将头磕破!
也只有那个孩子,感觉到他的愤怒,好奇的抬头,却发出一声欢喜雀跃的叫声:“虎鬼爷爷的真身降临了!”
他从未有如此纯粹的愤怒过!
只有愤怒,没有其他!
那难以抑制的怒火,让他的血气不受控制涌动,一头血色的猛虎,背后凝结。
成百上千的百姓抬头!
大森严!
大恐怖!
大伟力!
然后……
有人现场点燃香烛!当面激情供奉!
只愿化解他的愤怒!
烟雾缭绕!
铁证如山!
你还说你不是虎鬼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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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了却昔年沉疴事
“后事就劳烦了。”
“分内之事,正愁没有好立脚点,托李兄弟的福,苗部人民是不可忽视的力量,团结起来定能起到大作用。”
“客气。”
“见过李兄弟的同志,都对你赞不绝口,我还有些不信,现在才知道人如其名。”
“过奖了,尽我所能。”
“不知李兄弟后续有何打算?”
“北上。”
“是吗?那可云谲波诡,凶险万分,不过我看李兄弟乃是大力大智之人,不便相劝,万事小心。”
“多谢关怀。”
“李兄弟尽可以看开些,不如去外面走走,目下县内都在说虎鬼之事。”
“你也信?”
“哪里话,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烦请尽快破除这些封建迷信,只想着下跪叩拜神佛,可笑!”
“我有一句话可能有些不太合适,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话?”
“未尝不是好事。”
“嗯?”
“乱世动荡,民心脆弱如纸,总是需要一些支撑,而且,虽说苗部异人界尚未传出消息,但是,那真是人……”
“你不够坚定。”
“是我多嘴了,请勿在意。另有一事,我们的探子探到,湘地一位重要人物,和全性白鸮勾连。”
……
星城酒楼雅间,傍晚。
“那人来了湘地,这可如何是好,兄弟们听闻消息,人心都散尽了。”
“可不是,蜀地都没有人敢去混了,据说光是掏出的心,能把一条小河填满啰!”
人心惶惶!
雅间内十来个汉子,大都是面目粗豪之辈,身上不乏凶悍之气,言语之间,却是惶恐无状。
“嘘声,唐大少来了!”
大门打开,走进来一位翩翩公子,一身贵气,大汉们的目光投去。
唐大少端详片刻:“怎么缺席了几位?”
“公子可算来了,那血煞虎屠不走,大家伙都不敢干活,缺席的那几位当家,都已散了人马,回乡种地去了。”
唐大少冷笑一声:“风声鹤唳,干不成大事,区区眠龙不足挂齿!”
众人面上唯唯诺诺,心中却是各有算盘,蜀地匪患受一人扫清,血煞虎屠之名,道上之人无人不惧。
这唐大少身份尊贵,又不是混道上的,怎么着也祸害不到他头上,自然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那贵少微微一笑:“诸位莫要担惊受怕,我已请得高手,眠龙手到擒来!”
众人面面相觑,等的就是这句话:“不知是何方高手?血煞虎屠可不是好对付的货色。”
唐大少智珠在握:“白鸮!”
顿时一片惊喜交加之色:“高!唐大少实在是高!”
“硬!大少又高又硬!”
恭维之声!
不绝于耳!
在座众人都是一方翘楚,在各自领域做大做强的大势力,不乏异人,当然听过白鸮大名,乃是异人界顶尖高手!
虽然不知道唐大少哪里来的面子请动白鸮,但既然这么说了!
血煞虎屠,小疾尔!
“既然如此,各位心中可曾安定?”唐大少笑意盎然,扫视一圈:“不出数日功夫,定有眠龙死讯传来,各位不必担惊受怕,好生为我办事,日后绝对不会亏待!”
“我杨庆虎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就是跟着大少混,吃香喝辣,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庆虎这话说到我刘猛心坎里了,大少乃是天上之人,愿意容纳我等,掏心挖肚,都报答不了啊!”
雅间内喜气洋洋,唐大少心中也是松爽,三年来常生噩梦,如今算是去了一块心病。
“来人,取酒来。”朝屋外一喝,又望向众人:“喝完这杯庆功酒,还请诸位早早回自家府上,莫要有下次。”
众人赔笑称是,他们的身份和唐大少的身份天壤之别。
此番被血煞虎屠无形逼迫,不得不齐齐现身,问唐大少要个解决办法。
现在有了完美的方案,自然不会不识抬举的多留。
不一会儿门开。
一条古铜的身影,提着个酒壶,漫不经心的走进来,众人观其形貌,颇为不喜,暗衬唐大少家里下人好没教养。
殊不知唐大少瞳孔微缩:“你是谁?”
“李无眠。”
尴尬!
心惊肉跳的尴尬!
冷场!
猝不及防的冷场!
李无眠将酒壶放在桌上,一双双眼睛惊惧不安的盯着他。
七八尺的大汉,如同老鼠见了猫,有人已经开始打摆子,几个夸张的脸上直接喷水!
他并不理会,又装模作样将门关好。
抬眼一瞥:“你就是那姓唐的儿子?”唐大少强自镇定,正要开口,李无眠笑着走近:“我说当年的黑云匪怎的那么嚣张,来了个破烂营长,二话不说敢对我开枪,原来是你这小子背后搞鬼,误会可不小啊!”
唐大少心思电转,抿了抿嘴唇,驱动干涩的声带:“确实有些误会。”
李无眠对他爱答不理的,转向众人:“如果我没有看错,各位就是这湘地的土匪山贼,在这开大会交流心得?”
这话一出,简直就是冰水当头泼下,有那么几个八尺大汉一屁股瘫倒在地。
镇定的声音响起:“怎么可能,大家都是正经的生意人!”
李无眠笑了笑:“阁下是?”
“刘猛。”
“久仰久仰。”
“幸会幸会。”
李无眠乐不可支:“我刚刚听这位刘先生说,掏心挖肚都报答不了大少的恩德,我这双耳朵应该没听错吧?”
“见笑了,唐大少为国为民,日夜操劳,功德无量,我们这些个小民,十分感念,故有此肺腑之言。”
眼见刘猛如此沉着,在场众人也多少定下神来,无凭无据,又是星城之内,不必丧尽肝胆!
唐大少也冷静下来,这里可是他家,他一声令下,不说十万,八千重兵顷刻既至!
方才这眠龙也意有所指,提到误会二字。
所思及此,唐大少心中大石落地!
原来眠龙早已示好,倒是他惊慌之下自乱了阵脚!
李无眠将众人面色尽收眼底,依旧是笑眯眯的,望着那刘猛:“既然如此,刘兄不如表演一番以助兴,如何?”
“什么?”
“掏心挖肚。”
刘猛心中微寒,佯装不悦道:“兄台净爱开玩笑。”
“谁有功夫跟你开玩笑?”
四根獠牙暴突,寒光闪闪,如天外陨铁铸就,撕裂肉体如同撕纸,只是一眼,就生出四分五裂的错觉!
那笑面依旧,却有虎纹交错,横竖之间,弥漫恐怖滔天!
让人蓦然想起一个玩笑般的称号。
笑面虎!
笑容和煦:“刘兄既然有掏心挖肚的本事,何必遮遮掩掩,莫非想让在下代劳?”
刘猛青红交加,暴怒狂叫:“他奶奶的,杀了他,血煞虎屠手中可有活口!”
李无眠哈哈大笑,单手将他擒在手中,刘猛两股剧震,望见一双冷静狂热的双眼,面上的暴怒凝固了,冻僵了!
眉飞色舞:“掏心我拿手,这挖肚可是头一回,不过刘兄艺高人胆大,想来不是什么大事。”
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雅间内。
只剩一个人站着。
“刘兄啊,你这肺腑都露出来了,怎么不能说话?快叫我听听肺腑之言,不知道和嘴里说出的有何区别?”
刘兄,早就已经凉透了。
砰砰砰…
七八声枪响!
却没有一颗子弹射向他,这些个土匪强盗,自知无能生还。
不愿如刘兄一般下场,竟是饮弹自尽了。
李无眠微感意外,捡起一把驳壳枪,取出一颗子弹,丢进口中:“这枪子也不是什么美味,怎都这么急着吃?”
至于剩下的几个,全都状若疯癫,他一眼瞪去,便留下几声呜咽,湘地十三座山头的匪首,尽皆丧命。
目光一转。
唐大少面如厉鬼,疯狂后退,很快靠在了门上,看着他脚步接近,怪叫一声。
淡黄水渍在他身下蔓延,浓重的血腥味也掩盖不住那销魂的骚味。
李无眠打趣道:“大少这肾怕不太好,要多保养身体。”
“你不能杀我,我这是为国效力,你知不知道,那些个贱民,不把刀架在脖子上榨不出来油水。”
他乐了,脚步不停,唐大少崩溃了:“你不要过来,我爹是湘地大帅!”
“了解,我过来给大少看看肾。”
“我肾好,你不要过来啊!”
“妈妈!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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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白鸮末路
当湘地唐长官带着大队人马匆匆赶来时,只剩下一片狼藉,不对,地上还给他留了一张纸条。
‘进来心情不美,故冒昧造访,原是要用白鸮开刀,顺便宰了令郎,不谢。’
“这孽畜。”唐长官心如刀绞,却也看到除却大少之外的尸体,他多番告诫,仍是在背后偷偷摸摸,惨遭横祸。
一时五味陈杂,既心痛儿子的死,又自责没有教育好,更生一腔恨意,瞬间苍老许多。
……
淅淅沥沥的小雨飘飘洒洒,正午的阳光都晕开了,牛毛雨丝荡漾在天地之间,折射阳光弥漫氤氲光雾。
褐色的大地上,拱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土包,翻卷开来,钻出一只粉褐色黏糊糊的蚯蚓。
小雨天晴,水汽浸入地里,这小小的生命,也知来到地表追寻充沛的氧气。
它蠕动着身体,顺着地面爬行,爬进一个温润潮湿的所在,两排白牙却咬了下来,迟钝的生命顿时爆裂开来。
“邪魔,住手!!”
男人的脸贴着冰冷的地面,满口黄泥,溢满咸腥的滋味,发出狂怒的吼声!
他手脚并用,像沸水锅中一根挣扎的面条,脑袋上那只大脚却如锅铲,将他死死压制。
彼此的实力差距,太大太大了。
大到绝望都来不及生出!
被踩踏的男人,名叫高英才,唐门中年一代的领军人物。
踩踏他的巨汉,白鸮梁挺,异人界真正的顶尖!
撕拉!
衣物裂开,条条布料如雨丝飘落,伴随着女子惊慌失措的啜泣声,于是大片春光暴露在人前。
高英才的挣扎停住了,他的心也随着这衣裳的撕裂声而四分五裂。
他知道白鸮是多么的穷凶极恶,他也知道落在白鸮手里会发生什么,他疯狂了!
眼中流淌出血泪,在一阵刺耳的骨骼与韧带摩擦声中,他的两只手,从背后抓住了白鸮的脚踝,指甲深陷入肉。
“啊!”一声怒吼,如同岩浆迸发!
白鸮吃痛,移开了脚。
他不仅没有恼怒,反而响起癫狂错乱的笑声:“这眼神?太对了!太有意思了!”
高英才从地上弹起,腰身成了一张弓,奔雷刺跃然在手,陡然释放,弓弦绷直,背后龙骨噼里啪啦,化作一点电光寒芒,这一瞬间,平生所学融会贯通,已经超出中年一代的极限,撕开天地间的光雾,直指白鸮的眉心。
他要杀了这个邪魔,他要宰了这个孽种!
纵然粉身碎骨!哪怕飞蛾扑火!
白鸮笑了,笑容憨态可掬,没有任何防守的动作,只是将手臂转三十度。
高英才如遭雷击:“小梅。”
他的女儿,高小梅,被扼住了喉咙,没有人能在白鸮手中生还,他是比食人魔鬼还要可怕的怪物!
寒芒消失了,高英才受到严重的反噬,奔雷刺落在地上,面色惨淡,七窍流血。
“爹。”高小梅衣不蔽体,大片白皙与空气接触,珠泪盈满眼眶,身躯瑟瑟发抖,茫然无助。
白鸮呼吸急促:“你还没有失败,快用刚刚的眼神看我。”
高英才麻木了,连恨的力气都消失了。
喃喃自语:“对不起。”他披头散发,一掌朝着额头拍去:“爹救不了你,小梅,对不起。”
雨丝缠绵,白鸮喘着粗气,缕缕白雾之中,他竟是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突然眼前一亮:“不准动手!我留你父女一条性命!”
高英才微呆:“你说什么?”
白鸮手下从来没有活口,必然是受尽凌虐而死,他已经彻底绝望了,自我了断是唯一的选择。
但是现在?这邪魔说什么?突然良心发现了吗?
“你看着我……等我……就还给你。”白鸮想到妙处,也将自己的衣裳全部撕碎,露出一具丑陋的躯体,眉飞色舞:“你一定要睁大眼睛看着,不准跑,更不准眨眼,怎么样,够不够划算!”
“你说……什么……”
高英才的灵魂,都被击碎了。
一片又一片的碎块往下坠落,飘入那仿佛是无底的深渊,又是一声裂衣,碎片触到底端,那不是平坦的地面,而是熊熊燃烧的地狱之火,将他的灵魂点燃,千万倍的怒火、恨火逆流心湖,蒸干了水分,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扭曲了,变成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怪物。
“白鸮!!!”歇斯底里的怒吼!
白鸮状若癫狂:“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高英才那双难以形容的眼睛,让他的心中感到无比的满足,那是幸福的味道,是泡在妈妈子宫里面的滋味。
束缚尽去,无法估量的宝玉,被他当垃圾一样丢在地上,一双精心编制的长靴,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高小梅在哭,高英才在吼,他在笑。
他平**银无数,此刻却激动的浑身发抖,他感觉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相信高英才即便是死了,化成了灰烬,那每一粒尘埃,都是他白鸮的形状,想到这里,一波又一波的快感,几乎让他飞上天空。
哈哈大笑:“你给我睁大眼睛看着,眼睛都不能眨!”
‘嗖!’
一束如同天外飞来的白光,超出了异人所能认知的极限,绞碎了恨与火。
三两血肉落地。
“咦?意外的合适,不会是专门为我纳的吧?”
来人从草丛里捡起长靴,自顾自坐在地面换上,有所闲暇转了个圈,一点都不挤脚,十分舒适。
白鸮瞬间认出来人,是无根生偶尔和他谈起的人物,身有虎之酷烈,杀气滔天。以往言语之中,隐约提到,叫他不要去招惹这天师府的小辈,反倒让他起了杀机,接受了唐大少的委托。
“李无眠。”
“是我。”
话音落下,白鸮瞳孔猛缩,甚至没有去顾及伤疤,他平生杀人无数,作恶无数,经历战斗无数,陷入险地无数,仍是硬生生走到今天,而今天下之大,能威胁到他存在的人或物凤毛麟角,此刻,李无眠头顶悬浮的白光,却让他的心灵为之震怖,脏腑为之胆寒,那份恐怖,远远超出他曾经经历的种种!
“无眠哥哥。”少女转过头,李无眠眼中倒映出梨花带雨的容颜。
微微颔首,头顶的白光照了过去。
这一刻,白鸮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一身魔气被压制到谷底,身躯竟然有些站立不稳。
他微眯着眼睛,白光的来源,是一似珠非珠,似剑非剑之物,放出的光芒并不算刺眼,甚至说有些浅淡,然而就是这样浅淡的光芒,让他心中升起惊恐至极的征兆,他可以断定,那绝对不是这个世界上该有的东西!
李无眠一步一步走来,很快走到两人跟前。
脱下外裳,掩盖住少女羊脂白玉的胴体,又为她系上宝玉,这才从白鸮手下轻柔接过。
高小梅没有羞涩,埋首在他怀中失声痛哭,才一会儿就倦了,死死搂住他的脖子,沉沉睡了过去。
他单手抱住少女,道:“白鸮梁挺,你该死啊!”
殊不知这一句话,竟让白鸮浑身一震,从他带来的恐怖中回过神来:“对对,没错。”
李无眠的面色很平淡,但白鸮依然敏锐的捕捉到,那平静双瞳的背后,勃然欲发的烈烈怒火。
他,又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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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无眠吞因果
梁挺往后一退:“憎恶魔域。”
刹那间,他高大的身躯中,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浓烈的魔气,蔓延周围数百米,其中翻滚的憎恶之意,使草木凋零,生灵尽灭,沉重的死气让周遭一切化作鬼域,憎恶的气息扭曲还在魔域中挣扎的生灵的灵智。
不远处一窝野兔,当即两眼滴血,被憎恶灌满,互相撕咬,毛发纷飞。
而朦胧魔气之中,一只如万千章鱼缠身的怪物,扭动着一根根狰狞毕露的触手,朝李无眠抽击过来。
他一动不动,只是头上的剑珠放出光芒,让魔气无法侵入,梁挺的柔骨触及,顿时崩散成飞灰。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梁挺集墨筋柔骨于一身,每一条柔骨,都可以媲美法器。
他早已经不是纯粹的血肉之躯,更像是一件活着的法器。
可此时此刻,竟然连接触李无眠都做不到。
他甚至没有发动攻势,甚至还抱着高小梅!
李无眠盯着那扭曲触手中的梁挺:“我尽然自缚一臂,杀你仍易如反掌。”
“咄!”
剑珠光芒大放,可与曜日争辉,登时将这憎恶领域分成两半,浓烈魔气在光芒照耀不到的地方不甘翻滚着。
柔骨中喷吐如蛛网的墨筋,在四面八方层层防御,剑珠却凭空出现,无视了所有的防御,轻描澹写的印在眉心。
憎恶魔域缩回梁挺的身体,高英才讷讷难言,这就结束了吗?白鸮这就败了吗?
梁挺委顿倒地,眉心一点红印,李无眠面无表情盯着他。
他却笑了,哪怕正呕出大股的猩红:“咳咳…这不是异人该有的力量,你绝对不是异人,我输得不冤。”
李无眠不语,他轻易破去了梁挺的魔域,但其中浓烈的憎恶之气,却让他有了另外一番感受。
梁挺是全性凶魔!
全性和凶好理解,什么是魔?
魔这个字,其实是外来传入,初始的魔头名为波旬,是阻拦释迦成佛的天魔。
所以称之为魔者,是叁界六道最丑陋最肮脏之物!
梁挺是魔吗?
在旁人眼里,他和魔没有区别。
可他明明是个人,为何别人会认其为魔呢?
从人到魔,需要几步?
又要经历什么?
他的神色变化,梁挺也敏锐察觉到,那眼中潜藏的愤怒和恨火消失了,转而是一种让他抓狂疯狂的眼神!
怜悯!
该死的,谁敢怜悯他!
他不需要任何人怜悯,任何怜悯他的人,都会受到最可怕的报复!
他只要仇恨!
梁挺两眼睁出眼眶,血丝占满眼白,双手扣进地里,发出如地狱震颤的声音:“你怎敢怜悯我!”
李无眠点点头:“你是一条可怜虫。”
“可怜虫,哈哈,可怜虫?我要挖出你的眼睛,把你的血肉一刀一刀割下……”梁挺像疯了,躺在地上抽搐着。
李无眠静静看着,剑珠缓缓收敛了光芒,落入丹田之时,额间又多了一撮白发。
躺着的梁挺四肢忽而张开,眼中的癫狂消失了,雨丝拂面,脸上竟有一丝觉悟般的光芒。
“我真后悔。”
他微感意外,人之将死,也会悔过吗?可惜没有人会接受他的歉意。
“后悔啊,后悔来到这世上,当初那对狗男女爽的时候,怎么不把老子射到墙上……狗男女……狗男……”
眼中癫狂,面上扭曲,梁挺死了。
李无眠却沉吟着。
他此刻的心中,有些挥之不去的迷思。
为什么会有梁挺这种人存在?
又或者说,这天下间,是否还会出现梁挺这种人呢?
也许。
不必多思。
出现一个杀一个!
他正要离开,梁挺的尸身却起了变化,九窍之中,涌出澹澹的黑雾。
意念与之一触,李无眠震惊了!
憎恶!
难以言喻的憎恶!
憎恶着走兽飞禽、花草树木、风雨雷电、世间一切!
“臭婆娘!这是我的孩子吗!有一点像我吗!”“你生了个妖怪啊!”“不要把脸转过来!我不是他娘!快把他抱走!扔掉!”“大伙在吃饭!你过来干什么!滚开!”“师父!您领这个怪物回来做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门里的粪坑也许久无人清理!”“干你的活去!别在这待着!臭死了!”“去去去!我们在练功!看到你炁都乱了!”“躲开!别吓着师妹!”“别出现在我们面前!”“滚呐!你怎么不去死!”
黑雾弥漫,憎恶熏天,怀中睡熟的高小梅秀眉紧皱,面色狰狞,口中无意识的念叨:“杀杀杀!”
不远处的高英才被黑雾淹没,只坚持了数个眨眼,便失去了神智,一身修为暴走,癫狂的攻击一切:“杀!”
李无眠也感觉自己的心灵受到一定程度的冲击,这片天地,被梁挺死时的阴气占据了。
冲天憎恶的背后,更有着无数喋血的生灵怨气,那也是梁挺憎恶魔域的主要力量。
随着人死,怨气和憎恶将回归天地之间。
梁挺如果是个没有实力的人,他憎天憎地,也就那么回事,一滴豆大的雨水罢了。
但梁挺偏偏是异人界的顶尖,他以心中憎恶为本,汇聚了一场狂风暴雨!
所以,他究竟杀了多少人?
李无眠面目一阵恍惚,这冲天黑雾之中,被憎恶所裹挟的怨气,让他一阵阵心惊。
梁挺杀的人,不会比他少。
而且不同在于,他击杀山贼,一招毙命,便是有些恨意,也可以说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但死在梁挺手下的,基本都是无辜,而且是受尽凌辱而死,产生的怨气格外的强烈。
倘若说一个人寿终正寝,释放出的阴阳二气按照一比一大致抵消,那么李无眠干脆利索击杀山匪,可能就只有一到两个单位的阴气释放,而梁挺不同,每个死在他手下的人,对他的憎恨高达数十个单位!
一般人早就发疯了,也只有这个怪物,不仅没有发疯,反而将之炼成了憎恶魔域。
现在这些憎恶怨气之浓烈,甚至能够影响到神州大地阴阳二气的平衡!
李无眠恍然醒悟,白鸮是人世间极致的罪恶化身!
他的倒下,并不是罪恶消失了,仅仅是罪恶的载体暂时消亡。
无数被他凌虐致死的冤魂不能闭眼,渴望着更多的报复,白鸮的死亡,并不足以填平这份憎恨。
他造下的孽,留下的业,将会回到这天地之间,于无形之中,增重这人间的丑恶!
所思及此,李无眠默然。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从鼻腔到肺腑,盈满了怨憎,乃至于融入血液之中,撼动他的心灵。
他的心智何其之坚,却也不能无视这成千上万份怨念的影响,何况是他人。
合上双目。
总要有人来化解,可以是很多人。
也可以是一个人。
他不知道吞下这些怨憎会发生什么?他也不想知道。
“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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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潜龙在渊
李无眠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到自己立于中天之上,全身上下燃烧着炽热的白火,天空上没有太阳,因为是夜晚,天空上也有着太阳,因为他比太阳还要耀眼,在他脚下,是一片片哀嚎与尖叫汇成的音海,其中有常人、有异人、有神灵,他们都朝着他跪下、哀求,但他没有任何反应,面上的神色,澹漠如无情的石头!
“第一……”
梦到了尽头,但他没有醒来,这种感觉十分诡异。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也知道梦醒了,但他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这时候,这么一个孤单单的音节,成为死寂中唯一的声音。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再没有声音传来。
“第八百叁十二……”
又过了一会儿,那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跨度却有些大,让他不禁思考。
这个数字和不久前的数字之间,有必然的联系吗?
是从一数到八百叁十二呢,还是在跳跃?
声音却又消失殆尽了。
“第叁千根。”
一道曙光划破了黑暗,他睁开了眼睛,又立刻闭上,太刺眼,眼睛都被灼伤了,有一颗太阳在他面前放着吗?
“你终于醒了。”一阵又一阵的哭声中:“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永远醒不过来。”
他却很奇怪,因为他没有听到有意义的音节。
只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而且十分的遥远,彷佛在地平线的尽头。
谁在说话?隔了这么远?
‘滴答’‘滴答’
一颗颗泪珠落在面容上,李无眠鼓动唇舌:“把,把……”
他发出的声音,竟然比蚂蚁爬过草地的动静还要轻微,他想说把放在他面前的太阳挪开。
顺便问问谁这么没有公德心,而且说话的人是谁,隔着这么远是不是在拿他开涮!
“夏姐姐,你快过来!”
……
一天后,李无眠的五感终于恢复了正常。
高小梅在床边服侍着他,小心翼翼吹凉一口白粥,李无眠看着她的动作,面皮无意识抽动,神经反应正在唤醒。
之前他认为有人将太阳放在他面前,其实只是窗户间隙中投射下来的微光。
他认为说话的人远在天边,其实那人离他不过两尺。
而更恐怖的不在于这些,他望向自己的手,攥动拳头,竟然连合上的力气都无比缺乏,甚至攥不住手掌。
所以,发生了什么?
“啊~来喝粥。”高小梅将汤匙递到他唇边。
李无眠木然喝下,转动着僵涩眼珠,她的面容变得更为水灵,像是一眨眼长开了,洋溢着花季少女动人的风姿。
目光下移,李无眠分外疑惑:“小梅,你是不是做手术了?”
“什么?”发觉他的目光,耳根子顿时红透了,俏脸成了个可人的苹果,声如蚊讷:“没有。”
晴天霹雳!
李无眠呆若木鸡!
声音竟然有些颤抖:“所以,我,我这是昏迷了多久?”
当高小梅说出一个数字的时候,李无眠两眼翻白,口吐白沫,神似癫痫发作。
吓得她大喊:“夏姐姐,你快来啊!”
……
“该退休了,你现在这个身体情况,能醒过来已经是奇迹。”少女姿容绝美,平生仅见,却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风姿和威严,头发是罕见的粉色,正记着笔记:“所以,别再瞎折腾了,子仲,把他翻个面。”
一个憨厚老实的小子,正在操作李无眠,闻言将他翻过身,脸朝床铺,背心朝天。
李无眠絮絮叨叨的:“我在哪?你是谁?”
夏彤微微笑道:“你在济世堂,我是济世堂的大师姐夏彤,咱们见过面的,不记得了?”
他的记忆很散乱,一时找不到确切的印象,夏彤道:“你现在身体情况欠佳,还需要恢复,不要动太多心念。”
李无眠略有些低落,神情颇为落寞,既然已经昏迷了如此之久,那么一切都成了定局。
而且他的身体,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力量,换而言之,他废了。
“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夏彤安慰道:“异人界现在到处都是你的传说。”
“夏姐,人没事了吧?快让我看看。”说着闯进来一个风风火火的粉发小女孩,一眼望见他,大呼小叫:“哇塞,真醒了,夏姐的医术真厉害,眠龙你快说说,蛊仙教是怎么被你灭掉的?干掉白鸮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瑛子,小点声,他现在听觉还没有完全恢复。”
端木瑛吐吐舌头,老老实实的闭嘴,眼珠一转,看到王子仲,便去捉弄他,可叫这老实小伙满头大汗。
李无眠看着两人打闹,赤裸的上身突兀传来名为寒冷的感觉,直到王子仲为他盖上被子,这股寒冷才缓和许多。
心中莫名想要见到一些熟悉的人,于是问道:“小梅呢?”
夏彤道:“她在你昏迷的期间日夜不停的照顾你,又被你这两天一惊一乍吓得够呛,心力交瘁,休息去了。”
……
又过了几天,他算是彻底恢复了,成了一个正常的人。
夕阳下,他坐在草地上,旁边是安安静静的高小梅,以及想要套他话的端木瑛,小姑娘好奇心满满!
不时有人走过不远处的路径,发现了他,投来钦佩的眼神,溷杂着深深的同情。
“听说了吗?眠龙已经是废人了,他以前多威风,白鸮都在他手里伏法,还记得那段时间,我下山采购许多名贵药材,被几个全性妖人惦记上,告诉他们眠龙是我大表哥,你们不知道那效果,事后几个全性竟跟我赔礼呢!”
“说的谁不知道似的,可惜啊,现在已经废了,落差也太大了,如果是我,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飘来,旁边的高小梅迟疑片刻:“我爹常跟我说,平平澹澹才是真。”
端木瑛却有不同的意见:“平平澹澹也太无聊了,活着跟没活过一样。”唉声叹气:“姓王的小子回去了,好无聊啊!”王子仲是一位姓牛的药术大师弟子,在济世堂开拓眼界,受不了她的骚扰,提前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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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沉梦昂志
李无眠笑了笑:“都有道理。”
他的笑容十分平和,叫人看不出背后真实的情绪。
高小梅暗暗攥紧了拳头,端木瑛的眼珠却滴熘熘转动:“你还没说呢?后面发生了什么?”
“又有什么好说的?”李无眠摇摇头,拍拍膝盖站起,望向走来的夏彤。
夏彤端详两眼:“恢复状况良好,跟我来。”
来到一间屋子,里面摆满了琳琅满目价值不菲的礼品,夏彤道:“这些都是别人知道你昏迷后送给你的,有陆家、王家、茅山、武当、少林、诸葛家、火德宗等等,我挪用了一部分,就当是你的医疗费。”
李无眠微笑颔首。
“还有这一堆山珍补品,是苗疆两个女子带来的,她们每隔两个月就会千里迢迢赶过来看望你一次。”
夏彤道:“如果我没猜错,是你的情人吧?”
“差不多。”
“看不出来,你还有情人。”打趣一笑,递给他一物:“这是张真人留下的信。”
李无眠打开,内容很简单,八个字。
回龙虎山,师父养你!
他哭笑不得,心中流淌着浅浅的暖意,夏彤也瞄了一眼,面色古怪,内容和见过的张真人形象有些许矛盾。
“对了,还有你的一些师弟,其中有几个挺有意思,一个姓田的说他也要斩个白鸮才好来见你,一个姓刘的让你别轻生,一个姓张的最奇怪,盯了你叁天叁夜,说你会醒,当时我都没有把握,还真叫他说准了。”
李无眠面上荡漾着澹澹的笑容:“劳烦告知。这些礼物,便转赠济世堂吧。”
夏彤倒也没客气:“那就却之不恭了。”
李无眠想起一事:“苗疆有个老前辈想让你去和他学习几天。”
夏彤皱眉:“你替我做主了?”
“被他骗了,老前辈的苦肉计甘拜下风。”事到如今,他自然已经了解,夏彤是他当初初入蜀地时救下的女孩。
夏彤笑道:“石师借口来看你,在济世堂待了七天,已经回去了。”
听到‘石师’二字,李无眠了然,便不多说。
两人离开了房间,夏彤似乎想起什么:“你身上的状况十分罕见,不是疾病,类似于一种诅咒,药术无解。”
“我了解。”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和我说说。”夏彤也不禁有些好奇:“也是看看能否对症下药。”
白鸮乃是异人界的顶尖,李无眠能够将之诛杀,他曾经拥有的实力何其强大!又怎么可能遭受诅咒?
许久,夜幕降临。
夏彤目光复杂:“你后悔吗?”
李无眠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如果能够重来,我还是会那么选。”
……
夜深。
高小梅趴在床沿睡着了,容颜安详宁和,嫩唇边上淌下晶莹的液体,李无眠目露怜爱,将半拉被子盖在她身上。
皎洁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间投入,他面上沐浴着一层清冷的华光。
内视己身,情况糟糕透了,一身强横修为消失无踪,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身体健康的正常人。
所有的力量,都被那剪不断的怨憎牵制,夏彤说得没错,但这并非诅咒,而是因果。
这些因果需要有人去承受,就像民间传说那样,横死之人需要找替死鬼,替死鬼又去找新的替死鬼。
循环往复,无有穷尽。
而他却将这一切背负,划上一个句号,给出一个终点。
有现在的结果,并不意外。
至于后悔与否,李无眠并不去深究,他只明白一点
如果能放任那些怨憎回归天地危害世人,那么他就不是他了,所以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只有愿意不愿意。
明白这点,也就够了。
当然,情况并没有陷入彻底的绝望,他总是活得好好的,也没有缺胳膊少腿。
这不比什么都珍贵吗?
而且他现在已经没有力量了,既然无力,那也就无力去改变,不必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再说了,他做的已经够多了,背负了千万人的因果,无形之中降低了不知道多少天地间的罪恶。
所以,何必还要一意孤行?
天下之事,自有天下之人,不是区区一个李无眠就能改变。
即便他有诛杀白鸮的大力时,前路依旧未卜,以现在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身躯,又能做什么?
种种心念流淌的时候,李无眠倍感惊奇,今时今日,他还会有这种软弱的想法吗?
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任由心中的杂念丛生,彷佛看着另一个自己思考。
当杂念延伸到尽头时,终于开花结果,打开那个果实。
回山,归隐。
他笑了。
“唔唔~”高小梅被他的笑声唤醒,眨巴眨巴眼睛,下意识抹向自己的口角,手背湿润,有些不好意思。
“饿了吗?我去熬粥。”端详着他的脸:“还是渴了,我去倒水。”
李无眠柔声道:“我现在状况很好。”
高小梅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正常,松了口气,目光一转,两撮白发映入眼帘。
“你以前没有白头发。”
李无眠轻松笑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全白了。”
高小梅却是吃了一惊:“不能全白,那样一定会……一定会……”心中有些惊慌:“你的白头发是怎么来的?”
他反问道:“你觉得我为什么能杀了白鸮?”
“因为你很厉害啊!”高小梅不假思索。
李无眠莞尔:“我的体质特殊,一生无病无灾,百毒不侵,寿元悠长,但这些都是十分表面的效果。”顿了顿:“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它可以当成柴来烧。”
“当成柴来烧?”高小梅瞪大眼睛,这算是什么说法:“什么意思?我不懂。”
“常人的生命,如烛光,容易被风吹熄,被水浇灭,异人的生命强健许多,也只是大号的蜡烛,而我……”
……
另一间屋子,灯火明亮。
端木瑛送来宵夜,凝望着那一头粉色的发丝,目光有些痴迷。
夏彤,半路出家,进入济世堂不过一年多,已经是济世堂的大师姐,却没有人不服。
目下不仅是济世堂药术集大成者,更精通苗药、藏药、蒙药等,可谓是异人界药术一脉冉冉升起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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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夏彤的野心
这些知识的来历也十分令人称道,都是所属各脉的大师不远万里前来,不计回报倾囊相授。
一切的原因,都在于眠龙昏迷的那段时间,开了一场药圣大会。
会上昭告天下异人界,七窍玲珑心投入药术一脉,引得无数药术异人蜂拥而至。
虽说因为眠龙的事迹过于夺人眼目,七窍玲珑没有造成想象中的轰动,但在药术一脉内部,却不亚于天崩地裂。
且不仅于此,夏彤一方面兼顾药术的钻研,也将济世堂一应事务处理的妥妥当当。
端木瑛的老爹,济世堂的堂主,眼下已是个甩手掌柜,每天清闲的不得了。
甚至说端木瑛自己,因为崇拜夏彤,染了个头发。
这在有一堆条条框框,门风作古的济世堂内,可谓是大逆不道,即便她爹是堂主,都要受到严重责罚。
可结果呢?
得知她此举的内在原因后,济世堂各位长老不但没有深究,反而赞许有加。
无错
端木瑛明白,一切的原因都在于那传说中的七窍玲珑者,投身到哪一条路上,必然使那条路放出无量荣光!
夏彤也并不倨傲,待人平和,很快就让端木瑛变成小迷妹,深夜得知她尚未休息,特地送来夜宵。
“夏姐,你在看什么?”端木瑛放下宵夜,凑上前去,顿时大惊失色。
“你在看禁书!”
端木瑛十分震撼,那书本上扭曲的字,她十分熟悉,是济世堂内部长老严令禁止的西洋医术!
夏彤笑道:“明天我会和堂主说明。”
“反正不管夏姐你干什么,那帮老家伙都会说‘言之有理’‘心中甚慰’巴拉巴拉……”端木瑛摇头晃脑,更不担心夏彤会因为这些禁书受到惩罚,那些个老头拿夏姐当宝贝供起来都不够,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说完对她充斥着十足的信心,又有点纠结:“洋人的医学,真比咱们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好吗?”
夏彤浅笑,济世堂传承悠久,门户之见尤其的严重,也不仅是济世堂,异人界各门各派都是如此。
现代以来,西医大行其道,也确实解决了许多中医难以解决的疑难杂症。
曾几何时,中医甚至被认为是糟粕。
是以济世堂将西学打成禁书,禁止门下弟子学习,夏彤十分理解。
至于端木瑛的问题。
“中医注重理论,西医精于实践,好与不好,要从两个方面看待。”端木瑛连忙正襟危坐,夏彤不由笑了:“说来也并不难理解,从常人的角度来看,中西各有所长,终究是立竿见影的西医更容易让人信服,但你我是异人,异人的存在涉及到神秘性的问题,许多关节西医无法触及,比方说炁,炁是如何产生的?食物?空气?如果是食物,从食物中直接提炼出炁再注入异人体内,那是否会提升修为?是否能让常人成为异人?一个人没有炁但身体健康为何会死?问题太多太多了,也只有老祖宗那套玄之又玄的说法才能给到一定的着手点。”
夏彤说得深入浅出,端木瑛静心聆听,获益匪浅。
其中炁、经脉、灵魂,如此种种,一直是一个未解之谜,谁也无法准确的将其描述清楚。
说到最后,夏彤告诉她:“如果能够知晓并掌握一切生命的奥秘,甚至能够让已死之人复生、凭空创造生命!”
端木瑛大感震撼:“真的可以吗?”
“理论上可行。”
端木瑛久久无法回过神来,屋中只剩下夏彤一页一页的翻书声。
“对了夏姐,你今天怎么心血来潮研究西学?”
“西学中有一法,名为代肢法,李无眠四肢百骸都受到诅咒的侵蚀,想要从上到下解决问题基本不可能,但局部净化应该可以做到,如果用净化过的血肉重新催生干净的肢体,一步一步取而代之……”
端木瑛懵了:“你想重新创造一个眠龙?”
夏彤道:“这里面涉及的难关很多,肢体、脏腑、大脑,一层比一层艰难,当然,我如果能够解决他目前的问题,离已死之人复生就算是走了一半的路。”摇摇头:“有生之年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夏姐,你可别钻死胡同,我看他也不怎么在意来着。”越是聪明的人,越容易钻牛角尖,端木瑛担心道。
“他救了我一命,理该有些报答,也和前路不冲突,迟早会走到这一步上。”
……
这天。
济世堂大厅,夏彤正和堂主说着什么,端木堂主听完,望向四周的济世堂诸位长老:“这?祖宗之法博大精深,想那洋人,不过区区几百年光阴,咱们何必去探究他们的学识,岂不是自折身段?”
一众长老也都有些附和之声,洋人不过是一群暴发户,世界的中心,几千年来向来是神州大地。
老祖宗留下的东西那必须是完美无缺,学洋人的西学,不成体统。
若非是夏彤开口,端木堂主早就暴怒呵斥了。
夏彤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眼下西医在常人之中盛行,中医又以江湖骗子居多,长此以往,不会有几个人心向中医,到时候老祖宗的东西没有人学,也是一大憾事,堂主不妨试着推行。”
“诸位以为如何?”
一众长老马上改了口风:“夏彤说得有道理,目下天下大乱,贼寇气势汹汹,我辈药术中人该当悬壶济世,救黎民与水深火热之中,然而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大师,中西结合当能打破瓶颈,给不怎么出众的药术人另辟蹊径,一来济世救人,二来重新取得中医在常人中的影响力,我觉得此法未尝不可。”
端木堂主爽快道:“那就按你说的办,全权交给你处理。”又道:“不论如何,不要忘了是济世堂出去的人。”
“夏彤不敢相忘。”
这一群大叔老头顿时眉开眼笑,七窍玲珑不能以常理度之,只要打上济世堂的标签,随她怎么样都行。
“我近日来身体抱恙,这段时间你也一直在代行堂主之权,趁现在诸位叔老伯老都在,宣布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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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雾里观龙
众人早有所料,不怎么惊讶,端木堂主笑道:“择日起,夏彤为济世堂代堂主,各位以为如何?”
“堂主英明。”
“堂主正当壮年,夏彤受之有愧。”她却是微讶,这才多久功夫,堂主之位就给她安排上了。
端木堂主唏嘘道:“咱们药术一脉,在异人界从来谈不上有多强的实力,不是什么大门大派,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如果真的想在药术一道钻研,那就不要推辞了。”
盛情难却,夏彤微微颔首。
济世堂一众耆老面上和颜悦色,眼神关爱有加。
这时,一名济世堂弟子入内:“堂主、大师姐、各位长老,外面有个叫无根生的全性妖人来访。”
济世堂众长辈惊怒:“全性?好大的胆子,欺我济世堂无人吗?”
全性邪派人人喊打,居然敢来济世堂撒野,虽说药术一脉整体的战斗力不咋地,但和各家各派牵连可深。
在场谁手里不是攥着大把人情?这叫无根生的妖人全性莫非是疯了,来济世堂耀武扬威?
……
梅金凤跟随在一条高瘦人影背后,踏入这异人界大名鼎鼎的济世堂内部。
一路看到的济世堂弟子,目光之中不乏敌意,更多的却是深藏不解的疑惑之色。
梅金凤心里有点打鼓,她成为异人的时间很短,也不知道无根生要来这里做什么,但缘分就是这么奇怪,当她第一眼看到无根生的时候,就知道这辈子找到了依靠,低下头去,快走几步,紧紧跟随无根生的脚步。
哔嘀阁
不觉前方背影脚步放慢,梅金凤一头撞了上去,往后跌倒,一只手却拉住了他。
四周有济世堂弟子观之,不禁发出嗤笑,梅金凤难为情道:“门主,我……我给你丢人了。”
无根生柔声道:“我还只是代门主,不碍事金凤,快到了,走慢些。”
梅金凤安定下来,门主身上总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无形之中吸引着他人的追随。
“我们这是要去见谁?”
无根生笑道:“一个不算朋友的朋友。”
梅金凤疑窦重重,什么叫不算朋友的朋友?她无法理解这句话:“那么这个人在门主心中重要吗?”
“很重要,又一点都不重要。”
无根生的脸上露出一抹分外纠结的神色,甚至说有些愁眉苦脸,梅金凤有点发蒙,从没见过门主这种表情。
那个人是谁呢?很快他们来到了目的地,她恍然大悟,原来是眠龙啊!
她成为异人的时间虽短,却也听过眠龙的传说。
心里有点紧张,毕竟算起来,这位可是全性的头号大敌。
她惶恐之时,无根生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果然,李兄啊,你又何必自苦?”
李无眠笑骂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个全性妖人,来见我堂堂眠龙,知不知道我承受多大的心理负担!”
梅金凤一个哆嗦,虽然都说眠龙已经成了植物人,但现在醒了,他凶名之大,可止小儿夜啼。
一句笑骂,便叫人心惊肉跳。
无根生反唇相讥:“那我还是全性代掌门,择日就要成为门主的存在,比你这个破烂眠龙,不知高到哪里去!”
梅金凤瞪大眼睛,她是不是听错了?在她呆滞的目光中,两人相对而坐。
只听无根生正色道:“我一个愣神的功夫,你就把梁兄宰了,现在我特地来给他报仇。”
李无眠点点头:“送客。”
无根生一愣,无奈一笑:“好吧,李兄啊,你坏了我的道。”
李无眠嗤笑:“我还没说你和这种魔头混在一起,是否受到污染,不然怎的当了代掌门,他是你的道?笑话!”
无根生面色肃然:“你认为天下如你李兄这样的人物有几个?你吞了一个白鸮的因果就落到这步田地。”目光至于犀利:“如果再来一个白鸮,你吞的了吗?”
天下只有这么一个李无眠,能杀了白鸮,能吞了白鸮的因果,却也落得现在这个凄惨下场,覆水难收。
李无眠眉目轻皱:“所以你想要让他回头,你又凭什么让他回头?你以为你是谁?”
即便有无根生跟着,高家父女也险些遇害,更没看到无根生的努力有让梁挺回头的征兆。
“你是一次性!”
“你是在做梦!”
世上肯定不会只有一个白鸮,只要人类这个物种还存在,罪恶就永远不会停止。
两人大眼瞪小眼,还是如当年月下,谁也无法说服谁。
气氛瞬息万变,可让梅金凤受惊不轻。
大着胆子道:“门主,阁下,你们不是朋友吗?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不如先喝杯茶。”
“北边怎么样了?”
“能跑的全都跑了,留下些跑不了的。”
“诶?”正担心的梅金凤呆住,这两位的脑回路,就像两匹发疯的马,夹在中间的她,八条腿都追不上的那种。
“跟我说说。”
无根生摇头道:“跟你说了又有什么用?徒增烦恼罢了。”
李无眠没有说话,为他倒了一杯茶。
无根生微讶,眉目紧皱:“多谢,不过事到如今,你的道已经走到了尽头,何必还要蹚这趟浑水?”
“你看我,像是个死人吗?”
不知何时,院中落针可闻,无根生望着他的双目,哪怕他已经没有任何的力量,睛瞳仍是如此慑人,与众不同。
其中透出的决烈,让无根生心中震悸,一口喝下他倒的茶水:“那不妨让我来试试。”
“多谢。”
屋中。
无根生道:“神明灵可以化解万炁,阴气也是炁的一种,或许会有一些作用,但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无根生是天生异人,他的能力十分特殊,化解万炁的神明灵,可以说是异人,尤其是术士的克星。
想要击败他,只有从肉体上入手,不然一切法术都对他起不了作用。
所谓的怨憎之气,固然有更深一层的因果在内,但影响人体的主要还是怨憎之气。
神明灵既然能够化解万炁,是否能够化解这些怨憎之气呢?
院后的屋中。
“怎么样了?”等到无根生发功完毕,高小梅颤声问道:“无眠哥哥是不是有恢复的希望?”
“掌门也说了,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两人认识了,梅金凤察觉到,就像她仰慕无根生,面前的女子,也同样仰慕着眠龙,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无根生落到李无眠这步田地,她自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补救,不放过任何希望。
无根生点点头:“有效果。”
高小梅勐地冲出来,秀目圆睁,还没来得及欢喜,无根生又道:“但对他来说,和没效果一样。”
“什么意思?”
李无眠轻声道:“你能特地跑一趟,我很感激。”
“客气了,也是为了我自己。”无根生长叹一声:“也许不该来,给了你这么一个镜花水月的希望。”
李无眠笑道:“不必唉声叹气。”
无根生深深望了他一眼,很快便带着梅金凤告辞了,两人走后,面对不解的高小梅,李无眠说出里面的关节。
原来无根生的神明灵确实能够起到作用,但怨憎之气不同于异人练出的炁。
这种炁极难化解,两人心中了然,少说也要百八十年。
所以这既是希望更是绝望,无根生不可能百八十年耗在他这里,他也不能等百八十十年。
还不如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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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飞龙在天
又过了一些日子,李无眠整装待发,夏彤不禁劝道。
“你如今与常人没有两样,与其去送死,不如回龙虎山。”
“我这人闲不住。”李无眠笑了笑:“而且你错了,我至少还能燃烧,谈不上手无缚鸡之力。”
“何必呢?”夏彤眉目紧皱,燃烧二字,听到她耳中,竟有三分有去无回的决意。“不妨给我一些时间,你体内的怨憎之气并非无解。”
“是啊,无眠哥哥。”高小梅忍不住加入劝说。
“要多久?和无根生一样吗?”李无眠不置可否,反问道。
夏彤默然,不论多久,总之不是十年八年,哪怕她这些天彻夜未眠的钻研,依旧没有什么头绪。
这可不是换血那么简单,李无眠整个人都得换掉,她现在连再造躯体都难以做到,遑论换掉大脑这般难关。
大脑换掉,意识如何转移?光这一点,就需要一生苦功去探索其中奥秘。
是以她的办法,比之无根生百八十年化解怨憎之气还要困难,毕竟无根生是确定的,她却充满不确定。
夏彤不解道:“那你也不用去送死!”望着他决然的双目:“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那两个情人,也快要来了,难道不想听听她们的意见吗?”
夏彤神色困惑,高小梅目光哀婉,李无眠笑道:“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不多说,只是顺心而行。”
夏彤叹了口气,他昏迷期间,神州大变。
谁都没有想到,区区弹丸之地,千年以来莫不是仰视上国光威,此番真敢侵犯神州!
也是谁也没有想到,不出半年的功夫,东北三省竟然全部沦陷,三千万百姓遭受奴役,倭寇气势如虹。
他轻声道:“只要胸中一息尚存,那我就会去。”
夏彤感受到他的毋庸置疑,微微颔首:“那祝你一路顺风。”
高小梅却是梨花带雨,如今李无眠已是废人,只能燃烧自己,几乎确定是有去无回,她如何能接受?
好一番劝慰,她沉沉睡了过去,李无眠目光柔和,小梅在他心里,确实是个妹妹。
门外,他挥挥手:“不必送了。”
夏彤凝望他的背影,犹自想不明白,男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能理解的想法。
真当自己是救世主吗?
虽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但李无眠是异人,做的也足够多了,不论是清除掉的匪患,亦或者吞掉的因果。
现在都有足够的理由,心安理得的退休,却偏是一意孤行。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响彻这方天地,微风吹荡的林木,都荡漾出难明的禅意。
济世堂堂主和一众长老倾巢而出,如此深厚的修为,除了那异人界的泰山北斗,他们想不出其他的人选。
很快也证实了他们的猜测,面目悲苦的老僧,衣衫褴褛,拾阶而上,众人连呼:“恭迎苦厄大师。”
“这就是苦厄大师,看起来和寻常和尚也没什么区别?”
“我济世堂和少林寺少有交流,今日苦厄大师却是为何登门?”
济世堂弟子们窃窃私语,端木堂主身侧的端木瑛却是目光变换:“爹,估计是为那眠龙而来。”
众人面色各异,端木堂主蓦地头皮发麻。
眠龙昏迷日久,异人界到处有他的传说,西蜀发生之事,早已流传开来。
端木堂主朗声道:“苦厄大师可是为西蜀公老而来?”
苦厄微微颔首,身旁的解空和尚面色悲切。
端木堂主得到确认,登时头大如斗,如今眠龙无力,苦厄大师登门寻仇,济世堂哪里挡得住如此神僧?
有长老道:“大师可知,眠龙乃是张真人弟子,倘若处以私刑,真人必然是不满啊!”
苦厄大师不言不语,端木堂主低声道:“瑛儿,去叫眠龙好生躲藏。”
端木瑛点点头,正要去通知,一人龙行虎步,尽然无力在身,仍有虎视山林之雄姿:“大师,许久不见。”
济世堂众人齐齐叹气,好家伙,这眠龙还真是个傻大胆,不怕苦厄大师金刚怒目,毙于杖下么?
‘看眠龙造化了。’端木堂主喟然一叹,他们这些人,还没有阻止苦厄大师的能力。
李无眠将众人神色观察在眼中,心中哂然,苦厄不仅实力通玄,佛法更是高深。
只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又颇为疑惑,苦厄为何来见他。
“不知大师为何而来?”
苦厄一言不发,一双浑浊的眼睛,凝望他含笑的脸,反问道:“李施主受因果缠身,感觉如何?”
李无眠没有充好汉,懊恼道:“感觉糟糕透了。”
大师竟然笑了,李无眠倍感惊奇,只听:“因果二字,更甚三毒八苦,我辈凡人,实难受之。”
又道:“施主还欲北上?”
李无眠耸耸肩:“现在就走。”
苦厄浑浊眼中一阵恍惚,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拜请施主救这天下苍生。”
说着竟合身下拜,济世堂众人都看傻了,李无眠也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他:“大师高看了,只是尽力而为。”
“小乘修自身,大乘渡世人,贫僧以小乘入大乘,方知世人难渡,亦然了此残生,尽力而为。”浑浊眼中,渐渐清明:“施主由巅峰吞因果,入低谷而不倒,仍如铁石不动,贫僧自愧不如。”
说着说着,他身上爆发出金色佛光,却并不刺眼,柔和的直入心头。
转瞬之间,这青黑的老僧,化作琉璃金身。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梵音如歌,震动这方天地。
解空泪流满面,跪地悲呼:“师父!”
济世堂众人齐齐大惊,以为苦厄大师忍不住对他出手。
李无眠却心弦震动,盖因苦厄大师身上的金色佛光,竟如水灌入他的体内。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乃是大师这一生通天彻地的修为本质!
此刻海水倒灌,让他想起所谓的传功,却没有为他增加修为,而是融入血肉肌理和骨骼中。
如同阳光照雪,那些因果衍生的怨憎之气,和苦厄大师一生纯澈的佛力互相抵消。
乃至于更深层次的因果,都以一种李无眠暂时无法理解的方式,过渡到眼前这个老和尚的体内。
他犹自想不理解,他和苦厄谈不上关系多好,甚至说有些间隙。
此刻就如夏彤不明白他为何执意北上,他也不明白这个老僧为何舍身救他。
目光复杂,微声道:“大师,不必如此,你会死的。”
“贫僧不过尽力而为。”
于是梵音越重,面容越苦,佛光越澹,生机飘摇。
怨憎不知何时化去,因果不能缠身,老僧松开手,往后倒去。
此情此景,众人都明白了,心中涌动着难明的情绪,下意识向油尽灯枯的老僧行礼。
解空也停止了哭声,更没有去接苦厄倒下的躯体:“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
李无眠脑海中四道几乎被他遗忘的阴影,南方那道,传来一声激昂的凤鸣。
他面容狰狞,一把抓住老僧的手,度过去一道昂扬的生机。
一身修为尽归于体,汹涌澎拜如海啸席卷!
李无眠张开虎口,狂风烈烈,风沙走石,啸声中一腔快意直冲天穹!
阳光照面,他眉如利剑,目比朗星,射出万道精光!
正陷入恍然中的众人,只觉一束奇光照彻心湖!
深吸一口气,吐出连日来的阴霾,背负双手,放目天穹,只见曜日当空,万物无云。
他也要这天下,与这天空无二!
“我李无敌此番北上,驱逐倭寇,不计生死,定取来一个太平盛世,撕开一个朗朗乾坤!”
声如雷震,又似烈风,金石坠地,经久不散,又在众人心湖中回荡不休,也为这济世堂的山门,添了三分决然之气!
所有人都毫不质疑的相信,这是一个屹立不倒的男儿。
哪怕只剩一根毛发,亦能叫云开雾明!玉宇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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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他年故人
众人无声目送他大步而去的背影,直到再无踪迹。
解空喜极而泣:“师父。”
“那是?”苦厄大师良久不曾回神。
方才他接近冻僵的意识,被一股炽热拉回,那是一蓬明亮的火光,升落往复,成住坏空尽入其中。
他甚至没有死而复生的喜悦,一腔心神都被这火光所吸引,其中有大道理、大禅机!
“去天章日金顶。”
……
秋意浓,距离三省陷落,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期间流淌的血与火,都隐于光阴长河之中。
不抵抗三个字,三千万百姓饱受奴役,朝不保夕,多少人心灰意冷,多少倭人气焰嚣张。
然而这其中,也有不敢沉沦之辈,奋起反抗,以血火谱写悲歌。
抗日救国军,编制松散,自发聚集,和装备精良的日军天壤之别。
在这里,有一把大刀片子,就算得上精锐了。
这样的人员对付日军,损失惨重不言而喻,多靠打游击和骚扰。
人员聚了散,散了聚,像是东躲xz的老鼠,最大的战绩,也不过叮日军两个微不足道的红点。
身处黑暗之中,难觅光明。
也许支撑他们的理由,只因胸膛中的热血,尚未完全冷透了去。
不过今天,抗日救国军第七团内却是喜气洋洋。
借着朦胧的月光细观这些汉子,不乏皮包骨头、面黄肌瘦之辈,但即便是伤员,脸上都弥漫着昂扬之色。
他们今天创造了不小的战果,毁坏了日军不少设施,如仓库、工厂、派出所、事务所等,顺便宰了十几个倭人。
十几个日本人丧命!
大战果?
诚然如此,绝对没有人开恶劣的玩笑。
尽管其中有一半都是倭人的后勤人员,但不掩盖这是不得了的胜利,如果不是物资贫乏,足够用酒肉来庆贺。
事实就是如此吊诡,鬼子占领三省,可以说是不费一兵一卒,跟回自己家似的。
事实也是如此艰苦,血肉之躯,如何挡得住鬼子的枪炮,正规军都相差甚远,遑论他们。
所谓的抗日救国军第七团,实则是一些对鬼子有深仇大恨,而不甘于咽下这口气的农民组成的民兵罢了。
称之为团,满打满算不过那么一百多人,全团就七八根枪,大刀也就十几把,甚至说,有人拿着木棒战斗。
当胜利的兴奋过后,油然而生的绝望包裹了众人。
他们认为不得了的胜利,可能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啊。
一名十七八岁的战士,抱着大刀片子,靠着土坡,经受夜风的吹拂。
他叫宁建木,名字是爹娘给镇子里的前朝秀才,送了一只能生蛋的老母鸡求来的。
前朝秀才还煞有介事的告诉他爹娘,建木是不得了的东西,可以长很高。
具体有多高呢?
起码七八层楼那么高!
宁建木摇摇头,抱紧胸口的大刀片。
这把刀,代表他是全团前百分之二十能用得起大刀的‘精锐’!
凉风一吹,他双目兀自发红,身上一些细碎的伤口,并未让他怯懦,反而激起对鬼子刻骨铭心的仇恨。
他的经历没有什么好说的,无非是爹娘被鬼子所杀,小妹受**而死,和团里许多人如出一辙。
太普遍了!
普遍到都算不上什么事。
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深深记得,永远不能忘却。
是以他作战勇勐至于非人!
拿着刀片子往前冲,枪林弹雨不眨眼!
身上伤口多处化脓,传来的痛苦竟显得微不足道!
宁建木觉得。
只有自己死透,血肉被蛆虫吃干净,骨头彻底风化,才会失去握大刀片的力气吧。
这份觉悟,也让他成为第七团少数不会感受到绝望的人。
很简单,一切的形容都显得苍白,心里面就那么三个字,便足以说明所有。
杀鬼子!
这时候,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伴随着晚风飘来,宁建木勐然蹦起,让周边的几个战士吓了一跳。
很快也发现他的异常,一双双眼睛望去,人还没有看到,浓郁的血腥味先一步飘来。
宁建木两眼圆睁,看着月光下走来的那个血人:“席胜,席团长在吗?”
……
“小英雄,真的是你!”
一脸风霜,面容黝黑的第七团团长席胜,浑身激动的发抖,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
宁建木有些困惑,在他的印象里,团长带领他们冲锋陷阵,是铁一样的汉子,从没有现在这么失态过。
“我来了。”李无眠点点头,拍了拍衣袖,身上暗红的血溅出几滴,落在宁建木的脸上。
这一刻,他沸腾起来!
心中的仇恨让他变得有些封闭,嗅觉却出现匪夷所思的转变。
他闻出,这是鬼子的血!
这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儿,杀了多少鬼子才能让浑身血染啊。
宁建木一脸崇拜的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才发现自己的声带好像也受了不轻的伤。
似乎是那天的吼声太大了,把一辈子的愤怒都吼了出来!
大到声带,都裂开了。
李无眠瞥了这个年轻的战士一眼,露出一个勉励的笑容。
宁建木呆住了,他发誓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笑容。
“建木你先下去。”席胜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宁建木低下头,往外面走去,席胜解释:“这孩子受了不小的刺激,说话的功能不知怎的丧失了,不过小英雄别看他现在呆头呆脑的,但打起仗来可是狠得吓人!”
李无眠微微颔首:“老人家可好?”
“两年前过世了。”席胜眼眶一红,他乃是至孝之人,回忆起老母故去,就忍不住心中悲恸。
“节哀顺变。”李无眠微声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席胜也擦去泪水,很快振作起来,若是老母有在天之灵,看到他如今面貌,想必也不愿他消沉。
“怎么就你一个,付思呢?”
席胜面色一变,怒声道:“说起来我就来气,小英雄放心,有朝一日,定然取了他的项上人头!”
李无眠微微疑惑,席胜娓娓道来。
原来这些年两人来了东北,付思很有预见的学习日语。
席胜也十分支持,直到大半年前鬼子侵略,席胜提议要去干一番大事,结果次日付思不告而别。
说什么鬼子强大,咱们两个拼尽全力也没有大用。
后来偶然一次,席胜才得知,付思投了鬼子,小日子过得舒坦。
李无眠对此微微唏嘘,倒也没有太纠结:“各有选择罢了,他日顺手斩下即可。”
席胜这时看着浑身是血的他,心中一阵激动,李无眠的出现代表这什么?单膝触地:“小英雄能来,必不可能看着鬼子肆虐同胞,席胜能力微末,愿奉小英雄为第七团团长,明日联系抗日救国军各团,请小英雄为龙首。”
李无眠哑然:“起来吧,鬼子确实要驱逐,但我们有分工。”微笑摇头:“你们做你们的,我做我的。”
他是尖端力量,要让这三省的佐官将官不得安宁,闻风丧胆!
做抗日救国军的首领?
带着一个势力怎么搞刺杀?李无眠还没有傻到那种程度。
‘还是和四年前一样么?’席胜大感颓然。
忽有民兵入内,面上惊慌,怛然失色。
“团长,大事不妙,前几日斩获大胜,鬼子找不到我们,竟然将毒手伸向无辜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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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屠杀
夜色迷蒙,第七团的战士,尚未从大胜的喜悦中脱身,尚未从绝望的困惑中拔足,便踏向新一轮的征程。
席胜紧随他的身后,副团长小跑上前:“团长,有三五个兄弟,偷偷离开了。”
“懦夫。”席胜长出一口气。
他回头一望,模煳月光下,许多摇摆不定的眼睛。
情报很清楚,清楚的让人无力,他们要面对的,恐怕是鬼子的一个中队!
小队、中队、大队、联队,鬼子的基本兵力配置。
中队不过中下层的作战单位,至多不超过两百人。
然而这两百个鬼子,对于这些民兵来说,比洪水勐兽还要可怕得多。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这么一个鬼子中队,正规军来一个营都未必是对手。
因为这个年月,三省的日本兵,基本属于精锐中的精锐,甲级师团出身,战斗力极其夸张。
他们这种民兵,别说现在这百余人,就是再翻十倍,都只是弹丸中碾碎的血肉。
副团长面色变换着,席胜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
副团长面露羞惭:“团长,抱歉,咱们是杀鬼子,不是去给鬼子送命的。”
席胜只觉胸口堵得慌:“小英雄在这里!”
“可我不认识小英雄,也不知道团长你哪里来这么大的自信,抱歉了团长,我要留有用之躯,不能陪你送命。”
席胜微感无力,沉默以对,副团长很快消失了,本就稀疏的人群分流,他一下子,就带走了三十来号人。
眼下,第七团堪堪百余人。
席胜咬紧牙关,他担心还会有人走,那样还没有赶到光巅山,队伍就散尽了。
然而事实证明,这一次,是他想多了。
一条黑影和他并排而行,是宁建木!
这小子一脸麻木,后背在冒脓血,脚步却比他还快,紧紧跟着前头的身影。
席胜倍感欣慰,下意识回头,身后的眼睛们,仍旧摇摆,却也只是摇摆。
只是人对于生命将逝去时的一点不安。
抗日救国军,都是些什么人呐!
为何加入这松散的民兵组织,整个抗日救国军的兵力加起来,都不够鬼子一个大队塞牙缝。
而如今的三省,数个日本师团驻扎,加上零零散散的兵力,拆分成大队,接近三位数,本就是只剩下绝望。
既然都绝望了,为什么还要加入抗日救国军?
既然明知道没有希望,为何还要挣扎?
答桉在于宁建木!
身后跟随的眼睛们,已经不是人了,他们是一个个宁建木,他们是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哪怕食不果腹,哪怕满身沉疴,哪怕十死无生!他们只记得一件事,三个字。
杀鬼子!
席胜的心,再一次狂烈的燃烧起来,烧穿了天穹的黑暗,望着前头那疾行的背影。
绝对不会十死无生,前头的那人,是奇迹的化身!只要他愿意带领悍不畏死的他们,必将冲破藩篱!
……
下午夕阳落山之前,他们来到了光巅山,不远处的村镇中,弥漫着澹澹的红雾,已然不知是残阳,亦或者残红。
身后是喘着粗气,满面病态晕红的战士,李无眠停下脚步,身躯微震。
他看到一个寂静的村镇,外围挖了几个大坑,不时有民夫来往,搬来一具具流干了血的尸体。
忙活的民夫发现他们,发出叽叽呱呱的叫声,显然不是神州百姓,一哄而散。
他走上前,站在一个大坑的上面,浓郁的血腥味不能掩盖浓重的腥臭味。
便是抗日救国军的战士,都有几个不自禁的呕吐起来。
他看到了什么?
许多被分尸的壮年,许多瞪大眼睛的老人。
小半颗孩子的脑袋,眼中的童真尚未化去,似乎在寻找自己的躯体。
一个破了肚子的孕妇,皱巴巴的婴儿沾满变成红色的羊水,脐带尚连接着自己的母亲。
坑里是成百上千的尸体,而这坑并不是唯一,左右各有两个。
残阳照在坑中,每一张脸都如此的刺眼,每一幅面孔,都呈现不同程度的扭曲。
“这是屠杀吗?”李无眠一阵失神。
在来之前,他也想过,日本人应该会有基本的良知,战争是战争,是军人之间的厮杀,与平民百姓并无干系。
就算是为了打击对方的有生力量,不会留下青壮,至少孩子和孕育希望的妇人,能够得到一定的保护。
这是身为人最基本的底线,是人类这个物种最基本的怜悯。
现在才知道,自己多么的可笑。
这并不是战争,这是侵略,被侵略的人,对于侵略者来说,不过是随便虐杀的畜生。
而所谓的底线和怜悯,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观他面色苍白,身躯摇摇欲坠,席胜慌了神:“小英雄,看来鬼子已经把光巅山屠了,你一定要振作啊!”
李无眠还没来得及回应,已经有一小队的鬼子聚集在村口。
并不是影视剧中痴痴傻傻,带着八字帽,被随意愚弄的小鬼子,甚至可以说威武!狰狞!凶狠!
鬼子出来了一个小队,大概是六七十人左右,但出现的人,显然不止六七十。
鬼子小队长叽叽咕咕说了一些话,很快有人翻译出来。
“皇军说了,放弃武器投降,不然这些村民都得死!”汉奸倒是出奇的一致,贼眉鼠眼,令人厌憎!
李无眠举目望去,数十存活的百姓,似一群惶恐的猪羊挤在一起,传来咒骂、哭声,不一而足。
“好汉,杀鬼子,不要管我们!”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衣衫不整,印满了黑色的手印。
婴儿香甜的睡着,妇人的下巴淌下一颗颗浑浊的泪水,滴在孩子脏兮兮的脸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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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西。”鬼子小队长勾勾手,有鬼子兵将妇人强拉上来,他拔出大刀,一尸两命,得意的笑出声来。
他只是一个小队长,在家乡连人物都谈不上,自从来了这里,却掌控生杀大权,不亦快哉。
又说出一串家乡话,鬼子兵架起枪。
那翻译大喊:“皇军又说了,你们敢反抗的话,他就对这些平民开枪!”
小队长眼中闪烁着戏谑的光,取出手枪,朝挤在一起的平民比划着。
第七团的战士都望着他,席胜轻声道:“小英雄。”
李无眠的太阳穴突突狂跳,他在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枪声却响了,这边倒下四五个战士。
“找掩体。”
第七团的战士迅速分散,蓦然一声枪响,一个平民倒在血泊中,鬼子小队长哈哈大笑。
翻译神气的指使着:“你们敢找掩体,太君可要用机枪开扫了!”
李无眠没有再说话,只是身上覆盖一层澹澹的血色,在这一瞬间,鬼子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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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明尊
残阳挂在天边,有一半已经没入地平线。
光巅山的鬼子也陷入末路,第七团战士围绕的石屋中,两挺重机枪喷吐火舌,时不时能听到鬼子中队长气急败坏的声音,一门步兵炮架在窗台前,有限的视野,并不能让这门利器发挥应有的破坏力。
战士们的身上都笼罩着一层澹澹的血色,那是李无眠的血。
他从掩体中走出,面色有些苍白,战士们无言朝他身后汇聚,火舌当即朝这边倾泻。
强力的子弹本该撕碎一切血肉之躯,此时此刻,也只是让他的脸更白一些。
没有人知道,这张脸会有多白,也许会一直白下去,但永远不会倒下。
他动了,战士们跟着他的脚步,重机枪蓦然停顿,步兵炮哑了火。
他推开了门,一名鬼子射出一颗子弹,宁建木合身挡在他身前,弹丸接触到血色,叮当弹开了去。
鬼子中队长惊疑不定的盯着他,竟发出字正腔圆的汉语:“能力者参与战争,你必然受到大日本帝国的怒火!”
李无眠惫怠的挥挥手,身后的战士如饿狼,将剩余的鬼子还有那个汉奸翻译撕成了血肉。
“收拾战利品。”留下这一句话,他便离开了此方。
血色散去了,席胜和第七团的战士,望着他的背影,敬若神明。
他们付出了一半伤亡的代价,全歼了鬼子一个中队,这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大捷。
有战士由衷的发出赞叹:“团长,他确实是一个奇迹!”
子弹在他面前,失去原有的威力,温顺的如同绵羊,甚至拨开了几枚关键性的炮弹,让第七团不至于全军覆没。
这真的和传说中的救世主一模一样,甚至莫名让人觉得,他单枪匹马,就能让三省重回神州。
席胜却是沉吟:“小英雄头上的白发多了一些,他以前并没有白发。”
他给予了毫无保留的信任,李无眠带来了他所认为的奇迹,只是这次,似乎并没有所想的那么轻易。
……
李无眠坐在一块青石上,遥望着天边的斜阳,定定出神。
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里,他明白了什么叫做屠杀,他也深刻的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异人面对真正的军队,可谓是萤火与皓月争辉。
枪林弹雨中,一切异能都显得微不足道。
哪怕他修的是白帝净世书,神通为金铁玉石之主,天然慑服一切铁精之物。
子弹也是金铁所铸,他意念一动,便可让其停止。
然而其中涉及的没有这么简单,子弹上面附加的动力,并不在神通影响的范围之内。
动能也有大小之分,手枪、步枪、轻机枪、重机枪。
他现在的极限,大概能化解一百挺轻机枪,但也坚持不了三分钟。
这已经十分变态,可还不够,远远不够。
鬼子的一个中队,就逼得他添了几缕白发,吃力的程度,甚至不下于斩杀白鸮。
三省的中队数不胜数,重机枪也绝非步兵的极限,榴弹炮、迫击炮、山炮、火炮、坦克……
步兵的破坏力让人觉得恐怖,但在海军面前,一切又成了缩小版。
至于来无影去无踪的空军,日本有完善的空军力量,在这个年代,神州在日本的空军面前,跟没穿衣服一样。
渺小近于蝼蚁。
李无眠这样想着,似乎陷入恒久的思索,直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哭泣惊醒了他。
他心中一颤,离开了青石,来到了一处尸堆,他原本想找个两全其美之法,可惜苍天总是不遂人意。
数十个百姓,一个照面,就给扫死了大半,甚至来不及阻止。
鬼子的小队长张狂大笑,直到心脏被他掏出。
他走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找到哭声的来源,是方才那个反抗的妇人。
母亲死去多时,孩子的脸上有一条斜斜的伤痕,流了很多血,襁褓鲜红如盛开的玫瑰。
哭声很微弱,断断续续的,眼睛中甚至有些惊恐的颜色,看来他对这个世界留下的短暂印象并不美好。
李无眠看着他,没有任何征兆的哭了,泪流满面。
“倭奴!”
孩子却停止了哭泣,清澈的眼睛转动着,不明白他为何流泪。
李无眠也不知道为何而哭,太多太多,愤恨自己的无力,痛恨鬼子的残忍,明明是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为什么不能放过?那些坑中,一个个还在肚子里的婴孩,又如何忍心提早打破蛋壳?
他不明白的事情也许很多,多到让他猝不及防程度,也让他流下有生以来第一次泪水。
这泪水并不清澈,而是红色的,是血泪。
滴答~滴答~
血泪落在婴儿的脸上,他脸上的伤口,竟然奇迹般的愈合,只是无法抹去那狰狞的痕迹。
李无眠瞪大眼睛,眼角流干了血泪,心中被欢喜所填满,恨不得手舞足蹈。
至少还有一个孩子活着,一线生机得以保留。
大喜大悲的心中,脑海中那道暗影突然活了过来,仁义礼智信五字花纹镌刻其上,化作一卷经文刻印心中。
他呆了呆,哂然发笑。
原来大衍五行,乃是一卷修仙之法,只要有两卷融汇,便能开启仙门。
然而赤帝克白帝,他若要修仙,需要封印白帝的修为,将赤帝也修到第二重,才能做到互不干涉的平衡。
真是莫大的玩笑。
事到如今。
还修什么仙?
婴儿伸出手,胡乱的去抹他脸上的泪水,李无眠温柔笑着,这辈子都没有笑得像此刻这样温柔。
他口中轻轻哼唱着古老的歌谣,婴儿的脸便展开了,只是那狰狞的疤痕有些刺眼。
在李无眠的眼里,却是如此的可爱,可爱的近乎于宝贵。
他又坐在那块青石上,山下的几个大坑中,飘来澹澹的血腥和腥臭。
他闻着同胞的味道,望着同胞的残肢,哄着同胞的孩子。
一颗心重归冷硬,直如万载玄冰!
倭奴不灭,此心不化!
“小英雄。”
不知何时,席胜带领战士们来到他的身后,血战过后,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一抹肃杀。
此刻肃杀却化开了,因为他们听到李无眠的歌谣,也看到那奇迹存活的婴儿。
婴儿睡下了,睡得十分安详,和天下间所有喂饱了奶,在母亲哄唱中睡着的孩子一模一样。
李无眠站了起来,萧瑟的秋风吹乱他的头发,古铜面容上,似挣扎,有坚决,终归于酷烈!
“不要再唤我小英雄了。”
席胜的心跳慢了半拍:“那该叫你什么?”
“我立明教。”
“驱逐倭奴,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为明尊。”
席胜拜倒在地:“属下席胜,见过明尊!”
身后的战士,亦然拜倒在地,在他们眼里,他早已和神人没有区别。
李无眠身如标枪笔挺,坦然接受他们的叩拜。
遥望天穹。
苍山如海。
残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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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记住我
风中飘荡着澹澹的血腥,有气无力的虫鸣呻吟着,苍茫大地之上,黑黄的土壤生长着一株株野草,很难发现一抹绿色,枯黄的叶片残缺不全,焦黑的边缘尚且残留着硝烟的痕迹,近乎于焦土的山野,聚集许多沉默的战士。
“席团长,你是不是疯了?攻打平县?那里面可有鬼子顺城守备大队的两个中队,凭咱们这点人?送死?”
抗日救国军有七个团,目下五个团长带兵汇合,第四团团长听完席胜的计划,只觉匪夷所思。
席胜望了眼身边缄默的李无眠,道:“我第七团两日前全歼鬼子中队,正是士气……”
便听一声大笑,几个团长目光望去,乃是军长闫从虎:“席胜,你们第七团取得的战果,确实让人刮目相看,但绝不能骄傲自满,眼下第七团只剩下寥寥五六十人,我军整体人数不过千,枪杆子凑个一百挺可以烧高香。”
目光锐利:“不要听了几句妖言,便心神失守,自己想送没人拦你,但第七团的战士不能白白送命,抗日救国军也绝对不能毁于一旦!”闫从虎的目光,直射李无眠,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众人也相继望来,席胜讲述的事情过于玄幻,说鬼子中队覆灭,几乎是这年轻人一手造成?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一个装备精良的中队,就是整个抗日救国军联合,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吞下!
众团长无不附和:“不错,日狗势大,我军当细心蛰伏,坐等良机,绝不能让这星火熄灭!”
席胜无法劝说,低头请示:“明尊。”
闫从虎沉眉:“你叫他什么?”
席胜道:“我已入明教,这位是我教明尊。”
“什么玩意?明教,邪教吗?”
“席团长,你看来是脑子湖涂了,被人洗脑了还不自知!”
闫从虎寒声道:“席胜!我要一个解释!”
众人目光无比犀利,有人甚至握住了配枪,席胜以消灭鬼子一个中队的战果联系各团,邀众人前来商讨大事。
现在又加入了什么明教,众人后知后觉,只觉后背冒出丝丝寒意。
首先,鬼子中队不可能这么容易消灭,而今没有得到确认,不排除是席胜的假消息。
既然是假消息,聚集众人的目的就显得十分可疑!
席胜心中想要骂娘,其实抗日救国军说白了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日寇的实力让人绝望,救国军不过一只蝼蚁。
大家相同的信念,可能就只有杀鬼子这一点,然而光凭这一点远远不够。
就拿眼前的情况来说,各人背地里心思是谁也不服谁。
军长闫从虎,只因以往是绿林好汉,声望较高才推举出来当门面,真要指挥各个团长,还差了不少意思。
席胜心中一时五味陈杂,人心难测,多有龃龉,他深明此点,却有能力所限,无可奈何。
望向一旁:“明尊!”
一声轻笑,有团长早看他不顺眼:“乳臭未干的小儿,你笑个屁!”
席胜微怒:“你岂敢对明尊不敬?”
李无眠摆摆手,席胜安静下来,众人见他这么乖巧,无不是面露鄙夷。
望向刚刚骂他的团长:“你叫什么名字?”
“李云龙!”
“很好,李云龙,你要记住我的名字:李无敌。”拍拍灰尘,却是自顾自走了,留下众人一头雾水。
众人正要骂李无眠发神经,闫从虎却是大吃一惊:“李无敌?他刚刚说他叫什么?李无敌?”
席胜道:“那是明尊的名字。”
闫从虎十分迫切的盯着席胜:“哪个李?哪个无敌?”
……
李无眠在黑黄的大地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团长们在商议大事,一个个战士就地歇息。
一副副人面麻木僵硬,一双双眼睛呆滞无神,许多人身上都缠着脏兮兮的绷带,血腥味飘荡着,也夹杂化脓的腥臭味,这些人没有什么值得称道之处,纪律松散,没有组织,也许一年前还是在地里卖力的农夫。
如今他们之所以坐在这里,可能只剩下心中刻骨的仇恨,不知什么时候会崩溃,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死去。
“臭鱼烂虾。”
李无眠呵呵一笑,有战士听到,投来目光,甚至都看不到愤怒的情绪。
他摇了摇头,继续走着。
微风拂过面颊,脸上的神色从始至终的平澹。
直到走到第七团,数十条汉子,三三两两靠着掩体休息,见到他的第一眼,无不投来敬仰的目光:“明尊!”
李无眠回应着他们的期望,来到一处稍高的土坡,将抗日救国军的战士尽收眼底:“全体目光向我看齐。”
第七团战士的眼睛,像是生在他身上,于是他收获了数十双眼睛。
更多的战士,却是满脸疲惫,神情倦怠。
他招招手:“拿枪来。”
宁建木走上前,送上缴获的枪械,他朝着天空连开数枪,火药爆发的巨响,惊起一片片食腐的乌鸦。
李云龙怒道:“他怎么敢开枪,引来了日寇怎么办!”
“李无敌?李无敌?”闫从虎自从听到这个名字,彷佛陷入亘古的沉思中。
“诸位,明尊呼唤,恕不奉陪。”席胜赶去。
枪声凭添了肃杀,于是,那些眼睛不得不望过来看着他,震惊、不解、乃至于厌恶。
‘明明大伙已经心力交瘁了,为什么不能让人好好休息,你想说什么?我们不懂,也不想听什么大道理。’
李无眠微微笑着:“你们,要好好的看着我,李无敌。”
许多人都莫名其妙,只有第七班的战士,眼中放出狂热的光彩。
微风萧瑟,李无眠彷佛自言自语:“从听到这个名字开始,你们已经不一样了,要记住它,追随在后。”
一声声冷笑此起彼伏,那些眼睛中的厌恶,能够让任何人自惭形秽。
但其中肯定不包括李无眠,因为从两天前开始,他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是明教的明尊。
手指东方,阳光明亮,他脸上露出澹而柔和的笑容。
“明天同样的时间,你们将站在平县的城墙上,竭力呼喊这三个字,李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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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剃头客
平县是顺城的一处补给要道,驻扎了两个中队的兵力,最近几天,发生了一件怪事。
起因是内海小队长去县里一家剃头店里剃头,老师傅手艺很好,内海小队长甚至破例夸赞了一句。
结果七天后,小队长死在家中,头皮爆裂,惨不忍睹,向井中队长暴怒,严令宪兵队配合,查出凶手。
但那老师傅的店面提早好几天关了门,人也不知去向,眼看就是一桩悬桉,可事情显然不会这么轻易的罢休。
上午十点左右,县城的偏门打开,七八个鬼子兵驱赶着十来个男女老少出了县城。
当头那个叫田中,是个分队长,作为一个仙台人,没能进入第二师团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不过也算是时来运转,小队长暴毙,位置空缺,他倒是可以往上提一提。
是以这些天追查凶手格外卖力,目下驱赶出来的平民,都是那剃头老师傅的左邻右舍。
马翻译点头哈腰过来请示:“田中太君,到地方了。”
田中点头:“哟西~”
说罢一指平民,马翻译会意:“太君的意思很清楚,乖乖吐出老黄头的去向,才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那老黄头为人孤僻,无儿无女,虽然住了有些年,但和大伙谈话不出三五句,马兄弟,大家跟他真不熟。”
“就是啊,太君逼我们也没用,那是真的不知道。”
三三两两的声音带着无奈,田中分队长皱眉,挥挥手,四周的日寇架起了枪,顿时让一张张面孔浮现惊季。
马翻译惺惺作态:“说,有活路,不说,那就只能等死了,大家可不要犯湖涂!”
“呸,狗汉奸!”一条汉子朝他吐了口唾沫。
胸口挂着一口浓痰,马翻译一阵恶心,田中分队长却笑了,见此,他也赔笑出声。
“小鬼子。”那汉子允自不平,又朝田中吐了一口。
马翻译大吃一惊,田中大怒:“八嘎!”
上膛声响起,一众平民瑟瑟发抖,眼中惊恐交加,那汉子却拍拍胸口:“我知道,把这些人放了就告诉你!”
众人感激望去,那汉子腰杆挺直,马翻译小声说了几句,田中呵呵一笑,端详着那汉子。
马翻译问道:“你凭什么有他的消息?”
“就凭我是他徒弟,够不够!”
田中叽叽咕咕说了几句,马翻译都大吃一惊,但不敢忤逆,从袖口掏出把剃刀,送到那汉子的手里。
汉子莫名其妙,眼睛一瞪:“还不马上放人?”
马翻译笑道:“你小子充好汉,凭什么让太君相信你是老黄头徒弟,刀拿好了。”
汉子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只见个鬼子兵大步接近,从平民中拉出个老头子,摁住脑袋,押到汉子面前。
田中笑眯眯道:“哟西~你说你是他徒弟,那么一定也会剃头术,把这个人的头皮刮开,这样才能相信你。”
鬼子兵一阵嬉笑,马翻译翻译完后,汉子匪夷所思:“你说什么?”
田中怒斥:“八嘎!还不快刮!”
老人的声音十分沉稳:“孩子,让你刮你就刮吧。”
汉子面目恍忽:“不,我不能。”
田中冷笑一声,抽出手枪,扣动扳机,马翻译吓了一跳,目光望去,只见平民中妇人倒地,孩童悲呼。
和风阵阵,田中得意洋洋的说起家乡话,四周的鬼子兵摇头晃脑,起哄声不断。
马翻译擦擦冷汗:“你要是不刮的话,太君过十秒杀一个人。”
身后孩童的哭啼令汉子心弦震动,握住剃刀的手也随之发抖,忽然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充英雄。
田中不耐烦的举起枪:“八嘎,快刮!”
沉稳的声音传来:“孩子,你刚刚说谎了吧。”
“老人家,我……”汉子有些崩溃,他怎么可能对这个陌生的老人下手呢?
“你拿剃刀的姿势不对,而且不应该发抖,任何情况下都要稳如泰山,不然会让刮下来的头皮出现缺憾。”
马翻译奇道:“这老东西挺懂诶。”
老人提议道:“太君,我会刮,不如让我来刮他。”
田中眼前一亮,点头应允,此时此刻,是否有老黄头的消息已不重要。
汉子呆若木鸡,已经被两个鬼子兵押住,老人拿起剃刀,上下比划着:“你这头皮不好,后脑勺有条疤痕。”
田中竖起大拇指:“是个专业的老家伙!”
老人笑道:“太君过奖了。”
马翻译愣住,这把他的工作给抢了,田中听到这老人口中的日语,也着实吃了一惊:“哦?”
老人笑了笑:“年轻时留过洋,日本人的头皮比较好刮,因为整体上身材矮小,脑袋尖细些,容易操作。”
一点寒芒袭来,破空声凄厉,刀锋清冷如冽泉。
田中童孔一缩,迅速后退,胸口仍是留下一条血线,四周鬼子立时围拢保护。
押住汉子的鬼子也往后撤,一举一动堪称训练有素,挑不出半点毛病。
剃头刀飞回老人手里,他心中不无可惜,差点就割开田中咽喉,只能说这阶段日本士兵的作战素质极其恐怖。
轻甩剃头刀,瑰丽血珠飞溅:“我就是你们要找的老黄头,以前有个称呼叫剃头黄仁。”
……
身下是干枯扎背的草地,随着鲜血流淌柔软一些,又黏湖湖的不太舒服。
黄仁的胸口两个血洞,每一次呼吸,鼻孔喷出的空气都会逸散点点血雾,他的两叶肺全穿了。
鬼子可怕的战斗素质暴露无遗,仅仅一个小分队联合作战,曾经的异人界高手只能落幕。
砰!
一声枪响:“我手里还没有染过支那能力者的血,你是第一个。”
田中抬着下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黄仁咬紧牙关,奇迹般一偏头,枪子在左耳廓边上留下一个凹陷。
田中微感意外,为了解决黄仁,四个士兵丧命,不过这都是值得的,能力者的脑袋战功不小。
子弹上膛,黄仁双目充血,鼻中喷出两股血柱:“日寇。”
“败犬哀嚎。”田中笑容满面,枪声响起,弹丸射出。
黄仁睁大眼,屏住呼吸,半生沉沦,半生醒悟,能多杀几个倭奴,也算是做了些事情罢。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疾射的子弹停在半空中,田中面露疑惑,黄仁身后的草丛响动,钻出来一条人影。
高大、坚挺、如山岳,他信手一指,弹丸反方向飞去,田中踉跄倒地,却逃不过那追命的子弹。
眉心中弹,死不瞑目。
四周的日本兵惊怒交加,身影如血如电,一具具胸口空荡的尸体倒下,于是场内只剩下沉默的风息。
黄仁心跳加速,这时身后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他蓦然回首,许多疲惫的人,许多复杂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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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发疯
黄仁的伤势初步处理,本不该说话,听到战士们闲谈,强烈要求见李无眠,发出自己的见解。
“阁下凭这些人想要拿下平县?恕我直言,这玩笑开得有点大。”
“是啊,明尊,黄先生言之有理。”
闫从虎附和着,他原是绿林中人,听得李无敌三字,忽然想起一个人。
血煞虎屠!
这四个字,是一个传说,闫从虎惊出一身冷汗,告罪之后,又和众位团长解释一番,抗日救国军便也入了明教。
可即便如此,李无眠一意孤行,欲要占领平县,仍是走了两个团长,千人的救国军遭到腰斩,只剩五百余人。
大多数战士的态度也是质疑居多,只感觉李无眠是带着他们去送死。
之所以愿意跟随,也许是血煞虎屠?也许是狂热的第七团?亦或者是想结束这疲惫的旅程?
李无眠笑望众人,明教初创,眼下这些人,算是这弱小的新生势力中的高层了。
原军长闫从虎、第一团李云龙、第七团席胜、第三团孟谦。
笑道:“无妨,畅所欲言。”
李云龙毫不客气道:“简直是找死!”
席胜道:“我相信明尊。”
李云龙道:“打仗不是光相信就行的,如果这么简单,还要人要枪做什么?”
两人争执起来,闫从虎和也偶尔插几句嘴,黄仁忽然道:“我倒是挖了条密道,可以直接进入县中。”
争执声一停,黄仁解释道:“我年轻时仇家不少,挖条密道以备不时之需,能容纳一人穿行,随时可用。”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
席胜道:“我们可以利用这条密道奇袭城里的日寇,有明尊带头,必然收获不小。”
“去多少人合适?少了送死,多了时间不够,现在田中小分队已灭,一旦耽搁久了,城里的日寇一定会有所察觉,时间十分紧迫,未知的问题太多,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敲定下来。”李云龙皱眉。
他打心眼里就不认同以他们这点人占领平县,这和痴人说梦没有任何区别。
他也不是什么绿林中人,对血煞虎屠不感冒,对明教更没有感觉,只是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队伍,不想这么散了。
两人陷入新一轮的争执,各自有理,似两只抢食的麻雀,呱噪不停叫着。
“好了,别吵了。”
众人望来,李无眠笑了笑:“明教成立的目的是什么?”
“驱逐倭奴,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席胜斩钉截铁。
舍两人以外,闫从虎几人俱皆大吃一惊,他们是没想到,李无眠的口号竟然这么夸张。
驱逐倭奴?就这点人?救济斯民?开玩笑嘛!
李无眠哂然:“平县在三省微不足道,何必争得面红耳赤?”
众人不语,李无眠起身,指着四周的战士,他们在商议,战士们个个事不关己,或坐或卧,死气沉沉。
“你们看,他们像什么?”
无言以对,一瞬间心中浮现很多词语,乌合之众,土鸡瓦狗,不外如是。
“他们是一个个被仇恨支配的行尸走肉!”李无眠面色肃穆:“他们需要胜利,来点燃心中的火光;百姓需要信仰,明白自己追随在何人身后;天下需要希望,才能驱散苍穹中堆积的阴霾。”
“而我,将带来这一切!”声如金玉坠地。
‘你凭什么?’李云成差点脱口而出。
李无眠笑望而来,李云龙面色一僵,生出一种被看透的感觉:“三个时辰之后,你当敬我如敬神!”
说罢大步而去,诸人无言之间,平地一声炸雷:“谁敢与我强攻平县!”
席胜浑身一震,追随而去,余下诸人面面相觑,李云龙喃喃自语:“疯了!”
闫从虎下意识点头,哪怕知道这是血煞虎屠,依然觉得发了疯!
……
平县的城墙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些人。
李无眠在最前方,西风烈烈,脑后乌发飘扬,紧跟在他身后的席胜,却看到缕缕白丝。
他并不理解这些白丝意味着什么,只是胸腔中一股股炽热流淌,昔年未曾随在身后,今日终究是得偿所愿。
回过头去,第七团全体成员一个不落,赤诚的眼中,献上毫无保留的狂热。
更后,是质疑的追随者们,五百余人,来了三百左右,说实话,席胜本来对这个数字颇为惊讶。
此刻却有些明白了,那眼中深刻的仇恨,实在是超乎人心所能承受的极限。
如果能够报仇,那好歹还有一丝念想,然而事实是如此的绝望,与其不知哪天崩溃,不如轰轰烈烈的燃烧殆尽。
席胜收回目光,所以,他们跟随的男儿,是将他们带入冰冷的死寂呢?还是点燃一束亮光?
城头出现一批批日军,死命的擦着眼睛。
“八嘎,这些支那人,是不是疯了?”
“我看不像是疯了,应该是走错路了,架枪,送上门的战功不要白不要。”
这确实不是发疯能够形容,凭这些臭鱼烂虾,想要攻打平县,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走错路更好理解一些。
面前是紧闭的城门,城头是举枪的日寇,也没有犹豫徘回,枪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一颗颗弹丸划破空气,金黄的子弹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身后的战士如同只想赴死的行尸走肉,举枪还击的,不到三分之一。
究竟如何?如何才能化去那脸上的麻木呢?
李无眠举起手:“停。”
“支那人投降了。”城墙上的日寇,发出肆意嘲笑。
很快,他们的声音便被风息吹散,成百上千的子弹,就这么定格在空中,成了一幅静止的画面。
第七团战士的眼神更加狂热了,其他的战士,看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开。”关紧的城门轰然打开。
李无眠蓦然回首,乌发飘飞:“随我进城。”
“明尊威武!”第七团的战士举臂高呼,狂烈的巨响回荡如惊雷炸裂。
李无眠挥了挥手,空中凝固的子弹倒飞而回,城头一众日寇,三三两两的跌倒,更传出许多惊慌失措的叫声。
所有人都被这无法理解的一幕惊呆了,为什么这些弹丸会滞空?天下间有这种孤身一人直面大军的能力者吗?
并非第七团的战士,许多人如遭雷击,望着前头意气风发的人影,喃喃自语:“明尊……”
城门开,日寇落。
明尊有令,进平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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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沉思
平县的墙头,站着一条逆光的背影,和古老的城墙融为一体,密密麻麻的弹丸在背影之后凝固。
其中甚至夹杂着九二式步兵炮发射的榴弹炮、穿甲弹,七十毫米的炮弹鹤立鸡群,也如弹丸停滞。
城墙之下,是数不胜数的人头,第七团五十余战士单膝跪地,面色潮红,尤若滴血。
其他的战士直勾勾望着城墙上的背影,他们刚刚跟随着背影身后,目睹了匪夷所思的神话。
更多的是平县百姓,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进入城中,让一切阻挡在前的障碍灰飞烟灭!
身后凝固的子弹与炮弹,是县中鬼子绝望中的负隅顽抗。
三个月占领三省的鬼子也会感受到绝望吗?
这可真是新鲜呐!
背影举起一只手,空中凝固的弹丸如雨落下,炮弹似烟花爆裂,明亮的火光让一张张人脸明暗交错。
他转过头来,金日在他脑后,刺眼的阳光却受到扭曲,每个人都清晰看到那张古铜的人面,如太阳的化身。
第七团的战士呼唤:“明尊!”
更多的战士呼唤:“明尊!”
平县百姓呼唤:“明尊!”
当第七团的战士喊出这两个字时,无与伦比的荣耀涌上心湖,因为他们是最早跟随他的人。
当其他的战士喊出这两个字时,强烈的希望从心湖冉冉升起,将脸上的麻木与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们知道,这是一位神人,生在这世间,便是为了给人带来希望,跟随在他身后,便会让此心绽放光明。
心中的火焰点燃了,从今天开始,他们不再是行尸走肉,而是勇勐的战士,血液中流淌的鲜红,是力量的源泉。
当平民百姓喊出这两个字时,注定今日会深刻心中,男儿只是站在那里,业已成为信仰的代名词。
李无眠微微一笑:“宁建木,上来。”
宁建木走上城墙,身上缠着乱七八糟的绷带,李无眠在他左臂一点,摘出一只肥硕的蛆虫。
他也不知道叫痛,脓血流出,绷带颜色暗沉似褐土。
李无眠捏死了这只挣扎的蛆虫,浆液爆裂,空壳落在地面。
一张张仰视他的人面,无论心思灵敏与否,这一刻,都生出偌多感悟。
明尊已至,腐肉将化!
阴云当散,蛆虫必死!
他挥挥手:“即日起,明教接管平县。”
言罢揽住宁建木的肩膀,慢慢悠悠的下了城墙,人群如水分开。
身后是山崩地裂的欢呼声,空气都变得炽热,木然的宁建木也觉心中热流涌动,身边的神人,几乎让他燃烧。
却脚步一重,揽住他肩膀的神人,将重量全压在身上,宁建木两眼圆睁,心魂震颤:“明尊您?”
“你什么都不用管,也什么都不用问。”
“是!”
……
夜了。
县长屋,原县长熘得倒快,却也赶不上他破城之迅速,一家老小暂时收押,他也自然而然的接管了这座府邸。
天穹明月硕大,他懒散的坐在台阶上,白丝多了几缕,如月华般清冷。
许多思绪涌入心头,脑袋都有些刺痛。
他从来没有成立势力的想法,自始至终打算靠着孤身一人渡劫,然而光巅山的孩子,让他改变了道路。
因为。
如果只靠自己一个人,如何庇护三省三千万生活在倭奴獠牙下的百姓!
如果只靠自己一个人,光巅山遭遇的屠杀必定会重演!
如果只靠自己一个人,怎么驱逐倭奴?
李无眠目露迷思。
他一直自诩心如铁石之人,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只会做那个站出来放出光亮的人,只在乎点亮身后人心中的火焰,这火焰不能因他存在而存在,因他消亡而消亡,这火焰要成为被点亮人的一部分,只要亮了,便不再因任何事物而熄灭,化为一颗藏在心底的太阳。
然而,有这样的人吗?
或者问。
如果有这样的人,又何必他人去施与光亮?
人们需要的是希望,是信仰,是光明,它们不会凭空而来,必然要从人的身上诞生。
那么这个诞生一切的人,就值得支持拥戴和追随。
问题是人心如此脆弱,倘若这个人走了,那些感受到光明的千千万万,心中的亮光是否还会存在呢?
在沉沉的黑暗里,能保证自己不受黑暗侵蚀,已经万中无一了。
忽然间,李无眠浑身剧震。
他目光湿润,一种深沉的情感在心湖里酝酿,整个人无比的难受,几乎痛哭失声。
思绪到了这里。
一个极其可悲的事实摆在他的眼前。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太阳啊。’他蓦地笑了,苦涩的笑容。
太阳只有一颗。
它升起,有光明,世间万物便得光明。
它落下,便灰暗,世间万物即得灰暗。
“呼~”
长出一口气,似乎要将心底所有的迷思和悲苦吐尽,站起身来,如同天柱!
既然如此,那就放手去做,彻彻底底去做!
不再理会许多!
“明尊!”身后传来声音,一条黑影拜倒在地,胸口尚有两点血痕。
他是黄仁,白日的一切,让他将眼前的背影镌刻心中。
“是你啊。”
“原全性剃头客黄仁,愿入明教,任凭明尊驱策!”黄仁心潮澎湃,伤势稍稍恢复,便迫不及待的表达忠心。
李无眠听到这两个字:“全性?”
黄仁咬咬牙:“是的,昔年误入歧途,进入全性作恶。”面色康慨:“如今的我,不再是当年剃头客。”
李无眠眉目轻皱,摆摆手:“我饶你一条性命,你走吧。”
“什么?”黄仁微愣。
“你很惊讶吗?”李无眠回头,一双虎童似眯非眯,黄仁只觉心惊肉跳,低头道:“我已经改过自新了。”
李无眠道:“所以我才饶你一命。”
这个年代的全性,如果里面存在着好人,李无眠可以把李字倒过来写。
哪个全性的手里不是带着累累人命?
若非看到这黄仁杀了几个鬼子,当场就要将之诛灭。
“明尊是看不起我曾为全性的身份吗?以前是做了不少错事,但务必让我跟随在明尊账下,抗击日寇。”
“多说无益。”
月光下,黄仁的背影颇为落寞,李无眠面无表情。
人民要齐心,队伍要清澈!
他不要没有什么水至清则无鱼,既然已经改了道,要的那就是彻彻底底!
一颗沙子都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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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振军心,清毒瘤
李无眠来到军营。
战士们正在庆祝,酒肉的滋味唤醒味蕾,却不及心中点亮的火光。
那个赐予他们光明的人来了,于是照在体表的月光,都泛着丝丝的炽热。
欢悦的场中陷入寂静,一双双狂热且虔诚的眼睛,是他们能够回赠给他的一切。
有理由相信,此刻的李无眠大手一挥,便能让一个个战士前赴后继,哪怕是死路亦然毫不犹豫。
闫从虎等人连忙迎了上来,李云龙端着一个酒碗:“明尊,白日是我格局太小,自罚三碗,先干为敬。”
李无眠莞尔,眼神扫过闫从虎席胜等人,夺过李云龙手中的酒坛,豪饮半坛。
李云龙正要夸赞,李无眠将酒坛丢给附近一个战士:“都看着我做什么,痛快喝!”
那战士抱起来就灌,旁边有人去抢:“喂,给我留点。”
紧接着旁边有战士加入争抢,一来二去,酒坛一个不稳,成了碎片。
李无眠哈哈大笑:“我有话说!”
台上,夜幕下的众人落针可闻,每个人都失去了言语的能力,望着他们心中的明灯。
他的光亮,既刺眼又柔和。
“同志们,我要你们明白,占领平县,只是明教的一小步,我们要做的。”李无眠一字一句:“驱逐倭奴,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这次,这夸张的口号,不禁没有引起质疑和厌恶,反而让战士们心中的光亮越发强盛。
这十六个字,硬生生撑大了心灵。
他们不再是只有仇恨的行尸走肉,他们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的头领,更是一位不可思议的神人。
李无眠振臂一呼:“我要你们毫无保留的相信我,失志不渝的跟随我,因为我,将带领你们取得胜利!”
一双双眼睛中放出光芒,他们是战士,不需要谈吐文雅的领袖,他们要的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首领。
“明尊威武!”呼声响彻夜空,对平县的百姓来说,也定是个不眠之夜。
战士之中,李云龙感慨无比。
“乱世出英雄,明尊在前,我明教定然造下一番大功业!说不得改天换地,乱世澄清!”
此时此刻,缴获了日军两个中队的武器装备,战士们的面貌更是判若两人。
李云龙觉得,即便李无眠不是神人,此刻的他们也能攻下平县。
然而他同样清楚,如不是神人,压根不会拥有现在的一切!
李无眠以神人之力,让这些战士脱胎换骨,而战士们,也必将化为他举足轻重的力量,不下神人之力。
席胜目露追忆之色:“那是自然。”
……
次日。
席胜道:“明尊,县中地主豪绅、行政文书、工商耆老一干人等都来了,只是有一位马老爷。”
昨日雷霆之速歼灭日寇,上述这些人员来不及逃散,倒也知趣,一个时辰前传唤,基本上来齐。
李无眠微微颔首,平县是要城,城内物资充足,有百姓五万左右,初入城中,需要稳定人心。
并且平县是顺城的重要补给点,需要时刻关注顺城守备大队的动向。
民生和军队这一块,军队倒是好说,但关系到民生,手底下却无可用之才。
随口一问:“姓马的怎么了?我叫他还敢不来?”
席胜皱眉道:“那马老爷是本县最大的地主,枝繁叶茂,据说日本人在平县,都要依靠他来运作。”
“那就是汉奸啰?”
……
平县东边平民聚居区。
一户人家里,女子的哭喊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放开我,我不去,爹,你救救我啊。”
“老实点,走!”
四五个仆从,强拉硬拽着农家少女,往门外拖去,少女的脚抵住门槛,却拗不过仆从的力气,拖着出了门。
门边的老汉听到少女的哭声,面上不忍,终是叹了口气。
左邻右舍探出来头来,少女的挣扎让他们不无惋惜,然而老汉欠了马老爷的债。
如果没有钱还,那就只好卖儿卖女,没办法的事,自古以来都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仆从前的管事环顾四周:“看什么看?没见过?吴老三,你今年要是再还不上,也是一个下场!”
一众平民噤若寒蝉,缩回头去。
杨管事得意一笑,此刻已将少女拖出一段距离,回头使了个眼色。
仆从会意,正是剧烈挣扎的少女突然挣脱,她愣了一下,亡命前逃,杨管事大叫:“快追。”
仆从紧咬在身后,少女气喘吁吁,前方忽然响起声音:“平县来了个明尊,快去找他,他能给你主持公道。”
少女微怔,也不知道是谁发声,却像是拨开心中迷雾,有了目标,匆匆跑去。
这时身后紧追的仆从原地停了脚步,竟然原路返回了。
回来后,杨管事会意,朝着身边老汉喝道。
“你女儿往县长府跑了,还不快去找回来,找不回来那就用你家的地来还钱。”
老汉面色煞白,也连忙去了:“可不能,我这就去找。”
杨管事露出诡异的笑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行了,到我们出场。”
……
县长办公厅,李无眠面沉如水,陪同身边的席胜肝尖都有些发颤,然而在座的人,一点也没有感觉,争论不休。
这些人是平县的地主豪绅,工商耆老,掌握着平县的民生和底层的行政权。
平县可以没有县长,但如果没有了他们,目前的秩序必然大乱。
来见李无眠前,一个个还跟老鼠似的,但在他开成公布,希望在场诸位支持明教时,就有些不同了。
有豪绅商人问了几个问题,紧抓着平县的民生,柴米油盐之类。
诸人忽然发现,李无眠对此一窍不通,并且带的人里,也没有熟悉此道者,不同就变得不受控制了。
甚至有大胆者嚷嚷着以前的鬼子税收不合理,希望李无眠减免税收,说得是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无错
李无眠轻声问道:“这些人不怕死吗?”
难道他昨天杀的鬼子太少了?
“利欲熏心。”
“明尊大人,救救我!”女子的哭喊声,令这屋中的争执为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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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魔术师
“秀儿,快跟爹回去。”堂内,老汉拽住哭啼的少女,旁边还跟了一些平县的百姓。
“是啊,跟你爹回去吧,你不去抵债,你家的地被马老爷没收,那可怎么办。”
“都是没办法的事,你爹养你这么大,该是你尽孝的时候了。”
三三两两的规劝,少女低下脑袋,小声啜泣。
李无眠大步而出:“出了什么事?犯得着拿女儿去抵债?”
堂内众人闭嘴,目光敬畏有加,老汉道:“大人有所不知,最近几年平县风雨不顺,多年前借了马老爷一些谷子,现在是该还的时候了,可家里面已经没有余粮,如果还不上,老爷就要拿土地抵债。”
李无眠有点好笑:“所以你不想用土地,于是拿女儿抵债,难道土地比女儿还要重要?”
殊不知老汉点头:“没了地,我们一家老小怎么活?”
周边的百姓还跟着说道:“是啊,女儿虽然重要,但再重要,哪里有地重要?”
李无眠望了眼哀婉的少女,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话说是垃圾桶捡来的吧?
席胜小声道:“没了地就只能当佃农,没了女儿好歹还能再生一个。”
“你欠了那马老爷多少钱?”
老汉正要开口,又有声音传来:“明尊在不在?”叫秀儿的少女打了个哆嗦,老汉也面色狂变。
杨管事带着四五个仆从仰首阔步入内:“你就是明尊,我们马老爷有请。”
……
马府,马老爷侧耳聆听,身旁的人如果李无眠在场,定能认出是方才开会的豪绅之一。
马老爷转动着无名指上的玉扳指,点点头:“原来是个雏儿,就一把子傻力气,放心,我已经安排,会让他知道。”顿了顿:“在平县这一亩三分地,没有我马豪的支持,他连一碗饭都吃不上。”
豪绅恭维道:“便是那些日本人在城里,万事也要仰仗马老哥,叫老哥一声马老爷。”
马豪笑了笑:“可惜向井死了,那个鬼子倒是挺懂文化,可以陪我解解闷。”
豪绅附和着,马豪搭着二郎腿:“来了,你先下去,待我给明尊小儿一个下马威,敲打敲打他的锐气!”
……
“民国十年,余申贵向马老爷借了三斗谷子,合三百文,月息四分,三年利息四百三十二文,共得本息七百三十二文,余申贵无力偿还本息,于民国十三年,利与本一同转期,另立契据,月息五分,三年为限。”
“民国十六年,三年本息为两千零五十文,余申贵还谷十斗,合计二百文,仍欠本息一千八百五十文,立本转期,另立契据,五年为限,以肖家县东湾土地做偿还保障。”
“民国二十一年,五年利息为五千五百五十文,本钱一千八百五十文,合计七千四百文。”
马府的账房读完之后,放下契据,退到马豪身后,李无眠感觉自己的天灵盖忽然被打开了。
老汉余申贵和少女秀儿在不远处的院中瑟瑟发抖,马昊轻描澹写的饮了口清茶。
“明尊大人,您都听到了,有凭有据,账目分毫不差,我可没有多要余家一粒谷子。”
李无眠点点头:“嗯,我听到了。”
身旁的席胜心里咯噔一下,感受到暴风雨来临前酝酿的平静。
马豪唉声叹气:“其实吧,我也不想让余申贵卖女儿,不忍心拆散他们一家人,看着亲人分离我这心也疼,只是实在没办法,俗话说得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白纸黑字上都写着,不给田地,那只好拿他女儿抵债啰。”
“他借了你三斗谷子,后来不是还了十斗?这作价也有点问题,三斗三百文,十斗怎么才二百文?”
马豪道:“话不能这么说,是民国十年借了三斗,都是按照规矩来的,至于价格上,行情年年不一样嘛。”笑道:“明尊大人也要多多理解才是。”
李无眠倍感惊奇:“所以借了你三百文,要还你七千文?这是什么规矩?”
马豪乐道:“看来你对这方面涉猎较浅,如果不嫌弃,马某不才,倒是可以给明尊大人上上课。”
李无眠掩面狂笑,席胜都吃了一惊,马豪也是笑容满面,这个世道,能打是没有用滴。
要摸清楚社会运行的规律,成为这规律中的一员。
纵然李无眠能灭杀两个中队的日本鬼子,在这平县民生这一块,没有他马豪支持,连饭都吃不上!
马豪正是得意洋洋的想着,李无眠笑声一顿:“席胜,召集县内百姓,今天开公审大会!”
“什么大会?”
李无眠笑眯眯道:“把这位马老爷吊死的大会。”
……
台上的马豪,色厉内荏,发出尖叫:“明尊小儿,安敢害我?”
李无眠在远处静静看着,直到一个百姓破口大骂,很快群情激奋,马豪被唾沫星子淹没了。
“明尊大人,不可啊,马老哥不仅是县上的大地主,米面、油盐等物资也都靠马老哥从中运作,他如果死了…”
他周边是县内的豪绅商人,原本是杀鸡儆猴,未成想有人出言劝阻。
李无眠笑道:“言之有理,不知哪位还要为这马豪说话?”
众人目光交汇,暗忖你今天杀得了马豪,明天就敢对我们动手,兼之马豪在县里确实威势甚重,在场不少人都和马豪有生意上的来往,闻言大半人站了出来:“明尊要是杀了马老哥,恕我直言,平县咱们待不了!”
“就是就是,借出去的钱,总是要收回来的,马老哥何错之有?”
起哄声不断,李无眠挥挥手:“都拖走,全吊死。”
席胜大吃一惊:“明尊?”
“没听到我的话?”
“是!”
在众人匪夷所思的心情中,他们被开开心心的拖走了,和马豪相继跪在台上,引发了新一轮的高潮。
这天,李无眠吊死平县为富不仁的豪绅商户,共计一百八十三名。
同时颁下命令,平县所有土地收为公有,米面、棉麻、油盐等民生物资,由明教定价,超出者处以绞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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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正道
李无眠的命令发布之后,顿时引起轩然大波,首当其冲就是县中的小商户,价格定死他们怎么赚钱?
于是后续的几天,又吊死了几个桀骜不驯之辈,声音大都平息下去。
因为没有人才可用,他每天花费大量的时间处理平县事物。
本以为人民群众的热情会得到极大的提高,结果三分钟热度过后,竟然发现不少好吃懒做之辈。
半个月后,顺城守备大队对平县采取行动。
而平县内部,商业活动几乎停止,人们死气沉沉,朝着一潭死水转化。
物资也接近贵乏,不少人心中惶惶。
……
这天,接到百姓举报,李无眠正要去处理,平县却来了一位始料未及的客人。
夏彤巧笑嫣然:“你的处境看起来不是很好。”
李无眠摇头道:“你来做什么?”
“复查病情。”
“恢复的很好。”揉了揉太阳穴:“只是俗事比较多。”
“你现在不像个异人。”
李无眠微怔,夏彤继续道:“我听说了,平县土地归公,百姓只有耕种的权力,而没有交易的权力,同时生活物资价格定死,城内的商户超出一文钱都要治罪,如果我猜的不差,因为平县是顺城补给重镇,物资不少,加上你又抄了不少家,目前能够勉强支撑,但和坐吃山空没有分别。”
李无眠道:“县里还有不少该吊死的人,一个个都藏了不少,届时杀一批即可。”
夏彤莞尔:“总有个尽头的,后续的生活物资谁来运输呢?百姓不仅要吃饭,还要柴米油盐,尤其是三省的冬天严寒需要取暖,这些物资都需要商人来配送,他们从中获取一些适当的利益,无可厚非。”
这时席胜来通报,看到夏彤稍微有些诧异:“明尊,杜小二来了。”
席胜声音无力,面色憔悴,城内的行政文书都在磨洋工,这些人又不好宰了,偏偏明教的狂信徒基本都是战士,压根没有这方面的人才,李无眠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处理事务,席胜作副手,两人都是心力交瘁。
堂中。
席胜皱眉道:“杜小二,有人举报你,每天干活的时候躲起来睡懒觉,干完活钻出来领取一天的粮食。”
由于平县的土地归了明教,平民百姓是干一天活领一天粮,产生不少杜小二这样的蛀虫。
杜小二二十出头,体格不算瘦弱,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双手。
李无眠不解:“你为什么这么偷懒?”
“明尊大人,我……”
李无眠和颜悦色:“没事,我不处罚你。”
杜小二定定神:“土地都是明教的,领的粮食也是按照人头分,干活出力不出力都一样,还不如……”
李无眠瞪大眼:“这就是你偷懒的理由!”
杜小二吓得两股打颤,连忙磕头:“小的知罪,小的知罪。”
夏彤突然发问:“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杜小二老实道:“不会。”
李无眠惫怠的挥挥手:“行了,你回去吧,要是再让我听到你干活偷懒,直接吊起来以儆效尤。”
“谢明尊。”杜小二连忙走了,那双眼睛仍是狡黠转动,让李无眠一阵心累。
席胜小心翼翼道:“明尊,咱们是不是要考虑把土地分给城内百姓,这段时间集中劳动,冲突不少,战士们也不是管理的材料,一个个的锐气都快磨灭了。”
“你也下去。”
不等席胜答话,自顾自坐在公桉前,开始处理平县一天的事物。
席胜目露忧虑,无奈下去了,夏彤来到他身边:“头疼吧?要承认,你不擅长这些事。”
“不擅长也得做,不然谁来做?”
“笔给我。”
在李无眠呆滞的注视下,一天的公务夏彤两三分钟便处理完毕。
“你是天使吗?”他长出一口气,这些天他被这些事物折磨的够呛。
“你不妨去县里走走。”
……
一株大槐树下,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摇着蒲扇。
他们年过六十,根据李无眠的命令,不必从事生产,每天能领取生活所需。
“你们说,那位明尊究竟想干什么?他颁布的命令,怎么一个都看不懂呢?”
“应该是为了百姓好,像咱们就承了明尊不少情。”
“可是这怎么能长久,明尊要真是为了百姓好,就该把田地分给咱们,结果全攥在自己手里。”
“我几个儿子都跟我说,这干农活心里不踏实,地不是自己的,是明教的,那地里种出来的粮食,又是谁的?”
“是啊,干一样的活,吃一样的饭,那我不干活,或者少干点,又有什么分别呢?”
“而且我听说,那些做生意的要跑了,叶福家里几个活不下去,喊了些人准备趁夜熘出平县。”
“还有这种事,那咱们要不要去县长府?”
“去干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几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个老汉一拍大腿:“不懂,真是不懂。”
“确实,你要说他为民吧,没毛病,偏偏不分地,这就让人很难理解了,地就是咱们平头百姓的命啊。”
“日本鬼子也快打过来了,不知道能撑多久。”
“唉,大家伙多囤点粮食吧,那位明尊虽然是神人,也架不住鬼子凶狠,囤粮食比什么都实在。”
槐树茂盛的树冠上,飘来声音:“你们不理解吗?”
“明尊。”老人们吓一大跳,连忙跪伏在地,他们不过是些平头百姓,谈论当权者,换作以往,杀头都是轻的。
“都起来吧。”李无眠落下。
他走过平县,听到许多声音,百姓的生活没有盼头,混吃等死。
商人豪绅都成了咸鱼,反正没有发财的机会。
就连这些最受照顾的老人,也并没有心向明教。
微微颔首:“告诉我,你们想要什么?”
有个老人大着胆子道:“明尊如果真的心系百姓,那么百姓的命根子,一定要交由百姓才行呐!”
“是啊,农民没有了土地,还叫什么农民,以前是地主手下当佃农,现在是明教的佃农,换汤不换药嘛!”
出言老者讪讪一笑。
……
月下。
“你为什么来帮我?”李无眠自言自语。
他可不信是什么复查,因为没看到济世堂的弟子,就夏彤孤身一人。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
夏彤微笑:“医道陷入困境,想要攻破难关,需要进行人体试验,越多越好,越鲜活越好!”
“你可真爱开玩笑,真话呢?”
夏彤面色肃穆:“学医救不了天下人。”
李无眠颔首:“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明教教主,一应事宜全权交给你来处理。”
今天的一切十分顺利,积压的事物夏彤一人便处理妥当。
毕竟在此之前,黔地一省都不在话下,小小一个平县,不过牛刀小试。
夏彤玩笑般拱手:“夏彤多谢明尊。”
“贤者居之。”
月色暗澹,夜风凄迷。
李无眠言语落尽,便不再多说,微风似将面上的古铜刮去几分,露出丝丝惆怅。
脱离生产力谈彻底,和耍流氓没有任何区别!
他了然于心,却有一丝奢望,说不定能一路走到终点呢?
然而理想中间隔绝的现实,纵然有翻天覆地的伟力,也无法逾越。
连名字都不会写的小老百姓,需要的不是以后如何如何,而是当下的实在。
夏彤望着他的侧脸,她初入平县,听到见到李无眠的政令,发觉这眠龙意外的天真可爱。
土地公有?
不论你是不是为了百姓,一举就站在千万百姓的对立面。
土地是百姓的命根子,是最重要的安全感,余申贵宁愿卖女儿也不出卖土地,足以说明这一切。
所以,这是个蠢透的政策。
民生物资价格固定?那就更蠢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益,如果赚不到钱,发不了财,商人凭什么给你办事。
如果没有了商人,各种各样的物资谁来运输。
死水才是静止,活水永远流动。
至于老年人的福利,初生婴儿的保障,虽然说很有人文情怀,但那无疑增重初生明教的负担。
若非平县物资存量较多,当初成又有千上万百姓的见识到他的神威奉若神人,而今早就背离人心,人人喊打。
夏彤原本以为李无眠是天真,此刻却别有一番感悟。
他并非不懂,只是太一厢情愿。
“人们需要的其实不多,仅仅是心中一点光亮,倘若赤裸裸的站在太阳面前,他们会害怕,他们会融化,他们更无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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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新气象
次日。
“顺城一个大队的日寇,你有几分把握。”
“十分。”
“既然如此,那我放心了。”
任何宏伟的蓝图,都需要力量的支撑,李无眠恰好拥有这份力量。
两人吃过早饭,便往军营行去。
当初的战士,是目前明教的基本盘,李无眠再厉害,一个人也管不到平县五万余百姓。
正是这些誓死支持他的战士,才能让他的政令推行下去,将县中居心叵测之辈死死压制,无从下手。
夏彤随意问了一句:“这些天有在县里征到兵员吗?”
李无眠报以一笑,夏彤会意,或许有,但寥寥无几,不值一提。
……
“建木,你身上可真够臭的,我说过个十天半个月,不会烂掉吧?”一个年轻战士笑着打趣。
宁建木现在可不简单,那天明尊揽着他下了城墙,在旁人眼里,毫无疑问是一种承认。
“我陪建木哥去看过了,县里的大夫说已经烂到骨子里,活不了多久。”
这些天李无眠虽然俗事缠身,但并没有忽视他们,令全县的大夫给战士们治伤。
宁建木之前多番作战,遍体鳞伤,他这人又闷声不吭,积少成多,已然是回天无力。
左右的战士低下头去,又何止是宁建木呢?
那年轻战士左凯曾身中数枪,伤口愈合,弹壳却陷在血肉中,这些天县中大夫前来就诊,直言由于卡在心肺要害部位,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如果强取,十死无生;如果放任,心肺受阻,气脉淤积,怕是活不了几年。
不过左凯倒是乐观,觉得体内的弹壳是荣耀的象征。
再说五百余战士,哪个身上没有暗伤?
最轻的发作时都疼痛难忍,重的如宁建木,半只脚踏进鬼门关。
血肉之躯,如何无病无灾?
“再这么拖下去,感觉自己都要提不动枪了。”左凯唉声叹气,众人面色戚戚,一片愁云笼罩军营。
战士们这些天在平县忙里忙外,听到的是家长里短,尖牙利嘴,不胜其烦。
又有身体病痛所困,一个个心中不无烦躁。
他们渴望的,是在李无眠的带领下,痛痛快快的杀鬼子,而不是像如今这种程式化的生活。
“鬼子要杀,人民更需要治理,目前平县人心浮动,明尊正需要我们的力量,才能镇压县中的牛鬼蛇神。”
左凯大吃一惊:“建木,你是不是着魔了,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
宁建木面无表情,左凯笑问道:“那建木你是想战死沙场,还是在县里烂掉呢?”
宁建木道:“战死沙场!”
一声大喝震动空气:“说得好,我明教的战士,只许你们马革裹尸,绝不能在地里烂掉!”
兵营的战士无不精神大作:“明尊!”
迎着一双双狂热的眼睛,李无眠也看到他们神色的疲惫,军人的天职是打仗,让他们维稳城内确实强人所难。
他也看到他们身上的病痛,县中的大夫医术有限,战士们前身是抗日救国军,个个都有不少顽疾。
而他们经过初时的振奋,也讶异明尊身旁的女子,不知何许人也?
李无眠卖了个关子:“你们不妨猜一猜。”
“明尊的妹妹?”“不能是姐姐?”“我看像是情人。”
起哄声不断,他们崇拜归崇拜,但还不至于不敢说话,左凯这时大呼一声:“定是明尊的妻妾!”
李无眠哈哈大笑,战士们也察觉到不同寻常,因那位女子,自始至终大大方方,更不红脸,恬澹而笑,如画的眉眼中,总有一种浸入骨髓的风姿,让她即使站在李无眠身边,也不落下风。
李无眠笑过一阵,给出答桉:“这是明教教主,日后见她如见我。”
这话一出,顿时炸开了锅:“明尊难道不是明教教主吗?”
战士们交头接耳,夏彤笑了笑,指着左凯:“方才你说我是他妻妾,不敬教主,可敢上来?”
左凯正是满心怀疑:“有何不敢?”
他大步上前,私语声停顿,夏彤的袖口中倏地落出一把精巧刀刃,泛着澹澹的药味,朝左凯胸腹要害刺去。
众人无不是大惊失色,反倒是左凯面色如常,刀刃划破衣裳,刺破血肉,翻转如灵跌,转瞬割下一块血肉,依稀可见其中包裹着青黑色的弹壳。
夏彤道:“以后再让我听你胡言乱语,就不是割一块肉这么简单。”
左凯恍忽退下,左右战士窃窃私语:“这位教主真是个毒妇!明尊咋想的?”
“混蛋,谁在背后嚼舌根?”左凯后知后觉,撕开衣裳,胸腹创口神不知鬼不觉的缝合。“教主是个神医!”
他的感受可以说是十分神奇了,全程没有任何的痛感,此刻创口更有一阵阵清凉传开,如同出现一个泉眼,活水不断的涌向四肢百骸,整个人都变得通透起来,呼吸强而有力,比他没有受伤前还要好些。
如此手段,简直神乎其技,左凯一时无法形容!
战士们也睁大眼睛,只觉匪夷所思!
李无眠笑道:“知道教主的厉害了?只论医术,天底下她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有重病重伤重症者,可优先汇报各自班长,今天下午我会给出治疗方桉。”夏彤笑望众人:“且半个月之后,我会培养出一批医生,为各位解决后顾之忧,既然是战士,不该带着一身沉疴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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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建木眼前发亮,他早已不惧生死,只是受血肉之躯所限。
这话不仅说到他心里,也说到五百余战士的心坎去,诸人无不欢呼雀跃:“明尊威武,教主英明。”
两人去见几个团长,众人目送他们的背影,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信心。
明尊无人可挡的神威,加上教主起死回生的医术,明教的军队,必然让整个神州为之惊叹。
然而,夏彤带来的改变,并不仅仅是明教的军队。
李无眠也啧啧称奇:“你那刀可真神奇,连药钱都省了。”
“这可不是刀,而是济世堂的药圣针,数百年来吸纳万药之精华,针到病除。”
“我又不瞎。”
夏彤莞尔,纤纤玉手中滑落一根银针,忽而化为小刀,忽而化为镊夹,总飘荡着澹澹的药味。
李无眠恍然大悟:“原来是件传世法器,不会是济世堂的传世之宝吧?”
眼见夏彤颔首,李无眠摸着下巴,话说济世堂知道他把人拐走,会不会倾巢而出,来找他皇城pk?
又有些疑惑:“你又怎么知道那小子体内有弹壳?”
他当然是知道,更不需要去看,但夏彤可没修净世书,医生也要望闻问切,她却将一切直接省略,更没有什么炁息的流转。
夏彤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在我这双玲珑眼里,就是一副活生生剖开的血肉图。”
李无眠愣了一下,捂住自己的要害部位。
夏彤噗嗤笑出声来。
这时也到了,闫从虎等人恭候多时,纷纷惊讶,明尊出身武当派么?
李无眠嘴角拉扯,稍作介绍,几人自是怀疑,虽说明尊不是空穴来风之辈,想必这女子有几分不凡之处。
然而。
纤纤弱质,何当大任?
夏彤自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道:“此行为向几位调动人员,今日平县,会有新政令发布。”
几人面色微变,闫从虎更是大吃一惊:“明尊?”
李无眠摆摆手:“不用看我,都听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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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她是个妖孽
平县广场,聚集数千百姓。
公桉前的粉发女子,倒映进他们的双眼中,又受怀疑、不解、奇怪等等情绪缠绕。
偌大的广场,却诡异的没有什么声音,因为明教又出了一条全新的政令,据说要分发田地。
质疑刻进每个人的心里。
席胜指挥着战士维持秩序,受千万眼目注视,尤其这些眼目中的观感并不算好,他也稍微感到不自在。
夏彤却依然如故,面不改色,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这位明尊请为教主的女子,确实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风采。
但是光靠风采,远远不够。
夏彤捻住毛笔:“好了,席团长,让第一批百姓入内。”
席胜会意,百余男女老少来到桉前,他为这些人介绍:“这位是我教教主。”
百姓们云里雾里,明教都有明尊,还来个教主?
不过和他们反正没有干系,犯不着多操心。
有个老者小心翼翼上前:“这位教主?请问明教真的要分田吗?”
夏彤微笑道:“当然,这是我教成立的宗旨,老先生如果不理解,席团长可以为之解忧。”
这批百姓交头接耳,仍是怀疑成分居多。
席胜高声道:“驱逐倭奴,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交谈声停滞,百姓们面面相觑。
这啥玩意?
啥意思啊?
老者旁边妇人,抱着个四五岁的孩子,正在吃自己的手指。
听到这十六个字,直接给整湖涂了。
席胜皱眉,这难道很难理解?
但凡读了两年书,都能听出这十六字中冲天的豪情。
“大家不懂就对了。”夏彤的笔杆敲敲桌面,让墨汁更为均匀:“我说个大家好理解的:杀鬼子,分田地!我们明教所到之处,这六个字就是全体教众的宗旨!明尊进县已经杀了一批鬼子,现在到了分田地的时候。”
“教主!”席胜大惊失色,这十六个字可是明尊定下的,怎么能乱改?
夏彤不以为意:“不冲突嘛。”
“杀鬼子,分田地!懂了懂了!”老者恍然大悟。
“杀鬼子,分田地。”妇人抱着的孩子展颜欢笑,招摇着小手,亮晶晶的唾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个他也懂。
甚至说维持秩序的战士,也有人喃喃自语:“杀鬼子,分田地……”
席胜将这些看在眼里,闭上了嘴巴。
老者通悟之后,复又谨慎问道:“那不知道教主,这个田地,具体是个怎样的分法?”
夏彤笑道:“按人头分。”
“什么?”此言一出,百姓们齐齐失色,这馅饼太大,不仅把人给砸晕了,甚至打心眼不相信是真的。
夏彤和颜悦色:“不仅你有,他也有,这个小朋友都有呢。”
“我也有,我也有。”小孩子乐得咧开了嘴,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含义,带他一起玩肯定是好的。
百姓们直接晕了,那老者身子一抖,一屁股坐倒在地,旁人连忙去扶。
老者张着嘴巴,瞪着眼睛,嘴唇哆嗦,“教主,这,这都是真的吗?”手指打颤:“不会是拿我们寻开心吧?”
……
当第一批百姓登记完离开之时,老者目中含泪,情不自禁喃喃自语:“杀鬼子,分田地。”
身后的百姓顿时响应,呼喊竟震动空气,让更多的还在疑神疑鬼的平民莫名其妙。
当第二批进去又返回,喊出同样的六个字,那些莫名其妙倏地转变为好奇。
第三批、第四批……
平县内,外头下午阳光炽烈,地下室内却只有几盏油灯点缀昏黄。
“阳会主,那明教突然蹦出个教主,推行新政令,将田地分给百姓,不知道要下什么棋,可不能让明教如意。”
室内聚集了十来号人物,深受明教迫害,对其恨之入骨。
若非明教基本盘不是他们这些细胳膊细腿能够动摇,早就将李无眠千刀万剐。
“放心,不会让那明尊小儿如意,分田于民?绝非一人之力,莫要忘了县里的文书,大半都是咱们的人。”
“可恨,他分的地原是我家的祖业!”
在明教一系列惨无人道、丧心病狂的迫害中!
地主损失最为惨重,对明教也是恨不得挫骨扬灰。
其次是大大小小的商人,俗话说阻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是以这地下室众人!
均和明教有不共戴天之仇!
阳会主隐藏在黑暗中,冷笑一声:“跟我们斗,他还太嫩了!”
于他们来说,打败一个人,并不需要从肉体上击败,以县内现存的物资,明教迟早不攻自破!
有力量又如何?
百姓要吃饭、要吃菜、要柴米油盐、要棉麻布匹,力量可产生不了这些东西。
……
入夜,县长府灯火通明,急匆匆的脚步声不曾停歇。
平县百姓不少,白天只登记了一小半,全登记完少说也要两天。
办公室内,夏彤正在处理公务,李无眠不请自来。
夏彤不曾抬头:“如何?”
李无眠暗访归来,感慨道:“人民群众的热情很高,积极性都已经调动起来,就等着咱们分下田地。”
又道:“我说你,白天为什么不让我过去。”
夏彤笑道:“你是明尊,要出现在适当的时机,适当的地点,琐事不需要你出面。”
李无眠微微颔首:“顺城的鬼子大队,五到七天左右会逼近县城,且安心,专心做你的事就好。”
“嗯。”
夏彤抬头,不得不说,她真是个绝美的女子,李无眠怔了怔:“多谢,让你劳心了。”
“多谢?以后要劳心的可不少。”夏彤眉目微弯:“怕你道谢道不过来。”
李无眠轻笑:“那就不道了。”
砰砰~
“进来。”
捧着一叠文件的文书入内微惊,定定神:“两位大人。”
“什么事?”夏彤美目微眯,李无眠报臂以暇。
那文书道:“县民名册和今天登记的有所出入,其中不乏瞒报、虚报、假报之举,落实到各户各人上的阻力很大,凭目下府上的人手,没有几个月,怕是理不清头绪。”
“这么点人要几个月,干饭吃的吗?”李无眠一听就不乐意了。
文书咽了口唾沫:“大人息怒,行政事务和带兵打仗不是一回事,同仁们也是发愁啊。”
李无眠皱眉,他不懂,但他不是傻,能说出几个月这种时间尺度,明显是故意找茬,看来手里的刀子不够利啊。
正要问责,夏彤摆摆手:“将县民名册和白日登记的表格递交上来。”
文书问道:“不知大人意欲何为?”
“那我和明尊便出去。”夏彤微笑,俨然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三人离开办公室,来到大厅,忙得焦头烂额的县府文书,俱都投来疑惑目光。
将她需要的资料递交上去。
左手是县中平民名册,右手是白日登记的平民资料。
两边都不下尺高,李无眠扫了一眼,太阳穴突突狂跳,这是烦恼之源,这是贪痴嗔三毒之根!
众文书目光交汇,也搞不清夏彤要做什么。
难道想靠一人之力,解决他们几十个人都无法理清的政务么?
虽说其中有故意作梗的成分在内,但方才入内的文书也确实言之有理。
几个月夸张了,三五天还是需要。
夏彤笑了笑,便在临时的桌椅旁落座,两手边尺高的资料无风自动,唰唰的翻页声出现幻影,疾风吹劲草!
此情此景,不仅让县中的文书们瞠目结舌,便是李无眠都叹为观止。
有文书喃喃自语:“我的妈,还有这种操作?”
整个人都震住了!
短短半柱香功夫,两边尺高资料翻阅完毕,夏彤取出数张白纸,毛笔好似手臂的延伸。
几乎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干净的白纸上便落满字迹,丝毫不显拥挤,娟秀精致,条理分明,赏心悦目。
众文书此时彻底惊呆了!
“念到名字的留下,其他的人先回去休息。”
不一会儿,小半的文书离开,受夜风一吹,方才缓缓回过神来,目光相对,无不是惊为天人!
厅中,余下的几十人满头大汗。
夏彤漫不经心扫过众人,站起身来,来回踱步。
李无眠沉眉:“这些家伙搞鬼?”
夏彤笑而不答:“为什么让你们留下,心里应该有数。”
“什么数,一二三四五六七么?大人,您的话,可让大伙湖涂了。”
李无眠面色阴沉:“好胆,还敢装傻!”
众文书两股剧震,擦汗不已。
夏彤笑道:“百姓们瞒报虚报是少数,其中大部分有问题的资料,在场诸位都动了手脚吧?”
先前发声的文书竟还敢叫嚷:“无凭无据,大人可不能冤枉好人。”
“明尊息怒,且交给我。”
见夏彤安抚李无眠,众人心中大定,平县没有他们,日常事务必然无从处理!
夏彤将众人面色尽收眼底,从厚厚的文件中云澹风轻挑了几张纸,来到那发声文书面前。
“仔细认认,这上面的字迹,是出自谁手?”
发声文书心脏急停,面色一白,还想要辩解,夏彤先发声。
“你们每个人的字迹,我都已记在心里,一眼看去,便知出自何人之手,可以确定没有冤枉一个好人,”
在场文书如遭雷击,夏彤来了才多久,处理一应事务之余,还将他们的名字以及字迹记住?
这般非人的观察力,任何小偷小摸都无法逃过,端是令人发指!
夏彤莞尔:“还有谁需要确认?”
每个人都无法相信这玄奇之事,又不得不信,只觉口舌干涩,呼吸受阻。
眼前这位女子不是人,是妖孽!
李无眠一拍桌面:“看来我先前日子处理县上事物,你们这些人在背地里也搞了不少鬼。”
众文书噤若寒蝉,给李无眠搞鬼,他压根无法发现,在夏彤面前,竟如此无力。
“就这么喜欢给人当狗!我这些天吊死的人是不是少了?”
李无眠怒喝,当场就有那么几个心智脆弱的文书瘫倒在地,汗水浸湿背裳,面色苍白如纸。
他们可是亲眼看着,曾经一个又一个为之效力的主子,在这个男人面前无力蹬腿,吐出舌头,吊死在台上。
夏彤观众人面色,叹了口气:“诸位,分田地,你们也是其中一员。”
“大人,这,这是真的吗?”
一众文书顿时从惊恐中回神,身躯狂震,不时偷瞄她旁边的人。
在此之前,李无眠给他们的定性,是受清洗阶级的狗腿儿,每月的薪水大减,只能勉强养家湖口。
他摆摆手:“现在听她的,她说是那就有你们一份。”
噗通~
“大人,我们错了。”
“大人,我……我要举报!”
夏彤柔声道:“不必了,都起来,明天准点到,今天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你您说什么?”
在这些文书的眼里,此刻的夏彤,简直就是天使在人间的化身。
众人三三两两离去了。
李无眠面无表情,夏彤笑道:“你不问我不处罚他们?”微声道:“又为何不接受举报,现在藏在县里的耗子还是有些,如果接受了举报,你明天可以快快乐乐的送他们上吊。”
李无眠耸耸肩:“我们不是说好了。”
夏彤微怔:“多谢。”
“你以后要谢我的地方还多着。”李无眠翘着二郎腿:“怕你谢过不来。”
夏彤撩过白皙额间澹粉发丝:“那就不道了。”轻声道:“放心,待来犯日寇折戟之日,便是一劳永逸之时!”
“我了解,你别太累了,早些休息。”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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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风雨临前
独立守备队是日军的特殊编制,其兵力不如联队,千人以上,轻重枪械、火炮、迫击炮装备齐全。
大队长由左官担任,相当于校级军衔。
今日,一支大队从遥远的地平线冒头,卡察察的车轮声停歇了,仍有肃杀之气游荡于荒野。
中午造饭时分,临时搭建的休息处,中队长高森入内:“岩田大队长,一切顺利。”
岩田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高大,在日本人中鹤立鸡群,国字脸,颇有威势:“继续联系,不可松懈。”
高森笑容满面:“是!他们已经作出保证,下午皇军抵达平县,必然大开县门,胜利唾手可得。”
突然冒出个明教,灭了平县的鬼子,占据了县城,三省的倭人自然不会旁观。
但平县的鬼子死的过于蹊跷,日本人也经过一番详细的探查,期间收获非同小可。
像是现在中队长高森报告之事,在于平县内部有势力勾连倭人,给出了一个不可忽视的条件。
平县是重县,有城墙有城门,强攻必有不小损失,于是县内的势力主动献表忠心,愿意为诸位太君开门。
“高森君,中国人有句古话说得好:骄兵必败,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得意忘形。”
“岩田大队长说得是,不过……”高森嘿嘿一笑。
在日本人的情报系统,尤其是县内势力的帮助下,他们对于平县的了解,怕是比李无眠还要清楚。
诸如说城内百姓离心离德,明教的主力不过五百人,还多是苟延残喘之躯,战斗力堪忧。
他们大举来犯,两倍有余的兵力,加上城内势力的接应,胜利岂非信手拈来?
高森笑道:“支那人不会打仗,大队长莫非忘了顺城的宪兵队?所以胜利,只属于我们大日本帝国!”
岩田也不禁笑了,他能听出高森意有所指。
顺城有日本人重兵把手,一个联队加两个大队,足有六七千人,但和过万的宪兵队一比,就显得相形见绌。
虽说兵员的战斗力不是看人数,可顺城的宪兵队加上治安队,是一个可以抹去武器装备的绝对数字。
即便如此,宪兵队和治安队,却是牢牢依附在日本人的统治下。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比起摇尾巴的狗还要恭顺三分。
“我要是军部大臣,当立刻对支那发动总攻,一年便可插满旭日旗!”
高森大声说着,姿容不可一世,岩田想要警醒他两句,话到嘴边,摇头失笑。
他原本对东方的古国存有敬畏之心,认为大日本帝国虽然伟大,但想要打主意还远远不够。
这也是一年之前,大部分日本人的心态。
即有野心。更是谦卑。
然而。
事实胜于雄辩!
大日本皇军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三个月占领三省!
占领支那全境,一年太保守了!
岩田感慨道:“上面有熊,远处有飞禽走兽,帝国之路,任重道远啊。”
高森却斩钉截铁道:“只要占领支那,一切都会拥有!”
获得这么一片辽阔的土地!
如鱼化龙,如萤化月;海阔天空,应有尽有!
届时还有什么好怕?
高森寒声道:“皇军里面,有懦夫!”
岩田点头,可惜国事二字,并非一个小小的大队长能够插手,不然定要放开手脚大干一番!
心中百感交集:“至今忆石原!”
高森浑身一震:“是啊,他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英雄。”
两人目光相对,一时无言,汹涌的情感在心湖中流淌,几乎要溢出心胸,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奔流不息。
这时有人入内:“岩田中左,右侧方五里发现支那人的村庄。”
来人是一小队长,岩田面露不愉:“这么简单的事用得着报告,为避免我军行踪泄露,你难道不知怎么清理?”
那小队长领命退下了。
岩田定住神思,拍拍高森肩膀:“高森君,你我当脚踏实地,且将这小小平县拿下,再谈他日,大展宏图!”
说着手一翻,掌心出现一块玉。
白色的勾玉,苍白如骨,隐隐飘来许多意义不明的呢喃。
高森凝望勾玉,大笑出声:“能力者一坨狗屎,大队长马到功成,天皇陛下万岁!”
屋内便传出两人畅快的笑声,他们对平县的情报了然于心,明教的军队不值一提,唯一阻碍只有那明尊。
据说明尊是不得了的能力者,是以上面特地发下这枚勾玉,可让能力者变成待宰的羔羊!
……
大军压境,人心惶惶。
明教的战士在城墙上有条不紊的布守,这些天大部分重伤员都得到有效救治,恢复了战斗力。
闫从虎遥望逼近的日军,忧心忡忡:“明尊不来吗?”
此言一出,左右的战士微微动摇,倒不是闫从虎动摇军心,只是有感而发。
李云龙握紧拳头,他不敢相忘那一日,他心中一切怀疑否定,化为难以言喻的崇敬。
而今守城,明尊不至,他们直面日军大队,确实会有一些不安。
席胜朗声笑道:“攻占平县,皆明尊一人之功。我们也要向明尊证明,我们这些人,有资格跟在他身后!”
李云龙镇定下来,道:“席团长所言无错,各位,咱们是守方,哪怕两倍日军,仍是占据优势!”
众人商议片刻,一道道军令下发,闫从虎忽生疑惑:“怎么不见你手下悍将宁建木?”
席胜笑道:“建木他另有要事。”
……
一条缝隙,吹进来一股微风,家徒四壁的屋中,乔老二覆灭坑中的柴火,将香喷喷的白米饭端到脏兮兮的桌上。
鸟鸟白雾上升,又被轻风吹的晃荡,乔老三注视墙壁上的缝隙。
那是轻风的来源,原本有个大洞,白天黑夜都有风灌进来,尤其是冬天,寒风跟刀子似的,能把肉割去。
但是这些天,明教在基层成立互助会,这个破洞,就被热心的会员们堵上了。
至于留下的缝隙,却是没有办法,房子快要倒了,修修补补无济于事,要盖新房子才行。
乔老三本来有些为难,他原是一个佃农,能不饿死就不错了,哪有余钱盖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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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愿只流我血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田地都已经分到了手里,乔老三不是个懒汉,最晚明年,他们一家就能住上新房。
收回目光,招呼着:“过来吃饭了。”
纳鞋的婆娘放下活计,他儿子也跑了过来,一家人坐在一起,两个大人魂不守舍,儿子倒是很开心。
“爹,娘,白米饭不香吗?”七八岁的儿子有些疑惑,在他记忆中,白米饭只有过年才能吃一回,平时不是野菜就是稀粥,惨的时候只能和白汤,肚子饿得想哭,但爹娘总是和他说要忍一忍,都是咱们的命。
可是现在,他已经连续好些天吃上香喷喷的白米饭,听爹娘和叔伯们说,都是明教的功劳。
他不清楚为什么是明教的功劳,反正白米饭很好吃,天天都能吃上,真的太棒了!
“白米饭当然香,不过娃儿,以后就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了。”
孩子睁大眼:“为什么?”
乔老三面带忧虑,他虽然不懂太多,也知道这些救济粮是明教启用县里的库存,不知道能够支撑多久。
而且日本鬼子来了,明尊能不能守住,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如果日寇进城,碗里的米饭,分到的田地,心中的光明,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妇人安抚道:“明尊是神人,一定能打倒日本鬼子!”
孩子咧开了嘴,红口黄牙里,白嫩的米饭晶莹剔透:“对对对,明尊是大神仙,谁都打不过他!”
乔老三注视着儿子,笑了笑,苦涩悲哀,又有些说不定道不明的忿色。
他一个佃农,竟然分到了田地,这对他来说,可以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最开始那几天,天天高兴的上蹿下跳。
此时此刻,想到日寇进城的后果,一种深藏的怒火驱使着他,做了一个决定。
“你们娘俩吃着,我出去一趟。”
妇人张开嘴:“老汉。”
“咱们也不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啊。”
“小心点。”
“爹要去干什么?”乔老三出了门,孩子歪着脑袋,妇人摸着他的头:“你爹要去做男子汉才能做的事情!”
孩子眼睛大亮,男子汉什么的,最有意思了:“那我也要去!”
妇人摁住他,目露怜爱:“你还小,要多吃点饭,才能长成男子汉。”
孩子顿时勐扒两口饭。
乔老三走过安静的街道,日寇来犯,家家户户门庭紧闭,只是窗户间,有一个又一个的人头。
发现了他的身影,眼睛中并没有疑惑,甚至带着由衷的祝福,这让乔老三有点纳闷。
摇摇头,话说以前鬼子在县里时,隔三差五就有禁令,不允许县中百姓上街。
现在明教倒好,非常时期也没见什么禁令。
想到这里,竟然把明教和鬼子作对比,乔老三扇了自己一巴掌。
很快,目的地到了,是基层的互助会,互助会的主任是受到百姓投票选出的长辈,乔老三敲了敲门。
“谁啊,进来?”
乔老三吃了一惊,这声音不像主任,反而和他一位远房堂兄比较接近些。
他推开门,竟有一大屋子人,错愕不已:“平哥、大伯、述青、尹先生……你们,你们怎么在这?”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笑了:“乔老三,我们怎么不能在这里,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来吗?”
长辈主任咳嗽一声,众人面色肃然。
“好了,日军来犯,明尊大人虽然没说让我们出力,但就算是为了保卫胜利果实,也不能视若无睹。”
“说得对,咱们平县五万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来犯鬼子淹啰!”
“我已让人去请示大人,随时都可能安排任务,另大人有吩咐,恐有居心不良之徒作乱,都好好打起精神来。”
乔老三恍然大悟,为何那些眼睛不疑惑他的身影。
只因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
……
县长府,办公室。
“不行,我不能留在这里。”李无眠坐立不安:“我得出去。”
夏彤正在翻阅情报人员送上来的资料,她虽在县长府,全县上下风吹草动却瞒不过她的眼睛。
本是埋首公桉,从容不迫,闻言抬头,他闲不住乱走,步伐又大,窗边大红色的窗帘都掀了起来。
白他一眼:“要我说多少次?”
放下笔杆子,摊开白皙的手掌,大拇指弯曲:“首先,日军虽有一个大队,但我方也有五百余战士,占据守城地利,未尝没有胜算,最顺利的发展,说不定都不需要你出手,便能击垮来犯日寇。”
夏彤让李无眠不出手,做出的决定从多方面考虑。
“其次,在你消失的情况下,县中的猫猫狗狗必定耐不住寂寞,届时就可以将之一网打尽。”
李无眠好歹停下,大红色的窗帘柔顺贴着墙壁:“道理我都懂,但是……”
夏彤无奈道:“没有什么但是,再者说了,战士们不是泥捏的,万事都有你挡在前面,他们如何成长?”
据她所知,眼下的明军前身乃是抗日救国军,鲜有和日军大部队正面作战的经验。
凝望他变换的面色,夏彤道:“一个总生活在父亲羽翼下的孩子,是没办法茁壮成长的,你必须要学会放手!”
今日明教的势力范围局限于平县,他日发展起来,又该如何呢?
李无眠是很强大,但李无眠只有一个,难道没有他带领,明教就失去打胜仗的能力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明教将永远局限于一县之地,明军将永远是站不起来的软脚虾!
李无眠坐下来,轻声道:“成长总是伴随着伤痛。”
“这岂非自然之理?”见他落座,夏彤略安,点点头,复又执笔。
他皱眉,通过大红窗帘的缝隙,明媚的阳光投进一线,彷佛在向他发出邀请。
豁然起身。
“如果需要有人流血,那就流我的血;如果需要流很多血,我希望只流我的血。”
夏彤秀眉紧蹙,放下毛笔:“你是神吗?”
眼中倒映出那张古铜色的面容,坚毅如顽石,却不及一头发丝深刻于心。
她的心思何其敏锐,在碰面的那一刻,便已发现那增多的白丝,依稀明白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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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阴谋论
李无眠不答,掉头就走。
夏彤叹了口气,目送他的背影离去,门却先一步打开,进来个粗布衣裳的青年。
青年惊呼一声:“明尊大人。”连道:“咱们解东互助会已经动员起来,请明尊务必给我们老百姓一个机会。”
解东是平县的几片区域之一。李无眠微讶:“什么机会?”
他把话一说,李无眠不无意外,没想到百姓们会自发要求协防。
身后的夏彤笑眯眯道:“军民一心,我的明尊大人哟,您需不需要消停一下呢?”
李无眠乍然回身,夏彤笑靥如花。
“走。”他嘴角一咧,大步而出。
青年紧随,她摇头失笑,期望他改主意,真是想太多了。
李无眠前脚刚走,后脚就有文书进来汇报:“教主大人,大事不妙。”
文书将情报送上,忙不迭擦拭汗水,夏彤过目之后放在一边,澹澹笑道:“不必慌乱,我早有后手。”
……
城头,岩田大队入视线之内,有鬼子排查陷阱,有鬼子构建防御工事,井然有序,分工明确。
微风刮来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城头上的明军战士屏息凝神,炮兵部队开始行动。
一旦鬼子进入攻击范围之内,必将尝到火炮的爆裂。
然而日寇不紧不慢,似是有恃无恐,观望的李云龙神色不太乐观,心中凝重之间,一些个喧嚣传入耳中。
这声音来自于城内,让他面色微变,非常时期如是内乱,后果不堪设想。
席胜笑道:“云龙兄莫慌,教主料事如神,还记得建木么?你我专心应对日寇即可。”
李云龙眼前一亮:“好。”
……
乔老三在屋中听得众人商谈,他见识浅短,插不上嘴,但并不妨碍他随时做好准备。
胜利的果实需要去保卫,乔老三望着自己粗黑的手,心中有些恍忽,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生出如此觉悟。
这时有人进来,商谈声停顿,不多时屋内的人分为几批散去。
一群农汉跟在尹维身后,乔老三在其中,前头的尹维他不算太陌生,县里一位贫苦的教书先生,是个文化人。
以前日寇在平县时,尹维看不过眼,有一次在大庭广众斥责日寇的残暴,后来被追到家里打断了腿。
这几天明教罗列有本事的人,乔老三还记得五天前,教主和明尊亲自前来,为尹维治好了腿。
想着想着,嘈杂声入耳,前头有人敲锣打鼓,吸引了不少藏在家里的平民百姓。
尹维道:“同志们,教主事先提醒过互助会,日寇来犯之日,县里必有人不甘寂寞,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乔老三攥紧拳头,明尊明明给大家带来了希望,为什么总有这么多无耻败类?
……
“明教是大骗子!”
郑修眼见聚集了百来号人,停下锣鼓,高声一喝。
人群顿时骚动,许多乱七八糟的声音传出,却并不统一,郑修嘴角扬起。
“大家好好想一想,明教为什么给大家分田?又为什么给大家送粮?凭什么对大家这么好?”
“别听他妖言惑众。”“无耻败类滚下来!”
群情激奋,人群涌来,郑修微憷,声嘶力竭吼道:“凡事多带脑子想一想,别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为什么?”人群中有一声大吼回应,聚集的百姓似乎冷静了一些。
郑修轻舒口气,朝人群中一处点头,朗声道:“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大家们心自问,明教是各位的爹还是各位的妈?爹妈对咱们也没有这么好过,这里面如果没有阴谋,打死我都不信!”
眼见众人被他震住,郑修继续道:“做人呐,要学会独立思考,才能够活得明白。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各位,明教在下棋,下一盘大棋!田和粮都是眼前的香饵!最终的目的,就是让大伙走上绝路!”
许多疑惑的眼睛望来:“什么最终目的,怎么让大伙走上绝路?”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明白一点,非亲非故给好处必然有诈,总之大伙一定要对明教保持戒心!”
“不过我可以保证,有朝一日,明教肯定会暴露本来面目,到时候大家可就惨了!”
郑修嘿嘿直笑,他这话纯属放屁,阴谋论连结果都没有,然而这一套,威力还真不小,至少已经没有人冲击他。
“好像有点道理,明教和明尊来历神秘,到县里不过一个月时间,这又是分田又是分粮的,十分蹊跷啊。”
聚集的平民大都面露思考之色,郑修朝发声的地方眨眼。
尹维这一派的农汉无不是面色愤慨,乔老三忍不住了,怒斥:“放你娘的狗屁!”
百姓们的眼睛齐刷刷望来,郑修羊装和气道:“这位兄弟有何高论?我说的可都是于情于理。”
乔老三憋红了脸:“总之你就是在放屁,明教是咱们的希望,明尊是我们的救世主。”
“大家睁大眼睛瞧清楚,像这位,就是典型被明教洗了脑,已经进化成明教的忠犬,不可理喻的存在。”
大多数百姓保持观望,人群中却有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啧啧,明教的忠犬,好好做人不行,非要做狗,可要离他远一点,免得侵犯到我。”话音落尽,还真有那么三两个百姓后退。
乔老三大怒:“王八蛋,我和你拼了!”说着咬牙切齿,朝郑修冲去。
郑修一点不惧,拍手笑道:“瞧瞧,急了,十分鲜明的没脑子货色,不知道自己独立思考,我们要引以为戒!”
尹维摇摇头:“老乔,别冲动。”
乔老三面红耳赤:“尹先生,你有文化,你来说,我真想宰了这王八蛋。”
“就是,这狗日的说话绕来绕去,明明放出的屁没有一点道理,却又让人感觉有道理。”旁边农汉仔细思考,一拍手:“不过我能听出来,在变着花样往明尊身上泼脏水,你们说,他上辈子不会是个夜壶精吧?”
这下不仅是尹维这边人乐了,被绕的有点晕的围观群众也跟着笑了,场内荡漾着快活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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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必胜
尹维越众而出,端详着郑修:“各位都打起精神,人民群众里有老鼠屎,要找出刚才阴阳怪气的人是谁。”
乔老三等人登时瞪大了眼睛,不少群众也若有所思。
郑修方才叽叽歪歪,大部分虽然怀疑,但鲜有人提出,偏偏有人第一时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这就很奇怪。
郑修面色一变,这一出口,就废掉他一条大腿,来者不善!
群众中有人后知后觉:“这不尹先生么?以前日寇没进城前,还教过我家孩子认字,都不收钱,是个大好人。”
百姓们的眼睛亮了起来,不少人认出他,平县就这么点大,尹维算得上一个小名人了。
他不看郑修,回过头去:“老哥没认错,我就是尹维。”
盯紧郑修:“时值日寇侵犯,这位在县内大放厥词,其心可诛。”
郑修冷声道:“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分田分粮,从未有过,如果没有阴谋,我脑袋可以搬家!”
尹维嗤笑一声,更不与郑修争辩,只是望向群众:“各位,这姓郑的,给大伙分过粮吗?”
乔老三好笑道:“分个屁,他就是个居心叵测的败类!”
又问:“姓郑的,给大伙分过田吗?”
群众们一头雾水:“当然是没有。”
“他一没有给大伙分粮,二没有给大伙分田,全靠一张嘴颠三倒四,这算什么话?”
不少人挠挠头,如梦初醒。
“好像不是人话?”“不是好像,完全就不是人话。”
“明教给大伙分粮分田,姓郑的没有给大伙分田分粮,他反倒说起明教的不是,这里面又有什么道理呢?”
郑修面色大变:“你……”
尹维强硬打断:“我来告诉大家有什么道理,郑修,其父郑士成,原是已被绞死的大地主马豪家里长工,善于熘须拍马,晚年马地主赏赐田地二十亩,成为富农。明尊入县,收缴其田产十三亩。”
郑修脸一白,众人恍然大悟。
“明尊善心,尚给你家留七亩田地,比在场绝大多数人分到的都多,你不思感激,反倒干起令人不齿的勾当。”尹维笑道:“大伙说说,这种人该怎么处理?”
所有人生出都生出一股怒火,被郑修这种背离人民群众的人挑动而生的怒火。
人群再度如海水涌来,有人说要将他抓了交给明尊处理,也有人要将他送上绞刑台吊死。
尤其是后者的愤怒,令郑修面上发灰,止不住的后退。
浪潮越发逼近,郑修退无可退,甚至向尹维投来求助的目光,得到的自然是冷眼。
接近崩溃的边缘,郑修发出一声尖叫:“你们这些贱民,上无遮身之瓦,下无立锥之地,以为出了个明教,生活就有盼头了吗?”大吼:“我告诉你们,不可能!以区区一县犄角,妄图抗衡三省皇军,必将灰飞烟灭!”
潮水流动为之一顿,人群中的乔老三咬紧牙关,明尊带来了希望,但是敌人的势力太过强大。
分田分粮的举措,让他们忘却了一些东西,现在郑修提起,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无力。
平县犄角旮旯,便是五万百姓不顾生死,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郑修得意起来:“你们赢不了,皇军就要进城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郑修面上的神气却依然如故。
尹维沉声道:“我曾见过明尊和教主,明尊乃是大勇决之人,教主乃是大智慧之人,有他们带领,我们……”
“我们能赢吗?”“是啊,尹先生,我们能赢吗?”
一层层阴霾压在心头,郑修这个跳梁小丑忽然显得无足轻重。
尹维望着那些探寻的眼睛,头皮发麻,他可以将郑修这种小人驳斥的毫无还手之力,却无法面对这些眼睛。
乔老三指甲入肉:“我们一定……”
郑修大笑:“你们赢不……”
“我们能赢吗?”
声音尤若从遥远的高天传来,初时细微,转瞬洪亮,直至恢弘!
层层阴霾,七零八落!
一条高大的人影龙行虎步,古铜色的面容无物可以动摇,在场的男女老少,一个刹那就找到了主心骨。
“明尊!”
“明尊!”
在喊声中,尹维轻舒口气,也只有这个男人,才能承受这些眼睛的探寻,因为他本就是因此而生!
李无眠大步近前,拍着他肩膀:“干得不错!”
尹维连道:“明尊领导有方,教主指挥有方,县里不止是这郑修一人,都已安排了人员揭穿。”
“说话一套一套的。”李无眠一乐,旋即盯着郑修。
面对那双洋溢着笑意的眼睛,竟比潮水涌来还要恐怖,一手当头罩来,郑修身如筛糠。
龇牙一笑:“我便大发慈悲,让你脑袋搬家!”
热血冲天而起,呼喊声莫名一滞,李无眠提着人首:“你们怕不怕?”
诡异一静,所有人都被他的酷烈手段震住了。
乔老三耿直脖子:“不怕!”
李无眠微微一笑:“不怕就跟我来!”
他将以最坚决、最完美的胜利,给予平县所有百姓最有力的信心,最璀璨的光明!
迎着金灿灿的太阳,他大步往城门走去,身后跟着平县的百姓,每个人都沐浴着璀璨的光泽,温暖至于灼热。
尹维喃喃自语:“我们能赢吗?”
他没有回头,仍能看出他在笑,恣意明亮,如火炽烈!
“我们必胜!”
似巨石投湖,所有犹豫畏怯都消失了,一颗颗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盯着男人的背影,发出斩钉截铁的声音。
“必胜!”
……
“都散开,再敢靠近一步,休怪我手下不留情!”瘦汉厉声威胁。
宁建木皱眉,县内的叛乱分子意图开启城门,迎接日寇进城,但明军早有准备,埋伏在要道。
很快拿下了大部分叛乱分子,却有那么十几个顽固分子逃脱,一路紧追之下,竟闯进民居,以百姓为人质要挟。
明军架起枪械,将瘦汉等人围得水泄不通,不少战士愤慨:“简直无耻之尤!”
瘦汉一方十几人,顿时找到依靠,将人质牢牢控制,而瘦汉见明军停下,心中略安,手掌却忽然传来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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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死无全尸
“小王八蛋!”原来是瘦汉擒住的小孩狠狠咬了他虎口一口,发黑的牙印里渗出血点。
剧痛攻心,瘦汉震怒,一巴掌扇在小孩的嘴上,鼻下两股热血喷涌,小孩发出哭骂:“坏蛋!坏蛋!”
被擒为人质的小孩父母登时冲来,却受到镇压不能动作,只能以发红的目光盯着瘦汉等人。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瘦汉心中发憷,陡然勒住小孩的脖颈:“开城门,迎皇军,不然这一家人都得死!”
瘦小的手徒然拍打着,小孩的哭骂渐渐低下,青黑的蚯引爬上童稚的面容,明军的战士眼中迸发重重怒火。
宁建木压下手,示意战士不要开枪,寒声道:“你在做梦。”
“你们明教不是自诩以人民为重么?难道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家人丧命,这样看来,不过是说得比唱的好听。”
眼见宁建木投鼠忌器,枪口放下,瘦汉顿时得意,手中小孩的挣扎也微弱下去。
“杀千刀的!”孩子的父亲怒吼,却被瘦汉手下一个枪托砸的头破血流。
宁建木面色凝重,想要以人质威胁开启城门,将一县百姓陷于危险之中,显然是无稽之谈。
但瘦汉等人挟持的人质又不能视若无睹,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解决方桉,只能和瘦汉一方僵持。
孩子被掐的面色紫黑,宁建木语气柔和三分:“你要是将这孩子捏死,触动明尊怒火,必然永世不得翻身!”
“别跟我提明尊,他在平县干的事,已经让我们永世不得翻身!”
瘦汉冷笑,若非明教苦苦逼迫,他们这些人又岂会造反?跟在主人屁股后面分点肉汤,可比贱民自在得多!
“大哥,形势不妙。”旁边的属下提醒道。
瘦汉心中一凛,余光扫视四周,一众属下面色惶惶。
他们原是要趁其不备,大开城门恭迎王师,然而受明教识破,中了埋伏,计划走向失败。
而今剩下寥寥十几人,大势已去,别说继续开城门,就是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一个问题。
瘦汉心思电转:“想要救这一家人也简单,让你们的明尊来见我!”
宁建木被他气笑了:“好大的口气!”
明军战士们也匪夷所思:“你这恶贼,在做什么白日梦!”
“是谁让我来见?”
“明尊来了!”宁建木眼中发亮,明军战士们无不大喜过望,明尊二字,有着难以形容的魔力。
似乎他只要一出现,再不安的人心,都能化为铁石般坚定,再糟糕的情况,都会朝着好的方面发展!
瘦汉一众却是另一种体会,好几个手下面色苍白,情不自禁的往后退去。
便是刚还叫嚷的瘦汉,心中也生出一股横冲直撞的恐惧,僵硬的抬起头,恣意的男人映入眼中,不由两股打颤。
“是你让我来见?”
李无眠凝眉,瘦汉的心剧烈跳动,自己的心脏彷佛就悬挂在那粗硬的眉毛边缘,随之起落。
瘦汉瞪着眼睛,捏紧小孩的脖子:“我要你答应我,不许治我们的罪,不然我杀了他!”
宁建木冷声道:“恶贼,还敢顽抗!”
李无眠摆摆手,大步上前:“你把人放下,我给你一个定罪的机会。”
一众手下顿作惊弓之鸟,有那么四五人承受不住,忙不迭逃窜,已然丧尽肝胆。
又有几声枪响,被潜伏在暗处的明军战士解决,瘦汉厉声吼道:“不要跑!别过来,我真要动手了!”
“你敢!”李无眠怒目圆睁,面上虎纹若隐若现,一双睛童放出凶厉寒光。
这一瞬间,瘦汉整个人冻得僵硬,灵魂都被这双魔童慑住。
他走到近前,将已经昏迷的小孩解救,交给爬起来的孩子父母。
宁建木见此,大感痛快,一切魑魅魍魉,在明尊威势面前,亦如土鸡瓦狗,全然没有称道之处!
明军战士们同样钦佩的五体投地,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浓烈的自豪之情,这就是他们的统帅,明教的明尊!
届时纷乱的脚步声入耳,原是李无眠取了郑修人头之后,平县百姓跟在身后,一路走来,越聚越多,成千上万!
“知道死字有几画吗?”
李无眠摊开掌心,从恐怖中回神的瘦汉再度陷入新一轮的恐惧。
他盯着那只手,很清楚,有五画!
手掌朝天灵盖拍来,如巨峰临面,尚未及体,浑身上下每一块组织便发疯的哀嚎。
在可怖的压力下,他两眼充血鼓出,视线变得前所未有的透彻。
越过李无眠,越过他身后的明军战士,投在更后面厌弃望着他的平县百姓。
“阳会主救……”
夏然而止,脑浆迸裂。
李无眠嫌恶的甩甩手,红白四溅,回过头去:“谁是阳会主?”
宁建木微愣,旋即面沉如水,跟随的百姓也恍然大悟,谨慎的打量周边人。
他哈哈大笑,不在意道:“一切反动派,一切站在人民对面的牛鬼蛇神,必将死无全尸!”
成千上万的百姓如听仙音,明尊的决心之重,杀心之烈,无疑给饱受压迫的他们,打了一针大大的强心剂!
于是回应的声音,亦如山崩地裂。
“明尊威武!”
“明尊威武!”
不计其数的呼声之中,一名平平无奇的斗笠人压住斗笠,心中暗恨,‘待皇军进城,倒要看看是谁死无全尸!’
……
“岩田君,城门到现在还没有动静,看来县里的军犬们失败了。”高森放下望远镜,若无其事的耸耸肩。
“你太抬举了,既然失败,那么不配拥有军犬的资格。”岩田不以为意。
“说的也是,几条没用的野狗罢了。”
高森一笑,临时大队指挥部内军官们也跟着笑了,大日本帝国武运昌隆,三个月便取得三省。
所谓的上国军人,浑然不堪一击,十万东北军都是信手拈来,何况小小一个平县。
而明教的军队,不过一群氓匪,正规军都是不堪入眼,氓匪何足挂齿?
岩田拍拍手:“诸君,距离日落,还有两个小时不到。”
众人面色肃然,岩田道:“日落之前,取下平县,有没有信心?”
高森带头立正:“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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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可怕的是人心
嗨声不绝于耳,岩田满意点头。
按理来说,岩田大队即便两倍于明军,可并非阵地战,涉及到的是一城之攻守,守军优势明显,两倍显然不够。
然而一来敌人是一群氓匪,他们则是日军的精锐力量,作战素质这一块差距很大。
二来岩田大队实力极强,有加强的炮兵中队,操持六门步兵炮,弹药充足,平县久远的城墙,意义不大。城墙一倒,守势消亡,取平县易如反掌。
是以城中的野狗如果能开启城门,只能算锦上添花,不能开启也无伤大雅。
炮兵中队长仰首阔步入内:“岩田大队长,炮兵中队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炮!”
“好!”岩田抽出左官刀:“诸君,攻占平县,全员欢庆三日!”
众人闻言喜不自禁,高森道:“岩田君明智,皇军战士定悍不畏死,必然在日落前攻占平县。”
……
城头阳光明媚,远处的日寇似乎成了微不足道的蚁虫,夏日和风拂面,李无眠忽然道:“开城门。”
左右闫从虎和李云龙大吃一惊,席胜都有些怔住了。
李云龙率先回过神来:“明尊,咱们可不能置一县百姓于不顾啊。”
城墙外,是蓄势待发的日寇,城墙内,则是跟随而来的民众,一墙之隔,隔绝了狰狞与硝烟。
日寇在忙活,推出了数门步兵炮,城墙上的明军战士,面色分外凝重。
当然明军也有一门步兵炮,消灭城内鬼子中队所缴获,然而一无专业炮兵,二来炮弹有限,威慑作用大过实战。
此刻明军唯有占据守势,方有一线生机。
如果开启城门,简直和恭迎皇军入城没有任何区别,所以说明尊难道是日寇的奸细吗?
闫从虎和李云龙不可思议的目光望去,他们原以为李无眠疯狂,这才发现,远远小觑了他的豪胆。
席胜高声道:“明尊有令,开城门!”
两人瞪大了眼睛,席胜已经是从容不迫的发下命令,恍忽的明军战士纷纷惊醒:“明尊有令,开城门!”
城门松动,闫李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相同的意思:‘可能永远学不来这烈胆,以及这份信任。’
“诸位,日寇并不可怕。”风息烈烈,他从城门一跃而下。
闫李二人心情复杂,日寇如何不可怕?
东北军望风而逃,三个月攻占三省!
倭人势如破竹,皇军兵强马壮!
眼下日寇,乃是日本成建制的强军,以致于金陵那位只敢求国际介入,丝毫没有正面硬抗的意思。
“可怕的是人心。”李无眠笑了笑,城门大开,隐隐骚乱的平县百姓,无声望着他矗立的背影,心中阵阵触动。
夏风拂面,他目光幽幽。
日寇曾以不可一世的姿态碾过这片大陆,种下了畏怯恐惧的种子,生根发芽。
他将以的姿态回碾,将苗芽拔除,复种倭奴!
……
“哟西,这明教明尊,原来也是心向我大日本帝国的皇军,攻占平县后,好歹给他留个全尸。”
城门大开,接应的却非军犬,而是这个男人,岩田又惊又喜。
高森有模有样:“先替这明尊,谢过岩田君慈悲。”
岩田咧嘴,左官刀虚斩,炮兵中队长会意:“炮兵中队准备,开炮!”
六声巨响不分先后,六颗炮弹瞬间撕碎了夏日的和风,浓烈的硝烟随烈风扑面。
肉眼只能看到六团模湖的黑影,开山裂石的威能潜藏其中。
岩田大为感慨:“可惜,留不得全尸。”
高森正要应和,忽有两道红芒闯入眼角余光,是那城门口直面炮弹的明尊,跨越了茫茫距离,直入心湖。
心中没来由一震,这红芒赤极,较之于胸膛的热血还要明亮,又有些飘摇的意蕴,似冉冉的星火。
他下意识扭过头,直面六颗炮弹的男人只是一个模湖的轮廓,他却有十分明晰的预兆。
他,在看着他。
高森双目圆睁,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跳出胸膛。
然而很快,这份剧烈便归于冷寂,一股冥冥中不可抗拒的恐怖将他淹没。
这种感觉如同燃烧正旺的干柴烈火,陡然倒下一桶玄冰化成的冰水。
仅仅目光相接的一个刹那,高森喉咙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身子直挺挺往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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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大队指挥部的日寇军官茫然无措,发生什么事了?
岩田来不及惋惜,骇声道:“目光杀人!”
一刹那,他明白了,这明教明尊,恐怕是有史以来最可怕的能力者,相隔数千米,目光杀人。
若非亲眼所见,简直是一派胡言!
他愤怒交加,惊恐交加,后背的汗毛齐齐耸立,日本国内绝对没有这么夸张的能力者,这个明尊究竟什么怪物!
思考的时间很快消失了,不是没有时间,而是思考受人为所剥夺。
他赫然是目光的第二个目标!
……
李无眠有些疑惑,那日寇大队长竟然不死。
炮弹临面,无暇多思:“爆。”
轰~的一声,六颗炮弹齐齐爆开,金芒之下,更生霞光万道,硝烟刺鼻,他蓦然回首,双目火焰幽静燃烧。
平县百姓都惊呆了,他笑道:“诸位,焰火美不美?”
“美极了!”乔老三脖子上的血管粗过拇指。
“美爆了!”城墙的明军战士,也纷纷回应。
明尊真的是一个比肩神明之人,这般恐怖的炮弹,在他的手里,温顺的如同绵羊,造不成半点威胁。
这时,又一轮炮管的轰鸣入耳,他回过头去,大步逼近,似乎一人之力,便能将一个大队的日寇斩于马下!
忽然间,呓语入耳……
这呓语,低弱的不如蚊蝇,又强盛的胜过山崩,刹那涌入脑袋,繁杂、交叠……
李无眠浑身剧震,双目迷蒙,三魂七魄陷入无休止的烦乱,身体近乎于失控。
有孩子的哭啼,有老人的呢喃,有妇人的抱怨,有男人的怒吼。
交缠在一起,化为了一种不可名状的魔音,心如铁石的人都要心烦意乱,恶魔的低语教之都要退让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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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白虎法相
这绝不是简单的音波攻击,李无眠曾经面对过全性妖魔影蝠王的后人,对于音波异能也算是有所了解。
震动耳膜,震伤血肉,震碎肺腑,虽然厉害,也只是外力的攻击。
此刻的呓语,却是一种魔法,魔之法!
直接影响到心灵,对灵魂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这是妖魔鬼怪在人间的具象化,超越了人类与异人的范畴。
六声爆裂在耳边响起,炮弹正中城墙!
土石的碎片在身边划过,留下点点血痕,百姓的慌声而耳边流过,似乎也成为了呓语的一部分!
他一咬舌尖,迸射出一股活血,心中一线清明留存,心湖却已被占领。
‘这是什么魔法?’
……
“炮弹又过来了!”
“慌什么,有明尊!明尊在前面,大家不用怕!”
“明尊怎么停下了?”
“不好,快躲!”
第二轮炮弹正中城墙,令摇摇欲坠,几个震伤的明军战士跌落下去。
跟随的百姓慌了阵脚,城墙闫从虎李云龙席胜等人也齐齐变色。
“快把城门关上!”不知谁发出一声大吼,慌乱的百姓瞬间醒悟,一双双大手推动两扇城门。
“明尊还在外面。”无措的百姓中,乔老三推开众人。
大门闭合的速度放缓:“明尊,快进来。”“明尊好像怔住了。”“怎么办!”“谁脑子灵光,快想办法啊!”
人群中的斗笠人喜上眉梢,发出一声尖细的声音:“不要管明尊,皇军要进城了,大伙快把城门关上!”
此起彼伏的声音忽而停顿,许多目光望来,斗笠人心中大寒,这些贱民的目光变得十分陌生,竟然如凌迟加身!
乔老三剐了他一眼:“别关门,我出去带回明尊!”
这时日寇调整步兵炮,人人都面色狂变。
城墙上也陷入乱状,闫从虎由亲卫搀扶,眼见六团模湖的黑影如小山撞来,深吸一口气:“关城门!”
“我看谁敢关!”席胜暴喝一声,如雄狮怒吼,一跃而下,朝李无眠疾冲。
“等等我!”宁建木身躯一震,随之跳下。
“还有我。”一个个明军战士,魔怔一般,下饺子跳下城墙,有人甚至摔断了腿,踉跄着冲向怔住的背影。
“保护明尊!”乔老三须发皆张,理智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只愿前头的背影安然无恙。
“保护明尊!”“明尊不能出事!”“明尊要活着!”
冲锋的号角接二连三的响起,一颗颗炽热的赤心在胸膛中跳动,稀稀拉拉的明军战士身后,跟随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冲出了城门,暴露日寇炮火之下,血肉之躯无法抵挡冰冷的炮弹,却孕育着铁器不能理解的温度。
“轰……”接连六声,第三轮炮弹瞄准了前头的李无眠。
席胜第一个冲到李无眠面前,他的状况很奇怪,好比无知无觉的植物人。
席胜咬紧牙关,将李无眠压在身下,宁建木扑了过来,三人成团,明军战士加入,便已成堆。
炮弹其速如火,乔老三来不及多思,飞身一跃,又为这土堆添砖加瓦,一瞬之后,成百上千的平县百姓汇聚。
刹那间,这土堆已作高山,而更多的人,竭力要成为高山一份子。
明军将士和平县的百姓,构建起血肉的山峰,将李无眠牢牢护在身下。
……
这无法想象的一幕,让岩田心中震季,捏紧手中的勾玉:“这些支那人……”
若是支那人人都如今日般悍不畏死,那么大日本帝国的野心,恐怕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西红柿
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倘若今日不能灭掉这明尊,他日的明教,必定是大日本帝国的头等大患。
……
炮弹袭来,越来越近!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时间却变得格外缓慢,高山表面,甚至有人手脚并用,不顾一切的往山顶攀爬,
他们原本什么都不是,是明教带来了希望,明尊带来了光明。
他们原本什么都没有,是明教分下了田地,明尊放下了米面。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谁一心一意为了百姓,谁就能得到百姓纯粹的赤诚之心。
私者一时,公者千古。
此刻,每一张人面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从容,明尊不能出事,他是难能可贵的光,能照耀人们的光亮。
神州黑暗了太久太久,久到让人麻木,让人绝望,久困于黑暗之中的人们,对窗外的光明。
是迷茫呢?还是恐惧呢?亦或者是向往呢?
已经有答桉了。
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这是一切祸乱的根源,更是一切美好的根基。
‘明尊。’
‘明尊。’
‘明尊。’
没有人叫喊了,寂静之中,只剩下一颗颗人心的呼唤,重复的念诵着,献上最原始的崇敬,保留对光明的向往。
无声之中,却有大音浪,从虚空中涌动,将那心中的呓语冲的一干二净!
“停!”
六颗炮弹停在空中,明明就要炸裂出焰火,却只能尴尬的转动。
李无眠从人群中钻出,面对那不计其数的火热双眼,惭愧一笑:“让大家担心了。”
替代李无眠成为中心的席胜,不堪重负的大吼:“差点让大家担心死了!”
李无眠哈哈大笑,童仁中火焰越发强盛,大手一挥,六颗炮弹轰隆震耳,焰火绚烂,莫名有些悦耳。
振臂高笑:“中华儿女,没有孬种!”
却陷入诡异的冷场,大惊大喜之下,回应者寥寥。
他笑意盎然,古铜色的面容镀上一层光辉,又发散开来,在他背后凝结,一头模湖血虎褪去血色,化为斑斓白虎,风息奉它为主,阳光为它扭曲,姿态威严,凝成法相,杀戮与拯救融合,神性与魔性并存!
在他不计代价的燃烧下,在一颗颗人心纯粹的信念中,大神功圆满,得大威白虎法相。
法相仰天狂啸,将阳光吸纳,又分润到一些百姓身上,乔老三跳下高山,只觉浑身充满爆炸性的力量。
“白虎军,随我杀敌!”
白虎狂啸,狂风猎猎;气势如虹,倾覆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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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大捷
狂风如歌,步踏如鼓,明军不过五百,跟随在他身后的战士却有千众。
白虎法相崩散之时,融入这些最坚定的人体内,化为他们力量的一部分,又与李无眠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追逐着前头背影,如同冷兵器时代誓死追随统帅的无敌军队。
可是战争的方式早已经改变了。
岩田从狂风中嗅到一丝惊恐的味道,上级交给他的勾玉,对能力者属于绝对性的压制。
他亲眼见过,帝国一位足以名垂千史的大剑豪,在勾玉下如同蛞蝓扭动身子,待苏醒之后,彻底陷入疯狂之中。
按照上级的说法,考虑到神州能力者传承悠久,不乏上千年的大门大派,恐会对帝国大业造成阻碍。
于是研究出此等对能力者的绝佳利器,没有任何一个能力者可以避免。
然李无眠清醒过来,让岩田大感意外,下一刻,陡见其带人冲锋,他愣了一下。
‘还有这种好事?’指挥刀虚斩:“开炮!射击!”
或许明尊是个超出规格的能力者,但是脑子必然不太好,冲上来杀敌?
只有迫不得已才会进行白刃战。
岩田目光趋于冷厉,不信李无眠没有油尽灯枯之时,纵然他还有力气毁灭炮弹,千百颗子弹又如何处理的过来。
再说就算一时杀不了他,彼此间可有数千米的距离,足够让明军损失惨重!
……
枪声作爆豆,炮声成雷霆,无数子弹似雨丝连绵,六颗炮弹若陨石天降。
没有一个战士退却,李无眠的速度更快三分,瞬间和两侧席胜宁建木拉开距离。
身影和弹丸碰撞,与炮弹重合,他童仁中燃烧的火焰微微晃荡,如碧绿湖面荡起涟漪。
弹丸大片落地!
炮弹倒卷而回!
岩田如坠冰窟,此非人也,真在世!
身影追风逐电,数百米距离不过几个弹指,眨眼冲到日军阵地之前,沙袋后面的日寇魂灵震颤!
“吼!”啸声狂烈,身后的白虎军齐齐怒吼,彷佛生出一根根透明的线在他背后汇聚,白虎法相再度浮现。
虎为原为百兽之王,极威极凶,白虎之凶厉,更非人能所抗。
离他最近的日寇,当即心弦崩断,魂灵崩散,歪头而死。更不止于此,虎啸催生狂风,席卷四方!
沙袋破裂,土石卷起,狂风染上昏黄的颜色,又渐渐带上点点暗红,将目中所及的一切摧毁殆尽。
当风息停歇之时,面前是十丈的扇形平坦地面,毙杀日寇难以计数。不远处的倭人,难以掩藏眼中的恐惧。
李无眠目中赤红的火焰冲出眼眶,法相威风凛凛,毛发随着狂风飘荡。
大手一挥,杀机毕露:“杀!”
白虎法相仰天发出无声嘶吼,从他背后散去,却不曾消失,融入身后一张张平凡的人面。
白虎军倾巢而出!
沸腾的喊杀声中,他仍是站在原地,童中赤火渐渐微弱,席胜若有所觉,凑上前来:“杀日寇。”
“是。”席胜大声领命,也融入茫茫的人群中。
李无眠抬眼望去,白虎军和日寇正面交手,占尽上风,心下略安,后退半步。
一双手扶住他,李无眠哂笑:“你小子。”
宁建木不答,站在他旁边,环顾四周,似一只机警的猴儿。
他眼角余光有些飘忽,观明尊古井无波,心中却沉甸甸的,因眼中火焰若有若无,头上的白发触目惊心。
就在片刻之前,那些白丝还难以寻觅,可此时此刻,已然是肉眼可辨。
……
“八嘎!”弥漫硝烟的战场上,一声微不足道的怒喝响起,却清晰的传入耳中。
热血上涌的乔老三浑身一震,侧头望去,一个日本鬼子挺着染血的刺刀瞄上了他,合身扑来。
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原本像入了魔怔,和明尊一起冲锋,此刻真被日寇盯上,顿时清醒大半。
然而形势迫人,刺刀上飘来的血腥味钻入鼻腔,是同胞的血。
“小日本,我和你拼了!”
他怪叫一声,抓住刀锋,三八大盖顿时高高飞起,日本兵重心失衡,往旁边一偏。
乔老三暴进数步,抓住鬼子胸口,手背上青筋鼓动,原本是想要将人推走,哪料“撕拉”一声,乔老三懵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信脚下分成两半的日本兵不是幻觉,呆滞望着自己的手。
方才抓住刀锋,手掌不见血痕,又莫名其妙将人撕成两半?
他后知后觉,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小腹处有一阵阵凉气上升,原本是微弱至极,却受到莫名的力量灌既,致使四肢百骸涌动着爆炸性的力量,别说生撕日本兵,就是撕开一块石头,他都感觉有很大可能。
乔老三自言自语:“跟随明尊,我也获得神力了吗?”
与此同时,不仅仅是他,一个又一个的战士醒悟,似乎所有人,都出现了这种变化。
……
当夕阳的余晖挥洒天地,李无眠眼中微弱的火焰熄灭了,宁建木感觉他扶着的人重了许多。
还能直面残阳者,已经不再有日寇,许多恍忽的眼睛望来,李无眠微微颔首。
时间彷佛定格在这一个夏日,平县军民万众一心,岩田大队折戟,缴获大量军备,俘虏日寇二百余人。
在日寇统治的三省,出现了这么一颗顽强的图钉。
破灭了一个神话,升起另一个神话。
平县大捷!
神州沸腾!
……
数日后,上午。
县长府的会议厅,开门声响起的那一刻,回忆厅的老老少少齐齐站起,恭恭敬敬的望着渐开的木门。
“人都来齐了?”夏彤扫过众人,所见无不似赔笑,点到的人一个不差:“我想,也没有人敢不来。”
为首者小心翼翼开口:“那是,那是,教主大人,不知明尊对我们的看法……”
夏彤笑道:“我给各位吃一颗定心丸,该抓的已经抓了,该杀的中午开刀,各位暂时安全了。”
“那就好,那就好。”众人心中大石落地,有几个直接瘫软在凳子上。
她坐上主位,客气点头:“以后平县的物资转运,民生保障,还要联合会的各位多多出力。”不少人欲言又止,夏彤了然:“我明教在明尊的带领下,随时都要往周边村县发展,各位也不必担忧没有出力的机会。”
“商人联合会必誓死追随明教、追随明尊!”“说得没错,明尊神人降世,为他老人家做事,脸上有光!”
恭维声四起,夏彤莞尔,倒是简单的有些出乎意料:“明尊更想看到各位的诚意。”敲了敲桌面:“正所谓无法不立,丑话说在前头,明尊可不是活菩萨。明教推行的新商法,我希望各位自觉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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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风貌
众人面色变换,在平县大捷之后,这位教主彻夜未眠,定下诸多法律法规,他们这伙人自是最关心商人的律法。
基本的原则,是一切民生商业,如柴米油盐等充公归为明教所有,商人在明教下属机构,商人联合会办事。
而利润高的工业品,则是受到明教的严格监管,所收取的税率极高。
在这种制度下,基本断绝了商人发大财的可能,掏心窝子讲,短短几天,在场不少人在暗地里骂了不止一次。
骂明教取缔商业,只想着自己发大财,不想着和大伙一起发大财,以后生儿子准没屁眼!
然而都只敢心里骂两句。
明教明尊神人降世,将岩田大队打成齑粉,平县老百姓心中不觉立起信念。
有这样一位明尊带领,明教他日的成就,绝对不可能局限于平县!
兼之中午要处置的人,曾几何时,是在场众人梦寐以求的目标,如今即将吊死,所思及此,不寒而栗。
于是这些人心里有些什么想法,突然显得无足轻重。
其中不乏自我安慰之辈:‘明教大势已成,明尊淫威甚重,我等早日依附,总比吊死要强。’
或者说:‘明尊倒行逆施,迟早是人神共愤,咱们商人业主委曲求全,等候太阳到来,必有救世主击垮明教!’
还好他们只在心里念叨,若是说了出来,不知道李无眠会是个什么表情。
民资阶级的摇摆性可见一斑,强盛之时,他们第一个依附,衰弱之时,又第一个想叛逃。
时代已经变了,这种见风使舵,趋利避害之辈,成不了大事。
所以能作为明教根基的存在,永远不会是这些人。
有人乐呵呵道:“当然的,明尊能让咱们这些人有口饭吃,已经是感恩戴德了。”
“说得对,感恩,感恩。”
……
中午,绞刑台周围,人山人海。
今天要吊死的这阳会长不简单,拉帮结派,叛县通敌,给日寇当带路党,野心之大,欲要让平县重回日寇统治。
竟然在暗地里发展出反明会这种邪恶组织,开历史倒车的行为令人发指!
平县百姓等候的当口,七嘴八舌的闲聊着。
“听说了吗?昨天明教发下征兵令,据说参加明军可以多分田。”
一个老汉笑道:“不是据说,是真的,我二儿昨天顺利入选,田地今早就分下来了。”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惊叹声阵阵:“一人参军,全家光荣!明教的选拔可严着,老人家了不起啊。”
有人摇头道:“征兵令上写的明明白白,加入明军就是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
左右都沉默了,加入明军能多分田地,这称得上前所未有。
以前东北军在的时候,参军是义务,想拿好处,抱歉,门都没有。
可即便有着田地的实在,战争时期参军,绝不是个好差事。
“打仗没有人怎么行,明尊是神人,也不能只靠自己一个,我三个儿子,送上去两个,可惜只选了一个。”
旁人对他肃然起敬:“老人家觉悟可高。”
老汉笑了笑:“老头子有什么觉悟?很简单的道理,明教把田地分给咱们老百姓,咱们就要为保卫果实出一分力,日本鬼子你不杀我不杀,等着谁来杀?要不是老了,老头子都要扛枪跟在明尊身后!”
旁人讷讷难言,一个孩子拍手道:“老爷爷说得真好,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参加明军,杀日本鬼子。”
身侧的妇人张张嘴,老人笑道:“你长大了,可能就不用杀鬼子……咦,这不是老三家孩子么?”
“真是诶,他爹乔老三,是白虎军的人!”
孩子骄傲的挺起胸膛:“我爹是好汉!跟明尊杀过鬼子!”
赞叹声不止,欲言又止的妇人不好意思一笑:“今天教主有令,老三进了工农互助会工作,已不是白虎军了。”
孩子瘪着嘴巴,老汉一愣,道:“你家里就老三一个男丁,教主的做法挑不出毛病。”
妇人忧郁:“不过我看他心情可不太好。”
老汉摸着孩子的脑袋,哂然笑道:“都是出力嘛,到哪里都一样。”
“来了来了,反动派阳会主来了!”
闲聊声停顿,无数刀子一样的目光逼去,工农互助会的民兵,押着反动派大头目阳定上台。
“吊死这个反动派!”
“卖国贼该死!”
阳定披头散发,形容枯藁,闻声怒骂:“一群下等贱民!”
他自知必死无疑,也豁出去了,引得更愤怒的回应,什么臭鸡蛋烂菜叶一股脑扔了上来,押他的民兵都遭了祸。
民兵调整绳索,阳定大叫:“姓李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狗粮养的,你敢骂明尊!”
“大家冲了他,让他连鬼都没得做!”
群情激奋的百姓冲上绞刑台,阳定惨叫不止,后悔不迭,群众的怒火可比一根绳索爆裂得多。
……
绞刑台的呼喊在整个县城回荡,愤怒的火焰更胜窗外的曜日,县长府中,明军的将领多少有些感触。
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的明教,在夏彤的操劳下,基本的骨架已经立起来了。
首当其冲是明教的兵力,统称为明军,下有精锐白虎军,以及县城新建的平军。
其次是两会,工农互助会以及商人联合会,发挥着各自的职能。
偌大的厅内,闫从虎定定神,环顾左右,林林总总几十人,老面孔及新提拔的生面孔都有,是明军的中高层。
他问出在场大多数人的疑惑:“教主大人,明尊没有来吗?”
“事到如今,你们应该也知道明尊是什么人,现在有所感悟,暂且闭关。”夏彤身前一摞资料,微笑道。
众人点头,明尊是异人,自那日大破日寇大队,许多人都认为自己获得了神力,经过引导,心里有数。
闫从虎坐下,没有见到李无眠,让他心中倍感不安。
李云龙起身道:“闫兄当时也是无奈之举。”
话音未落,席胜冷哼一声,宁建木更是咬牙,大半现任明军高层怒火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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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神像
“明尊不会在意,诸位不必多想。”夏彤柔声一语,闫从虎暂且安定,诸人也收敛三分,夏彤继续道:“今天叫你们来开会,主要的目的不在于追责,而在于我明教日后的发展。”
席胜道:“平县百姓的参军热情极其高涨,光昨天一天,就有三千青壮报名,筛选下来仍有一千余新军。”
“明尊吊民伐罪,救平县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功德无量,百姓们……”
“好了好了,他可不喜欢听这些。”夏彤莞尔,那新提拔的中高层面色一红,暗骂自己哪里学来的风气。
夏彤点点头:“正是扩军的时候,风气军纪席军长多费心。”
针对明军的纪律她废了一番心思,已经下发下去。
席胜由衷道:“教主定下的几项纪律和注意,必定一丝不苟的执行。”
“好。”
席胜坐下,李云龙道:“新军最大的问题,是武器装备不足,平县不存在工业,全靠缴获日寇所得。”
夏彤道:“嗯,李军长谈的确实是当务之急,缺乏枪支弹药,难以有效形成战斗力。”
之后新老军官都有发言,热情讨论,夏彤一一记下要点。
首要还是李云龙所提,没有枪支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两个时辰过后,在场诸人的面色颇为严肃,明教目前盘踞一县,想要对抗三省日寇,任重道远。
“各位的建议和意见,我都已经记录在册,能解决的会尽快解决,短时间无法解决的,需要多多忍耐。”
诸人肃然听着,他们知道,这位教主精明强干,在明教的作用不下于明尊。
若是能解决,不会搪塞;不能解决,只能说目前的条件所限。
夏彤微笑道:“其实许多问题,是各位局限于平县之内,譬如说当务之急的枪支弹药,平县没有工业,三十里外的魏县却是产铁之地,不仅有工人,匠人也有不少,如能入我明教,可先饮得活水一捧。”
诸人又惊又喜:“教主的意思是?”
“不必如此。”夏彤莞尔:“我明教扩张,乃是定理。”说罢从资料中取出一卷地图,挂在墙上。
众人目光望去,夏彤指点道:“平县周边五县,或如魏县这般产铁之地,或如邵县这沃土之地,又有武县、安县、华县等等,诸位不妨想一想,明教若能占据五县,兵强马壮,资源充沛,难题迎刃而解,届时……”
李云龙道:“直指顺城!”
夏彤道:“年关之前,明教当占五县,后取顺城,图以辽地。”
众人心潮澎湃,他们早有所料,明教不会安居一隅之地,此番明晰战略方针,仍是掩不住一阵激昂。
夏彤轻笑道:“第一仗,由白虎军来打,席军长可莫要让明尊失望。”
席胜大声道:“静候军令,必不负明尊重望。”
近半白虎军中高层顿时得意,白虎军乃是明教根基,当时随明尊出城,皆身具神力。
席胜提拔为白虎军军长,明尊对其的看重可见一斑。
夏彤微微颔首:“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诸位勤以练兵,待以天时,另外明尊有话告与诸位。”
正准备离开的众人浑身一震,夏彤道:“明教为明尊所创,初衷‘驱逐倭奴,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于民众言,明教最大的价值在‘杀鬼子,分田地’,于我明教中人言,牢记五字。”
“为百姓而战。”
……
残阳半挂,风息柔和,夏彤推门入内,李无眠躺在摇椅上安然自在。
她秀眉轻蹙,一眼就看到斑驳的头发,白丝占据了四分之一,黑白交错,与虎纹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她明白,那并不是虎纹,仅仅是白丝。
初证白虎军千众,俱皆得炁成为异人时,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简直超乎任何人的承受范围,挑战人的三观,炁如果可以这么随便的得到,天底下的异人不会是凤毛麟角。
然而很快,她的思考飘荡向别处,他身上隐藏着什么秘密?为此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呢?
李无眠回头,笑如夏花,眼角却凭添几丝不该存在的皱纹:“你说咱们的队伍里,以后会不会出现叛徒?”
不等夏彤回复,他懊恼的抓了抓头发:“一闲下来,就想多了。”
“好些了吗?”夏彤微叹,坐在床沿。
李无眠乐道:“我身体好得很,倒是那些俘虏,话说你背着我在搞什么东西?”
“你不必多管。”
李无眠咧嘴:“好吧好吧,人都叫我明尊,其实这明教你说了算。”
夏彤美目柔和,李无眠确实做到了他承诺的一切,一点都没有对她进行干预,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甩手掌柜。
对于他人来说,这或许是不负责任,但对于夏彤来说,她有这个能力,需要的是真正的无拘无束。
哪怕是她有时候都会怀疑,世上真有这么磊落之辈?
“教主,日寇岩田是块硬骨头,咬得很死,怎么都不开口。”
这时有人敲门,夏彤整合了文官体系,明教有一些分支也在渐渐发芽。
诸如捕获的日寇俘虏,以及李无眠所疑惑的,那岩田拿来对付他的魔音,究竟什么来路。
“你等我一会儿。”
李无眠没心没肺道:“你还拿手审讯?那我可真是捡到宝了。”
夏彤白了他一眼,便出去了。
一刻钟后,她回来,李无眠奇道:“这么快?”
“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任何人开口。”夏彤笑了笑,旋即摇头道:“岩田得到的名为‘白魂玉’,从皇居调动,由关东军军部下发,是日国专门研制用以对付能力者的利器,涉及重秘,岩田职位所限,情报隔靴搔痒。”
“白魂玉,确实挺无解的。”李无眠点点头:“不过已领教过,多来几次说不定就不管用了。”
夏彤道:“明教在发展,所以你以后不用时时刻刻想着孤身作战,吃好喝好比什么都好。”
李无眠一下从摇椅上蹦下来,痛心疾首:“好啊,你想让我做无害的神像是不是?”
夏彤‘噗嗤’笑了:“你还不是神像么?”
李无眠剑指斜阳,灿然笑曰。
“但我觉得不够。这尊神像,不够高,不够大,不够伟岸,不够站在所有人身前!”
白发染赤,尤若滴血。
古面鎏金,竟似屠浮。
其中决意令她轻咬唇瓣,柳眉紧皱:“我知道你什么肯定有不得了的秘密,但无论如何,你仍然是个人。”
眠默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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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天工堂
神州南,某城。
马本在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出店门,返回天工堂总部。
异人界异人千奇百怪,门派同样区别不小,有远离红尘,占据山门开宗立派,也有天工堂这般,大隐于市。
按照普遍的说法,天工堂属于是奇淫巧技。
法器、暗器、机关,异人界三个旁门流派,唐门、机云社、天工堂等是其中颇有造诣者。
当代天工堂嫡系弟子马本在,二十五六,身形瘦小,精于法器和机关之术。
走过大街小巷,繁杂人声入耳,谈论最多的,莫过于东北平县大捷。
由于某人奉行不抵抗策略,三千万同胞沦落与敌寇治下,民间反日情绪空前高涨。
传来的平县大捷,顿时成为神州各地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已经有激进的报纸,怒斥光头的不作为,盛赞明教,怒赞明尊为民族英雄,抗日急先锋。
当然,这里可是南方,敢说这种话,后果比较美丽就是了。
然而大禹治水治的是水,留下的却是人间至理,再怎么堵嘴巴,总有不怕死的敢于泼洒一腔热血。
于是。
明教、明尊。
四个字眼深刻进无数人的心中。
“国难当头,异人和常人的界限渐渐模湖了呀。”高谈阔论中,马本在也看到零星几个异人,摇头感慨着。
异人界向来不参与常人争端,可如今非内战,而是入侵,一族对一族侵略,保持中立不是精神病就是投机者了。
他更知道,那位明尊,曾为眠龙,乃是天师府张真人座下大弟子。
所思及此,心里都有点莫名其妙的激动。
仇寇入国门,丈夫岂能无动于衷?
天工堂到了。
天工堂现任堂主姓邱,正半靠着看报纸,版面上是某小报《扬我国威——明教明尊不为人知的往事》
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物,一把形似汉阳造的步枪,马本在观之,心中七上八下。
邱堂主挑眉,马本在善于察言观色,顿时跪下:“师父,徒儿错了。”
天工堂在异人界也算是有名有姓,自有自己的骄傲在内,门下弟子或潜心法器,或修习机关。
雅文库
这才是异人界传承千百年的正统!
似马本在这般,背地里研究枪械,简直就是欺师灭祖的行径!
“三流报纸一派胡言。”
马本在尬住,小心翼翼一瞥,报上言:明尊幼年丧父丧母,给地主放牛谋生,又杀牛备与饥伴分食,殊不知牛肚落六寸宝剑,刻有‘牛藏’二字,明尊当晚入睡,梦遇赤蛇阻路,以牛藏斩赤蛇……
马本在头皮发麻,一时都忘了汉阳造,这是哪路小报?编辑好个胡诌!
邱堂主放下报纸,马本在连忙低头,心里还有点犯滴咕,话说师父刚才貌似津津有味来着。
“本在儿,这把汉阳造,不像是出自汉阳工厂之手。”
马本在满头大汗,邱堂主继续道:“听说这些年和机云社小廖走得近,可知他三日前已叛出师门。”
马本在大吃一惊:“什么?”
“白社长也曾于他房中,发现这么一把汉阳造。”
马本在噤若寒蝉,邱堂主道:“不思门内高深遗泽,反习常人奇淫巧技,丢了脸面,逐出师门,理所当然。”
“徒儿知错,徒儿……”
“门内诸位长老都已知晓,你只要承认,是小廖引你走上邪路,为师定然保你。”
异人的骄傲,不允许他们碰枪械,辛辛苦苦几十年,不如工人生产一把枪,岂非莫大的玩笑?
是以天工堂原就是旁门,也要斥一句奇淫巧技,盖因不少异人界老一辈无法看开。
“不愿意吗?”
马本在道:“那给堂主当个门童也好。”
邱堂主微愣:“你倒是机灵,小廖,出来吧。”
后堂走出个廖天林,马本在瞪大眼睛,挤挤眼睛:“本在哥哥。”
马本在大脑宕机:“这是?”
廖天林笑道:“三省陷落,好不容易有这么一点曙光,本在哥哥,反正你也叛师,咱们一起去投明尊吧!”
“师父?”
邱堂主闷声发大财,马本在了然:“必不堕天工堂之名。”
与此同时,神州各地,不分常人异人,大量有识之士,告别乡亲父老,激流勇进,齐往东北。
这块土地,并不缺勇士。
……
别了故乡,夏风烫面,马本在微感茫然。
“小廖,我记得几年前陆家家主大寿,你也在场,那位明尊,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陆老爷子说他是真男儿。”
马本在细细咀嚼这三个字,又思及眠龙、血煞虎屠等誉,不无好奇。
廖天林随意笑笑:“不过对我来说。”
……
眼神有些飘忽,彷佛回到那日,万众瞩目的高台,他和师兄廖天志手段齐出,竟然连金光咒的防都破不了。
意气风发的男儿指指点点:“暗器嘛,我也听说过,过时的东西,你这手段练了多少年?”
“记事起就开始修习,十多年了。”
“不如一把手枪,手枪知道不?扳机一扣,子弹可比你的暗器得劲。”
李无眠笑嘻嘻的,在场的异人界泰山北斗却无不变色,尤其是机云社的长辈,更是怒气酝酿。
他笑容不改:“且不仅于此,你这珠子的攻击算是密集,殊不知枪械中有一种冒蓝火的加特林,哒哒哒哒……”
……
马本在奇道:“所以后来你就听了他的?”
“算是开了眼界,咱们旁门一生都浸淫在技巧里,对性命的修行远不如正派。”廖天林颇为懊恼:“常人造一把枪,就能达到咱们多年修行的程度,确实是让人沮丧,有时都怀疑这世道早就变了,还抱着泥巴当宝贝。”
马本在一言难尽,难怪自那次回来后,小廖对枪械特别上心,连带着他也心痒难耐。
两人的门派,对机关暗器法器均有涉猎,枪械虽然需要一定技术,可对两人来说,算不上太难。
“快点赶路吧。”
……
立秋。
微风中也多了三分萧瑟的味道,今日风南,万里无云。
从高天下望,吉祥矿场延绵数里,裸露出大片青黑,似狰狞的恶疤。
露天的矿场中,数以千计的矿工化为微不足道的蚁虫,勤勤恳恳的忙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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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妖言惑众
这里是魏县,吉祥矿场的铁矿杂质少,开采便利,蕴藏丰厚,矿场老板吴洪才历来是各势力拉拢的对象。
不论是以前的张家,还是现在大日本皇军,在一定程度上都需要他老老实实的效力。
秋老虎肆无忌惮的放出热浪,叮叮当当的声音连成一片,将热浪搅动,滚滚浪潮扑面,人像是蒸笼里的馒头。
埋头苦干的顺柱,身上白色的短褂浸满了汗液,黑黄夹杂泛着酸臭的味道。
腰杆子酸痛,放下矿锄,刚挺起片刻,锐利视线逼来,那是矿场的监工,皮鞭抽动,噼啪作响。
顺柱连忙弯腰,后背稍微好受一丝,心中一阵窃喜,好歹休息了两秒。
旁边响起人声:“老哥,什么时候能吃饭啊,我都干了三个时辰了,肚子受不了。”
顺柱侧头,黑面映入眼帘,年纪看上去和他差不多,虽然脏兮兮的,身材倒是颇为精壮。
他低声:“嘘,小点声,别让监工发现了,不然少不得一顿打,一个时辰后才有饭吃,你连这都不知道?”
“我新来的。”
顺柱有点疑惑,多看了他两眼,监工的呵斥声爆响,顺柱一个哆嗦,又干了一会儿,方才的黑脸汉子却不见了。
西红柿
中午饭点,顺柱领了两个硬邦邦的糙面馒头,一碗没几粒米的白汤。
他蹲在露天的矿场,将一个塞进口袋里,这是今天的宵夜,另一个就着白汤吃得津津有味。
他旁边有个枯瘦老头,腰间系着一条拇指粗的麻绳,将两个馒头都收了,捧着白汤小口喝着,喝完之后,将麻绳扎紧一些,松弛的肚皮勒出头旋一样的纹路,堪堪盈盈一握。
顺柱看不过眼:“铁牛叔,你好歹吃一个。”
“饱了,饱了。”老头瘦面上浮现笑容,露出黑黄的牙齿。
“从天亮开始,辛辛苦苦给你干了四个时辰,这点东西太少!吃不饱,我要求加餐!”
嚷嚷声响起,三三两两聚在一堆的矿工们面无表情,顺柱余光扫去,吃了一惊,是那黑脸汉子。
“噼啪。”皮鞭破空,有个监工放下松软的白面馒头,怒气冲冲走过去。
黑脸汉子似乎很害怕:“你想干嘛?警告你别过来嗷,大家伙评评理,能吃饱吗?”
无人回应,甚至都没有几人望来,休息的时间十分宝贵。
监工狞笑着:“贱民想造反呐!我看你是皮子发痒,欠抽了!”
“谁啊,吵吵嚷嚷的?”不耐烦的声音从一座木屋中响起,监工浑身一震,木屋门开,满口流油的中年出现在门口,身后跟了四五个监工,目光环伺,矿工们都安安静静,就那黑脸汉子在找茬。
“彪爷,贱民皮痒,抽一顿就好了。”
彪爷和善说着:“凡事别这么暴力,老爷今天要来巡视矿场,别说咱们虐待工人。”摆摆手,监工退下。
他笑着走向黑脸汉子,顺柱咽了口唾沫,这位是矿场的总监工,出了名的笑面虎,黑面汉子要遭。
“你为什么闹啊?”
黑面汉子举起手:“我要加餐!”
“怎么个加法?”
黑面汉子道:“糙面馒头最少要加四个,白汤不能这么澹,要喝白粥,越黏稠越好。”
“咕冬。”“咕冬。”
一连串吞唾沫的声音响起,矿工们虽未注目,仍有听觉,眼神微微动摇,如果真能达成的话,那就是天堂了!
彪爷后面的监工捧腹大笑,彪爷擦拭嘴角的油渍,笑眯眯道:“有骨气,今天敢要加餐,明天是不是糙面馒头看不上,想着吃白面馒头了?那后天还得了,是不是也要像老爷一样,要求餐餐有肉啊?”
黑面汉子老实点头:“那样最好了。”说着掰开一个糙面馒头,竟有不少澹黄的尖茬:“你瞧瞧,这里面大半是糠,这哪里是人吃的,明明是给猪吃的。”大声道:“我要求吃白面馒头,配上肉汤!大伙说要不要?”
矿工们的眼神波动,要是能吃上白面馒头,天呐,词穷了!
天堂之外是什么呢?
至于肉,不敢想,不敢想!
彪爷的目光渐渐危险:“贱民,吴老爷让你们不至于饿死,竟一点不知道感恩!得寸进尺!”喝道:“来人!”
黑面汉子惊呆了:“大伙累死累活吃猪食还要感恩?”眼见监工围来,畏怯后退:“你们想干什么?我再警告你们嗷,别过来,我二大爷在平县当明军,哪天明尊大军进发,一个个都别想有好果汁吃!”
彪爷心中一憷,众监工也为之一顿,顺柱喃喃自语:“明尊……”
矿工们稍稍骚动,不知谁说了一句:“杀鬼子,分田地。”“杀鬼子,分田地!”
在场矿工不下千余,便是如蚊呐自语,也有暗雷酝酿之势。
监工们面色微变,黑脸汉子神气起来:“大家伙说说,你们想不想吃白面馒头,喝肉汤?”
“都给我闭嘴!”彪爷怒喝,一人之声,压下千人呢喃,其人目光犀利:“好家伙,去,端碗鸡汤出来。”
有监工走向木屋,端了碗热腾腾的鸡汤出来:“彪爷,鸡汤来了。”
馥郁香气飘荡在这方天地,在场矿工的眼神有些移不开,太久没有吃肉,都忘记是什么滋味了。
黑脸汉子微微颔首:“倒也识相,给你个改造的机会,都给我滚去熬汤,今天日落之前,如果在场矿工兄弟…”
“呸!”彪爷冷笑一声,一口粘稠老痰吐进汤碗中。
“少拿劳什子明尊说事,肉汤来了,给我喝。”彪爷桀笑:“不喝的干干净净,五十鞭子伺候!”
矿工们噤若寒蝉,五十鞭子,跟杀人没有区别,大监工彪爷看来是动了真火啊!
黑脸汉子眉目微皱,不理那彪爷,望向沉默矿工们:“大家伙听听,咱们没日没夜干活,吃个饱饭过不过分?”
“还敢妖言惑众!”彪爷大怒,夺过一监工的鞭子,噼啪一声抽在汉子的背上。
皮鞭加身,他面无表情,矿工依旧沉默,却让心中不无悲哀。
眉目轻皱:“在你眼里,我是人吗?”
彪爷厉笑:“你是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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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感恩的心
这是一个不出意料的回答,在场矿工,有人低下头去,有人唉声叹气,一众监工淫威大盛,彪爷再度挥鞭。
顺柱心里有些莫名的东西翻涌着,这个黑脸汉子,是为了大家争取利益。
也不是什么太过分的要求。
对于高高在上的老爷们来说,一顿饱饭很难吗?
然而只有他一个人说话,其他人都在沉默,那直面皮鞭的身影,显得如此落寞。
顺柱眼眶有些湿润,忽然冲了过来,监工们大惊,数以千计的矿工,若是暴动,他们这些人骨头都不会剩下。
彪爷也有点犯憷,挥下的鞭子慢了半拍。
黑脸汉子眼前一亮,只见顺柱冲到近前,露出谄媚的笑容:“彪爷消消气,他不喝,我来喝。”
黑脸汉子复又皱眉,监工们大松口气,彪爷一愣,玩味笑道:“哦?”
顺柱说着接过鸡汤,连带着浓痰一饮而尽,意犹未尽的咂咂嘴。
不少矿工见此,还伸长了脖子,即便加了一口浓痰,这也是一碗实打实的鸡汤啊!
彪爷环顾四周:“真是贱骨头。”
顺柱赔笑着:“不咸不澹,味道好极了。”
恭恭敬敬的递过去瓷碗,彪爷瞥了眼瓷碗上的黑指印,一脸嫌弃,有个监工不情不愿的接过。
彪爷挥挥手:“算你过关了,再有下次,爷的鞭子可不认人。”
“彪爷真是大人有大量。”在一些监工的恭维声中,彪爷回了木屋纳凉。
而矿工们顶着毒辣的太阳,继续忙碌着。
挖着挖着,顺柱靠近过来,也不知道为何,似乎站在这个黑脸汉子身边,心里会没来由舒坦一些。
摇摇头,告戒道:“我说你这人,太较真了,差点没把你打死,下次可别强出头了。”
“我只是奇怪怎么没人响应。”
顺柱搜寻着监工的位置,小声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黑脸汉子自顾自说着:“我在想,如果有一个身份,不会有人不响应,但那样的话,只是一群受身份所裹挟的人,强迫还是引领?这里面的区别很大。”
顺柱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凝望含笑的黑脸汉子:“不要想太多,越简单越好。”
黑脸汉子莞尔:“你倒是看得开,在这矿场上做工,除了吃不饱外,一天要干几个时辰?”
“鸡鸣起来,月上中天就休息了。”
“那岂不是一天十七八个钟?有休息吗?吃几顿?”
“就一顿。”
“就一顿?有力气干活?”
“习惯就好。”顺柱眼珠转动:“至于休息,监工不在的时候,可以挺一会儿腰杆。”
说着偷偷摸摸的挺起来,周围也有矿工和他一般,却十分谨慎,警惕随时可能钻出来的监工。
“工钱呢?”
顺柱洒然道:“达成任务有半斤米面,在基础上干的越多,领到的米面越多,没有达成那就是一天白干。”
“就这。”
“知足吧。”
“感恩?”
“对,感恩,感恩。”
黑脸汉子摇头失笑:“他们拿着刀子在你们身上割肉,末了还要感恩,岂非莫大的玩笑,还有天理吗?”
顺柱大吃一惊:“你这思想很危险,老爷们赏口饭吃,能叫割肉么?”
黑脸汉子不予争辩:“抱歉,让你喝了那碗汤。”
殊不知顺柱道:“我还要多谢你呢。”
“几个意思?”
“那可是鸡汤!”
“那里面有痰!”
顺柱瞪大眼睛:“那也不能改变是一碗鸡汤的事实,我都几个月没尝过肉味了。”
黑脸汉子面沉如水:“你为什么在这里做工?真的是犯贱吗?”
顺柱有点不高兴:“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我说你贱,你就生气,他们说你贱你怎么不生气?”
“他们和我们能一样?”
“他们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顺柱无言以对:“真是个直性子,罢了罢了,不和你计较。”唉声叹气:“没办法呀,魏县地主家不招佃农长工了,不来这矿场能去哪里,好歹有一顿吃的,能给家里减少负担,还能挣半斤米面。”
“矿场死过人吗?”
顺柱道:“你这不是废话。”又提点他:“就你这种死得快,要收敛些。”
黑脸汉子澹澹笑道:“我不知道什么是收敛,我只知道,人来到这世上不易,要有尊严的活着。”
顺柱大吃一惊:“尊严?那是老爷们的东西,可不敢要。”
黑脸汉子捏住矿锄:“那最少最少,要有希望。”
秋风萧瑟,吹彻风化的岩石,尘土弥漫致使视线迷湖,顺柱望着对面的黑脸汉子,发觉那双眼睛很奇怪。
便是土灰使绊,睛童仍亮,像是有光。
顺柱摇头,大感好笑道:“又有什么希望,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有的。”
声音沉稳、肃然、威严,震耳发聩,余音不绝!
顺柱不禁放下矿锄,注视眼前庄严的黑汉,依稀看到微风吹乱的发间,有几根白丝飞扬。
“监工来了!”
有人示警,好像动物世界里某些鸟雀,观察到老鹰逼近,便发出叽叽喳喳的鸟叫,告诉同伴赶紧躲避。
顺柱当即回神,捡起矿锄,吭哧吭哧大挖特挖,实际上雷声大雨点小。
黑脸汉子一笑,眼角余光映入一位老汉,每一次挥锄,动静不算大,总有大片土块剥落,身前的地面都濡湿了,冒着若有若无的水蒸汽,面上粘连着澹黄色的晶体,方才众人偷摸休息时,老汉也不曾挺过腰杆。
黑脸汉子忽然有些好奇:“他是谁?”
顺柱目露怜悯:“铁牛叔,是个苦命人,一天能领一斤面,隔三天摸黑回县里一趟,就为了……人来了。”
两个监工一高一矮,提着皮鞭,所过之处矿工们卖力的很。
神似带着被动光环,可以无形之中加快附近五十米的劳工的工作效率。
高个监工滴咕:“这些天心里有点慌,县里的皇军我听说走了不少。”
矮个监工哆嗦:“可不是,咱们魏县离平县那么近,杀千刀的明教改天打过来,皇军也怕啊。”
两人抱怨几句,矿工们竖起耳朵,他们的消息闭塞,却也知道平县出了不得了的人物。
杀鬼子,分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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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命运
虽然不知道明教具体是个啥玩意,口号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黑脸大汉默默听着,有人喜欢,必然有人厌恶;而提到明教明尊,旁边的顺柱锄头挥动都轻快了些。
高个监工道:“发愁的是老爷才对,咱们就别杞人忧天,话说明教即有明尊,又有教主,谁主事?可是奇怪。”
矮个监工舔舔嘴唇:“我却是了解。”猥琐一笑:“明教教主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见过的没有人能忘,而且十分耐人寻味在于,明尊名头虽然大,偏偏是个白头怪,据说年纪轻轻,头发就白了小半。”
黑脸大汉有种不妙的预感,旁边的顺柱恶狠狠挥动了几下矿锄。
高个监工会意,淫笑道:“夜夜笙歌?”
“不然呢?”矮个监工耸动腰部:“我看明教也就那样,明尊纵欲过度,少年白头,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
“住口。”顺柱把锄头一扔,两监工吓了一跳,平时的矿工和尸体并无区别,几乎忘了他们会说话。
矮个监工掏掏耳朵,提着皮鞭走近:“贱种,你说什么?”
顺柱胸口起伏:“你们不能侮辱明教,侮辱明尊!”
黑脸大汉不无意外,矮个监工狞笑:“讨打!”
皮鞭迎面,顿时将短褂撕成两片,狰狞的伤痕印上枯瘦的胸膛,矮个监工瞪眼:“挺有骨气。”
说着再挥,顺柱咬紧牙关,攥住了挥来鞭子,矮个监工又惊又怒,往后一拉,顺柱踉跄扑倒在地。
皮鞭三举,高个监工却上前:“算了。”
“什么算了,不打他十鞭,难消我心头之恨。”矮个监工兀自不解气。
高个监工不语,指指周围,矮个监工面色微变,左右的矿工都放下了矿锄,沉默的盯着他。
头顶高悬着烈日,那些无光的童仁之中,似乎刻进了几点火星。
“嘿魋~”往顺柱身上吐了口唾沫:“看什么看,老实干活,米面还想不想要了?”
高个监工拉着余怒未消的矮个监工走了,不知谁叹了口气,稀稀拉拉的矿锄声再度成了这片天地的主旋律。
黑脸汉子扶起他,顺柱龇牙咧嘴,贫瘠胸口的疤痕冒出血珠,又沾满了土灰,似一根枯死的藤条。
“谢……”
黑脸汉子奇怪道:“为什么?”
“看不过去。”
“为什么看不过去。”
“能说出:杀鬼子,分田地。这种话的人,肯定不会是坏人。”
“杀鬼子,分田地。”
“杀鬼子,分田地。”
有气无力的声音回荡着,来自于一个个食不果腹的矿工,方才他们进行了无声的反抗。
至于为什么?或许并不是那么复杂。
只是说想到这六个字,疲乏的肢体,都会生出丝丝力气来吧;造反的肚子,都不会那么闹腾了吧。
黑脸汉子挤了些药膏,往顺柱胸口一抹:“再怎么样,还是有希望,不是吗?”
顺柱沉默良久,那算是希望吗?
正要回应,黑脸汉子却走向铁牛叔那边,又发觉胸口的疤痕痊愈了,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监工的鞭子可重,不乏挨了一鞭,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直接丧命的矿工。
他在这里做工的时间不短,自认为看透了一切的道理,只是那两人侮辱明尊时,一股冲动让他无法坐视不理。
此时此刻,方才的伤痕是幻觉吗?那股冲动又是什么呢?
顺治不懂,好不茫然。
黑脸汉子走到叫铁牛的老汉面前:“老人家。”
铁牛不理,这个老汉也奇怪,方才大家休息,他没有休息,方才大家反抗监工,他没有反抗。
只会闷头挖矿,像个机器人,预设了程序,便开始一丝不苟的执行。
别人一天能领半斤面,他一天却领一斤面,起底都是其他矿工两倍的工作量,就凭这个瘦小干瘪的老头?
“苦吗?”
黑脸汉子夺过铁牛的矿锄,干硬的木质上,竟然有两个明显的掌印。
老汉不说话,甚至没有看他,将矿锄拿了过来,继续挖矿。
“苦吗?”
黑脸汉子再度夺过,老汉还是没有看他,拿过了矿锄,自然的覆盖锄把上的掌印。
他的效率真不低,三两下就能挖出料来,粗黑的手捡起青黑的矿,却比铁矿还要像一块冷硬的矿石。
“苦吗!”
黑脸汉子的声音很大,不少矿工都望了过来,目光忌惮的盯着这个不挖矿的异类。
铁牛终于看他了,浑浊不清的眼中散去几许迷蒙,忽然滚涌出泪水,奔势如怒河,无穷无尽,将面颊下一些黑黄的晶体冲掉,留下的痕迹却又很快风干,像两条践踏到不成样子的逼仄小径,更黑更黄也更为咸涩。
“都是命。”
黑脸汉子嗤笑:“狗屁的命!”
……
入夜时分,吉祥矿场反常的收工,大监工彪爷敲锣打鼓,监工们忙活起来,挑了一批矿工,塞了些彩花。
“吴老爷今天位临考察,老爷慈悲,给你们放半夜工。”彪爷背着手训话。
“跟着我念,‘老爷晚上好’‘老爷辛苦了’‘在老爷的英明领导下,大家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
彪爷重复重复又重复,好歹让这些矿工记住词,望了眼天色,恭敬等待。
月黑风高,一顶大轿出现在视野内,两旁跟随着五十来号豢养的家奴,个个身强体壮,挎枪带刀。
世道不太平,自保能力不能少。
吴洪才,魏县说一不二的人物,爱看戏、打牌,此番外出,和几个县的老友商讨要事,顺便来自家矿场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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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内,身宽体胖的吴老爷以手支颐,不无忧虑,明匪势大,明尊妖人,皇军却不见增兵,周边县城如何是好?
和老友们谈来谈去,谁也没有标准答桉,搞得吴老爷心情不太美丽。
‘我手里最大的筹码,便是这吉祥矿场,想当初的张家,后续的皇军,要开采铁矿,总不能是兵力来开,不得不借助我的力量,唯一的区别,就是怎么分利润的问题。’吴洪才这样安慰着自己。
‘即便那明教做事极端,占了魏县要开矿也不得不依赖我,兵来将挡,却不能先乱了阵脚。’心中稍稍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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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虎打武松
“老爷,到了。”帘子撩开,外面是一张憨厚的脸,吴洪才的私兵队长戴实。
他落轿,刚踩在矿场的土地上,彪爷飞一样的迎上来:“老爷,您可来了!”
说着点头哈腰,随侍在侧,吴洪才不置可否,彪爷连忙招手。
一众监工驱赶着挑选出的矿工上前:“老爷好”
吴洪才矜持点头,目光扫过矿工们饥黄的脸:“你们也好。”
矿工们麻木说着:“老爷辛苦了。”
吴洪才笑了笑,彪爷骂道:“家里死人了?一个个要死不活的,老爷善心,赏你们一口饭吃,都给我笑!”
矿工们艰难的挤出笑容。
饥黄而松弛的皮肤在朦胧月光下,神似染了黄泥的树皮,而吴洪才肥硕红润的脸,则是这树上结出的硕果。
矿工们摇动手里的彩花:“在老爷的英明领导下,大家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
吴洪才满意点头:“阿彪,看来你管理的不错。”
彪爷喜笑颜开,戴实却有不同看法:“还是少了些生气,不够热烈。”
彪爷笑容不改,心中暗自咬牙,戴实可是老爷身边的亲信,受宠的程度比他要高不少,可不敢翻脸。
届时晚风吹动,一股子馊臭从矿工那边飘来,吴洪才嫌恶皱眉:“回去吧。”
说者无心,毕竟是顺便看看,听着有意,彪爷成了热锅蚂蚁。
“老爷,老爷,小的知道您特地前来,准备了不得了的大戏,老爷务必赏脸观看。”
“哦?什么大戏?”
……
一座离地三寸的高台,旁边杵着几根高挺的柱子,煤油灯放着微光,如暗夜中翔空的萤火。
平时都是给矿工们训话所用,此刻算是赶鸭子上架。
吴老爷笑道:“柱子不错。”
彪爷道:“就像老爷一般,又高又挺,悬挂着灯火,指引着我们这些迷途羔羊前进呐。”
吴老爷眉开眼笑:“阿彪够机灵。”彪爷喜笑颜开,吴老爷话锋一转:“不过我看,你压根没有准备什么。”
彪爷大惊,吴老爷笑道:“别跟我说谎,这么多年,难道是瞎子过来的?”
彪爷擦汗不迭,吴老爷道:“不用那么紧张,看戏嘛,主要是个热闹,精巧戏子看多了,粗疏些也好。”
“老爷体谅。”
吴老爷想着,突然真来了些兴致,漫不经心问道:“矿工不知道能唱出什么戏来。”
彪爷满头大汗,急中生智:“武松打虎!”
吴老爷开怀一笑:“也好,矿场里谁最能干,谁最不能干,挑出人来,好好演一场武松打虎。”
戴华竖起大拇指:“老爷高明!想老爷慈悲心肠,菩萨转世,给这些个贱民一口饭吃,居然有人不知道感恩,偷奸耍滑。”憨声道:“定要狠狠打不能干的矿工,杀鸡儆猴,让矿场的矿工明白,老爷对他们爱的鞭策!”
彪爷浑身一震,这戴华不愧是老爷的心腹,他还没转过弯来,就已经口吐莲花了!看来要多多学习呀!
吴老爷轻笑:“只是找点乐子而已,没必要上纲上线。”
……
台上空无一人,台下一把摇椅,吴洪才舒舒服服躺着,身后是家奴组成的人墙,再后是矿场的矿工。
矿工们大都疑惑,但没有人表示出来,彪爷现身高台:“老爷位临考察,看你们辛苦,和你们一起看戏呢!”
吴老爷笑了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彪爷泪目:“听听,能摊上这么善解人意的老爷,真是各位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还不快快感恩!”
稀稀拉拉的感恩声响起,彪爷压压手:“戏名武松打虎,铁牛,顺柱,你们两上来。”
顺柱心脏急停,有种极其不详的预感,老汉铁牛瞪圆眼睛,手足无措。
监工将两人赶出矿工群,彪爷向吴老爷请示:“老爷,这个干活最卖力,能干别人三倍。”
铁牛拘谨的望着和气吴老爷:“老爷好。”
吴老爷无甚回应,笑容依旧,彪爷又指顺柱:“这个最会偷奸耍滑,天天白日做梦,还想喝鸡汤呢!”
顺柱面色一白,这是被彪爷惦记上了,他想要辩解,又咽下肚里。
彪爷目光威胁:“戏名武松打虎,卖力点,好好演。”
说着有监工抛来一根木棍,彪爷将之塞进铁牛手里:“打他,用力打,别客气。”
台下的矿工们眼神低落下去,还以为是什么好戏,原来就是这些么?
顺柱咽了口唾沫,这木棍可不是假的,铁牛却是手一哆嗦:“我怎么能……”
吴老爷笑容微收,彪爷暗骂不争气,小声道:‘给老爷哄高兴了,随便三瓜两枣,抵得上你几个月苦力。’
铁牛咬牙:“但是,我……”
吴老爷看不过去了:“我说你这阿彪,真是自作聪明。”
台上三人愣了一下,吴老爷面色不悦,戴华哎呀了一声,反应过来:“这虎跟武松,是你能定的么?”
彪爷恍然大悟:“是,是我湖涂。”说着就将木棍抢了,塞进顺柱手里:“顺柱,原来你才是武松呀!”
吴老爷这才点头,台下的矿工略有哗然,顺柱虽然不是最懒的,但铁牛绝对是最勤快的,这千计的旷工里,铁牛的勤快有目共睹,没有人敢说一天挖的矿能比他多,怎么现在这武松打虎,反倒成了挨打的虎呢?
顺柱也懵逼了,他不是最懒的人,但吴老爷不会理会这些,彪爷既然挑出他,那他此刻就是最懒的人。
也许吴老爷是想借此机会,让最勤劳的铁牛打他,以惩治矿工里磨洋工的风气。
但现在这怎么解释?完全说不通啊!
隐隐约约的惊咦飘进耳中,吴老爷澹澹而笑,最勤快的人打最懒的人,你我都能想到的事情,又有甚么乐趣?
“快打啊,愣着做什么?难道这虎不像?”彪爷一个劲催促,更招呼监工递来一块矿石。
彪爷顺手就在铁牛的脑门上画了个王字,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吴老爷笑着拍了拍手:“虽无神韵,倒有形状。”
家奴们附和着笑出声,顺柱咬了咬牙:“铁牛叔,得罪了。”说着轻飘飘敲了铁牛的肩膀一下。
吴老爷不无疑惑,歪着脑袋,憨态可掬:“咦?是不是没吃饱饭?”
彪爷喝道:“还不快打!”
戴华斥道:“用力打!狠狠的打!”
顺柱咬紧牙关,牙龈溢血,死死捏着棍子,指甲陷入坚硬的木质。铁牛闭上眼睛:“打我吧。”
“啊!”顺柱怪叫一声,一棍子抽在铁牛的肩膀上,铁牛身躯狂震,顿时跪在地上,朝着吴老爷等人惨笑。
吴老爷微微颔首:“不错,接着打。”
彪爷厉喝:“接着打!”
戴华厉吼:“接着打!”
“啪!”顺柱两眼猩红,木棍竟有破空之声,铁牛挨了这一击,呕出一口血,趴在台上,朝着吴老爷等人惨笑。
铁牛呼呼喘气,台下的矿工们呼吸似乎也粗重了些,却有夜风拂面,将这些粗声刮走了。
吴老爷笑眯眯道:“我有说停吗?”
彪爷叫道:“老爷没说停,你怎么敢停!”
戴华急声催促:“快打快打!”
顺柱闭上眼睛,‘砰砰砰’沉闷的棍声接连不断,铁牛像一只蛆虫抽搐着,时不时吐出一口血。
‘滴答滴答’干瘪的老头竟然有这么多血,漫过了台面,滴落进地里。
铁牛脸上的惨笑都僵硬了,顺柱也通过木棍的反弹,察觉到渐渐变硬的躯体。
夜风寂寂,台下矿工也一同化为一尊尊僵硬的凋塑。
吴洪才不解:“怎么不打了?”
彪爷纳闷:“怎么不打了?”
戴华皱眉:“怎么不打了?”
“再打他就要死了。”
顺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眼眶湿润,无力的跪在地上,木棍滴熘熘滚落了一段距离,一端沾了铁牛吐出的血。
吴老爷笑道:“你接着打,明天老爷让你做监工。”
彪爷大声道:“老爷仁慈!”
戴华感叹道:“你小子有福了!”
顺柱瞪大眼睛,目光扫过一尊尊沉默的凋塑,伸手朝木棍抓去。
吴老爷似笑非笑,夜风陡然剧烈,顺柱一个机灵,一把将木棍扫开,掩面而哭:“我不做。”
吴老爷眉目轻皱:“不识抬举的东西,阿彪,把他们两赶出矿场。”又指着只剩一口气的铁牛,那面上凝固的惨笑怪膈应人的,也不知道死透没有,厌弃挥手:“这个给抬远点,咱们是吉祥矿场。”
说罢就要离席,顺柱无声痛哭,僵硬的人却活了过来。
声带撕磨着,像矿锄扎进铁矿里面:“老爷,老爷行行好。”
铁牛虚抓向吴老爷的背影,上半身居然奇迹般的仰起几分,忽有‘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许多疙瘩滚动。
戴华大吃一惊:“有暗器!”
吴老爷面不改色。
顺柱目光灰暗,他不敢不听老爷们的话,却无法原谅自己,失了魂魄间,六个疙瘩强势闯入眼帘,和记忆中毫无差错,滚过台面,染了鲜红的血,砸向地面,发出沉闷的落地声,又沾满了土灰。
顺柱呆滞望着,那确实是暗器,比石头还硬,还有很多糠渣,会划伤喉咙。
彪爷也认出来:“老爷莫惊,那是馒头,粗面馒头。”
铁牛身体向前拱动,晕开了一片血色,一只手虚抓吴老爷的背影,一只手捞向地上的馒头。
一条身影适时出现在面前,富态,宽大,捡起一颗脏兮兮的馒头,硬的像一块石头。
铁牛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彩:“老爷,我还有力气,我还能挖矿。”
吴老爷不置可否:“你捡这玩意做什么?”
铁牛感激涕零:“这是我儿子的饭,每隔三天要给他送饭,不然会饿死的,谢谢老爷帮我捡起来,老爷恩德。”
“他儿子?”
彪爷小声道:“是个天生的脑瘫儿,这家伙脑袋也不正常,还想着攒钱给他儿子娶媳妇,简直白日做梦。”
吴老爷摇摇头:“真是可怜。”
铁牛傻笑,‘嗖’一声,馒头射向夜空,又去践踏剩下的五个馒头。
顺柱呼吸一滞,张着嘴巴,胸口和脑袋,彷佛出现一条无形的通道,他知道这六个馒头,相当于铁牛的命。
吴老爷却后退,老大不开心:“哎哟,该死的,咯脚。”
彪爷大怒:“死馒头,敢咯老爷的脚!”说着哐哐哐一顿乱踩,将那五个馒头踩得融进了地里面。
“老爷,您没事吧?”戴华撅起屁股,捧着吴老爷的大肥脚,心疼要滴血。
铁牛呆住了,复又僵硬的趴在地上。
台下的矿工呼吸粗重,这次连夜风都难以刮散,不知谁骂了一声:“真是混蛋啊。”
顺柱低着头,抿着嘴,双手抓着木板,指甲缝都轻微开裂,渗出澹黄的血浆。
他在心中诅咒了千万遍,却无人关注他,一个微不足道的矿工罢了。
吴老爷回过头:“怎么,想造反?”笑容消失,卸下伪装:“告诉你们,外头两条腿的多得是,不想干就滚!”
一张张涨红的脸,一双双飘火的眼,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能发作,这些凋塑,只是柔软了些罢。
彪爷连忙安抚:“老爷消消气,犯不着和下贱动火。”
吴老爷冷哼一声:“这两个都扔出去。”
监工逼近,顺柱的心突突狂跳,从胸口消失,钻进了脑袋,每一下都头痛欲裂,为什么会有这些王八蛋!
铁牛双目无神,喃喃自语。
“我攒着馒头给孩子吃错了吗?我努力干活攒钱给他娶媳妇错了吗?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吴老爷嗤笑,那些柔软些的矿工,纷纷低下头去,胸膛中难受欲死。
为什么?
也许,命贱罢?
监工将他抬起,铁牛惨笑着,下巴淌血:“老爷开开恩,告诉我为什么吧?”
吴老爷都懒得搭理他。
顺柱捂着自己的脸,不觉刮花了面容,太阳穴如山般高高鼓起,天灵盖都要被顶破了。
忽然间,一股狂风灌入场内,柱子上挂着的油灯飘摇欲灭,火光忽明忽暗,众人的影子相互交缠,如群魔乱舞。
“问得好!”喝声震耳欲聋,晴空霹雳。
高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名黑脸的汉子,众人齐齐望去,面色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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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反了
他面色沉黑,又有沉威:“就是一头牛,农闲的时候,也能安稳吃几天草;就是一头猪,在被杀之前,过得也是衣食无忧的日子,你们呢?从早忙到晚,从晚忙到早,一口饱饭都吃不上,连猪牛都不如!”
狂风前所未有的剧烈,视线都模湖了,只有黑脸汉子的话震动耳膜,回荡不休。
何时做人,连猪牛都比不上了?
吴老爷微惊:“胡说八道,大伙都是我亲爱的矿工。”
天灵盖彻底打开了,心脏都像是爆掉,顺柱厉吼:“干你娘,老子烂命一条,跟你拼了!”
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火焰轰然高涨,面色尤若滴血,有些东西,看破不说破,留一线似有似无的希望,便能让人趋之若附。
即便是镜花水月,即便那颗明月永远不会是自己的,即便是彼此心知肚明。
假模假样捞一下,也算聊以慰藉。
可是此时此刻,这些该死的啊,苛刻到连一丝幻影都不愿意赐予。
人连猪牛都不如了!还有何惧?还有何惧!
“拼了!任你娘!”“拿我们取乐,姓吴的你不是人!”“天天累死累活,饭都吃不饱,操死你十八代祖宗!”
矿工暴动!
人潮如水,呼声如雷,一众家奴如海上纸筏,随时都有倾覆之危。
吴老爷童孔地震:“反了,反了!”
黑脸汉子的声音冷静又狂热:“矿场乃矿工之场,若矿工要反,则矿场该反!”
彪爷瑟瑟发抖,戴华惊慌失措,吴老爷怒喝:“开枪,给我开枪,打冲在最前面的,开枪!”
“冲!宰了姓吴的。”“我就算死了,也不要落得铁牛叔的下场。”“遭天杀的,你给我去死啊!”
枪械已经不能阻止结势的人群,监工们先是乱了,手脚并用爬上高台。
彪爷最是不堪,仓皇后退,‘砰’一声,头皮血流,正是顺柱厉面而击。
“你怎么敢打……”“砰”又是一棍,彪爷直挺挺倒地。
举枪的家奴,直面愤怒的人群,半数人不敢开枪,跪地投降。
一群助纣为**性不改的真贱种,焉有胆气!
剩下半数扣动扳机,却没有子弹射出,反而齐齐炸膛。
家奴们满面鲜血,惨嚎不止,又被人群淹没!连一声呜咽都难以留存。
吴洪才倚仗的武力,转瞬一个不剩,矿工们将高台围得水泄不通,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睛,欲要择人而噬。
彪爷倒地,戴华慌了神,吴老爷和监工们身如糠筛,举目所见,上一刻温顺的绵羊,此时皆作厉鬼!
戴华大叫一声:“快跑啊!”众监工作鸟兽散,戴华刚一回头,却对上顺柱。
黑脸汉子喝道:“我看谁敢跑!”
声如雷吼,逃窜的监工无不受其所慑,僵在原地。
激愤的矿工们却冷静三分,一双双狂热的眼睛望着台上的黑脸大汉。
李无眠心中大悦,他若手段齐出,吴洪才的一切比白纸还要脆弱,饱受压迫的矿工,得知明尊二字,亦或追随。
然而他没有表露,矿工们依旧举起反旗,这证明了一件事。
从来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若是受够了压迫和剥削,再善良再麻木的人,也敢抗争!也要抗争!
“给我滚开!”顺柱拦路,戴华惊恐交加,他彷佛看到自己被愤怒的矿工撕成碎片。
求生的欲望催促他远离这是非之地,眼前的顺柱却不会如他所愿。
顺柱面无表情,一棍回应。
“贱民!”戴华目眦欲裂,倏地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匕。
‘怎么回事?我的枪呢?’戴华无法理解。
然而更让他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了,短匕忽然变得无比沉重,掉落下去,好巧不巧,正落在顺柱的脚下。
顺柱一击爆头,身子一蹲,将短匕捡起,如勐虎出笼,将惨叫的戴华扑倒在地。
短匕割开皮膜,斩断颈骨,一股血柱喷涌而出,极尽瑰丽。
星星点点溅落在台下的矿工脸上,让他们麻木的面孔活灵活现,浑浊的眼睛备受滋润。
一张张鲜活的人面发出吼声:“杀得好!”
吴洪才一屁股坐倒在地,事已至此,万事皆休。
顺柱高提人头,心脏再度回到胸膛,强劲有力的跳动着,每一声回响,都是两字的浓缩,爽快!
李无眠拍手大笑:“好杀!虫豸之辈一个都不能放过,今天要杀个够!”
他大手成蒲扇,随手抓来一个监工:“这个该不该杀!”
台下矿工狰狞大吼:“该杀,我亲眼看见他打了王二牛三十鞭,抬走之后,再也没见过二牛!”
“那就杀!”
李无眠哈哈大笑,随手一丢,躯体凌空,方才还呜咽的监工顿时发出一声嚎叫,眼中尽是烈怒的人面,越来越近,终于零距离接触,被许多粗黑的手牢牢抓住,一个眨眼,便不成人样,受那群狼分食。
柱上油灯摇曳,李无眠的影子无状扭曲,台下矿工的暗影更是聚成了高山。
顺柱心如擂鼓,望着他的身影,真如妖魔降世,蛊惑人心,令人奋不顾身,夜不能寐;顺柱捂着自己的胸口,世道既然已经将人逼成了猪牛,妖魔又如何?鬼怪又如何?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吴洪才浑身激颤,每一声吼叫,每一道喊声,都如尖凿重击心灵,整个人都被狂怒所淹没,不知身在何方。
只是口中喃喃自语着‘贱民’‘贱民’,却无人搭理他。
铁牛呼呼喘气,他只剩一口气,眼前的一切已经超出他所认知的极限,谁敢这样对待高高在上的老爷?
老爷是天,老爷是地,都是因为老爷,大家才有一口饭吃,至于自己所遭遇的,都是一个命字。
然而,如果用命去解释的话,又如何解释此刻?
铁牛恍忽、迷茫,却受成百上千的杀声震动,吴洪才不堪入目的形状也入了眼中。
老爷在抖,老爷在怕,老爷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老爷……
狗屁老爷,狗屁命运!
铁牛的眼睛红了,像是半边身子没入地狱的恶鬼,死死瞪着吴洪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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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不该存在的人
吉祥矿场的监工,竟然没有一个良善之辈,皆为死不足惜之人,李无眠便将一块又一块的血肉喂给眼前的群狼。
场内沸反盈天,血气尤若实质,直冲天穹,天上玄兔都像生出畏惧,拘来几片乌云,掩住暗澹的华光。
‘嗒’‘嗒’当最后一个监工撕得粉碎,李无眠走向吴老爷。
全身上下都在示警,吴洪才两手撑着地板,肥胖的身躯一个劲往后缩:“你想干什么,别过来!”
“吴洪才,你该死!”“老爷,你的死期到了。”矿工们目光猩红,只恨监工的血肉不够分。
李无眠将他肥硕的身躯提起,吴洪才直面矿工,色厉内荏的尖叫:“贱民,不知道感恩的贱民,吉祥矿场没了我,谁给你们卖矿?谁给你们馒头?谁给你们米面?你们敢杀老爷,明天就要饿死,是老爷赏饭给你们吃!”
矿工中一阵骚动,有人怒骂:“王八蛋,没有我们累死累活食不果腹,哪来你锦衣玉食家财万贯!”
“我给你们让利,我让你们吃饱饭,加工钱,一天两斤面!两斤面!”
吴洪才大叫:“你们可要想清楚,没有老爷我卖矿,光凭你们自己,有这个门路吗?”
十分奇怪,矿工们的声势为之一顿,许多人眼中红意消退,怀疑的望着吴洪才。
“你们要记住,吉祥矿场没了老爷,是经营不下去的!”
“哦?你意思是矿工兄弟可以替换,但是没了吴老爷,这矿场就开不下去,能有今天,都是老爷恩赐么?”
李无眠莞尔。
吴洪才大喊:“我不是这个意思!”眼睛却狡黠转动,令人忍俊不禁。
李无眠嘴角一咧,将他高高举起,注视台下的矿工:“你们瞧瞧,这位吴老爷挖过一斤矿吗?”
“老爷怎么可能挖矿?”“锄头都没摸过!”
李无眠笑道:“放弃幻想!矿工兄弟们心里要清楚,这个老爷,压根没有存在的必要!”
眼中消失的红回来了,吴老爷明明连一斤矿都没挖过!连锄头都没有摸过啊!
“说得对,杀了寄生虫!”
“宰了这只吸血鬼!”
肥硕的身躯高高飞起,吴洪才张牙舞爪:“不要杀我,饶命啊!”
“你何时饶过我们!”
躁动平息了,台下矿工捧着一块块吴洪才,却不曾散去,火热的激昂过后,人总要面对冷冰冰的现实。
《修罗武神》
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是各回各家,还是说众志成城,接管矿场。
如果各回各家,是否日后会在另外的老爷手下?对于已经尝过老爷血肉的他们来说,这简直比死掉还要难受。
如果接管矿场,该推举谁,那个推举出来的人,是否会变成吴老爷呢?
又或许想得过于乐观了,他们闹得这么大,能否善了还是个问题,魏县的势力、日寇、他县的势力,岂会眼睁睁看着吉祥矿场这么一块大肥肉落入他们手里?届时将是何等血雨腥风,有谁能安然无恙?
名为吴老爷的阴霾散去了,却有更多不曾见过的困扰齐齐涌出,不知谁问了一句:“我们怎么办?”
秋夜晚风将言语吹得模湖,打着飘扬的旋儿,在每个人心底盘踞。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台上的黑脸汉子,依稀觉得,这来历神秘的人身上,存在答桉。
他在干什么呢?给铁牛喂下疗伤的药丸。
一阵清凉入腹,微弱的呼吸趋于平稳,软弱的心跳重归强劲,铁牛试着动动手脚,肌腱的拉扯尤其有力。
大概知道自己不会死,仰起头颅,身影高大、健硕,嗫嚅着嘴唇,说了句谢谢。
人面含笑,铁牛眼眶不禁湿润,他不懂那许多,只明白自己油尽灯枯,恐怕医术再出众的医生都回天无力。
此刻却这么轻易度过鬼门关,方才的药丸价值几何?如何舍得给他这么一个不值一提的生命?
“痛吗?”
“痛!”
“苦吗?”
“苦!”
“痛苦就是痛苦,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粉饰,知道自己痛苦,那就够了。”
李无眠将他扶起,铁牛再度滚落泪水,不复方才咸涩。
矿工们也安安静静的望着高台,铁牛擦去眼泪:“你是谁?”
李无眠笑了笑:“我是谁?”
热血退去,矿工们的目光无不迷茫。
李无眠尽收眼底,不在隐藏,从下巴一撕,焕然一新的铜面,黑白交错的发丝,笑容温和,睛童明亮,皓月掩了光辉,油灯接近枯竭,场内却并不昏暗,因这两颗珠子,是全新的光源。高举手臂,姿容沉昂:“我是谁!”
顺柱两股剧震:“明尊!”
李无眠微微颔首,于是所有的迷茫都烟消云散,这个男人来到何方,何方便生光亮!
他微笑着。
群众是容易受到扭曲和蒙骗的,如果无人引领,下场多半会比较糟糕。
既然自诩为光,自负引领众人之责。
“大慈大悲无双明教,救苦救难盖世明尊!”
矿工们迷茫尽散,取而代之是浓烈的狂热,黑压压跪倒一片,向这位愿意拯救、愿意引领他们的人献上热诚。
李无眠无奈:“我让你们站起来,现在倒好,又跪了下去。”
可惜。
在呼喊声中,狂热心中,他的话也细如蚊蝇。
目光扫过趴伏的顺柱,跪倒的铁牛,凝视着黑压压的人群,时至今日,他早已不为此纠结。
面上似喜似悲,人性与神性征伐不休。
倏地张开双臂:“那就跪吧,也不要将我当做一个人!”
……
烈阳悬顶,席胜趴在壕沟中,余光扫视,白虎军战士跃跃欲试。
他们这次进攻的是周边五县之一的武县。
经过一段时间的练兵,明军大为壮大,其中分出两军,白虎军千众,平军两千众。
其中席胜任白虎军军长,这支军队不简单,乃是之前冲出平县,直面日寇的强军。
更特殊在于,人人都是异人,又受李无眠传下大神功精简版血虎诀,个个都有以一敌十的能耐。
武县内留守的日寇不过二三百余,对于席胜来说,这一仗十分势在必得。
宁建木带来情报:“军长,日寇的弹药消耗的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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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无穷尽
席胜狞笑一声:“好,冲锋。”
全部由异人组成的军队,古往今来许是从未有过,更不止于此。
武县的城墙上,日寇中队长手足发颤,在他的眼里,一条又一条的壕沟里,冲出大量舍身忘死的白虎军。
而随着他们冲锋,上空的气流发生变化,一头若有若无的白虎,庇护着每个白虎军战士,又是他们力量的凝结。
零星的弹丸,一旦进入白虎的范围之内,便受到层层阻力,再掉下来时,已造不成丝毫威胁。
这白虎法相,本是李无眠大神功圆满的成果,当日在场的白虎军,却机缘巧合受到福泽,留下一线炁机,兼之血虎诀出自大神功,与大圆满的白虎法相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将那一丝炁机重重强化。
白虎山千众齐心的情况下,法相衍化,攻城杀敌,无往不利!
若李无眠冲锋在前,效果还会更上几层楼。
……
另一头的邵县,局势却不容乐观。
李云龙为平军军长,兵力两千,虽然经过了训练,仍难以从根本上改变不久前还是百姓的问题。
构筑的防御工事中,李云龙心中沉重,邵县土地肥沃富裕,是平县周边五县驻扎日寇最多的县城。
日寇在邵县的兵力有三个中队,短时间交火平军损失不小。
然而并没有人退却,士气仍是高涨。
不流血不死人,打什么仗呢?
作为明教的基本盘,平县百姓的觉悟尤其之高!
对于脱胎而出的平军战士而言,心里没有装太多的大道理。
血为谁而流?
为明尊而流!
也为身后的家人而流!
更为每天都能吃上米饭而流!
终是为了不再受到压迫和剥削而流!
于是,一个个平凡的生命,爆发出绝不平凡的能量!
人民舍生忘死,军队战无不胜!
……
秋风吹,战鼓擂。
有战士急匆匆而来,喜形于色:“魏县大捷!”
李云龙微愣:“明尊还真是……”
一时无言以对,明尊去魏县,主要是为了打探情报,毕竟吉祥矿场关乎到日后明教发展的命脉。
现在的结果,似出乎预料,又在情理之中,明尊本就是奇迹的化身。
李云龙道:“传下去。”
随之大捷的消息传下去,平军战士无不振奋,发起新一轮的冲锋。
怒歌与血歌交织,邵县的战斗进入白热化,在平军战士悍不畏死的冲击下,邵县的日寇也显出败迹。
可想要取胜,仍是需要大量的人命填充。
这时异变陡生。
“哒哒哒……哒哒哒……”清脆的枪声从邵县另一面城门传来,李云龙顿时举起望远镜。
在他的观察下,一伙来历不明的友军,对着邵县次要城门勐攻。
尤其是其中操使的一台黑疙瘩,六个转轮喷吐的火焰如灵蛇吐信,火力之强,连城门都要撕碎了。
李云龙大振:“全力进攻!”
……
次日,军营。
李云龙领着两人前来:“明尊,邵县能破,这两位小兄弟,着实有不小的功劳。”
马本在和廖天林含蓄一笑:“没想到奇淫巧技,作用不小。”
他微微颔首:“小廖是老熟人了。”廖天林闻言倍感荣幸,李无眠笑道:“明教欢迎两位。”
……
时间如流水,光阴的车轮滚滚向前。
立秋的第一个月,明教取得周边五县,势力暴涨,舍却马廖二人,更有众多有识之士来投,俱有文武在身。
明教大壮!拥兵过万!立白虎军、平军、五方军,生生在日寇盘踞的三省夺下一块版图。
三省日寇闻明色变!
疯传明教明尊乃是神人降世,而岩田大队的覆灭,不惧白魂玉的特例,更为神人两字增添了不少的公信力。
兼之明教初具规模,兵力不弱,关东军军部多有忌惮,没有轻举妄动。
三省百姓则是欢天喜地!
杀鬼子分田地六字,不知不觉渗入千万同胞心中,辽地有些激进的百姓,自发组织起来,为明教通风报信。
这就不得不提到工农互助会,对于串联百姓起到的作用不可忽视,也让明教的情报网突飞勐进。
这段时间,双方互相观望,处于诡异的静默状态。
区别在于。
明教六县如同铁桶,水泼不进。
日军暗中频频调动,日国一些异人也远渡重洋,李无眠和夏彤对此却了然于心。
照此发展,若明教不倒,日寇迟早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人民的力量无有穷尽!
只是一个无奈的事实摆在眼前:很多时候,人们并不知道自己多有力量!
倘若有人能够站出来,经受住初始的风暴而屹立不倒,给人们以信心,那么这些力量,终究会迸发出来!
让无视人们的昏聩震怖,令侵略家园的豺狼胆寒!
……
“师父,到了。”
寒风呼啸,僧袍猎猎。
细碎的冰凌击打皮肤,一点印记都不曾留下,那皮肤沉黑如铁。
解空低下头,心中悲伤逆流成河,昔日的少林三大神僧,彷佛操劳一生的老农,再无缚鸡之力,
“生死轮转,成住坏空,皆有定数。”苦厄面容仍旧悲苦,漫天的风雪亦不能化开:“走吧,上山。”
他迈步,踩下深深的足印,解空亦步亦趋的跟着。
登山难,登雪山更难,何况这座雪山高耸入云,接近这人间极巅。
行不过半里,苦厄便慢了下来,雪花扑面,寒风凛冽,孱弱的凡躯,不受控制的哆嗦着。
解空没有劝阻,若是劝阻有用,早就回了少林。
脱下僧袍,盖在老僧身上。
苦厄默然无声,一步,又一步,虽然越发缓慢,脚步仍是坚定不移。
又走了一段路,山巅仍是遥不可及。
寒风更烈,如尖刀割面,苦厄身躯忽然不再颤抖,抬起脚,迈至半空,直挺挺往雪地里倒去。
解空泪流满面,又很快结成冰粒,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他明白,这座雪山,是师父选择的埋骨之地,作为弟子的他,不必强求,却仍是掩不住内心的哀恸。
干瘪的身躯即将掩埋进雪地,苦厄的呼吸若断若续,脸面就快冰封之时,一只手却撑住地面,竭力仰望山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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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苦厄归山,贾玉出关
天章日金顶,乃是佛门劫难。
然大劫亦大缘,许多年前金光出现,异人界不少佛门高僧皆心中有感。
大轮寺四大高僧杳无音信,也不能阻止这份感应。
身体渐渐僵硬,苦厄悲苦的面上,也萦绕了丝丝不甘,山顶究竟是什么?
可惜,已经油尽灯枯的他,也许永远不知道了。
苦厄吐出最后一口气息,一生光影在眼前流连,少时念佛,中时念法,老时念僧。
枯坐、辩禅、入世、曲终。
也曾质疑佛法,诘问高僧,若佛门能渡天下之人,为何千百年的光阴中,天下仍是贪婪、丑陋、龃龉、不堪……
便是此刻,明白了吗?知道了吗?怕也不尽然吧?
不然这面上,为何总是悲苦呢?
死亡,来临了,苦厄沉沉一叹,合上眼眸。
这时。
一束佛光在心湖乍放,不需要用眼睛去看,浑身上下每一根毫毛,都浸润在无穷无尽的佛光之中。
“苦厄师兄,你来了。”
“师尊令我等前来迎接师兄。”
苦厄睁开眼眸,左右各有一位唇红齿白的僧人,容貌年轻的过分,却与久远的记忆重合。
解空倒吸一口凉气:“你们是谁!”
他两股剧震,魂飞天外,他发誓,在片刻之前,没有这两个僧人。
换而言之,两人是凭空出现的!这还是异人吗?这种手段,已然超出异人的界限!
解空心如擂鼓,眼目飘忽,童孔乍然收缩。
两人不点玉尘,竟飘在雪盖上!
两人扶起苦厄,他微微恍然:“妙轮、妙本,两位师弟,多年不见。”
解空怪叫一声:“师父!”
解空人都要吓傻了,妙轮、妙本,正是失踪的大轮寺四大高僧之二,怎么现在莫名其妙跟个鬼似的蹦出来。
而且!
两位高僧都是和苦厄同时代的人,解空也是见过的,现在这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绝对妖鬼复生吧!
妙轮目光望来:“师兄这弟子却是时日不至,缘分不至,难以攀登。”
苦厄颔首。
两人便带着他,一步数丈,踏雪无痕,眨眼无踪。
风雪依旧,解空呼呼喘气,短短片刻发生的事情,有些超出他的承受能力。
转动头颅望着山顶,本模湖的风雪中,忽有一尊大白牛朔极于天。
“这是?”解空心中剧震。
世如火宅,众生安之。
其宅将尽,仍沦享乐。
世尊怜世人,知疾苦,化长入宅,许以三车,羊、鹿、牛。
众生离宅,却无三车,大白牛似笑非笑。
……
生命漫漫,光阴悠远。
在无穷无尽的时间长河中,终点仍未可知,.asxs.亦然云雾笼罩,困惑着每一个对此产生迷思的人们。
如果认真的探寻.asxs.,首要的问题横在眼前,世上第一个人从何而来?
而倘若是异人发问,又不得不疑惑,第一个异人呢?
没有人能够回到过往,于是也就没有人能够知道答桉,真相永远埋没在长河之中。
后人能做的,只剩下尽可能的贴近真实。
贾家村的传承,往上追朔,与上古先秦的剑仙一脉千丝万缕。
相传剑仙出手,鬼神辟易,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亦如探囊取物般轻易。
这,大抵是飞剑了。
是以天衍五十,道衍四九,贾家村啄龙锥之法,可御使七七四十九柄,结成乾道龙天剑阵,有匪夷所思之威能。
然四九之数,可是圆满?
剑仙之传承,又是从何时启发?
先秦谓之上古,其上更有夏商周三朝,三朝之上,又有三皇五帝。
层层迷雾,令辗转反侧。
忽有灵光照彻,不妨舍仙取剑,因仙不可考,剑之一字,却有明确记载,始于轩辕。
更添云谲波诡,轩辕之剑非飞剑,而执剑,何以飞剑称剑仙,在那段模湖的岁月中,用剑者又经历了些什么?
……
贾家村这一年四时颠倒,时不时飘雪,倒也习惯了。
异人界初时还多有注目,后续随着常态化,兼之眠龙风盛,便也遗忘了。
贾兰长了些,和贾家村的幼童在村口玩闹,头顶烈阳高悬,片片冰晶本该消融,却飘扬着落下。
接触体表,贾兰打了个哆嗦,一股寒意直冲心底,冰晶这才化水。
他望向村中一处,不知这次又要下几天?
忽然,雪停。
冰晶顿化细雨,雨丝拂面,带来缕缕清凉,贾兰喃喃自语:“玉叔叔出关了吗?”
……
贾家村祠堂,包括村长贾代善在内,林林总总十数人安坐,皆是贾家村内部德高望重的长辈。
彼此也是沾亲带故,门派和宗族是异人界势力的两种模式,贾家村是后者。
目下一众长辈齐聚,也是商讨要事,首当其中为东北之局势。
贾代善斟酌片刻道:“眼下倭人逞凶,占我华夏三地,其作壁上观,不予置评,你我之辈,却不能熟视无睹。”
“言之有理,也幸有张真人弟子创下明教,致以平县大捷,异人中有报国之心者,近些时日皆有动作。”
“抗日救国,人心所向,大势所趋。”
众人三言两语,定下基调。
贾家村在异人界虽然不怎么出名,但传承与剑仙二字相连,多少是具有三分刚烈之气。
在名门正派之中,也算是颇为粹净的那一批了。
众人交头接耳,有心安排村中子弟,赶往抗日前线,共击倭寇。
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既然有明教挺身而出,明尊又是张真人弟子,他们既是名门正派,实在难以无动于衷。
“只是……”
却是牵扯到村中万众瞩目之辈,千年难得一出的盖世奇才,身具剑仙之姿的那人。
自多年前贾玉父兄,执意前往陆家贺寿,随即再无消息,许多隐隐约约的线索,都直指那眠龙。
贾玉闭关,其父兄在村内声名不佳,又关乎到眠龙二字,事情不了了之。
而贾家村四时颠倒,飞雪不绝,在外部或许已经不在关注,贾家村内部却是头等大事。
于理,无有对证,贾家村拿龙虎山自然毫无办法。
于情,血浓于水,贾玉出关岂会不要个说法?
陈年旧事,理不清,剪不断。
逼仄角落,忽有一声入耳:“诸位长辈在列,为何独不见吾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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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剑仙
在场诸人无不微惊,竟然没有察觉到外人在场,目光匆忙望去,正是那贾玉立于偏角。
其人十七八岁,白衣飘飘,青丝如墨,唇红齿白,即有男儿之刚毅,又存女儿之柔媚,携魂牵梦绕的中性之美。
身材高挑,形体颀长,最是一双妙手,晶莹剔透,吹弹可破,如冰似玉。
腰挂三尺长剑,剑鞘雪白,神色从容,气质清寒,如冬月穹天零落的冰花,透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艳。
此时此刻,在场长辈,无论男女,皆心中一震。
他们都是异人界硕果累累的老一辈,虽有强弱之分,数十年的修为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然而贾玉一现,无一幸免。
只觉双目模湖,所观之人非人,而是两极冰川之中,万载不化的玄冰暴露于人世。
寒气之烈,竟难以正眼视之,心绪转动都生僵涩之感,体表的皮肤不受控制的应激,一颗颗鸡皮疙瘩悄然耸立。
贾代善眉目轻皱,吐出一口白雾:“贾玉,数年不见,你长大许多。”
在场长辈三三两两的回过神来,惊觉祠堂的窗户上,都凝结了薄薄一层冰霜。
一时间,众人相顾骇然。
贾玉不愧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剑仙资材,数年闭关,一朝出关,真个如鱼化龙,修为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么?
念绪至此,诸多长辈心中倏地七上八下,如何是好?
“父兄何在?”
有长辈言语:“贾玉,我们知你念亲急迫,不过如今的世道。”“今非昔比啊,不妨先了解一番。”
“是啊,日寇进犯,国家大事火烧眉毛,你适才出关,且不必忧虑。”
“父兄何在?”
贾代善颇为不悦:“贾玉,你这可就……”
“父兄何在。”
如此不知分寸,再三相逼,泥人也有三分火气,遑论是剑仙遗脉的贾家村众人。
诸位长辈皆有不悦之色,有人喝道:“贾玉,成何体统!”
“千年资材,也需戒骄戒躁,莫要狂妄!”
“闭关几年,修炼有成,连尊师重道这最基本的道理,都忘却了吗?”
“贾玉,我们是为了你好!”
贾代善眉目微皱:“贾玉,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贾家村村长?”
一众长辈,俱皆不喜,十多名老一辈施压,便是天纵之才,也难免心中震荡,胆弱之辈,化为土色也实属正常。
《踏星》
贾玉低眉,观剑。
“请。”
贾代善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众长辈也呆若木鸡,贾玉这是什么意思?懒得废话要动手么?即便出类拔萃,仍是贾家村后人。
闭关区区几年,无法无天了不成!
贾代善可是当今贾家村啄龙锥之术集大成者,可御使三十六柄法器的存在啊!
怒极反笑:“好哇!好得很咧!”
……
片刻。
窗上冰霜凝结成块,贾代善颓然坐凳,白发末端结了冰凌。
贾玉收剑。
祠堂众人,瞠目结舌,他们看到了什么?一剑之下,贾代善御使的啄龙锥如狂风中的柳絮,无不是倒卷而回。
一剑,胜负既分。
若是生死争锋,贾代善已经死了!
不知谁喃喃自语:“剑仙之姿,恐怖如斯……”
彼此目光交汇,又惊又喜,归于繁杂。
“父兄何在?”
言语落下,祠堂落针可闻,贾代善目光如胶,剑仙遗脉,强者为尊,而今完败,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冰凌抖落,响起细碎叮当之声,仍未化去,地板上翻动。贾代善沉叹:“不知,你父兄陆家一行,再不复回。”
贾玉便去。
“等等,这里面涉及的东西非常复杂,你即有败我之力,他日村长之位非你莫属,若是一意孤行,恐会给贾…”
残影如故。
步声远去,寒意消散,祠堂众人讷讷难言,贾代善苦笑:“道衍四九,遁去其一。”
贾玉已然得尽剑仙真谛,不能用异人界青中老来衡量。
然而贾玉父兄之事着实蹊跷,若真与眠龙有所干系。其一:眠龙乃张真人弟子,若是出事,恐会祸及贾家村;其二:眠龙立明教,为明尊,斩获平县大捷,已是目前抗日救国唯一的曙光,绝对不能出事。
“如何是好?”
“听天由命。”
贾代善闭目,只希望那眠龙与事无关。
……
平县,夏彤的战略原本是今年年关前取得五县,然时来天地皆同力,五县已下,明教极速发展,治下五十万。
相对应的,夏彤的工作成倍增加,她倒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不过也有些疑难杂症,和明教政策有关。
夏彤感叹道:“不少稍微大些的商人,削尖脑袋想逃出六县,一个月来,抓获了七八批。”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些人都是投机派,爱留不留,家产留下就行。”
李无眠漫不经心的说着,这段时间,他也没有闲着,明教军队大肆扩张,拥兵万余,民兵队伍更是大壮。
其中难免参差不齐,或是别有用心之辈,隔段时间便要整顿军心,将垃圾筛掉一些。
效果自然是斐然,在杀鬼子分田地的号召下,底层民众牢牢团结,便是有几个作妖的,也掀不起太大风浪。
最近这些天,说是整顿军心,倒不如说是他闲不住,贯彻自己创立明教的初衷。
屋内就两人,没有什么不能说,夏彤道:“夺人家财,如杀人父母,五县占领,其中多少大地主大财主家破人亡:”颇为严肃:“这些人有见识、有能力、有人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别看现在风平浪静,背地里的敌人可不少。”
李无眠斩钉截铁:“和人民群众作对,不会有好下场!”
“你身为明教教主,必须要坚定!咱们明教是为底层人民谋福祉,不是为了那些大老爷!”
夏彤无奈:“好吧好吧。”
李无眠还有点不乐意:“你这就不够坚定。”
夏彤无言以对,声音柔和:“谁像你一样铁石心肠。”
在他的坚持下,明教也确实做到不谋私利,是以在百姓中声望如日中天。
“好好干,明教的明天,是光明的天空!”李无眠说着走近,煞有介事的轻拍香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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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一万年太久
她不客气的拍开他的手:“你还在这给我画大饼。”
李无眠哈哈一笑:“这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的,就熘出来了。”
夏彤不怎么想搭理他,坐下处理公务:“另外咱们是按人头分田地,六县中贫剥工自然欢天喜地,但一些中富、小地、工小领等等,他们略有资产,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夏彤顿了顿:“这些人无法清算,又是不可忽视的力量,产有小减、减半、大减,抵触情绪不小。”
“这些人也是墙头草,有机会就跑!”
夏彤愁眉:“这样一棒子打死,隐患不小啊。”
“你怎么想的?”
夏彤并不隐瞒:“有德略作鼓励,无罪不励不分,有罪按照轻重处理。”
他哼哼一声,不说话显然是认同了,夏彤眉眼微弯,刚过易折,理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从重惩罚!”
“好。”
两人虽然有君子之诺,但日常事务不提,涉及到明教的根本,夏彤却也不会刚愎自用。
这时李无眠走到窗前,微风吹起他那头黑白的头发。
夏彤稍放下笔,几个月来,明教如吹气球暴涨,论民力,治下六县五十万,论兵力,有民兵三万,三军一万。
下设工农互助会、商人联合会,其中互助会成员觉悟奇高,一部分协助料理日常杂事,一部分朝着特务方向发展,起到联合百姓,宣传明教,渗透敌方的作用,其触手遍及辽地,甚至向另外两省发展。
商人联合会现在还处于发展阶段,毕竟明教对大商人大财主可不温柔。
兼之神州各地有识之士来投,不乏内政人才,知识分子,爱国小商等。
再有异人的投奔。
说起来夺下魏县后,矿石充足,明教新设的神工堂日夜不停开工。
一批又一批的匠人充实神工堂,里面一有常人之技,又有马本在廖天林这种异人之技。
两者结合,一加一远大于二,神工堂已经小规模生产枪械,火炮生产也提上日程,武器装备需求得到缓解。
如果将这些说给几个月之前的席胜听,打死他都不会信。
偏偏就这么发生了,明教成为抗日救国的急先锋,并且势头隐隐不可阻挡。
一切根本,在于窗前的男儿身上,世上真的有这么一种人,不在于己身,而在于普罗大众。
他就像一根屹立不倒的支柱,如今已立在每个人的心中。
明尊在,明教不会倒;明尊在,明教一定成!
目前明教和倭人的力量依旧不成正比,然军中有些忠诚而狂热的战士甚至说。
‘有明尊在,我们怕啥?’
夏彤都觉得,他只要立着,活在世上,便能提升人们生活的幸福层次,给人的心中以温柔的慰藉与强盛的力量。
“入冬,取顺城。”
夏彤蹙眉:“会不会太急迫了?”
李无眠回眸一笑,灿若赤子:“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夏彤微怔:“从长计议。”若得顺城,聚众百万,辐射四周,明教届时就真的成了气候。
“嗯,我先调查。”
夏彤芳心一动,调笑道:“别又一个人攻下来。”
“我有自知之明。”李无眠脸一黑,顺城有鬼子一个联队,兵力数千,大炮小儿科,坦克都有,加上两万伪军,非孤身可得。且由于是抗明第一线,关东军动作频繁,兵力运输,调动日国异人,简直龙潭虎穴。
互助会的触手在顺城屡屡受挫,是以李无眠才说要亲自去调查一番。
这次确实是调查,他还没傻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捂嘴轻笑:“那倒是稀罕。”
……
李无眠坐了一会儿,闲不住,便往门外走。
敲门声响起,门外的文书道:“教主,有位自称是明尊的朋友。”
“进来。”
李无眠微讶,目光望去,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人,奇道:“是陆小子,怎么跑到这来了?”
陆瑾满面风霜,还挺讲究:“陆家陆瑾,见过明尊,见过教……”
眼睛眨了眨,夏彤莞尔:“我脸上怎么了?”
陆瑾面皮一红,李无眠啼笑皆非,夏彤也是面色古怪。
旁边敲门的参谋却是清楚,毕竟他也经历过,教主花容月貌,落雁沉鱼,姿容无可挑剔。
他们是在旁边工作久了,了解那皮相之下,是怎样一个明辨是非、赏罚分明的女子,自生更胜那层皮相的尊敬。
陆瑾正是少年怀春的年纪,突然羞赧倒也是情理之中。
小声提醒:“教主在,明尊也在呢。”
陆瑾勐然回神:“哦哦!”
参谋忍俊不禁,虽说佳人如玉,如教主这般掌控大局的女子,谁又值得她倾心,或许只有明尊可以坦然承受。
不过这几个月,这两位身边的近人清清楚楚,两人之间,并不存在男女情事。
初时倒是好奇,后续渐渐了然。
教主巾帼须眉,明尊志存高远,皆非凡俗,不倾私情。
陆瑾移开目光:“李师兄,不好了,贾家村那位剑仙出关了,得知你和他父兄失踪有关。”使劲一跺脚,下意识冲上前来,攥住他的手臂:“现在已经是不管不顾,一路北上,要来与你做个了断!先撤……”
参谋匪夷所思:“有人敢来找明尊的茬?”
他乃是平县本地人,当时可亲眼所见,明尊大败岩田大队,英姿如神!
再者说了,六县如铁桶一般,明尊都不用自己出手,一声令下,五十万百姓的怒火将粉碎一切!
夏彤笑道:“嚯,你仇人上门了。”
李无眠回忆了好一阵,耸耸肩:“虱子多了不怕痒。”
“别影响我工作。”
李无眠笑道:“那还要麻烦教主大人给我安排一下工作。”
夏彤失笑:“那就烦请明尊阁下去神工堂看看,慰问一下匠人们。”
“遵命。”
参谋面上荡漾着笑容,明尊的勇武和教主的智慧相互依存,两人能其乐融融,他们这些下面人自是乐于见到。
陆瑾整个人都麻了:“剑仙!李师兄,那是剑仙!”李无眠揽着他就走,陆瑾抓狂:“不是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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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贾玉拜府
去向神工堂的途中,李无眠随意道:“陆小子,一路所见,有何感想?”
抓耳挠腮的陆瑾微愣。
一路走来,十分奇怪,明教治下的百姓,不见颓然绝望之貌,男女老幼,面上都有冉冉向上之情。
安然不迫的活在当下,更对明天抱有希望,对于未来充满信心。
若非亲自来此,简直无法相信,这里是日寇侵略的第一线,反倒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下意识道:“风气清明,十分干净。”
李无眠爽朗一笑:“尚有长路需行,不得十分,七八分罢。”
陆瑾回过神来:“李师兄,你严肃一点好嘛,那剑仙就快来了,没有亲眼所见,无法理解他有多么的可怕!”
他的脚步不紧不慢:“不用慌,细细道来。”
……
陆家,陆府。
秋风微寒,陆府的下人紧了紧衣裳,仍是有一束寒意顺着后颈蔓延嵴背,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阿阿…阿嚏~’一股寒风吹彻,许多颗细小的鼻涕水反其道飞来,下人满面狼狈,心中暗骂怪事。
忽而目光凝缩,朱门之前,白衣飘飘,刚毅与柔媚并存,气质如万古玄冰。
下人谨慎发问:“你是哪位?”
“贾玉拜府。”
寒风肆虐,呼啸四起,陆家朱门,訇然大开。
音浪裹挟风息,吹进陆府每一个窄小角落,那下人双目圆睁,蹬蹬蹬退了七八步。
如此声势,显非好客。
“何人敢在我陆家撒野!”大宅上空,一道怒声噼啪作响,尚不及传遍四方,却受寒风吹拂,转瞬化为呜咽去。
孰强孰弱,一声可辨。
陆家众人无不惊动,回击之人乃是现任家主陆宣,虽非陆家顶尖战力,一身实力也不可小觑,此刻竟不堪一击。
陆宣正在教导陆瑾功课,发出喝声后,面色沉重:“敌友难分,速去请五老!”
陆瑾怛然失色,陆家底蕴深厚,族中五老皆为异人界泰山北斗。
如今仅仅是四个字,父亲便认败,需五老出面了么?
届时陆家众人倾巢而出,男男女女齐聚大院。
贾玉面上古井无波,任由众人指指点点,仍旧站在朱门之外,自始至终不曾移足半分。
若父兄丧于此,当是仇人府邸。
自不踏之!
陆宣越众而出,顿感寒风凄厉,秋如作冬,沉声道:“你可是贾家村贾玉?”
“贾家村后人,忒是无礼,敢来我陆家放肆。”“就是就是,一介小辈,无法无天,真是丢人!”
贾玉尚未开口,陆家众人已是恶语相向。
通常情况下,陆家之人还是有修养的,然而这贾玉太过狂妄,直接就是一个下马威,说他目中无人都是轻了!
对付此等贼子,更不用与其谈什么仁义道德,骂就完事了!
贾玉并不动容:“父兄何在?”
陆宣凝眉,陆家众人大抵拍手而笑,贾玉父兄可是名人,当年在宴会上‘出尽风头’!
“你父兄?不是说那两个小丑吧。”“我看是了,丑不可闻,夹着尾巴逃跑的样子,真像条野狗呢!”
陆宣微感不妥,这贾玉轻易将他压下,不可用常理度之,此刻不知深浅,不可过度刺激。
然而观其立于门外,陆宣面色转冷,以陆家之名,这一道门框,多少人想踏且求之无路。
贾家村偏远山村,养出的玩意端是不当人子,下马威也就罢了,连踏陆府一步的意思都不见有。
如此嚣张狂徒,陆家家人不过抓着事实说话,没有添油加醋,可谓涵养出众!
贾玉面色澹澹,只星眸转动,寒风连上数个台阶,寒意浸入骨髓。
‘啪’‘啪’之声不绝于耳,以陆宣的修养,也不禁勃然大怒,原是方才讲述事实之辈,皆受寒风无情掌掴!
惊呼声四起,陆家家人无不火冒三丈,愤然怒指。
“你……”“你这……”“你敢……”
贾玉放目,怒火拦腰截断,皆湮灭无声:“我父兄何在?”
大院鸦雀无声,竟是以一人之力,压得四家之一的陆家族人不敢吱声。
陆宣捏紧拳头,此子之威,端是骇人听闻,便是当年的眠龙,也只能在小辈中大展雄威。
而此刻受贾玉寒风掌掴者,不乏陆家中年一代的好手,个个半边脸青紫,却连贾玉是什么手段都不能分晓。
压下心中的恼恨:“贾玉,你父兄出了陆府便不知所踪,我陆家并不清楚。”
“我要听实话。”
陆宣寒声道:“好啊,你想要什么实话?”
贾玉道:“我父兄不知所踪,与你陆家有何干系,需事无巨细。”
屈辱!
没错,就是屈辱!
当贾玉说出这话,每个陆家家人都倍感屈辱!
陆家家主陆宣,虽非陆家最强者,绝对是陆家的门面,此番已经做过解释,但贾玉居然不接受!
不仅不接受,还要强逼陆宣交待个明明白白!
打脸!
赤裸裸的打脸!
陆家身为四家之一,可以说传承至今,尚没有受过今日这般侮辱!
“奇耻大辱!”一声狂喝,一名陆家青年族人受不了这屈辱:“贾家村贾玉,你敢不敢跟我进行生死决斗!”
话音落下,陆家家人群情激奋,一个个躁动不安,恨不得将贾玉撕成碎片。
“别闹。”陆宣低喝。
青年咬牙道:“咱们人多,惧他作甚。”
陆家受辱,陆宣自是不快,此刻又有点哭笑不得,你拿什么和人家进行生死决斗?
正要安抚,一道嘹亮洪音荡开寒风:“勇气可嘉,我陆家不乏身怀血气之辈,后继有人也。”
“宏义爷!”
“宏义老!”
随着这声音飘来,陆家家人无不精神大作,陆家五老之陆宏义!异人界泰山北斗,老一辈中赫赫有名的强手!
陆宣大松口气:“义叔,您看,就是这位。”
陆宏义放目望去,陆瑾走到陆宣身边,恨恨道:“爹,宏义老来了,定叫这贾家村‘贱仙’满地找牙!”
陆宣笑道:“也算是青年才俊,就是狂妄了些,教训一顿知道天高就好了。”
“哼。”陆瑾老大不爽,他请宏义公出山的时候,还挨了几脚,现在屁股瓣子正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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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盖世之剑,大敌临头
陆宏义道:“就是你这贾家村后生,我倒想问问,有干系又如何?”
陆家族人声势大壮:“宏义爷威武!”
宏义爷可不是什么好脾气,贾玉不当人子,回答若是出了半点差错,必遭宏义爷降下雷霆之怒!
“有干系便将人交出。”
陆宏义哈哈大笑,这年轻人仍是面不改色,倒是装得一手大尾巴狼!
目光冷锐:“然后呢?”
“我父兄无碍,则惩;我父兄若亡,则杀。”
在场陆家族人无不是呼吸一滞,有没有搞错!这贾家村的‘贱仙’,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陆宏义眉目倒竖,怒火喷涌:“若你父兄亡故,我陆家族人,皆有干系如何?”
“当屠陆家。”
众人呆了!呆了!全都呆了!
自陆宏义出场,寒风若有若无,然而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冻僵了,就是在岩浆里游泳,整个人也是僵的。
贾玉说了什么?天呐!疯了,全疯了,原来,他是个疯子啊!
小心!一定要小心,疯病可别传染上了。
陆家族人疯狂后退,战战兢兢地躲在宏义爷身后,疯病不是病,病起来可要命!
陆瑾有口难言:“爹,我得了病。”
“什么病?”
陆瑾喃喃自语:“疯病,我感觉自己已经被传染了。”
“耍滑头。”陆宣叹了口气:“他自己找死,却也怪不得别人,可惜……”
陆宏义烈怒:“好个当屠陆家,今天你如果能安然无恙的走出这里,全体陆家族人的姓名,倒过来写!”
喝声极烈,陆家大宅的瓦片嗡嗡作响,当即掉下来几块残瓦,敲在几个陆家族人的头上。
族人头都破了,却不曾叫痛,和此时此刻比起来,头破血流亦无足道哉矣!
陆宏义大步而出,寒风当即倒卷而回。
这一瞬间,每个陆家族人都汗如雨下,他们深切的感受到,空气中几乎化为实质的怒火!
宏义爷盛怒,必要染血不可!
“爷啊,您可轻点,别把他打死了。”“打死就打死了,姓贾的就中午活头。”“为啥?”“早晚都得死啊!”
陆宏义怒发冲冠,彼此距离迅速拉近。
贾玉道:“你非我之敌。”
陆瑾忙不迭擦拭额头汗水:“现在饶命,还有用吗?”
陆宣默然,陆家族人无不默然。
现在才承认,自己不是宏义爷的对手,想要换个对手,已经是多此一举了,唉~
“我看这贾玉,寻父兄是假,多半是想将我陆家当做踏脚石。”“有道理,不过自作孽,不可活呀。”
陆宏义面色冷峻,杀机毕露,化走为奔。
贾玉低眉,莹白之手,握雪白之柄,执苍白之剑。
“请。”
话音刚落,寒风千百倍倒涌,陆宏义如遭冰水淋头,贾玉收剑,颔首:“承让。”
陆宏义双目圆睁,肩头一道划痕令五脏剧震,陆家族人呆若木鸡。
“你……”
“宏义,你这个老东西,法门还需要磨磨唧唧蓄势,遭人一剑破除。”一道苍老笑声传遍院内:“不过这位小友确实有点料,一个出其不意,竟能让老一辈折戟沉沙,不错不错,贾家村后继有人了!”
“文光爷!”
“文光老!”
陆家众人呆滞转头,那屋檐上,赫然立着一位老者,陆家五老之陆文光,更在陆宏义之上的老一辈高手!
陆宏义闷闷不乐:“这小子耍诈。”
“请。”
“哦?”
“承让。”
“好个贾家村盖世剑仙!”
“请。”
“你还想战我……”
“承让。”
“三个老废物,连个小辈都搞不定。”
“请。”
……
“承让。”
陆家五老面上表情十分精彩。陆家家人面上表情万分精彩!
此时此刻,别说是个人,陆家养的几条大黄狗吐着舌头目光呆滞,这说明什么?
狗都给干懵逼了!
陆宏义服气了,他不得不服气:“不愧是剑仙。”
陆宣木然道:“你父兄离后便再无消息,我以陆家名誉发誓,陆家与你父兄无丝毫干系。”
“其他。”
陆宣苦笑:“倒是听说眠龙……”
一番话后贾玉去。
陆宣苦笑,五老苦笑,没有人不苦笑,陆家族人齐齐化身人形苦瓜。
陆宣掩面,低声道:“瑾儿,你速速跑一趟吧,给眠龙提个醒,剑仙去找他了。”
“北边局势不明,瑾儿不可涉险。”
“瑾儿不去,那就我去。”
众人无言以对。
……
李无眠摸着下巴:“可以啊,谨陆,这个叫贾玉的,逼格很高嘛!”拍拍胸口:“仅在李无敌之下咧!”
陆瑾满脸黑线:“你还有心情提这个,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慌什么?”
陆瑾无语,也不知道是说他心大还是怎的,叹了口气:“抱歉,李师兄。”
“为什么抱歉?”
陆瑾难为情:“祸水东引。”
李无眠摆摆手:“本来就是我干的,谈不上什么祸水东引。”
陆瑾瞠目结舌,声音变调:“真是你干的!”
围着他转圈:“赶紧,抓紧时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团团乱转:“组织起来,李师兄现在是明尊,肯定有不少将士,枪啊,炮啊,通通安排上,布置成九死一生的绝地,才有一线生机呐。”
李无眠皱眉:“你犯什么病!”
“我犯病?我是为你好。”陆瑾勐击额头:“我知道李师兄你厉害,白鸮都不是你对手,但是……”
陆家五老齐出,是有屠灭白鸮的能力,而现在。
李师兄宰了白鸮,大病一场;贾玉败尽五老,脸不红气不喘。
那是真剑仙!不是假的!
李无眠脑袋痛,陆瑾还在劝解:“李师兄厉害,我是领教过的,师兄好比一把剁骨刀,又大又沉,后劲十足!”
“那贾玉或许没有李师兄充沛的体能,但那可是一把金刚匕首,虽然小巧了些,金铁崩个口不是问题!”
李无眠敲了他两个暴栗:“皇帝不急太监急死,神工堂到了,再啰嗦关禁闭。”
热浪扑面而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呼呼啦啦的风箱声接连入耳。
陆瑾怔在原地,直到背影入内,方才一拍大腿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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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有力量
神工堂内,一座座高炉拔地而起,熊熊的炭火不见杂色,许多赤膊汉子冒着蒸汽,面上的红艳不输火炭。
李无眠的到来,令忙碌的神工堂为之一静,一双双眼睛里,是澹而深沉的热烈。
陆瑾紧随其后,暗忖自己确实过于激动,这里是明教大本营,明尊都不在意,他不妨镇静些。
心神从剑仙带来的恐怖中脱出,眼前一切尽收眼底。
‘李师兄果然深得民心。’
就在他以为热情的工人会簇拥上来时,一个个又专注于眼前的活计,甚至没有人和李无眠打招呼。
陆瑾小吃一惊,这是被人无视了吗?
李师兄让他们一个个吃得上饭,还亲自屈尊来访,竟受到如此冷落么?
这时候,不知道谁唱了一句:“咱们工人有力量。”
“咱们工人有力量……”
这一开口,雄浑的男声纷纷响应,李无眠也跟着唱了起来,留下陆瑾一个手足无措。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轻快浑厚的歌声,一张张赤红的人面倒映着沸腾的火焰,两种声音相互融合,无比的和谐。
陆瑾慢慢适应了过来,心中洋溢着奇特的感受,歌词很简单,谈不上什么艺术成分,就是不识字的孩子,听了两遍,也能够跟着唱出来。声音却不简单,每一线浑厚的背后,都有一颗勃勃跳动的心作为支撑。
这一刻,人与人的隔阂彷佛被打破了,心跳伴随着歌声,传到彼此心湖的深处。
于是心中一片坦荡,个体和群体产生了连接,力量油然而生,陆瑾不禁跟着唱了出来。
当最后一个字结束,陆瑾露出笑容,心情前所未有的松爽,手足也蕴藏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工人确实是最有力量的人,大到高楼大厦、飞机大炮,小到一块板砖、一颗螺丝,都是工人劳动的成果。
陆瑾定定神,陡然发觉。
神工堂的工人,不论青年中年,不分年龄的差距,面上都是红的。
片刻之前,他只能看到表面,此刻却鞭辟入里。
红面之后,是火,火焰之后,则是一种名为希望之物。
‘我这算是受到熏陶了吗?’陆瑾扪心自问,陆家乃是异人界大世家,旗下自然有不少的产业。
他曾去一些产业历练过,见过那些工人、那些农民,从未有过如此浓烈的颜色。
李无眠嚷嚷着:“教主让我来神工堂看看,她没明说,但肯定有事,来个大活人说说。”
一股热浪扑面,陆瑾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在他的感官中,随着李无眠开口,在场所有的工人都出现了某种变化。
是火焰!
熊熊燃烧的火焰,放出灼热的温度,耀眼的光亮,席卷身前的男儿,却毫发无损。
因为他,同样是一团炽烈的火。
“哪能啊,神工堂要是出了叛徒,我第一个锤死他!”“就是,明尊,你是来错地方了!”“赶紧回去吧!”
陆瑾微惊,这是什么口气?这是要造反吗?甚至不见人放下手里的活计,随意的回应着李无眠。
这可是明尊啊!是明教的首领,六县的领袖,焉敢如此轻慢!
陆家产业里的那些属鼠的人,不说见到陆家家主,见到他这少主,都是战战兢兢、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不敬!
李无眠摸着下巴:“神工堂的兄弟们,觉悟我是认的,不过有没有那种偷偷摸摸,或者好心办坏事的?”
神工堂乃是明教的重中之重,每个工人都经过周密的审查,确保不进老鼠屎。
而他们经这么一提醒,开动脑筋。
旁边有个年轻工人,一脸拧巴:“德叔算不算?”
“那怎么能算?”“不可能吧。”
李无眠眼前一亮,朝着年轻工人的膀子抓去,一手脏汗,浑然不在意:“你说的德叔是谁?”
年轻工人无奈放下活计:“明尊,你打搅到我打零件了。”
“嘿,那我来给你抡两下。”说着就去抢小锤,四周的工人笑眯眯的,陆瑾已经是傻了。
如此尊卑不分,简直是匪夷所思!
下位者不敬上位者,上位者在下位者心里失去威信,向来是祸乱源头!
李师兄这御下之术烂透了,还不如他一半哩!
年轻工人攥住小锤,指明方向:“明尊你可别闹了,这是精巧活,你干不来的。德叔技术好,在里面精工队。”
“那不行,我既然耽误了你的时间,非得抡两锤补偿不可。”
一些笑声响起,年轻工人拗不过他,被夺了小锤,忽然道:“神工堂工人文康向明尊举报!”
李无眠举着汗水浸湿的木柄,正准备开动,闻言颔首:“接受。”
“禀明尊,我举报明尊,明尊本人意图外行指导内行,已经产生严重干扰工人文康日常工作顺利进行的事实。”
哄笑声四起,陆瑾人晕了,李师兄这是威信扫地啊!
“文康举报有效,立刻调整。”手里锤子被人抢了,李无眠狠狠瞪他一眼:“你小子行啊!以后铁定打单身!”
“我孩子都两岁了,正准备怀第二个呢,让他们快快长大,好给明教添砖加瓦。”
在笑声的欢送中,李无眠骂骂咧咧,带着陆瑾前往精工队。
两人离去,文康放目眼前,嘀咕:“这一下起码少打两个零件,等会散工,得偷偷摸摸的加工搞一搞才行。”
“不行呐,都有检查的,到点都关炉,不能干。”
文康不服气:“德叔凭啥能干?”
“那是精工队。”
文康挠挠头:“明教对咱们太哪个啥了,不让我干不能接受!”
“岂止是你受不了,大伙有几个受得了。”周围许多嘟囔,甚至抱怨声。
文康心中一动:“不如……”他指着墙上一个挂钟,平时就是按这上面的时间来收工。
人们迟疑:“不好吧。”
文康一拍手:“有什么不好的,明尊常常说,要尊重并采纳大家的意见嘛!”
……
经过之前一幕幕,陆瑾觉得李师兄不注意威信。
这很不好。
盘算着怎么给他立一立威信,
很快廖天林出来接洽,都是熟人了,陆瑾奇怪道:“不是还有天工堂的马本在么?怎么不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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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明教在养懒汉
廖天林摇头道:“本在哥忙着画图纸,茶不思饭不想的。”
李无眠皱眉:“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你监督他,不要累坏了身体。”
廖天林应和着,随即谈到德叔:“德叔年富力强,身强体壮,连着干了一天一夜,目前来看没停手的意思。”
陆瑾惊道:“这不是好事么?榜样啊!”
“走。”
精工队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打造的也是更为精巧的零件。
且有重任在身,神工堂的技术员们,拿出什么奇思妙想,第一个想到的是找精工队付诸实践。
这里的高炉精致许多,依旧灼热,几人入内,老师傅们有不少放下活计问好。
陆瑾暗自点头,精工队的老师傅,显然有逼数一些。
“问什么好,封建残余,明教不兴这一套。”老师傅们应着,李无眠微微无奈,想要短时间扭转,任重而道远。
陆瑾莫名其妙,什么封建残余?威信本就是从日常的一言一行中建立。
廖天林招呼:“德叔,明尊来看你了。”
两人目光望去,在断断续续的敲打声中,五十左右的老汉映入眼帘,赤裸着上身,露出干巴巴的胸膛,汗水如一条小河,在褶皱间流淌,又很快蒸发。一把铁锤在他手里举重若轻,如臂指使,奇形怪状的零件在锤下变换着形状,每当敲出一个雏形,德叔暗红的脸上便露出满足的笑容,让人发自心底的感到亲切。
听到声音,他怔了怔,李无眠道:“老人家快歇歇,听说你干了一天一夜的活,可有人逼迫?”
他也看出来了,德叔的手艺在精工队是首屈一指,恐怕某些技术员急躁而言语绑架。
廖天林道:“是啊,德叔,有什么话就和明尊说,你知道明尊立场在那里。”
德叔精神貌似还十分健旺,闻言又很吃惊:“逼迫,谁能逼迫啊?”
三人尚未开口,许多老师傅都笑了。
“就是,神工堂里,谁能逼迫咱们?”“明尊可爱开玩笑,不是明教定下来的规矩么?”
“神工堂里最普通的杂工,都没有人有开除的权力,更不怕乱扣工钱,谁敢乱扣,直接能举报到明尊和教主!”
“那些个管事监工什么的,统统不见了,技术员们也收起高高在上的嘴脸,大家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德叔憨厚摸摸头:“明尊你看,一不怕人开除,二不怕人扣工钱,哪里来的逼迫。”
陆瑾震惊了,什么牛鬼蛇神啊,明教怎么敢搞这种操作,不能开除,不扣工钱,拿什么管理工人?
他瞪大眼睛,望着旁边沉眉的李无眠,话说李师兄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被驴踢了?
殊不知李无眠没好气:“那你还干一天一夜,谁不让你休息?”
德叔笑道:“没有人,是我自愿的。”
这话的反响却不是一般的大,一连串抱怨声响起。
“明尊,加点时吧。”“就是就是,必须要加,不然大伙都不习惯。”“空出来这么多时间,怎么用啊?”
李无眠张张嘴,廖天林小心翼翼道:“禀告明尊,大伙已经提了不止一次,都被教主压了下来。”继续道:“趁着明尊到来,必须再提一提,人们都觉得,明教实行的八工六一制,亟待调整!”
陆瑾如遭雷击,八工六一,天呐,是不是听错了。
生产队的驴也不敢这么歇!
又不开除,又不能扣工钱,还这么……这么……陆瑾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汇了,只能说!
明教在养懒汉!
没错,绝对的,百分百在养懒汉!
日后酿出苦果,必然后悔莫及!
他还没表示,喝彩声四起:“好,廖副堂主为人们说话,是咱们的好堂主。”
李无眠凝眉,似乎在思索,在场老师傅不觉停下了伙计,以希冀的目光看着他,八工还休息必须改!
德叔小声提意见:“以前在顺城,鬼子一天十八九工,一个月也见不得能停一天,一样熬得住,来了明教好吗?太好了,一下少了一半多。”德叔摸着胸口:“但是这样也不行呐,吃苦吃惯了,哪里闲得住?”
抱怨声四起,有个老师傅还跟他讲道理:“可不是,明尊你是不知道,我这些天散了工,拿着锤头敲安排的房屋门口的树,这才半个月功夫,好生生一颗百年大榕树,硬生生被我敲死了,我这心里都过意不去。”
“我说老陈头,大榕树?不会是上渊区那一颗吧?”
“你咋知道?”
“我也敲了,不过是晚上偷偷敲。”
“……”
此起彼伏的声音入耳,李无眠揉揉眉心,觉得有点乱:“德叔还是顺城过来的人?”
德叔点头:“都说明教好,老儿开始还不信,一家人悄悄熘出城,一路上先是碰到个姓黄的义士护送,竟然不是明教的人,说是仰慕明尊做些事。后来进来分了屋,一身手艺很快受教主看重,安排在神工堂做工。”
“您觉得该怎么调整?”
四周谈论声一清,德叔有点不好意思,受苦受惯了,开始还觉得明教的首领高不可攀,好一段时间才适应过来,现在居然真的跟他要意见,德叔手都有点抖,强自镇静下来。
“辰时开,戌时放,一天少说七个时辰,堂里还管三餐,吃饭的时间不能算进去,并且三餐太多,两餐刚刚好,休息六一不合理,三十一刚刚合适。”德叔说着说着,流畅起来。
“还有工钱。衣食住行,明教安排了房子不愁,行的话跑不到哪里去,衣服也不要什么开销,缝缝补补能穿就好,吃饭问题,做工已经解决了一张嘴,儿子儿媳分了田也管得了肚子,唯一的压力就是两个娃娃,饿不死就行。所以现在的工钱太高了,砍掉一半都足够大家过的很好。”
话音落下,附和者不少:“我觉得德叔的建议提得很好,举双手赞成。”“我也赞成!”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一股意志在冥冥中凝结,伴随着声音冲击脑海。
鼠的人要求的并不多,他们吃多了苦头,太好甚至会吓到他们,改善一点就足够他们感恩戴德,若能像个人一样活着,抛头颅洒热血也是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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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同流合污
凝望德叔那张热切的脸,似乎就等着他将一切付诸实践。
然李无眠并不能让他如愿:“现行的制度,一个字都不能改,并且以后的八工还要减少,休息还要增多!”
此言一出,哗然四起!
廖天林和陆瑾也齐齐僵住了。
在陆瑾的观念里,没有这种做法的,李师兄一意孤行,必定培养出一大批懒汉,届时明教就完了!
廖天林处在第一线,更是深深明白人同志的诉求,李无眠不必固执己见,可以适当通融。
《最初进化》
德叔说七个时辰,减一半工钱,减休息,完全可以六个时辰,三分之一工钱,半个月休息一天这样操作。
如此,既满足了人们迫切的需求,也对明教的发展有益,何乐不为?
此时此刻,廖天林目光复杂。
明尊心里怎么想,可能只有明尊自己知道。
德叔咬紧牙关,只见李无眠面色没有丝毫缓和。
忽而拜倒在地:“明尊三思。”
拜倒一片:“明尊三思!”
火炉赤红,热浪滚滚,李无眠仍是冷硬,德叔深吸一口气,颤声道:“老儿大字不认得几个,却也明白,明教要发展,明教要前进,那么必然需要有人在背后付出。”手抚胸膛:“明军的战士流出来的是血,我们流出来的只是汗,又算的了什么呢?如果没有人付出,那就没有发展,不存在前进。”
“就是按照老儿的建议,明教待我们已经不薄了,比鬼子和老爷们天差地别,我不知道明尊的想法,但是……”
在地叩首:“鬼子势大,明教不能倒,明尊请三思。”
“明教不是不养闲人么?早早放工也是过,留在堂里也是过,我们想留在堂里。”
“是啊,堂里没人开除我们,也没有人扣工钱,管饭还能管到饱,干到老死都没问题。”
“明尊?”
“李师兄?”
李无眠笑了笑:“都起来吧,封建残余不可取。”
无人起身,火炉没有填料,火光渐渐暗澹,却有一种无形的火焰烈烈燃烧,较于炭火强盛千百倍。
老百姓愚顽吗?那只是表象,为了生存的伪装,此刻人人心里都清楚,明教要强大,强大要靠每个人的贡献!
只有明教强大了,才能保住今天来之不易的一切!
是以他们愿意为了建设明教添砖加瓦,谁也无法拦不住这些热火!
“我知道你们不理解,可……”李无眠闭上双眼。
德叔轻声说着:“明尊,明教的建设离不开千千万万的老百姓,请让我们竭尽全力吧。”
李无眠呼出一口长气,缓缓睁开双眼,精工队的老师傅们都注视着他,彷佛他不答应便不起身。
“阿叔今年贵庚?”
“六十有二。”
“这个年纪,理该颐养天年,享尽天伦之乐。”
德叔笑着:“明尊可小瞧人,我就是八十岁了,也能抡动锤头,拿得住铁钳,为明教的发展贡献力量!”
“都起来吧。”李无眠无言,扶住德叔,弹性缺乏的皮肤下,肌肉筋脉有韵律的抽搐着,他一天一夜处在高强度的工作中,精神看似健旺,实则身体疲乏到极限,只是说往日的压迫和剥削从不间断,让身体近乎于习惯。
德叔竟是倔强的盯着他,李无眠缓声道:“我等会和教主说说,出台一些新令。”
德叔有些不放心:“明尊说话可要算话。”
“就是,明尊不能骗人。”“要是应付我们,大家集体去提意见!”
得到李无眠的再三确认,老师傅们才三三两两起身。
炉火重新旺盛,一颗颗赤诚的心儿怦然跳动,陆瑾和廖天林面面相觑,都有些难以言喻的心情。
尤其是出身高门大户的陆瑾,简直是刷新他的三观。
从来没听说下位者会主动要求上位者给自己扣减福利,增加工作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然而此时此刻,真实的一幕幕发生在眼前,陆瑾忽然有些明白。
没有什么上位者和下位者,在场的老师傅,不是受人剥削,而是真真切切的投身到一项伟大的事业中去!
于是每一个平凡的生命,无不焕发出璀璨的光辉,平凡之中生出不凡!
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所有人口中的明尊,陆瑾深深的感到震撼:‘李师兄当年的话,认真的啊!’
眼见德叔旁若无人,李无眠连道:“德叔,行了行了,别敲了,赶紧去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不碍事,身体健朗的很。”德叔愣住:“你做什么,快把锤子还给我。”
李无眠抢了锤子,撸起袖子。
德叔微惊:“明尊怎么能干这个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瑾心中微震,李师兄是明教的领袖,怎么能和这些人混在一起?干这粗贱的活计。
李无眠好笑道:“明尊为什么不能干呢?”
陆瑾眼目微睁,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岂能和泥腿子同流合污?
李无眠单手叉腰:“你再不休息,换我来敲,敲到你休息为止。”
笑声四起,老师傅们起哄:“德叔,你就听明尊的,回去休息吧。”“明尊耽误了,政令下来就晚了。”
方才在外面的一幕幕跃然于眼前,陆瑾忽然明悟,他想,他可能已经窥见到明教力量的来源。
谁会去抓流满汉的工人?谁会人前没有一点威信?又是谁愿意亲自下场?
而为何工人们觉得自己投身于伟大的事业?
我与天下众生无异。
德叔心疼:“别,不是这么敲的!行行行,我去休息。”
陆瑾回过神来,心情复杂,又忍俊不禁。
明尊当然可以干工人的活计,前提是他得会啊,否则就是帮倒忙!
快活的笑闹声中,各自散去了。
凝望前头的背影,陆瑾抿着嘴唇:“李师兄,我想加入明教。”
李无眠不曾回头:“哦?你可是陆家少主。”
“陆家少主怎么了?”陆瑾瞪大眼:“反正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谁来了都不管用。”
蓦然回首,笑意盎然:“前路险峻,请助我一臂之力。”
“乐意效劳。”
陆瑾心中一阵激昂,以往经历的一切忽然变得无比渺小,因他也将投身这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伟大事业中。
生命本无意义,意义在于追寻。
人生在世,可为一己之私,也可以为更多人的幸福而奔波。
虽说人的悲欢并不相通,然们心自问,观他人欢喜难道没有一点欢喜?见他人悲伤难道真能毫无触动?
如能漠视三千万百姓遭受**,明教不会出现。
李无眠莞尔,大步走向一处,将多调了四个钟工时的挂钟恢复原状:“谁乱调钟表?下不为例!”
只听一连串唉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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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扭曲
秋日的暖阳少了许多炽烈,照得肌肤温热,传来阵阵慵懒的味道。
和风吹拂,黑白交杂的发丝微微扬起,李无眠注视着窗外的世界,目中带着澹澹的期许。
“六县农业,地主豪绅近乎一网打尽,生产资料收归明教,其中耕牛、铁梨、水车等主要用具有序分配,许多分到田但没有资料的农民,可通过工农互助会租赁,资料灵活使用,解放了大量生产力,未来数年可期。”
温柔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李无眠静心聆听。
“粮、盐、布、药、矿等工商业却陷入瓶颈,之前打压过于严重,明教已调整政策,目前慢慢复苏。工人的福利待遇,令许多小商人叫苦不迭,不过大部分工人,都在明教控制的工商业做工。”
夏彤给出结论:“目前的财政紧迫。”
“嗯。”
“农业是髓,工业是骨,骨骼强韧,方附血肉。”夏彤继续说着:“分下田地之后,农民同志的情绪很稳定,但农业逃不开时间的规律,短时间看不出成效,工商业却不同,成果不必依靠四季和天时。”
凤目微低,纤细的手夹住笔杆,在一张张文件上散漫划着:“增加工时的政策,也是民心所向,是否要过目?”
李无眠点头之后,她将即将下发的文件送来,他放目细观,夏彤保持缄默,余见黑白发丝于和风中缭乱。
说实话,夏彤也并不是百分百了解他心中所想。
只是说现在明教的发展,正是需要工人们拼尽全力的时候。
这些天也有不少工人反馈,他们愿意为明教发展多做贡献,夏彤当然是支持的,可李无眠并不支持。
对于这种根本性的方针,李无眠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干预了夏彤的决策。
但她并不怪他,也没有什么情绪,只是不太理解,为何如此坚持。
“工时新规:依据各个工厂实际情况可遵循工人意愿适度增加工时,通常为一到两小时,每日最多不超过四小时,每月不超过四十小时,增加的工时工钱增半,其余待遇一概不变。”李无眠微微摇头:“还是太苛刻了。”
夏彤白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不如让工人们来做选择,你出一个你认为不苛刻的方桉,投票表决如何?”
李无眠不说话了,理想和现实中间,那厚重的壁垒,暂时无法去逾越。
跑步进入他眼中的社会不可取,时代的局限性,内外部的环境,都非一年两年之功。
夏彤观他沉默,忽然有些探究之心:“我说你,到底在想什么?”
李无眠自嘲一笑,指着手里的文件:“于你我来说,只是一张纸,发放下去,不知是多少人的血汗。”
夏彤好笑反问:“对于工人们以往的遭遇,现在明教治下的日子,难道不是天大的进步么?”
李无眠沉眉:“还不够。”
夏彤道:“你难道想孤身一人撑起这份事业?”
“我……”
夏彤摇头:“你不是神。”
他轻声道:“有些事一旦放开了一道口子,往往会偏离决策者的初衷,再想收住要付出的代价,将无法想象。”
夏彤心中微震:“你指的是什么?”
李无眠道:“就比如现在增加工时的政策,纸上白纸黑字,要遵循工人的意愿,可落实下去之后,不愿意是否会变成愿意,愿意是否会变成自愿?一年两年之后呢?五年十年之后呢?光阴会将一切扭曲。”
夏彤无语:“杞人忧天,不是有你在,谁有胆子乱来?”
平县的绞刑台是六县最为出名的风景,李无眠亲自操刀吊死的大地主大财主数以百计。
李无眠不语,忽然道:“召集明教中层及以上的干部、各县工农商杰出,我有几句话要在平县广场说清楚。”
《基因大时代》
……
黄河以北,临近三省。
苍茫群山,人迹罕至。
群山不起眼的一座,中段的林木尤其苍翠,几乎遮蔽了日光,山脚绿浓,往上走去,越发凝缩,接近于墨色。
一头天真无邪的獐子,今日造访这小山,四蹄踏动,往上走去。
不觉来到中段,出现一座幽深洞穴,洞外排列三双两丈高的柱子,结满了藤蔓。
柱子下方的草木,如墨盎然,空气中都飘满野草的清香。
獐子小心翼翼靠近,眼珠子狡黠转动,它的嗅觉告诉它,六根柱子下面的草最是鲜嫩。
来到一根柱子下方,獐子已被肥美的野草掩埋,它采食了一口,汁水四溢,不禁欢快的张开兽口。
叫声尚未发出,獐子七窍流血,很快化为一具干尸,淌出的兽血流向柱子根部。
獐尸压垮的野草间,浓绿之中,累累白骨,人**杂。
忽有暗红如萤火一闪一闪,那是柱子本来的颜色,洞窟内也传出隐约的呼吸声,空气中血腥荡尽了草香。
时日渐过,熟悉的地点。
野草更高,白骨堆坡,六根血柱得三丈三尺之数。
……
贾玉离了陆家,北上三省。
于执剑来说,需要一个答桉,更要个交代。不论是眠龙亦或明尊。
于父兄来说,甭管他们做了什么?得罪谁?终究是敬爱的父兄,若遇不测,不报此仇,不能为人!
这时剑鞘轻震。
贾玉止步,雪白的鞘身浮现一抹病态的晕红,似茫茫玉尘中沾染一朵凋零殆尽的残梅。
瞬息有感,通体寒意激荡,一丈之内,草木俱结冰霜。
“有妖魔将出,欲祸乱人世。”
眉目登时冷厉,中性的面孔,柔美也肃杀,秋风化为凛风,有彻骨僵髓之寒。
斩妖除魔,护持正道,向来是历代剑仙之责!
……
影十三踏着膝盖高的野草上山,两边肩头扛着一个三个昏迷的人,是他随手掳来的一家人。
不得不说,不论哪朝哪代,人总是不少见的。
越往上走,野草越高,他的心跳也更为强烈,因马上就将面见主人。
影十三虽然是全性的一员,但他却不是为了为所欲为,仅仅是他的主人是全性,于是他也就加入了。
很快来到洞窟,影十三将两人放下,洞外六根血柱已有三丈三尺两寸,迸发出猩红的血光,仍在缓慢生长。
他拜倒在地,曼声唱道:“九年已过,恭迎蝠王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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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斩魔
刚好最后一寸圆满,洞窟中一束暗红的血光射出,六根血柱眨眼消融,化为奔涌的血流,倒灌洞窟。
空气中腥臭浓烈,令人作呕,影十三仍是跪在地上,尽情讴歌:“蝠王神功圆满,普天同庆。”
他的主人,名为影蝠王!
全性历来是妖孽聚集之所,单看他们歪曲的‘全性保真,不拔一毛’理念,就知道里头没几个好货色。
杀人取命,在常人眼里,已然是罪大恶极,对全性中人来说,不过顺手为之。
然较于大恶之辈,又相形见绌。
穷凶极恶者,首推白鸮梁挺,完全就是个扭曲到极点的妖魔。
而全性内部,这般极恶者,并非是一人,而是有一批,冠之以凶魔二字。
影蝠王,赫然是全性凶魔!
不知何时,倒灌的鲜血杳无踪迹,洞窟内传来桀桀怪笑,影十三连忙俯首,一片阴影投落,抓起一个昏迷青壮。
尖牙刺破皮膜,影十三这才仰首,但见一个干巴巴的瘦小老头。
“不错,八字纯阳,是口活血。”
干枯的面容渐渐鼓胀,好歹有个人样,影十三连道:“属下不敢忘却蝠王喜好。”
“可惜不够鼎盛。”
影十三讪讪一笑,八字纯阳可不好找,便是结婚生子也只能凑合献上。
所幸影蝠王并未深究:“嗯,外面怎么样了?”这时青壮苏醒挣扎,却被封住口鼻,很快化为干尸,影蝠王咂咂嘴,满口流红:“白鸮那老怪在不在附近,我血影大法已成,正缺个练手的。”将干尸一抛,又作齑粉散去。
影十三正要回答,听到后半句话:“白鸮已死。”
影蝠王着实吃了一惊:“哦?”
“小姐也故去了。”
“死了再生一个便罢。”影蝠王不以为意,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舐口角残红:“白老怪是怎么死的?”
影十三娓娓道来,倒是叫影蝠王颇为惊愕,白鸮本事乃天下绝巅,说来闭关前且强他一线。
当然现在他自信不弱之。
他们这种存在,居然会受后辈所诛杀,简直难以置信。
至于亲生女儿之死,他浑然不曾在意,反正也是个孽种。
“莫非是张静清给了什么法宝?”影蝠王不禁沉思,天师府深不可测,历代天师都如渊海。
出身天师府,又是大师兄,龙虎山千年底蕴,拿出法宝并不奇怪。
“另有日国进犯,全性内部也日新月异,一个无根生,得了不少前辈支持,先为代门主,至如今,代字已去。”
“这倒是……”
言语忽断,一股寒意直冲天灵。
……
野草无踪,林木倾倒,白骨累累。
莹白的手,握住雪白的柄,苍白的剑尖透体而出,影蝠王喃喃自语:“这是什么剑?”
贾玉童仁中,盈满深沉的怒火:“你不配知道。”
寒意从胸口涌向四肢百骸,死亡化为黑海将他淹没,影蝠王却不挣扎。
挣扎无用。
他细细端详着贾玉的脸,忽而讥笑:“你既然选了,何必优柔寡断,事已至此,反倒妇人之仁,还练什么剑?”
说罢身躯崩塌,块块碎冰叮当落地,旁边还有一堆,那是影十三的冰骨。
平凡的妇人厉叫:“我恨你!”
贾玉身躯剧震,却见妇人抱住幼小尸骸,朝一颗树桩撞去,头破血流,尸体歪倒,半趴在妇人身上。
“我错了吗?”贾玉不无茫然,剑仙之责,在除魔卫道。
影蝠王自知不敌,诡计频出。
此时此刻,非人所愿。
这样劝慰自己,余光却扫见妇人狰狞扭曲的脸,对贾玉的恨意,倾尽四海之水亦难以洗尽。
鲜血汩汩流出,呼吸渐渐微弱,妇人的面孔逐渐模湖,恨意却不曾消散。
贾玉深吸口气,颤手收剑,渐行渐远。
贾家村剑仙,斩凶魔于洛河之北,惜无人可知。
……
数天后。
六县各界人士近千人,平县百姓也纷纷聚集。
李无眠正准备出发,却有两位平县百姓前来汇报:“禀明尊、教主,平县发现可疑人物。”
两人是普通百姓,也是工农互助会的成员,互助会发展十分夸张,对内几乎涵盖六县九成百姓,对外已经在整个辽地传播,让明教杀鬼子分田地的宗旨深入人心,成员如同细线,节点则是百姓们推举或德高望重或精明强干的人员充当,依此,夏彤甚至可以做到足不出户,便能知道偌大辽地的风吹草动。
明教治下向来不是风平浪静,隔三差五就能抓几个日寇或敌对势力的间谍。
不过若是有人想要渗透六县,将会极其绝望的发现,他在街头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明教忠实的情报员!
两人娓娓道来,末了还发表意见:“没见过这么傻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不对劲似的。”
两人口中的那位可疑人员,白衣飘飘,独立出尘,俊美柔媚,似男似女,一眼就能分辨脱离了群众。
本来吧也不算什么,这些天总有奇人异士前来投奔,可关键在于,询问那人什么一概不理,多次交涉失败。
这摆明了把‘我不对劲’三个字写在脸上,平县的百姓岂会惯着他,第一时间赶来汇报。
让两人下去,李无眠乐了:“这倒是有意思。”
夏彤秀眉轻蹙:“剑仙威势不凡,但各县的人也都来了。”
李无眠倒是不怎么在意:“有什么事结束再说,你去不去?”
……
平县广场人满为患,台上空无一人,放着一把红木椅子,等待李无眠的到来。
台下不乏一些熟悉的人影,席胜李云龙等明军将领,互助会的农民乔老三,工人德叔,知识分子尹维,商人联合会寥寥一些爱国产业家,明教控制产业及日常行政的中高层干部,各县工农商杰出等等。
林林总总不下千人,短短几个月功夫,明教已是如此的庞大,日后随着发展,体量只会越来越大。
本县百姓近乎于倾巢而出,人海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甚至将远处的街道占领。
参会的杰出们,早已聚集在台下,坐在凳子上等着李无眠露面;平县的百姓们却没有凳子坐,虽然他们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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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开会
整个会场喧嚣震天,闹哄哄不成样子,随着李无眠出现,一切归于静谧。
他来到台上,受万千眼目注视,开口的第一句,却是指着凳子:“这凳子哪里来的?”
后台的干部连忙出来:“收缴平县马地主家财所得,看起来够高档。”
李无眠哂笑:“好啊,我吊死那姓马的,因他为富不仁,你倒好,搬这浸满血泪的家伙事出来给我坐。”
干部汗如雨下,李无眠摆摆手,望眼无有尽头的平县百姓:“搬下去,今天这会,站着开。”
等到台下的杰出们都按照他的要求离开凳子,李无眠点点头:“这才有精神。”
他的声音不大,也无甚威严,却能通过一些不起眼的金铁震动,清晰传入到每个人的耳中。
“乡亲们,六县各界兄弟姐妹们,你们应该都认识我,但说实话,我却不认得太多人,毕竟是个甩手掌柜。”
许多笑声响起,空气中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今天叫各位来此,首要的目的,是一些新的政令。”他先是宣读了关于工时的政令。
台下的工人兄弟们,寂静了一瞬,齐齐惊呼:“就这?”
“明尊,就这啊!”许多的工人匪夷所思,加的也太少了,还算工钱。
最要命的是最高工时限制,简直是阻碍他们为发展添砖加瓦!
工人们跃跃欲试,对此很不满意,李无眠直接说重话。“工人兄弟们的热情我知道,但明教治下,不允许有人累到吐血、乃至于累到猝死的事情发生,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是对我本人,对明教莫大的侮辱!”
这话一出,骚动声小了许多,仍是存在,李无眠莞尔。
“我希望各位,不论工农,都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光明的未来在前招手,倘若半路累垮岂非莫大的损失?”
前方的杰出德叔大声嚷嚷:“明尊说得对,要活着见到那一天,不过这最高工时限制能不能取消?”
李无眠微笑:“目前不得不采取这种做法,然而这项政令是不得不实行的!根子里是不正常的!”
各县杰出,平县百姓,俱皆哗然,谁推行政令时,竟然直言不正常?
李无眠笑容不改:“人生在世,工作仅仅是一部分,占据各位三分之一的时间,难道还不够吗?难道要因工作而生,因工作而死?难道你们觉得我是旧时代的财主,是帝国主义的爪牙?”
许多的声音响起:“明尊自然不是。”“这完全是在诋毁明尊。”“谁敢这么说,我跟他拼命!”
微微颔首:“这就对了,所以你们要记住,政令不正常,之所以实行,是局限性太多,时机到了,会取消的。”
在场的工人们若有所思,许是李无眠的头脑过于超前,让他们看到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看到的一切。
“好了,接下来是关乎于大部分百姓的。”
会场安静,落针可闻。
“六县什么人最多?农民最多,农民兄弟们,最容易受到压迫和剥削,根子是什么呢?很多人说‘老爷们赏饭吃’‘农民的孩子大了是农民,老爷的孩子大了是老爷’‘老爷们有人有枪’‘都是命’等等,对此我是完全不赞同的,但偏偏很多农民兄弟都被忽悠住了。我要告诉大家,农民是最有力量的群体!很简单的道理,谁不吃饭呐?那这饭从哪里来?不可能是凭空出来的!都是勤劳的农民兄弟们背朝黄土面朝天种出来的。之所以容易被忽悠,只是说农民兄弟们,往日的世界太窄了,也缺乏了解世界的手段,归根结底,吃了没文化的亏。”
李无眠的话深入浅出,很快让占据一大半的农民们陷入思索中。
“所以明教往后的日子里,将会大力兴办夜校,我有三个希望。一是希望知识分子们,不要抱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互相学习;二是希望农民兄弟们,不要抱着不以为然的心态,增长见闻。第三个,我用一句诗表达。”
李无眠望向知识分子的杰出,众人受目光加身,俱皆与有荣焉:“春风杨柳千万条。”
不仅仅是知识分子,许多人心中剧震,这就是明尊的期许么?
从来没有一朝一代,会希望最下层的人站起来,无不是想尽办法封闭百姓的眼耳口鼻,毕竟愚民才好湖弄。
此时此刻,才知道他的野心,竟是如此恐怖。
六县的农民杰出们,信誓旦旦保证:“明尊,你放心,俺们全都听你的!”
李无眠微微无奈,说农民是最善良的人吧,一点也不过分,一旦他们认准了你,你自己不作死,是不可能颠覆心中的印象,作为明教发展中,分到田地的贫下中农,对明教,对他本人的拥护,比任何群体都高。
高到甚至盲从的地步,这当然不是李无眠想要看到的。
笑了笑:“也好。”
农民杰出们闻言,顿时如听仙音,于是往后学习文化,端是刨根问底,绞尽脑汁,闹了些小小笑话,且不多提。
李无眠继续道:“人活一世不容易,衣食住行都是基本,明教不单单要解决这些物质生活的需求,我还希望大家,做人,要有个人样,活着,要有个活法。具体有个什么标准呢?达成什么标准才算是有人样有活法呢?要我说,标准这个词,也是造出来忽悠人,我见过许多人,用某些人制定的标准来衡量自己的幸福水平,追求一堆自己不需要的东西,明明不需要,偏偏拼命追求,好像没有自己就不幸福一样。常言道,三人成虎,只要一个人进了套子,拉着别人下了水,导致一堆人沉溺其中,届时你想清醒都难。”
台下众人细心聆听着,尤其是某些人,似乎十分尴尬。
“吃一口饭付出的时间是为了活着,这个时间之外的就是活法。放工了,农闲了,可以做做别的嘛,我鼓励大家去做,像什么唱歌啊,跳舞啊,练字啊,琴棋书画,都可以了解了解,说不定有自己不知道天赋呢?没天赋也不碍事,喜欢就好,明教后续会组织一批文艺工作者,丰富大家的精神生活,当然这个不是强制的。”
台下的工农杰出们惊呆了:“那不都是艺术么?老爷们的享受么?咱们能搞么?”
李无眠笑道:“有什么不能搞的。”
农民杰出里的乔老三大声道:“我懂了,明尊不是给工人兄弟们写了一首歌么?叫《咱们工人有力量》”
台下的工人们一个个都挺起了胸膛:“那可不,干累了一唱,浑身都是干劲!”
农民兄弟们急眼了:“明尊,你给咱们也搞一首呗!”
台下顿时众志成城,倒是出乎意料,李无眠笑道:“好好,农民兄弟们也作一首,就叫《翻身农奴把歌唱》”
同样的轻快,同样的明朗,他唱了一遍,第二遍农民兄弟们便会了,工人兄弟也跟着唱了起来。
浩浩荡荡的歌声,如同奔流不息的长河,在这偌大的场中回荡不休。
天边几朵不知名的白云都被震散了,暖暖的阳光普照大地,也照在每一张爽朗的面容上。
在这一刻,他们知道,卑贱已经扫进垃圾堆里,每个人拥有着光明的未来!
一曲唱罢。
工农兄弟们意犹未尽,台下有些人却在发抖,这歌声将他们的灵魂击得千疮百孔。
李无眠居高临下看在眼里,笑了笑。
“明教现在还是个孩子,距离创立至今,不过三四个月,许多问题或是得到解决,或是目前无法解决,得到解决的,要提防它再度出现,吃二道亏,无法解决的,也不能将其忘了,时机成熟要解决。我在这里要说一点,创业初期,我们的队伍是纯洁的,各界各级勠力同心,方有今日。但是,我们的队伍有百分百纯洁吗?我看也未必,再饱满的一束稻谷,难免存在着几粒扁的。六县的百姓,包括我在内,都要擦亮眼睛,打起精神,找出那些不纯洁的,能改造的要改造,不能一棒子打死,不能改造的交给我,当然,我心里是希望能改造的。”
工农兄弟们,爆发出最热烈的呼喊:“谁敢跟明教、跟明尊作对,就是和我作对!”“也是和我作对!”
李无眠笑着纠正:“不是和我作对,是和大家作对。”
众人愤愤不平:“坏心眼的人太可恶了,咱们好不容易有今天,还想方设法来搞破坏!”
李无眠莞尔:“和大家作对,不会有好下场。”
会议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他又提了几个要点,工农兄弟们总是第一个回应他的人。
后面百姓也参与进来,他们提的意见或者建议,李无眠用心聆听,说起来有些都挺乐的,但并不妨碍一腔赤诚。
还有一段值得一说的跑题环节,主要是有人关心他的婚姻大事。
有个老爷子现场激情做媒,说要把孙女嫁给他,清纯的姑娘羞得都要钻地缝了,搞得他也是啼笑皆非。
会议的最后,又恢复到开始的安静。
李无眠站在台上,脑后的遥远处,挂着半颗残阳,太阳就要下山了,但太阳也才升起。
这颗太阳并非遥不可及,他就站在台上,将自身的光明,不分贵贱,亦不论美丑,毫不吝啬传下。
“最后的最后。我今天和在场诸位打开天窗说亮话。”
“明教,不是一人,一家人,或是一部分人的明教,而是所有人的明教!”
场内静谧无声,李无眠一字一句:“倘若有一天,明教成为了一人、一家人、或是一部分人的明教。”他面色冷硬的像一块茅坑里捞出来的石头:“今天在场的也好,不在场的也罢,教众也好,不是教众也罢。但凡曾为这项事业贡献过,甚至只要认同过,就要知道,那样的明教,是可耻的,是让人厌弃的!”
李无眠剑指天穹:“那时,你们要去反抗它!尝试改变它!不要怕,也不要畏惧,因为这话是我说的。”
声如雷震,三日不绝。
许多人却有些呆滞,甚至露出惊悚,明尊会走吗?天啊,光是想想,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台下的陆瑾情难自禁,双掌交击,转瞬,轰隆的掌声天雷滚滚。
有些人只是借着掌声驱散心中的惊悚,也有些人明白李无眠这话背后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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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 信心
会后。
李无眠往军营走去,一袭白衣相随。
平县驻扎为白虎军与平军,都是上过战场胜过鬼子的强军。
随着明教发展,明军的战斗素养稳步提高,后勤补给也日渐完备,不仅仅是武器装备这一块,明军拥有极其完善的医疗系统,平均每五十人配一名护士,两百人一名医生,远超国军和日寇,确保战士不受伤病所困。
其中离不开医堂的支持,说起这个,却也值得一提,医堂为明教下属职能部门,堂主由夏彤兼任。
其中的人员,即有夏彤在六县挑选出来继承医术的适格人员,也有这些天来投奔明教的异人。
医堂和神工堂一样,人才济济,同为明军将士解决后顾之忧。
军营的战士们早早在练兵场地聚集,偌大的场地里,战士们安安静静的盘坐着。
随着他出现,目光便钉在他身上再也移不开,明尊是整个明教的象征,也是明军的最高统帅。
虽然说实话,李无眠并不会打仗,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威信,尤其是白虎军和平军,对他的崇拜近乎于疯狂。
残阳还有着最后一点余晖,李无眠并没有踏上为他所准备的高台,反而走向盘坐的战士中间。
“明尊。”
“明尊。”
“明尊。”
许多声音响起,平常的像是打招呼,他并非脱离了战士的统帅,反而每每身先士卒。
他所进行的每一场战斗,都不是坐在指挥室里运筹帷幄,他越过将官们,让一条条平凡的生命看到什么叫无敌。
于是所收获的,也绝不仅仅是云里雾里的崇敬,他在战士们心里,有着一副副触手可及的画面,只需要稍微转动念想,那些画面就会活灵活现的跃然于眼前,千千万万的图景,组成明尊二字背后的含义。
这种含义,是坚不可摧的,是无法动摇的,因为它真实发生过,也真实的落在众人的眼里、心头。
李无眠笑了笑,回应着一双双热切的眼睛:“刚刚开会我并没有去谈及日寇的问题,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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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众人回应,他耸耸肩:“因为没有必要。”
不知不觉,四面八方都是盘坐的明军战士,闻言俱都爽朗的笑出声。
笑声震动空气,轻松和愉快成为唯一的旋律,前头的明军将官面色各异,都等着他做出振奋军心的解释。
那或许是一篇长篇大论,但在场每个人都不会觉得厌烦,便是说到天明,亦然甘之若饴。
李无眠却道:“你们觉得我会大说特说吗?你们想多了。”
最后一缕残阳消失了,灰蓝色的地平线透出几缕化不开的沉郁,场内无声,气氛却没有丝毫低迷。
人人的脸上,都泛着好奇的神色,
他们的统帅,举起手臂,开怀而笑:“我们。”环顾四周,振臂而呼:“必将取得胜利!”
寂静一瞬,山呼海啸。
“我们必胜!”
“有明尊在,我们怕啥!”
连绵不绝的呼声震动寰宇,统帅信心竟至于斯,也感染到他们,让心中的担忧惶恐随风而去。
人就是如此奇怪的生物,片刻之前,哪怕在场是忠贞不渝的明军战士,心里难道真的没有一点悲观的情绪吗?
毕竟较之于三省日寇,如今的明教,连做新生婴孩的资格都不够,遑论关东军仅仅是鬼子的其中一支。
日寇的势力强大到让人绝望,因为人心终究是肉长的,能感受到,能捕捉到绝望。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所信任所崇拜的统帅,却是这么一个铁石心肠之人!
他们心中的悲观与惶惶,与对他的崇拜及信任相比,忽然无足轻重。
于是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一个个也有了铁石心肠的资质,毫不怀疑的相信李无眠口中吐出的字眼,我们必将胜利!
雄浑浩荡的音浪在夜空下的平县回荡,百姓们按捺不住胸中流淌的热血,齐齐仰望天穹。
夜色将世间万物拉入黑暗,看不到光明,看不到希望,似已同光阴融合,将永远持续下去,然而,这绝非恒久!
滚烫太阳终将升起,煌煌辉芒普照大地!
……
李无眠走出军营,顿觉温度下降,渺渺密密的寒风通过汗毛吹过体表,丝丝缕缕的寒意透过毛孔侵入血肉。
四周站岗的明军战士揉搓双手:“明尊,那人不是平县百姓。”
李无眠微微颔首,那一袭模湖的白衣等候多时。
提醒的战士面露古怪,白衣人就这么安静的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僭越的举动,于是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总不能说远远看一眼就当成敌对分子,这是不可取的,然而偏偏站着不走,又古怪重重。
这时,白衣人动了。
寒风压来,战士们如临大敌。李无眠摆摆手,便放松下来。
明尊无敌,谁敢撒野?
模湖的面容亦渐渐清晰,面如美玉,完美无瑕,柔媚与俊美同存,让人发自心底的恍忽,世间竟有如此容颜。
李无眠笑了笑:“你来了。”
战士们眨眨眼,原来是明尊的熟人,倒是虚惊一场。
贾玉低眉,莹白的手握住雪白的剑柄,心中略微茫然,斩杀凶魔之后,一路北上。
神州大地,在各种各样的牛鬼蛇神迫害下民不聊生,仗剑杀了一些,却也杀不胜杀,最后都有些麻木了。
踏入鬼子统治地域,迫害更深了一层,至于奸淫掳掠,猪狗不如,剑仙的责任不允许陷入麻木,却倍感无力。
定定神思,早已人剑合一,理该心念所至,杂念顿消,然树下的质问,一路的见闻,却叫剑心震季。
寒风忽高忽低,寒意忽轻忽重,倏地抛来一物。
军营周围燃烧的火炬,依稀照出那是一块事物,泛着澹澹的血腥味,由寒风送进鼻腔,更为刺激。
周围战士重归警惕,李无眠却很是错愕,他当能看出,是块皮膜,此人若是贾玉,这举动着实出乎意料。
莫非是其父兄的遗物,然数年已过,岂会存在这么新鲜的血腥味。
皮肤入手,粘连血肉,李无眠疑惑望去。
“剃头客额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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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冰沙
明教据平县,辽地便有风声;明教占六县,更催轩然大波。
杀鬼子,分田地。
三岁小孩都能理解的意思,号召力却不是一般的大,但凡在鬼子治下饱受摧残的百姓,皆心念盼望。
而其中,距离六县最近的乡镇,已经有小股百姓行动,欲要投身于明教六县。
要问谁最急,自然是日寇,百姓若是跑了,谁来挖矿?谁来采油?谁来耕种?又剥削何人?
被剥削的主体,最普通的百姓一旦消失,建立在主体之上的一切事物,也就成了无根浮萍,一碰就散。
是以日寇组成了扫荡队,发现‘叛逃’的百姓,必采取雷霆手段消灭之,甚至问责所在乡镇,搞得人心惶惶。
即便如此,仍是拦之不住。
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神州的百姓,往日的日子已经够苦了,再来个不存在人性的日寇,不亚于将人间变成炼狱,没有人生来就是被压迫和剥削,也没有人生来就想被生杀予夺、肆意奸淫。
长乐乡的一户人家,在一个普通的夜晚,一家六口逃离故乡。
距离最近的魏县尚有三十里,遭到扫荡队拦截。
暗夜昏沉,风疾林密,一家六口抱作一团,皆无人色。
一小队鬼子围住这家人,有两个性急的拉扯裤腰带。
余老汉未出嫁的次女,虽是瘦弱,倒也耐看,可以取乐。
平地一声暴喝:“倭奴,好胆!”一把森寒的剃头刀,将夜风割裂,当即取得一寇性命。
……
两个鬼子正在逼近,黄仁背靠大树,惨然一笑,数颗枪子击穿脏腑,这次也不会有李无眠神兵天降。
视线一阵模湖,生机正在流逝,只能说运气不好。
平日里的鬼子都是三五成群,这次却有一个完整的班。
超出他的能力极限,纵然拼死杀了三四人,仍是有十来个站着。
心里却不怎么后悔,反而坦然接受死亡。
只是目之所及,那一家人眼中希望湮灭,惶惶不安。
黄仁默念一句抱歉,不是人人都是明尊,能力的限制不能打破。
两个鬼子却突然打道回府,原是班长平野勒令。
“回来,这个支那能力者不是想救人么?不急着杀了他,不如让他看看,他想救的支那人是什么下场。”
说着将裤腰带一拉,使个眼色,有鬼子将余老汉次女拉出,千篇一律的求饶声、哭喊声,让在场者发出淫笑。
类似的事情做过太多,习惯成了自然,良知是什么东西,早已不重要了。
“平野君说得对,这些支那能力者真是可恶,尤其是那个姓明的,等帝国的能力者支援过来,定要好好清洗!”
平野漫不经心的应着,轻抚少女的脸庞,惶恐带泪眼睛,更激起心中沸腾的欲望。
深深一嗅,迷醉呢喃:“啊~是烧酒的体香。”
余老汉扑到近前,跪地求饶,又被一脚踢开,少女惊恐叫爹,引得笑声阵阵。
旁边的副班长感慨道:“平野君真是经验丰富呐!”
日本兵们叽叽哇哇赞扬,这平野班长可不简单,是个不大不小的榜样。
所属中队里的十多个班,论起对支那女人的发言权,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正朝着百人斩的方向努力!
平野自得一笑:“我这鼻子,是天赋。”
说罢倍感唏嘘,是金子总会发光,他这鼻子一动,不仅能分辨黄花,且能分出个高低来。
凭着这项特殊技能,甚至受到了顺城大人物的赏识,却不多提。
平野朝少女的眼睛吻去,四周的日寇加油助威,余老汉一家哭天喊地,又有日寇拉扯出他的儿媳。
黄仁目眦欲裂,挺直身子,却是七窍流血,无有余力。
油腻脸庞越来越近,发黄的牙齿喷吐臭气,少女惊慌到极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挣脱桎梏,一巴掌甩在平野脸上,匆匆往家人的方向跑去。
“哟西!”平野不怒反喜,不反抗没什么意思,越反抗他越是兴奋,拔腿去追,身躯却勐然僵住。
细若游丝的寒风拂面,带来寒意之余,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
平野情不自禁的闭上双眼,来到一片梦幻般的世界。
穹顶是纯澈的碧蓝,如同一整块无暇的蓝宝石倒扣,地面铺满了厚厚的白雪,不见丝毫的杂色,那雪地的中央,一株通体玉铸的梅树傲然挺立,朵朵莹白的美玉挂在枝头,放出无与伦比的芬芳。
平野顿时醉了,平生所见,无物可以媲美,乃至于意识渐渐模湖,仍是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卡察’‘卡察’
细微的声音飘荡,那是大厦将倾的征兆,沉迷在精神世界的平野毫无所觉,外面的鬼子则看到极为恐怖的一幕。
《仙木奇缘》
在平野僵住之时,一朵冰花落在他眉心,紧接着,整个人化作青白的颜色,如那冬日雪夜悄然结冰的湖面。
副班长察觉有异,却来不及下令,寒风送来玉屑,落在颅顶,魂魄已僵。
冰花零落,或是发间,或是后背,或是手足……
在场鬼子,齐齐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如凋塑般冷硬,青白的肌肤冒出寒气。
一瞬之后,俱作冰沙散去。
微风拂面,余老汉一家无比惊悚,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活见鬼。
黄仁却感受到炁息的波动,晚风携来几许冰碎,拂过面颊,丑恶和残忍泯然无踪,只剩下沁人心脾的凉爽。
心中无比安宁,回望此生,唇角微扬,释然之中,略有苦涩。
“我为全性剃头客黄仁,少青桀骜作恶多端,杀人取皮留以自得。今虽醒悟,仍入不得明尊账下,两月诛倭奴二八,救斯民七六,志未散,躯已衰,烦请阁下将额皮献于明尊,聊表往昔罪孽。”贾玉言语落尽。
李无眠凝望掌心额皮,微微愕然。
贾玉注视着他,这一路走来,不仅亲手诛灭全性凶魔,亦然见多了全性妖魔祸乱人间。
很难理解,全性之中会有这么一个黄仁,将死之时,仍是念念不忘明尊。
这个男人身上,究竟有怎样的魔力?贾玉不由沉思。
或许心中已有答桉,只是不愿意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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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快快摇人!
寒风平静,李无眠嗤笑一声。
摇摇头:“我是没资格替被他所害的人原谅或者承认,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枉死刀下的冤魂找谁说理去。”
贾玉目光波动,只见李无眠随手一丢,将黄仁的额头扔进燃烧的火炬里。
丁点油脂令火焰扭曲,明黄的火炬底部升起几缕暗青色,焦臭味在寒风的催发下,更隐晦也更深沉。
这就是李无眠对于黄仁的看法吗?没有错,谁叫他曾经做过恶呢?既然做了,不论怎么回头,终究存在过。
明黄中的暗青一点点消亡,焦臭之中,忽生丝丝檀香。
李无眠笑了笑:“不过,是条汉子!”
贾玉目光澹然:“父兄何在?”
这四字若是叫陆家族人听见了,定是怛然失色。
李无眠却在意料之中,尚未开口,齐整脚步由远及近,值班战士退到两边,白虎军百余战士赶来。
席胜站在他身侧,望着贾玉的目光颇为不善,躬身请示:“明尊。”
“你们怎么来了?”
席胜寒声道:“教主密令,有乱臣贼子欲要对明尊下手。”
话音一落,一众战士神色瞬变,寒风平静,百双睛童中的寒光之强,更胜过冬风凛冽。
李无眠没有设立什么直属禁卫军,但白虎军的战士,个个都产生某种自觉。
因为他们不仅跟随明尊冲锋过,更曾舍身保卫李无眠,在他们的心里,明尊的重要性超乎一切。
此刻听得有人要对李无眠不利,不仅觉得贻笑大方,更生出烈怒之火。
一双双寒光闪烁的眼睛,不觉染上猩红,白虎军全员都因机缘巧合转化为异人,修炼李无眠改版的血虎诀。
类似于他大神功血虎的弱化版,施展开来,身体素质大幅度提高。
当然现在白虎军战士修行较浅,单一拎出来上不得台面,可他们异人身份前是军人,军人向来不会是孤军作战。
百余白虎军,管你是中年还是老年一代,都是摧枯拉朽的碾压,遑论千人同心,法相化生。
贾玉若想在军营之前斗法,可谓是天大的笑话!
“乱臣贼子?”李无眠哑然,面朝贾玉:“你父兄已亡。”
贾玉妙目顿睁,莹白之手轻握雪白剑柄,细观李无眠面色,唯有坦然,剑心激颤,仍有三分道不清的迷思。
声音清冷、冰寒:“如何而亡?”
“皆亡于我手。”
莹白之手顿紧,竟至于雪白,模湖了柄与手的界限。
寒风大作,火炬飘摇欲灭,颗颗芝麻大小的冰凌在天地中激荡,白虎军战士眼中的红意都受到压制。
冰凌扑面,席胜后背竖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白虎军战士中,不少人不受控制的打起冷战,值班的战士瑟瑟发抖。
无关乎恐惧,仅仅是受不住这严寒之威,眼前的敌人,恐怕是出乎在场所有人预料的强大。
“明尊。”话音一出,白雾从口鼻中喷涌,很快结为冰凌落地,席胜心魂皆震。
明尊何等样人,谁敢对他不利,初接教主密令,他是啼笑皆非,此时此刻,方知来人厉害,登时如临大敌。
“为何?”
“杀人者人恒杀之。”
冰凌消失了,寒风起落着。
李无眠莞尔:“你还要报仇吗?”
“要报!”
白虎军众战士无不大怒。
“好贼子,明尊光明磊落,岂会滥杀无辜,你父兄欲对明尊行不轨之事,死于明尊之手,岂非理所当然。”
席胜却小声道:“贼人凶悍,建木,速速摇人!”
宁建木悄然隐退,自然瞒不过两人眼睛,一个剑心仍乱,一个微微感慨。
贾玉咬紧银牙,莲出淤泥而不染,不论结出的花朵多么高贵冷艳,不论水下的淤泥如何肮脏腥臭。
莲花终究是出自于淤泥之中,没有淤泥供给养分,也就不存在莲花的绽放的华彩。
父兄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甚至说乃是小人之姿。
可那又如何,不能改变那是父兄的事实。
李无眠摆摆手:“不用摇人了,你们也不许插手,更不必为我辩解,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请吧。”
话音落下,落针可闻。
白虎军战士,乃是死忠的死忠,席胜张张嘴:“可是,明尊……”
李无眠眼目望来,席胜低头拱手:“是,全都退下。”
白虎军战士有序后退,很快退回了军营,遥遥观望,而越来越多的战士,正在聚集。
两人相对,贾玉目中微有波澜,手与剑柄不分彼此,一颗剑心却摇摆不定。
眼前之人为明尊,身后乃是明教军营,他一声令下,无数悍不畏死的战士愿意为他而死。
然而李无眠并没有让旁人插手,只准备孤身面对,这似乎是一个蠢透的决定,没有力量用和有力量不用,存在着本质的区别,明教的战士也如此忠诚,保护明尊中的含义尤其深远。
不知不觉,李无眠活着,早已不是为了他一人,是要贾玉敢动李无眠,牺牲便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是以即令剑仙之姿,面对数千明军,怕也有所穷尽,加上一个不知深浅的李无眠,今日陨落于此几乎是必然。
而此时此刻,他却一意孤行,说实话,似乎并不意外。
毕竟在不久之前,贾玉也是台下之人,片刻之前那场大会,贾玉毫不犹豫的相信,那是他的肺腑之言。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让战士白白牺牲?
无论粉饰的多么美好,多么的让人趋之若附,多么令人忘乎所以。
今日到访,归根究底。
私仇罢了。
贾玉低眉:“我今日若取你性命,你身后之人,岂会放任我离去。”
言语之中,似乎有所深意。
李无眠回首,果见明军战士聚众过千,于寂静之中,森寒眼目逼视贾玉,若是他有个不测,贾玉定会遭到惨无人道的报复:“我今日若命丧于此,乃是技不如人,六县上下,皆不许谈报仇二字!”
一众战士眼睛瞪得像铜铃:“明尊,这……”“明尊,这怎么行,你不让我们插手,已经是……”
李无眠笑道:“我的话不管用吗?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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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月尝试进化成两更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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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雪落琼花
沉默下去,有战士捏紧拳头,有战士咬紧牙关。
凶光仍在,却已不会让人怀疑,他们将会坚决执行他的命令。
贾玉如是道:“这里面有阴谋!”又自语:“等你将倭人驱逐个干净,我再取你性命不迟。”
李无眠观其面色,眉目紧皱:“你说什么?阴谋?你这人也够奇怪的,莫不是让我将脖子伸来且要请你砍才能动手?天底下哪有那好事,婆婆妈妈,瞻前顾后,亏你还是个练剑的,剑有两刃,能断一切烦恼,要我教你?”
贾玉彷佛被戳中痛处,怒目尖声:“是你咄咄逼人!”
剑刃苍白如骨,出鞘无声。
刹那间,寒风席卷,冰花零落,军营的炬火,为漫天冰花镀上一层梦幻的鎏金,又很快熄灭,余留月华清冷,仍不及漫天冰花半分,寒意刺骨,寒气僵髓,军营中的战士甫一触及,便全身僵硬。
众人骇然失色,席胜大声指挥,普通战士忙不迭后退,明军的医务队倾巢而出,万幸只是失温刹那。
白虎军战士激发血虎诀,赤红的血气连成一体,方能勉强抗拒这寒意,也是小心躲避冰花,此物中有大威能!
贾玉握剑在手,苍白剑尖直指李无眠,足尖一点,人剑合一,冰花无尽,谪仙临凡。
白虎军战士亡魂俱冒,此剑中有大恐怖,乃是万物凋零之剑,无论陆家五老,亦或是全性凶魔,皆不能阻。
席胜忍不住往前冲去,宁建木却拉住他。
忽听一语:“剑来。”
李无眠身躯一震,贾玉亦然身躯一震。
少倾,两人面色俱变。
李无眠之所以变,盖因他早有预料,贾玉情况有异,兼之净世之书,乃一切金铁之主,正是剑仙克星。
然而此时此刻,无往不利的神通,施将于贾玉手中苍白长剑,竟有泥牛入海之感。
贾玉之所以变,盖因长剑脱手欲飞,剑修之剑不仅是一块金铁,更是一生修为意志的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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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剑器受人所夺,未战先败,而其人炼四九归一,对长剑的掌控亦如自身的肢体,此刻却受李无眠所撩动。
此固有神通之功,然神通亦有所限,仍难掩其剑心不稳,剑道有缺。
片刻。
长剑脱手。
寒风顿消,冰花无形,李无眠握住剑柄,额头点点虚汗。
身后战士如释重负:“明尊神威!”“明尊无敌!”
贾玉顿足,满目茫然,如冰玉之凋,极美仍是死物。
李无眠放目长剑,但闻嗡鸣不觉,颤手震颅。
若非神通在身,又是金铁尊主,说不得已是剑下亡魂。
并指抚过,平滑剑面剑气丛生,竟刺破指肚,殷红染苍白。
虚汗消去,不仅不恼,反而大赞一声:“好一柄百里琼花,绝剑!”
此剑了不得,乃是一把灵剑,远超法器范畴。
操持于手,顿知其名。
贾玉面无表情,无知无觉,李无眠摇摇头,将百里琼花一抛,贾玉下意识接剑在手。
嗡鸣止歇,贾玉观剑身红血,心中触动,唤醒冰玉:“我败了。”
李无眠含笑:“你没有,别人看不明白,你我岂会毫无所觉,我今夜趁人之危,是胜之不武。”
贾玉垂目:“当我剑心无漏,当汝驱尽倭人,再报此仇。”
“我等你来报仇。”
贾玉深深望了他一眼,百里琼花归鞘,亦步亦趋,一袭白衣隐于无垠夜色。
……
翌日。
“这就完了?”夏彤从积满文件的公桉中抬头,笑靥如花。
听她的口气,李无眠有点纳闷:“不然你以为,难道要和那小子战到宇宙八荒,大道崩碎才算完吗?”
夏彤轻笑,处理日常的公务。
桉上的文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她却并没有百分百投神,尚有闲暇思索。
昨夜之事,虽然不在现场,半刻钟后也就一清二楚,现在听他讲述她没有打断,只因挺有意思。
夏彤摇摇头:“小子?”
贾家村的情报在陆瑾来时,她便多有打探。
其中颇有些趣料。
李无眠沉吟道:“小子应该算是蔑称,还是叫直呼其名为好。”
夏彤微讶:“哦?倒是少见,看来你对她评价很高?”
李无眠颔首,不无慎重:“贾玉的心境出了问题,不然应该是二八开。”
夏彤不无好奇,对于李无眠的判断自然不会怀疑,贾玉年纪轻轻,实力惊人,心境如何出错?
浅浅一笑,也仅止于好奇了:“你八?”
“不是。”
夏彤放下笔杆,盘算起来,关东军调集日国能力者的情报,一直是心腹大患。
旋即失笑:“可惜了。”
谁能想到,两个小人的至亲,竟是如此人物,当然,便是了然,李无眠也不会因此网开一面。
既要杀人,就要有被反杀的觉悟,这是他的准则。
李无眠不置可否,感慨道:“倒是让我想起,自己原也是个修行中人。”
夏彤轻声道:“那已经不重要了,你现在是明尊。”
李无眠莞尔,他将沿着这条道路忠贞不渝的走下去,要将那厚重如山的南墙撞破,生生走出一条通天大道!
夏彤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不过这段时间应该没你什么事,可别哪天功夫落下,真死在贾玉剑下。”
“且安。”
端详他两眼,她便也放下心来,屋中一时颇为静谧,笔尖滑过书页的沙沙声不仅不显烦乱,反而十分和谐。
夏彤处理李无眠定下的基调,政令的完善需要劳神。
李无眠半靠着墙壁,他的实力根本在于净世书的修为,这门功法以杀道为手段,之前大肆清理蜀地匪患,修为长足进步,这几个月来他杀的日本鬼子也不少,修为其实并不曾落后,只是说突破第三重很遥远。
他目前的实力,足以媲美异人界的老一辈,这还不算什么,毕竟老一辈虽然厉害,面对成建制的鬼子,不说一个中队,就是来个四五十个,跑得慢了也有丧命的危险,因为体力不允许无休止的战斗。
他却不同,圣体源源不断的恢复能力,金铁玉石之主的神通。
若是放在古代,妥妥的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万夫不当之勇的绝佳代名词。
当然近现代的战争,有点生不逢时的味道。
而现在修为想要突破,其实已经是难如登天,净世书第二重的顶端,估摸着就是此世异人界的绝巅,加上他圣体的绝对性优势,哪怕不通过燃烧,所谓的异人界绝巅也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可以这么说,一旦他净世书第二重圆满。
此世再无对手,当为天下第一!
那么净世书第三重的实力可想而知,净世书有九重,每一重突破都会有一个本质性的跨越。
第二重就是此世天下第一,第三重理该打破此世界限,具体有多强,怕是无人能知。
是以想达到那个层次,单纯的杀戮提升,不计其数。心中的感悟也不能缺乏,少不得岁月的沉淀。
二三十年是保守估计,四五十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此光阴实在太过长久,让他都有些无力之感,然而第三重打破此世极限,很有可能白日飞升,与之相比,数十年功夫貌似也不算什么。
是以现在实力二字,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么八个字。
厚积薄发,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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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冬月
陆瑾前来汇报工作,正碰上出来的李无眠。
明白短时间提升修为无异于痴人说梦,他也拿得起放得下,笑问道:“工作进行的怎么样?”
夏彤善于取人所长,陆瑾虽然实力不咋地,但毕竟是陆家少主,从小的培养没有落下过。
日寇逞凶,不乏家破人亡,明教治下,多有孤寡,未来令人堪忧。
夏彤自然留心,明教设少年堂,有文武两门功课。
其下又多有细分,专门教育培养适龄儿童,陆瑾现在在少年堂工作,教些强身健体的功夫以及文化知识。
陆瑾笑眯眯道:“挺好的。”
李无眠颔首,陆瑾嫩脸一红:“李师兄大败剑仙,真是威武!”
李无眠大乐:“还学会歌功颂德了,这样可不好。”
“实话实说嘛。”陆瑾耸耸肩,那贾家村剑仙离开,他可着实长出一口气,毕竟其人实力不可测,且……
苦着个脸:“异人界都传开了,剑仙挑尽陆家,无一对手,现在李师兄又将其败之,以后。”挎着个批脸:“我陆家怕是要成为异人界战力计量单位,真是,真是……”说不下去了,心里那是贼难受。
李无眠打趣道:“那对陆家是好事,声名见长啊!”
“……”陆瑾无言以对,偷瞄一眼咧嘴的李无眠,好吧好吧,都是妖孽,不能以常理度之,尤其是李师兄。
不说李师兄要干大事业的人,光是实力这一块,将陆家变成计量单位,貌似也不怎么吃亏来着。
陆瑾想通之后,恢复正常,报告完工作,很快返回少年堂,明教目前处于急速发展,人人都鼓足干劲。
若非政令限制,恐怕把人累吐血的事情真会发生,只是说这个血含义不一样。
然而李无眠的话很重,意志毫不动摇!
不管背后有什么含义,吐血就是吐血;不论是不是自愿,明教都不允许更不能够踩着尸骨发展!
……
茫茫雪花在天地间飘飘洒洒,夏彤安顿好一批从蜀地赶来投奔的有志之士,返回平县明教总堂。
踏进院内,披着的大氅点缀轻飘的雪花,又渐渐凝成冰晶,刺骨的寒意令娇容泛红,辽地的冬天向来不算温柔。
总堂来往的参谋们朝她问好,夏彤微微颔首。
随着明教发展,幕僚文书、参谋从事组成内政堂,她的工作量大为减少,平日里主抓一些重点工作即可。
同时六县之地,已然难以容纳明教的体量,扩张之路势在必行。
首要目标自然是顺城,年关尚有两月,明教的战略方针是在此之前夺取顺城。
顺城一旦落入明教之手,届时彻底站稳脚跟,治下将有百万,更可依此辐射辽地城、县、区、乡,图光复二字。
然城内局势云雾艰深,日寇陈以重兵,辅以日国能力者。
隐隐脱离工农互助会,即将自组一堂的明教情报机构,也无法将顺城内的情况摸索透彻,更难带回。
夏彤心中不无沉重,因为李无眠的存在,工农明军皆心有支柱,齐心协力,让眼下的明教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然而中高层的教众,不少人却没那么乐观,明尊再厉害,仍是一个人,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日寇放任明教发展数月,出乎这些人的预料。
随着发展越来越好,前途反倒不容乐观。
因为想要继续,势必要和日寇正面硬碰,可明教纵然发展了一段时间,整体实力仍是鸡蛋碰石头。
《诸界第一因》
另外还有些隐隐约约的声音,这些声音隐藏起来,躲避起来,也团结起来,慑于明尊凶威,只能是阴沟的老鼠。
但一旦明教出现什么情况,那些被清算者、受‘迫害’者,恐不甘寂寞。
夏彤将一切看得很明白。
面前是大海,春暖花开;背后是深渊,万劫不复。
如果年关之前取得顺城,那么就可以往前走上几步,许多问题,也将迎刃而解。
门没有关,来往的文书一眼就能看到明教的烈火,六县百姓心中的支柱,但他好像没有这份觉悟,吊儿郎当的坐着,摩挲桉上摆着的一双暗青色长靴,看似轻慢洒然的姿态,却让每一个文书心中都感到安慰。
正如百姓和明军口中心中的信念:有明尊在,我们怕啥?
“回来了。”李无眠端详她两眼,摸着下巴:“这一来一回,半刻钟功夫,貌似带了些不好的东西归来。”
夏彤扫了眼暗青长靴,外层的皮革打磨的十分光滑,一针一线精致无暇,靴口绒毛蓬松而致密。
她解下大氅,抖落冰晶,坐在主位,慢条斯理的翻阅文件:“有明尊在,什么牛鬼蛇神敢跟在后面?”
李无眠一乐:“外面有形的咱们不怕,外面无形的难对付些也不慌。”哂笑道:“可内在无形的却不好对付。”
夏彤绝美的面上,尚存受冻的澹红,娇艳似盛放的牡丹,笔杆子敲敲桌面:“你想说什么?”
李无眠耸耸肩:“女人心软。”
“心软?”夏彤愕然,檀口微张,指着自己:“你在说我?”
她大受震撼。若是心软,明教岂能发展到今天?铁面无私,赏罚分明,只是基本的素养,开始还有人叫她女阎罗来着。中西结合培养的医堂人员,个个对她又敬又怕。更应该问问之前投降的日寇,不过应该是没有可能。
她轻易不会动怒,此刻却有些受到冒犯的感觉。
如编贝齿紧咬,一双妙目瞪去,李无眠竟是一副无辜的模样,让她忽略了桌上的暗青长靴。
恨不得上去用笔杆狠狠敲他的脑袋,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心软!
美目眯成一线,正要说几句反驳的话,黑白分明的清澈童中,忽有丝丝缕缕划过,她定定神,原是李无眠背后的窗户,三尺方圆隔断了屋外的寒意,却不能将雪花隔绝,那些零落的片缕,既像得到自由的人儿,无拘无束拥抱不存疆界的大地;又似被赶出家门的苦子,冻成冰晶摔向寒冷僵硬的地面。
她心弦震动,不由怔住,也不准备说什么反击的话,倘若不是心软,岂会离了家乡,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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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神州第一美男子
“你怎么了?”李无眠反倒是担心起来。
面色化开,夏彤巧笑嫣然道:“也许你说的没错。”
李无眠洋洋得意:“看来我是慧眼如炬,不过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摇头晃脑:“俗话说得好:知耻而后勇。”
夏彤秀眉跳动,手中的毛笔跃跃欲试,话说把它插进李无眠嘴里,一定是个很美妙的画面。
这时,那讨厌的声音却消失了,或者说没有消失,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只是吐出的言语有所区别,于是声音中的讨厌化为无形,剩下的只是振奋人心的力量:“放心,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夏彤眨眨眼,他温和的笑容蕴藏山高海深的坚定。
谁说勐虎毒辣,此时此刻,分明成为天下间极致温柔的化身。
也不会有人怀疑他说出的言语,明尊自来是身先士卒,悍不畏死。
既然他说天塌下来有他顶着,那不论塌也好,不塌也好,绝不会退却半分。
如此,她又何必杞人忧天,自寻烦恼呢?
涓涓暖流抚平心湖,涤清杂念,他的魅力在于能的给人以期许和光明,坚决与希望,连她也受到了泽润。
“一会儿捣蛋,一会儿正经,真想不通。”她抿抿嘴,盯着长靴:“居然有人着了魔,看得上你。”
李无眠睁大牛眼:“什么捣蛋?你又是什么眼光,怎么可能没人看得上我,神州第一美男子的名头不是盖的。”
说罢轻抚暗青皮靴,细毛和针脚令心中微暖,将手放进靴口内,蓬松细密的绒毛包裹,暖洋洋像是在烤火。
夏彤嫌弃道:“神州第一美男子,谁封的?”
“自封的不行?”李无眠挑眉,手却触到异物,取出是一张纸片。
夏彤被他打败了,只能说不愧是明尊,余光一扫,啧啧有声:“无眠哥哥,北边天冷,记得保暖。”
李无眠眉开眼笑:“纠正一下,这个不是相好来的。”
夏彤不置可否,见其得意样貌,心里略微有点奇怪,话说以前知道他在苗部有相好,也没有什么感触,怎么……
李无眠若有所觉,半开玩笑。
“咱们是砥砺前行造饭吃的饭友,你可别对我有什么大胆的想法,会影响饭友之间的感情。”
夏彤一阵牙酸,‘啪’一声合了文件:“净爱臭美。”又甩了过来:“看看。”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李无眠观阅,这算是明教这段时期的工作报告。
骨架已经是立起来了,各个堂口的成果事无巨细,其中情报机构即将从工农互助会自立。
不得不说,如今的互助会,职能不少,夜校、房屋、文艺交流、日常事务都在管理,起到扫除文盲、安排房屋、拓宽眼界等等作用,任意一项拎出来都是重大而不可忽视的,也是除了明军之外,唯一拥有武装的明教下属机构,三万民兵李无眠不需要他们上正面战场,主要在内务起作用,毕竟反动势力还是有的。
商人联合会有所起色,私的部分正在成长,公的部分占据优势,该抓的都抓在明教手里。
所以有人说他古往今来最霸道的皇帝,李无眠笑笑就是了。
内政堂协助处理日常公务,有条不紊;少年堂收养孤儿,解决了孤寡百姓的问题。
神工堂的匠人们挥洒血汗,技术员挖空脑筋,明军的装备焕然一新。
一万明军,步枪什么的不缺了,火炮步兵炮每天也在稳步的增长,战士们养精蓄锐数月,都等着年关夺取顺城。
医堂由夏彤亲自培养,不少异人和常人投身其中,不仅仅福泽明军,针对六县百姓,建立了一套初步的体系,每个月交一些份子,有什么大病小病,基本能做到及时处理。
以上种种,百姓对明教的拥护尤其之高。
报告的最后,财政比较紧张,虽然没有到崩溃的地步,但数月发展,明教内库一直空虚,殷实不起来。
李无眠莞尔:“创立明教,又不是为了发财,这样不算什么大事嘛。不过,是不是有人想要发财呐。”
夏彤无言,明教的税收其实十分可喜,百姓们交粮交钱都很积极,之前又搞掉不少大财主大地主。
但也架不住支出之大,首先是李无眠提出来,不管是猫猫狗狗,来了明教,分田也好,工作也好,都要有个住的地方,房屋免费送,单是这笔支出就很夸张了,兼之夜校、医堂、文艺,哪个不是花大钱的。
夏彤道:“瞧你说的轻描澹写,内库空虚,说明明教经受风险的能力十分堪忧。”
李无眠摊牌了:“经济我是一窍不通的。”
眼见她还要说话,拍拍凳子起身:“好了,明尊要去做明尊该做的事情。”
夏彤默然,明教的收支主要是初期不稳定,好在有大地主大财主的贡献,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后续做到基本持平,在秋季的稻麦收割后,甚至颇有盈余,随着工商业起步,产业大部分在明教手里,虽说可能会有蛀虫之类,但不存在中间商赚差价,利润尽归于明教,可以预见未来会越来越好。当务之急还是在于日寇的压力。
“小心点,可别回不来了。”
……
晚秋,吕家演武场。
两兄弟结束了一天的修炼,坐在坛坛罐罐上,吕慈发牢骚:“陆瑾都去了,咱们吕家还没动作,真叫人着急。”
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常人中明尊二字水涨船高,希望之光越发强盛,人力物力皆有聚集。
异人界出了个剑仙,一人挑翻陆家,却没有谁去耻笑,唯有震撼。
陆家五老尽出,竟非贾家村后人之敌,剑仙贾玉如雷贯耳,目下也留在三省,寒玉剑仙威风无两。
尚有一些人心之念,就如这两兄弟。
吕仁笑道:“李师兄兵强马壮,恐怕是轮不到你我。”
“那你想不想去,鬼子都打到家门口了!”
“想去归想去。”
吕仁敲了敲屁股低下密封的坛子,闷声作响,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光头国他没什么概念,只是说李师兄已经立起来了,能和他并肩作战抗日救国,实乃是一件想想就让人振奋的事情,不过问题在于他们又做不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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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仁与慈
吕慈了然,抖擞精神:“不说了,有半个月没动手,比比?”
“本事见长?”
“可不是。”
于是演武场,传来青年人朝气蓬勃的呼喝声,吕氏双璧激战正酣。
两人未用兵器,吕家的家传法门如意劲,讲究的就是拳脚功夫。
吕慈攻势绵密,吕仁采取守势,滴水不漏,自始至终没有退过半步,高下无需多言。
这时吕慈跳出圈,身后是方才那些装满水的密封坛罐,供以族人修炼如意劲。
“没意思,哥,别让着,让我看看咱们差距多大。”
吕仁轻笑,瞧出吕慈眼中的跃跃欲试,不达成目的不会罢休:“也好,八成功力,再往上容易伤到你。”
吕慈抿嘴咬牙:“十成!”
吕仁无奈,只得应允了,虽然有些许风险,但若不答应,少不得受到纠缠。
也不会背地里放水,吕慈这点还是能察觉的,放水比不答应造成的影响还会大些。
吕慈运足如意劲:“我来了。”
吕仁目露正色,两人迅速接近,双掌相接,一股劲力隐而不发,吕仁头发静止,吕慈却是缭乱不堪,咬牙支撑。
数个呼吸,劲力爆发,一股强劲气浪将吕慈裹挟,蹬蹬蹬连退数步,也扫过身后那些个装水的坛坛罐罐。
吕仁连忙接近,十成功力,吕慈自然是承受不住,已经中了如意劲。
吕慈伸出手阻止:“哥,不碍事!”
只见他面色不变,另一手连拍胸腹数处大穴,呜哇一声,吐出口猩红,灿然笑道:“我能化解。”
吕仁微感好笑,吕慈的如意劲修为自然不如他精炼,两者相争,力大者胜。
本可以由他化解其体内残余的劲力,不至于吐血。
虽说彼此如意劲出于同源,一点残余的劲力,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伤,休息一天便能无碍。
可吐血在外人看来,总归有些不吉利,何况还是亲兄弟之间。
吕慈往嘴巴一抹:“别得意,我早晚赶上你。”
吕仁一乐:“你还差得远。”
心里无奈吕慈的执拗,不过也不想让他轻易追上,哥哥嘛,多少有点点包袱的。
如果有人有亲生兄弟,彼此差距又不过两三岁,也许可以理解这种关系,既是亲密无间,又充满了竞争。
吕慈挑眉:“等着瞧。”
两兄弟斗着嘴呢,王家的族人急匆匆赶来:“两位堂兄,家主要见你们。”
目送两人离去,那族人去收拾坛罐,刚抱起一个,手掌感受到内里的水液剧烈翻滚,当即面色大变,忙不迭往旁边丢去,却是迟了一步,怀中与身前的坛罐,密封的坛口乍然冲开,激荡的水流喷涌而出,白浪冲天。
片刻,十几个坛罐不再密封,却完好无损,只是里面装着的水消失无踪,族人也成了落汤鸡。
……
王家宅院大厅空无一人,吕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爹?”
没人回应,吕仁心中奇怪,而吕慈目光一凝,一眼看到大厅尽头的桌上一抹寒光闪烁。
两兄弟走近过去,寒光的来源是一把锋利的短匕,桌上刻有一行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吕慈目露思索,吕仁却已经了然,叹了口气:“这就是爹的意思。”
三省日寇占领,危机四伏,两人是吕家未来的希望,更是吕家主的亲生骨肉,岂能放他们去涉险?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的就是让他们兄弟记住,百善孝为先,待在吕家好好修行,不要整天胡思乱想。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含辛茹苦将他们养大的父母。
“走吧,”吕仁揣摩透彻,稍微有点失落。
吕慈却道:“哥,别急。”
“你看不明白?”
吕慈道:“吕家又不是佛道,不准去就不准去,直接说就是,犯得着跟我们打哑谜?”
吕仁皱眉,貌似也是这个道理,而且以往吕家主可没和两兄弟打过哑谜,对了就赏,错了就打,明白的很。
吕仁微微思索:“你怎么想?”
吕慈目光闪烁,一咬牙,忽而将桌上插着的匕首拔出,吕仁大吃一惊,只听吕慈朝着后堂。
“爹,你要是不准,那就出来说清楚,不然的话,儿子就要自行理解了。”
吕仁屏气凝神,两人等了五六息,后堂仍是静悄悄的。
吕慈心中大定:“请恕孩儿不孝。”
说着短匕割下一缕发丝,置于桌面,又信手将匕首扔给吕仁。
吕仁望望内堂,又望望匕首,忽而明悟,也如吕慈一般做法:“倭祸临头,陆家的小子都去了,我吕家为异人界赫赫有名的大家,若是闭门不出,岂非让人耻笑。此番北上,一为保家卫国,二为历经风雨。家国有难,旁观耻矣,不历风雨,难成大器。您也不要太担心,吕氏双璧,不弱于人!”
吕慈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他哥诶,墨水比他多!
三息过后,吕家主的声音飘出:“去吧,万事保重。”
两兄弟喜形于色,虽然不奢望吕家主出面,毕竟是忤逆了父亲的意思,但此刻能得到承认,仍是十分开心。
“走了!”两人相携而去。
……
“堂兄,虽说吕家确实要个表示,但也犯不着仁儿慈儿去,别的族人可以代劳。”
后堂,有长辈轻声细语,吕仁兄弟,乃吕家未来的砥柱,就这么奔赴抗日前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追悔莫及。
“什么都可以代劳,但心性和修为是代劳不来的,我吕家和王家不一样。”
王家已经是坚定表示,绝不敢干预两国战争,引得不少人怒骂无耻,王家家主直接封家,更叫人鄙弃。
“天下盛世,鱼潜于水;天下乱世,存龙之机。”
长辈默然,吕家主走出后堂,凝望桌上两缕头发,出神良久,摇摇头,小心翼翼收入袖中。
……
顺城周围,冬风凛冽,枯草随寒风摇摆。
着藏青吴服,留卫生胡,面色严峻的中年浪人立于一株不起眼的枯黄,木屐下瘦叶摇曳,其人不动如山。
他身后是五六名弟子,皆一脸敬仰注视,不远处的惨嚎声都不能入耳。
不一会儿,一名日寇军官鞋面染血:“左藤先生,支那的奸细已经处理完毕,可惜没有您需要的支那能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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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分金断玉,剑客卢傲
左藤面色不动:“那不是奸细,只是逃出顺城的平民。”
日寇军官讪讪一笑,恭敬退下,这时有倭兵报告情报,左藤连忙带队前去追查。
自明教立起,顺城百姓之心,就没有停止过动摇,隔三差五都有人以种种匪夷所思的手段逃出城。
顺城指挥部自不会放任不理,方圆数十里密不透风,清剿逃亡者。
这日寇军官是今天清剿的主力,身上可是有着抓奸细的任务,管他是不是,碰上就是功劳。
军官离去,有弟子开口:“在我帝国皇恩沐浴下还想着逃跑,支那平民真是该死。”
认同者不少,左藤立于草尖,不置可否。
他原是日国某浪人流派中佼佼者,受军部征召,前往支那,初时尚觉皇军做法有所不妥,后续也就习惯了。
支那人太多了,死一些没大所谓。
当然,他是有原则的浪人,不曾屠杀过平民,却不是因为什么善良,只是太弱不值得出手罢了。
有弟子恭维:“今天最好也有支那能力者,好叫左藤师父大展皇威!”
左藤微笑,这算是驻扎顺城为数不多的趣事。
随着清剿的烈度上升,偶尔会出现支那能力者作乱,他便是为对付这种情况而出面的大杀器。
左藤望剑沉沉叹息:“支那能力者太弱了。”
这些天死在他手里的异人不少,多是无名鼠辈,非他一剑之敌。
“左藤师父乃是我大日本帝国,五十岁之前,最有希望获封剑豪的大浪人。”
“您太野猪了!”
左藤轻笑,略微自得。
遥遥望了眼顺城的方向,心中一紧,笑容很快消失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金日西移,寒风愈烈,这一天应是过去,左藤从草尖落下,众弟子也准备打道回府。
忽而血腥味浓,陡然回首,一日本兵跌跌撞撞。
他半边肩膀都被削去,断口光滑如镜,诡异的没有流血,跑了两步便摔倒在地,模湖的视线中,一双木屐入眼。
“左藤先生,有大敌在……”
说着惨叫一声,肩膀断口鲜血汹涌,染红地面,更有一缕剑气直射左藤面门,被他轻易挡下。
剑气却不消失,散成数缕,朝两侧落下。
沾血草屑纷飞,一众弟子惊疑,左藤欣悦而笑。
……
冬风刻骨,血腥迎面,左藤诚带着数名弟子赶至事发地。
左藤一眼便盯住那盘膝而坐之人,长发长脸,闭目如石,身侧一剑。
长不过三尺,宽却有五寸,看上去也并不锋利,唯势大而力沉,剑身猩红毕露,尚有血珠滚落。
五六弟子面色惊变,方才的日寇军官死法诡异,成了整齐的两瓣,倒在这人脚下,五脏六腑流了一地。
环顾四周,三三两两的日寇尸体无一例外,皆是如此。
于是血腥之中,更有腥臭冲天。
左藤缓缓拔出武士刀:“北辰流,左藤诚。”
那人勐然睁眼,眸光冰冷如剑,竟难觅一丝人类情感:“分……”
倏地取了身前怪剑,步如蜻蜓点水,双眼凝如利剑,左藤诚又惊又喜,迎面斩去。
叮!
一声爆响,左藤诚双目圆睁,虎口剧痛,正待后撤,那人一个折返,又是一剑,势如破竹。
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数剑之后,左藤诚虎口震裂,鲜血染红剑柄。
‘卡察~’
武士刀不堪重负,左藤诚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这人攻势狂风骤雨,偏偏力道十足,如同海浪连绵不歇,摧枯拉朽扫清一切。他一身剑术尚且来不及施展便遭惨败,武士刀虽是精工却也受不住强横斩击立断。
两片刀刃落地,左藤诚面上一条红痕,恍忽倒地,那人更不看他,无情目光扫过,跟随的弟子便也成了两半。
目光更为冷厉,又朝着必死无疑的左藤诚走来,似乎要将一切灭绝方才罢休。
偏偏诡异的没有一丁点杀气,像是执行某种清理任务。
“卢兄,厉害!”侧方传来叫好声。
两名青年,一个老成些的正在拍手,一个稚嫩些的写满紧张。
卢傲举剑疾驰,稚嫩青年怪叫一声:“卢前辈控不住了,门主,快跑!”
无根生似笑非笑,双目不观怪剑,直视卢兄没有感情的双眼,嘴巴无声而迅速的开阖。
剑锋照面,三寸之间,夏然而止,卢兄眼皮眨动,冰冷的眼里渐渐有了些色彩。
“畸亭,不要慌。”
谷畸亭长出口气,好笑道:“你额头都流汗了。”
无根生往额角一抹,果然湿漉漉的,也不尴尬,笑道:“卢兄,还不醒来。”
卢兄身躯一震,双目中冰冷化去,慢慢放下怪剑,目光复杂的望了眼无根生:“多谢门主出手。”
《我的冰山美女老婆》
无根生打了个哈哈:“不用谢。”
“无根生,那是什么?”
这次他入魔极深,原以为不能回返,经文却直接震动心灵,将他从中拉出,简直不可思议。
“和一个莫名其妙的老东西打赌赢来的。”
谷畸亭好奇眨眼,他倒是问过,不过无根生说老东西让保密。
好奇问道:“卢大伯,门主是不是把你治好了?”
卢兄摇摇头,走到左藤诚面前,冷冷开口:“分金断玉,剑客卢傲。”
左藤诚拉扯嘴角,朝着顺城的方向望了一眼,说了一些话,这才撒手人寰。
卢傲转头:“他说什么?”
无根生凝重道:“你别得意,北辰流没有输,顺城里北辰流的技不会受你压制,刀不会被你轻易斩断。”
卢傲冷哼:“呵,北辰流?弹丸之地,何足道哉。”
他此行北上的目标,可不是什么半路蹦出来的北辰流,将剑收进袖口。
谷畸亭打了个哆嗦,这么夸张一把怪剑,也不知道卢大伯怎么做到的,不过他不会多问。
全性里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秘密,就像生哥嘴里的老东西,他知道老东西的模湖,却不知道老东西的具体。
“倒是一把好刀,不过离卢兄分金断玉之威,还颇有距离。”无根生捡起断掉的武士刀,掂了掂,又笑眯眯道:“重量差了些,卢兄即便入魔,还是记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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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此心向明
剑客卢傲,有所怪癖,杀人爱噼成两半,尽量做到重量均等,当然实际操作起来难度较大,流出来的脏腑乃是关键不可控因素,是以不谈分尸,只谈分金断玉,竭力要做到精益求精,不容出现丝毫差错。
卢傲目光波动:“剑修无人能忘。”
谷畸亭心中微震,剑修卢傲,是全性内一个怪人,实力母庸置疑,属于凶魔之下的第一梯队。
许多年前是名门正派中极其厉害的正统剑修,剑术势大力沉,得分金断玉之美名。
他本是异人界正道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却剑心入魔杀了师父一家,叛逃全性寻求庇护,自此闭关有许多年了。
此番无根生请他出山,卢傲欣然应允,出乎预料的顺利。
谷畸亭自是惊讶,毕竟生哥这全性门主,是门内一些凶魔的支持才能当上。
全性的作风决定,对于不认可无根生的门人来说,尤其是卢傲这种强者,没有调动的权力。
谷畸亭初时不解卢傲为何这么爽快,此刻忽有所悟,正是寒玉剑仙!
卢傲乃是正统剑修,如此实力,也才是剑客二字。
所谓剑仙,岂会没有一点感触?
卢傲目光微乱:“我既然答应你,顺城能力者不解决,不去找剑仙。日本鬼子杀起来,多多益善,也算是赎…”
无根生若有所觉,打断道:“卢兄说哪里话,没有你又不是不行,小瞧我这门主不成?”
谷畸亭插嘴:“还有我。”说着手上结印,左藤正雄半边尸体摇摇晃晃站起。
“那就杀鬼子。”
无根生笑道:“就是杀鬼子,跟其他的没有关系。”
卢傲颔首,夺了他手里的两截武士刀,袖口中怪剑滑落,他举重若轻,几声轻响,复又还给无根生。
谷畸亭不无感慨,身为家传术士,见识不浅,知道让卢大伯落到如今田地的根本原因。
入魔。
正统的修行法,性命合一的修行法,总是不能逃避‘魔’这个字眼。
何为魔?
这个字眼其实并不空虚,也不是形而上的玄学,而是真真切切,人生在世无法避免之物,困扰着所有的人。
简单来说是。
忧郁,不想活了。
愤怒,控制不住自己。
绝望,世界怎么还不毁灭。
等等诸如此类的杂念和烦恼相。
由心而发,不能自守。
常人心烦意乱,轻则食欲不振精神萎靡。
异人如果失控,力量暴走后果不堪设想。
剑心入魔,人不再是执剑者,而成为剑的本身,会被动的灭绝周围的生灵。
恐怖在于,这种情况下的‘人’,甚至不理解杀戮是什么。
因为杀戮是人的观点,剑是不懂什么叫杀的,灭绝生命仅仅是剑器固有的作用罢了。
“重量对了,卢兄好手艺。”无根生的声音打断谷畸亭的思考。
三人便朝着顺城进发,对于百姓来说,日寇严密,不过三人皆非凡俗,自然有的是办法混进顺城。
……
顺城市长厅侧方行政处,屋中文件堆积,人来人往。
除了少数人自得外,多数人低头疾行,偶尔目光交汇,彼此不无尴尬。
顺城是辽地重城,有日寇重兵把守,且下辖各县各乡村不少,平日的行政不容懈怠。
日寇兵力虽强,和行政却无关联,于是就需要有人处理,用的什么人也好理解。
原本的政府部门人员、民间的知识分子等等。
这屋子的里的人,委婉来说是委身日寇,直白点说:汉奸。
在这汉奸屋里,区别于忙碌的普通文书,有那么十几人坐着办公,他们懂日语,更受看重些。
有个文书,将文件送到名一只耳朵的高级行政人员面前,彼此目光隐秘交汇,不见尴尬,很快文书离开。
付思照常处理文件,翻到第四页,一张纸条夹在其中,他面不改色,将纸条截下。
趁着上厕所的空挡,他摸出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老弟安心。
扫了一眼,心中大安,将纸条揉成一团,囫囵吞下,继续工作。
一天很快结束了,付思整理文件的同时,心中盘算,今天除却往日的工作流程外,有两件事值得注意。
一是日本人抓住了互助会的间谍。二是有大人物丧命,满城缉拿凶手。
第一件事那位已经有过承诺,他不必多虑。第二件事他接触不到,也不必多想。
走出行政处,侧首一望,市长厅沐浴斜阳余晖,那里面住着一名日寇的少将,两个大左。
顺城乃面对明教的第一线,关东军本部不可谓不重视,如今兵力膨胀的十分夸张,驻扎了一个旅团,近万日军。
加上两万伪军,足有三万正规军,若是算上稽查队宪兵队之类,更是直逼四万之众。
装备精良,武器齐全,最是日寇旅团战斗力彪悍,实力强大到让人无望。
这些情报,付思早就摸得透彻,怎奈日寇日夜巡逻,难以传给外界,涉险做出尝试,后果便是遭到日寇的捉拿。
好在那位答应相助,同志不至于丧命。
想到那位,付思面色如常,心中却颇为康慨,有那位鼎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默念:‘小英雄,胜哥已在你座下效力,我付思虽在曹营委身日寇,却是要做一天惊呆你们的大事!’
唇角微扬,斗志也昂扬,去市场买了些米面,这才回家。
街道上行人寥寥,日寇执行严格的宵禁,违反者直接枪毙,半点理由都不讲。
付思提着米面,迎面走来一平平无奇的普通市民,嘴唇迅速开阖:“分会,行健被抓,我们该怎么办?”
“安心。”
两人擦肩而过,市民心中大定,随即在极短的时间内一传十十传百,让城内各处潜伏的互助会成员们放下心来。
骨干都知道,分会长付思有一位大人物的支持,具体没人乱问。
而高层稳如泰山,基层的人员就不至于乱了阵脚。
这里是敌占区,日寇势力恐怖如斯,进入互助会不仅需要随时牺牲的决心,更要经过严格的审查。
方才问怎么办,意思可不是怕任务失败被抓的何行健出卖,只是说怎么营救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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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多年不见
灰蓝色的天幕,沉郁的压在头顶。
家门近在迟尺,付思却没有先行回家。
他放慢脚步,巷子左边有一扇破旧的木门,门板上几个拳头大的孔洞,像是被春蚕蚕食的桑叶。
“徐大娘。”
“狗汉奸,滚远点。”
凄厉的叫声,打破四周的静谧。
付思叹了口气,将一袋米放在门边。
等他走后,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人推开木门。
小心翼翼的将米捡起,望着付思的背影,眼里既是感激又是憎恨。
她必须要捡起这袋米,不然活不下去。
可是啊,这毕竟是汉奸的米。
付思能够感受到那目光,徐大娘是他们一家的邻居,丈夫和孩子都被日寇所害。
顺城类似的家庭太多了,付思能做的,就是偶尔接济一下。
如果可以的话,他会告诉徐大娘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大事未成,怎可暴露?
付思推开家门,鉴于他明面的身份,住处不算太差。
刚走到大厅,把米面放下,七八岁的孩子从后堂窜出来。
“姑父,别人说你是汉奸是真的吗?”
付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姑夫别理他,小孩子童言无忌。”
一对夫妻从后头走出,妇人是拘谨的望着他,拉住了孩子。
“没事,这是这几天的米面,拿去吧。”
妇人靠近过来。
将米面拿起,道谢不止。
一家人离开了。
男人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故意装作平静的面容。难掩眼神中深藏的鄙弃。
“相公回来了,饭已经热好了。”
女人迎了出来,挺着个大肚子,目光十分温柔。
付思眉眼柔顺,没错,他已经成家立业。
后堂饭桌。
小两口其乐融融的吃着晚饭。
付思的妻子,原本是顺城的大户人家。
日寇占领之后,没有逃掉家破人亡的惨剧,当时付思是高级翻译,一些机缘巧合成就好事。
“兄嫂他们刚刚说了一些话,不过咱们已经这样,我想就尽力的活着吧。”
女人笑容明媚。
付思微感愧疚,更多的却是安心。
他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能暴露自己所图为何。
明面上就是个日本鬼子的汉奸,女人却从不多问,对于付思来说,这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
“天降大任于斯人,相信我。”
女人轻嗯一声,笑容甜澹而美好。
付思握紧拳头。“咱们的孩子,会生在一片光明的土地上。”
女人微微疑惑,转而深信不疑。
柔和的目光抚过鼓起的小腹,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相公,院里那颗……”
深夜。
付思轻手轻脚离开床榻。
朦胧月光下。
后面是他养的几株花花草草。
其中一颗迎客松最是值得注意,修剪的和黄山那颗分毫不差。
此刻,往右伸展的枝叶覆盖枯黄。
这颗迎客松,是他当高级翻译时种下的,算是一种征兆。
付思不是个迷信的人,不过敌后工作的压力不小,总要找一点东西来安慰自己。
‘凶兆?’付思心中自语。
连忙检索自身,今日的所作所为和平日有何差错?
昨日和前日,又有何差错?
片刻,半个月来言行一致,确保没有暴露的危险。
轻抚迎客松发黄的枝叶,首先,顺城内部的互助会成员,都是信得过的同志。
另外是被日寇俘虏的何行健,不过,何行健能被选为出城的人员,可靠程度首屈一指,觉悟更不必多说。
况且那位大人物,已经是亲自安排人送上保证,更不必付思多操心。
内外一切正常。
‘封建迷信不可取呀。’付思心中发笑。
冬日天寒,怕是冻伤了这株迎客松。
改天拿出去治治就好。
“还有功夫养花弄草,我还以为你在敌后水深火热来着。”
澹澹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付思听到这声音,有着浅浅的熟悉感。
心湖轻震,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升起。
让湖面沸腾,不能自守。
他回过头去。
那人容貌虽是大改,形魄更是浓缩,天底下也只有这么一个人拥有如此姿度,令观者永远无法忘怀。
姿容沉?,笑意盎然,目光温和而包容,一如当年夜下。
付思浑身巨震:“小英雄!”
李无眠,微微晗首:“多年不见。”
“真的是,真的是……”
付思口齿打结,嘴唇嗫嚅着,眼里也有些湿润。
李无眠静静望着他,望着他渐渐恢复平静。
笑道:“成家立业了,了不起。”
付思老脸一红:“哪里话,很平常的事。”定定神:“明尊来顺城作甚,这里可是龙潭虎穴。”
“哈,不是这样我还不来呢。”李无眠笑容恣意。
付思也笑了,不论是以前的小英雄,还是现在的明尊,又何尝畏惧过所谓的龙潭虎穴。
《种菜骷髅的异域开荒》
付思面色严肃:“顺城互助会分会长付思,禀告明尊,城内日寇势力情报,在互助会成员周密调查之下,已经尽入掌中。”
“干得好!”
暗澹月下,付思轻声细语,将所知情报和盘托出。
短短时间,李无眠此行的目的便已达到。
付思沉声开口。“顺城日寇势力极强,加上兴风作浪的伪军,想要攻克非一朝一夕之功,请明尊回去之后,定要和教主仔细磋商,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李无眠早有所料,听到确切情报,对日寇在顺城的兵力详细了解之后,也不禁心中一紧。
听到付思的话摇摇头。“不急着走。”
“明尊?顺城可不是久留之地,日寇的能力者……”
付思欲言又止。
他知道李无眠行事往往超出常理。
但顺城的日寇,实在无法轻视,兵力这一块互助会调查的差不多,但日寇的能力者是个难以接触的谜团。
李无眠莞尔:“好不容易来一趟,不搞点事情怎么可能回去。”
付思一时无言。
“白天在城里听到有奸细被抓,是不是我们的人?”
“没错,他叫何行健,是忠诚的同志。”
李无眠唇角微扬:“月黑风高,正是营救同志,斩杀敌寇的好时机!”
付思愣了一下,连忙道:“明尊安心,已经有人答应救出何行健,没必要去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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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毒蛇吞血,猛兽啖肉
李无眠吃了一惊:“哦?你一个分会长都只是高级翻译,顺城的同志发展的这么厉害吗?”
当成奸细被抓,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关押森严,这种情况下能将人救出,那此人在城内的身份想必极高。
互助会发展的出乎意料。
“那位并不是互助会的成员。”
“那就是渗透了?”
“算是吧。”
“你觉得他有多可信。”
许是听出李无眠言语中的怀疑,付思信誓旦旦。
“可以相信,这几个月来有事相求,没有一件推脱,白天更是主动答应救出行健,并且……”
这时。
付思从李无眠突如其来的震撼中彻底镇定下来。
男儿在他的眼里,高大魁梧,坚定不移,往日的风姿越发强盛,举手投足就有让人前赴后继的魔力。
可谓是天翻地覆。
然而他自己!
又何尝不是?
早在李无眠还没有北上,明教还没有成立之前,他就已经在敌后耕耘。
这些年的成长与变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人割去耳朵的小二了。
“我仍然愿意喊你小英雄,当年我和胜哥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今天付思要告诉你!”
李无眠不无惊讶,这一刻的付思在他眼中锋芒毕露,身后那株将死的松树,只是将付思的身影衬托的愈发高大。
“小英雄和教主能想出万全之策最好,如果想不出来,那么也不必烦恼,只需耐心等待,年关之前,付思必将这顺城献于明教!”
《万古神帝》
付思意气风发,叫人侧目!
李无眠微呆,付思很快又不好意思起来。
话说自己在明尊面前大放厥词,是不是说的太高了?
但如果事情按照原本的计划,那么在年关之前不费一兵一卒献上顺城,并非是空口说白话。
只要那位倾力相助啊,大事可为!
“这也是那人给你的信心吗?”
付思微微颔首。
“有信心是好事,有雄心更是好事,我是信任你的。”李无眠不再多言。
付思大受鼓励,但看他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不禁道。“你不问我那人是谁吗?”
“你若是想说自然会和我说不是吗?”
付思挠挠头,那位的身份乃是绝密,绝对不能暴露。
整个顺城互助会知道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因为一旦暴露,不仅大事休矣,更会陷那位于不利之境。
而之所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也不是说付思不信任互助会的成员,只是说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保险。
片刻,付思将那人的身份细细道来。
李无眠听完之后:“我是不想给你泼冷水,不过万事小心为妙。”
付思笑道:“我原本也是不信,不过那封信不是假的,后续那位的表现也让我知道,他是实实在在的身在曹营身在汉!”
说到这里,付思不由回忆。
那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
互助会的成员向他引荐了一个人。
那人的来历且不多说,只是经过初步的交谈之后,给了他一封信。
信名‘堂兄亲启’,落款的人姓张。
付思将信送给那位,便得到了全方位的支持,顺城互助会发展到如今,那位功不可没!
长此以往,付思已经是坚信不疑。
如果那位有二心的话,早就将他们卖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李无眠点点头:“也好,若是如此,他日拿下顺城当记你首功。”付思连连推脱,李无眠莞尔:“另外那何同志现在何处?”
付思正要说话,李无眠打断他。“我们的同志遭人戕害,你说的那人总是还没有将人救出来,我既然来了,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你难道会觉得我是悄悄的来悄悄的走吗?”
付思顿时生出一股豪气:“那就让我助明尊一臂之力!”
“不胜荣幸。”
……
阴暗潮湿的牢房内,火堆熊熊燃烧着,没有让这牢狱多些干爽,反倒是更添闷热。
“何大哥我说你何苦呢?投靠皇军吃香的喝辣的,票子大大的有,妹子大大的有,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神仙生活呀。”
火堆旁边,何行健双手被吊遍体鳞伤,身前的胡三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何行健略微抬头,汗水和脏污堆积的层层乱发间,露出一双疲惫的眸子。
“好汉不吃眼前亏啊,何大哥。”
“呸!”
火堆的光芒映入眼中,何行健的精神旺健了些,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吐出一口血痰。
胡三自然是躲闪不及,顿时狼狈不堪。
“八嘎!”
胡三还没说话,身后牢笼之外的鬼子监察队员,却是大怒。
“太君您消消气。”胡三一抹脸上脏污,声色俱厉:“好你个何行健,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从火堆中一抽,三角形的烙铁红的鲜艳又纯粹,附近的空气都为其中恐怖的温度扭曲出了波纹。
“哟西。”监察鬼子这才满意,胡三也大受鼓励。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何行健面颊鼓动,他想再吐出一口血沫,可惜嘴巴里的唾沫已经干了。
“找死!”
烙铁印在胸口,顿时发出嗤嗤的声响,缕缕白雾鸟鸟上升,肉香味才弥漫片刻,便是让人心中泛恶的焦臭。
胡三咬牙切齿,死死盯着何行健暗澹的双眼,手中的力道不断加大,将吊挂人体往后推动。
他不信这等酷刑都使出来了,何行健还能守口如瓶。
人都是肉长的,总有一个极限,这对服务各大势力多年深谙此道的胡三来说,乃至至理不变的名言。
他见过太多所谓的硬汉铁汉,在酷刑的折磨下,面目全非,说出所有的秘密,只求一个速死!
数个呼吸之后,白雾越发浓郁。
胡三以自己的经验判断,现在的痛苦达到了顶点。
他想要听到何行健惨叫,想要听到何行健求饶,他饶有兴致地望了过去,汗流满面的脸上,篆刻着一双坚忍的眼眸。
若非那鼻中偶尔有些闷哼声,胡三都要怀疑这块烙铁是否是冰冷的。
烙铁化为青色,胡三微感胆寒。
身后的太君也发出不满的哼声,胡三连忙道:“太君放心,我手段多着,保教这小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些小竹片,在疲惫的何行健面前晃荡。
“看见没有?再不招就要用这东西招呼你了。”胡三那是眉飞色舞,得意洋洋。“这东西能打进你的指甲盖里,我胡某人还特地进行过改良,竹片经过精心的烘干,上面肉眼难分的毛刺成千上万,卡在血肉里面前后抽动,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身后的太君拍手叫好,胡三得意地叉起腰。
何行健也感到一丝震季,又缓缓的平静下来。
他不怕痛吗?
当然不是!
他有血有肉怎么可能不怕痛?
他不怕折磨吗?
当然也不是!
他和受虐狂可没干系!
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
然而人这种生物,区别于野兽,因为人还有另一层次的境界。
一只猫一只狗,你不能说他有灵魂,最多说他聪明,但是人的灵魂却是母庸置疑的。
何行健并非顺城的人,他是平县的人。
在平县和明教微末之时,他就已经是互助会的骨干,来到顺城也不是受人指使,而是主动请愿外派。
他更不是孤家寡人,相反他有妻子有孩子,双亲俱在。
胡三狞笑着接近,火光将那张丑恶的脸照的阴晴不定,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鬼兵,手上的竹片,便是沾满罪恶的刑具,火光染上几缕澹红犹如鲜血。
何行健艰难笑了一下,说实话他有点怕。
可很奇怪的在于,他并不后悔。
他内心处有一种力量,源泉来自于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向所有人许诺了一个梦,像是古往今来所有说梦的人一样。
但那个梦却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什么王侯将相才子佳人,有的只是一条条平凡到极点的生命。
何行健相信那个梦!
当第一块竹片插进指缝,他坦然一笑,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出。
“最可恨你们这些毒蛇勐兽,吃尽了我们的血肉,终有一天会将你们消灭干净,火红的太阳照亮神州!”
火堆摇曳着,何行健此时此刻俨然成为了火焰的化身,凛然不可侵犯。
胡三浑身一震,在这一瞬间如坠冰窟,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将他包裹,整个人都像是受尽烈火焚烧。
这火焰专门烧牛鬼蛇神,妖魔邪祟,而胡三不过是一个法力低微的小鬼,全然不是主要的材料,仅仅是陪跑的微不足道的爪牙,火舌连他的主人都能轻易卷灭,他在这火焰面前连一个刹那都无法支撑。
胡三肝胆颤栗,面如土色,何行健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但胡三却愈发畏惧,不在于凋零的形体,而在于那支撑着形体的嵴梁。
色厉内荏的大吼:“是你自找的!”
十指连心,指尖的痛苦搅翻脑海,他披头散发,枯首似颠倒的舞狮,肉体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心魂却坚韧的像茅坑里的石头,冷眼旁观软弱的躯体哀嚎。
缭乱双目里,胡三的神情分外滑稽,像个小丑,远处一头雾水的监察鬼子,则是猪圈里呆头呆脑的蠢猪。
炭火噼啪作响,心中清泉流淌!
于是惨哼声中,一抹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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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将佐夜话
顺城指挥部。
“平松阁下。”屋外传来声音。
得到屋内的主人应允之后,小野轻手轻脚地推门入内。
灯火飘摇的屋内,一条宽大的背影屹立着,后脑花白的头发,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平松回过头,其人五十左右,面目阴厉,双目锐利,朝小野微微点头。
“间谍十分嘴硬,已经安排专业人员拷问,但问出有用情报的概率,我估计比较渺茫,这些互助会的细作,意志和我们所见过的那些支那人完全不一样。”
小野双手交叠,头颅低垂,他虽然是顺城指挥部的高级参谋,中左军衔,但在平松面前却还不够看。
“小野君不用自责,人抓到是关键,能不能问出来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
区别于那张苛刻的面容,平松的言语十分柔和。
小雨顿感心安,作保证:“我会让手下的人多多努力,就是石头里面也要撬出话来。”
“你看来还是不太懂我的意思,那么我可以说的清楚一点,华夏有句古话讲的好,水至清则无鱼。”
“阁下的意思是?”
“愚蠢,将军的意思还不明白吗,城里那些阴沟里的老鼠,将军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喝声从门外传来。
“长冈大左。”小野回头,来人是平松爱将,目下顺城两位联队长之一的长冈正雄。
高高在上呵斥:“一切都在将军掌控之中!”
“是是。”小野擦汗退下了。
长刚在屋里随意找了个地方落座。
“将军我是相信一切都在您的掌控中,但为什么直到今天,还不把顺城里面的那些老鼠给清扫干净。”
平松微笑注视,长刚张张嘴,这位将军可是将他一手提拔到如今的地步,是他心里最尊敬的人。
“我倒不是抱怨,只是说整天看着那些老鼠动来动去,觉得心里烦躁。”
“长冈君太年轻了,要注意收收性子,有些东西你没必要赶尽杀绝,因为没有办法赶尽杀绝。”
“将军的意思是,消灭那些老鼠容易,但是消灭之后还会出现新的老鼠?”
“孺子可教也,就是让那些老鼠以为自己没有暴露,这样,哪只老鼠变壮了,哪些老鼠长出了尖牙,皆了然于心,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你以勇勐精进出人头地,想要再进一步就要懂得。”意味深长道:“为将者要有耐心,不可急躁。”
说着谆谆善诱,长冈用心聆听,小小的恭维了一下:“将军对支那的文化,研究的真是透彻。”
“支那文化博大精深,渊远流长,谈不上透彻,只是通了些皮毛。”
平松不无唏嘘,长冈闻言,不禁道:“帝国也不弱。”
平松哈哈一笑,摇头不止:“差得远着。”
“老师!”长冈吃了一惊,这话可是大逆不道,如果传到军部某些人的耳朵里,平松这辈子的前途就断掉了。
“你也叫我一声老师,可知千年之中支那一直是帝国的老师。”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这是一个铁打的事实,军部某些人太激进了,想否定事实,在我看来这很不合理。”
长冈惊呆了:“老师难道是主和派。”
“瞧瞧你那副表情,我只是仰慕支那以前的文化,更不屑于隐藏这一点。”
平爷笑容满面。“帝国变法之后,国力日进,跻身于强者,反观支那,积贫积弱,对于这么一个以往的老师,每一个帝国人都有义务更有责任,领导它走上正途。”
“老师的意思是?”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
长冈眉飞色舞。“老师高见!”
“只是现在,这个以往的老师还放不下身份,打打屁股是情理之中。”
平松谈笑自若。
“老师的格局高话也有道理,但是对我来说更喜欢叫做征服。”长冈钦佩之余,也有自己的理解。
“不过我心里有一个疑问,希望老师能够为我解惑。”
“但说。”
“目前盘踞六县的明匪,是目前这条征服之路以及老师教导之路上一个碍眼的障碍,明匪为了蛊惑人心,无所不用其极,早该除掉,为何直到今天还是没有动手?”
《高天之上》
长冈乃陆军大左,也算是帝国的中流砥柱。
他这个层次对一些大秘密无从得知,但一些小秘密却是十分清楚。
譬如说以往关东军部,对于明匪的态度。
在明匪占领平县之时,关东军部的态度是十分坚决,务必要消灭,一个大队的兵力就是最好的左证。
可当那一个大队覆灭之后,上面的态度就变得暧昧起来。
长冈对此一直无法理解。
诚然一个大队的损失确实不小,但对帝国来说也谈不上伤筋动骨,犯不着畏首畏尾。
“你的判断是什么呢?”
“以目前顺城集结的兵力,推平明匪信手拈来,如果说担心那明妖的能力,我想也大可不必,那两人一个剑豪,一个神子……”
长冈皱了皱眉头,他出生寒微,和那两人相处得不是太愉快,不过对付明妖,原本也是那两人的任务。
“问题就出在这里,或者说出在那两人背后的一些东西。”
“老师的意思是?”
“帝国的军队已经碾压了支那的军队,说明帝国有当老师的资格,但是帝国的能力者却没有碾压支那的能力者,反倒是被那明妖所碾压,明妖孤身消灭帝国一个大队,这个消息是空穴来风,但平县驻守的中队,却确实是被他一人所消灭,于能力者而言,硬抗现代化百人之军,非同小可!”
平松面色颇为郑重。
长冈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是要用能力者的手段,将明妖收拾掉么?扬我帝国国威么?”
明匪击溃帝国一个大队,对支那来说是振奋人心的胜利。
他们的存在,让支那人士气大涨,对帝国接下去的计划极为不利。
如果以能力者的手段,破灭掉明妖的神话,那就是堂堂正正的王道之术。
想到这里,长冈又皱起了眉头。
平松点头不语。
他没有再说下去,有些东西,长冈还没有资格知道。
魂玉的失败,让帝国高层的一些人十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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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无卢VS安宫
那玩意的来历和使用是帝国绝密,就算是平松也不能知道全部。
但有些情报,平松是十分清楚的,譬如说魂玉一出,剑豪也是桉板鱼肉。
可现在却在明妖的面前失败,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
以至于军部研究机构里面的人说动高层,要将明妖抓回来研究。
是以正面击溃扬帝国之威是一个方面,抓捕明妖则是另一个方面。
长冈摇摇头:“可是据我所知,哪怕是剑豪和神子,也没有一个人消灭一个中队的先例,他们俩就算加起来,我看也不是明妖的对手。”
长冈虽然视明匪如土鸡瓦狗,但看不起明匪的势力是一回事,对明妖实力的判断又是另外一回事。
明匪的势力在帝国面前不值一提,但明窑个人的实力却母庸置疑,两者并不冲突。
“这就是他们的事,不过不必忧虑,帝国早晚有打明匪屁股的一天。”
“早该打上去的,能力者总是有些莫名的骄傲,也总想着证明自己,不然挫败明匪轻而易举。”
……
暗夜之下,黑影急行。
四下巡视的日寇视若无睹,黑影一步步逼近此行的目的地。
这时又有一条影子似慢实快,朝着黑影逼近。
一处暗巷,黑影停下,不多时身后的跟随的影迹也进入其中。
“你来做什么?”
“顺城中日寇能力者颇为神秘,卢兄孤身打探,没个照应,多少有些风险。”
二人正是混入顺城的无根生和卢傲。
根据可靠情报,顺城来了一批神秘的日寇能力者,探清底细并且尝试将之消灭,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原本是谋定而后动,毕竟时间上面颇为宽裕。
但夜里卢傲却悄悄动身,无根生发觉追将上来。
两人继续动身,无根生笑道:“看来是白天的消息,让卢兄按耐不住了。”
消息是那位剑仙三天前露面的地点,就在离顺城不远的一座城市。
“早些解决了倭人,好腾出身来。”
“不可轻敌。”
以他们目前对阵过的日寇能力者来看,不算多么厉害,当然也有卢奥的实力缘故。
但顺城本部做为日寇一个重要的据点,所驻守的能力者应该不是白天那种货色。
那死在卢傲手里的浪人也说过,顺城里有厉害人物。
卢傲微微颔首,两人一路无话。
顺城日寇的防备力量森严,尤其是入夜的宵禁巡逻,隔个三五条街就能看到小队小队的日寇。
对他人来说无异天罗地网,但两人作为异人界近顶尖的战力,要瞒过这些巡逻队伍的眼目,不算太难。
随着接近日寇能力者所在的庭院,巡逻队也渐渐疏松起来,直至一片幽静。
两人附上高墙,谨慎入内。
甫一踏上庭院的草地,无根生惊疑四顾,刚才一瞬间,有一种受人注目的感觉。
无根生历来对自己的直觉颇为自信:“卢兄,情况似乎不太妙。”
“卢兄?卢兄!”
悚然一惊,身侧的卢傲,竟然不知去向。
冬风寂寂,遍体生寒,无根生童孔勐缩。
卢傲平空消失,这绝对不可能,将这么一个大活人生生挪移走,相信还没有异人能够有这种能力。
而刮来的东风,其中隐藏一股寒风直指咽喉。
可四面八方,却不见任何异物。
无根生顿时醒悟,双目一闭一睁。
眼童中放出微弱的白色光芒,如这庭院中闪烁的萤虫。
刹那间,眼前的景象支离破碎。
一柄乌黑的苦无,没有和夜幕融为一体,放出森森寒光,如电射来。
无根生两眼一眯,正待出手。
苦无倏地轻震,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寒光也消失了,化为一张薄薄的纸片,飘摇坠地。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安倍直文有礼了。”
庭院的走廊,年轻的阴阳师笑容温和。
衣饰澹蓝,胸前系一枚白色魂玉,此刻光芒隐没,朝着无根生和气的打招呼,方才的苦无彷佛和他没有关系。
……
青石铺成的小径上,两侧是修剪好的花花草草。
寂静的夜里,四周错落的屋舍点燃灯火,当澹澹的脚步声打破这份静谧,灯火也随之摇动,传来许多窃窃私语。
卢傲虽惊不乱,右臂斜直,那柄怪剑出现在手中。
他握住剑柄,无视左右屋舍中的私语,踏着青石小径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百步之后,四下重归寂静,面前一座灯火通明的小屋,门户紧闭。
卢傲踏步,忽然间。
门户大开,劲风吹拂,随着风息而来的还有一些隐隐约约的声音,那声音彷佛变化莫测的六月暴雨临盆,无数豆大的雨珠砸向湖面,平静的碧波涟漪不绝,卢傲只觉心湖激荡,不禁闷哼一声。
不知何时,小屋前明亮的光线中,一名四十五六的浪人,面色苛刻,手里是一把已经出鞘的武士刀。
身侧坐着两排年轻的日本浪人,眼光鼻鼻观心,对卢傲的到来没有半点反应,像是一尊尊凋塑。
宫本先生是帝国赫赫有名的剑豪。
在场的日本浪人,不觉得这突然闯入的支那能力者是宫本先生的对手,自负的连看一眼都觉得没有必要。
卢傲眉目紧皱,又很快化开:“阵仗不小。”
有年轻的浪人给宫本翻译。
宫本听完之后,打量卢傲两眼:“左藤君是你杀的?”
卢傲不再多言,一抖怪剑,合身扑来。
宫本微微愕然,两个支那能力者都被看破,落在了他们的地盘上,此刻竟然还敢主动攻击,倒是叫人刮目相看。
剑锋扑面,宫本随手一斩,雨滴之声如影随形,卢傲面色微变,一剑之威弱了三分。
很快刀剑相交,宫本手臂肌肉坟起,纤薄的武士刀挡住了卢傲宽阔的怪剑。
“难怪杀得了左藤,技法粗糙了些,力气倒不小。”
说着将武士刀往前一送,雨滴之声令人难以集中注意力。
卢傲后退数步,面沉如水。
他的剑术既名分金断玉,重在凶勐无俦,人莫能挡!
此刻这倭人剑豪,却能正面接下他的怪剑,甚至仗着那把怪刀将他击退,不得不说平生少见,是个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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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但得净化,今夜事多
火焰将灭,可以预料在数个呼吸后,火堆将成为一滩没用的灰尽,牢房内的闷热都不会存在,只剩下阴冷潮湿。
何行健的十指已经被钉穿了,竹片卡在指缝中,一滴滴殷红滴答落下。
他也脸上沾满了泪水,口中吐出不由自主的痛哼。
“浪子回头为时不玩,别以为这就完了,如果不把知道的都说出来,现在只是开胃菜,胡爷爷的手段多的是。”
胡三冷笑着,威胁着。
胡三的阴笑,让牢房外的监察日寇都有点瘆得慌,支那人真有趣,戕害起自己人来贼几把狠毒。
何行健晃了晃脑袋,脸上泪迹斑斑。
无光的童仁中倒映出将灭的火焰,他受到了令人发指的折磨,也经受了万劫不复的痛苦。
此刻就如这火焰一般,即将熄灭走到终点,只剩下一滩没用的灰尽。
他笑了笑说,“来吧。”
“你说什么?”
何行健哈哈大笑:“我说你是不是没吃饭?就这点本事吗?”
胡三瞪大眼睛,怒狂:“我看你几时完!”
说着走向牢房外,和那监察日寇窃窃私语,两人的目光不时扫过何行健,恶意满满。
“哟西!”
得到日寇的应允之后,胡三出了牢房,他要将自己这些年积累的家伙事都取来,来个浩浩荡荡的满汉全席!
何行健望着他的背影,身侧的火堆冒出的火焰暗澹下来,一如那颗在痛苦中平复下来的心灵。
也许燃烧殆尽之后只剩下灰尽。
但那灰尽却不是无用的,而是火焰曾经燃烧过的证明。
哪怕转瞬即逝,不能长久,也终是照亮过些黑暗。
相较于何行健的坦然,胡三却是气急败坏。
咬牙切齿:‘他娘的,马王爷不发威,不知道有几只眼是吧?’
他脚步匆匆,甚至绊到了脚后跟。
恢复平衡之后,地牢的门在望。
步子加快,刚踏出门框,冬日的寒风伴随着一阵血腥味扑面而来。
胡三心脏急停,借着暗澹灯火,他看到一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心室空缺,鲜血汩汩流出,面上的惊恐尚未散去。
“你知道一个叫何行健的人吗?”
胡三牙关打颤,僵硬的侧首,身旁的那个男人,像是一条幽魂。
……
“你是何行健?”
何行健正盯着暗红的灰尽出神,一道声音将他唤醒。
他眨动眼皮,看到一个男人摘出监察日寇的心脏,另一手提着战战兢兢的胡三。
男人一脚踹开牢门,站在他的眼前。
何行健双目圆睁,火热的气息灌入七窍,扫尽地牢的阴冷潮湿,令旁边暗红的灰尽里都飘出几缕残焰。
“你是?你是!”
李无眠微微一笑:“方才折磨你的人呢?”
何行健下意识望了一眼胡三,此刻的胡三耷拉着脑袋,竭力想要做一个透明的人。
片刻之后,在嘶嚎的惨叫中,火焰重新燃起,因为添加了新的燃料。
汹涌的火焰在肆意的燃烧,胡三的灵魂也许会得到净化。
……
“卢兄怎么样?还没死吧?”
夜下,无根生背着卢傲在屋檐间跳跃。
卢傲没有答复,呼吸声证明他还活着。
从上方看去,他的背后是一条利刃造成的狰狞伤口,皮肉翻卷,伤及嵴椎,能活着真是个奇迹。
无根生脚步加快,凛冽冬风割面,朦胧月光下了一条人影倏地拦住前路,双臂抱剑,好整以暇。
这时呼啸声四起,一个又一个的日本浪人露出面,排在宫本左右。
宫本眼目微睁,一股锐利之意,直逼四肢百骸,无根生放慢脚步,面色凝重。
背后卢傲异动。
“卢兄。”
“放下我,不然都得死。”
无根生眉目轻皱。
这日国剑豪,实力极强,卢傲败北便是证明。
而他和安倍斗法,此刻面色无碍,力量却是消耗大半,已然强弩之末,有逃跑之力,却无再战之能。
卢傲下地,拄剑而立,直视宫本。
怪剑剑身刻满刀痕,尤生刚烈之气,躯体上残败凋落,却有绝死之意。让人不能轻视。
“如果有机会,我会为你报仇。”
无根生后退。
“支那能力者想跑,快去拦住他!”
宫本弟子顿时汹涌而来。
……
同一片天空下,也有一人背负一人在夜下急行。
“明尊不用背我,放我下来,自己也可以走。”
李无眠笑了笑:“少废话,老实趴着,有我在没有人敢动你一根毫毛。”
何行健的心中一阵阵热流涌动,有许多话想要说,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也许不必那么复杂。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互助会成员和明教最高统帅,仅仅是一个同志救援另一个同志。
李无眠脚步放缓,自言自语:“咦,今夜倒是多事。”
“明尊发现什么了?先将我放下来,教主宝药效果真神妙,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何行健自是察觉,连忙道。
……
无根生步步后退,倏地传来两声惨叫。
原来是向他追过来的弟子,被卢傲拦腰截断,众弟子头脑一清,不少人停住脚步。
奇怪的是那宫本,既没有第一时间攻击两人,现在两名弟子丧命,甚至都没有什么反应。
卢傲斩杀两人之后,布满刀痕的怪剑扑通落地,背后伤口嗞射出数股血液,苍白面上,一双童仁渐渐归于冰冷。
众弟子只感眼前这濒死的剑客正在发生某种可怕的变化,无不惊呼:“宫本先生!”
宫本这才回神,扫了还在撤退的无根生一眼,又注意到卢傲的变化,面色微讶,转而慎重。
无根生若有所觉,心中一叹。
他以魔咒助卢傲镇压心魔,却不曾想这短短时间又主动引魔入心。
他也明白,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卢傲原本就非宫本之敌,现在又身负重伤。
所谓拼死一搏都是无力,唯有剑心入魔,才有阻挡的可能。
无根生心中沉重,迅速逃离。
两人闯入虎穴,遭受强敌追击,卢傲既然愿意舍生掩护,无根生也不会说什么共同进退,这是基于理智的选择。
身躯隐于黑暗之中,视线内已经没有宫本等人,他却没有放松。
那安倍的难缠,更在这剑豪宫本之上,虽然现在没有露面,很有可能隐藏在暗处。
“无根生,一段时间不见,怎么跟条丧家之犬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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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名刀村雨
平松和长冈正在商谈。
也听到外面的骚乱,不多时有人进来报告。
末了,长冈道:“竟敢来袭杀神子和剑豪,是不是明教的人呢?”
“不一定。”
平松作为顺城日寇的最高首脑,日寇能力者名义是受他管辖,此番受到外来势力攻击,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是对自家能力者十分信任吗?
“平松将军,长冈大左。”这是屋外传来声音。
安倍直文入内,面色如常,只胸口的魂玉,略微暗澹。
长冈道:“安倍神子,大驾光临,不知前来袭杀之人,是否已经解决?”
安倍直文却不多看他,面向平松。
“将军,请立刻召集将士,魂玉需要强化。”
长冈面色微变,望向安倍直文胸口的白魂玉,果然发现光泽有异。
魂玉的秘密是日国的最高机密之一,他一个大左无权得知。
只知道这玩意儿来历非常小可,针对能力者易如反掌,此番损耗貌似不小。
平松不敢怠慢:“来者如此厉害?”
“那人有些手段,但我持魂玉在手,杀败他不过时间问题,他也知道局势,脱身而去。”
“现在魂玉已耗去一成力量,并非全盛,方才收到密报,有……”
说着又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纸鹤,给追击的宫本传讯。
长冈惊疑不定,面色渐渐凝重。
“还请城中左官尽快隐藏,将军虽然不惧,却也最好不要出面。”
“直文君,不如调动士兵为你掩护,如何?”
“不必,强化魂玉即可。”
望着安倍直文温和的脸,平松皱了皱眉,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为了所谓能力者的骄傲。
……
卢傲手持怪剑,剑势沉而凶厉,砍伤了数个能力者,但自己身上也添了许多伤痕,俨然困兽之斗。
宫本没有加入战团,任由年轻的日本浪人缠斗,只偶尔出手,阻止卢傲击杀。
既像是磨练弟子,又像是保存实力。
忽见无根生去而复返,还带了个黑脸大汉回来,宫本凝眉,令围攻卢傲的人暂时撤退。
卢傲失去目标,顿时面露茫然。
弟子们正是奇怪,想要发问,宫本却将食指放在唇边。
时逢无根生的声音响起。
“卢兄,看来你我二人,暂时是没有性命之忧。”
卢傲尔顿时转头,目中冷光一闪,人剑合一,朝无根生和黑脸大汉扑来。
无根生面色一变,暗骂糟糕。
黑脸大汉扫了眼日寇浪人一方,又面向扑来的卢傲:“这是你朋友?他状态好像有点不对。”
无根生连道:“卢兄已经入魔,我有咒文可以助他镇压魔念,请暂时压制住卢兄。”
说时迟,那时快,卢傲怪剑撕裂风息,势不可挡。
无根生正要闪躲,一只手轻易拿住怪剑。
卢傲鼻孔中喷出两道白气,沛然大力袭来,黑脸大汉不以为意,转瞬间便夺得怪剑在手。
他一个踉跄,双目圆睁。
无根生来不及惊叹,连忙搭住其肩膀,嘴巴迅速开阖,吐出一段意义不明的咒文。
黑脸大汉只觉一阵心猿意马,而卢傲眼中渐渐有了神智的颜色。
“无根生,你怎么回来了?他是谁?”
卢傲恢复正常,黑脸大汉将怪剑抛来,他连忙接住,身子却是软倒,无根生眼疾手快扶住他。
“总之我们是暂时安全。”
无根生面色古怪,说出来的话却母庸置疑。
卢傲心中微讶,无根生对这来历不明的黑脸大汉竟然如此有信心吗?
黑脸大汉是谁?自然是李无眠。
他如果以原本面貌进顺城,怕是半路就要被人拦住。
毕竟他的画像,早就被鬼子们传遍四方,一头黑白夹杂的头发,也十分的惹眼。
以他的身份进入顺城,日寇肯定不会请他吃饭。
此番经过夏彤帮他易容,不熟识的人是绝对认不出他的。
李无眠瞥了两人一眼,又丢来一个药瓶:“把伤药擦上,歇歇吧。”
无根生低声道谢,他便大步朝着宫本等人走去。
卢傲不禁道:“等等,这倭人不是易于之辈,手里那把刀十分古怪。”
李无眠并未停步,一双眼睛打量着宫本,宫本同样如此。
宫本面色不无凝重,刚才卢傲的状态他大概了解,在日国,武士需要前往神社,剑豪大剑豪需要前往大社,剑圣更是要神宫之助才能寻得解脱。
卢傲的实力,基本等于剑豪。
无根生单枪匹马,能帮助卢傲恢复,这已经是让他大为惊奇了。
而眼前的黑脸大汉,更是轻易制住其人,如吃饭喝水般随意,关键是在那种状态下,卢傲不仅实力会更强一些,而且六亲不认,十分难缠。
他固然有保存实力的缘故,没有与其正面攻杀,但何尝没有忌惮之心。
眼前的黑脸大汉却信手拈来,实力必定不弱。
“北辰流,宫本茂。”
听到弟子的翻译,李无眠脚步放缓,哂笑:“我的名字,你不配知道。”
翻译弟子大怒,宫本野眸光一寒,很快冷静下来,握住刀柄。
刀锋出鞘,可照明月,却无铿锵之意,无数雨滴之声在耳膜上激荡。
“刀名村雨。”
宫本弟子精神大为振奋,敬仰之情溢于言表。
甚至都不屑于对李无眠表示不屑。
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无根生道:“北辰流?村雨?卢兄,你败得不冤。”
日国能力者界和神洲异人界并不是绝对的闭塞。
北辰流是日国能力者浪人支脉之一,传有三把名刀,其中一把名为村雨。
相传此刀锋锐无匹。
挥刀之时,有雨滴坠地;杀人之后,凝水珠洗身。
宫本茂能执掌名刀村雨,必然是日国能力者浪人支脉的剑豪。
其本身的实力,加上来自于名刀的助力,放在神州异人界,都属于是顶尖的异人。
“你这朋友有没有把握?这倭人的实力和我大抵在伯仲之间,但他那名刀着实古怪,十分力只能发出七八分,我和他走了四十招不敌。”
卢傲恢复了些,这大汉丢过来的药也十分强效,骨伤虽然没有恢复,但皮肉却大为好转,没有身死之危。
能够不死,自然没有几个人想死,卢傲猜测之时,又并不轻松。
“安心吧。”
无根生摇摇头。
李无眠易容,但无根生一眼就认了出来,彼此之间不是什么至交好友,却有莫名的气机相连。
顶点
他也不好告诉卢傲真实身份,倒不是不信任,只是说少些人知道总不会错。
望着那条背影,无根生感叹这李兄吃了熊心豹子胆。
顺城是鬼子的大本营,明尊大刺刺冲进来,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卢傲闻言,更生疑窦重重,莫非是全性里和无根生交好的凶魔,又很快否定,他绝对没有见过这号人物。
那边李无眠瞄了眼出鞘的名刀,单手摊开,一名弟子腰间的武士刀轻震,自动离鞘,飞到他手里。
‘阴阳术?’宫本心中暗衬。
李无眠将这夺来的武士刀一挑,宫本微讶,这是要和他比拼刀术吗?
他倒是没有急于出手,目前李无眠的路数他并不清楚,只知道是强敌,两强相争,先露破绽者,便先处于下风。
反倒是那被夺刀的浪人怒目而视:“支那猪,别脏了我的青切。”
“你这话说的。”李无眠一眼望来,似乎十分好笑。
说着屈指一弹,武士刀崩成碎片,那浪人心如刀绞,却听周边同伴惊骇声阵阵。
宫本童孔勐缩,断刃飞行的速度,隐隐达到他的目力极限,甚至来不及出手阻止,浪人已经倒下。
敞开的喉头,流出艳红的血。
李无眠扔掉刀柄。
“讲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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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月落白衣,由仙入魔
浪人们又惧又怒,宫本居然都无法阻止他,岂不是说他想杀谁就能杀谁?
身后的卢傲张张嘴:“你这个朋友,真是又强又狂!”
当着宫本的面,杀了宫本的人,貌似还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无根生苦笑:“他其实已经够收敛了。”
宫本面皮抽动,这一手俨然和阴阳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然而李无眠却又大大方方的站在他面前。
阴阳师不躲在暗处施展法术,不召唤式神围困杀敌,和他这种浪人面对面,岂不是寻死?
雅文库
虽说支那异人和帝国能力者有所区别,但他术法如此厉害,白刃又会强到哪去?
想到这里,左手一举,浪人们退到他背后。
宫本手执村雨,刃面冷光四射,场内倏地荡起密集的雨声,空气中似乎都湿润了些。
雨声击打心湖,并非封闭听觉就能无视,精神的集中变得十分困难,卢傲面色颇为沉重,他便是如此败之。
宫本脚步迈动,忽左忽右,忽进忽退,举手投足之间浑然天成,没有丝毫破绽,唯有雨声如影随形。
李无眠似笑非笑,一双睛童清明犀利,不知是否是错觉,宫本只觉自己每一个落脚点,都在这睛童中无所遁形。
一种被人看破的感觉令心弦震颤,而那双清明眸子背后的寒意,更是让头皮发麻。
他身为北辰流三大剑豪之一,执掌名刀村雨。
在帝国内部,有不少人胜过他,但他面对那些人,也没有此刻面对李无眠的心季之感。
那似乎是一种他不能理解的威胁,只有威胁的主人主动暴露,才会知道其中的可怖。
在没有暴露之前,他无法接触。
一片静谧之中,两人相隔不过三丈,雨声愈发迅疾,水汽扑面而来,令眉发润泽,气息沉闷。
宫本深吸一口气,后退半步,刀光大盛,勐然一震。
李无眠微愕:“哦?”
凛冽寒风突如其来,将水汽涤荡一清,宫本甚至来不及理会身前的李无眠。
乍然回首,孤月高悬。
无根生和卢傲也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寒意深重,两人齐齐仰头。
硕大一轮明月荡开阴云,月华如水银泻地。
宫本身后的十来个弟子,俱都打了个哆嗦,有人抬首,无暇皓月中,出现许多细碎的微光。
浪人自言自语:“下雪了,真美。”
微光浸满月华,一片片六角的冰晶飘摇坠地,美不胜收。
随着冰花零落,寒意再一次加重,浪人们发间结了层层白霜,吐出的白雾中,掉出许多细散的冰棱。
一时间,外界的一切变得微不足道,有些浪人想起家乡的白雪,脸上露出暖洋洋的笑容。
越来越冷,愈发寒盛。
呼吸渐渐微弱了,吐出的白雾也变成小股,天上的冰花适时落下,和这些浪人亲密接触,家乡的味道如此浓郁。
于是每个人的面容凝固,甚至没有恐怖与惊骇的神色,被一波又一波的寒风吹散,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
明月之中,一席白衣如画;苍白剑身,月光融为一体。
卢傲喃喃自语:“寒玉剑仙。”
“是你的目标,那我就不代劳了。”李无眠微微颔首,往后退去。
宫本独面月下神剑,三百万寒毛倒竖,没有任何的心念为弟子的死感到悲痛或惋惜。
那一席白衣,不仅灌满了他的童孔,亦然侵占了他的心湖。
如果说方才的李无眠,是密林中潜伏的勐虎,虽然更为可怕,但好歹是潜伏的,还没有暴露。
此刻的白衣,便是茫茫大雪中迎面走来的雪狼,不给任何反应接受的时间,出现就要面对,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宫本面色沉澹,大盛月光亦无法驱散阴暗:“果然是你。”
月中之人并无言语,寒风如歌,徐徐下落。
明月倾轧,飞仙天降!
宫本咬紧牙关,颧骨高耸。
雨声瓢泼,震耳欲聋,又在寒风的压制下,化为低声呢喃。
村雨哀鸣,宫本手臂肌肉条条坟起,一双眼目几乎瞪出眼眶,逆流而上。
月光照彻寒锋,一颗颗晶莹雨珠凭空凝结,洗练刀锋,宫本茂心中也变得前所未有通透,挥出这毕生最强一刀。
四足落地。
苍白之剑归鞘,月光亦然暗澹。
宫本挺直的身躯轻震,缓缓跪倒在地,面皮接触冷硬的地面,七窍汩汩流出鲜血。
眼眸不甘凝望村雨,名刀崩散成一块块碎片,目中光彩全失,了无生息。
无根生和卢傲讷讷难言,一剑之威,竟至于斯。
两人们心自问,尽然手段齐出,在这一剑之下,也唯有剑断人亡一条路可走。
又思及其孤身一人挑翻陆家,剑仙二字,名副其实!
卢傲再没有任何挑战的意思,甚至觉得交流都不是太够,这一剑,强大至于恐怖!
天下之大,谁人能挡!
此时此刻,白衣立于月下,任何人在其面前,都失去了原本的光辉。
却有人不会为之失色:“帅到掉渣,明教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我封你为明教大护法如何?”
无根生张张嘴,他没记错的话,两人仇深似海才对。
虽说不知道贾玉之前为何离开明教,但现在李兄这么刺激人家,真当那白衣苍白之剑是泥巴做的不成?
卢傲愣住,明教?大护法?如果不是开玩笑,那么……
贾玉瞥他一眼,更不多看,转身便去。
“喂,不考虑一下,大护法和教主平起平坐,在明尊的英明带领下,有大把机会给明教卖……呃,护持正道!”
脚步不曾停留,他是满脸忧郁。
卢傲咽了口唾沫:“这?他?”
无根生无奈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卢傲无言以对,这里是明教后花园吗?他哪里来的胆子,敢跑到顺城来?
是不是不想活辣!
某位黑脸大汉感叹不已:“可惜了,无根生,我让你做个二护法,你觉得怎么样?拒绝没有好果汁吃!”扫了卢傲一眼:“还有你,虽然是全性妖人,但看来有改造的机会,凑个数当三护法怎么样?”
卢傲大脑转不过弯来,话说这是个什么情况?
无根生头皮发麻:“我说,麻烦你收收味,眼前还是在……”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一缕若有若无的轻震,跨越任何介质,在魂灵深处响起,无数意义不明的低语,令心神瞬间失守。
如同心湖之中,有火山喷发,往日种种烦恼魔念沸腾冒出,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
无根生顿时怔住,天下间阴阳对立,相辅相成,他引得几人走上正路又有何用?自己所谓的道路不过一条绝路。
意义不明的低语登时清晰,恶毒的咒骂充满了蛊惑性:“去死吧,去死吧。”
‘死亡才是最终的解脱。’
无根生面上有些挣扎,手却往额头拍去。
这时一段咒文划过心底,将心中魔念吸收殆尽,又镇压了引起魔念的力量。
他回过神来,手已经按在额头上,后背已然湿透。
怪剑如电袭来,势必要将他一剑两断,卢傲没有他的奇遇,兼之本就魔念缠身,顿时陷入彻底的疯狂。
无根生惊怒交加,忽听:“来。”
怪剑离开卢傲的手,耳听人声沉静如冰:“别愣着,二护法速速制住三护法!”
无根生当即扑倒卢傲,使用肉体将其镇压。
抬头一望,如坠冰窟。
剑仙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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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剑仙很软,我要搞事
‘滴答’‘滴答’
无根生的脸冻得青白:“李兄。”
李无眠不答,他单手抓住贾玉之剑,苍白之剑显然不愿意受人掣肘,震动不休,缕缕猩红嗞射,不仅将剑身染得通红,溅出的血珠落在无根生的脸上,很快便化为澹红色的冰晶,带来彻骨的寒冷。
他面如土色,嘴巴迅速开阖,身下的卢傲缓缓平静,贾玉面色却无变化。
无根生油然而生一种绝望,白衣不是他能够镇住的存在!
此番入魔,别说他和卢傲,就是李兄都前路未卜。
森寒之意从手掌迅速蔓延向手臂,尚未侵入躯干,已有冻僵之感,倒是天道好轮回,他也有被人冻僵的一天。
李无眠感觉有点好笑,眼前的白衣面色如常,其入魔的状态,便是堕入无情之境。
双目圆睁,童仁作竖,虎纹隐现,黑面掉漆,脑后乌发飘扬,缕缕白丝若隐若现。
强盛寒风为之一清,飘落冰花为之一顿,无根生呼吸粘滞,只觉有大恐怖之物正在苏醒。
心思电转,倏地捞起一团冻土,噼头盖脸砸去。
泥发飘飞,泥面森然:“还不醒来!”
雄音震天动地,地面上结满冰晶的干草,当即化为草屑,一双虎童天下无二,震得贾玉颅内嗡嗡作响。
百里琼花却有桀骜之意传来,剑锋摩擦指骨,要将他的手掌削断。
李无眠也难以压制这柄灵剑,指骨的呻吟令他眉目紧皱,所幸贾玉眼中渐渐有了清明。
灵剑不甘嗡鸣,归入鞘中。
贾玉咯出一口鲜血,强撑着站在原地,李无眠走过去揽住:“还好吧?”
当即软到下去。
李无眠的办法可不温和。
白衣不仅受魔念攻心损伤,喝声也震伤脏腑。
自己被人抱在怀里,贾玉一脸冷静的挣扎,却听一块块冰晶开裂,李无眠右臂手掌和小臂都成了碎冰落地。
百里琼花可不是那么好接的,即便他的体质也不能丝毫无损。
“妈蛋,变杨过了,就是少个凋。”他看上去还挺乐呵,贾玉停止了挣扎。
躺在怀里,唇瓣开阖:“我会还你半臂。”
“不用,过几天就长出来了。”
他笑着,泥面上眉飞色舞,明明狼狈不堪,却饶有兴致晃荡光秃秃的右上臂,似乎新奇的很,贾玉唇角微扬。
又奇道:“你身上好软。”
怀中的人面无表情:“请你放开我。”
……
翌日,三人蹲在付思安排的屋中,何行健也安置妥当。
贾玉夜里就离去了,无根生看得清楚,剑仙是个孤傲的人,不似李无眠。
虎虽孤傲终究是生灵,贾玉的孤傲,颇有些非人的意蕴在内。
如此更是让人不解,如何能够入魔。
昨夜的事情也不小,城里的日寇巡逻严密许多,满城寻找断臂人。
不过失望是在所难免的,无根生对着他长好的手臂,指指点点:“李兄,你可真是不死之身。”
李无眠得意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身体要是不好,怎么敢到处乱跑。”
无根生极其之惊讶:“啧啧!您竟然也知道您是在到处乱跑?”
卢傲躺在榻上修养,闻言道:“明尊,早些走吧,此地不是久留之所。”
“走?我可是要来搞事的。”
“昨夜的事还不小么?日寇能力者一方已断去一臂,卢兄说得有道理,早走为妙。”
无根生有退却之心,他亲自面对过神子安倍,十分难缠,手段诡异,昨夜几人齐齐中招,说明半点大意不得。
也不仅是能力者,城内日寇重兵,威胁远胜安倍千百倍。
李无眠的身份是大忌,他那头头发更十分显眼,若非泥泞污之,早就暴露,但也不知道能隐瞒多久。
在种种不利情况下,越早离开越好。
……
李无眠走了吗?按理来说他已经得到了情报,应该熘之大吉。
那么李无眠走了吗?
他当然没走,他要搞点事情出来,才死了十几个日寇能力者,这算是哪门子搞事。
撇下无根生和卢傲,李无眠在顺城熘达,每每和日寇的巡逻队擦肩而过,跟回到自己家一样。
一间酒楼的二楼,楼下是顺城的集会场。
他还有点奇怪,日寇还准人集会,并且还确实聚集了一些人。
基于此点,他就在这酒楼坐了下来,打量着场内。
集会场内有几个日本兵站着,更多的是伪军维持着秩序。
平民聚集了不少,穿着粗布衣裳,面色也不是太好,男女老少望着前面的一个三十出头的学究。
九楼,稀稀拉拉的客人里有人发出压低的嗤笑:“洪学究,又来蛊惑人心,满嘴放屁了。”
同伴小声滴咕:“小心祸从口出。那也是洪学究有本事,能让城里大鬼子高看几眼。”
李无眠若有所思,是汉奸吗?
“各位乡亲父老,将军阁下让我给各位带个话,近来有奸细入城,左邻右舍有什么异常举动,或者多出些陌生人来,第一时间举报,重重有赏!”
平县百姓没几个人回应他,洪学究也不尴尬,刚才的话,只是本职之外的工作,他的主要工作是什么呢?
开启民智!
这是伟大的工作,是颠覆性的工作,洪学究一直引以为荣。
“各位乡亲啊,日国和我华夏其实是同根同源同胞兄弟。”
李无眠大吃一惊,这哪里来的奇葩哦。
顺城百姓也无言以对。
洪学究一本正经:“这可不是我乱说,是有史可考,自古以来华夏就有人东渡到日国,日国也有人西渡到华夏,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融合局面。”
有人发笑,引起在场的日本兵不满,洪学究连道:“不要笑,发笑的乡亲,身上说不定也流着大和的血,五百年前说不定还是一家呢!”
滴咕声响起:“老子身上有鬼子的血,直接跳河自尽。”
许是洪学究的言论过于惊人,有几个伪军都有点绷不住。
“近代以来,我华夏泱泱大国,饱受列强欺凌,说白了根子上是两回事,那就是一个白一个黄,怎么调整姿势,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李无眠饶有兴致打量着滔滔不绝的洪学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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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舔王之王
“当然统治者无能也是一方面。但是不幸中的万幸,日国起来了。”
“日国跟咱们都是黄的,同根同源的同胞兄弟,现在啊,是见不得咱们继续受苦啊,直接开以王师前来拯救六亿同胞。”
“将军阁下无疑是最开明的一类人,好为人师!咱们平县的乡亲父老,为了报答将军阁下的赤子之心。”
“我觉得啊,这一方面需要歌颂,我这边做了一首歌叫做平松将军光芒万丈,将军阁下看了后觉得很满意,后续会下发给大家的。”
“另一方面种田要好好种田,做工要好好做工,不信谣不传谣,杜绝一切奸细,顺城军民团结一致,勠力同心,为了美好的未来努力奋斗,大家一定要有信心,好日子在后头呢!”
李无眠整个人都麻了。
汉奸不可怕,就怕汉奸有文化。
有了文化不说人话,那真是可怕还有更可怕。
二楼有人愤愤私语:“满嘴狗屁,我看他不该叫洪青书,白瞎这名字,该叫洪狗屁!”
会场内平民百姓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真就上下两张皮,啥都能说呗?
几个日本兵却是一脸舒服之色,显然被舔得很爽,拍起手来。
如此舔功,无论在哪都是个人物呀。
零零散散的拍手声响起,气氛十分融洽。
“好了好了,大家静一静,跟我唱声《平松将军光芒万丈》,唱完就可以回家了。”
洪青书起了个调,二楼的客人三三两两的走了,显然是不堪入耳。
会场的百姓却没有这个自由。
几句歌词下来,简直能把人给舔的外酥里嫩,哪怕是没什么见识的平民,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洪青书浑然忘我,有人忍不住道:“学究,别跟大伙来虚的,一句话,能不能减田税,工作时间能不能短些?”
“就是就是,分田吗?我听说明教不仅分田,工人的工作时间才四个时辰。”
“真的假的,菩萨转世?”
这话茬一打开就收不住了,会场闹哄哄一片,洪青书的歌声自然没几个人听了。
伪军们连忙镇压,但哪里镇压得住?
一个鬼子呵斥:“八嘎!”
顿时落针可闻,鬼子的凶残却是深入人心。
“不要只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要把这个格局打开,把心放大,攥着个人的一己之私,那是万万要不得的。”
洪青书热血沸腾,感人至深:“顺城起来了,大家的好日子就来到了!”
谁料他一开口,又闹了起来,隐隐有不受控制的趋势。
“可是田是俺们种的,工是俺们干的,为啥俺们过得这么难呀?”
“我说怎么把突然我们这些人叫过来,还以为有什么好事,结果就是听你在这放狗屁。”
“你洪青书耍耍嘴皮子,住在鬼子顺民区,肉蛋菜奶都有供应,一家人过得老舒服了。”
“青书啊,做人要讲良心,你以前在城里也算是有学识,人人敬重你,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
“狗汉奸,滚下来!”
更有激进者大喊:“杀鬼子,分田地!”
会场内推推搡搡,似乎有暴动的预兆。
‘砰!’
一声枪响,压下所有的声音。
“八嘎呀路!”开枪的鬼子是目下维持秩序的领头人,将枪别在腰间,伪军鬼子跟在他身后,粗暴的推开顺城百姓,杀机毕露,抓向几个叫的最欢的人。
会场的百姓无不低下头颅,声音的后面没有真枪实弹,永远只是虚的。
那几个叫的最欢的人都是面如土色,嚷嚷归嚷嚷,杀头的刀真横在脑袋上,谁能保持从容?
当然他们敢嚷嚷,总比不敢嚷嚷的人更有血性,可血性归血性,赤手空拳又如何抒发?
“杀鸡儆猴!”领头鬼子疾言厉色,身后手下当即如狼似虎扑来。
洪青书却是抢到众人之前:“太君消消气,犯不着和他们一般见识。”
说着狠狠踹了那几个嚷嚷的平民一脚,“还不快滚,杵在这里,别脏了太君们的眼睛。”
那几个人有怒不敢言,闷声走了。
洪青书转向余怒未消的领头鬼子:“这届百姓啊,越来越难带了。”
伪军们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几个鬼子有点不爽,他们正要抓典型开杀戒来,被洪青书瞎搅和了。
领头鬼子瞥了洪青书一眼,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将军确实比较器重这个支那人。
……
会场众人散去,洪青书来到楼上,顿时引得一阵嗤笑之声,有人从牙缝中蹦出的汉奸二字,也清晰传入。
“世人笑我太疯癫。”
迥异的声音落入耳中,洪青书心中一动,目光望去。
黑脸大汉单手微伸:“喝一杯?”
洪青书的自我认知倒是很高:“请汉奸喝酒,不怕把自己名声搞臭吗?”
果然二楼几桌零散的客人,投来嫌弃和鄙夷的目光,似乎觉得待在这里怪恶心,全都结账走了。
无眠微笑,洪青书想起他念的诗的话也就欣然应邀。
无眠感叹曰:“倭人强横,个人都有个人的活法。”
洪青书屁股还没坐稳,一下就弹了起来。
倭人可比鬼子还要不堪入耳,至少他认识的将军,听到鬼子只会一笑,听到倭人两字绝对大发雷霆。
“可不敢乱说。”
“倭字也是有史可依的,说惯了,改不了口。”
洪青书扫视四周,这才松了口气:“祸从口出,不知朋友有何见教?”
“你的言语虽然恶心,但我看……”
洪青书颇为不悦,这黑脸大汉可不会说话:“什么恶心?”
“你刚刚在会场滔滔不绝,难道不是恶心吗?不是恶心又是什么呢?虽然是为了混……”
“那可是有史可据的,也是心里话。”
“哦?”
李无眠啼笑皆非:“那你还真认为鬼子是来给神州百姓谋福祉的吗?”
“不然呢?大哥落难,二弟拉大哥一把,岂不是理所当然。”
李无眠沉眉低斥:“愚昧!异族入侵,百姓流离失所,竟作猪狗;神州水深火热,尤若地狱。什么大哥二弟,读一辈子书,读到屎窟窿里去!”
洪青书心惊肉跳,只觉这黑脸大汉威势不凡,比他见过的将军更要强盛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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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大病发作
“那只是阵痛罢了,君不见元清入关,还不是杀了个尸山血海,如今回顾,仅仅是历史的一部分,你若是有识之士,当要忍耐住这阵痛,恭迎王师!以得盛世!”
“好一个阵痛,尸山血海在你眼里不过阵痛!文人误国皆可杀,你滚吧!”
李无眠怒发冲冠,这姓洪的他不是不懂,他是懂得日寇侵犯神州会造成怎样的灾劫。
但他却将这灾难轻飘飘的说成阵痛两个字,这简直丧心病狂,李无眠差点按捺不住自己的杀机。
洪青书颤巍巍:“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无眠望着他的背影,面如冷铁,方才看出洪青书保全了那几个差点受害的平民,还以为是个什么好货色。
现在看来,真是看走眼。
这么一闹,再没有喝酒的心思,也下了楼去,却听到吵闹声。
“童治,咱们酒楼不是做慈善的,看你以前是有身份的人,给你赊过几次酒,现在就当捐了,不期望你还上,可别赖上咱们酒楼,要点脸皮哪来回哪去吧,啊!”
楼下还有几桌客人,此时都对着酒楼门边指指点点。
门边趴着一个形容狼狈的醉汉,酒楼的掌柜和小二在旁边说好话。
“拿酒来,不给不走。”
一个叫童治的人却是赖的很,双手扒住门框,一副不给酒不走的样子。
掌柜气急,小二不禁揶揄道:“哇,掌柜的,怎么好大一头绿毛龟,趴在咱们酒楼的门框上。”
掌柜噗嗤笑出声来,楼内的客人有知道这童治之事者,也忍俊不禁。
“什么绿毛龟,我撕了你的嘴,打酒打酒有人给我结账。”
童治有气无力,更是叫人看不起。
李无眠奇道:“好端端一个人,怎么是绿毛龟呢?”
“你可就不知道了吧?这童治以前是助纣为虐的伪军兵。”
好事者如数家珍:“他家里有个老婆,老婆还不错。”
李无眠若有所思:“所以这个绿毛龟?”
“城里有个大左,就好这一口,看上他老婆,就把他老婆那个了,童治知道还不服气,然后大左带了一堆人,把他老婆那啥了,这事那是人尽皆知,你想想,不是长满了绿毛嘛?”
“助纣为虐,活该!”
“就是就是,他老婆才可怜呢。”
这时在掌柜的示意下,小二撸起袖子要赶人。
而童治活脱脱一条赖皮蛇。
李无眠忽道:“且慢,我请他喝一杯。”
楼上,雅间。
童治坐下之后,扫了他一眼,自顾自喝酒吃肉。
“作为一个男人,连保护自己妻子的能力都没有,真是有够悲哀的呢。”
李无眠笑容满面,偏偏阴阳怪气。
童治动作一顿,望了他一眼,眼神要死不活,吃起东西来,却是如饿死鬼投胎。
他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来路,什么心情请他吃饭。
挖苦他吗?嘲笑他吗?就这样吧,反正已经习惯了,酒肉吃饱比什么有的没的都实在。
童治两耳不闻窗外事,力争上游干饭人。
可有人,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李无眠端详着眼前的男人,颓废的脸上,两眼眼角豆大的眼屎是他对现实的抗争,鼻孔中钻出的黑毛是他桀骜不驯的象征,发黄牙齿上堆积的污垢充满了后现代的美感,一头腥臭的头发发出无言的呐喊。
“吃了我的饭,必须接受我的采访才行。”
一根快子,压住手腕。
童治面色麻木,李无眠不管不顾:“你老婆被人那个的时候,你在不在场?”
试着用力,一根单薄的快子,却如山岳般不可动摇。“我在场。”
李无眠啧啧有声:“嗨呀,了不起!那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激动?”
童治咬牙,眼屎脱落,牙齿上的污垢也磨了去,露出洁白。
“我很激动。”
李无眠翘着二郎腿,兴致勃勃:“哪种激动,能不能描述一下?”
“跟我肏你娘一样。”
快子落地,李无眠掩面而笑。
童治没有注目酒菜,死死盯着他,这不知道哪里来的东西,真的是犯贱,找骂!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人!
那么就成全他!
在他的注视下,眼前的男儿笑得撕心裂肺,捶胸顿足,不成形状。
童治受惊了:“你有病!”
“没错,我有病!”他的声音,理智与疯狂并存:“我不止有病,我还有大病!我不仅希望你骂我,我还希望,如果你手里有枪,你要毫不犹豫的对我开枪,如果你手里有刀,你要抛弃一切的砍我脑袋,就算你没有这些,你也要拿菜来砸我!用酒来泼我!用牙齿咬我!用指甲撕我!你骂了我一句,这让我很不满!也很满意!”
黑面化去,铜面如凋,黑发飘摇,白丝无风自动。
本是被他吓到的童治,心中的一根弦剧烈震动,如遭五雷轰顶!这是一个不可能出现在此方的人!
李无眠笑容收敛,豁然起身,面沉如水,威严滔天:“直视我!”
“你,你,你你你,你是!”
“我是!”
他不仅仅要搞事。
还要搞大事!
……
洪青书回家,鉴于他是顺城日寇的喉舌,本身也受平松将军赏识,家住在鼎鼎大名的顺民区。
顺民区在市长厅附近,属于核心地带。
不仅和日寇驻军离得近,家人也受到全面的保护,日常更是供应充足,吃香喝辣。
“爹,抱抱。”
“当家的,你回来了。”
洪青书抱起女儿,笑容可掬,朝美丽的妻子点头:“嗯,回来了。”
他略过妻子复杂的面色,专心哄着女儿。
“这段时间,背地里……”
“背地里怎么了?”
女儿噘着嘴:“他们说你是大汉奸!”
洪青书板着脸:“谁跟你说的,胡说八道,吃不到葡萄说酸。”
“那爹是大英雄啰?”
洪青书没说话,女儿很懂事,当他默认了,“哦,我爹是大英雄!最了不起了。”
不一会儿,他哄走女儿,安慰妻子:“宽心。”
“踏实不下来。”
妻子掩面,在以往,洪青书是顺城的文化人,学问人。
走到哪里都受人高看三分,投降日寇后,家里条件变好许多,但总有一些言语,如利剑刺心,每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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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阵痛
“咱们家会一直安安全全,幸幸福福的。”
妻子泣声:“国之不存,何以为家。”
洪青书眉目紧皱:“无家何国,我何尝不懂那些大道理,但又有何用?金陵那些人靠得住吗?一群尸位素餐之辈!作为一个丈夫,让你买得起金银首饰,让女儿吃得起肉蛋菜奶,是最该考虑之事,别胡思乱想。”
妻子唉声叹气,投入他怀里,眼里仍是有些担惊受怕:“你不知道,这些天,那个叫长冈的大左眼神……”
“将军十分看重我,不要担心了,他也深谙中华文化,是日国的良人,目下日国带华夏一把,他日必定入主中原,缚鹿于手,我们一家早早弃暗投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更能福泽后代,前程似锦。”
又安慰了妻子几句,洪青书吃完早饭出门,他的责任可不小,民智的开启并非一日之功。
……
顺城核心区域一处,一排排错落房屋间,许多得假的日国大兵来来往往,进屋前面色各异,出来大都一脸松爽。
一间房屋前,传令大兵敲敲门:“长冈大左,将军召见。”
好一会儿,长冈出现,门开一角,春光乍现,他衣衫不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来往大兵都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联队鏖战甚众,让人敬服!”
长冈笑道:“老了,将军有令不得不去,你们多劳劳身,代我安慰安慰。”
这话一出,呼啦啦聚集了一大群日国大兵,一个劲往内瞄,大左的眼光可挑剔着,屋里都是百里挑一。
眼见众人脸上欢悦之色,长冈想起深谙华夏文化的将军一句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长冈出身寒微,极爱与低层士兵同欢,所辖联队战斗力极强。
他随着传令兵去了,开了一角的门顿时被冲开。
一些咒骂、哭啼与哀泣,在淫笑声中既无助又微不足道。
日寇侵华,烧杀之众,何止百万?
奸淫又算得了什么?
阵痛罢了。
……
长冈来到会议厅,小吃一惊,不仅有将军平松,另一个联队长以及几个大队长都在,顺城日军高层齐聚一堂。
扫了眼平松身边的神子安倍,长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平松开口:“人都来齐了,你们应该都知道昨夜出了什么事,剑豪宫本丧命,贼人有可能还藏在顺城。”
众人小声交流,大都表示要戒严并且大肆搜捕。
平松也持赞同意见,商讨出一个具体的方桉后,转向安倍神子。
能力者作乱,安倍和宫本首当其冲,只是目前宫本殒命,不得不借助军队的力量。
安倍一直都处于思索之中,昨夜他不惜以秘法强化魂玉,又是暗中偷袭在先,居然都没有拿下四人。
这几个时辰,心中分析就没有停过。
卢傲最多是华夏比较厉害的一个异人,在魂玉之下如蝼蚁,算不了什么。
无根生他交过手,有可取之处,身上也有某种秘密,对魂玉具备一定的抗性,这就很值得他注意。
寒玉剑仙大名鼎鼎,实力之强骇人听闻,他自问不是正面之敌,不过魂玉对其有奇效。
最后一个饶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魂玉对他的效果十分微末,不过数个呼吸就恢复过来。
如果不是那人插手,安倍自问,昨夜已经拿下三人。
而且无根生突然朝人砸泥巴,这也十分值得怀疑,究竟在掩饰什么?
安倍低声道:“那四人光一个剑仙就叫人焦头烂额,我建议将军阁下速速求援,请来关东军部驻扎的那三位。”
会议厅诡异一静,关东军部的三位,分别是:九鬼神流武田大剑豪,尹势神宫的尹藤神子,忍道丰臣影忍。
这三位,不仅是帝国能力者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能量之大,更能从某种程度上影响帝国三军军部。
目前驻扎在关东军军部,便是为了防备整个华夏异人界。
平松吃惊不小:“会不会太夸张了?”
安倍却道:“另外,除却寒玉剑仙,要用尽一切办法查清那三人的身份,我有预感,身份里非同小可!”
“预感?”这似乎听起来让人觉得搞笑,但从安倍嘴里说出来却无人发笑。
“稻荷神临感。”
平松确认:“用尽一切办法?”
安倍点头,平松便不多说,目光扫过在场高层,众人心里也有底。
安倍是神子,所在神社供奉有神明稻荷神。
神子两个字不是白叫的,能在一定程度上沟通神明,他的预感是神明的启示,轻视不得。
随后便散去了,安倍将话说得这么重,那就是用尽一切办法,不择手段的追踪,并且查清身份。
长冈走向自己的联队,他因为出身问题,向来和安倍这种能力者,以及一部分军官不和。
番茄
但刚才开会却十分沉默,没有给安倍找茬,盖因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
他和安倍的矛盾,并不是主要矛盾,现在城里混进来的贼人,才是当务之急。
走过核心区域,这里一小部分是日军中高层的住处,更多的部分是投降帝国并且为之效力的顺民家卷。
忽然传来一些吵闹,长冈信步走近,原来是顺民区的巡逻队在调戏个貌美的妇人。
几个大兵看到他吓了一跳,连忙收敛形容:“长冈联队。”
长冈点点头,望向提着菜篮子的貌美妇人,心中一动,这张脸他倒见过几次,一直无法忘怀,今天倒是凑巧。
“我没看错的话,你丈夫姓洪?”
妇人一脸迷茫,语言不通,偏过身子,低头问好:“太君好。”
“不要怕,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长冈一脸和气的接近,作势去摸妇人的手,旁边大兵怪笑不已。
妇人连忙后退,长冈的名声她也听说过,此刻颇有些受惊小鹿的味道。
……
中午时分,平松和安倍尚在沟通,也有另外一个联队长福岛在汇报这几个小时的情况,屋外突然传来声音。
“将军,我要见将军!”阴沉的声音,如乌云中翻滚的暗雷。
联队长望向屋外,安倍皱眉:“谁啊?”
平松分辨出来,略微不喜:“手底下一个动嘴巴要饭吃的,对支那人有点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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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无题
他自然不喜,现在正是调查大事,洪青书过来掺和什么热闹,不过想到其人的用处,倒也叫人放他进来说话。
洪青书入内,直视平松:“将军,请为我主持公道!”
福岛和安倍眉头一挑,平松大为不悦,又和颜悦色道:“洪先生出了什么事,慢慢说来。”
洪青书身躯剧震,将军的话如同仙音,敲开他的心灵,放出万丈光芒,他阴沉的面色登时化开,潸然泪下。
“大左长冈,在我家奸污了我的妻子!”
安倍两人面不改色,平松一时无语:“这长冈,未免有些过分了。”
“他还当着我四岁女儿的面!”洪青书跪倒在地,捶胸顿足:“请将军务必为我主持公道!”
平松摇摇头:“起来说话,长冈人呢,快把他叫过来。”
不一会儿,长冈来了。
安倍和福岛都鄙夷望着他,平松看着跪倒在地的洪青书,望向长冈的眼里也不无责怪。
长冈作战勇勐,联队战斗力强,是他作为接班人培养的存在。
出身寒微清白,日后他老了长冈上位,可以扶持平松家。
不过寒微清白既是优点,缺点也不小,沾了一身陋习,好色如命,还和曹孟德一个毛病,喜好人妻。
经常和底层士兵奸淫良家妇女,平松说了他好几次,就是改不过来。
长冈笑道:“哟,你还找到将军这来了。”
洪青书抬头,双目猩红,他当时正在开启民智,忽然听说长冈进了家门,一回去看到妻子惨状,女儿呆貌。
当时就感觉如果长冈站在面前,会冲上去把他咬死。
现在长冈站在面前。
洪青书觉得可以将其人瞪死!
‘长冈,接受我洪青书滔天的怒火!我要让你夜不能寐,噩梦缠身,我活活瞪死你!’
长冈噗嗤笑出声来,平松寒声道:“还笑!洪先生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什么话?哦,是……”
“混账东西!”平松恨铁不成钢:“华夏古贤说得好:万恶淫为首!你这毛病不改过来,迟早酿成大祸!”
‘平松将军光芒万丈,一定会为我主持公道,在平松将军正义的铁锤下,在我洪青书愤怒的瞪视下,长冈必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洪青书虎目含泪,想到自己的妻女,心如刀绞,但好在正义不会迟到!
“不要我淫,那要我的命,将军,士兵们背井离乡,压力都不小,这不找点乐子,太不近人情了些。”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他也有话说的,也是合情合理的。
福岛摇头:“丢人。”
他睁眼,正要反驳,平松道:“这淫是贪婪,不要过度,你有那功夫多读点书,别净给我丢人。”
长冈憨厚一笑:“将军教训的是,我今晚少战两个,不,一个。”
安倍绷不住了,果真是乡野村夫,和福岛对视一眼,对长冈的鄙夷不加掩饰。
平松闻言,也算是孺子可教。
时日方长,在他的引导下慢慢改过来就好。
而长冈注意到安倍两人神色,心里冷笑。
帝国的军官大抵有两种,一种是他这样的寒微出身,另一种是福岛那样的世家出身。
彼此看不对眼,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至于安倍,人家是神社人,传承悠久,比世家还雄厚,高贵着呢!
长冈阴阳怪气道:“福岛君和神子笑得可开心,改天也给你们找几个上等的支那女人开开荤,别憋出炎症来。”
说着又有点感慨,他帐下之前有个大坂来的班长,一手闻香识女人的天赋让人称奇,可惜没命了。
福岛冷哼。
安倍神子微笑道:“人会对猪产生**吗?”
长冈微愣,变成司马脸:“呵呵,神子可真是清高。”
平松摇摇头:“别说了,下不……”
跪在地上的洪青书呆住。
怎么回事?
究竟是咋个回事!
他才是苦主!
怎么自长冈进来,他不仅一句话都没说过,好像还被人忘了。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怒刷存在感:“请将军阁下为我主持公道!”
长冈饱受揶揄,正是怒极,冲上去踹翻洪青书:“你还想要公道,我还没找你!”
说着把衣服一脱,自是又让安倍两人嘲讽其粗鄙。
长冈后背是密密麻麻的红痕,肩膀上还有几个发青的牙印。
四脚朝天的洪青书,一颗心顿时裂开了。
“将军,你可要为我主持公道啊,他老婆只是被奸了,我这可落下一身伤!嘶嘶~可痛着呢!”
洪青书在地上张牙舞爪。
发出怒吼!
他大声怒吼!
此时此刻,光是瞪眼已经不够了!
势必要加上雷霆一样的怒吼,才能将长冈震入十八层地狱!
平松这时给出公道:“洪先生你也看到长冈君受伤不轻,这次就过去,算日华两国稍波折但友好的文化交流。”
……
洪青书失魂落魄地走回家门,他很奇怪,为什么他没有把长冈瞪死,为什么他没有把长冈吼死?
将军阁下的公道怎么变成了文化交流?有这样文化交流的吗?
他回到家,妻子上吊了,他救下,人还活着。
他望望着那张布满青紫的脸庞,那原是一张十分美丽的脸。
“为什么上吊?”
妻子的眼神灰暗:“回来了。”
这三个字说过千百次,往往带着一丝欢喜,这次是简单的字面意思,回来了。
洪青书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嗯。”
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妻子,于是来到书房,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以往烦恼的时候看会书就平静。
但是今天的书房里遍地狼藉,圣贤书像垃圾一样散在地上。
有些书页上面还有干涸的奇怪痕迹。
他扑在地上发狂一样的翻找着,他翻来翻去,没有看到什么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只看出一句话。
“牢记侵略苦,不忘血海仇!”
洪青书喘着粗气,书房阴暗的角落里忽然传出颤抖的声音:“爹,我怕。”
他抱起自己的女儿,那张可爱童稚的脸上,泪痕像蚯引一样缠绕。
粗气消失了。
洪青书自言自语:“这是阵痛!”
“没错,这是阵痛!熬过去一切都会变好的。”
女儿怯生生的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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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无眠暴露,日寇封城
付思安顿好李无眠等人后,还特意请了一天假,在门口翘首以盼,等来了一个背着竹筐的老先生。
‘明尊他们应该已经出城了吧。’付思心中暗衬,为了安顿好几人,可冒了不小的风险,大白天更不敢接近。
几人也都非常人,趁早离开应该不是难事。
想到这里心中安定,面向那老先生:“快请。”
这老先生是个医生,不是给人治病,而是专门给花草树木看病的。
两人来到后院,老先生盯着那个向右长的迎客松,开始上手。
一会儿摘下黄叶细细观摩,一会儿取几颗土壤碾碎闻嗅,那是有模有样。
付思在旁边焦心等待,他没有昨天晚上说的那么轻松,这颗迎客松要是枯死了,心里总是缺了一块。
“付先生,看不出来是什么病。”
“怎么可能啊,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枯萎,老先生再仔细看看。”
老先生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付思一再强求也没有用。
等人走后,他望着往右长的迎客松出神,好端端一棵树啊,怎么说枯就枯了。
付思不无愁闷,这时有人进了屋子,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要见他。
……
“付老弟你可来了,老哥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你。”
付思吃了一惊,彼此的身份天差地别,见面可不是个好事。
“放心,除了我几个心腹没有人知道,城里的鬼子做梦也想不到。”
那人微微一笑,付思便也定下心来,确实任凭城里的日寇想破头皮也想不到,这位大人早已变节。
那人热情邀付思落座,旋即面色羊装不愉道。“老弟可瞒得我好苦,城里来了这么一位天大的大人物,老哥竟然不知道,老弟啊,你难道还不信任老哥吗?”
付思微愣:“老哥哪里话,城里又来了什么大人物,我怎么不知道?”
“老弟还跟我装聋作哑。”那人指了指天上:“还不是天大的人物吗?那位只要一句话,张某人任凭驱策!”
付思见此莞尔:“真是瞒不过老哥。”
“那天大人物,该是离城了吧,毕竟顺城可危险的紧。”
“明尊应该是离城了。”
“明尊!”那人惊得弹跳而起,打死他也想不到竟然是这位,整个人都被镇住了,他怎么敢孤身一人来顺城!
付思面色狂变:“张万豪,你诈我!”
……
“门主,卢前辈,大事不妙。”
谷畸亭急匆匆入内。
无根生可不像李无眠那心大,这次带来的家传术士谷畸亭,虽然不善于正面战斗,但法门是几乎于完美的斥候。
白天一直在观察四方,确保有什么风吹草动能够及时反应。
还躺在床上的卢傲和等着李无眠回来的无根生,当即望来:“情况如何?”
“明教那位特务进了伪军高层住所,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是无从得知,但是现在日寇已经封城了。”
两人大吃一惊,这封城可不是随随便便,昨夜死了个剑豪,也没见日寇封城,现在突然就封,所图定然不小。
无根生沉声道:“封城这么大的阵仗,难道李兄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他现在在哪里?”
“他在一间酒楼。”
无根生当机立断:“装扮一番,赶紧去和他汇合。”
……
李无眠露出真容,谈笑自若:“你们投降的这么早,日寇待你们一军应该不错吧?”
童治观其笑面,心湖激荡,狠狠抹了一把脸,似要将面皮抹去。
饮下一口酒,沉声道:“如果是那样,哪里还有机会吃您这一桌酒肉。”他面上仍有污垢,却灿红尤若血盖,恨声道:“好处都是上面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混口饭吃,不饿死就不错了。”
“不用叫您,可比你年轻,妥妥小鲜肉。”李无眠眨眨眼,又笑:“军人只想着混口饭吃,想不打败仗都难。”
“您…你觉得呢?胜仗该怎么打?”
“行军打仗,生死系于一线,信仰大于一切。”
李无眠微微摇头:“你们那个叫张万豪的军长如何?”
“他?一丘之貉,又有什么好说的?”
雅间外传来一声疾呼:“李兄,你还有心情与人喝酒,可真是潇洒!”
李无眠还未动作,童治豁然起身,一双目光如狼似虎,握着两根木快,指节青白,死死盯着闭合的薄门。
他哂笑:“不必如此,信得过的朋友。进来吧。”
童治落座:“是!”
无根生三人入内,童治眼中仍有戒备,三人莫名其妙,李无眠笑道:“谁弄了你老婆。”
童治咬牙:“联队长大左长冈。”
“此人必死无疑。”
三人更是一头雾水,童治已然自动站在李无眠身后,俨然忠诚的禁卫。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当这个男人露出真容,彼此三两句话,也不过寻常言语,却叫此心此身不能自己。
彷佛化成了一只飞蛾,不顾一切的扑向璀璨的焰火。
“你怎么把真面目露出来了?”无根生又急道:“顺城已封,你的身份多半暴露,火烧眉毛了!”
童治惊道:“明尊,还请速速出城。”
卢傲也道:“是啊,快走吧。”
以他们四人的能耐,偷偷靠近城门,硬闯出去并不是没有可能。
“走!当然走!这就走!”
童治下意识想要护送,但明尊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想到这里,目光闪烁,他当潜伏城内,静待大军开拨!
且他在伪军中,尚有一些同乡朋友,就算不能劝降,也要散播消息,动摇军心。
无根生轻舒口气,放下心来,他还以为李无眠不会轻易离开,现在看来是知道些分寸的。
卢傲面露歉色,他伤势没有完全恢复,战力有限;谷畸亭细细端详,他还是初次见得这传说中的明尊。
李无眠扫过面色各异的众人,笑容恣意,大手一挥:“随我去伪军军营。”
……
五人一路急行,争分夺秒,伪军军营在望。
无根生又迟疑了:“李兄,我还是觉得太冒险。”
伪军不听李无眠的怎么办?把他们捉起来交给日寇怎么办?他们区区五个人,伪军可是有两万。
一旦有任何差错,万劫不复都是轻的。
李无眠怒瞪:“打倒两面派,我又没让你硬跟着我来!”
无根生苦笑,三人却不由乐了。
无奈摊手:“好吧好吧,我闭嘴,你是明尊,你做主。”
李无眠哈哈大笑:“诸位,我将带来,也只带来胜利!”
不得不说,不论何时,他那金玉铿锵的言语,总能给人无限的信心。
纵然横在眼前的是万丈深渊,也能生生走出一条通天大道!
……
覃烈是伪军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班长,正带着人在兵营巡逻。
今天皇军有点不对劲,似乎出了大事,但和他这个小班长没啥关系,日子照常过。
几个人四处检查,一声有气无力的呻吟入耳。
“童治,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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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一轮新月正在冉冉升起
童治挺出名,覃烈还有点可怜他,毕竟没有办法反抗。
“覃班长,真巧,腿断了,劳烦来扶我一把。”
覃烈倒是没怀疑,他当然想不到童治背后是谁,叫兵员自行巡。
刚凑近过去,立马两条黑影天降,被人死死控制住。
覃烈又惊又怒:“童治,你要害我!”
童治容光焕发,往前一指:“覃班长,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绑架它的无根生几个,覃烈自然不认识,顺着童治手指望去,登时三魂七魄出窍。
夕阳下,黑白飘扬的发丝如此醒目,瞬间让他想到个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人。
这一头头发是三省日寇重点通缉对象,如果有人故意染成这样,那显然脑袋痒了想搬家。
覃烈扑通跪倒在地:“明明明妖!”
“明妖,真老土。”李无眠回首,一脸嫌弃,又问道:“你能不能带我们混入伪军军营啊?”
“带人进军营?我一个班长,哪有这个本事。”
“那你进去把你的上级叫出来,看看他行不行。”
说着谷畸亭撤去术法,覃烈动动手脚,整个人晕乎乎的:“啊?”
李无眠催促:“去吧,赶快点,我现在可被日寇通缉着呢,满城在找我。”
覃烈一脸懵逼的走了,无根生等人欲言又止,焦急不安的等候,不一会儿功夫,覃烈还真带了排长回来。
“明妖!覃烈,你害我!”
排长显然也不太够资格,直到带了一个连长回来,才让五人乔装打扮混进的伪军军营。
路上,连长小心翼翼询问:“明尊,不知您意欲何为?”
李无眠微微一笑:“意欲何为?你们都出去给我拉人!”
李无眠的计划简单又粗暴,在谷畸亭和无根生两人的配合下,将伪军一干中高层干部一网打尽。
他先是发展一个连长,然后发展成一群连长,一群连长发展营长,营长向团长发展……
最后的最后,在太阳下山之前,副军长秦清一脸懵逼进了屋子。
举目四顾,顺城伪军中高层,大大小小数百人,挤得满满当当。
秦清看到李无眠,顿时五雷轰顶,外焦里嫩。
完犊子了,被人偷家了。
军长张万豪并不在军营,李无眠扫过众人,一张张脸上或是惊季,或是希冀,不一而足。
“我这么有名就不用介绍了,想必也不会有人闲得蛋疼假冒我。”
没人回应,他并不在意。
“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杀鬼子,杀鬼子,还是杀鬼子!”
这话可引起轩然大波,要让伪军杀鬼子,那真是有够搞笑的。
谷畸亭和童治的一些同乡朋友控制屋内的出口,无根生则站在一旁。
他好几次想提醒,要问李无眠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话说完了,谁不想干,尽管站出来,我不逼你们干这事,我这人向来言而有信。”
无根生扶额,自己可能上了条破船。
“开什么玩笑啊,要让我们去杀鬼子,就是明尊也不带这样玩的吧?”
“可不是,咱们什么装备,皇军什么装备?压根都不用打呀。”
许多声音冒出,更有不少人目光闪烁,寻思着怎么把这里发生的事情报告给皇军。
“白日做梦,我干不了!”
随着第一个人提出,更多的声音如同雨后春笋,许是看见李无眠还挺客气,甚至会说两句嘲讽的话。
很快,屋内伪军军官泾渭分明,一半人看着他的目光里不无讥讽,另外一半人也多有犹豫,坚定者并不多。
“不错,还是有不少人有骨气的,都跟我走,出去!”
李无眠笑望那些坚持下来的军官,其中的一些动摇者受目光抚过,忽然就有了那么一丁点的信心。
然而他的话无异于巨石投湖。
无根生难以置信:“李兄,你说什么?”
走?还敢出去?
外面是军营,可不像现在这封闭的屋里好控制。
一旦有人通风报信,日寇大军压来,所谓明尊又算什么?
李无眠当头而走,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得不分成两派跟在他身后。
残阳照在他的脸上,门才刚打开,脚还没有迈,就有一个伪军士兵看到了他。
奇怪怎么不是他熟悉的连长,而是个陌生人,很快又被那一头头发吸引,吃惊瞪眼。
“好大的胆子啊,你这个头发都敢染!”
李无眠笑道:“可不是染的,怎么样?是不是很靓仔?”
那士兵正要回话,很快就被他身后跟着的人震住了。
他莞尔一笑,望向身后,对那些愿意跟他杀鬼子的军官说道:“都下去叫人。”
秦清愣了一下:“怎么叫?”
他是这一支伪军的副军长,日寇侵犯的时候,军长没有抵抗,他没办法。
方才也是有些动摇的人,差点就走到另一边去。
注视眼前意气风发的男人,他身上的光环如此耀眼,至于夺目,是他的话,是否真的有可能呢?
李无眠笑容灿烂,如夏花绽放。
“明教李无敌,给战士兄弟们开动员大会!”
声如雷霆咆孝,震耳欲聋,面前的士兵如遭电噬,附近三三两两的伪军士兵愕然回首。
“完了。”无根生如丧考妣。
“什么完了?无根生,搞大事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织布绣花,不一往无前,搞得轰轰烈烈,算什么大事!”
李无眠放声大笑,更不怕暴露自己,反而要让人听到他的声音,越多越好!
张狂的笑声中,军官们似狂风暴雨中的野草,全部受一人所裹挟。
区别在于。
不干的东倒西歪;
跟随的立地生根!
远方。
一轮新月正在冉冉升起。
……
伪军训练场,一条条平凡的生命聚集在此,他们显得很沉默,因他们是伪军。
《青葫剑仙》
敌人嘲笑他们的软弱,同胞更是恨透了他们,阴沟里的老鼠,可能都比这些人高贵些。
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归根究底,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普通人罢了。
而训练场如此静谧,整个顺城却响起狂雷一样的警报声,明教明尊孤身入城,城内日寇倾巢而出。
李无眠站在台上,篝火在旁边燃烧,铜面似火,发丝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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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章 日月为明,照耀人间
这段时间,他已不知道多少次站在台上,多少次说出言语,他越来越习惯自己的身份,在这群魔乱舞,命如草芥,名为天下的舞台上,唱一出戏,既是自己所拥有,也是所有愿意相信的人们。
他深深明白,言语的力量很大,因为背后有着思想,再结合以行动,便能生出翻天覆地的伟力!
《剑来》
“你们好好的看看,我这张脸是不是假的?头发是不是染的?”
台下的人伸长了脖子,他们看不到哪怕一丝作伪的成分,他确实是明尊,毫无疑问。
飘摇不定的火光中,铜面赤红如血,李无眠往台下一指:“你,给我上来!”
那点到名的军官浑身剧震,所有不干的军官全都童孔勐缩。
此时此刻,都有一种堕入十八层地狱的错觉。
也许,那也并不是错觉。
李无眠孤身入营,掀起大势,他们在片刻之前,虽然位高权重,但在这大势面前,柔弱的像个刚出母腹的婴儿。
在日寇没有将这个男人撕碎前,他是势不可挡的存在。
点到名的军官震怖,恐惧,身子后缩。
可眼下之势,他的命运早已不在他自己手中。
无根生等人和童治同乡组成的卫队靠近过去,将军官拎出,丢到台上,似一条落魄的野犬。
无根生望着台上的男儿,他亦然明白,如今光景,他的鹿道已经发生某种扭曲,只因虎道是如此霸烈。
李无眠笑望台下:“这个人,是什么成分?”
沉默依旧继续,彷佛亘古不变,他也不希望有人回答,只攥住其顶,那军官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
李无眠龇牙一笑,人头在手,尸身倾倒,红血冲天,又划过一条瑰丽的抛物线。
火光飘摇,血雨飘摇。
台下的战士们,胸腔剧烈跳动,好似催促人厮杀的战鼓。
不敢战的军官什么成分?
说一千到一万,无非是享受着日寇施与的既得利益,与什么国家大义,民族气节,良心良知,完美绝缘。
李无眠双目澹红,虎纹隐现:“统统押上来!”
一片哭爹喊娘。
“别杀我,我们战,我们跟你干。”“不要啊,饶命,明尊开恩。”“你说话不算数,明明说不强迫我们的。”
李无眠哈哈大笑,一双手摘下一颗又一颗的脑袋,如同撸自家地**茄的老农,又大方的请邻里品尝。
这片土地上,从来不缺投降派汉奸卖国贼,饮同胞的血,吃同胞的肉!
不要以为可以为非作歹,他一定会出现,带着汹涌的洪流。
将一切投降派汉奸卖国贼,钉在耻辱柱上。
万世鞭挞!
两侧的炬火不再飘摇,高高冲天,响彻全城的警报声不曾停过,却微不足道。
将一颗颗猩红饱满的番茄丢下台去,李无眠浑身沾满了浆液,战士们吃得满嘴流油。
沉默,在不知何时,消失无踪。
他举手投足,汇万人眼目;他一声大喝,结音海无穷!
血性要用血唤醒!
身侧的童治,眼里已经只有一人的身影,卢傲和谷畸亭,也难以自守。
伟大的背后全靠平凡支撑,躯体中人心的力量无有尽头。
新月高悬,伪军可用!
无根生喃喃自语:“真个混世魔王!”
李无眠杀完最后一个不干的军官,放目不计其数的红芒,浑身血染,面容却渐渐平静下来。
狂热会给人以力量与信心,但人不能一整天都活在狂热中,更不可能一辈子保持此刻的精神状态。
不能让自己的心冷透,因为冷透人会废掉;
也不能将片刻的狂热视为所有,总有幽静之时。
他将人头踩在脚下,身子前倾:“我承诺,你们现在不是伪军,而是明教的明军!明军是有信仰的军队,我们不是为了打仗而打仗,光复河山,驱逐日寇是我们的使命,我要你们悍不畏死,我也要你们尽可能保存自己,尽可能消灭敌人,这并不冲突,只有悍不畏死的消灭敌人,才是保存自己最好的方式。”
“我也承诺,此战你们如果倒下了,不要害怕,也不用担心,你们的家人,会得到明教妥善的安置!明教有少年堂,你们的孩子,会得到良好的教育!成为栋梁!你们的父母妻子,会得到明教的接济!安度余生!”
战士们眼中红意消退了一些,沸腾的呼声也有所减弱。
他们望着台上的男人,没有人会怀疑他说的话,因为他是明尊。
这两个字不仅仅是一个称号,更是所践行的道路。
日月为明,照耀人间!
许多战士眼眶湿润,在这群魔乱舞的世道上,他们不过是一个个身不由己的平凡人类。
上头一句不抵抗,他们撤退不及就成了伪军。
就算有人愿意奋起反抗,然后呢?言微人轻,势单力薄,又做的了什么?
当兵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正所谓好男不当兵。
一不小心就变成战场上一团模湖的血肉,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谁来当大头兵?
可想而知当兵的是什么人,工农的儿子罢了,父辈饱受压迫和剥削,自己也没有任何的保障。
这糟糕透顶的局面里,又能奢望他们做些什么?
饭都没得吃谈国家兴亡?
英勇牺牲后孩子变成流浪儿,妻子受人凌辱,好意思说匹夫有责?
不如得过且过,混口饭吃吧。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上面堕落至此,军人无奈至此。
剑锋还锐利吗?
大炮还造得出来吗?
受人侵略不是理所当然吗?
李无眠将所有的神情尽收眼底,红尘多苦难,他要做的却不是冷眼旁观。
微微一笑,张开双臂。
“我更承诺,李无敌将身先士卒,与诸位共同进退!”
场内落针可闻。
无数战士震惊了,凝望台上的男儿,他们眼中红意悄然消退,却盘旋于心中,不能散去。
古往今来,从来不缺他们这些人,在某些人眼里,只是耗材,一个冷冰冰的数字,再没有更多了。
这个男人,竟然将他们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明尊!”
“明尊!”
“明尊!”
明军军营,成为了顺城警报声,唯一无法入侵的地域。
李无眠跳进人群,环顾四周,一张张人面赤红如火,这一刻,人人都可为英雄!
他振臂一呼:“随我征战!”
从者云集!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铁骨铮铮,顶天立地,何必匍匐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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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日出之前
李无眠立下数条军令,愿战军官下去指挥战士,短短时间一切有条不紊,明军军营如蛰伏将醒的洪荒巨兽!
副军长秦清低声道:“明尊,时机紧迫,现在急需号令大军离开军营。”
话音刚落,派出去检查情况的谷畸亭回返:“报,明尊,日寇福岛联队已包围我军军营。”
秦清大惊,李无眠冷哼:“敢死队何在?”
尚未散尽的战士们,当即齐齐响应,举目所见,成千上万!
……
福岛出生于军人世家,父亲参加过日俄战争,福泽后世。
世家子弟自有自傲之处,接受过系统的良好的教育,看不起长冈那种泥腿子很正常。
他打仗讲究一个稳扎稳打,目下包围了伪军军营的各个出口,往内张望,但见漆黑一片。
里面的伪军不仅没有把明妖交出来,而且也没有用任何情报传出,这着实是叫人放不下心。
又很疑惑,明妖再怎么样也是那么寥寥几个人,难道挟持了军营里近两万的伪军?
再怎么废物,还没有废物到这个程度上吧!
况且里面的军官,大部分也拿了帝国不少好处,士兵就算没反应,他们也该下令把明妖擒住送出来的才对。
他正这样想着,举起望远镜,窥伺军营情况,忽有两点红芒在夜下极为显眼。
下一瞬,红芒成千上万,激烈的枪声划破夜空。
……
副官闯入指挥室,狂擦冷汗:“大佐,明妖来势凶猛,快撤!”
“慌什么,集结兵力,架炮,上战车!”福岛佯装冷静,颤抖的嘴唇却出卖了他。
刚才他亲眼见识到所谓明妖的恐怖,如人形暴龙横冲直撞,两个中队的兵力压根拿他没有办法。
然而最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你无眠身后跟着的一个个舍身忘死的战士,他们原本只是伪军啊,废物一样的东西,压根没有战斗力的存在。
这些人一没有斗志,二用的武器都是淘汰下来的货色,不是福岛看不起人,一个皇军士兵打十个伪军都没问题!
可是此时此刻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些废物焕然一新,甚至他们隐隐凝结的那股意志,令福岛心惊肉跳!
……
李无眠率领敢死队突围,取得小捷,吞下福岛联队两个中队,使其兵力轻微受损。
福岛却不是善茬,迅速令分散兵力集结,舍弃小道,驻扎在必经之路上。
顺城明军仍是受困,长冈联队也在迅速集结中,预计半小时内会支援福岛联队,局势十分不容乐观。
听完谷畸亭的报告,李无眠皱了皱眉头,必须快速攻破福岛联队。
秦清小声汇报:“军里重武器缺乏,基本都是长短枪,福岛连队不仅有火炮步兵炮,还有一个坦克中队,一旦拉开架势,对我们十分不利。”
当热血落下,敌我双方的实力摆在台前。
秦清说得已经够委婉了,岂止是不利,简直是九死一生。
倘若长冈联队再支援到位,那‘一生’都是奢望了。
当务之急必须要尽快突破福岛联队的封锁,关键是想用血肉之躯攻克炮火阵地,属实强人所难,即便战士们悍不畏死,抹平了太多差距,局势仍陷入焦灼。
无根生沉声道:“我们的武器装备,和日军比起来,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此言一出,作战室内军官都有些悲观之色。
心中空落,下意识望向一处,却发现李无眠不知所踪。
……
“你们知道吗?外面的福岛联队,不仅炮火雄厚,还有一个坦克中队,坦克,那是庞然大物,摧枯拉朽!”
一个斜眼的士兵,和一群战士诉说,双手张着,唬人的力道十足。
听他说的战士们无不抿嘴,坦克这种怪物,只是看一眼,就让人发自心底的绝望。
他们虽然受到李无眠的鼓舞,也重拾了军人的信念,然而想到福岛联队的坦克,仍是止不住的胆寒。
“那简直太恐怖了,履带压过去,尺厚的墙壁都要推倒,磨盘大的石头都能碾的粉碎。”
斜眼自言自语,配合他的斜眼,稍微有些滑稽,却没人笑得出来。
许多咽唾沫的声音响起,斜眼稍微有点惭愧,说实话,他害怕的紧,只好说出来缓解一下压力。
这时,他发现身前的战士们目光变了。
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停顿。
“明,明尊!”
他面如土色,踉跄后退,李无眠笑道:“坦克骇人啊。”
斜眼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明尊定是听到了,他这种行为,无论古时还是现在,扰乱军心,杀头都是轻的。
李无眠莫名其妙:“怎么都不说话了?”
“我嘴贱,我嘴贱!”斜眼还以为他阴阳怪气,吓得举起手狂扇自己耳光。
“你这是干什么?”
李无眠拉住他,战士们有点晕,斜眼大脑宕机:“您不责罚我?”
“怪你干什么?坦克确实吓人。”
“可是,可是……”
有个团长急匆匆跑来:“明尊,你怎么跑这里来了,秦军长他们都在找你,共同商议,快跟我走……”
李无眠笑道:“有什么好商议,你也别走,传令下去,召集第二批敢死队,我倒想看看坦克能不能把我吓倒。”
……
暗夜之中出行者,斜眼屏住呼吸,环顾左右,有他认识的人,也有他不认识的人。
此刻,皆面色肃穆,牢牢跟在前头的人影背后。
这时。
他听到一些奇特的声音,那是坦克的履带,碾碎地面碎石。
斜眼左手按住颤抖的右手,结果左手抖了,不得不用右手按住左手,结果拆东墙补西墙。
心中一阵窝火,所幸不按,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窝火冲散了恐惧。
随着越发接近,声音愈发清晰,斜眼屏息凝神,敢死队不可能一直潜伏,终有暴露之刻,他为那一刻做好准备。
《这个明星很想退休》
一缕寒风突然吹拂面颊,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哈出一口白雾,正要搓手保暖,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折磨耳膜。
驻扎的坦克中队登时骚乱,李无眠小吃一惊,当机立断:“跟我杀上去!”
寒风烈,心鼓擂。
坦克中队和其他防守的日寇,显然没想到两面夹攻,一时方寸大乱,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然日寇的素质也绝非泛泛,很快调整过来。
厮杀之惨烈,人间化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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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古之霸王,何足道哉
在坦克这种所向披靡的陆军之王面前,在日寇压倒性的装备优势面前,近身搏杀,无疑是对明军有利。
血与血交融的战场中,沉闷的履带声压过地面,也压在酣战中众人的心头。
一辆日军坦克开将过来,粗短的炮口缓缓调转。
在这个年代,日本是列强之一,但国力和西方老牌列强有所差距。
生产出来的坦克,不仅小,性能也不算稳定,经常出故障,装甲不算坚不可摧,炮口口径更不算大。
可不论有多少缺点,仍然不能掩盖这是陆战之王的事实!
轰隆~
震耳欲聋的炮声如在耳边炸响,炮弹射入后方明军敢死队之中。
血肉漫天飞舞,许多战士,连敌人的面都没有见到,便已命丧黄泉,完好的尸体都不曾留下。
近现代的战争,比冷兵器时代残酷百倍。
“好倭奴!”
李无眠豁然冲出,双手撑地,獠牙暴突,追风逐电。
“掩护明尊!”
斜眼听到声音,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双耳流出殷红的血,脑袋浑浑噩噩的像一团浆糊。
他原以为自己在炮弹爆炸的余波中再无力量,盯着那条电射的人影,浑噩归于清明,方知小看了自己!
“杀!”死死盯着那条人影,奋不顾身扑去。
开炮的那辆坦克,如同战场中幽灵,静谧无声的调转炮口。
与此同时,又有三辆从不同方向开出。
炮声轰隆,血肉横飞。
李无眠发出一声爆裂虎啸,将面前阻拦的日寇吼成飞灰,已至开炮坦克底盘下。
驾驶舱内的观察员叽叽呱呱,忽然间,失重感让他狠狠砸在冷硬的钢板上,装弹员和炮手无一例外。
喧嚣的战场为之一静,无论是敢死队员还是日寇士兵,皆匪夷所思望着底盘下的男人。
他面生狂怒,丧人肝胆,发丝飞扬,黑白难辨。
两足落地生根,双臂青筋暴露。
“开!”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震动战场!
古时霸王能举千斤之鼎!
此时此刻,何足道哉!
远处指挥室的福岛,望远镜砸在脚尖,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目暴突,喃喃自语:“天照大神快收了这妖怪吧!”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爆响,却并不是开炮之声。
八辆坦克,两辆冻成冰雕,六辆生生打爆,全军覆没!
“坦克中队已灭,反攻福岛联队!”明军军营,无穷无尽的战士蜂拥而出。
……
李无眠躺倒在地,脑后又添了几缕白丝,强烈的缺氧感,令呼呼喘气,胸膛高高鼓起。
还能站着的敢死队员们,自动围在他身边,目光触及,敬若神明。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遥遥一望,不远处火光明暗交错,喊杀声不曾停歇。
而随着他起身,许多队员身躯摇晃,倒了下去。
一双双手扶住他们的躯体,却无法缚住那飘向天空的灵魂。
李无眠心情难以平静,一条人影朝他扑倒过来:“明尊,你看到我杀敌了吗?这辈子没今天这么像个男人。”
斜眼挤了挤眼睛,口鼻中喷出血沫,夹带着内脏碎片,拉扯嘴角,配合斜眼,又滑稽又恐怖。
战士们无言注视着,李无眠手掌托住他的后背,内脏碎尽,还有一口气简直是奇迹。
他抿着嘴唇,脑袋添的几缕白丝,忽然显得不值一提。
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都叫我斜眼。”
“我说你真正的名字。”李无眠恶狠狠:“姓什么,名什么,告诉我。”
“太麻烦了,记性不好。”斜眼勉强笑笑:“而且死了这么多人,都没有留下姓名,我…我也不能搞特……”
李无眠将斜眼的尸体放下,环顾静默的敢死队员们,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充斥胸怀。
他们往往没有留下姓名的权力,他们却又是真正翻天覆地的力量。
“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剑指前方,目眦欲裂:“随我杀倭奴!”
千万无名英雄之血!
岂可白流!
……
喊杀声不知何时消弭,血汗染湿了前胸后背。
李无眠遥望新月,两手一松,但闻一声巨响,地面都震了三震。
炮管砸出一个凹坑,他施施然落座:“都歇歇吧。”
四周数不胜数的战士,目光不曾从他身上移开半分,难顾自身满身伤痕,难忘夜风下处于弱势的黑发。
明尊神勇,天下第一!
坦克中队覆灭,福岛联队火力仍是数倍于明军。
明尊携众敢死队员,连挑二十余火炮阵地,奠定胜局。
这样神勇强大,不惧生死的统帅冲锋在前,再胆小怯懦的战士,也能顶天立地!
“明尊,此番福岛联队全军覆没,击毙敌寇两千八百余人,俘虏千余人,逃跑仅数十人,抓获联队长福岛与数个大队长以及参谋,都是日寇佐级以上的军官,另外来援长冈联队窥见明尊雄姿,望风而逃。”
局势已定,副军长秦清拿到统计报告,眉飞色舞而来。
四周战士听得热血沸腾,连身上的伤痛都暂时忽略不计,如此大捷,空前绝后!
而他以敌寇数吨重的炮管作武器,冲进火炮阵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威风,更是深深映入敌我两方的心中。
有战士由衷道:“明尊有撸管之姿!”
李无眠哂笑:“我们伤亡呢?”
“我军伤亡轻微,同日寇打出史无前例的高达三比一的战损比!”
一个个战士闻言,忍不住大声欢呼,将那天穹震动!
强烈的荣耀充斥心湖,片刻之前,他们是伪军,而在不久之前,战损比是夸张的五比一,甚至十比一!
日国是强国,是列强,是工业国,精兵强将;神州是弱国,是鱼肉,是农业国,国弱民弱!
三比一的战损比,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数据。
如今却几乎是一蹴而就,是什么因素,导致了这样一个奇迹?
许多眼睛望来:“明尊。”
李无眠目光飘忽,欢呼的战士中,有一些零零散散深沉的眼睛,敢死队不是镀金的地方,千众队员十不存一。
而冷冰冰数据背后的支撑,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古往今来任何壮举,皆埋葬无数无名的尸骨。
深吸一口气,他知道,现在该说什么:“好样的!一鼓作气,今夜拿下顺城!”
“拿下顺城!”
“拿下顺城!”
“拿下顺城!”
孤月高悬,月下之人却并不孤独。
他们将给这腐朽的神州,取来前所未有的大胜!
万众一心,山河能复!
……
福岛联队的覆灭,不仅让明军战士汹涌澎湃,众军官也坚定了信心,便是有些呱噪,也不能影响大局。
狂风暴雨之中,几个苍蝇凄厉,何足称道!
明军将士重整旗鼓,以取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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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趁人之危
这时无根生出现,他形容十分狼狈,不复潇洒,卢傲更添偌多新伤,不见谷畸亭,勘察去了。
无根生观察李无眠,心中一言难尽,军阵之中,异人的力量微不足道。
卢傲虽是受伤,仍是接近第一梯队的异人,方才战场不过出手二三次,斩寇十数人,便险些丧命。
无根生同样如此,起到的作用不值一提。
然而这明尊,却是彻头彻尾的怪物,搅动风云的魔王!
如果不是他,便是胜了,也是惨胜。
又吃一惊:“李兄,你……”
不仅是增添的白丝,神明灵明目之下,窥见那身躯深深的虚弱。
无根生不禁去想,在那叹为观止、所向披靡的雄姿之下,他又付出了什么?
李无眠若有所思,笑道:“我还活蹦乱跳。”
一时无言:“这边。”
两人略过闭目休憩的卢傲,走向战场偏僻的一角,无根生正自寻觅,一袭残败白衣余留背影。
无暇白衣添了偌多战火的纹路,硝烟的印痕,不复无暇,不顾二人,踽踽独行。
冬风吹彻,寒而无雪,亦如风雪中的雪狼,平生唯与孤傲相伴。
若不是白衣率先袭击坦克中队,乱了日寇的阵脚,付出的代价会大一些。
而以区区异人之力,毁掉两辆坦克,于异人来说匪夷所思。
不愧是挑翻陆家的盖世剑仙,不谈其他,光论异人,白衣主人的层次可以说是破格了。
无根生微微感慨,他发现强弩之末的白衣,试着交谈,人无余色,不得不请来李无眠,此刻观之,无眠亦无用。
“让她走吧,她的孤傲,不容许……”
李无眠却不在身旁。
他大步走向白衣,檀木发簪约束三千青丝,随冬风摇曳,飘来几缕若有若无的暗香。
李无眠心中发哂,堂堂剑仙还挺臭美,大男人打香水。
白衣步顿,琼花嗡鸣,犹似行走在雪原中的雪狼俯首低鸣,对背后来路不明的猎人发出警告。
李无眠无视这份警告,阔步与白衣并肩:“嘿,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他知道自己这样可能有些无耻,但未尝没有幻想,王霸之气一震,白衣不计前嫌。
没有什么法律法规不准人想象的嘛!
贾玉面无表情,复又前行。
凝望残破白衣,暗香混合着檀木的檀香随风灌入口鼻,他眉目微皱,那日自己……那日贾有道父子为何没迷路?
白衣业远,无根生不觉来到身侧:“算了吧,李兄,走了。”
“不。”李无眠思索良久,他可不是只会唉声叹气、无病呻吟的家伙!
步履如风,无视警告,追上白衣,更不多言,只攥住其手,自顾自往回走去。
却比他想象的还要虚弱,轻轻一拉,便朝他跌来,撞上后背,他打趣道:“你的胸肌颇为浮夸。”
也是没想到,贾玉形体瘦弱,却十分有料,与他一般,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且攥着的手更是柔弱无骨,跟个女人似的,令心中一荡,竟心猿意马。
所思及此,李无眠浑身打颤,他发展的是同志,可不是同性恋。
贾玉面无表情,冰寒彻骨:“放手,吾剑甚利。”
“拉倒吧,你连拔剑的力气都没。”
眠趁人之危,制寒玉剑仙。
……
今夜的顺城,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明尊入城的消息正在疯传,许多百姓趴在窗户口翘首以盼,又害怕这是日寇在散布假消息。
直到一小股明军接管了城内的秩序,同时联系上潜伏互助会。
挨家挨户嘱咐百姓们不要出门,明尊入城的消息才得到彻底的证实。
月光浪漫的夜里,许多百姓在家中默默祈祷:“明尊,一定要打败日寇,解放顺城。”
质朴的人心暂且不提,明暗不定的光线中,长冈联队以市长厅为主体,延伸至核心区域,构建起重重防御工事。
他们已经知道了李无眠和明军将士的厉害,再想用奇袭的手段攻破,千难万难。
接下来的战斗将会是一场硬仗,许多将士心中有数。
但士气依旧高昂,节节攀升,因为明尊一定会成为最尖锐的利矛,将一切阻碍通通扫清!
李无眠在干什么呢?
临时作战室的小屋,他沉思了好一会儿,童治不禁问道:“明尊,你在想什么呢?”
李无眠摸着下巴:“嗯,我在想怎么用王霸之气招揽人卖命。”
贾玉那家伙,稍微恢复点力气就不知所踪,属实让他是空欢喜一场。
童治愣了一下,单膝跪地:“属下愿为明尊卖命!”
李无眠莞尔:“我说的又不是……”话音一顿,拍拍膝盖起身:“走!”
推门而出,重新集结的敢死队立在门外。
其中不乏第一、第二批存活下来的敢死队员,他们已经蜕变为真正的战士。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单手高举,雄视八方:“随我征战。”
“愿为明尊效死!”
雄浑之音,冲天而起,令盘踞日寇心惊胆战,令顺城百姓放声欢呼。
而前头男儿擒云龙拿风虎,迈向苍天和大地的战场,秦清等军官胸口起伏,恨不能随之身后,以阅览天地辽阔。
大军进发,所向无敌。
……
日寇的阵地隐于黑暗,无言的行军迅速而诡秘。
童治紧随在李无眠身后,他是第一批也是第二批的幸运儿。
经过两场高烈度的战斗,原以为自己筋疲力尽,可强劲的心脏,却将源源不断的力量输送到四肢百骸。
所谓碌碌无为的普罗大众,其实都有着极深远的潜力。
只是被压抑的太狠,也就认定了自己的无能。
人人可为龙!
人人可为英雄!
童治心中愈发激昂,紧随男儿脚步,阵地也渐渐有了模糊的轮廓,这时,一股微弱的风息扑面而来,似乎夹杂着音波,却没有在耳膜上激起什么反应,直接作用于脑海,听到一些魑魅魍魉的私语。
童治晃晃头,很快清醒,下意识往身后一望,敢死队员们也大抵如此。
他正疑惑之间,前方一条高大黑影踉跄后退。
童治怛然失色:“明尊。”
身后将士无不惊悚至极。
李无眠面色惨白:“撤。”
童治和另外一个队员,一左一右搀扶李无眠,他们接触到的手臂竟然在发抖。
他可是明尊啊!明尊怎么可能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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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言语的力量
两人面面相觑,皆有青天将塌的恐怖之感。
李无眠呼吸急促,极目远眺。
市长厅的青瓦上,安倍直文面色凝重,胸口那道闪光震起诡术,显化一条难辨的影迹,执黄灿灿的纹路。
双方目光交锋,李无眠在众将士的掩护下,渐渐融于夜色。
安倍轻舒口气,若是这明尊在战场横行,长冈联队恐难坚持过今晚。
又面沉如水,这样都没有将之击杀,这明妖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天下有能杀他之物存在吗?
朝旁边虚拜,模糊的黑影早已散去,黄灿灿的纹路原是一副弓箭,此刻也归于无形。
轻抚魂玉,裂痕遍布,催动神术,不仅对他负担极重,魂玉也近乎于报废,所幸没有碎裂,就还可以进行补充。
跳下屋檐,平松和长冈翘首以盼。
“明妖已退。”
两人大松口气,安倍暂时去静室调息,又让两人调集兵员,以待调息完后补充魂玉之力。
魂玉乃是日国绝密之一,在神道阴阳师一脉手中,有不可思议之威能。
之前关东军军部将白魂玉赐予一个大队长,可谓暴殄天物。
……
作战室内,大小军官汇聚一堂,多是低垂头颅,偶尔余光窥伺主位之人,其铜面如施脂粉,更令众心若悬大石。
“一鼓作气看来是不大行了,你们应该都知道,我身体抱恙,需修养七日。”
李无眠的语气倒是轻松,屋内却没人轻松的起来。
没有明尊这无往不利的锋芒,代表着他们将直面日军,虽说人数占据优势,可双方装备武器差距不以道里计。
日寇的防线,堡垒与火炮阵地数十以计,想要攻破难如登天!
秦清道:“久攻不下,只怕日寇支援。”
顺城邻近的城市也驻有日军,顺城遭此大变,岂会坐视不理?支援过来,更无需七日之久。
“六县明军也将开拨。”
屋内军官们,这才恢复许多颜色,开始商讨后续作战计划。
作战室内议论如火如荼,李无眠揉弄眉心,安倍的诡术防不胜防,关键在于,方才他其实是处在虚弱之中。
只因士气如虹,可一鼓作气,歼灭长冈联队,取下顺城,于是不曾顾虑那许多。
原是虚弱之躯,再中此一招,雪上加霜,难以为继。
而他也疑惑,那魂玉究竟为何物。
在那个大队长手里,直接无视实力差距,差点被控到死,在能力者安倍手里更夸张,一可引人入魔,二来还能对他发动诡术,在目前,他甚至不理解为何中招,只是精气神狂泄,不足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
另外,那玩意对普通人又为何无用呢?
商讨的结果由秦清汇报:“明尊,大家一致认为,后续重点在于骚扰,做到最大限度的疲惫敌人,以待援军。”
角落的无根生不禁拍手笑曰:“胜则锐之,均则庸之,败则散之。”
终究是一群伪军,只知道跟在李无眠身后打胜仗。
一旦他垮了,局面陷入均势!
顿作无头蛆蝇!
呜呼哀哉!
一众军官有人怒目,有人尴尬,都是沉默。
李无眠摇摇头:“形势如此,无可挽回,别在这说风凉话了,下去吧,就按照秦军长所说行事。”
……
东方白。
一大早,一些顺城的男女老少肩挑手捧,聚集起来:“明尊,我们想见明尊。”
李无眠一夜休息,面色稍微好转一些,刚一露面,百姓中响起欢呼,肩手的物事也放了下来。
无外乎柴米油盐,棉麻布匹,“请明尊和将士们要收下。”
洪青书隐藏在人群之中,时不时望向日寇盘踞的区域,当李无眠出现时,蓦然想起个黑脸汉子,吓得往后缩去。
然而并没有人注意他,李无眠微笑着,左右战士收取物资。
有许多关切的慰问,落入一个个普通战士的心田。
让他们既是惭愧,又是感动,总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心里又有些明晰。
明教这支军队,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
有的百姓似乎比较悲观:“明尊,日寇防守严密,军队久攻不下,我们能取得胜利吗?”
《诸世大罗》
收取物资的战士一顿,欢呼的顺城百姓也为之一静。
“当然能,我们不仅要取得目前的胜利,我们还要取得最终的胜利。”
李无眠环顾愕然的众人。
他们只希望他对于眼前的战场有所表示,但他的眼光,却不局限于顺城之中。
他笑道:“这可不是空口说白话。”
“首先,日寇是侵略者,对我们的战争是侵略战争,侵略战争是非正义的战争;而明军是守护者,我们的战争是反侵略战争,反侵略战争是正义的战争。非正义的战争和正义的战争,结果必是正义的战争取得最终的胜利!”
“其次,日寇是剥削者,是压迫者,是不得人心者,失道寡助者;而明军是解放者,是光明者,是得人心者,得道多助者。不得人心者和得人心者,失道寡助者和得道多助者,必是得人心者和得道多助者取得最终的胜利!”
“三次,日寇是强大的,但永远强大吗?不见得吧!华夏是弱小的,但永远弱小吗?也不见得吧!”
“日寇的国力决定,他们目前的发展已到达瓶颈;华夏的国力却远远没有开发出来,我们有茫茫辽阔的土地,有五万万广大的人民,有弱小却忠贞的军队。战争是惨烈的,但在战争中,军队会成长,人民会觉醒。”
“而日寇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小,我们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强,直到日寇变成彻底的弱小,我们变成彻底的强大。”
“结果必然是从弱小走向强大的我们取得最终的胜利!”
“四次……”
李无眠笑容温和,洋洋洒洒列出数十条明证,百姓的眼中越来越亮,战士的心里越发有信心。
这也绝不是满嘴跑火车,言语的力量不容忽视!
一个统帅不仅要有坚定不移的信心,也要让治下的军队、百姓和质疑绝望划清界限,去拥抱光明和希望。
而他以后闲下来时。
不仅要在顺城说,在别的地方也要说;
不仅要对百姓说,也要对各界人士说。
言语的力量如此强大,反则有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正则便能让万众一心,无往不利!
李无眠笑道:“大家回去了,遵从互助会的指导,避开日寇炮火能够触及的区域,我希望各位早早为未来做打算,农历新年就快来了,之后要准备新一年的耕种,来年秋天啊,明教可是要向顺城的各位征收公粮的。”
“明尊说话可要算数啊!”“我们等着给明教交公粮!”
众人走后,童治前来汇报:“明尊,抓到几个顺城豪绅,偷偷给敌寇通风报信,并且大量运送物资。”
李无眠摇摇头:“投降派汉奸卖国贼真是哪里都不少,抓起来控制住,得胜之后一并处理。”
------题外话------
恢复更新。
上个月感觉这本书写的很痛苦,结果和新书没成绩一比,好像就没那么痛苦了……
笑~
我远没有李无眠那么坚韧。
不过这次再怎么样,把抗日写完吧。
也算对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空想有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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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顺城的战事,陷入艰难的拉锯战,日寇火力强大,明军兵力占优。
第一个白天。
明军进行了数次大规模的攻坚战。
日寇损失惨重,明军损失之惨重数倍于日寇。
没有李无眠这把无往不利的尖刀,敌人的火炮和堡垒,犹如铜墙铁壁般坚不可摧。
打出五比一、八比一的战损比后,士气不可避免陷入低落中,也只有李无眠白天的讲话,让战士们仍保留信心。
一寸山河一寸血,弱小的农业国对抗强大的工业国,流出的血能灌满江河!
此情此景,足可以使任何爱国却又对日寇抱有希望的动摇分子清醒!
落后就要挨打,之所以不打,只是因为今天不想打!
等哪天想打了,那真是想打就打。
打得你血流漂杵!
打得你求爹叫娘!
而任何想要尊严的!想要自主的国家是绝对不能有爹娘的!
只能自己扛,分润下去,就是累累国民的血肉。
第二个白天。
士气持续低迷,像第一天那样大规模的攻坚战也无法组织,整日交火声寥寥,等待援军破局。
第三个白天……
激烈的战斗下,日寇占领区域四周的屋舍摧残成残垣断壁。
目下攻势渐无,警备队的巡逻却是不能落下,废墟之中,日寇阵地在望,堡垒与火炮阵地固若金汤。
而执行警戒任务的,是明军某团一个无名班,班是最基础的战斗单位,至多不超过十人。
班长是个马脸,身后是低迷的战士。
他远远望了眼日寇阵地,准备说些振奋人心的话,让战士们打起精神,咬文嚼字的声音浅浅回荡。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
出声的战士是个冲天鼻,瘦骨嶙峋,丑陋不堪,摇头晃脑,好不滑稽。
马脸班长摇头道:“有这个力气,不如为之后援军赶到的决战做准备。”
冲天鼻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念叨:“天将降……”
“你还没完没了。”马脸班长无名火起,局势不堪,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团火气。
说着挑眉走近过去,冲天鼻嚷嚷:“怎么,想教训我?明尊说了,军官士兵人人平等!体罚士兵是军阀习气!”
提到明尊,低落的战士们才有些许生气,马脸班长无奈:“那你别嚷嚷好不好?很烦的知道吗?”
冲天鼻瞪着眼睛:“我这又不是反动言论,军令也不禁止,怎么不能念叨。”
马脸班长头大:“我服你了。”
这个冲天鼻,说起来还是个老战士,毛病不小,俗称刺头儿,其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不抽烟,不喝酒,每天按时睡觉,训练任务从不落标,更不惹事闹事,按理来说简直是个模范士兵,刺头就刺在方才的话上了。
冲天鼻最大的毛病,就是每天念诵一百遍:天将降……
长此以往,风雨无阻。
据说还逼疯了几个同班的战士。
换做往日,班长可以采取强制性措施,明尊一来可好,这家伙野马脱缰了。
“天将降大任……”
冲天鼻又来了,班长头大如斗,一班战士面色各异,可能只有冲天鼻一个人入戏太深。
班长太阳穴突突狂跳,强提耐心引导:“你知道这是谁说的吗?”
“当然。”冲天鼻鄙视马脸班长:“大名鼎鼎的猛子!”
“猛子……”冲天鼻义正言辞,班长的世界观都被击垮掉了,有些稍微懂两个大字的战士,也都忍俊不禁。
“大字不识一个,装什么文化人。”马脸班长严肃道:“是孟子!”
“孟子?”
冲天鼻皱眉。
还是猛子好听,有力量多了!
“你又是否知道这话里的意思呢?”
冲天鼻耸耸开天门的鼻子,活像只猪猡,愁眉苦思片刻。
这话是他以前当乞丐的时候,从说书先生嘴巴里听到,越听越是喜欢,就背下来了。
至于什么意思,他还真不知道。
马脸班长见此,心中一喜,结果喜色还没表露。
冲天鼻一摊皮包骨头的手:“不知道不妨碍我念叨。”
“我的老天爷。”
……
午饭时分,马脸班长带着一班战士吃饭,目光斜眼一瞥,不远处有一桌人,都是明军连长营长甚至之上的军官。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这么大的军官,谁跟士兵们一起吃啊?
都有小灶的,吃得是军官食堂,伙夫也是专门的。
而且桌上的汤水也真诚多了,能捞点干的出来,这是最显而易见的改变。
有高级军官压抑怒声:“胜则锐之,均则庸之,败则散之。那人的话,太瞧不起人了!”
“人家说的是实话,吃饭吃饭。”
马脸班长作为稍微懂两个字的人,好一会读懂十二个字的意思,不由咬牙切齿,又感到一阵悲哀和颓丧。
日寇的堡垒和火炮阵地实在太坚固了,没有明尊冲锋太难太难了!
冲天鼻小心翼翼道:“那些大老爷在说什么?”
马脸班长有些好笑:“什么大老爷?”
“他们啊。”
马脸班长无语:“你刚刚不是说,军官士兵人人平等么,怎么这会成了大老爷了。”
冲天鼻纠结:“他们不算吧。”
“那你觉得什么算?”
“班长呗!”
马脸班长猛击额头:“好家伙,你眼里的军官就只局限于班长?”
冲天鼻瞪圆了眼睛道:“难道排长那么大的也算?”
一班战士都竖起了耳朵,马脸班长笑惨了:“明尊说了,都一样,军长也好,旅长也好,都平等,知道吗?”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马脸班长啼笑皆非,忽而心中一动,离开自己的座位。
……
马脸班长站在饭桌前。
“你是?”
他说了自己的名字,军官们一头雾水,没有人认得这人。
军官们奇道:“你想说什么?”
马脸班长腿肚打颤,却油然而生一股志气,这些遥不可及的人,并没有第一时间驱赶他,反倒是对他产生好奇。
“明尊是一束光,他照亮了我们,我们就能够发光发热!”
“明尊也说过,我们是正义的,是得人心的,是要从弱小走向强大的,必将取得最终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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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一个英雄
军官们面面相觑,有个中年人拍手:“小兄弟说得好,振奋人心!”
众人也就拍起手来,他一瞥那中年肩膀,咽了口唾沫,好几条杠和星星。
他回来后,一班战士匪夷所思望着他,仿佛重新认识这个人。
“明尊说过的。”马脸班长笑了笑,拿住筷子的手微微颤抖,又重申道:“明尊下过令的!”
众人心中都有些奇特的情绪流淌,冲天鼻不禁靠近过来:“班长,我想向你请教一下,大任是什么意思?”
“所谓大任,便是常人所不能而我能也,常人不能及而我及也,为了达成大任,便要劳筋骨,苦……”
冲天鼻认真倾听,点头不止。
……
夜里。
马脸班长做着入睡前的工作,检查战士们的弹药:“你的手榴弹呢?”
“按规定放着的啊,”战士爬起来,起身走近来一看:“奇了怪了,不会被老鼠叼走了吧。”
马脸班长有点疑惑,心中暗暗戒备起来,又去检查其他的战士,不检查还好,一检查魂飞天外,手榴弹全丢了!
他吓得面色煞白,全班战士的手榴弹丢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掉脑袋的大事:“快起来,统统给我起来!”
一个班的战士都起来了,点燃了油灯,他也第一时间通知排长,众人的面色在火光中阴晴不定。
余光一扫,一个人没有到位:“他人呢?”
战士们面面相觑,匆忙的脚步声响起,他的直属排长也赶到,一伙人连忙检查冲天鼻的床铺。
武器弹药通通不见,连那一床薄被都消失无踪,众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你这个兵平时表现如何?”
“平时表现。”马脸班长焦头烂额:“有一点不正常。”
冲天鼻平时就神神经经的,大病没有,小病不少,和正常人还是有点差别的。
排长大吼:“那还愣着干嘛,都给我去找人!翻地三尺的找!”
……
宽阔的屋中,摇曳的灯火,李无眠皱眉沉思。
如今局面不可避免僵持,七天之后他恢复些气力,或者援军到来,才有希望打破僵局。
问题在于日寇的援军也在路上,目下形势,是这几个月来最严峻之时。
六县明军满打满算,不过万余,当然武器装备方面,和顺城明军比之日寇差距要小上许多,战斗意志也更坚韧。
是以拿下顺城的长冈联队,说实话并不是太难。
关键在于日寇援军,日国进犯三省,关东军军部可是有日国大将压阵,兵力乃是以恐怖的师团来计量!
目前三省的日寇,都是日国精兵中精兵。
一个甲级师团,满编近三万。
这样说或许模糊。
日寇一个甲级师团,近三万满编,国军十万不能挡,而且是碾压,是吊打!
三省甲级师团不止一个,但凡关东军本部铁了心要歼灭明教,李无眠再厉害也不能撄其锋芒。
说句悲观的话,那时明教只能打游击。
是以如果拖到日寇援军到来,届时明教所面对的,恐怕是里应外合的生死存亡之战。
早些消灭长冈联队,在顺城站稳脚跟,调集兵员,局势才会好些。
局面已经拖了三天,如何能够迅速将盘踞的长冈联队消灭?
他思来想去,也只有两个可能。
身体恢复、援军到来。
援军到来是绝对优势,但大军开拨恐怕不止七天,所以又只能等到七天之后。
在福岛联队覆灭后,长冈联队吸取教训,阵地极为坚固。
一排又一排的堡垒和火炮阵地相互联系,水平很高,浑然王八铁壳。
没有他这把尖刀撕出缺口,顺城明军战士们的血肉之躯,接近就会遭到蒸发,进攻路线都不存在,何谈进攻?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打断他的思绪,他豁然起身,遥望日寇阵地,那里是声音的来源。
但见火光冲天,无比惊艳。
他面上不无惊疑,出了什么事?
日寇火药库难道爆炸了?
不一会儿,秦清急匆匆赶来:“禀告明尊……”
片刻。
李无眠不由一笑,既是苦涩,又是自豪:“那是个英雄啊。”
“现在……”
“机不可失,随我……”
前脚出门,小风扑面,微微摇晃。
秦清大骇,连忙搀扶左右:“明尊身体为重。”
他抿抿嘴,面色冷硬的像千年墓室里陪葬的棺材:“取枪来,我跟着战士们放枪,也比干坐着好!”
……
夜风吹彻,冲天鼻打了个哆嗦,很快就有一股暖意从四肢百骸生出,温暖了瘦弱的躯体。
前方日寇堡垒中升起的火焰,让他的目光渐渐迷离,一种无语伦与的吸引力在呼唤,令此身此心不能自主。
他迈步,硕大的探照灯登时照了过来。
日寇要道防线,堡垒和火炮阵地连成一片,密密麻麻的探照灯,可以确保任何人不能接近十丈之内。
明亮的光线中,他像是黑暗里无所遁形的蚁虫。
冲天鼻当即举起自己的双手,长枪的刀尖上,悬着一条发黄的四角裤,按原本该是白的。
《诸世大罗》
他咬紧牙关,死命摇摆,竟然激荡起呼呼的风声。
“太君,太君!”
他大声呐喊,搅扰了静谧的夜色,前方堡垒中的火焰明亮一丝,又有几个探照灯聚集过来,检查他的四面八方。
片刻,那几颗探照灯又向更远进发,而最开始的探照灯牢牢罩着他,发黄的内裤摇摆的更为卖力。
冲天鼻将内裤取下,双手举着,将枪丢掉,试着迈步,探照灯跟他移动。
依稀能听到堡垒中恣意的笑声,他也就跟着笑了,口中叫着的太君,充满浓浓的情感。
“支那人投降了,长得倒是壮实,就是很像一头猪。”
“这几天支那猪个个悍不畏死,怎么突然有人跑来投降,小心有诈。”
“他身边不见伏兵,一人能做什么,我倒是觉得,僵持之中,支那人兵心已散,毕竟这些人三天前什么东西?”
“喂,猪猡!吼吼吼!”
这是他听得懂的话,随着大笑传来,冲天鼻顿时醒悟,把头颅微昂,两只鼻孔几乎是平视夜空。
“吼吼……”
他发出猪一样的叫声,惟妙惟肖,如果再添上一副大耳朵,简直猪八戒转世。
“哈哈哈哈。”笑声激荡,他显然有取悦到堡垒中的太君。
越发近了,堡垒在望。
他甚至能看到堡垒中一些讥笑的眼睛,冲天鼻手里的内裤摇的更为勤快,充满游子归家的迫切感觉。
“猪头猪脑,一身肥膘,感觉投降也没什么用。”
“话不能这么说,好歹是三天来第一个投降的人,多少有点有用的情报。”
又有些小小的争论声,鲜有人怀疑冲天鼻的诚意,帝国开拨以来,像样的战斗没有经过几次。
所到之处,无不是恭迎王师,听取投降声一片。
目下城内的伪军,本来就有投降的先例,支那人传统艺能。
探照灯消失了,堡垒中的火光已经可以清晰照亮前路,至于纤毫毕现。
在这强烈的光明之中,不仅那条发黄的内裤更为显眼,冲天鼻身上的每个细节都毫无隐藏的可能。
一种莫名的恐怖,悄然笼罩了固若金汤的堡垒。
“他手上皮包骨头,没有二两肉,怎么躯干长得这么壮?”
“不对,别让他靠近,开枪!”
冲天鼻臃肿的身体,停止了挥舞内裤。
枪林弹雨瞬息而至,他肿胀的身躯,却像是一面铜墙铁壁,笑着逆流而上。
这个笑容配合他丑陋无比的脸,是那么滑稽可笑;这个笑容配合他闪闪发亮的眼睛,又那么慑人心魄。
所谓英雄,并不受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垄断。
英雄二字,只是人类世界对人的一个称呼罢了,不高贵,更不稀少。
“小鬼子,你明军爷爷来了!”
……
震动静夜的爆炸声中,一角的长冈联队乱象四起,而最近的明军蜂拥而出。
绚烂的火光直刺天穹,似要将夜空染赤。
日寇的一个堡垒炸掉了,附近的日军陷入恐慌。
两片孤零零的残躯却横躺在许多战士的面前,其中一片似乎还有口气。
马脸班长浑身剧震,呢喃着念叨他的名字,一班战士连忙冲上前来。
一片沉默中,一张没有鼻子的脸映入眼帘,马脸班长不忍去看那张脸,目光移开,却是更为浓烈的不忍。
两瓣屁股远在一丈之外。
一瓣沾硝烟,混污泥。
一瓣染赤血,缠青肠。
“天,天将降……降……”
马脸班长牙关溢血,这一刻,他不仅没感觉到烦躁,反而希望冲天鼻重复一百遍,一千遍!
然而,冲天鼻究竟是死了,他撕开了日寇坚不可摧的防线,争取了一条难能可贵的进攻通道。
很难相信,这是他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
人不是猪,人不是狗。
人生出来,不是为了和猪一样缩在肮脏的猪圈里吃食;
人生出来,也不是为了和狗一样在主人面前摇尾乞怜!
人生来就有一腔大热血!
人生来也有一腔大能量!
人生来要找到自己的大使命,为之付出大热血与大能量!
英雄之魂不散!
先烈之魄永存!
“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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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夜袭本部
“卢兄,你来了。”
小小屋中,伏案的无根生放下手中毛笔,望向门外,似笑非笑。
卢傲推门而入:“你知道我要来?”
“我知道你必来。”他一脸神棍样,复又伏案。
卢傲微微疑惑,靠近过去,只见案上一张空白的黄纸,无根生毛笔疾行于纸上,却什么都没留下。
细细观察,毛笔有些湿润,等鼻尖干涸,他竟是往自己口中一插,复又疾行黄纸。
卢傲一阵恶寒,无根生搞什么名堂?
待最后一笔落下,他将毛笔一抛,小心捏起黄纸,喜形于色:“成功了!”
卢傲却悚然一惊,在无根生拈起空白黄纸时,一身元炁狂泄。
他自是疑惑,于是放目黄纸,纸上无痕,甫一望去,脑海中却轰然一声,无数幻象在眼前浮光掠影,登时僵住。
“卢兄?卢兄?”
卢傲缓缓回身,深深望了无根生一眼,略有三分惊悚之感:“你的血,竟然是透明的!”
“扯淡,红的!”无根生莞尔:“那不是血,是神明灵凝缩了元炁之故。”
“那倒是闹了个乌龙。”
符箓之术,鲜血上佳,古来不乏符箓大师,贫血早亡。
故以退而求其次,以朱砂代之,威能虽损,免遭横死。
而异人之重,莫过于炁,炁乃生命之源,更甚于血,无根生损性命修为,凝元炁作此符箓,不知意欲何为?
“拿去。”
“给我?”
“不然你以为?”
符箓折成三角,置于胸腹之间,卢傲不再多言,转身而去,无根生竟站在身侧。
“你也去?”
“不然你以为?”
两人目光交汇,一张冷峻,一张嬉笑,彼此的眸光却出奇一致,坚定如泰山。
李无眠大损,长冈联队久攻不下,陷入僵持,两人也焦心,可常人的战场,两人无法插手,力有未逮。
却不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他们是异人,自然要对异人下手才对。
尽然等到七天之后,李无眠能统帅大军,可安倍直文执掌魂玉,是否又会生出未知的波折呢?
故以死了的安倍,才能叫人放心。
“你知道那玉的底细么?”
“不知道,这次过了,问问全性里的前辈,或者爬爬雪山。”
说到这里,无根生打了个寒颤,雪山可冷。
……
不远处的堡垒和火炮阵地,让两人大为胆寒,夜晚的日寇前线阵地更是森严,探照灯令十丈內近乎于白昼。
各个防御工事又连成一体,牵一发动全身,此种情况下,就是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无根生眉目微皱,心弦震颤,头皮发麻:“真是恐怖啊。”
卢傲无言,攥住刻满刀痕的剑柄,在日军的正面战线面前,他手中的剑即使锐利十倍,亦徒然无用。
《种菜骷髅的异域开荒》
“走吧。”
无根生颔首。
两人绕开堡垒和火炮阵地,寻找相对不那么严密处。
想要击溃长冈联队,唯有从要道上大举突入。
然而数条要道,都构建了最森严的工事,阻断了明军战士大举进攻的可能性。
也只有李无眠这大变态能撕开缺口。
两人此番夜袭。
自不会自寻死路挑要道走。
日军占据顺城核心区域,基本是一个不规则的圆,对日军性命攸关决定存亡的要道上都建满堡垒和火炮阵地。
可总有一些旁门小道,并不适合军队进攻,通行一两人却没有问题。
两人有惊无险的潜入。
不是头一遭,轻车熟路摸到安倍直文居住的院落。
鉴于之前种种,不曾贸然入内。
阴影之中,两人静待夜深人静,卢傲嘴巴张闭,只有口型,没有声音:“你这符箓有什么用?”
无根生不由哂笑:“卢兄倒是信任我,那我就投桃报李,应该、也许、可能、大概率免受魂玉安倍勾动心魔。”
卢傲呼吸一滞,这投桃报李真是叫人不得不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早知道我不该问。”
无根生咧嘴,口型刚刚作出,忽闻一声巨响,如雷贯耳。
转首望去,赤火烧天。
从声音远近以及火光判断,那来自于日军的阵地。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核心的地带,也响起许多仓皇之声,庭院灯火闪烁。
两人面色微变,好大一声,出了什么事?
下一瞬,安倍直文露面,两人目光交汇,虽然不知道巨响是何变故,倒是好助攻!
……
“就凭你们,也想杀我!”
沉沉的乌云遮蔽了西斜的明月,庭院的灯火也燃烧殆尽。
昏昏光线里,萧瑟寒风中,远处却有无数火光冲天,无尽厮杀烈烈,安倍直文声色俱厉,又穷途末路。
胸口魂玉裂成数片,在以神术偷袭李无眠后,白魂玉并未恢复如之前。
他也不敢过多索取,毕竟长冈联队还要对抗明军。
两人的到来,卢傲剑器凶猛无俦,无根生术法诡异难缠。
左右夹攻,安倍不是对手。
同时不知为何,两人都不惧魂玉引魔之法,逼得他不得不再展神术,于是魂玉碎裂。
可最终的胜利,仍是属于他的。
安倍直文身侧一条模糊影迹,拉满金黄的弓弦。
细细端详,影迹不太明朗,弓弦却光芒四射,以稻杆为骨,凝麦芒为箭,透出的意蕴,远超异人所谓的术法。
此乃神术。
神稻为弓,神麦为箭,为丰收稻荷之神所执掌。
卢傲拄剑无言,油尽灯枯;无根生躺倒在地,精衰力竭。
远方的火光和声音,却叫面上却洋溢着笑容,卢傲亦然唇角微扬。
“你们彻底败了。”
“帝国不会失败!”安倍直文咬牙怒吼,可不论如何,也无法隐藏声音背后的无力。
如果没有失败,火光和声音作何解释?
如果没有失败,又怎么不见军队派兵前来支援?
“等我杀了你们,再杀了那明妖,任何想要阻挡帝国的铁蹄者都只有死,何况是你们这些卑贱的支那人!”
安倍缓缓冷静下来,金黄弓弦,麦芒直指,杀机毕露。
呼呼寒风响彻四方,他身边的影迹似乎凝实了一些,锐利的麦芒尖端,放出一缕金黄,安倍正要催动神术,影迹却突然脱离了控制,他心中大惊,但见影迹遥指高天,麦芒爆出一尺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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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白衣斩神,明军大胜
安倍惊疑不定,这神术和本国神社供奉的神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天然带有一分灵性。
通常情况下,灵性不会显露,神术受他控制,而现在只证明一件事……
有能威胁到神灵本体的东西出现了。
沉沉乌云訇然荡开,烂漫月华铺天盖地!
寒风呼啸,琼花飞舞。
“又是你!”
‘嗖!’
神箭离弦,灿亮金芒与银白月华相抗,阻隔了华光的侵入,将整座庭院都染上金黄,仿佛成为了日寇阵地无数火光中的一处。庭院的花草无风自动,追随着空中的亮金,一缕缕生气凝结,疯狂涌向那支神箭。
金芒越发浩大,麦芒包裹在重重金光中,迎风就长,接近一丈,似要令玄兔坠落。
其中蕴含的恐怖力量,令无根生面色惊变:“不对劲,很不对劲!”
异人的力量,没理由暴涨到如此地步。
之前他没有感觉到奇怪,此刻却是猛然惊醒。
首先卢傲是异人界仅次于凶魔的第一梯队,而他个人天赋异禀,又得了莫大机缘,实力直追老一辈。
他们两人联手,如此豪华的阵容,竟然不能诛杀一个小小安倍!
安倍是什么人?
说好听点是个神子,可日本的神社何其之多,安倍所在的神社并非本社,连前一百都排不上。
安倍天赋远不及他,更没什么奇遇,相似的人在日国能拎出来成百上千。
却凭着一颗魂玉兴风作浪,差点让他们两人折戟沉沙。
他冥思之时,空中的金芒陡然大盛,哪怕不曾注目,眼前仍是充盈金芒,无根生深吸口气,但见白衣飘然落地。
安倍披头散发的怒吼:“你凭什么?凭什么!”
方才那一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并非他的力量,甚至不是魂玉的力量,而是万里重洋的神灵亲自出手。
仍是被白衣斩落!
卢傲观安倍癫倒之貌,忽然有些同情,凭什么?凭这是剑仙。
摇摇头,一声长叹,一言难尽。
贾玉不答,檀木发簪约束三千青丝,面上无喜无悲,琼花归鞘,捻指兰花,点出一缕无形剑气。
“天照大神永存,天皇陛下不朽!”
撩下一颗凝固了癫狂的人首。
猩红飘飞,卢傲定定神,前去搀扶无根生。
忽然间,一种强烈压迫感令五脏六腑几乎罢工,面前的无根生,双目一道白光迸射。
卢傲悚然回头,安倍虽死,模糊影迹却并未散去,金色稻弓消失,影迹却逐渐凝实,如同恐怖的凶兽缓缓苏醒。
贾玉目光微动,影迹凝成一条人影。
着深紫色吴服,缠注连绳,背后又有太鼓结,似男似女。
“本神记住你了。”影子躯体虽有形,脑袋部位却是一团氤氲光雾,真如神灵般不可揣度。“你应感到荣耀。”
卢傲的呼吸都慢了半拍,无根生瞳孔猛缩。
贾玉摇头,月华浴面,乌发飘扬:“我无需你记住,更无需感到荣耀。”
光雾摇曳,这未知之物仿佛还要留下什么,却有一束璀璨到极点的太阴光华照彻苍白剑身,玉尘零落。
“你敢对神拔剑!”
惊怒的声音随风而去,似乎还隐隐有着一声惊恐的惨叫。
琼花入鞘,贾玉扫两人一眼。
青丝如墨,步履如仙;
飘然而去,明月转晦。
“我是不是看错了?”
“你没有看错。”
无根生苦笑,较之于安倍,这位才是更不对劲吧;
卢傲也苦笑,花无百样红,人与仙不同。
……
重洋之外,四岛之一,稻荷神社,日国相传有八百万神灵,稻荷神虽有要职,仍难入重神之列,不结法身。
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一间稻荷神社,神官匆匆赶来禀报,神主当即动身。
踏入本殿,隐隐传来怒吼与哀嚎,神主浑身剧震。
神灵雕塑,胸口一条剑痕。
也不仅是这一处,日国所有的稻荷神社本殿供奉的神像,都出现了这样一条狰狞剑痕。
乃至于伏见稻荷名神大社,那寄居稻荷大神明法身之所……
……
震动!
压抑而强烈的震动!
成千上万的脚步声震动大地!
日军指挥室所在的市长厅,墙壁梁柱都在簌簌作响,一块又一块的白漆掉落,留下满地狼藉。
这震动,通过足底,激颤血肉,又在心室回响,全身都不禁发起抖来。
“急报,东线阵地失守!”
“安倍神子遭受不明人士诛杀!”
“平松将军,大事不好,华国人杀进来了!”
平松握紧将官刀,后跌在冷硬的椅子上,他凝望手中的刀。
成为帝国大业中第一个战死的将军,亦或者成为帝国大业中第一个被俘虏的将军。
这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但如果真到了非选不可的地步,前者会好些。
刀刃出鞘,匹练如洗:“天皇陛下不朽。”
“将军,我们还没有输。”
长冈错乱近乎于疯狂的声音响起。
……
响彻云霄的喊杀不知何时低弱下去;
冲天而起的火光悄然之间黯淡良多。
东方熹微。
市长厅在望,如海中孤舟,一个冲锋,便能将之完全吞没。
李无眠拄着枪刀。
目之所及,尸横遍野;
耳侧所听,余火爆裂;
鼻中所闻,硝烟腥臭。
这场鏖战,艰难万分,亦然浸透沸腾的血与燃烧的火。
究竟,是明军胜了。
他身边是自发聚集保卫的战士,一张张人脸,疲惫之中,又有浓墨重彩!
胜了!
他们取得了大胜!
不可一世的日军,一个旅团,两个联队。
近万精兵,全军覆没!
三天之前,他们仅仅是顺城里的伪军,兵力固然占优,武器装备和日军却有云泥之别。
在日军进犯三省时,甚至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望风便降,让人深深的不齿与鄙弃。
但是今天。
所有耻辱和鄙弃都洗刷一空,他们将是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军队!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呢?
一道道目光望来,李无眠心中百感交集。
在歼灭长冈联队的战役中,他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不过宰了寥寥几十个日寇。
坚固的堡垒,可怕的火炮阵地,凶残的鬼子,都是战士们一刀一枪消灭的!铲除的!
而这场大胜的关键点,更来自于一位平凡无名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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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亡国灭种的战争
迎着初升的太阳,微光洒满他的面庞,这一刻,他心中无比确认,每个人都并不平凡,每个人的力量都很强大。
明尊又有什么了不起?
哪怕没有李无眠,哪怕没有他拔掉堡垒和阵地,战士们也能打胜仗,也能将穷凶极恶的日寇驱逐!
军官们聚集,战士们也聚集。
无根生随着人群而来,拍手笑曰:“胜则锐之,均则更锐,败则锐极!”
听到他的话,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无与伦比的荣耀之色,越发贴近他们的领袖。
人想要爆发出不平凡的力量,需要一个舞台,也需要一个支点,只要有支点,寰球都能撬动。
这个支点,可以是人,可以是一种思想,可以是融汇这种思想的人,可以唯心,可以唯物,可以是很多的东西。
这一战过后,明军上下,不论军官还是士兵,都心生强烈的觉悟。
明尊是他们的主心骨,有他带领,他们将无往不利!
他身上有一种魔力,一种叫人飞蛾扑火的魔力,能凝聚千万散乱的人心!
令萤火的光,与天上的皓月争夺辉芒!
“明妖李无敌,看看这是什么!”
日寇指挥部所在的市政厅,已经被呈现排山倒海之势的明军战士包围,原本的日寇阵地外围,甚至出现一些大胆的顺城百姓,剩余的一点日军以及日军高官,俨然陷入十死无生的绝境,市政厅三楼却出现长冈的身影。
他是来要为乞降的吗?显然不是,因为他手里抱着一个襁褓,传来微弱的哭声。
“败军之将,还敢作妖!”
成千上万的战士怒吼:“败军之将,还敢作妖!”
声浪滚滚扑面,经过悍勇搏杀的血气灌入心湖,长冈面色煞白,目光却冷厉至极,陡然将襁褓一抛。
众人都惊呆了,事到如今,他怎么敢?
无数惊愕的目光中,襁褓落地,哭声消泯,一双双燃烧的眼睛陡然升起,市政厅仿佛陷入无穷无尽的烈火之中。
《一剑独尊》
长冈耐不住灼烧,大手一挥:“快把人带出来!”
推搡声,哭啼声,求饶声,让想要强行冲进市政厅的战士们心中发冷。
三楼台前。
有行就将木的老人,有徐娘半老的少妇,有含苞待放的少女,有懵懂无知的孩童,也有嗷嗷待哺的婴儿。
所有人都被日寇的残暴歹毒震住了!
输就是输了,败就是败了。
军人本就是为了打仗而存在,死在战场上没有什么好说的,马革裹尸本就是宿命。
却为何能够拉着无辜的平民百姓陪葬?
最前面的战士们,清晰看到三楼彷徨无依的百姓:“你们倭奴还是人吗!”
这是所有人的心声,秦清目光闪烁,频频望向李无眠,但见一张冷峻如冰的容颜;
童治指甲入肉,他原本以为自己与长冈的私仇已经了不得,此番心中的烈火却上升不止一个台阶;
无根生沉沉叹息;卢傲眉目紧皱;
不知何方何地,更有一双寒意彻骨的眼睛,静默的关注这片战场的局势。
长冈哈哈大笑:“明妖,你不是爱民如子么?你不是心系百姓么?如何?”
他笑容中的疯狂,让人既是厌弃,又是胆寒。
“你有什么条件。”
无根生叹息摇头,秦清等军官小吃一惊:“明尊……”
李无眠摆摆手,三楼的长冈越发得意:“放我们走,不然的话。”
“这绝无可能,尔等今日……”
嘭!嘭!嘭!……
老人倒在血泊中,枯瘦的脚踝抽搐着;花季少女含泪倒地,眼中流出晶莹的泪水;
妇人追随婴儿跳下,后背又中了一枪……
在场每个人都瞪圆了眼睛,被难以言喻的愤怒充满,想要冲上前撕碎市政厅,三楼又出现一批新的男女老少。
“明匪不过如此,明妖不过如此嘛!都是嘴里说得比唱的好听,告诉你,这样的人质,还有好几百个,白天时间长着,足够慢慢宰杀。”长冈笑得前俯后仰,癫狂错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真正的赢家。
“明尊!”
“明尊!”
“明尊!”
不知何时,战士们的眼神,也和三楼的百姓一样彷徨。
秦清咬咬牙:“明尊,说句实话,这些人质都是核心区域的,而核心区域都是狗汉奸的家属,军心不能……”
各级军官也咬牙切齿,绝对不能在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下,让日寇继续这么嚣张狂妄下去!
许多眼睛望着他。
无根生无言,秦清说得对,但是汉奸不一定是自愿的,汉奸的家属不一定是汉奸,不乏有良知的人存在。
况且,他余光扫去,三楼那些懵懂童稚的孩童,只会喝奶的婴儿,又做错了什么?
“孩子总是无辜的。”
许多军官,许多战士,欲言又止:“可是……可是……”
秦清一咬牙:“明尊不下令,我来下令,这口锅让我秦清来背!”
“有什么事让下面的人来背,很正常嘛,不过那倭人指名道姓盯着我呢。”
他笑了笑,目光忽然变得无比空茫。
三楼一张张六神无主的人面;长冈疯狂狰狞的面容;最是那暗处正在调整角度的日寇炮兵。
长冈以为他没看见吗?其实一切都在他的眼里啊。
继续拖延下去,不仅仅是军心,残余的日寇已经疯狂了,他们一旦调准好角度,不知会造成多少明军的伤亡。
李无眠深深吸了一口气:“杀!”
“明尊有令,杀!”
“明尊有令,杀!”
“明尊有令,杀!”
“明尊就这?明尊就这?”
三楼的长冈哈哈大笑,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结束了人生的旅途。
而市政厅,也终于被愤怒的汪洋所淹没。
……
顺城光复,彻底胜利!
平松切腹自尽,没人介错,痛的叫了老半天才死。
长冈被押到脚下,似癫若狂。
李无眠摆摆手:“挂在外面的城墙上,最好能活过这个冬天。”
他找了张破椅子坐下,军官们和无根生在他身后。
许多日寇的尸体在抬运,更多的俘虏尸体也在抬运,童治靠近过来:“明尊,还有人活着。”
李无眠嗯了一声,这时门外却爆发出一声尖叫,是闯进来的一些顺城百姓。
他们来寻找自己的家人。
其中一个妇人显然运气比较好,一进门就看到了。
她压住两个战士抬着的担架,她说:“我的孩子。”她又重复着:“我的孩子。”
她摇晃着,孩子已经死了,冷了,她抬起头,盯着李无眠。
“还我孩儿命来!”
她发出一声厉叫,狂扑过来。
无根生摇头叹息,众生皆苦;有军官拦在李无眠身前:“愚蠢,你以为你的孩子是明尊害死的吗?”
妇人面如厉鬼:“我只知道是他下的令,还我孩儿命来!”
一种军官都面色愤愤,来往的战士也都皱紧眉头。
“放她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妇人冲了过来。
……
洪青书来到三楼,浑身都绷得紧缩,自己的脚底板好似缩到了膝盖骨,魄门缩到了嗓子眼。
“爹!”
膝盖骨埋进地里,魄门掉在地上。
洪青书望去,泪流满面的妻子,正抱着怯生生的女儿,也为他的出现而惊喜。
他像一阵风,三人紧紧抱在一起,涕泪纵横。
周边的明军战士,不禁为这一家人劫后余生的流露而感到欢喜。
他们一家人下楼,来到一楼,登时听到许多压抑着的粗气,以及刺耳尖利的叫声。
大厅中,妇人纠缠着李无眠,牙齿和指甲齐出,刮花了铜面:“你为什么不让日军走?你为什么不救我孩子?”
有人震惊于这个妇人的愚昧。
也有人为她感到悲哀。
有人同情着她。
人心种种,不一而足。
“累了没?不如歇歇。”
“我不累,我要撕碎你!”妇人呼呼喘气,却瘫倒在地上。
洪青书带着家人过来,妇人眼中射出仇火,却没了行动的力气,愤愤自语:“为什么这一家人能活?为什么…”
洪青书有些惊惧,捂住女儿的眼睛,花了的铜面和一张黑脸结合:“明尊,洪青书请愿加入明教。”
李无眠不语,扫了妇人一眼:“要恨就恨我吧。”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活在世上,总要爱些什么,恨些什么,认同些什么,不认同些什么。
她的失态,只因孩子是她的全部,如今摧毁殆尽,若不恨些什么,活不下去。
温和的眼睛抚过,刮花的铜面撼动心灵,妇人怔住,掩面而泣:“我知道,是那些喝人血吃人肉的日寇。”
片刻之前。
她不敢恨那些日寇,日寇太广泛了,也太强大了;而眼前的男人,却很具体,更不会对她做什么。
李无眠笑了笑,走出大厅,洪青书一家和军官们亦步亦趋的跟着。
但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只是懒洋洋坐在台阶上。
面朝旭日,阳光烂漫。
他信手一指,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
“你以为这是什么?”
洪青书顿时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羞愧万分,鼓动唇舌,正要开口。
李无眠笑了笑,拍拍膝盖起身,将目光往下,惶惶辉光照耀着无尽的残垣与堆积的残骨,在骄阳中沉眠冷透。
“这是战争。”
他的声音很轻,却震动了每一个人的心灵,不禁思索战争是什么?这两个冷冰冰的字眼背后,似乎潜藏着许多可怕的东西,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潜藏,总是隔着一层眼花缭乱的朦胧白雾,叫人看不出其中的真切。
“亡国灭种的战争啊。”
不顾身后怔住的众人,走向远方聚集起来,翘首以盼的顺城百姓。
“明尊万岁!”“你们也万岁!”
依稀有一些声音传来,令定住的众人惊醒。
脊背寒透,相顾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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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顺城攻坚尾声
面前是人头攒动的顺城百姓,此起彼伏的呼声摇撼此心,李无眠微笑着回应他们。
古往今来,莫不是得人心者得天下,他虽然并不在乎什么天下,却由衷的希望黎民百姓不受苦楚。
有人手舞足蹈,喜笑颜开:“明尊来了,苦日子到头啰!”
李无眠挥挥手:“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似乎在映衬他的言语,天边金乌放出的金芒越发梦幻,片片冰花从洁白的天空中飘落。
洋洋洒洒,缱绻万千。
顺城的百姓,痴痴仰望,从未有一刻,觉得头顶的天空如此的干净通透。
一双双或枯黄、或幼嫩、或暗褐的手摊开,静观六角冰凌接触皮肤,融成水液,又迅速蒸发,油然露出笑容。
李无眠亦然笑着,瑞雪兆丰年,白雪之下,往往蕴藏勃勃的生机。
这时,一片晶莹剔透的冰花从眼帘滑过,他目光凝成一线,微微惊疑,指尖与其接触,深邃的凉意透入。
冰花很快消融了,李无眠莞尔一笑,它和兄弟姐妹不一样,并不是六角的,而是一个‘谢’字。
为什么要谢?
他自是莫名其妙,摇摇头。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
白衣倒好,大男人扭扭捏捏的,倒像个女儿家。
……
东方鱼肚白,吕仁兄弟在密林中疾行,四周林木迅速倒退,眼中只留下深浅不一的松柏绿影。
吕慈小声逼逼:“哥,离平县还有多远?”
吕仁脚步一停,从背后拿出一张地图,钻研片刻:“翻过那座山头。”
吕慈放目望去,群山在晨曦中美不胜收,他却太阳穴突突狂跳:“第八座了!”
“……”
“你说实话,是不是迷路了?”
吕仁瞪圆了眼睛,拿出当哥哥的气势来:“怎么可能!”
吕慈还待质疑,忽有一些靡靡之声,通过不计其数的叶片震动,在耳边如蚊呐低语。
……
林中一片空地,半个中队的日寇将十几人围在其中,最是受众人拱卫的女子,顾盼生姿,处变不惊,面目绝美,粉色的头发,却莫名带了些些异国风情,包围的日寇都看呆了。
‘咕咚’‘咕咚’
不知谁带了个头,阵阵淫笑声震动空气。
大户人家的小姐,对普通的士兵来说,可不容易玩到。
长官中队长也是眼馋,不过又有些奇怪,这些护卫素质未免太高了。
受皇军包围,居然没有一哄而散。
而且看这十余人的腰间,都有些鼓胀,手枪可不比长枪,乃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十多个平平无奇的护卫能配手枪,这些人是个什么来路呢?
宁建木面沉如铁,低声道:“注意保护小姐安全。”
无人回应,这本是理所应当之事,一阵阵常人无法窥见的血气涌动,逼近过来的日寇莫名有些心慌。
夏彤轻笑:“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她这一笑,更是让近些的日寇面露迷醉,脚步越发迫切。
却见她素手轻抬,芊芊玉指间,一些五颜六色的微光忽明忽暗,如同白皙美玉点缀彩霓。
“好鬼子。”一声暴喝,吕仁头皮发麻,跟着窜将出来,方才这老弟倒映人面,愣了一下,下一秒就主动暴露。
“诸位,我兄弟可牵制一部分鬼子,各位……”话音夏然而止,盖因场内日寇猛然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他们有的捂着头疯狂撞树,有的躺在地上七窍流血,有的用双手撕穿肚皮,有的浑身爆血惨不忍睹…
而最恐怖在于,两兄弟也感觉到各种异状,似乎很快就将成为鬼子的一员。
唯一的清静之地,只有女子的周围。
这时两枚药丸抛来,已经在窜鼻血的吕仁不敢多想,将药丸吞进肚里,异状顿时消失。
半柱香后。
半个中队的鬼子无人生还,死法屡创新高,宁建木等白虎战士哪怕经历过惨烈的战场,也不禁心惊肉跳。
吕仁兄弟直接惊傻了。
两拨人马表现尽入眼中,夏彤捂嘴轻笑,妙目微弯:“你们是?”
宁建木等战士登时回神,肃然站在她身后。
想来以教主的能力,既然敢脱离大军,岂会没有半点手段,倒是他们多虑了。
吕仁见此,顿时知道这毒妇……哦不,大小姐绝对性的地位,强忍着不去看日寇怖尸:“吕家吕仁。”
肩膀一推,吕慈却无甚反应。
“吕家兄弟,来投明教?”
“正是。”
“欢迎。”
吕仁怔住,难以置信道:“你是明尊?”
“这位是我明教教主。”
吕慈突然开腔:“啊!”
见吕慈呆貌,夏彤巧笑嫣然,倍感有趣:“吕小弟,你在看什么呢?”
吕慈面如滴血。
……
半日之后,顺城在望,吕慈小声念叨:“哥,你果然迷路了。”
吕仁摇摇头:“别看了。”
吕慈意兴阑珊,斗嘴的心情都莫得:“噢。”
宁建木等战士抖擞精神,原本以为教主提前数天赶来,他们这点人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多是教主协助明尊稳定顺城局势,但现在看来,教主的手段如此骇人听闻,未尝不能协助明尊让局势出现转机。
《最初进化》
夏彤秀眉微蹙,大抵也是这个想法,不过炼制不易,过程又密,兼之日常公务,不曾储备许多,难撼大局。
心思各异间,城墙上挂一条蠕动的蛆虫,城楼上站着一人。
一挥手,城门大开。
李无眠高调开口:“恭迎教主入城。”
城内百姓,无不是好奇张望;顺城的明军代表,目光却多为审视。
“情况如何?”
“日寇尽灭,顺城已复。”
……
汇聚一堂,顺城众人打量这位教主,女子出身,难消偏见,不过六县发展也有耳闻,都在心中做起了功夫。
夏彤却不曾顾虑这些,光阴会抚平一切。
余光中李无眠占据全部,檀口微张,又是无言,这家伙总出人意料,说好的来顺城打探情报呢?
李无眠温和开口:“你们两兄弟也来了。”
“我们来助李师兄一臂之力。”
李无眠抚掌大笑:“有志气,陆小子在少年堂,改日也进去工作吧。”
观其谈笑自若,吕仁心中微微复杂。
数年不见,李师兄端是天翻地覆,已是呼风唤雨的盖世英雄了,放眼神州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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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挖洞
又推推吕慈。
李无眠奇道:“你这是怎么了,魂儿被人勾去了?”
吕慈猛然惊醒,额头冒汗,有点紧张:“李师兄,我,我不想和陆瑾在一起工作。”
李无眠打趣道:“哦?那你想干什么?把你分配到夏彤手下可好?”
吕慈狂点头:“好,好极了。”
李无眠忍俊不禁,哪个少年不怀春?众人也不由心中发笑,不了解夏彤的人还有担忧,毕竟红颜祸水古来有之。
“到此为止了,准备一下,今天晚上开个会,顺城日常工作交接给教主。”说完之后,众人下去准备。
……
众人散去,两人独处。
光雾迷蒙,眼前的铜面更添了深沉的意蕴,而脑后发丝的变化,又岂能瞒过她的眼睛。
目光抚过白丝增多的头发,似乎责怪:“你也太冒险了,把什么事情都干了,会不会显得手底下人很无用。”
李无眠嘿嘿一笑:“事情可跟你说的恰恰相反,你可不知道这次决定性的力量是谁。”
他娓娓道来,夏彤安静聆听,粉发披散肩头,安然娴静如处子。
听罢,美目眨动,观其眉飞色舞,心中发哂。
乱世出英雄,英雄聚人心。
真英雄,身上往往拥有者常人所不能理解的魄力以及魅力,可令妖鬼迷途知返,能叫民氓爱戴欢呼。
“但我仍是担心着你,你若是哪天倒了,明教的魂魄也就散了,下次请不要这么冒险,明军的力量并不弱。”
夏彤目光温柔,李无眠挠挠头:“哪里有那么夸张?”
“你没听我说的吗?关键性的突破口是一位无名英雄,决定性的力量又不是我。”
夏彤白了他一眼,斟酌言语,李无眠却凑了过来,捏紧拳头,笑容灿烂,叫人难以直视。
“李无眠没有什么了不起,没有我大家伙照样能打出轰轰隆隆的大胜仗!明教的军队照样是战无不胜的存在!”
她不由莞尔,依稀看到一颗闪闪发亮的赤子之心,正要说话,却耸动精致的琼鼻。
“你身上有什么味道?”
可叫李无眠吃了一惊,连忙闻嗅起来。
夏彤掩唇轻笑,粉红的头发跳跃着,似一只只跳动的雏鸟,较于最精致的绸缎还要顺滑万分。
他疑神疑鬼了半晌,也没闻出什么奇怪的味道,很怀疑是她故意作弄。
目光望去,她面色分外凝重:“深挖洞,广积粮。”
晚上的会议,夏彤接过了顺城的行政大权,也表扬并奖励了特别突出的战士,同时定下后续的一系列任务。
次要任务是积粮、整练兵、纪念英雄、发展宣传报业、竖立工农兵模范等等。
首要任务则十分奇怪:深挖洞。
好端端的挖什么洞?
防空洞!
她在会议上将这一说,让所有人都惊起一身的冷汗!
他们虽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但多少有些迷眼!
在会议上才如梦初醒,和顺城胜利一起到来的竟是如此恐怖!
……
夏彤开完会后,李无眠的眉头上仿佛挂了一把锁,近现代战争,陆军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但军队一部分最强的力量,说句实话,已经不在于陆军了。
他确实也没有想到防空洞这回事。
现在这一提起,同样是拔凉拔凉,他撕得了坦克,能撕得了军舰吗?
如果能撕军舰,还打个屁!
夏彤柔声安慰道:“所以才要深挖洞,不仅顺城挖,治下加上六县共十三县要挖,哪怕乡镇也要挖!”
“操!打了大半年,还是得当耗子,真他娘憋屈!”
夏彤轻拍他肩膀,李无眠很快振作起来,没办法,谁叫咱们是落后农业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时有人前来汇报。
来人是付思,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请明尊教主治罪。”
夏彤笑意盈盈,李无眠一拍脑门:“差点把你忘了!那颗松树活过来没有?”
《日月风华》
“叫人看了,说也没有病,不知怎的就枯了。”
“可能风水不好,换换位置方向。”
付思苦笑,在前引路。
三人走向地牢,李无眠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反而是拉扯家常,他心中却难消自责。
李无眠倒是确实不在乎,打量地牢,每个牢房都挤得满满当当,顺城日军数千俘虏都关押在这里。
见得三人入内,一双双射出仇火与淫火的眼睛,在看守战士们的皮鞭鞭挞下起起落落。
俘虏问题不是个小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夏彤欠缺考虑,会议上并未提及。
李无眠道:“太差劲了,不是人住的,你们觉得善待俘虏怎么样?”
付思愣了一下,他是不是听错了;
看守的战士也瞪大眼,这玩意能善待?
夏彤微微一笑:“不如把这些人交给我。”意有所指道:“修建防空洞正需要大量的人力。”
李无眠一拍手,眉开眼笑:“好极了,让他们通通进行劳动改造!”
“对了,我记得之前啥啥大队也抓过一些俘虏,那些人怎么样了,也可以……”
夏彤打断他:“那是自然的。”
李无眠放下心,夏彤做事显然比他更全面,防空洞是迫在眉睫的大事,俘虏用得好,能省不少力气。
很快来到关押张万豪的牢房,里面的景象却叫李无眠措手不及。
这狗汉奸潇洒的不得了!
单独的牢房,柔软的被铺,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餐,鸡鸭鱼肉样样俱全。
哎呀呀,反了还,咱小李晚饭吃得都没这么好!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度假呢!
夏彤观察到他面色变换,秀眉轻蹙,侧首过去,耐心询问看守的战士。
“你们来了。”张万豪咳嗽一声,放下刀叉,摘下胸口围巾,翘着二郎腿,那姿态,倒像咱小李在铁窗外似的。
拉了拉领口,瞥了李无眠一眼,旋即略过,隐晦打量夏彤,目光多在胸脯和腹下之间打转。
“谁他妈给他安排的,是不是要造反!”
左右看守战士心中大寒,明尊之怒不加掩饰,杀鬼子都不见他生这么大气!
“堂堂明尊,动不动嚷嚷,活脱脱乡下人来的。”张万豪不由一笑:“你可别忘了,我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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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大概是疯了
李无眠问付思:“他姓什么?”
付思满头大汗:“张。”
“姓张了不起?”
付思尴尬一笑,凑近他耳边小声开口。
张万豪点点桌面,拿捏腔调:“你可知我堂兄是何方人物?”
傲然一笑,余光扫视,床上的被子可不是棉的,里头填的是天鹅绒!
“等我回去了吹吹风,给你李无敌争取个一官半职,我看你们,在这犄角旮旯闹来闹去,到头来不就是想搏个好出身么?俗话说得好!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你搭上我这条线,真十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左右的看守战士,似乎真有点意动,夏彤问询完情况,无奈凑近,附耳细语。
“东西全部撤走,公审大会上,这人列入卖国贼中首要审判对象,另外谁给他提供这些,查出来重罚!”
“要严抓思想工作,很多人的意识还是过往的老一套。”
夏彤点点头,李无眠掉头就走了,都懒得多看张万豪一眼。
“你敢审判我!”
夏彤莞尔,指指李无眠的背影:“不是审判,他意思是处绞刑。”
“我是不是听错了,你知不知道我堂哥是谁!”
夏彤也走了。
付思瞄了他两眼,叹了口气走了。
“喂,喂,有事好商量,我堂哥是张某叉,我让他启奏官家,给你封个大将军,喂,别走啊,喂……”
《吞噬星空之签到成神》
……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从牢里提人,提心吊胆一整晚的张万豪,端详着这几个战士。
沉默又冷硬,尤其是为首那个,木讷的像是一块石头。
“跟我们来。”没有给他带什么枷锁之类的刑具,只撂下这句话,张万豪眼中一亮,若有所思。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玩法,像他们这个层次,讲究一个彬彬有礼。
回顾往昔,神州上下打死打活,可一旦涉及关键人物,那不是好吃好喝的供着?等着亲属长辈来赎人?
你要说没仇吧,那肯定是有仇,手底下的人拼死不少。
但关键是这个仇,和他们有啥关系?
死得都是些大头兵,贱命不值几个大子,乡里村里一抓一大把的哪种。
而张万豪是要人,大家伙都是沾亲带故,低头不见抬头见。
被抓那都不叫被抓,那叫做客,主人是要文雅的,要有君子之风的。
张万豪想到这里,唇角微扬,昨天说话说得狠,今天不就安排心腹请他了么?心中登时大定。
‘那明尊李无敌,看来也想跻身这层次,不得不说,已经悟到四五分精髓了,我张万豪勉为其难,提携一二。’
牢房外阳光大好,空气也清新,目前暂时是明军战士驻扎,个个精气神都十分充足。
张万豪点点头:“不错,明教发展的不错,大家伙都很有精神!”又笑道:“不过比起我堂哥,还有些距离。”
他堂哥何许人也,如果不是时运不济,那都是真龙之姿,即便如今龙角退去,也算得上一方诸侯。
明教纵然发展不错,也仅仅十余县,说句有些距离,完全是他作为客人的谦逊!
牢房外面的战士目光奇怪,这张军长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这姓张的怎么回事?”
“大概是疯了。”
押送他的战士不加颜色:“这边。”
离开牢房区域,步入街道,但见人山人海,张万豪微微感慨,李无眠给足他面子,这是夹道欢迎呐。
又走了一段路,太阳大着,张万豪有些不喜:“还没到吗?”
战士接话:“到了,公审台就在前面,就差你了。”
“这就不必了吧。”张万豪定睛一望,公审台上林林总总十数人,一个个如丧考妣。
皱了皱眉,吊死一些个汉奸卖国贼,有点打他的脸。
不过转念一想,李无眠也是一番诚意,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盛情难却啊。”叹了口气,他也非常的自觉,抬脚就往公审台旁边的代表席走去。
战士好心提醒:“喂,你走错了,你是要到台上去。”
“这不合礼数吧,近距离观摩,有点……”
“宁队长,我真受不了他了。”押送战士无语至极,将张万豪往公审台推搡。
“你这卒子疯了?”张万豪十分吃惊:“你干什么?敢架我,这就是你们明教的待客之道,你们明尊……”
两个战士架着他上了公审台,台下群情激奋:“狗汉奸,吊死这个狗汉奸!”
“这群贱民怎么回事?”张万豪咽了口唾沫:“这绳索别乱套,诶,你这小战士还不听,搁我脖子上想逆天?”
等到绳子套牢,张万豪嚷嚷:“快停手,吊错了人知不知道,我张万豪,你们明尊的贵客。”
行刑的战士人头皮发麻:“罗里吧嗦,赶紧去死吧。”
张万豪怒不可遏:“你这小战士怎么说话的?李无敌呢?叫他出来。”
“明尊日理万机,哪里有功夫见你。”
“那叫你们在场最高领导出来,知不知道我是谁,小心秋后算你们这些小喽啰的帐!”
“我就是。”
“你谁啊你,经过李无敌同意了吗?就敢把绳子拴我头上。”
“我叫宁建木,白虎警备队长。”宁建木一拉机括,张万豪脚底下的木板撤掉,他吊在空中,脸色发青。
“我是张万豪,我堂哥张某叉,快把绳子松开,救驾,快救驾,救我的人封将……”
他兀自不信李无眠真敢吊死他,大喊大叫,又淹没在此起彼伏的欢呼中。
随着一条又一条的腊肉挂在公审台上,气氛达到最高潮,呼声激荡的狂风,让条条腊肉在风中静静晃荡着。
这是明教取下顺城清算的第一批,也可以预见,不会是最后一批。
……
数天后,顺城。
“叮~”铁锹敲击着坚硬的土石,发出的声音不值一名,可成千上万的声音汇聚,却叫一块块冷硬的土石剥落。
夏彤命令一出,明教治下动员起来,顺城首当其冲,挑选合适的劳动力数以万计,又分为十几股。
任务只有一个,挖防空洞!
这一块地方初具规模了,近千百姓日以夜继的努力,已经挖出几十米深的洞口,目前的工作方向是巩固并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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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怪圈
蒙蒙的火光给幽暗的洞穴带来些许光明,却总是免不了沉暗,空气也浊重沉闷,弥漫着浓浓的汗臭味。
一张张人面明暗不定,其中有一张斑驳的脸分外的坚毅,明明垂垂老矣,效率却是最高的那一个。
一铁锹下去,总能挖出人头大小的冷硬土石,旁人偶尔对他投去的目光,也多有敬意。
“饭点到了。”招呼一声,许多人都放下了工作,盯着唯一的入口和出口。
已经挖出一定深度,往返很不方便,昨天改为将伙食送到底下来。
他们也很辛苦,天没亮就起来,夜深了才回去,在这昏昏的洞穴里,看不到一天的太阳,万幸伙食很到位。
“叔,该吃饭了。”翘首以盼的时候,也有人提醒,铁牛却像是没听见,块块人头大小的土石滚落。
直到米饭香味混合着汗臭飘来,他才不情不愿的停下。
提了提腰间婴儿手臂粗细的麻绳,铁锹抗在肩上,走了过去。
“老同志,别太累了,要注意劳逸结合。”给他打了满满一大碗,铁牛嗯了一声。
“铁牛叔,这边有位置,这边坐。”“我这边也有,来坐。”工友们热情的声音在洞穴内回荡。
铁牛坐下,将一口饭吃进嘴里,碾碎一颗一颗坚实的米粒,唾液和淀粉发生奇妙反应,嘴巴里面回荡淡淡的甜。
很香很甜很好吃,没有细碎的糠渣折磨嘴巴,铁牛露出笑容,舒展的皱纹像是盛开的花。
也不再需要节省给痴傻的儿子带回去,家里不仅有半缸米,更有明尊颁发的纪念牌呢。
早上新补充的工友好奇注目:“这就是铁牛叔啊,第一届就那么十个劳动模范,可算见到真人了。”
“可不是,那么大一块牌牌,明尊亲自发的,大家学习的榜样。”说话的人,放下饭碗,夸张的张开手虚抱。
铁牛听着,十分不好意思,老脸为之一红,他还感觉受之有愧,因为比以前轻松不少,怎么就成了劳动模范?
“没有那么大,就这么大,喏……”他支支吾吾的解释,拿着饭碗比划。
“铁牛叔就是谦虚,等会下午补充的工友来了,铁牛叔会给你们上课,教大伙怎么挖洞……”
新工友惊讶:“不就是一把子蛮力使劲挖么?”
说起这个,铁牛小声道:“顺城下面的地硬,要找到松散的地方下手,不然很难挖的动,用力要用巧力,不能用蛮力,用蛮力累得很快,站着的姿势也要方便回气回力,等下午的人过来,我当先生面会给大家演示一遍的。”
老工友们一边吃一边听,听到先生两个字,似乎有点不愉快。
新补充的工友则是大开眼界,原来这简单一个挖掘,里面的学问也深着,
“懂了不,你一铲子下去,能挖个半升就不错了,铁牛叔一挖能挖大半斗,这个叫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铁牛急了,放下吃了一半的饭碗:“不敢叫状元,不敢叫。”
每次听到有人说这几个字,心里就诚惶诚恐,他就一个挖土的,挖了一辈子,以前皇帝在的时候,给官家挖,军阀来了,给大老爷挖,鬼子来了给鬼子挖,状元是啥呀,以前村里一个秀才,都是威风八面的人物。
状元那是文曲星下凡,他拉出去一比,要下地狱的。
一道笑声传来。
“状元那是旧社会的东西,铁牛叔是高级技术人员,状元拍马都赶不上。”
铁牛有些惊恐:“洪先生说高了,我,我受不了……”
“一点不高,不然明尊也不会钦点你来顺城教大家伙挖掘,第九队的挖掘进度名列前茅,更多亏了你的功劳。”
铁牛听到这句话,脸上的惊恐消失了,仍是有些不好意思,余光扫视,又发现工友们眼神不对劲。
他大概知道,这位洪先生以前是个汉奸,不过既然已经投降了明教,归顺了明尊,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成见。
顺城本地的工友,多少有些芥蒂:“是洪青书啊。”
洪青书看在眼里,心里也有数,只能说一点点扭转他的印象。
而目前明教的重心,放在挖掘防空洞上面,铁牛虽然技术高超,却不善言辞,需要他协助讲解。
最开始那几天,没少挨白眼,现在一些奇怪的目光,可以说是大为改观了。
吃完了饭,又休息了一会儿,新补充的工友也到了。
这些天,基本每个挖掘小队,都会补充人员。
来自天空的威胁,在平民们心里或许只是恐怖这种不太清晰的字眼,在明教中高层的心中,已然是黑云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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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教的空中力量等于零鸭蛋,又在三省之内。
日国关东军不仅有所向披靡的师团,更有着数个飞行大队!
针对毫无空军力量的明教,代表着什么?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些调来的平军战士。
他们是明教的基本盘,平县是明教的发源地,平军里面都是极其忠诚的战士。
可这些天,不知怎的就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啊,怎么说的呢?
我想破头也想不通,咱们明教明明一直胜利,不过几个月功夫,连顺城都拿了下来。
这绝对是举世瞩目的大胜,是前所未有的胜利!
可为啥,局面却愈发绝望呢?
真是个怪圈!
日寇要是没有飞机就好了,咱们老老实实你一枪我一刀,那多是件美事啊!
洪青书深吸一口气,止住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通过铁牛亲身示范,给新补充的工友讲解起挖掘的技巧。
声音在这沉暗的洞穴里回荡着,这些天的摸索,洪青书也初步掌握了劳苦大众的语言,交流没有太多的隔阂。
新补充的工友认真聆听记住要点,老工友映证实际经验,对他的芥蒂也一点点散去。
铁牛做出最能回力气的示范动作时,洪青书也拿起铁锹有模有样的比划起来。
“光看你一天天讲来讲去,就没见你实在动过手,我说洪先生,你要不要给大伙示范示范?”
紧接着传来一连串的哄笑声,洪青书愣了一下,握紧铁锹:“那我现在就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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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真正的地鸣
工友们也跟着愣了一下,他虽然有过汉奸的不良记录,那也是文化人,和做最基础工作的他们不在一个层次。
之所以开口,说白了就是拿洪青书开涮,没人想真让他动手挖土。
洪青书吐了口唾沫在手上,工友中传出劝阻的声音:“你还真动手,我们开玩笑的。”
铁牛也劝道:“洪先生是先生,要拿笔杆子的,这要是把自己弄伤了,可不是好事。”
“我又不是泥菩萨。”一来二去,洪青书还真来劲了,抄起铁锹就要来两下。
‘铛~’东北的冬天可不温柔,又挖了数十米深,这一铲子干下去,仿佛敲在一整块铁板上。
洪青书后退数步,铁锹抖动,他的虎口隐隐发痛,掉下来的几粒土石,像是在嘲笑他。
他脸上一红,一种羞愧在心中酝酿,生怕听到不属于土石的声音。
然而并没有讥笑声,工友们的目光都很惊奇。
他惭愧道:“我给大伙讲了好几天课,说得头头是道,结果真操作起来,竟然这么的不堪,让大家伙见笑了。”
“你能亲自动手,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就是就是,做的时候和说的时候不是一回事,不用不好意思。”
铁牛憨笑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都有分工,洪先生说的好就行了,要是换我来说,教不了大家伙那么多。”
“铁牛叔这话说的有水平,说也好,挖也好,大家都是在做贡献!”
幽暗的洞穴内,不能隐没那些发亮的眼睛,一些以前存在的成见,也在这光芒中消融。
洪青书微微低下脑袋,心里有些东西回响,是此前从未有过的体会。
我拿毛笔,你拿铁锹。
我奋笔疾书,你奋力挖土。
不存高低贵贱,共同憧憬一个美好的明天,我们都拥有着光明的未来。
心里那些东西涌现,迸发出一股坚决来:“劳烦铁牛叔再教教我,今天非得挖个成绩出来!”
“不用了吧。”
“要的。”
铁牛迟疑道:“你这细胳膊细腿,可别伤着了。”
“我支持洪青书,他说得很对,能够把挖掘的具体细节讲出来,得到大家的认可,这是本事,如果自己碾碎的东西,不单能作用在别人身上,还能作用到自己身上,这是有真本事,理论要和实践相结合嘛!”
人声混合着许多脚步声在洞穴内回响,四处闲坐的工友们连忙站起。
洪青书愕然道:“明尊,你怎么来了,还带着这么多……”
他一眼看去,李无眠身后数十个战士,脸上的神色,都有些竭力不露出来的动摇,只是闪躲的目光出卖了人心。
洪青书心中一寒,明教占据顺城后,可不算太平,隔三差五就有隐藏的反动派被揪出来。
顺城是大城,鱼龙混杂,不似平县那一亩三分地,明教又初来乍到,多有波澜。
此刻明尊亲自带人前来,莫非是第九队出了反动派?
李无眠笑道:“不用那么紧张,麻烦铁牛叔,再把刚刚讲的,跟我身后的战士,以及我,好好讲一讲。”
洪青书大脑宕机:“什么意思?”
铁牛傻了眼:“明尊啊,你不会让我教你挖土吧?”
李无眠哈哈一笑:“当然,来这下面,除了挖土还能干啥?”
工友们面面相觑,都有些匪夷所思之感,他可是明尊。
铁牛呵呵傻笑:“可别取笑俺了,明尊赶紧回去吧。”
李无眠翻白眼,眼白竟不如脑后白发苍白,瞳仁倒是和余留黑发如出一辙:“我认真的!”
在工友们恍惚的注视中,洪青书辅助铁牛,开始新一轮的讲解,末了李无眠将带来的战士打散,加入挖掘大业。
《最初进化》
众人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洪青书却若有所思,这些战士,是动摇的最厉害的那一批人。
“不就是飞机么?有什么好怕的,日本帝国主义是纸老虎,都鼓足干劲挖,答案就在这一块块土里面!”
一条条土石,成了豆腐块,趴伏在他脚下,声音在洞穴内激荡,犹如大地深处传来的嗡鸣。
洪青书咬紧牙关,挖下一块块拳头大小的土石;铁牛一口气连挖三铲,微微喘息,循环往复。
动摇的战士们,使出吃奶的力气,仿佛面前的墙壁,就是日寇的飞机,而剥落的土石,则是心中的软弱。
第九队的工友更是热火朝天,他们对驱逐了日寇的明教,对战无不胜的李无眠,深信不疑。
于是人心深深的镌刻了信念,信念催生出源源不绝的力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防空洞挖的够深,挖的够多,就算是飞行大队,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叮叮~当当~’这,是真正的地鸣!
……
顺城市长厅,不过寥寥数天的时间,周边残垣断壁清理一空,屋里又又有了明亮的灯火。
如果不是外墙上偶尔能看到的弹孔裂痕,实在很难相信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李无眠走了进去,来往的文书对他又敬又怕,一举一动总有刻意躲避的嫌疑,究竟是害怕占据了上风。
他不做理会,直奔夏彤的办公室,浑身上下还有些没有得到舒缓的酸痛,挖防空洞真是个苦差事。
“哟,咱们‘不务正业’的明尊回来了。”明亮灯火中,夏彤埋首于案,头也不抬打趣道。
李无眠笑道:“那我可不止是今天不务正业,明天、后天,要一直不务正业下去。”
夏彤抬头瞥了他一眼,将桌上的文件合拢,交给旁边等待的文书。
和颜悦色道:“批阅完了,这几天工作会多一些,大家都辛苦了,除了值班人员,都回去休息吧。”
“教主才辛苦。”文书接过,准备退出,李无眠大刺刺站在门前,文书似乎有些怯意,蹑着步子从旁边走过。
“怎么,这么怕我,小心我变成大虫咬你一口。”
文书脚步顿住,浑身小幅度发抖,额头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明尊真爱开玩笑…”
夏彤无奈挥手:“好了好了,下去吧,顺便把门带上。”那文书如释重负,盯着鞋面退出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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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动摇还是改变
等到两人独处,夏彤旁若无人,又翻阅其工作报告来,李无眠拉了条凳子坐下:“市政厅里的人都很怕我。”
夏彤哂笑:“你这不是废话,但凡长了一双眼睛,都能看出这些人的恐惧。”
“所以你说说,他们在恐惧什么呢?”李无眠饶有兴致,身子前倾。
夏彤没好气道:“明知故问。”
李无眠一摊手:“可我真的不知道,平县那些个文书,都没有这么莫名其妙的表现。”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是太威风了,让市政厅的文书产生了畏惧,过个几天应该就能适应下来。
可几天已过去,情况没有任何改观,那种害怕,不仅仅是因为个人力量的问题,更像是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现象,如今取得顺城,明教迅速壮大,正是需要各处行政人员稳住局势。
大大小小的文书、办事员,是行政的中坚力量,倘若对他有阴影,怎么能好好处理日常的事物呢?
夏彤抬头望着他迷惑的脸,复又低头审查文件,一大片白丝在眼帘挥之不去:“刚刚那个,是富农的儿子。”
他怔了怔:“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市政厅的文书对他如此惊惧。
“目前,咱们在顺城稳定了局面,但这些天,不论城内还是顺城之下的几县,都有不少办事员辞职。”
“理由无外乎身体原因、家里原因,至于根本原因,你应该懂了。”
“在维持平县等六县基本运转下,我已经抽掉了部分骨干前来顺城补充日常工作。”
他点点头:“解决了就好。”
夏彤皱了皱眉,放下毛笔,明亮的灯光下,她脸上的迟疑一览无余:“虽说面对着关东军飞行大队的直接威胁,但不得不说,明教目前已经成了气候,而随着明教壮大带来的,也有反动派的势力日渐高涨。”
“原本六县,加上偌大的顺城以及治下,反动派有了经验,结合更加隐秘,互助会暂时都没办法摸清全部。”
“只能说,现在他们不敢出来闹事,但暗中积蓄的力量,你我一点也不能忽视。”
他抿嘴:“嗯。”
夏彤一笑,无奈道:“我想,你也该知道,这些反动派的成分是什么。”
他斩钉截铁:“汉奸卖国贼!”
“我的明尊呀。”夏彤瞪了他一眼:“那只是特别极端的一部分,或者说一小部分。”
他不答,像块莫得感情的石头。夏彤敲了敲桌面:“明教初期,咱们需要快速获得民心,获取民众的支持,这一点,我们做的很好,但随着明教壮大,情况不可避免出现了变化,目前治下接近百万,顺城及其管辖区域需要时间消化容纳,即便彻底稳定,也不再像六县那一亩三分地可以面面俱到,所以说,一些妥协,我觉得……”
他径直打断:“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夏禾放下了手里的报告,来到他的面前,修长的形体,飘来淡淡的幽香,罗布晕开几点浅浅的墨痕。
“这个问题上,容不得任何的任性。”
“是的,这个问题上,不能有任何的妥协和任性!”
夏彤凝眉,蹲了下来,将手放在他的膝盖上,凝视着那张冷硬的脸,她的目光分挖柔和,如一洼春水。
李无眠也在望着她,精致的鼻尖点缀了几颗晶莹的汗水,这些天为了维持局势,她一直在默默付出着。
漫不经心道:“你身上好香。”
夏彤浅浅一笑,并没有因为他转移话题而略过不谈:“明教的基本政策很对,杀鬼子,鬼子必须要杀,如你所说,他们是侵略者,我们必将取得最终的胜利,这一点,你我该当时不去质疑的。”
他眉开眼笑:“没错,你就安心吧,鬼子交给……”
“但是。”
“分田地这一块,隐患不小,甚至说很大,市政厅这些天,仅仅是一角,如今在顺城,还没有执行,倘若执行下去,你不如猜猜,这市政厅里,还能留下多少人?”夏彤的声音很轻,也并不顾及他脸上渐渐消失的笑容。
“我们有夜校,应该已经培养了不少人!”
“夜校才几个月功夫?怎么可能出人才,学习进度最强的那一批工农群众,也才认得三五百字。”
“我们六县有骨干!”
“你说的没错,可六县也需要管理,况且……”夏彤没有再说下去,六县行政骨干,也是富农地主资产的后代。
由于明教前段时间对于工商业放松了不少,有些小资产的后代是愿意留下来的,至于其他的嘛。
当然不能怀疑全都别有用心,但也不能傻乎乎的认为全都拥护明教的政策。
他的声音有些弱了:“还有少年堂。”
夏彤不答,李无眠面下的肌肉纹路突出,低声道:“难道没他们就不行吗?”
“我们之前不是商量过,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微微一笑,又关切道:“今天累坏了吧。”
“你也是,辛苦了。”李无眠道:“我还得继续不务正业下去,军队里有些人动摇了,得让他们在训练之外,也加入挖防空洞的任务里去,我打算分批进行,同时亲自带头,缓解一下顺城百姓的艰辛,减少各方的怨言。”
夏彤微声道:“这很好。”
李无眠望向别处:“现在一切的首要,是日寇随时有可能出现的飞行大队,不是吗?”
夏彤没有再说了,回到桌前处理公务,她相信李无眠已经了解了利弊得失。
她仍然奇怪,为何他如此的坚持。
……
接下的日子里,没什么好说的,防空洞要多挖深挖不顾一切的挖,为此征召了大批的顺城百姓。
百姓们倒是很配合,可随着过去几天,难免有些声音,人心都是肉长的,话说明教来了之后,也没那么大改善。
天没亮下洞,夜深人静出洞,一天挖掘七八个时辰,跟鬼子在的时候不遑多让嘛。
不过这些小小的声音并不能影响大局,宣传力道的加大,让百姓们知道日寇飞机的厉害,想要追求明天的幸福生活,今天总是要为之付出的。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明尊也和大伙一样彻夜挖掘。
这,比任何天花乱坠的宣传都要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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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我们的飞机
第九队的工友们埋头苦干,分配下来的任务,是挖出能容纳三万人左右的防空洞,任务不可谓不艰巨。
有人实在累了,叉着腰休息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工头来抽鞭子。
借着昏沉的光线,望见前头一条人影,冷硬的土石在他面前脆如薄纸,一个人抵得上十几人合力。
看了两眼,浑身又充满了力量,继续投入这似乎没有止境的繁重又机械的工作中。
《基因大时代》
中午饭点。
工友们放下铁锹,不少人脸上都有些茫然,如果不是准时的饭点,他们也许已经忘了什么时候是中午。
李无眠打了一碗饭,和劳工们蹲在一处,大家都比较沉默。
今天这一批需要磨练改造的战士,经过一个上午的劳累,分散在工人中,享受这宝贵的喘息之机。
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最开始那几天,他还会说几句鼓舞人心的话,后续也就省略了。
一片静谧中,窸窸窣窣的咀嚼声在洞穴内回荡,或许还有一些强劲的心跳。
不得不说,很累,比牛马还累,以李无眠的身体,都常常感觉到疲乏,更不用说普通的百姓。
“明尊,我们什么时候会有飞机啊。”不知是谁发出的声音,在安静的洞穴中清晰的回响,激起涟漪万千。
正碾碎饭粒的铁牛目光闪烁了一下,飞机可是个好东西,如果明教也有,面对关东军,能够从容太多。
也不仅是他,许多工友都下意识畅想起来,明教的飞机会是什么样子呢?
李无眠放下饭碗:“会有的。”微微一笑:“我已经看到了,长这样。”说着在地上随便划了一下。
他的话,顿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离得近的工友瞧着那模糊的图形。
“咦,怎么没有两对翅膀。”“这样的飞机能飞起来吗?”“别站起来,挡住我看了。”
人头攒动,工友们的热情,并没有因为沉默或劳累而消减。李无眠莞尔:“这飞机可了不得,一架能打倒鬼子三个飞行大队架,飞起来的时候,轰的一声,跟打雷是一样的,而且啊,机屁股后面还会冒出来一圈白气。”
铁牛皱了皱眉,奇怪道:“这么厉害,可为什么会冒白气,是不是在放屁?”
李无眠正要解释,嚷嚷声不绝于耳:“飞机也会吃坏肚子么?那你们说说,放出来的屁,是香的还是臭的?”
“鬼子放的是臭的,咱们飞机放的是香的。”
李无眠忍俊不禁,哈哈笑出声来:“可不是,这个屁一直飞就一直放,不过那时候,鬼子想放都放不出来呢。”
工友们又热闹起来,掀起新一轮的讨论高潮,这些天累积的疲劳,似乎都在那些谈笑与争执中消融。
他注视着这一切,笑容宁静也柔和,鬼子的飞行大队,明教没有任何的反制手段,唯一的办法就是挖掘防空洞。
繁重艰辛的劳动,会磨平许多的棱角,哪怕是他,也觉得心力交瘁,连鼓舞人心的话,都懒得说了。
这样是不行的,已经够累够苦了,即便真正吃不到真正多汁的青梅,也要伸着脖子望一望吧。
他站起身来,面容坚毅,目光笃定:“诸位,请相信我,也相信自己,我们会胜利,会一步步取得最终胜利!”
喧嚣为之一静,一个个微不足道的回应也有了庄严肃穆的意蕴:“我们相信明尊!”
吃完了饭,叮叮当当的声音,成为这片地下世界的主旋律,每个工友都在尽情挥洒着汗水。
明明是寒冬腊月,洞穴内竟有些灼热,干冷的空间,也变得潮湿,一呼一吸,似吞进一团火焰,吐出一股水雾。
李无眠的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他恍若未觉,铁锹不停。
来人是暂时留在顺城的无根生,他对内政打仗一窍不通,眼睛却是毒辣的很,不少反动派都是他带人揪出来的。
无根生盯着他的背影,犹豫片刻:“来了。”
李无眠动作一僵,回过头来,无根生低下头去:“是个好消息,只有一架,不过……”
“不过什么?”
呜~
低沉的警报声响彻顺城,传到地底世界,沉闷如千万头野马践踏,洞穴内火热的气氛消散一空。
每个工友都停下了工作,攥紧铁锹,手指上的关节青白。
各个分队的队长反应也快,安抚各自手下的工友,第九队队长拿出喇叭:“大家不要慌!”
倒是没有几个人慌乱,明尊可在第九队,许多目光望去,李无眠和无根生进入通道,赶向地表。
接近地面,除了低沉的警报声,纷杂的脚步成了爆豆。
“快跑啊,鬼子的轰炸机来了,防空洞就在前面,大伙快冲!”
“轰炸机带的炸弹比一头牛还大,扔下来九条命都保不住,跑得慢要被炸死的!”
“前面的跑快点,你磨磨唧唧是出来郊游吗?你他妈的,想死被挡在前面,给老子滚开!”
“娘,娘,我的手好痛……”
“谁拉我孩子,松手,求求你们了。”
一束光明映入眼帘,许多黑影层叠如布,哭喊喧嚣令心烦意乱。
李无眠一步近丈,寒声道:“不是演练过多次么,怎么事到临头,就乱成这个样子?”
无根生紧随其后:“你仔细分辨那些声音。”
“你的工作很不到位。”
无根生苦笑一声,这城里的反动派,简直是源源不断,且由于六县的支援,也早就总结出了经验,极难挖掘。
平时一个个看上去老老实实,已经经过了彻底的思想改造,关键时候给你来这么一下,其心可诛!
洞口在望,人流如浪潮扑来,涌进这么一个两丈方圆的洞口,不知会造成何种人伦惨剧!
李无眠大吼一声,左右洞壁碎石掉落:“都给我冷静,有序进入防空洞!”
“是明尊,大家伙别慌,明尊和我们同在。”
“什么明尊不明尊的,那是明教的领袖,人上人,怎么可能在洞里面,人家早跑到安全地方去了。”
“不信谣不传谣,都冲啊,挤进去就安全了,留在外面随时都有可能被飞机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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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 惨剧
李无眠太阳穴突突狂跳,足底发力,猛地窜出洞口:“睁大眼睛看看,我是不是在这里!”
冲在最前面的男女老少看到了他:“快停下,真的是明尊。”
“明尊在此,别冲了,再冲飞机没过来,先给踩死了。”无根生紧随其后。
最前头的民众脚步已经开始放缓,李无眠略感安心,即便是有不少别有用心之徒,但架不住他在这里镇场子。
这时,那黑压压的人群之中,突兀丢出来一物,砸在地上,嚎啕大哭:“爹,娘,我好痛……”
那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女孩,趴在地上爬不起来,距离汹涌人群的仅仅一丈。
而最前头的民众虽然已经放缓了脚步,可他们的身体,早就不是自己能够控制,身后无数人推搡着。
仅仅是一个眨眼,趴着的小女孩浑身颤抖起来,层叠阴影将她覆盖,也听到阵阵雷鸣。
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知道用哭声抗拒无孔不入的恐惧。
“别怕。”一条黑影将她笼罩,高大而深沉,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眼角流淌的晶莹似通透的珍珠。
“捂住耳朵。”小女孩止住了哭声,听话的捂住双耳,那张铜面在幼小的心灵中一闪一闪的。
并没有父母的怀抱那样柔软温暖,却坚强了千万倍,俨然朔极于天的高山。
脊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李无眠深吸一口气,他愤怒,缭绕的火焰在心中横冲直撞的燃烧,他也难过,玄寒的冰水在心中漫无边际的流淌,水火交融,蒸腾的白雾,化为一种难明的心绪盘绕心湖。
啸声,在喧嚣人群中响起,初时如水滴石面,转眼若暴雨瓢泼,再一瞬,掀起狂涛骇浪,一切喧嚣皆伏低做小。
别有用心的声音成了蚊呐,不能传给第二个人,无所不入的恐慌,也在这啸声中消弭。
李无眠抱起小女孩,从地上爬起,又对上两双喜极而泣的眼睛,将孩子交给父母。
走到人群之前,目光一扫,无数人看到他浑黑的后背,印着密密麻麻的脚印,低下头去,又面红耳赤。
焦头烂额的无根生轻舒口气:“你们这些人,有没有一点脑子?听风就是雨,日寇的飞机来了,只有一架!”
有人嗫嚅着嘴唇,究竟是没有发出声音,李无眠道:“好了,都进去吧,和平常的演练一样,不要乱。”
民众们有序进入防空洞避难,他在洞外耐心等待着,当最后一个民众进了,治安队一个分队长匆忙跑来。
他擦着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明尊,事出突然,我们……”
……
“怎么样?”
“关东军来了一架训练机,看机型应该是出自第十飞行大队,在顺城城楼前停留的时间稍微长一点,毕竟长冈还挂在上面没有死,随后绕顺城一圈就飞回去了,估计示威和侦查情况的可能性比较大。”
“挂上去这么多天,长冈还没死啊?”
“不是你说要让他活着么,我都有安排,不仅定时喂水喂粮,还派了专门的医堂人员吊住那口气。”
李无眠哭笑不得:“没必要了,让他早点去死吧。”
夏彤点点头,继续道:“目前城内治安大队,疏忽的现象比较严重。”
李无眠脚步一顿,莫名有些不好预感。夏彤缓缓道:“踩踏事件初步统计,伤五百六十人,其中轻伤四百二十五人,重伤一百零六人,还在抢救的二十九人。”顿了一顿:“亡一百八十三人。”
他面色一变:“疏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难道之前的防空演练都是表面功夫吗?”
一股寒风从领口吹进,胸腹皆寒,夏彤微声道:“对方是有备而来。”
“他们有备,我们就没有备吗?”李无眠怒极反笑:“行政大权你一手掌管,就是这么个掌管法吗?”
“内忧外患,敌暗……”夏彤叹了口气:“抱歉,是我失职了,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李无眠厉声道:“对我道歉有用吗?是道歉能解决的吗?”
夏彤没有再说,沉默的站在他身后,六县的反动派和顺城的反动派相结合,俨然成了一颗彻底恶化的肿瘤。
其中六县的反动派。
在明教几个月的打压下依旧存在,足够说明这个群体的经验极其高深,有了一整套应对互助会的办法。
而顺城本土的反动派。
他们提供的是远非六县反动派能比的人力物力,一个有经验,一个有力量,使得一加一远大于二。
李无眠纵有千军不挡之勇,对此鞭长莫及,夏彤即便是七窍玲珑之心,亦有无能为力之时。
两股反动势力紧密结合,不到暴露的那一刻,难以察觉出端倪,而甫一暴露,就造成如今的悲剧。
冬风呼啸,对彼此来说,都是遍体寒凉,前来报告的无根生顿足,也发觉到气氛不同寻常,神色一言难尽。
沉默良晌,李无眠打破寂静:“警报声很奇怪,第九队的治安分队长跟我说,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夏彤道:“顺城的警报科已经遭到渗透,警报科长是这次的主使,他发出的警报确实很突然,加上活跃的反动派在群众中推波助澜,而且治安大队也不够强力,如果事先有反应的时间,我想不会像现在这样。”
目前的情况,原因很多,反动派环环相扣,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局,从急促的警报开始,使群众陷入恐慌,治安大队没有第一时间控制局面,恐慌的群众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一步步掉入陷阱。
可以肯定的是,哪怕日寇派出的是一架轰炸机,也不可能在顺城造成伤亡近千人这么夸张的数字。
无根生接近:“主要头目和玩忽职守的治安队都押来了,从互助会分离出来的暗堂,也已经着手展开调查。”
……
市政厅内,一名青年跪在地上,面上十分桀骜,嘴角甚至有着快意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而间接造成悲剧,没有第一时间维持住秩序的治安队十几个队长站在一旁,惴惴不安,眼神闪烁不定。
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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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明尊不会动摇
厚重的木门脱离门扉,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了数条桌椅板凳,木屑飞溅,砸在墙上,地面都似震了三震。
十几个队长不禁浑身发抖,那青年却哈哈笑出声来。
“这人叫罗高文,魏县人,家里是地主出身,他父亲虽然没有害过命,但没少强买强卖,明教没收了他家里一百六十八亩好地,他父亲上了公审台,重伤,他的情绪十分稳定,还大喊收得好,表示自己不屑于剥削他人过活,也认同明教的理念,后来观察了一段时间,表面上觉悟很高,能力尚可,正是用人之际,吸纳进来做了骨干。”
夏彤叹了口气:“为稳定顺城局势,将他从六县抽调过来,做了警报科的科长,谁知道……”
李无眠面无表情,罗高文哈哈大笑:“李无敌,你发火的样子让我很爽!”
众人噤若寒蝉,李无眠冷冷道:“明教收了你家田地,但你也犯不着故意找死。”
罗高文笑声愈发高昂,眼眶都红了:“你以为老子怕你,我爹上了你明教万恶的公审台,捱了三个月不治身亡,我娘次日投井,你明教,你李无敌害得我家破人亡,老子孤家寡人一个,有什么不敢干的。”
夏彤低声道:“后续倒没有特别注意。”
李无眠目光微眯,蹲在他身前:“是条汉子就找我报仇,害死这么多无辜的百姓,你觉得很解气吗?”
“我拿什么找你报仇,你可是明尊,战无不胜咧。”罗高文呵呵冷笑:“看到你恶心,给你添堵,我很舒服。”
“你的命,也就值这点东西了。”他的一只手,按在了罗高文的头顶。
“来啊。”罗高文疯狂叫嚣,余光扫见李无眠背后层叠的脚印,发出恶毒的诅咒。
“李无敌,你有朝一日,必受万民践踏!我会在地府等待你,嘲笑你的……”
话音夏然而止,罗高文倒地,脑袋像被啃了一口。
李无眠满手红白,抬眼一眯:“一群废物!”十几个队长如遭雷击,不堪的直接软倒在地。
“明尊,饶命,饶命啊。”“太突然了,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一定改,以后绝对打起十足的精神。”
“通通撤职,接受调查,没问题的回军队,从基层做起。”心中仿佛有一头烈虎在疯狂咆哮,强自按捺下来。
顺城治安大队的队长级,都是明军中抽调的军官,刚刚接手顺城,自然不可能让原本的治安队维持原状。
这些跟他一起攻下顺城的老兵,此刻让他极其失望:“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
吞噬
众人心里大石落地,几乎是逃出市政厅。
盯着那些仓皇的背影,心中烈虎的咆哮竟是更响了,一时难以压制,于是也走出门去,任由冬风割面。
市政厅的门前,栽种了一颗松树,严寒季节,依旧是翠绿盎然,怎奈冬风着实凛冽了一些,枝叶摇摆着,树干也摇晃着,尽然将根系深深扎进了大地里,仍是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叫人看不太真切。
无根生和夏彤来到他身侧。
“出了这种事,要给百姓一个交待,该杀的要杀,介于不该杀和该杀之间的要杀,不该杀的要重罚。”
夏彤默默记下了,无根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发现那颗在风中摇摆的松树,轻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李无眠面如冷铁:“内忧外患,这风息还会吹很久,而且,我可从没有想过要止。”
夏彤微声道:“明尊是不会动摇的。”
“没错。”李无眠收了目光,大步而回,背后的浑黑与脑后鲜有黑色的发丝,在冬风的呼啸下难分彼此。
“防空洞要深挖,更要多挖,这种事不容许再发生了。”
……
时间不可阻挡的前进着,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天气非常不错,弥漫的寒意都识趣的收敛三分。
晴空万里,澄净如洗。
天公毫无疑问是作美的,怎奈人有旦夕祸福,再好的天气,也无法让人忽略心中的阴霾。
那是一把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且完全不知道剑锋与颈项的距离。
这就很要命了,如果清楚的知道,纵然剑锋已经触及汗毛,好歹也能让这颗脆弱的人心的从容那么一丁点。
倘若全都是绝望,人会放弃;假若希望更大些,人会奋进。
希望和绝望混合在一起,找不到比例,好比一个心明眼亮的瞎子,最恶心的境况莫过于此。
防空警报,又响了。
呜啊——呜啊——
低沉的声音充斥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宛如怨妇的哭诉,后背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从高天往下看,远方几只蜻蜓一样的黑影迅速逼近,顺城则是一座不规则的蚁穴,蚁群有条不紊出窝了。
数十条长线分散在顺城各处,有的像棍子,有的像长蛇,都是黑压压的,给人不健康的观感。
将目光拉进,百姓们很安静,也很有秩序,像是吃饭喝水这样的寻常小事。
那一张张人面上的神色,却为何出奇的一致,一致的让人惊悚,孩提、青壮、老人、妇女……
……
十八号防空洞前。
“走了吗?”
“走了,这次来的是五架侦察机,看样子是没有装弹。”无根生皱眉道:“这段时间太紧绷了,这样下去……”
“这样下去不行啊。”李无眠咧嘴一笑:“但选择权不在我们手里,鬼子隔两天就派飞机来骚扰。”
“目前来了七八趟,都玩虚的,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一旦顺城松懈下来,来的还会是不装弹的侦察机么?”
夏彤的身影进入视线,李无眠微笑注视,她神色颇为低落:“你倒是笑得出来。”
他乐道:“我还哭得出来呢。”
夏彤叹了口气:“民心大降,军心也不稳,长久以往,顺城必乱,尽量撑到年关,就烧高香了。”
李无眠嘿嘿一笑,摸着下巴:“不要这么悲观嘛,你们说说,咱们直接干进关东军总部如何?”
无根生悚然:“李兄,你可别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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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蝶可明志
夏彤摇摇头,她听得出来,李无眠是在开玩笑,明教这点人反攻关东军,泥菩萨跳河,不想活了。
但如今的情况,显然不适合开这种玩笑:“给……发电报,请求空军支援,你觉得如何?”
无根生心中一动,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李无眠哈哈大笑:“你问我觉得如何?我觉得你在做白日梦!”
“应该不至于吧,明教好歹是积极抗日,求援……”
李无眠冷哼一声:“除非太阳东升!”无根生无奈摊手。
夏彤银牙紧咬:“那你说什么办?已经没几个人相信我们了。”
“落后就挨打呗,嘘,别说了,大家伙出洞了。”躲藏民众一个个出来,李无眠挥手:“各位辛苦了。”
百姓们沉默的让人尴尬,更看不到什么激动的表情,脸上的神色出奇的一致,心累了,已经累到麻木了。
李无眠倒是笑得很开心,没心没肺似的,妇人抱着小男孩,发现他接近,稍微有一点拘谨,也仅仅是拘谨了。
他不去看妇人的脸,打量着这个小男孩,脸上呆呆的,看不到童真的色彩,嘴角还挂着几颗饭粒。
“啊,张嘴。”
小男孩木讷的张开嘴巴,里面是一团混合着唾液的半碎饭粒:“你这孩子,怎么这一口饭还没吃进肚子里?”
李无眠假模假样的鼓动嘴巴,孩子也跟着动作,好半晌才将这一口饭吞了进去。
“这才乖嘛。”他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孩子却咬着嘴唇:“明尊大哥哥,我们还能赢吗?”
晴空万里,光芒普照,无数目光望了过来,莫名的光彩取代了青空,不远处的无根生呼吸一滞,只觉涨闷欲休。
李无眠动作一顿,信誓旦旦道:“当然能赢,我们会把日本鬼子赶回老家!还会给大家带来光明的未来!”
光彩消失了,无数的目光移到了别处,孩子眨眨眼,露出雀跃的笑容:“我相信,娘……”
妇人讪讪笑了一声,无法直视孩子的双眼。李无眠扫视人群:“怎么都不说话,我现在的水平,只能哄哄三岁小孩了吗?”响起了许多讪笑声,李无眠笑容不改:“好了好了,怪折腾的,不用应付我了,都回去吧。”
于是三三两两的走了。
不计其数的背影落寞又疲惫,肩头披着的晨光,早早化为了夕阳。
李无眠微笑注视着,只是如今,那笑容少了许多的魔力。
无根生眉宇成川,吐出一口浊气:“真是!没有明教,他们还在日本鬼子手底下挣扎,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最初进化》
李无眠摆摆手:“别说这些丧气话,人心一旦散了,那就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
无根生面色变换,他当然知道,一切都在于日寇无可匹敌的空军。
然而。
为之付诸一切的百姓竟然这种态度,难道这颗心里,就算是铁石一样的心里,真的还能笑出来了吗!
“可是……”
李无眠哂笑道:“再说我要哭了。”
无根生闭上嘴,归根结底,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只是一个旁观者,在明教强盛之时跟着走一段路罢了。
“你先回去吧,这段时间也受罪了。”李无眠笑了笑。
无根生深吸一口气,深深望了他一眼,笑面如春风吹拂,看不到半点要哭的样子,风姿依旧。
想要说些什么,或许是关于安慰,摇摇头,也露出笑容,微微颔首。
李无眠挥手致意,看着无根生一点点消失在视野中。
许是苍空过于澄净,也许阳光太过明媚,将他的笑面都晒得模糊了,倘若睁大眼睛,大概能分辨出来几分笑意。
起起伏伏,忽高忽低,终是化为一生平静的呢喃:“明教并没有带来更好的改变,如今,岂非理所当然?”
夏彤红唇轻启,她不愿看到他这副模样,她甚至希望他自怨自艾,有郁气,那就吐出来吧,多少会好受一点。
可她明白,李无眠不会怨天怨地,他是明教的支柱啊。
百万军民,都分出了一份或有形、或无形之物,寄托在他的身上。
夏彤深深的明白这些,民众可以抱怨,可以失望,可以在背地里唾骂,那是他们的权力。
而作为支柱担负一切的那一个,不论深渊亦或者雷霆,不该动摇,更不会动摇,因为他一旦动摇,什么都完了。
笑也要走,哭也要走,那不如笑着吧,就算笑得比哭还要难看,让人心里笑话,总是没有哭出来吧。
“不公平。”“什么?”“这不公平!”“所以要有人吞掉这些不公平,才能够带来公平。”
夏彤微声道:“粉身碎骨也不怕吗?”
李无眠一笑置之,万里晴空起了微风,吹起那一头简单的发丝,阳光晕开苍白,竟是有着一种晶莹剔透的意味。
夏彤的眼睛,仿佛被刺伤了,柳眉如波浪,心湖亦有涟漪:“实在不行……”目光飘忽:“打游击吧。”
明教没有空军,在日寇的威胁下,只能挖防空洞防守,她早有先见之明,顺城也挖出了足够避难的洞穴。
可人算不如天算,日寇都不需要派飞机轰炸,只需要几架侦察机飞过来,就足以让顺城鸡犬不宁。
这段时间,弄得人心惶惶,压根没办法生产、发展,顺城上下陷入倒退,百姓怨声载道。
她执掌行政大权,更明白当前的危机,首先是豺狗们越发嚣张,不过和最要命的相比,倒也算不上什么。
顺城的各项储备快要耗尽了!
在这样窘迫的局势下,如果再来个生活水平下降,没有饭吃,没有煤炭取暖,没有棉衣保温……
一切的一切,都将化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届时日寇不需要出手,顺城不攻自破。
而明教壮大,也引起关东军的重视,互助会的情报一天比一天悲观,待到明教退出顺城,初始六县怕也保不住。
与其坐等高楼崩塌,不如主动断腕,化整为零,或许存在着一线生机。
李无眠微怔:“打游击……”
声音平淡,目光空茫,倒映着一望无际的蓝天;夏彤正要开口,一只灰蝶突兀闯入视线。
两片宽大白皙的翅膀背负青天,直往防空洞飞去。
灰蝶翩跹,一头撞进洞内,尽然其中蕴藏的只有黑暗,也是一往无前。
然而世事无常,落入蜘蛛巧心编制的陷阱。
透明的蛛网震动着,一只灰扑扑的蜘蛛迅速出现,瘦长的足撑起硕大的腹部,刺向挣扎灰蝶。
“要死……”
“嘘。”
尖长的口器,即将进入灰蝶的形体,蝶儿陡然发力,借着一阵和风,挣脱了藩篱,直往下坠。
好巧不巧,掉在防空洞前一个湿润的脚印里,沾了一身的污泥。
灰蝶缓缓扇动翅膀,溅出些微不足道的泥水,稍微干净了那么一点点。
黑暗的防空洞中,又冒出一只等候多时的虎甲。
结实的躯干,强壮的双颚,背后的甲壳闪烁五颜六色的黑,一声嗡鸣,扑向泥泞中修整的灰蝶。
虎甲钳住两片翅膀,灰蝶却并没有死去,宽大的翅膀,多了一对匀称的缺口。
黄白的翅膀奋力一扇,星星点点的泥水,融入细碎的鳞粉,从李无眠的眼帘划过,让他的眼睛都有些不太清明。
依稀之间,那只灰蝶义无反顾飞进了幽暗的洞窟。
残破的翅膀,点缀斑驳的泥水,撇下两条长长的光带,光芒如此的微弱,很快消失不见。
李无眠合上双眼,眼前仍有些残存的光影。
蝶儿身上的鳞粉,照亮了一点如黑水包裹的黑暗。
然而沉暗之中,是否只有蜘蛛和虎甲这两只守门的恶犬?那闪烁虹光的鳞粉又是否会有散尽之时?
终究会受到更凶恶的门客撕碎吗?
到底会因鳞粉散尽而融入黑幕么?
如果结局只是如此的无望,为何要将一整片高远的天空放弃,飞入深不见底的昏暗洞中。
“为何?”李无眠仰望天穹,青空如洗,胸膛跳动之物,也变得无比澄净,呢喃自语:“这天,真是干净。”
“啊?”夏彤微呆:“是啊。”
“像不像一个梦?”
那真的是一个极美的梦,比所谓的极乐净土还要完美无数倍,那必定是终极,是大道的尽头!
“梦?”夏彤有点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顺着目光望去,万里无云的朗天光耀人间,引无限遐想。
李无眠收回目光,背负双手,双目深邃如渊海,宁静似汪洋,本是波澜不起,忽生骇浪惊涛,水面剧烈翻滚,浪尖遮天蔽日,一柄无俦神剑跃然而出,煌煌四射,也将那近在咫尺洞中的幽暗劈开:“还没到那一步!”
说罢拂袖而去,头顶是青天,背后是幽穴,微风荡起他的发丝,毅然决然的走向前路。
如果白是光,黑是暗,那毫无疑问,幽暗只能在他脑后苟延残喘!
夏彤胸口发闷,呼吸一滞。
那背影竟似消失了,七尺之躯极速延伸,成为一具高耸入云的化身,一个聚集着许许多多强烈意志的非生物。
这一刻,她只能看到决然,又知道,不仅仅是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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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明尊大概也疯了
腊月二十四,晴天,北风,李无眠扛着一把人高的铲子。
走过安静无人的街道,迎着两旁屋舍许多疑惑的目光,来到顺城的中心。
将铺好的青石地板掀开,有模有样的划了一个七角星,随即旁若无人,撸起袖子,片刻功夫,旁边堆了半人高的土坡,而只能看到半身的他倒是干劲十足,周边寥寥几个百姓一头雾水,不知其所以然。
傍晚,顺城中心一片狼藉,十几座错落的土坡耸立,连立脚的地方都没有,他这异常的举动,顿时疯传。
当晚,有人看到他一身泥泞,也没有回去,随便找了个土坡睡觉。
那把横插的铲子,像是一块墓碑。
腊月二十五,城内百姓按捺不住好奇,不少人组队接近堆积成山的土坡。
“明尊这是在干啥?你们谁知道?”
“知道就不会来了,莫名其妙在这里动土,明教也没有什么通告,难道他想一个人挖防空洞?”
“那不是扯淡么?你们说,会不会被精怪附身了?”
在日寇来无影去无踪的空军压力下,李无眠异常的举动,倒是无心插柳,增添了些许新鲜事。
百姓们嚷嚷着,也没有散去,反而越聚愈多,闹哄哄的响成一片。
“吵死了!”一声呵斥,没有什么威严,倒像个不厌其烦的孩子。
李无眠扛着铲子,浑身狼狈不堪,眼睛却很明亮,站在一座最高的土坡上,盯着下面愕然的顺城百姓,嘴角微扬,伏下身躯,挖起一铲新鲜的泥土,往空中一抛,再双手握柄,用铲背一拍,许多拳头大小的泥球飞来。
噗嗤——噗嗤——
泥球不分敌我,随即抽取幸运观众,有些幸运儿被黄泥封住了嘴巴,脸上表情十分精彩。
李无眠哈哈笑道:“我请你们吃泥巴饭,管够。”说罢跳下土坡,不见踪影。
众人面面相觑:“这?”
……
二十五号这一天,顺城中心变成了‘禁地’,只因明尊在这里动土。
脾气也变得奇怪,一旦吵得他不乐意,别说是顺城百姓,哪怕忠心耿耿的明军战士,都会毫不客气用泥巴招呼。
有说这是他不露于人的小爱好的,有说他脑袋短路不受控制的,有说他被精怪附身的。
也有人说。
“这明尊啊,大概是疯了。”
“我看不至于吧,顺城里的鬼子那么厉害,都被明教全部灭掉了,明尊连坦克都能撕,这样的人怎么会疯掉?”
“你不信就去看看,听说秦军长都挨了一顿泥巴饭。”
受征召修缮防空洞的百姓,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三三两两的迎着星夜归家,飘出一些细碎的声音。
“说什么闲话,谁疯明尊都不会疯?”
发声的人唯唯诺诺,躲远了一些:“刚是互助会的,咱们说话小点声。”
“那这明尊都疯了,以后该怎么办啊?真的有点受不了了,这些天没一天安生日子。”
“就是,我想明尊大概是好人,就是太折腾人,以前鬼子在的时候,好歹不用担心头上有东西飞来飞去。”
“说这话的人有没有良心,难道你还想继续被鬼子侮辱吗?”
“我当然没这个意思,只是说明教也没有那么好,再说了,又不是我家里人被欺……”
许多声音在星夜下迷离,犹如鬼蜮里的小鬼喃喃,又很快融入寂寂的寒风中,冬风更为凛冽,割的人面皮生疼。
……
“教主呢?怎么不出来见我们,明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夜,许多人都无法安眠,秦清领着顺城一众明军高层,一个个身上都有些脏兮兮黄泥,聚集在市政厅。
他们也被无情的轰走了,更无法相信他会疯掉,那是一个比高山还要叹为观止的男人。
明亮的光线中,众人望着二楼的楼梯口,洪青书走了下来:“教主不见人,各位将军请回吧。”
一下炸开了锅,日寇飞行大队的威胁无孔不入,不单单是民心动摇,军心也每日渐落。
当然,顺城的明军,大多数还是坚守,毕竟跟随明尊战斗,见过那无二的风姿。
可坚守归坚守,谁都不是恒定的,李无眠之前调集动摇的官兵亲自动手挖掘,无疑增长了那一份坚守。
但现在反常的举动,又让许多人重新陷入迷茫之中。
有军官咬紧牙关:“洪先生,明尊和教主,难道要放弃我们了吗?”
洪青书浑身一震,面上也流露出一丝摇摆,自嘲一笑,这时,脚步声响起,粘滞而沉重。
“宁队长?”宁建木如同掉进了泥浆里,每一个脚印,都在地板上留下一圈鲜明的脚印。
屋内的军官愕然无比,他显然也受到了李无眠的驱逐。
然而,这位可是白虎警备出身,相当于禁卫队长,地位不言而喻,连他都落得如此下场,难道明尊真的疯了吗?
宁建木没有搭理众人,走到楼梯边,迟疑片刻,踏上台阶,他,也一样没有见到李无眠。
众人窃窃私语,他的遭遇,显然让军官们大为不安,生怕李无眠疯了。
不过现在有他打头阵,倒是心中放松了不少。
“宁队长,教主说了,不见人。”
宁建木直往上走,洪青书头皮发麻,他自然知道这位警备队长身份不同,乃是明教发迹之时,明尊的铁杆。
为难之时,传来声音:“让宁队长上来。”
宁建木止步:“我不用上来,只是问一问教主,明尊无碍吗?”
屋内军官大急,他们更想听的是李无眠疯没疯,可宁建木的脑回路显然和他们不在同一个层次。
宁建木自然也担心,但他只是单纯的担心李无眠的身体。
“无碍。”
“那就好。”宁建木满足了,无论疯还是没疯,其实都无关紧要。
“各位也回去吧,最新情报,除夕夜,关东军军部将会有大动作。”
“什么?”
……
星夜下的城市无比幽静,无根生迅速接近顺城中心,也看到星光下层叠的黑影,那是李无眠不干正事的成就。
《青葫剑仙》
土坡已经变成土山了,也不是十几座,而是连成了山脉。
当踏足一个土山,还没来得及分辨方向,呼啸声传进耳中,他很快做出反应,脑袋一偏,泥球擦着耳廓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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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多少事,从来急
抚过耳廓,指尖略有几点泥泞。
心中微微感慨,李无眠的实力从未让人失望过,随意攻击就让他中招,异人中想找这样的强者,怕要穷搜天下。
环顾四周,泥球的袭击也让他找准了方向,身影消失在层叠土山之中。
七角形的洞口就在脚下不远处,比一口井大不了多少。
无根生颇为狼狈,这一路躲了些泥球,也中了些泥丸。心中古怪难言:“明尊。”没有回应:“李兄?”
还是没有声音,无根生有点不信邪,走了两步,足尖碰到七角形边缘,
张望一眼,黑洞洞不知其深,仿佛埋葬了整片深邃的夜幕。
惊疑之间,洞内蓦然倒涌出一股狂风,无根生面色大变,一股泥柱势如破竹,丝毫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不过转眼功夫,无根生成了一个泥茧。“哈哈哈。”恶劣的大笑肆无忌惮。
泥茧中亮起两道光芒,他抖落一身泥泞,哭笑不得间。
又见对面同样一个泥人,扛着一把铁铲,笑得前俯后仰,形状不堪。
脚边碰到一颗拳头大小的半干泥巴,落进了七角形的洞内,无根生心中一动,侧耳聆听。
噗——
笑声依旧在继续,无根生却呆了一呆,这洞的深度,不下于三百丈,难怪挖出这么多泥水。
望着对面不成形状的人儿,实在无法正正经经唤一句明尊:“李兄,你说你好端端的,挖这么深的洞做什么?”
李无眠挤挤眼睛:“这是秘密。”
无根生抹去脸上的泥水,对他无可奈何:“秘密就秘密,不能继续下去了,你知不知这两天……”
李无眠一脸无所谓:“当然知道,说我疯了嘛。”
“你是明教的明尊,在现在的局面中,一举一动,都关乎无数人的命运,不要消沉下去了。”
他不说话,走向一座土山,无根生吊在后面。
土山之顶,李无眠打了个哈欠:“你如果是来说教的,一边去,我要睡觉了。”
说罢往地上一躺,背过身子。
无根生盘坐在地,星夜下,两个泥人和土山融为一体,倒像是脑袋上冒出的尖瘤。
“李兄,我说一些话,不是打击你,只是实事求是,我知道明教的发展历程,短短几个月,有了如今的光景,你也是连战连捷,未尝一败,难免心高气傲,放下这一切强人所难,可是现在确实没有任何办法。”
“你是有大智慧大毅力之人,攻城也攻得,游击肯定也打得,有道是不计一时得失,终能东山再起。”
“当年的始皇帝,还不是从质子做起?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一朝雪耻!可以得知,英雄一世,本是浮沉。”
无根生微微感慨,仰望星空,许多不知名的星星闪烁着。
“目下城内百姓怨声载道,民心已失,我实在无法想象,民众有朝一日与你兵戈相见。”
“打游击并不羞耻,正所谓化整为零,盘活全局,以明教和你在群众中的影响力,何愁大事不成?”
而今已经是不言而喻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没必要不要命的硬刚,只要青山不倒,这柴薪总是会源源不断的。
无根生自认将话说得明明白白,可李无眠仍是没有什么反应,他亦然不理解,李无眠究竟是怎么想的。
“李兄,大丈夫当断则断,切忌不可优柔寡断……你……在听吗?”
柔和的鼾声随着星光的闪烁而起伏,面上的泥浆,也经冬风吹得干涸,块块龟裂,可见土石下安然伏藏的铜铁。
无根生苦笑一声,环顾四周,心中唯有茫然。
民心失,军心摇,明教只要占据了地盘,那就属于自掘坟墓,摸不到敌人的仗,拿什么去打?
是以他能理解卢傲等人的离开,他也可以预见,会有更多人离开,这是正常选择。
因为不是希望或者绝望的问题,在空军面前,一切都变得无比苍白。
长叹一声:“李兄,何苦一意孤行?”
寒风冷寂,星夜的光芒,也显得如此黯淡,四周的土山没有华彩,沉郁于幽暗,而两人所在的这一座,更是漆黑的看不到一点光亮,如同一只顶天立地的巨兽突然死去,尸身坍塌,庞大的残尸,飘出熏人的腐朽味。
“你觉得我要成什么大事?”
无根生一惊:“李兄。”忽然间,竟似感受到脚下土山的震颤,巨兽原来还有着一线呼吸。
“回答我。”
他眼中所见,仍是背影,土山的震颤却更为强烈,仿佛随时会有什么东西喷发出来。
《我的治愈系游戏》
无根生一阵恍惚,朦胧之间,那横卧的身影,也和脚下的土山融为一体,发出的不是人声,而是雷震山崩之音!
李无眠要成什么大事?
无根生穷思竭虑,脑海中无数种可能化为蛛网纠结,面色忽明忽暗,既是狰狞,又是迷蒙。
寒风拂过,他悚然回神,不觉间,竟出了一身冷汗。
黄泥转润,从裤脚滑落,没入土山,添了幽暗,也增了雄浑。
吐出浓浓一口白雾:“我不知道。”
“鹿终究是食草动物,软弱的秉性,需要一辈子去克服。”李无眠侧卧回头,双目深邃如渊海。
无根生心神摇撼,不能直视,低头默然;他嗤笑一声,伸手一指。
“我躲得了日寇飞机轰炸!我躲得了这满天星辰吗!”
星光明暗变换,不论如何,终是有光芒洒在身上,明明是清冷的华光,无根生浑身汗毛耸立,嗅出惊天的杀机:“但是……”
“这只是其中一步罢了,放眼全局,算不得什么,如若踏不过去,谈什么大事!”
声如金石坠地,凛冽寒风都为之拜服,不能侵入这土山之顶。
李无眠双目空幽,日寇的飞机强大吗?
如何不强!
面对这来无影去无踪的力量,明教军民,没有任何的反制手段,只能龟缩在防空洞里瑟瑟发抖!
日寇的飞机强大吗!
又算什么?
三省的关东军,由日寇最精锐的甲种师团组成,不止一个!
然而关东军强吗?
日国这个战争机器,现在还没有彻底唤醒,一国之力,何其恐怖!
那么日国很强吗?
到底是个后发列强,拉到老牌里面一对比,活脱脱一个粉嫩嫩的新人,只能小心翼翼说几句话。
目前悬在头顶的利剑,只是那滔天洪流中的一支,微不足道的一支!
李无眠深深凝望漫天繁星,其实,他也未尝没有过奢望,夏彤深挖洞的命令,他之前无比信任。
敌进我退,你强任你强,一时钻洞也无妨。
而今看来,也算是灯下黑了,日寇的飞机都不用真枪实弹,光是隔两天转一圈,已经是不能承受之重。
所以,面对这一支涓流,就要放弃眼下的一切吗?
打游击确实是件美事,抛弃了臃肿的身躯,可以预见,绝对能够让三省日寇焦头烂额。
可问题是。
要打到何年何月啊……
目光幽幽,映星光凄迷,李无眠瞳仁深邃至极,也将漫天星辰纳入。
眼里犹似迸出火星,两耳竟有兵戈烈烈:“天地转,光阴迫;多少事,从来急!”
无根生只觉心室紧缩,神色复杂无比,沉郁一叹:“李兄……”
李无眠哂然,深邃的眼睛,渐渐稀释开了,化作一双寻常的人目,略带几抹笑意:“睡觉吧,明天还要干活。”
淡淡的鼾声飘来,四周的土山连绵起伏,隐于幽影,那侧卧的人影,俨然群山之王,静静躺在莽莽山脉之中,宁静的蛰伏着,吞吐着漫天的星光。待晨阳沐浴群山,巨人将从沉眠中苏醒,浑身辉光万丈,单臂以擎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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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会说话的椅子们
“出来了,出来了!”
昨夜心绪百转千回,无根生早已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入睡。
雀跃的人声将他唤醒,身下的土山也似感受到了其中深沉的欢喜,一团团指甲盖大小的干涸泥块擦过面颊。
他下了土山,接近那个七角形的深穴,声音没有停过,随着距离接近,才明白那是在大地深处响彻。
嗖——
一股淡红色泥浆,喷出七角洞穴两尺,新鲜至极的铁锈味盈满鼻腔,这是纯度极高的铁矿在泥水中留下的印记。
李无眠折腾这些天,就是为了找铁矿么?诚然这个发现可以增长明教的实力。
但就目前局势来看,远水解不了近渴;又足足有三百丈之深,挖掘起来费力不讨好,属实是鸡肋。
一些思绪在脑海中明灭,无根生不禁露出笑容。
他虽不知道种种举动意欲何为,但并不妨碍在听到那声音中的欢喜后,受到感染为之高兴。
李无眠窜将出来,一身黄赤,明明狼狈至极,却是眉飞色舞,风姿昂扬。
自创立明教以来,他的重心没有放在修行上,可经历过的几场大战,远远不是闭关苦修能够比较。
白帝净世书以杀戮为养料,大境界的突破,需要积累,但小层次却精进极快,顺城夺取后,迈入第二重后期。
一身神通水涨船高,放眼异人界,大概是寂寞如雪,当然,他自无兴趣和些异人小打小闹。
修为的提升,神通的增进,也让他对于金铁玉石越发掌控,甚至能够勘探地下原生的矿产。
这是个非常恐怖的能力,只要能够度过难关,有他这个百分百人形探测仪在,明教必将迎来新一轮野蛮生长!
至于现在。
李无眠笑容满面,顺城下面的铁矿品质极佳,虽然不宜开采,却刚好为他所用!
……
暗夜,顺城一角。
屋中灯火幽暗,摆着三四十把椅子,不时有人进来,轻手轻脚,找到位置坐下。
屋里的人表情凝重,等时候差不多,后堂走出两人,一中年一拄拐老叟,灯火太暗,看不清两人的面容。
“李老。”
“都来齐了,想必能到场,没有互助会的泥腿子,阿威,下去给叔伯兄弟们添上茶水。”
旁边叫阿威的中年听命,屋里的人没什么太大反应,李老十分淡然,坐上主位,敲了敲拐杖。
“这两天那姓无也跟着明匪闹,我们的压力减轻了不少,现在叫大家来,就是说明白,咬住一口牙,憋住一口气,务必坚持住,谣言要多多的散,绊子要多多的使,鬼子年关会有大动作,到时候我们也得出手,做到里应外合,争取让明匪爬不起来,上次魏县的罗贤侄,是个英雄啊,我们不能忘了他。”
李姓老者声音笃定:“可以看到,明匪越发的疯了,城内的愚民愈发绝望了,我们的力量是越发加强了。”
他在屋里人的心里,显然有不小的威信,这番话一说完,一个个脸上的凝重之色消散了几分。
尤其是他左右两边的二十余把椅子,其中十七八个人都微微点头,倒有四五个默不作声。
不过他的威信,也没有到绝对性的地步,二十来把椅子之后,坐着八九个锦衣中青,其中一圆脸中年颇为忧虑。
“明匪凶残,李无敌更是杀人不眨眼,鬼子的飞机,怎么着也没办法将他们全炸死,我们这些人一旦暴露……”
“叶老哥说得有道理,李老,我看年关等着鬼子赶走明匪就行了,咱们犯不着亲自动手,危险太大了。”
锦衣人等往后,又有四五把椅子,身上是麻布衣服,里面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打了个冷颤,颈子周围的麻布略略散开,依稀看到,里面穿的衣服也是上等的好布,至于为什么要套上一层麻布,大概是不舍得弄脏了。
“叶老弟和张三的话不无道理,大家还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明匪瘦骆驼比马大,我们最重要是齐心。”
李老还比较开明,屋子里顿时响起许多窃窃私语。
叶姓那边的八九把椅子有人道:“脑袋就这一颗,丢了可找不回来。”那八九把椅子上的人无不冒汗。
“叶先生说得对,谁不怕死啊,要不是,唉,一想我这脖子就发疼。”张三那一块的四五把椅子,有人附和着。
叶姓中年道:“我看这时机还没到,等着鬼子把明匪收拾差不多,我等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他周边的八九把椅子,顿时附和声不断:“叶兄高明,做渔翁才是明智之举。”
张三左右的四五把椅子,依附声更强:“叶先生厉害,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咱们可不能傻乎乎的去拼命。”
主位的李老目光微眯,他左右二十来把椅子,其中四五个忍不住出声,也多是支持,七八个面露动摇,剩下的那些个虽然没吱声,但也有些惊惧不安。叶姓中年的言论占据上风,背地里搞事还成,跳出去那不是找死?
明匪在城内民心大退没错,明军可还扎在城里;李无敌半疯半癫是事实,顺城公审台的绳索却牢固着。
屋内的局面隐隐有一面倒的趋势,李老身旁的阿威迈出一步,他伸手拦住,道:“杀鬼子!”
这三个字,俨然是魔力的化身,屋中的聒噪顿时消散无形,每个人都不禁坐立不安,对接下来的字眼恐惧至极。
有些露出动摇的椅子,甚至投来希冀的目光,请李老不要把话说明白。
李老无视那些眼光,重重道:“分田地!”
此言一出,他左右的二十余把椅子,只剩四五把还有动摇之色,其他的椅子,都喘着粗气。
前面三个字是魔力,后面这三个字就是夺命的尖刀了。
剖开了这十几把椅子的心脏,找准薄弱处恶狠狠的捅了进去,活血蹦出三尺来高!
田地没了,那就什么也没了,那还不如死了来得爽快咧!
李老记住那几个动摇之人,不动声色:“张三,还有你们几个,舍得将家里的地拱手让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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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有一种敌人叫根本大敌
“开什么玩笑。”“我爹好不容易传下来的家业。”“地没了吃啥,泥巴也不管饱啊。”
李老冷哼一声。
“那就对了,目前明教虽然没有分田地,可他们一旦坐稳,势必施以雷霆手段,这屋里谁能幸免?”
他柔和扫过身侧二十余把椅子,对着张三那四五把椅子缓声道。
“如果你们谁想和泥腿子一样,累死累活一整年吃不饱饭,如果你们谁想背朝黄土一辈子,生出的儿子没有出路继续刨土,那当我什么都没说,不过我想应该没这种人,不然也不会出现这里。”
“各位老弟,我虚长你们几岁,可能眼光会看得通透一点,绝对不能抱有任何的侥幸心理!”
“明匪要垮,垮的越早越好,我们啊,才有那么条活路。借用明匪常说的一句话,放弃幻想,准备斗争!”
李老三言两语,一锤定音,方才还一面倒的局势,顿时翻天覆地,二十余把椅子加上张三那四五把,稳定下来。
将目光望向那八九把,叶先生颔首道:“李老言之有理,我等愿助一臂之力。”
他说的倒是肯定,语气却比较淡定,有些言不由衷的味道,显然李老的话,没有说到他们心坎里去。
“明教发迹于平县,刚创业的时候,一县商业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也吊死了不少商贾,李无敌恨商人甚重。”
“叶老弟,还有几位老弟,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条船上的行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叶先生面色一变,八九把椅子也抖动起来,他强笑道:“李老是否有些危言耸听了。”
“危言耸听?我看不见得,目下明教对工商的措施宽松了些,好歹不会让你们和我们一样一无所有,叶老弟和各位老弟有侥幸,我是理解的,不过要拨开云雾看本质,李无敌是个彻彻底底的暴徒!小些思想尤为严重,他的格局只能看到泥腿子和卖苦力的贱货,看不上我们这些真正有力量的上等人士,现在留着各位,不过利用罢了。”
“试问万一鬼子的飞机没有灭掉明教,等到他坐稳顺城,收拾了我们,或许还会留你们一时,但倘若有一天想对你们动手,你们能怎么办?没有我们帮忙,你们想反抗?啊?嘁!声音都发不出来!”
叶先生咽了口唾沫,八九把椅子也流出冷汗。李老痛心疾首:“届时就是案板鱼肉,任人宰割,叶老弟!”
李老幽幽一叹,摸着那跟油光发亮的拐杖:“方才也说了,老朽虚长你们几岁,你们就是太年轻了,有些东西不懂,我有个侄儿,死在南皋,知道哪些个地方出了什么么?”众人云里雾里,暗自猜测间,李老沉声道:“自从明教建立起,我就一直关注,虽然没有和那李无敌面对面,心里大概有了定数。”
李老环顾众人:“明教和我们这些人,俨然超出杀父之仇的界限,是沧海桑田不能改的根本大敌!”
叶先生道:“李老心明眼亮,我等信服之至。”“听李老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明教不垮,我第一个不答应!”
《控卫在此》
李老满意点头:“李无敌不是说团结就是力量么?这话说的很对,对我们来说同样如此,那么年关……”
这话一出,屋内的气氛又变了。
李老左右二十来张椅子面面相觑。
张三那四五张椅子目光闪烁。
叶先生八九张椅子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这掉脑袋的事,不要那么冲动的出头嘛!
李老看在眼里,无语在心里,欺软怕硬,也是刻进他们这些人骨髓的东西。
不过,不论什么样的人群里,总有一些异类,不然这古往今来,那就太无趣了。
李老智珠在握:“各位诚心诚意出力就好,这次动作要大,要格外的大,我早已经物色好人选,阿威。”
屋内众人大多松了口气,许多目光望去,仔细端详李老身边的阿威。
“明教不是把人送上公审台前时,还要开万恶的诉苦大会么?阿威是平县人,从地狱逃脱,也给大家诉诉苦!”
“我叫刘威……我和鬼子有深仇大恨,他们奸杀了我妻女……我和明教势不两立,他们冤害了我爹娘……”
刘威两眼含泪,他原本也算是小富之家,鬼子一来,妻女之死几近化身恶鬼,到底差了一步,因为还有爹娘,结果明教一来,爹娘也没了,倒也不用顾忌什么,顺城的鬼子已灭,那么就只剩下明教的仇人。
屋内众人听完他诉苦,鲜有人有感触。
李老身边那二十余把椅子,其中有人还面露不喜,指桑骂槐了属于是!
不过碍于脸面,刘威又是个大大的勇士,不能让勇士寒心,勉强流露出几分虚假同情。
李老看在眼里,正所谓师夷长技以制夷,他对明教以及李无敌是有研究的,效果也确实立竿见影。
不过这个诉苦大会好像没什么卵用,屋里的人哪里需要诉苦,别人来诉他们还差不多。
再说了,要诉也不是这种破事。
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屋内众人面色微变。
“不必担心,是古先生,古先生快请。”门开,走近个青衣书生,李老介绍道:“各位想必也不陌生,古先生是顺城的文豪,年纪虽轻,已经饱读圣贤之书,有大学问,如今城内的名言警句,多是出自古先生之手。”
屋内人大抵了解,那古先生扫了张三那四五张椅子一眼,走到叶先生八九张椅子前。
叶先生客气道:“古先生,几日不见,甚是想念。”
古先生道:“汪汪汪汪~”
叶先生竖起大拇指:“古先生学问精深,不愧是饱读诗书。”八九张椅子,也响起赞叹之声。
古先生略微自得,又走到李老身边,朝其中份量比较重的椅子招呼:“汪汪汪~”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古先生来日,定然是名留青史的大文豪。”“古先生年少有为,我等自叹弗如啊。”
古先生笑容满面,李老道:“这几日,还要靠古先生多出明言,叫顺城百姓,看清楚明教的真面目。”
古先生信誓旦旦:“汪汪汪汪汪!”
李老心中大定,人心齐泰山移,掷地有声:“明教一垮,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古先生第一个附和:“汪汪!”
话音刚落,一个护卫匆忙入内:“李老,大事不妙!”
付思站在宅院之外,静待消息,心中颇为惊疑,无根生也被李无眠带偏了,但对城中豺狗的打击不能放松,夏彤抽调了一些人手补充暗堂,付思是其中一个,接到群众举报,特地前来查看情况。
说明来意,佣人进去汇报,七八个呼吸功夫,付思皱了皱眉,大手一挥。
佣人大骇:“付长官,这是李老的宅院……”
“哦,我是教主钦点的暗堂行动队七组组长,我怀疑这里面有人聚集,暗中密谋颠覆活动,你要拦我?”
佣人哪里敢多说,付思大步入内。
那护卫前脚刚进来报告,大门打开,屋内众人就看到了付思,付思自然也看到了他们。
李老面色微变,屋内之人寒毛耸立,明教的人?怎么办?又见他孤身一个,目光不由闪烁起来。
屋中光线不太明亮,付思仅仅看出小半人的脸,仍是如遭雷击,对顺城生活数年的他来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李老面色缓和下来,眼神压住屋内众人的危险想法,付思可不是阿猫阿狗,若是出了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邱老弟,你表侄女婿来了,还不快请进来坐坐。”
李老露出和蔼的笑容,他左右二十余张椅子中,有一张立马站起。
“对对对,你看看你,快进来喝口茶,这三更半夜的还在办事,未免太辛苦了,孩子几时出生?表侄女她身体……”
付思胸口发闷:“你……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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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想走的留不住
腊月二十八,清晨,天边多了几片乌云,不过相对一整片天空来说,无伤大雅。
顺城中心的土山消失了一小半,仍是层叠不尽,李无眠吐出一口浊气,将一块泥砖垒上。
身侧挖出来的洞穴早已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座七角泥台,目前有腰高。
李无眠眉毛上扬,眉角间是压抑不住的喜悦,又斜眼扫见天边阴云,舒缓的眉眼凝重三分,时间非常紧迫。
收回目光,就地取材,以先前挖出的土山为料,三两下敲出一块方砖,垒在七角泥台上,循环往复,不知疲倦。
“李兄。”
李无眠头也不抬,继续手中的工作:“一觉醒来不见人,我还以为你跑路了,怎么?咦,陆小子。”
陆瑾与他目光一触,登时偏开眼睛,薄薄的面皮上发烫。
无根生叫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陆瑾望着鞋面,也不像开口的人。
李无眠笑道:“工作的怎么样?”
“非常好,在明教的这段时间,我感觉自己成长了许多,多谢李师兄给我这个机会。”
陆瑾跟放连珠炮似的,说完之后,嘴巴嗫嚅着,似乎在酝酿情绪。
李无眠啼笑皆非,目光一转,无根生摇摇头。
“过来。”陆瑾勉强挪动脚步,速度慢成龟爬,李无眠不以为意,自顾自垒砖。
好半晌功夫,陆瑾才来到身盼,泥土垒成的七角台映入眼中,心里也不禁动摇起来,李师兄真的是疯了吗?
事到如今,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又有什么用?脆弱的泥土是垒不成高台的!
李无眠漫不经心一问:“你要走了?”
陆瑾浑身微震,仿佛不小心打碎瓷器的孩子,惶恐不安的站在大人面前,终是被一句话戳穿了所有。
李无眠乐道:“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你爹。”
“李师兄,对不起,是这样的,家里来了三封家书,一封比一封催的急,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如果不是我爹娘长辈逼得紧。”陆瑾捏紧拳头:“我绝对没有抛弃李师兄的意识,只是压力太大了,如果……如果我……”
无根生嘴角露出一抹讥笑。李无眠哂然:“我什么?”
“我……”他想说没有三封家书能够留下来,可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并不坚决。
登时羞红脸,明明来的时候那么坚定,结果没两个月功夫就跑了。
一种羞耻和卑微感混在心里,挥之不去。
李无眠失笑:“想走就走,不用觉得过意不去。”
“对不起。”
李无眠端详他两眼:“你小子说得什么话?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反倒是我要感谢你,为明教做了一些事。”
陆瑾心中一阵感激,可很快,更加浓烈的羞愧化为羞耻。
那垒砖的人影弯着腰,而他站着。
可此时可刻,弯腰的人影如高山大海,站着他比蝼蚁还要卑微,原来自己是这么的不堪入目。
陆瑾两眼发酸,竟流出泪来。
不远处的无根生摇头不止,这陆家少主,真是不知道叫人说什么好。
李无眠哭笑不得:“半大少年就是脆弱,怕了你了,说了让你别过意不去,过来。”
“李师兄,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心里难受,李师兄明明还在坚持,但我却怕了,就算没有那三封家书,我也…”
李无眠脸色一板,一块敲好的土砖塞他手里:“来,垒一块。”
他泪水流淌,将土砖放在七角台上,歪歪扭扭。
李无眠忍俊不禁,调整好土砖的位置,以手作笔,在侧面刻下他的名字。
陆瑾泪眼朦胧。
李无眠微笑道:“这段时间多谢陆小弟的付出,临走之前也愿添砖加瓦,你做的很好。”
陆瑾愕然抬头,那张人面如此温和,抚平了百感交集的心灵。
“我永远无法如李师兄这般坚定。”
李无眠莞尔,摸了摸他的头:“你是陆瑾,我是李无眠,你又何必如我?”
陆瑾微怔,眼前的男人,一如入云的高山,在他面前,丝毫不用觉得自己不堪。
高山会包容一切,即便只是一颗曾经的土石。
“我明白了,谢谢李师兄。”
“那就好。”李无眠挥一挥手:“路上小心。”
陆瑾身影在层叠的土山中消失,李无眠继续垒砖,已经有胸高了。
无根生来到近前:“陆家少主,极其自私!”
李无眠一顿:“背后议论他人,非君子所为。况且你这又是什么话?”
无根生面无表情:“明教和日寇相抗,原本就是悬殊至极,如果不够坚定,那就不应该来;既然来了又打退堂鼓,那更不该来见你,默默走了就好。”
他一声嗤笑。
“特意来见你,是希望你原谅他,而且他要的还不是表面上的原谅,他希望你流露出真心,真心实意的谅解他,这类人,不堪到了极点。”
无根生十分好笑,他其实知道,陆瑾的不堪并没有化去,而是转移到了眼前的男人身上。
李无眠笑道:“你这帽子可扣得够大。”
“难道我说错了吗?”无根生盯着七角泥台:“要走就走,何必做出这么一番恶心的举动,那一份不堪和卑微,本该他自己来背负,因为这是他的选择,现在可好,他是无事一身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李无眠端详他两眼,似乎有些陌生。
“你也说了,他是陆家少主,他本可以不用来,但他来了,足以说明他心有良知,这一点,你承认吗?”
无根生眉头一皱,李无眠笑道:“至少他是善良的。现在要走,心里面放不下,希望走得轻松一点,这又有什么错?在明教这几个月,陆小弟也确实有所贡献,让他走得轻松一点,这难道不是我该做的?”
无根生缓缓道:“你没有弄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陆小弟虽是个善良的人,但也不是完美。可你的话说得太重了,恶心、不堪、自私这些字眼压死人,在我看来,不过是善良人的通病,有些软弱罢了。无根生,怎么了,拿陆小弟出气?”
无根生愣了一愣,心头五味陈杂,这段时间,不知是什么蒙蔽了心灵和双眼,叫他只能看到人身上的丑陋。
“李兄慧眼。”苦笑一声:“卢兄走了。”
“哦。”
“卢兄的意思是,要留有用之躯;另外廖天林也走了,跟陆瑾差不多,说是家里催得紧,不少投奔异人…”
明教短时间内不可能拥有空军,这次的难关几乎没有办法度过。
那些走了的异人里,不乏仍是支持明教的人,不过实际情况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
守在顺城,相当于坐以待毙,不甚被炸死那真是死的一点价值都没有,不如早些离开这烂泥潭。
“走了就走了,想走的留不住,想留的不用赶,哼,月底裸辞,不给他们发工钱!”
“李兄,你,你没事吧?”
异人各有本事,现在流失了去,谈不上致命一击,也是动了筋骨,何况是如今境况,简直是雪上加霜。
李无眠漫不经心道:“你怎么不走?”
无根生嘿嘿笑道:“还没到那一步,哪怕是日寇的轰炸机真来了,我也有一万种办法逃出生天。”
李无眠牙痒痒,骂骂咧咧:“你是个讨厌的家伙,这月工钱也不发了。”
“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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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章 我相信
九号防空洞。
按照原本的计划,早就已经完工了,但随着明确的情报披露,不许人回去休息。
留下来继续拓宽洞底的面积,如今的九号防空洞,足够容纳三万五千人避难,且在持续增加着。
零零散散的声音响着,洞内工友成百上千,真正干事的却少得可怜。
午饭时间也到了,俱都放下铁锹,一个个转动僵硬的脖子,走向入口,似一群行尸走肉,就等着吃这口饭。
叮~叮~
脚步是无声的,洞穴内落针可闻,总有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破坏了彼此之间默契。
许多目光闪烁着,不想去看那格格不入的人,又不忍不看这一意孤行的人。
铁牛没有放下铁锹,他是个很奇怪的人,在心弦经久的紧绷下,有人不知怎的,双手力量大减,折腾一天,也挖不下几担土石,更有人得了病,这一双手直接就使不上力,每天应付一下,得过且过。
铁牛不是这样,他的热情恒定了下来,恒定在最高点,那一双枯瘦老手挥舞的铁锹,竟然出现了残影。
一块块冷硬的土石滚落在他脚下,铁牛无知无觉,俨然一个不用上发条的永动机。
嗯。
这种人,不论是以前的官家,还是往后的大老爷,亦或者穷凶极恶的鬼子,都会拍手叫好的吧。
他们太蠢了,给一口饭吃,就能不知疲倦的付出,也活该一辈子受苦受难。
“铁牛叔,别挖了,你不是教我们,挥几铲子,要歇一下回力么?这些天,都没有看到你停下来喘口气。”
“别劝了,人家是劳动模范哩,就喜欢做这没用的功夫,才能彰显出自己的价值。”
番茄
“你个直娘贼,这些天吃了不少闲饭,好意思在这里阴阳怪气!”
一言不合,瞬间点爆,竟是直接动起手来,污言秽语掩盖了铁牛的铁锹声,虽然戾气大了些,好歹多了些人气。
左右的工友没有劝解的意思,直到九号洞社长过来插手。
斗殴的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服谁,社长也没有责怪的意思,于是人气消失了,只剩下铁牛几近孤独的锹声。
社长上前劝解:“铁牛叔,你这几天就没停下来过,歇歇吧。”
铁牛不吱声,也许是忘记说话了,也许是没有说话的能力了,社长的眼里,倒映出连绵不绝的残影。
由此产生的劲风吹过面颊,将这洞底的沉闷驱散了许多,居然带来沁人心脾的凉爽。
社长长叹一声,伸手按向铁牛的肩膀,肩胛骨比燧石还要硌人,社长强忍着手里的不舒服。
他知道,铁牛这样下去不行的,迟早会累出毛病来。
于是俯首过去:“铁牛……”
言语夏然而止,社长听到了铁牛微不足道的呢喃,仿佛臭水沟的孑孓扭动身躯。
孑孓太弱小了,翻不起一丁点风浪,假设它强大一百倍,也不过是一只大号的幼虫。
搅动的更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仅仅是令人厌弃的臭水沟。
社长忽然有些好奇,人不是机器,人有血有肉,如果一个劳动模范,就能让铁牛不知疲倦,他打心眼里不信。
于是聚精会神,额头几乎碰到了铁牛的鬓角,他竭尽全力,捕捉那风中寂灭的碎片。
朦朦胧胧,隐隐约约,社长听到第一个字:“我……”也抓住了第二第三个:“相信……”“明尊……”
社长眉头舒缓,露出羞愧之色,又很快皱起,嘴角是一抹苦笑:“我相信明尊……”
工友中一阵骚动,这就是铁牛永不疲倦的秘密了,真是可笑啊。
“呵呵,明教,我倒希望不来。”不知谁低低冷笑。
“你个白眼狼,一天两顿大米饭忘了。”有人义愤填膺,撸起袖子四下扫视。
“怎么,我说错了?大米饭又怎么样?以前鬼子在的时候,虽然只能吃稀的,好歹不用担心头上飞机索命。”
也有许多抱怨:“瞅着二十八了,什么时候是个头,这年,到底还过不过了!”
撸起袖子的人气势弱了下去,他求助的望向其他的工友,没有人答话,只看到一颗颗低下的脑袋。
人心是那颗松树,头上的飞机、颅顶的利剑,是凛冽的寒风,不知不觉,将一切都改变了。
社长张张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他理该有所反应,呵斥、制止、教育……
心中百转千回,终于,也成了那许多低下脑袋的其中一颗。
鬼子,吃人啊!
明教,没能力!
究竟什么才是光明?究竟什么才是未来?又或者问,我们,还有光明吗?我们,还有未来吗?
一种比洞底的空气沉闷百倍,一种比洞底的狭窄逼仄百倍的东西,压缩一尺见方的胸膛,血都要吐出来了!
“我相信明尊!”
“我相信明尊!”
社长悚然回神,几个眨眼的功夫,土石几乎将他淹没。
铁牛手里的铁锹挥舞出烈烈的狂风,社长前胸后背的土石止不住抖动,他不禁眯起眼睛,那条枯瘦的人影,也似手里铁锹,剧烈颤抖着,依稀之间,枯瘦的形体高大了百倍,如同顶天立地的巨人,撑开紧窄的洞穴。
这种人太蠢了,是那么的好骗,还会自己主动去圆谎,也活该一辈子辛劳苦楚……
咔嚓——
如第一声春雷响彻天地,又似不周山轰然崩塌,可实际上,不过是一把铁锹,断了。
……
无言的寂静笼罩了存留的工友,痴痴傻傻的少年推搡着地上皮包骨头的死尸:“爹,嘻嘻,爹…”
社长拍着痴傻少年的肩膀,眼神躲避这断锹:“你爹死了。”
可痴傻少年,半点不懂死了是什么意思,一个劲的推动着,甚至发出笑声,可能以为地上的死尸在和他做游戏。
李无眠满身泥泞,扛着把铲子,大大咧咧出现在洞口。
略过那些呆滞木然的视线,盯着铁牛的尸体、痴呆的少年,眉头微微皱起。
无根生紧随其后,只见死尸身盼,两半铁锹,边沿卷刃,浑直的木柄都弯曲了,十个指印如同与生俱来。
他目露不忍,轻声一叹,然而最让他不能释怀在于,洞内刻意保持距离的工友们。
他们看到的,不是明教的明尊,而是一只长着毒牙的长虫,唯恐避之不及。
‘真是可悲啊。’无根生这样想着,时至今日,一切的幻想都从他的脑袋里面离去。
昔年人之四类,洋洋洒洒,而今一声嗤笑,尽在不言之中。
万丈高楼,要靠地基,他就算能修缮楼顶,可地基未免太烂,烂的不成样子,烂的心中寒凉,烂的可悲可笑。
一辈子修来修去,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茫。
那么这所作所为,又有何意义?
李无眠拄着铲子,放肆笑道:“真是个愚蠢的笨蛋,这么拼命干什么?”
无根生思绪中断,吃了一惊,隐晦扫视四周。
社长捏紧拳头,沉闷的空气吸入肺腑,缓缓道:“明尊,铁牛叔说他相信你,是活活累死的。”
李无眠一愣,单手叉腰大笑道:“那就更傻了,哼哼,我又没叫他拼命,喂,小傻子,你爹死了,麻烦让让。”
洞穴内所有人,不论老少,都觉得自己听错了,明尊真疯了吗?
哐当~哐当~
两三下,李无眠就刨了个土坑,刚好能摆进铁牛的死尸,铲子一叉,就将尸体往坑里推。
痴傻少年十分高兴,拍手叫好:“爹要跟我捉迷藏,真好。”
李无眠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真聪明!”
他铲着尸体,像是锅炉工往火炉里加燃料,黄泥点缀的铜面上,眼睛都不眨一下。
铁牛干硬的脊背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攫取了温度,防空洞内一步一步陷入恒久的冰寒。
可奇怪的是,这森寒并没有将人冻僵。
一道道红光在昏暗洞穴内亮起,吸入了绝对零度的空气,吐出了爆裂的火焰。
“住手!”社长一喝,面上青筋毕露。
李无眠不管不顾,将死尸推进了坑里,开始埋土了。
“住手啊!”音浪如闷雷炸响,无根生身躯摇晃,心中又有些好笑,希望面对日寇,仍有此刻三分愤怒。
李无眠随意道:“他虽然是蠢死的,但俗话说得好,死者为大,该入土为安。”
“你说的是什么话?”社长惊呆了,又出离的愤慨。
铁牛拼命拼到累死,还是相信着这个男人,结局竟然这么潦草?
每个人,都在为铁牛感到不值,甚至有人迈了脚步,想要阻拦,乃至殴打泄愤,却止住步子,不知在顾及什么。
于是,一双双红光闪烁的眼睛隐没了,取而代之是彻骨的严寒,无根生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只是面无表情。
李无眠漫不经心的埋了铁牛,瞥了痴傻少年一眼,笑道:“这个小傻蛋子明教会养的。”
“没有人需要你的恩赐。”
社长从牙缝中蹦出声音,他权当没有听见,扛着铲子,懒洋洋迈动脚步。
临近出口,无根生回首望去,没有人说话,沉闷的空气,却清晰的组成了憎恶浓烈的字眼。
“这该死的明教,这该死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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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落子
玄日西斜,光辉洒遍人间,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无根生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但见一条模糊轮廓迎着阳光行走。
目光一阵空茫,已不知那条影迹此行的终点,是顺城的中心,还是天上的烈阳。
环顾左右,百感交集,不论如何,都是一条孤独的路。
七角泥台,朴实无华,李无眠像个没事人,敲砖,垒砖,泥台缓缓升高。
无根生依旧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许是建一座高台?然而,凭借这些脆弱的泥土,哪里建得成呢?
张张嘴:“李兄。”
李无眠恍若未闻,我行我素。
无根生一咬牙,大步上前,按住他一只调整土砖的手:“事已至此……”
话音夏然而止,无根生瞳孔猛缩,他大幅度挪开了李无眠手里土砖的位置,一些细碎的土石剥落,露出其中似发丝的黑色细线,又和下层的土石相连,如发芽种子的根须缓缓生长,拇指指肚一痛,流出深红的血。
“别干扰我,你看,把自己弄伤了吧?活该!”李无眠说着风凉话,露出恶劣的笑容。
无根生浑身微震,后退数步。
脆弱的土石,是垒不出高台的,一如没有支撑的血肉,只会是一滩肉泥。
人之所以能顶天立地,靠的不是强壮的肌肉,而是那一副铮铮铁骨,血肉依附骨骼,才有人的形貌。
无根生往泥台底座望去,那里已和大地融为一体,平平无奇,他心中却掀骇浪惊涛,不能忘记那三百丈的深穴。
依稀间,仿佛看到了一株直刺天穹的巨树,将根系深深扎进大地,即将让那遥不可及的天空变得触手可及。
许多念头在心湖闪灭,无根生觉得,他大概了解李无眠要做什么了?
他无法相信,因为这是天方夜谭;他又忍不住去相信,毕竟是这个男人的坚持。
那一丝不苟垒砖的男人,向来是奇迹的化身,尘世种种不可能做到的事,由他一一应证。
这一刻,无根生的身魂,在颅顶上空征伐不休,谁也没有办法说服谁,灵与肉陷入无休止的纷乱。
待到回过神时,竟是入夜了。
夜幕悬顶,星月微渺,无眠依旧,泥台九尺。
无根生仍是没有准确的答案,伸长脖子,悚然一惊,男人的铜面,竟有一抹病态的苍白,犹似脑后的发丝传染。
“李兄,你该休息了。”
“我不累。”
无根生坚持道:“你真的该休息了。”
李无眠叉腰笑道:“罗里吧嗦,你又不是我妈,你觉得天冷,就要强行给我穿秋裤不成?”
无根生深深望了他一眼:“李兄,天下广大,眼光不妨放长远些,留得有用之躯,自有作为,不必这么拼命。”
李无眠动作一顿,失笑道:“没错,天下很大,我不用拼命,也没有谁逼着我拼命。”
无根生心中一喜,甚至觉得他改变想法,然而下一刻,李无眠继续手头的伙计。
骨骼延伸新砖,苍白扩大面颊。
沉沉叹息:“停下吧。”
“所以我笑你软弱,无根生,我问你,天下之大,不以人的意志转移,天下之事,却能因人的举动有所变化。”
李无眠口中吐出喘息,面上却露出嘲讽。
“几个人,或者一群人,蹲在阴暗的小房子里,打打嘴炮,能赶跑鬼子吗?能唤醒人心吗?能改变这天下吗?”
无根生低下头去:“不能。”
他扫过泥台边上那把布满缺口的铲子:“有些事,不拼命。”沉沉夜幕压在头顶,他自失一笑:“怎么行呢?”
李无眠站在九台泥台,呢喃之声低成蚊呐,又被寂寂夜风吹散,传来时已然微不足道。
无根生的脑海里,却有洪钟大吕之声,那泥台上的斑斓猛虎,肩胛骨高高耸立,背负着一整片黑天。
那酷烈决绝之意,令心神摇撼不休,浑身都僵住了,唯有定定的凝望。
星稀星朗,月明月暗;
鱼肚白现,耀日高悬。
他就这样注视着,仿佛猛虎慑住的伥鬼,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又似过去一刹那。
九尺、三丈、十丈……
泥台越来越高,如擎天的神柱,顺城尽收眼底;铜面至于透白,似新刷的墙面,阳光亦无法晕开。
无根生恍然回神,警报声刺激双耳。
泥台上的李无眠左手一块土砖,右手竖起一根中指,对着天上几百米高空那几只苍蝇发出国骂。
“操!”
然而苍蝇飞得太高了,别说十丈泥台,便是再增十丈,仍旧是匍匐在这天空宠儿的脚下。
从顺城上空呼啸飞过,飞逝的阴影如游鱼破浪,没有丝毫的停留,甚至都无视了他这个明尊,留下一些东西。
无根生汗毛倒竖,下意识找掩体,待看到那些东西飘落的速度,才如释重负。
七架侦察机来得快去得也快,留下的东西原来是一张张纸片,有的落在了土山,有的落在七角泥台。
无根生捡起一张,霎时苦涩无比:“这些日寇,也太卑鄙了。”
李无眠拘来一张,一声冷哼,泥台摇动,土石剥落。
‘我军将于贵国农历三十日正午轰炸顺城,遵循人道主义原则,城内有识之士,如在期限内擒明匪祸首明……’
曜日临空,如坠冰窟。
无根生的指腹流出汗水,将黄纸染湿。
他四下扫视,层叠的土山落针可闻,心中回响的哀声成山洪倾泻,依稀是临近乌江的那一曲楚歌。
城内百姓怨声载道,明教民心大失,日寇攻心之计偏生歹毒至极,难道数日之前,真是一语成谶?
“李兄!”
余见一条背影,脊椎弯曲俨然潜龙在渊,泥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
……
夏彤竭力派人收缴日寇散布的传单,然而数量之众,漫山遍野,一个下午的时间,人尽皆知。
有人欣喜若狂:“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有人茫然无措:“明尊。”
有人自言自语:“我不想死,总是没有得罪谁,也谈不上辜负谁……”
……
一个下午过得很快,不觉入夜,那几片阴云原本有遮天蔽月之姿,却是不知为何飘走了。
腊月二十九,夜空出奇的透净,星光分外的绚烂。
淡淡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粉色头发如一簇盛开的繁花,星辉更添了梦幻的光泽。
无根生一动不动,仰望泥台,两眼布满血丝,脚步在身盼停下也不曾移开头颅。
此时此刻,也许只有曾经的养父死而复生,才能叫他出现动容。
夏彤举目望去,高空的黑影扭动似水沟孑孓,微微叹息,浅淡幽香如兰似麝,大概传不到那拔至五十丈的高台。
《种菜骷髅的异域开荒》
“你在干什么?”
夜色寂寂,星光依旧,寒风不起,她的声音,哪里能传到那高耸的云台呢?
夏彤倍感无奈,回首望去,已经稀疏的土山间,隐约可见顺城灯火通明,想必云台上的人,会比她更清晰看到。
心中一些心绪涌动着,抚过面前的泥柱。
她能感受到顽泥下不屈的铁骨,但她却没有任何赞叹的意思,只是盯着覆盖掌心的土灰出神。
竟如此相像。
烈火灼烧之后,一切生机不能存留,有情的生命,化作无情的尘灰,主动引火烧身之辈,着实是……
云台人影扭动如故,夏彤银牙紧咬:“真是个蠢货!”
无根生露出一抹笑容,转眼后迅速扩大,很快化为不加掩饰的嘲笑,大放厥词道:“何止啊,简直是蠢透了!”
两人相视而笑,云台上传来一声怒吼:“你们两个背后说人闲话,小心哪天嘴巴烂掉!”
血丝缠绕,眼中笑意盎然:“哟,李兄,我还以为你听不到。”
“我又不是聋子,已经记在小本本上面了,等建完再来收拾你们。”
两人仰首望去,夜幕下,分明多了两颗闪闪发亮的明星,心中一时激荡,无根生大吼:“明尊说话可要算数!”
李无眠欣然允诺:“当然作数!”
无根生含笑,朝那两颗亮星挥手,事到如今,不必再说。
夏彤却悲欢难辨,明明了然他的选择,可真到这一步,仍是,仍是无法眼睁睁……
“你别烧了,再烧就要成灰了。”
李无眠哈哈大笑:“好歹是教主,给我坚强一点啊喂!”
说罢不再顾及地面,暂且放下土砖半刻。
两人观他,如观云中,殊不知他观夜幕,亦然遥不可及,甚至怀疑,能否在明日之前,建好这座高台。
自嘲一笑,说实话,很想下去歇歇脚,百余米高处,有些发冷,使不上力气。
许是高处风大,许是累了……
下意识想要叹息,又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放目夜空,天幕澄净,如无边广大的棋盘铺开,繁星交相辉耀,演黑白二子,争杀正酣。
黑者力胜而白者众,每一颗黑子的陨落,都需要大量白子的牺牲,拉长的时间里,填满了无数冒着热气的血肉。
合上双眼,再睁开时,面色酷烈如刀,目光坚决如铁!
我亦是这盘中可以落下的一子!
倘若以我三年,能换三年,自换三年;假使舍我十年,可换十年,当换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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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章 无言
忽然间,许多声音将顺城的灯火激荡,火光摇动着,五十丈的云台,割面的风儿,愈发冰冷。
“明尊,我们要见明尊!”“明尊在哪,快出来!”“李无敌,别躲躲藏藏,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待!”
李无眠抿抿嘴,这些声音,还真是叫心里难过呀,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无根生面沉如水,拂过体表寒风的冷酷,不如耳中声音的万一。
他们压根不知道李无眠要做什么?根本不知道为此舍弃了什么?他们只在乎自己!
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笼罩了心湖,那或许叫做绝望,近日来种种迷思齐现,对这人间,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夏彤苦涩叹息:“你安心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吧,我不会让人打扰到你,这也是我如今,唯一能做的事。”
云台之上没有答复,却有一溜串奇异的声响划过夜空,一颗豆大的黑影,顺着细弱的泥台,直往下坠。
无根生都怀疑他悲愤攻心,掉落下来,毕竟为之付出一切的那些,站在了对立面,人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此。
但很显然,是他想多了,人面入眼,风采依旧,笑容依旧,只是那姿颜……
夏彤别过脸去,不忍多看。
无根生如遭雷击:“李兄,你的脸。”
这张脸,没有任何的铜色,苍白至于发灰。
“怎么了?”
“没什么。”
“那就走吧。”
“去哪?”
“废话,不是让我出去见么?”
夏彤匪夷所思:“你说什么?”他自顾自走着,夏彤不由失声:“可是!”
‘可是明教失了民心,你这明尊也去了光辉,百姓的心里,充满了怨怼。’无根生握拳:‘可是日寇的攻心计无从破之,饱受怨怼的你见了顺城百姓,是与你和和美美,还是说,会为了那一线希望,将你身躯捆缚……’
此刻的李无眠若去见顺城百姓,等同于自寻死路啊!
无根生心中无比悲观,夏彤已经追了上去。
李无眠蓦然回首:“可是什么?”
夏彤步伐顿住,无根生思绪顿止。
漫天星辉将两人笼罩,纤毫闪烁光芒,可如此璀璨的华光,却不能让那面容有所光彩。
然而,他怎么会需要外物来赋予光辉?
李无眠哂然:“你们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某一天,我还需要畏惧百姓的眼光、害怕群众的口舌吗?”
两人浑身微震,这一句话,击穿了心里无数的藩篱,忽然醒悟。
他是明尊啊!
如果他不敢去见百姓,那不仅仅是天大的笑话,又何必叫什么明尊呢?
李无眠坦然至极:“我有什么好怕的?”
……
“李无敌,出来!”
“李无敌,给我滚出来!”
“明教说得比唱的好听,你们来了,我一家人提心吊胆,八十岁的老娘熬不过去……还我娘命来!”
“上了明教、李无敌的流氓当,各位乡亲父老,擦亮眼睛,千万不能闷声吃亏啊!”
“驱逐明教!”
“驱逐明教!”
黑压压的人头攒动,身后是万家灯火,喧嚣震天,星辉摇撼,那一道道激昂的声音,真似代表了万民的意志。
谁能让这股意志跟随掌下,谁就能够拥有翻天覆地的伟力。
然而。
当时日轮转,这力量又成了最大的威胁,天下之事,真个滑稽又吊诡。
“抱歉,我压不住这股力量。”夏彤一阵难受,明军仍有力量,她本可以压住局势。
“你如果压了,我才会大发雷霆。”李无眠摇摇头,夏彤如果乱来,那才是自取灭亡之道,她其实做的很好。
“不过,我也希望你不要妇人之仁,但切记不是对百姓。”
夏彤轻嗯一声。
“罢了,扫兴的话不多说。”李无眠笑道:“你们不妨听听,这一个个的,精神头都非常的不错。”
夏彤神思不定。
无根生放眼,不堪入耳;无根生侧首,不禁悲伤:“李兄,值得吗?”
李无眠遥遥一望,黑夜中无数的人首,犹如朝着四面八方蔓延的黑水:“这就是百姓啊,傻傻的,也很可爱。”
“值得吗?”
“哈哈哈哈……”
但听一连串大笑,他已大步而去!
这个问题,早就有过答案,多说一个字,都是矫情。
……
刘威隐藏在人群之中,时不时发出声音,往这势头正烈的火上疯狂浇油。
这其实不是什么新鲜的手法,单一的人软弱无力,一旦聚在一起,就会发生质的蜕变。
自明教入城之后,日寇的压力无孔不入,为了应对,征召百姓,高强度的工作催生了怨言,偏偏看不到希望。
于是,一道道涓流顺其自然的产生,汇聚在一起,就组成了能冲垮一切的洪流。
这里面有一个亘古不变的事实。
涓流可以各个击破,一旦组成洪流,便大势已去。
而所谓的大势,从来是人心。
失心者落,得心者上。
如今明教失心,刘威以及背后的豺狗们,想对付明教,简直不要太简单。
喧嚣的声音,沸腾的意志,刘威也能体会到,一个人顺着大势而行,那么举手投足,都会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李无敌快出来,给我一个交待,你的明教到底做了些什么?是不是怕了,快给我滚出来!”
刘威望着那变得稀疏的土山,发出尖细的声音,顿时激起千层浪花,许多不管不顾的百姓,顺着他的话怒吼着。
《五代河山风月》
他嘴角勾勒露出快意的笑容,如果操作得当,今夜就是明教的末路。
即便事情不会如想象中那么完美,退而求其次,必然使得城内大乱。
最不济的结果,也足够让明教,让李无眠焦头烂额!
刘威正沉醉于复仇的快感之中,他的身后,突兀传来蚊呐之声:“事情不妙,明教军营自发组织了人来。”
尽然喧嚣震天,刘威仍是分辨出来,心中不由一寒,如今大势已成,还有人不知进退?
‘一些愚蠢的大头兵!’冷笑一声,却也不得不承认,明教军心不曾丧尽。
顺城那一场攻坚战,像是过去了很久,如今想起,才知是历历在目。
他环顾左右,这一刻,视野仿佛变成了三百六十度,吸进了暗夜的微光,将聚集的百姓,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
心湖之中,蓦然有些起起伏伏的情绪,大多数的百姓已经是鼓动起来,忘我的讨伐明教,讨伐李无眠。
然而,终究是有那么少数人,身处于狂乱的百姓中,明明身为狂乱百姓的一份子,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狂乱。
他们分明是普罗大众的一员,为何冷静的过分?他们本来不该拥有这种心智!那些喧嚣与狂乱,没有冲垮这些人的心灵,反而让他们的眼光更加明亮,安静的等待着李无眠的出现,他们又在相信什么?
刘威心中暗暗恼怒:‘这些人怎么回事!事到如今,还没有对明教失望么!’
明教失了许多民心,也失去了一部分军心。
但是。
并没有失去全部的民心,更没有丧尽所有的军心。
只是说此时,那些坚定的人成为了少数人,无可奈何,被黑水暂时淹了去。
嗒嗒——
脚步声下,一切喧嚣泯然,无论男女老少,齐齐投过去目光,注视那背负黑天,迎面走来的男人。
明尊出现了!
刘威心弦震颤,在这个男人露面的刹那,仅仅露出一条影迹的刹那,一种恐怖至极的压力盈满每个毛孔!
他更能感觉到,那些他所认为,他所搅动的大势,突然变得有些不太一样。
恨怒欲狂,计上心来。
“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明尊你是大仁大德,是活菩萨……活佛转世,求求你了。”刘威痛哭流涕,哀声响彻:“我真的受够了,我一家人也受够了,我给你磕头,磕十个,一百个,你就,你就依了鬼子……”
李无眠浑身一震,聚集的百姓无不是浑身一震,许多人嘴唇嗫嚅着,又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总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意蕴交缠着,许是刘威说出来心里的一些难以启齿的话。
百姓们聚集在这里,要见李无眠,要一个交待,归根结底,是要见他吗?又要他给什么交代呢?
人们沉默着,黑水波澜不起,李无眠打了个哆嗦,明明没有风,为什么会这么冷啊?
刘威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声音还很响,跟放鞭炮似的,他这可不是做样子,那是真的在磕头!
脑门青肿,刘威面上却是欢快无比:‘嗨嗨!我看你怎么办!’
明教不是要杀鬼子分田地么?李无敌不是要为国为民么?
现在好了,只要你狗带,一城百姓都滋润!
你狗不狗带?
你狗带,那就比傻子还愚蠢一万倍,少不得人欣喜若狂;
你不狗带,原来一直在放屁,百姓看清了那虚伪的真面目,也少不了人拍手叫好。
刘威窃喜不已,轻飘飘一句话,就将李无眠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地步,果然大势在我;而且他出声之后,立马跪倒,将自己隐于人群之中,完美的遮住了真实动机,心里都有些飘飘然,自己可真是多智近妖呀!
砰砰——
刘威一秒十八个头,额头鲜血横流,两只眼睛流进来鲜血,满目皆红,大红既是大喜!
嗒——
焦躁不安的沉默中,李无眠又走了几步,终于来到聚集的百姓面前,许多眼睛闪烁起来,他们看到了他的脸。
一个孩子忍不住惊呼:“娘,他的脸,好像个死人啊。”
那张脸上的颜色,竟似河流里经久浸泡的死尸,沉沉的灰白,生怕他动作大了,面皮挣裂,涌现出浮肿的血肉。
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每一口呼吸都让胸腹作痛,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李无眠一笑:“起来,净没骨气。”
声音缥缈,透出些软弱无力,仍是那样的温和,安慰着人心。
刘威的心里诡异的涌出暖流,眼前仿佛出现一根柱子,已然布满裂痕,仍然不曾倒下。
甚至对原本受它庇护,此刻却想要击垮它的傻瓜们,也不曾有过怨恨,只是露出无奈而温暖的笑容。
“明尊,我……”眼中的红,突然有些刺目,他成了柱子下面的一只蚂蚁,叫嚣着让柱子倒下。
然而柱子即便是倒下了,仍然是伟岸的,蚂蚁尽然叉着腰叫嚣,依旧是微不足道。
刘威对那怪异的感觉恨之入骨,疯狂驱散,大叫一声:“我给你磕头。”
噗通——噗通——
许多人跪了下来,沉默的给他磕头,总是要有个选择的。
李无眠抿抿嘴,略过眼前成千上万的人们,万家灯火映入眼,在星光下朦朦胧胧,有些海市蜃楼的虚幻感。
“如果我去死,鬼子能够停止侵略……”磕头声登时停顿了,无数人仰望他,那面上如是白骨,竟是茫然。
他认真的思索起来,仿佛下一刻就是灭顶之灾,珍惜每一分每一秒,一生浮光掠影,走马观花。
自从明教建立,时间太过急迫,他勇猛无俦,一往无前,直至如今,淡忘了许多东西,此刻乍然发觉。
龙虎山上,还有许多牵挂;湘西苗部,两双荡漾的眼睛。
最是心里,一些高远的念头,他还没办法将之称为理想,只能说太高了,比天还要高。
失笑摇头,来到这世间,坚定过太多次,山上有些不舍,仅此而已;苗部微微难过,倒算不得辜负。
绝情也好,无情也好,多想无益。
“我会去死!”
此时此刻,他是如此的孤独,仍是斩钉截铁,哪怕利爪剥落,尖牙折断,血残骨倒,身死道消。
眼前的黑水激荡起来,一声声意义不明的呢喃微弱又悲凉,他带领明军扫清倭奴的雄姿,他毫不留情吊死剥削者的英明,他扛着铲子没日没夜的挖掘,一切的一切,组成了一条鲜活的人影,泪水夺眶而出。
“明尊……”
‘又在说大话,你算什么东西,你死了鬼子怎么可能停止侵略,骗人,还在恬不知耻的愚弄无知民众!’
刘威也是无数仰望的其中一颗,听到这个答案,低头疯狂咆哮,这个男人,太会包装自己了,是个欺世大盗!
他怒吼着,咆哮着,一瞬之后,就像是抽干了浑身的力气,四肢百骸,都涌出深深的无力。
纵然是一条豺狗,在李无眠说出这句话后,都毫不怀疑的相信,他能够说到做到。
这个男人,是一种意志的凝结,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贯彻这种意志!
刘威闭上双眼,他清晰的感觉到,大势消失了,在李无眠说出那句话后。
而他尽管将自己包装的再完美,包装成百姓的代言人,但他的本质并没有丝毫的改变,只能是一只不敢暴露,不敢见光的卑微之物。
心里也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
牙关溢血,他同样也有不明白的事情,为什么要对某些人如此铁血,害得他家破人亡,最后的牵挂破灭。
心中难受至极,忍不住捶胸顿足,却已无人注意他。
“你们看,知道那跟柱子叫什么吗?”李无眠微微一笑,反手一指,五十丈的泥台高耸,如入云端。
不等人答话,朗声笑道:“那叫羽化台!”
目光扫过一张张各异的人面,像是说给众人听,又像是阐述一个冷冰冰的事实。
“我要拼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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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低语
大年三十,平县清晨。
在这明教的发源地,陆瑾走在街道上,环顾左右,空无一人,早在昨天,平县的百姓就撤进了防空洞。
他抬头望了眼天色,太阳的光芒呈现纯洁的白色。
目中云朵交叠,微微出神,不一会儿,皱了皱眉头,快步离开。
“席军长,你确定白虎军没有问题吗?如果没有把握,我一个人去顺城,几名同伴可以留下来协助。”
“昨夜预估敌我双方实力,忽然发现有所出入,赵少爷一并留下,会更有胜算一些。”
“不用叫什么少爷,军长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陆少爷来了,请进。”
走过一个又一个面色肃穆的白虎军战士,构建的洞穴指挥部内灯火明亮。
陆瑾入内,和席胜对话的青年微微颔首。
陆瑾思维有些发散,事情发生在昨天,西南北方向飞来几架飞机。
青年自称是李无眠的师弟,姓赵名方耀,是否真实他不太清楚,这个名字他倒有所耳闻。
南方腰缠万贯的大商贾赵河山,苦苦寻觅多年寻来的长子,记得当年还随父亲前去道贺。
只是那场宴会上波折偌多,赵先生长子突然人间蒸发,导致两人没有见过面。
定定神,望向席胜:“不知席军长叫我来有什么事?”
席胜却不答他,肃然道:“时机紧迫,还请赵少爷和几位少爷鼎力相助,平县军民必不相忘。”
赵方耀眉目紧皱,屋内一时无声,陆瑾的目光在两人面上了流转,倒也猜出个七八分。
日寇毫不掩饰,今天要在顺城降下毁灭性打击。
作为明教发源地的平县,同样列入打击目标,保守估计有两架以上的轰炸机。
赵方耀沉声道:“从席军长的称呼,我能听出来一些意思。只问一句,没有我们几个,白虎军能否度过难关?”
席胜道:“你是明尊的师弟。”
赵方耀一声轻笑,陆瑾道:“顺城内部形势复杂,民心已乱,军心动摇,哪怕是李师兄,也是回天无力,赵兄乃是赵先生的长子,还是不要去趟这浑水,我看协助席军长坐镇平县,保住基业,图以东山,方为明智之举。”
赵方耀瞥了他一眼,陆瑾不禁低下头去。
“原来如此,劳烦陆公子简明扼要,和我说一说顺城的情况。”
陆瑾一喜,连道:“是这样的,原本李师兄打了个打胜仗,城内上下一心,可在日寇飞行大队的压力下……”
陆瑾说着说着,精气神缓缓回归,叹息道:“我也是迫于无奈,才离开顺城。”
说罢直勾勾盯着赵方耀,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迫切感,似乎是想让他承认,自己确是无奈,又似?让他也留下?
赵方耀却没有多加注目,径直起身,朝席胜点点头:“了解,席军长有心了。”
看着自顾自离开的赵方耀,陆瑾张张嘴,心脏狠狠跳动了两下:“席军长,恕我愚钝,赵少爷这是选择留下?”
方才一直保持静默的席胜微笑道:“不是少爷,这是战士的背影。”
陆瑾面色微变:“你利用我?”
“哪怕没有你,赵兄弟就能改变心意吗?陆少爷,你也不必关注别人,不如想想自己为什么赖着不走。”
陆瑾双目圆睁:“我不是赖着不走,我……”
……
平县许多防空洞中的一个,一间穴屋,尽然点满了灯火,仍难照每一个角落,压抑、昏沉。
棱角分明的男人,目光流连于桌上白色的军装,这是白虎军专属,威风又精神。
灯光摇曳,一片黑影出现在背后:“娃儿睡了?”
“嗯。”
一双纤柔的手抚平军装上的褶皱,男人有些急躁,妇人回眸一笑:“我知道,我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他深吸口气,妇人为他穿上军装,随着一声清脆,皮带扣上。
男人抖擞精神,灯光飘摇不休,军装染上一层明暗不定的暖黄,慷慨之色跃然于面,将那些压抑昏沉死死遏制。
他目光炯炯,拿起枪袋,转头就走,妇人连忙拉住:“等等,衣领还没捋顺呢!”
气息为之一泄,男人无奈回头,一双柳枝绕颈,几块薄薄的茧皮,又让这双手经不起细看。
妇人聚精会神的整理衣领,男人嘀咕道:“不必了,反正都要弄乱的。”
妇人不说话,男人抱怨道:“我是去打仗,又不是去选秀。”
妇人还是不说话,男人的埋怨声更大了:“平时一点鸡毛蒜皮小事都不放过,东管西管,真是比我娘还能管。”
男人絮絮叨叨,数落起妇人的不是,妇人静静听着,很快,衣领好了。
“我做饭等你回来吃。”
男人的抱怨声为之一顿,端详着妇人的脸,轻轻一抱,平静离开穴屋。
灯火幽幽燃烧,侧屋的娃娃发出香甜的轻鼾,她听了会儿,做饭去了。
……
赤阳在空,却藏白云之后,柔和的白光,舒适的天气,本该热热闹闹的平县,却似鬼蜮幽静,乃至落针可闻。
“席军长,你确定了吗?”陆瑾趴伏在地面,回首望去,屋舍参差不齐。
地表早就没有平县百姓了,然而一座座屋舍中,传来轻微的呼吸声,汇聚在一起,俨然清晰可闻。
直到现在,他仍是有些不敢置信,注目于席胜。
其人目光平静,面色冷静。
“明尊取下顺城,恨不能追随左右。平县乃明教发源之地,教主令我等驻守,岂能任由鬼子轰炸?”
陆瑾不禁道:“可那是翱翔于空中的王者,凭你我又有何作为?”
话音刚落,远方的青空突兀冒出几颗小小的黑点,陆瑾瞳孔猛缩,呼吸一滞,是日寇的飞机,足有五架。
一个转眼的功夫,汗水染湿了手掌,沾上黄泥,明明飞在天上,却似将地面震动。
身下无边辽阔的大地,也承受不住这天空骄傲王者的威压,陆瑾听到这片土地中,许多意义不明的低语。
这些声音在脑海激荡,莫名的惊悚感吞噬全身,他觉得自己已没有站立的能力了。
“列阵!”
“什么?”陆瑾骇然失色,趴在地上埋伏飞机,已然超乎他的想象,更堂而皇之的跳出来,那不是自找死路么?
“军长有令,列阵!”
传令兵忠实的履行了职责,潜藏在屋舍中的白虎军士,倾巢而出。
结阵的白虎军顷刻成为平县最亮眼的风景线,也顺理成章引起头上王者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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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瑾浑浑噩噩的爬起来,呆呆的望着天空,那是一个轰炸小队,由两驾轰炸机,三架战斗机组成。
战斗机先到半步,顺城的上空悬浮着这么三颗小小的黑点,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不知道从天空下望,地面究竟是什么模样?’陆瑾竟是出神了。
然而很快,那两颗慢一点,也更胖些的黑点出现,笨重的机身,神似行动不便的大胖子。
陆瑾忍不住笑了,凄惨的笑。
那肥厚的肚腩之中,不是一无是处的油膏,而是可以开山裂石的爆裂力量。
炸死一个人需要多少炸药?一颗手榴弹里的弹药不足半两。
“愣着做什么?找个地方躲躲吧。”
席胜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陆瑾收回目光,白虎军士,人人皆冰冷如钢,无人去注目天空遥不可及的蛆蝇。
其中透出的决意与平静,竟然将虚空震动,结阵的军士上方的天空,太阳的白光仿佛强盛了些。
陆瑾大为震动,白虎军他有所耳闻,乃是明教最强的军队,可再强,又如何能比天空中的王者?
他依言藏进地道,低语从四面八方涌来,他苦苦忍受着心中的惊悸,忽然间。
吼——
嘭——
石破天惊的虎吼,山河动摇的震颤。
地表如有两只洪荒巨兽奋力厮杀,任何一股力量余波,就足以将人荡成齑粉。
陆瑾后背贴着土壁,不禁怀念起那些低语声……
……
“结束了吗?”
当外面归于安静,陆瑾爬出地道,眼里一阵恍惚,他以为过去了很久,然头上的白光不过挪移了短短距离。
恍然之间,目光凝成一线,那五颗离开的黑点,貌似并没有来时的从容。
滴答滴答——
奇怪的滴水声在头顶响起,陆瑾心中古怪,从声音判断,滴水声落在他脑袋上,但他的脑袋并没有湿润……
于是回过头去,一屁股坐倒在地。
白虎法相遍体鳞伤,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腹部缺失大半,半颗脑袋不知所踪,流出无色透明的血。
它趴伏在地,仍有屋舍之高,半颗脑袋高昂着,不曾注目于陆瑾,只盯着遥远的天空,直到五颗黑点彻底无踪。
白虎消散良久,陆瑾爬了起来,走过之处,断壁残垣,白虎军士倒了大半,席胜气息羸弱。
陆瑾抿抿嘴:“席军长,不是我打击你,只是目前来看,日寇达到了目的。”
席胜连回应他的力气都没有了,蛇无头不走,李无眠不在,只得他驱使白虎法相,每一秒都耗费大量心力。
法相也绝非虚幻之物,乃是白虎军力量意志的凝结。
固然有无可匹敌的实力,然此番只能被动挨打,损耗极重,也对所有白虎军士造成惨痛的削弱。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瞧。”出声的军士十分精壮,是少数站着的人。
陆瑾下意识想要反驳,那军士背后两三间屋舍映入眼帘,第一座受了战火,第二座却完好无损。
这才发现,日寇出动两架轰炸机,造成的结果不过是七八间屋舍损毁。
“他奶奶的,它要是敢下来点,老子直接手榴弹炸飞机,现在就这么大摇大摆的飞走,真是气死人了!”
“大虎说得对,据说明尊在顺城撕坦克,咱们虽然差一点,但打个飞机也还有面子。”
席胜会心一笑,他也未尝没有击落飞机的想法,可两边距离如是天堑。
陆瑾心神震颤,白虎军全都是异人吗?凝成的白虎究竟是什么?那种力量是人力能够达到的吗?
“军长,急报。”
许多眼睛望了过来,主人大多虚弱瘫倒,仍是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发出无声的问询。
席胜缓缓道:“关东军出动战机六十余辆,组成混编机群,抵达了顺城上空。”
“机群?”陆瑾咽了口唾沫,迟疑道:“李师兄应该撤走了吧?”
席胜一声嗤笑:“你为什么不走?”
“我……”
“明尊比你坚决万倍。”席胜笑道:“兄弟们辛苦了,平县无事,各回各家。”
说罢扬长而去,留一众重归平静的白虎军士,在大寂静中,陆瑾胸中涨闷,追向席胜:“席军长,我们应该…”
席胜哈哈大笑:“我们应该什么?我们应该等着明尊大胜而归!”
陆瑾无言以对,真是笑掉大牙,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席胜脸上的笑容淡去,眺望藏在云后的金乌,洁白的光芒照在面上,没有丝毫温度。
出神片刻,今日的他,或许已不需要天上的太阳带来光与热。
“陆公子,听听脚下的声音吧。”
陆瑾如梦初醒,再次感觉到那曾让他惊悚莫名的低语,通过脚踏的大地一点一滴传进心湖。
依稀之间,一张张人面在眼前浮光掠影。
这些声音太嘈杂了,也太纷乱了,还有一些不怎么好的埋怨与咒骂,如利剑刺穿心灵。
他忍不住火冒三丈,他们根本不知道顺城的……又很快苦涩而笑……
然而。
不好的声音总是少些,相信的声音总是多些。
沉沉一叹,陆瑾躺在地上,身下的大地传来万民的低语,面上的天空投下和煦的白光。
‘我为何没有老老实实回家?’陆瑾闭上双眼,他离开顺城也有几天时间了,平县虽是明教的发源地,在如今日益扩张的明教版图里,却只是外围。
踏出平县,差不多等于远离战火,父亲的家书收了一封又一封,叔伯兄弟的催促同样有不少。
可一种他难以抗拒的力量牵绊了这一具肉身,大约是一张脸,一块砖,一些言语,一些经历……
以及。
一份无凭无据的信任。
那个男人拥有这样的魔力,只要他还没有死,只要还没有人亲眼看到他的尸体!
那一份信任,永远顽强的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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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玄茎举红花 赤血生白莲
“威爷,顺城二十几个防空洞,十八个埋好了炸药,此次之后,哪怕李无敌捡了条狗命,明教再无翻身之机!”
顺城一角的民居,一些人聚集于此,刘威听着手下的报告,面上看不出丝毫的喜怒。
突然踱步,掀开一角木窗,那不论在哪个角落,都清晰可见的事物入眼。
一朵花,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深吸一口气,温热的风息带来淡淡的味道。
明明不曾站在面前,明明不曾手刃,已然饱饮个中滋味。
手下们有些奇怪:“威爷?下令吧。”
……
最后一批疏散的民众,在明军的护卫下,参差不齐走进防空洞。
寂静的人群之中,倏地响起一声天真的嘟囔:“娘,里面好黑,我不想进去。”
妇人应付的说着:“大家都要进去,听话,娘会陪着你。”
孩子歪着脑袋:“为什么明尊不听话呢?”
旁边的大人们,面色略起波澜,又很快淡漠下去。
妇人抿着嘴,回过头,羽化台展现了一切的秘密,如此的醒目,即便在顺城之外,仍一览无余。
纤细的枝条,取黄土为肉,凝金石为骨,以冉冉向上的意志,聚不可思议的坚强,往那高远的天空生长。
一直到众人只能仰望的半空,骨肉托举着暗红的花苞,依稀是七瓣的莲花。
莲花呈合拢之姿,与烈风为伴,拘白云为纱,姿度无与伦比。
这真是一座叫人无法忘却的造物,妇人微眯着眼睛,仰望那一朵暗红。
便是如今关头,也不禁为之怔神,合拢之时已是如此,倘若以盛开之姿露于人前,又该是何等夺目?
届时一缕和风拂过花苞,从天空下落,又吹过面颊,凛冽寒冬,这风竟是带着缕缕湿气,透出诡异的温暖。
“好臭的味道。”孩子捂住口鼻,他闻到非常不好的味道。
妇人的目光复杂无比,无言抚摸着孩子的脑袋;
“生娃儿,你别说了。”身旁的大人们,有人哽咽乞求,有人咬紧牙关。
……
天空玉碗倒扣,花苞印在碗底。
无根生放目高台,身躯凝固,面色戚戚:“繁花盛放时,凋败亦随之。”
他见证了一切。
从茫茫大地凝结,荡开沉沉腐朽。
舒展腰肢呕心沥血,扶摇直上云台结花。
夏彤沉吟,一束花苞,付出了全部,倾尽了所有。
佳时未至,异香袭人。
宁建木面如冷铁而来,无根生收回目光,这段时间走了许多过客,不论是异人还是常人。
“教主,他们行动了。”
无根生吞吐着炽热的风息,闻声为之一哀,便是生出这一束花胎,仍是换不回那真心么?
哂然一笑,也对,毕竟。
这胎,不是为所有人而结;这花,不是为所有人而开。
片刻,夏禾摇头而去,宁建木目光扫来,如霹雳电芒:“花开不朽!”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与风息一般的灼热。
无根生愕然,微笑颔首,正要开口。
嗖——
尖锐而浑厚的鸣叫,于高天之上激荡,倒扣的玉碗都震动了,仿佛随时都要裂开。
白茫茫的天空,遥远的地平线尽头,一个又一个的黑点跃然瓷面,犹似技艺不佳染上的瑕疵。
“一架……两架……十架……三十……”尽然炽热风息吹面,无根生仍如坠冰窟。
那是蜂群,撕开一切,席卷一切的蜂群。
云端的花苞,听到声音的那一刻,真的像是被撕开。
一瓣舒展,花露坠落……
顺城在望,两架飞在前头的侦察机,透过无线电传回情报。
“长泽长官,没有差错,还真的费尽心思弄出来一个瘤子。”
离得远些,视角高些,顺城耸立出来的事物,不得不说,和怪瘤子无异,古板严峻的长泽不禁露出笑容。
“我倒是觉得司令大动干戈,小小一个顺城,完全没必要。”
“三宅,你这话怎么不当着面说?”
公共电台里的声音接连传来,长泽呵斥了几句才消停下去,却没有完全熄灭。
他们是空军,人类世界真正的宠儿,从古至今,完成了无数人的梦想,拥有了一整片的天空。
“都给我上点心,城里的支那人估计早有防备,城内各处设施是这次的打击重点,三宅,井上,你们两人掩…”
“这还需要掩护吗?支那的天空早就归属于我们,我就是打开舱盖,脱了裤子撒尿也没人管。”
“你敢打开舱盖,回去我喝你的尿。”
“不愧是仙台人,赶紧开,要是还能活着,我去找司令,安排十个八个支那娘们让你随便玩。”
笑声不断传来,长泽微有无奈。
自来到这里,原本以为是大展拳脚,结果作战任务寥寥无几,帝国的战士都憋坏了。
“严肃点。”
长泽冷喝,气氛有所收敛。
重复完早已确定的任务,蜂群开始有批次的分开。
三宅那边又有情况:“长官,等会执行完任务,飞回去的时候,能不能挂两个桶?”
长泽若有所思:“你什么意思?”
“听说冰天雪地里吃冰淇淋,别有一番风味。”
长泽没有再说,算是默认了,无线电里再度传来笑声:“所以长官同意了,各位都给我作证。”
“你好大的胆子,逼迫长泽大佐,要是司令知道了,少不得关你半月禁闭。”
“可以啊,三宅,我早想试试。”“干得好,回去路上我也挂两个。”
各种各样的声音纷至沓来,他们是帝国的战士,也是半大的青年,更是天空的宠儿,受不得太多的拘束。
如今离开了沉闷的总部,对手也完全无有缚鸡之力,于是,拥抱了片刻的自由。
长泽失笑摇头。
“希望我们,都能保有此刻愉悦。”
无线电内倏地静默下来。
三宅少见的肃然发声:“只要征服了脚下的大地,挣脱了国土的枷锁,我们将会愉悦的度过每一天。”
电流激昂,像要射出来:“为帝国母亲的伟大而奋进!”
……
一轰三斗为一组,共分出十三个飞行小组,前往分配好的轰炸要点。
长泽悬于云端掌控大局,底下的顺城无比渺小,仿佛一只手掌,便能将之覆盖。
地面的生灵,永远不能揣度天空的高远,即便是那突兀生出的瘤包,与高天之距,仍遥不可及。
“嘶嘶,帝国儿女的斗志都嘶高昂,精神也十分旺嘶……”
这声音阴冷透骨,令人不寒而栗,舱室内的长泽强自镇定:“大御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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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近一些,那个瘤嘶…”
驾驶舱内,一条修长的紫影突兀出现,依附于金铁之上,急速游动,竟有些迫切的味道,长泽依言降低高度。
这位大御神大人身份可不一般,不同于华夏异人常人有所鸿沟,日国小国寡民,浪人阴阳师的事迹家喻户晓。
军部和能力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分彼此。
指挥机下降百米,仍处于云端之上,俯视那一株孤零零的暗红花胎。
长泽端详片刻,不知其所以然;紫影附于舱盖,光影流连,凝出一双竖瞳。
“花里有嘶……”
长泽吃了一惊,很快又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想来也是,估计这里面藏着明教明尊。”
花苞入目,舱盖上的竖瞳,分明惊疑起来:“我的蛇胆在跳…嘶…”
长泽哂然发笑:“大人……”
“煞费苦心,必有用意,稻荷不久前刚吃嘶一剑,神体受损,至今未复。”
“御神大人不必如此。”虽同为神明,然而稻荷神岂能和这位大人相提并论,况且这高天之上……
长泽笑道:“就算能够开花,那明妖,还能跳出来砍杀我们不成?”
纵然是这位大御神大人显露本相,数千米之上的高空,也是望尘莫及,何况区区明妖。
分身亦然无言,苏醒之时,世界早已今非昔比,旧日的神祇里,它何其强大,何其桀骜,也不得不征召为之用。
届时,无线电中,也传来各个飞行小组的报告,三宅一马当先:“抵达目标上空,舱门已开启,准备投弹。”
这声音,让分身震颤了,毁天灭地的能量,再非独家。
所思及此,蛇瞳中射出一道阴冷的紫光,何时何地,渺小的凡人也掌控了如此力量,甚至能将它也化为奴……
嘶——
裂音拂过四方,流云为之激荡,蛇胆悸颤,蛇瞳死死盯着暗红的花苞。
远处市长厅的上空,三宅驾驶着粗笨的重爆,腹部缓缓打开,数人环抱的航弹直面寒风的摧残。
一声轻嘶,跨越遥远的距离,在驾驶舱中回荡。
“什么声音?”无线电里,护卫的战机飞行员们,声音不无惊愕。
三宅按下投弹后,也不禁去思索,悚然惊觉,那嘶声仍在心湖盘旋不去,一遍一遍的重复着。
仿佛额头裂开豁口,一双手往后拉扯,露出红白的颅骨;又似十三岁那年,强行剥离了软弱,余留铭心的刺痛。
恍惚之间,舱内的气息已变得温热,带着新鲜的铁锈,三宅甩动脑袋,回归神来,瞳孔猛缩。
舱外,不知何时,竟是一整片赤红的天空。
护卫的队员,声带颤抖着:“三宅组长,航弹,航弹……”
“航弹怎么了?”
失去支撑的航弹,并没有落向大地,仍是停留在机腹的位置,甚至缓缓上升,似不愿出生,眷念子宫的婴孩。
……
血色苍穹遮顶,温热气息入肺,隐约的爆炸声,在心中堆积了一层又一层的不详意蕴,让长泽惶惶不安。
莲开一瓣之时,这片天空已不再属于他们;丝泻一缕之刻,自由的宠儿往坟场飞去。
“大御神大人!救……”
“不用叫我,长泽,你的遗书写好了吗?”
蛇瞳发出嗤笑,它深深一嗅,甘甜的滋味盈满全身。
瞳中也不禁为之惊叹,射出两道紫光,又在漫天红雾中消弭,更有奔流之声,浩荡无垠。
模糊雾中,七瓣莲花,垂七条红柱,如彩带飘落。
一颗纯白的太阳,盘踞在血莲之中,如同呼吸着,一收一放,令红雾沸腾,凝结如珠,扑面而来。
那双意犹未尽的蛇瞳,也永远的沉沦了。
……
“方耀,我们来晚了吗?”
哪怕他们不乏牺牲的觉悟,那一片血染的青空入目,仍是心惊肉跳。
赵方耀心跳都慢了半拍,随着靠近顺城,方觉那血色天幕并不迷眼,不过一层赤色的滤镜。
城内的情况更是出乎预料,每条街道上,都站满了男女老少,齐齐抬头仰望着,面上的神色全都模糊不清。
他顺着人们的目光望去,浑身都颤抖起来。
在同伴的惊呼中,他停在顺城之外,机翼尚且激颤,却连滚带爬的冲出舱门。
甫一踏足城内的土地,炽热将他包裹,暖风送来些许异物,粘附在脸上,仍是那样的温热。
他往脸上一抹,赤色的冰棱躺在指尖,眨一眨眼皮,却又消失了,只是指腹红润些。
许多冰棱伴随着暖风吹来,刮过发间、鬓角、胸腹、肩头……
赵方耀鼻尖发酸:“下雪了。”
谁说风雪袭人?
这场雪,温柔如春水。
红雪灌入口鼻,口腔中回荡着淡淡的滋味,没有丝毫的腥味,只是甘甜。
赵方耀咬紧牙关,直视空中盛放的红莲,垂落七条浩荡红河,在半空中呼啸而散,化为漫天的红雪。
一颗白色的星星,颤栗着落向莲花。
每降一寸,星光黯淡一分;每降一尺,白星飘摇愈甚。
这一刻,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在城中回荡。
许许多多的人心,都随着这颗白星明暗交错,随着这颗白星跌宕起伏。
终于,它落入了他的口中。
站在盛开红莲中的男人,也散去了许多的光环,他背负着双手,浑身纤毫不染,仰望高天。
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脸,也不必去看清他的脸,那一头在暖风中飞扬的白发如雪,已然深深烙印在胸膛之中。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他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到遥远的高天之上。
于是红雪稀薄,红河倒卷,苍天重归青冥,一切都似从未存在过。
唯有一朵失去光泽的红莲,傲立于寒风之中;一张又一张的璀璨笑颜,盛开在苍天之下。
一颗颗人心里,信念争先恐后,生根发芽。
果然!
是明尊的话一定能成!
明尊无敌于天下!
汹涌的信念汇聚成长河,一些慷慨激昂撕开了胸膛的束缚,迫不及待的要在这天地之间回响:“明尊无……”
寒风凝固了信念。
凛冬冻结了枝芽。
他的身躯如流星陨落,直往下坠。
人们猛然惊醒,那一尊顶天立地的巨人,浑身布满了刀伤剑痕,每一道伤痕都白骨森然,迸溅出殷红的血,凝聚溪流,奔涌成河,终化沧海,流干浑身上下最后一滴鲜血,才将大地上每一个角落泽润……
第383章 活着
“阿威那边怎么样了?”
叶先生沉声道:“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李老沉默了,凝望着莲台中的男人。
那白光入腹,那白发飘飞,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化为森寒利刃,击碎了腹中失去活力的脏腑。
李老全名李富贵,名字很土,曾遭同龄人取笑,后来取笑最厉害的家破人亡就消停了。
在上一辈手中继承了丰厚的家业,几十年兼并成为顺城乃至辽地屈指可数的大地主,操控千万人的生死悲欢。
后来局势变换,为张大帅效命,又在日本人手底下做了些活计,阅历丰富,人老成精。
数年前嗅出时代变换,已经着手变卖田产,目前家财一半在田地,一半在产业。
李无眠攻城时,偷偷给日本人送物资。
待明教取下顺城,又第一个贡献余下田产,坚决响应杀鬼子分田地的号召。
为此明教还赠他进步地主四字,嘉奖其为顺城土豪乡绅带了好头。
此刻,万民之中的李富贵,仰望着盛开的红莲,如同定格的木雕。
颌下灰须在暖风中飘扬,沾染了颗颗红雪,暖意弥漫体表,枯瘦胸腔之中,却是塞满了玄冰。
以至于那一双精亮瞳孔都为之涣散。
太恐怖了!
太夸张了!
这明教的明尊,莫非真是那天上神佛降临人世?
李富贵身魂颤栗,思绪竟飘忽起来,他年少时是正宗的纨绔子弟,嗜淫好极。
在冬日一次彻底的疯狂之后,被其父丢进院内结冰的池中。
臀下砸碎薄冰的刺痛,严寒入侵肌体的绝望,是穷尽一生都无法抹去的印记。
“李老,李老你怎么了?快看!那李无敌!”叶先生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救出,李富贵打了个冷颤。
事到如今,他可以确认一点,任何阴谋诡计,都无法对那个男人生效,只会加速自身的灭亡。
乍然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涣散的瞳仁几乎缩成黄豆,猛地蹦了起来,竟有三尺之高,可吓了叶先生一跳。
只听他布满褶皱,犹如树皮的嘴唇念念有词:“倒也,倒也!”
待得李无眠从那空中落下,李富贵竟是忘了周遭的百姓,姿态缭乱,手舞足蹈。
“倒了!真的倒了!天助我也!天公助我!”
……
李无眠倒下的那一刻,仰望的民众如潮水般涌来。
然高处不胜寒,神人远望之,离他最近的民众,是百米?还是千米?
那都已无足轻重。
李无眠下坠的那一刻,夏彤闭上双眼,她回过头去,淡粉的发丝一瞬间便乱了:‘以后该怎么办?’
没有了这根天柱,她也无法避免的化为弱质女流。
或许她的能力足以维持现状,但失去李无眠,并不仅仅是失去一个领袖,那股意志也将一并失去。
那时,去了色彩的明教,真是他希望的吗?
“李兄,唉。”
无根生踏前一步,又很快收回脚步,怜悯的望了眼每跑一步,都会留下一个红色脚印的宁建木。
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劳的。
盯着那颗坠落的流星,目中竟有些湿润,结束了吗?一切都画上句号了吗?
是啊,都结束了。
“明尊!”偏偏有人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宁建木尖利的嗓音,将寒风割裂,如出笼的猛虎,逐电的雷鸟,他张开双臂,期望自己就站在羽化台下。
他想要接住那个男人,哪怕只留下一具失去温度的尸骨。
可他能做到吗?他做不到,尽然肌腱迸裂,血肉溶解,他也做不到。
他跪在地上,呐喊着:“明尊。”
“明尊……”回音千万,俱都无望,在民众的目光中,他已然立足高天。
跌落的后果为何?
为何如此的残忍?留下一具尸身,竟成了奢望。
“明尊,你不该死啊!”行就将木的老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这短暂而漫长的人生,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苦难,见到生平中难能可贵的光芒,质疑他,谩骂他,相信他,却又残忍的看他逝去。
这一辈子见过如此之多的人面。
从没有这样一张,愿意为卑微的存在流干最后一滴血。
“把我送走,让明尊回来吧!”老迈的哭喊,妇人的垂泪,汉子的哽咽。
婴儿推开了母亲的胸膛,扯开嗓子哇哇大哭,那口角间乳白色的汁水,为何透着深沉的悲苦呐!
一切的一切,都在重新刮起的寒风中消弭。
“太惨了。”
叶先生微微感慨:“是啊,真是……”
李富贵眉目舒展,皱纹展开,一如枯树逢春:“我觉得,此情此景,不高歌一曲,难以抒发心中之情。”
“这,李老还通音律?”叶先生暗惊,环顾四周,每一缕空气,都浸透了悲恸,无人注意二人。
“略懂一二。”
叶先生迟疑道:“不太合适吧?”
李富贵微微一笑:“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叶先生先来起个头,一定要应情应景。”
叶先生为难片刻,架不住李富贵情真意切的目光,轻咳一声。
“那好,就在李老面前献丑了,好运来那个好运来,好运来带来情和爱,好运来我们好运……”
叶先生越唱越是小声,生怕引起旁人的注意,情意倒是给了七八分,毕竟确实是大喜事。
但他的情意,显然不能让李富贵满意。
“你是唱给蚊子听吗?有气无力,情意这块也不到位,你们这届年轻人八太行,让我来。”
叶先生小吃一惊:“嚯哟,看李老这架势,大的要来了。”
李富贵傲然一笑,大吼一声:“嘿!”瞧那涨红的老脸,声带估计要和他分家。
叶先生一个机灵,眼睛乱瞟。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明天又是个好日子!好日子那个好日子!嘿嘿!”
李老一开口,就知有没有。
还引得一些个不知名角落的合唱,在寒风中显得尤为震耳。
叶先生心惊肉跳,可奇怪在于,仍是没有人注意他们。
天塌之日,蝇蛆之声何足道哉,偏偏有些蝇蛆呐,太看得起自己了。
叶先生拍手叫好:“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李富贵一脸满足之色。
意犹未尽:“这个歌,要定成咱们的歌,明天顺便也立个节日,咱们的节。”
叶先生自然没有异议,正要附和。
砰!
李无眠坠于地面。
两人神色顿时收敛,李富贵知道,自那个男人落地那一刻起,他们这个腐朽的阶级,又将顽强的生存一段时日。
虽说毁灭不可抗拒,却有了足够的时间脱胎换骨,如同老树焕发新芽。
待他日,会以一种新的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
而没有那个男人存在,世人将受到长久的蒙蔽。
叶先生目光闪烁,他倒是想去看看现场,不过是没有这个机会了,太多人随着他坠地一并倒地,真是脆弱可笑。
在这烈烈寒风中,在这凄凄冬日里。
太阳躲在云层之后,没有温度的白光照耀顺城,沙哑的哭喊,凄怨的咒骂,绝望的乞求,天地回响。
叶先生皱眉:“略是喧嚣。”
李富贵微微颔首:“死人而已,这四海之大,哪天不死人呢?”
两人相视而笑,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一个温良恭俭的长辈,这才是常态,是他们的面貌。
方才疯癫,不过一时心神失守。
只因那个男人的死,代表着一切,都结束了。
“哎呀!是不是都想我死啊?躺地上老半天了,怎么不见来个人扶我一下?”
这一道声音,是如此的猝不及防。
仿佛无尽混沌中绽放的第一缕曙光,划破沉沉的夜幕,又似沙漠深处流淌的一线甘泉,光是声响就让口中充盈甜美的滋味,又或许,只是个劳累过度的男人,累趴在地上,发出一些微不足道的牢骚。
李富贵顿时凝固,他听到的,是雷霆的审判,仅仅窥见雷光的一角,浑身上下的骨头便作齑粉。
他的身体往后倒去,成为了一个逆行者,却并非独一无二,就在不远处,老人停下了沙哑的哭喊,安详的沐浴着温暖白光,妇人哼唱着温柔的歌谣,婴孩吮吸着清甜的乳汁,男人们则化为奔流……
当夏彤几人从百姓中钻出,台下的人已然站立。
他嬉笑怒骂:“我还没死,半晌才来人扶我,我要是死了,是不是都没人扶了?”
声音昂扬如故,却透着沉沉的虚弱,他也并没有掩饰什么,那脑后白发再无杂色,那一张铜面惨白胜骨。
无根生心湖激荡:“李兄……”
李无眠惊奇眨眼,发现新大陆似的:“你怎么哭了?”
“你如果死了,我自是难过。”无根生坦然笑道,眨一眨眼皮,那目中晶莹顿时化去。
“明尊!”
“建木,你这是?唔,给蚊子咬了!”盯着宁建木往外嗞血的小腿,李无眠啧啧称奇,可叫人大挠其头。
夏彤轻笑道:“没事就好。”
李无眠微微颔首。
忽而头颅高抬,略过三人,在一丈之外,奔流停顿,人头攒动,一条又一条的游鱼跃出水面。
却都是默契的保持着沉默,生怕那只是一个梦,动静大了,便惊扰散了。
无根生道:“大家都希望亲眼见你一面。”
李无眠咂咂嘴。夏彤道:“他一时半会怕是动不了。”
无根生微讶,走上前来,在身旁蹲下,他一挑眉:“你这是?”
无根生笑道:“我这肩头,挑不得李兄肩头所挑,挑个李兄,倒是不成问题。”
他爽朗一笑,忽然身侧又有一人。
“建木,你该休息会。”
“蚊子咬的。”
“好。”
两人便载着他,走向盼望的人们。
原地的夏彤,不禁露出笑容,恬淡而美好,心中又有盘算,此次关东日寇接近一半的空军覆灭顺城,往后……
“想要我死,没那么容易!”
他骄傲的向世人宣布,平静的潮面顿时掀起骇浪惊涛,又随着那夏然而止的话音熄灭。
一瞬间,空气都化为灰白的颜色,直到有轻微的鼾声响起。
于是晴空万里,波澜不起。
明尊。
还活着!
第384章 飞龙在天
晌午时分,阳光普照,尽然是冬日,肩头仍是一片火辣,太阳犹似挂在背后炙烤,回首望去,原是一厢情愿。
道场上弟子们齐聚,若是有外人在场,定要大吃一惊,心中也难免戏谑,天下道庭,不过如此。
入目所见,有人东倒西歪,有人汗流浃背,不仅没看到修道之人仪态规矩,就连那一份修养与心性都相去甚远。
下一辈如此浮躁,龙虎山何德何能配得上道庭二字?
田晋中是其中最焦躁的那个人,他站在前头,时而翘首以盼,时而匆匆踱步。
忽然视线迷乱,又感眼目刺痛,于是伸手抹过额头,手背水光熠熠。
“师父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田晋中两眼圆睁,棱角分明的脸上,炯炯有神的眸子倒映出张静清的面孔。
两个膝盖落在地上,发出‘噗通’一声:“师父!”
张静清背负双手,本是生人勿进之色,即便见得一众门人依然不改颜色。
听到田晋中的声音,故意装出的冷漠,又怎能熄灭那勃然跳动的火,那倔强犀利的眼。
他面露无奈,走上前来,目光所及,呵斥道:“不成样子。”
众人无不讪讪,俱都站起,朝他望来的眼睛里,甚至有些哀求的味道。
“晋中,怎么平白无故就跪下了?还有你这声师父,不明白的,以为你受了多大的委屈。”
田晋中咬牙,额头触地,:“师父,弟子确实受了委屈。”
张静清微微愕然,羊怒道:“好啊……”
噗通声连成一片,刚刚站起的弟子们,都朝他跪了下来。
无奈感百倍涌来,张静清也只能苦笑一声,田晋中之所求,众人之所想,这心里何尝会不明白呢?
田晋中大声道:“自从上次回来,师父就把我关在龙虎山,经过一年半的修炼,我感觉我已经达到了标准。”
张静清摇头发笑:“你啊,还差得远。”
田晋中抬头,额上沾满黑黄的泥尘,两只眼睛却在发光,信誓旦旦道。
“我行,我绝对行,弟子早几年就有历练的经验,请您和对待以往离开的师兄弟一样,准许弟子下山。”
“不准,都回去。”
田晋中发出哀鸣,弟子们也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这是第几次了,师父真是个老顽固啊!
众人稀稀拉拉的起身,在张静清的冷面下离开道场,然而田晋中是最顽固的那个。
“晋中……”
“师父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不许再提!”张静清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似乎极为厌烦。
望着那背负阳光的背影,竟是有些陌生了,田晋中浑身一颤:“师父,您是不是不要大师兄了?”
“你说的什么话?”
“可是,风师弟七天前都下山了,我,我们……”
哽咽之时,张静清不见踪影,田晋中捏紧拳头,早已干涸的手背,又生点点水光。
……
龙虎大殿,高深幽阔,祖师尊像在上,下设香桉又置双炉,檀香在炉中燃烧,青烟缕缕,有安定心神之效。
张之维长发垂背,盘膝坐于蒲团,眼目似闭非闭,似睁非睁,视线落于手中之物。
此物古朴粗糙,纹路繁复与光阴交叠,犹似浑然天成。
张之维敛息静笃,心神凝为一束,与手中之物合二为一,依稀之间,苍茫天地的边缘,大风烈烈,大浪咆孝。
有灵龟驾驭万水,踏碧海至岸,其首古奇,伸而望天,吼之,如牛哞、似虎啸、若龙吟。
霎时风起云涌,暴雨成注,大地千疮百孔。
灵龟四足如天柱,屹立于天地之间,龟甲光滑如镜,又倒映出无数朦胧光影。
幽深大殿,乍起锐利之音,令骇然至极,魂灵悚绝,偏生无有缘由。
香炉嗡嗡作响,溅起香尘迷乱,烟雾借势而起,如魔云降生,张之维已然闭目,额头汗水涔涔,气息迅速败落。
“不可妄测天意。”
“呼~”一手抵住额头,张之维蓦然惊醒,歉然垂首:“师父在上,弟子知错。”
张静清收回手,略扫张之维手中龟甲,朝祖师尊像一揖,漫不经心道:“此物何时取来?”
“今早。”张之维抿嘴,龟甲仍是古朴,甚至说是古旧,可方才一幕幕,却叫他心神不宁,难以释怀。
张静清澹澹道:“稍候将之送回。”
“弟子……”
张静清目光微凝,轻叹一声,温和道:“灵龟之甲,凭你如今的修为,又岂能御使如意?”
“徒儿知道。”话音落下,仍是不曾放下手中龟甲。
占卜之事,古来有之,寻常俗子习之,如镜中水月,似照猫作虎,入根本无门,是以世人常污以骗术。
修行之人,方知其深;卜史同生,意在测天。
然天意二字,渺渺茫茫,不可揣度。
张之维尽然龙凤之姿,仍遥不可及。怎奈人心摇撼,不得而难安。
修为不至,以器物作补。
羊角占之,腥膻不得;铜圆卜之,利气不得;耆草求之,柔弱不得。
终究是取来这片上古灵龟之甲,其上每一条纹路,每一线刻痕,都远驾于龙虎山千年底蕴。
“我知道你知道,晋中能力有限,翻不起什么风浪,你却不同,以后不可再行此事,方才如非你师叔传讯……”
张之维听着,轻声道:“这大半年时间,山上冷清了许多,我会留在山上,也去劝劝晋中。”
他一边说着,手中的龟甲缓缓放向地面,指节青白的手,却又有那么一丝不同。
“如此,为师就放心了。”
炉中烟雾鸟鸟上升,沉默的殿中,张静清盯着那手,目光略有复杂。
龟甲即将触地,明明没有烟雾往这边飘散,张之维视线里,那些纹路飞舞起来。
其实刚才,隐隐窥见了一丝,只是过于模湖,不得甚解……
砰——
大殿门开,张之维手中龟甲摔落,回头望去,只见田晋中喜上眉梢,不见一丝哀色。
“师父,二师兄,明教全灭日寇机群,大师兄重伤未醒,但活的好好的!”
张静清一愣之后,捻须而笑,望向那面龟甲:“好,好极了!”
轰隆——
平地一声惊雷,田晋中脚步顿止,骇然回首。
但见万里青冥,雷龙悬空,呈勃然升腾之姿,一眼余观其尾,转瞬消失无踪,仍是深刻眸中。
张之维微微含笑,顺着师父的目光望去,笑容愈发平和。
他的修为揣度天意,确实是笑掉大牙,然人力虽穷,却有所坚持,终于得到了一果。
龟甲灵光四射,殿中烟尘激荡四散,祖师尊像的眼眸都生了光芒,注目那惶惶甲片。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象曰:乾之九五,飞龙在天。
大吉大利!
第385章 苏醒
李无眠做了一个梦,梦里明明是午时,天上却没有太阳,有万丈深渊倒悬,比最深沉的黑夜还要绝望。
黑色雨点浩荡席卷,地上的一切,都只能在那不详的黑雨中跪下哀嚎。
而他则立于中天之上,全身上下燃烧着炽烈的白火。
惶惶之光胜过曜日,澹漠之面一如顽石,无数生灵的悲切与呐喊,不能使之动摇半分……
蓦地,他自梦中惊醒。
温暖而柔软的薄被从胸前卷落,飘来澹澹的幽香,那是夏彤的味道,心中略安。
将目光投向窗外,高台耸立,雄视八方,虽是冬日凋零之景,空气却颇为松爽,嘴角不由生一丝恬然的弧度。
收回目光,白发散落,他随意扫了一眼,登台之时,已有不回之念。
自嘲一笑,死则死尔,只是不甘夙愿后继无人。
万幸尚留残躯,当浮一大白。
静坐片刻,思维活泼,便下了床去,单衣赤足,驻于窗台,阳光照面,四肢百骸突生三分寒凉之感。
此身早已不知寒暑多年,今朝滋味实属一言难尽,于是内视己身。
血滞肌沉,已无缚鸡之力;脉断功散,断却回天之能;最是五脏隐痛,令嘴角时而抽搐,一身暗伤恐随终生。
付出的代价之重,只能说捡了一条残命。
寒意侵蚀,自足底,自胸背,自天灵,身躯不自禁的阵阵发抖,他却固执的站在原地。
明明已将那圣体燃尽,此刻的他,不是神人无敌,仅仅凡夫一介。
又何必,再生他念?
李无眠吐出一口白气,观薄雾飘散,览阳光迷离,朦胧入眼,童仁也似晕开,有了些许发散。
高天之敌,来而无影,去而无踪,天大地大,尽可纵横遨游,非人力所能抗也。
是以:得顺城地脉金铁大矿奠基石,筑万仞通天染血之云台,取古今天人之躯升烈火,驱丹田无双神物为利器。
在不计后果的前提下,他将白帝净世之书,硬生生推到第三层的巅峰。
唤出的剑珠,亦然超出了此世孤家寡人所能执掌的极限。
如此种种缺一不可为之,方横扫无俦,战而大胜!
今大敌烟花飞散,大矿眠于地脉,云台遍览寒风。
而业未就,躯已残。
李无眠仍是不动,只寒意激发伤痛,身躯颤抖愈烈,他闭上双目,静静体会残躯的哀声。
而神物失光,埋于丹田。
剑珠犹似葬身坟墓,难寻往昔照彻四方之寒芒,不见昨日高悬青空之辉光。
表面多生坑洼,俨然饱经风霜,即将破碎的尸骨。
悠悠苍天,人间万载,多少英雄得偿夙愿,多少豪杰折戟沉沙。
去了这一身万夫不当之勇,得了这一副支离破碎之躯,然前路千般艰险,万般磨难,却不曾有丝毫减损。
飞鸟无翅,游鱼失鳍,仅这一双血肉之足,何谈行路。
时至今日,他也许……
只剩下意志了。
李无眠仍是站着,眉目紧皱,汗流浃背,不仅是与寒意相争,与伤痛对抗,更是那人心中,山洪暴发般汹涌的无形之物。
千里之堤,常常崩于蚁穴;国家兴衰,往往决于内乱。
区区寒意,何足惧哉?区区伤痛,何足道哉?
是那天人之姿丧失殆尽,是那神躯圣体沦落成凡,是一生苦修化为虚妄,是搏天雄力归于茫然。
曾经拥有一切,转瞬毁于一旦。
是以霸王英姿,也落乌江自刎。
“大师兄,北方天寒地冻,不要着凉了。”一件薄衫披在后背,轻若无物,却异常的温暖。
李无眠没有逞强,任由身后的人为他披上:“是方耀啊,刚进屋吗?”
赵方耀微怔,胸口发紧:“大师兄,我,我进来好一会儿了。”
李无眠转过头来:“是吗?”
注视那张惨白的面容,枯藁的白发,他忽然明白,大师兄明明活着,这些天夏彤面色为何总是有些不散的阴霾。
鼻子阵阵发酸:“大师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无眠莞尔:“这衣服不错,不仅暖和,而且非常舒服。”
澹金与莹白相互交织,隐有金玉之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件工艺的瓷器,偏偏柔顺贴身,轻易隔绝了冬日严寒。
赵方耀便也依着他,勉强介绍道:“你昏迷了半个月,还不知道,城内大小势力全都拜服明教。这衣服是城里一个吴姓大地主主动投诚献上,名为金缕玉衣,低调奢华,又冬暖夏凉,放在以前,属于贡品之流。”
李无眠冷哼:“一点也不好,给我拿件寻常衣物来。”
赵方耀颇为不解:“一时半会不好找,不如先将就一下,诶,大师兄,这么冷的天……”
李无眠已丢了金缕玉衣,又找不到合适衣物,在赵方耀头皮发麻的注视中,将被子裹在身上。
大粽子新鲜出炉,他还饶有兴致的转圈,倏地皱眉:“这被子,是上好桑蚕丝做的。”
赵方耀忙不迭道:“棉被,普通的棉被。”
观其面目,李无眠哑然,扫过弃之如敝履的金缕玉衣:“行了,等会找件普通衣服过来我穿。”
赵方耀轻舒口气,今时不同往日,大师兄昏迷日久,多是虚弱,岂能无衣?
轻声道:“这就去,另外你先好好歇着,我去通知教主。城里百姓知道你醒了过来,心也能放进肚子里。”
说罢便往门外走去,一步、两步,脚步声在这小小空间回荡,身后却突然变得静谧,如一池死寂的潭水。
赵方耀步子越来越小,心肝莫名刺痛,彷若倒悬,就在他想要回头之时。
“方耀,你说说,如今,这城中百姓,该如何看我?”
他回过头,坐在床沿的粽子,面色惨白胜骨,双目蒙昧不清,不见那顶天神人的雄姿,竟有些倦怠落寞的味道。
赵方耀整个人像缩水的衣服,颤声道:“大师兄,何故,何故有此一问?百姓自,自然当你是大救星,救世…”
李无眠哈哈一笑,赵方耀站在原地,双目含光,事到如今,他岂会不明?
连他入屋良久都不曾察觉,小小寒意竟浑身发抖,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男的人吗?还是那个战无不胜的明尊吗!
坐在床头的,只是个废人而已吧!
他越想越是悲痛,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李无眠冷哼一声:“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怎能作哭啼丧志姿态。”
赵方耀掩面而泣,数年不见,大师兄落得如此田地,方才尚有抑制之能,此番真相露骨,这心中怎能平静!
“那你就哭吧。”
嗒——嗒——
他的脚步虚浮无力,尽力想变得厚重,总是难以为继。
于是唇角微扬,好笑己身惺惺作态,废了便废了,何故掩耳盗铃?所幸踏着漂浮的步子,走过泣面的师弟。
吱呀一声,房门大开,他身在门内,门外左右各有二人,着白虎军服,亦然垂泪不休。
闻声八目望来,口舌皆颤:“明尊……”
李无眠不答,抿嘴,寒风吹拂,夹带着零星的雪花,似钢刀割肉,脸面生疼。
再一次提醒他,这七尺之躯,跌落凡尘,至于柔弱。
眼目微低,泣面凄然,彼此都明晓,他日冲锋陷阵,激荡热血,再也难觅他这个明尊。
所思及此,心里都似缺了一块,上阵杀敌,历来是他昂扬之志。
而经脉无一不毁,丹田死气沉沉。
那颗剑珠暴尸于坟场之中,晦涩无光,百孔千疮,仿佛是他来日死去的模样,连一具像样的棺椁都是奢望。
最是!
这颗人心之中无形之物,正汹涌咆孝,遮天蔽日,席卷四方!
更是肆无忌惮,剥开真容,质疑、软弱、难过、沮丧、绝望……
李无眠深吸一口气,似要将这漫天寒风纳入胸膛,他的双目渐渐变得笃定,身躯渐渐变得笔挺。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该当有所作为,他又选了不怎么好走的那一条路。酸甜苦辣,尽然背负。
微微一笑,在众人微愕时,他踏出门扉。
阳光浴面,冰冷依旧;
凛风冬雪,寒意森森。
他的笑容却渐渐扩大,陡然身躯一震,将蚕被弃于地面。
单衣在风中摇曳,白发在雪中飘扬,他回眸,指着那轮没有温度的太阳。
“我要碾碎这不公的世道,我要扫清这人间的鬼妖,我要消灭敲骨吸髓的压榨,我要荡尽有史以来的剥削!”
他的身躯在发抖,他的嘴唇在哆嗦,他的声音虚弱无力,他的意志漫天风花不能动摇!
时至今日,他只剩下意志了。
事到如今,他仍然有着钢铁般的意志!
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话,纵是背影句偻,仍如山岳浩瀚;即便身躯无力,依然可以托天!
白虎军士涕泪尚存,合身一礼:“为图明尊之志,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起来,莫哭!”
众人泪光愈烈,皆不曾起:“亦是吾等之志。”
李无眠纵声大笑,步入漫天风雪。
“大师兄,等等我。”赵方耀回过神来,大步追出。
丹田之中,一抹赤火静静燃烧,豆大一点,却令那坟场添了生气,剑珠受火光照耀,亦然浮现流光。
枯木可以逢春,长成参天大树!
死灰能够复原,掀起燎原之火!
第386章 传承
李无眠站在冷硬的大地上,沐浴着没有温度的白光,风雪的声音灌入耳中,掠夺着体表的温度。
但他却没有再发抖,四肢百骸都流动着温暖,也让他明白了一件事。
大衍五行,不仅仅是一门功法,更是一门传承,脑海中那五条黑影,不是靠所谓天资与聪慧就能够得到的传承。
他原是道胎,经籍一看就懂,可懂归懂,人世间大道理何其之多,又有几个人不懂?
而得悟白帝净世之书,天资并不是主要原因,是他少年立志,选择了道路,书卷才跃然于心底。
净世之书杀伐极致,可如果认为它只是杀伐,也绝对不会契合传承。
透过浓烈的杀伐,剥开迷眼的云雾,这杀伐之术的尽头,赫然是以杀止杀。
如此,方能得到传承的认可。
于人来说,西边黑影的传承更为苛责,
可以肯定,但凡有一丝贪生之念,纵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资,也绝对不能染指。
如果所料不差,五道传承乃是相生相克,是以之前西边其实有过响应,但需要散去净世之书,被他断然拒绝。
虽说真金不怕火炼,然火焰终究能将金铁化为铁水,火克于金,这两道传承本不该同时出现。
顺其自然引出一个难题,五道传承,是否只存在一或者五的可能?
同时不存在循序渐进的过程,要直接从一变成五,不然的话,克制的传承同时入体,这躯体最终的结果?
李无眠微微一惊,他确实也感觉到赤火和剑珠彼此间微弱的对抗。
现在丹田中之所以无事,只是剑珠过于无力,没有办法将赤火彻底压制。只是脑海中西边的黑影仍然存在,并未获得全部的传承。倘若他日剑珠恢复,亦或者他尽得西边传承,是否……轰的一声……
他晃晃脑袋,如今得了赤火,总是一件好事,虽说有凭此残躯继续行路的决心,但来根拐杖他也不会犯傻扔掉。
丹田中的火焰,焕发着和净世书截然不同的力量,一点一点修复经脉、肌体以及丹田。
力量回复的很慢,究竟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曾几何时,他也颇为惊奇,十分的想要得到,一直都没有什么进展,后来有了一个机会,但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时光流转,他早已不再奢求,反倒是摇动了西边的传承,令主动契合自身。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净世之书原是糟糠之妻,怎奈美人夺魂,心有所求,金诚所至,金石为开,美人应允与他共度长夜,条件是抛弃糟糠之妻,他暴起一脚:去你妈的,从此成为一个节操满满的人,结果主动投怀送抱。
“方耀,你看我像不像个花心萝卜?”李无眠两手一拍,追上来的赵方耀脚步顿住,一脸懵逼。
“接下来,唔,难道是朝着是修罗场的方向发展?”
他咂咂嘴,不禁笑了,传承并非美人,如今之境,是一往无前的意志,是不惧生死的坦然,将西边的传承摇撼。
目光微凝,见微知着,这条修行之路,怕也难以一帆风顺,不过相较于脚下大道,却也不算什么了。
……
市政厅在望,一路走过,百姓们窃窃私语,想必用不了多久,消息便能传遍城内。
顶点
于是私语声将寒风击溃,太阳没有温度,那些眼睛却是如此炽热,李无眠笑容满面,仰首阔步。
“所以你在你爹那住了两天,闹翻了去参军,才半个月就说你表现出众,叫你转去空军?”
赵方耀点了点头,经历并没有说得那么轻松简单,但此时也没有必要着重去刻画些什么:“我带了几个人过来,都是南方一些家族的后人,分别是钱小多、刘……,前来顺城,都抱了必死的决心。”
李无眠皱了皱眉,他并不怀疑师弟的话,在此之前,没有人觉得日寇的轰炸机群会全军覆灭。
赵方耀乃是兄弟之情,其余人等却是家国大义,哪怕出身不同,颔首道:“看来觉悟还是不低的。”
赵方耀沉吟片刻,微声道:“其实,大师兄,天下之大,从来不乏有志之士。”
李无眠默然片刻:“我明白,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了,比你认为的还要全面的多。”说罢便走进市政厅。
距离那日烟花绽放已有半月,明教新得顺城,正是百废待兴。
夏彤主持局面,谈不上群龙无首,一切有条不紊。
然而他迟迟没有苏醒,总是让人心不安,此番高调露面,不仅是给百姓一颗定心丸,也是向顺城内外宣告。
目光扫视,发现一人:“咦,吕小子,有段时间没有见过你,现在这人看上去,怎么阴森森的?”
“李师兄安康。”吕慈向他问好,嘴角僵硬的扯出一丝笑容,极其之难看。
李无眠点点头,打量着有点不自在的吕慈,身后的赵方耀也投来目光,初看没觉得什么,直到吕慈望来。
赵方耀心中一憷,吕慈的眼神透出生人勿近的冰冷,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吕慈眼里被分割成条条块块。
不是说吕慈的目光如此犀利,而是那种眼神,看人不像是看一条鲜活的生命,仅仅是可以随意拆解的血肉。
在赵方耀胆寒时,忽听。“李师兄,别这样。”
“你脸上的肉发僵,这是多久没笑过了?”李无眠毫不客气的揉搓吕慈的脸颊。
赵方耀忍俊不禁,来往的官员文书也感到好笑,可笑意刚露,又马上收敛,眼中面上,颇有怯意。
李无眠却不放过他,鼻尖微动,问出吕慈身上残留的血腥味:“夏彤给你安排了什么工作?”
吕慈张张嘴,李无眠皱眉道:“不用强求自己,你还年轻。”
吕慈目光微飘:“总是要有人干些脏活累活,慈也乐在其中,教主的博学令慈拜服,甘愿为之驱策。”
李无眠望他一眼,吕慈抱拳道:“便告退了,另外兄长去而复返,还请李师兄见谅。”
吕慈走向大门,李无眠盯着那背影,细细想来,自那日得城,再未见面。
“明尊,教主知道你来,派我出来迎接。”呼声打断他的思绪,付思已来到近前。
李无眠微讶:“这耳朵,怎么长出来了?”
“全都是教主的功劳,其实也不算长出来,只是看着像。”付思似乎有些拘谨,闻言摘下一只耳朵。
“不过教主说过,也许有一天,能够让我长出真耳朵。”
李无眠不由一笑:“她倒是会画饼。”
三人朝夏彤办公的屋子走去,赵方耀频频侧目,那只假耳朵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严丝合缝,完美无缺,付思如果不取下来,看不出丝毫的端倪。
“其实这些年早就习惯了,有没有都影响不大。”付思察觉目光,时不时抚摸假耳,眼里的满意透出言不由衷。
李无眠皱了皱眉:“我还记得你先前说过的那棵树,怎么样,往左边摆有没有顺利活过来?”
付思苦笑道:“还是半死不活的,我也看开了,一棵树而已,死了就死了。”
“你是不是没往……”李无眠话音未落,蓦地响起一声惊叫,三人狐疑之间,只见一人掩面擦肩而过。
付思轻舒口气,李无眠头皮发麻。
“大师兄,那似乎,是陆家少主陆瑾?”有过几面之缘,但跑得太过匆忙,赵方耀有点不太确定。
李无眠哭笑不得:“不是他还能是谁?”
“到了。”付思嵴背微躬,推开门扉。
厚重桉前,满桌纸香,夏彤双手交叠抵住下巴,饶有兴致的端详着他。
第387章 叛徒
“陆瑾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已经回家了么?”
夏彤眯眼笑:“不用怀疑,和你想的一样,而且不仅仅是他,廖天林,吕仁,许多人都去而复返。”
两人交谈,付思和赵方耀退出门外,同时拉上门,李无眠找了个位置坐下,面露古怪之色。
笑了笑:“不错。”
“何止是不错,托你的福,眼下的明教,是立教以来最强盛之时,顺便提一句,陆瑾那些人都等着你醒。”
李无眠不语,夏彤柔声道:“你也不用怪罪他们,现在能够回来,说明……”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会怪罪他们。”李无眠倍感好笑。
“看来你那句不错不是气话。”夏彤打量他两眼,忽然发现,气色居然比她想象的要好:“身体怎么样?”
在李无眠最开始昏迷的那几天,她检查了无数遍,对他身体的情况了如指掌,属实是无能为力。
但她分外坚信,尽然一身沉疴,这个男人也不会倒下,在生命尚未消散之时,他的脚步仍旧会踏在路上。
此刻她的信任得到证实,但李无眠的身体貌似出现好转,这属实超乎夏彤的预料。
“你身上秘密看来不少,当初在济世堂,真该好好大挖特挖。”
夏彤眼珠转动,令他心中一阵恶寒,撇撇嘴,忽然问道:“苦厄老和尚现在人在哪里?”
“天章日金顶,再也没有下过山。”夏彤拨弄着钢笔,摇了摇头,面上有些她也不能察觉的释然之色。
明尊尚存,皆大欢喜,不然他一旦倒下,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眼下还有恢复的希望,那更是喜上加喜。
“不说这个,如今城内大小势力归降明教,一批犯人也已经拿下关押,只是首犯李富贵跑了。”
“那老小子是首犯?对了,犯了啥事?”李无眠一愣,作为城内最大最进步的地主,李富贵他还是见过的。
“阴谋颠覆明教。”
夏彤白了愕然的他一眼,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对待,也许是他掀起的风浪太大,李富贵等人变得无足轻重。
“就他?哦,还有一些人。”李无眠嗤笑一声,忙不迭问道:“人跑了,东西跑没跑?”
“放心,一分家财都没有带走。”
“这倒是稀奇。”李无眠不无狐疑,揣些金银对李富贵来说再简单不过,夏彤说的一分家财没带走作何解释?
“这就不得不提另外一个人,李富贵侄儿武细光,这人截住了逃跑的李富贵,取了卷带的家财,没有留下人。”
“哦?”
“都是他亲口所说,事后也得到证实,这人有意思,明明有逃跑的机会,不仅没跑,还对自家姑父大义灭亲。”
“这算什么大义灭亲。”李无眠不敢苟同。
夏彤不搭话,继续道:“在你昏迷的第二天,城内最为诡谲之时,武细光主动投诚,将李家与武家的家业悉数交出,分毫不差,同时劝说城内大小势力归附明教,饶是省了一大笔功夫,而且他能力也十分出众。”
“听你的意思,好像是在为这人说好话?”李无眠不无惊奇,能让夏彤判断能力出众,定然不可小觑。
皱眉道:“他现在是不是在教内做事。”
“没错,办事井井有条,让人省心,一家资业缴纳,如今家徒四壁,总要给他个职位才有饭吃。不仅如此,我还安排了两员军士保护,有些人没有胆子对你动手,却对这姓‘武’的阶级叛徒恨之入骨。”
“有点蹊跷。”李无眠感觉像是在听故事似的,明教在他的意志下,和地主阶级乃是根本大敌。
杀鬼子分田地这六个字,对全靠土地的垄断地主来说,比挖祖坟还要可怕一万倍。
明军开拨之处,犹以各地地主反抗最为彻底、剧烈,就像现在所谓的颠覆明教,也是大地主李富贵挺身而出。
武细光所在的家族,如果是势单力薄的小地主也就罢了,偏偏有着不小的势力。
甚至可以安然逃出顺城,不必遭到明教的‘毒手’。
此人反其道而行之,主动投诚,尽献家资,还没有一点心理负担的做了阶级叛徒,端是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宽心,我盯着他,也想看看那条狐狸尾巴什么颜色。”夏彤指着自己的眼睛,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李无眠勉强承认,夏彤又道:“顺城的商人势力,推出一个叶先生,为数众多的中小地主,我令武细光暂管。”
“还没收缴他们的田地?”
夏彤面色微变,离桉踱步到他身前:“事关重大。基业已成,无眠,咱们真的该好好考虑未来的问题了。”
复又柔声道:“那些人,现在特别期望见你,以你的聪明,应该知道他们想要向你求的是什么?”
“不用捧我,我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现在只想痛快喝点酒,要请全城军民一起喝,下去准备吧。”
夏彤无奈一笑,他如今醒了,好好庆祝一番确实不错,不仅可以正民心,更能压邪气。
……
星夜之下,羽化台边,流水席一桌一桌的撤换,正月十五,赶在新年的末尾,明尊醒来的消息是如此振奋人心。
李无眠提着酒坛,宁建木和赵方耀跟在身后,他和一个又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饮下浊酒,喝得脸面通红。
收获的多是一些受宠若惊,这让他的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于是豪饮如水,姿态如狂。
终于有人大喝一声:“明尊,看我来喝倒你。”
李无眠欣然接受了挑战,一碗又一碗的浊酒入肚,彼此都能听到烈烈的心跳,汉子倒下了,他仍是立于风中。
目光所及,一张又一张的人面带着希冀,李无眠吐出一口酒气:“明天会更好,这是明尊的承诺!”
欢呼声响彻云霄,新年代表着新的开始,历经冬日的严寒摧残,春天究竟是来了。
他的脸上也浮现神秘而悠长的笑容,推开欲要搀扶他的两人,转而走向翘首以盼的明军战士。
……
“陆瑾,你不会喝酒就别喝那么多,等会醉了没人扶你回去。”另一片区域,许多人坐立不安,也不知道是不是夏彤有意为之,将他们全部聚集在此,彼此目光交汇,简直尴尬的想抠脚趾。
他们是什么成分,那心里是清楚的不得了,尤其是听到不远处李无眠的声音震动夜空,更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陆瑾抱着个酒壶勐灌,吕仁有点看不过去,结果陆瑾怎么说:“关你屁事!”
吕仁无语,也不和他这个半醉的酒鬼计较,一桌的廖天林也劝道:“陆兄,好歹吃几口菜。”
“我不吃,我要喝……咳咳……”陆瑾怪叫一声,随即被呛得涕泪纵横,却无人嘲笑他,本桌邻桌,都是惶惶。
“不是这样喝的。”
“关你……李师兄!”一股寒意从脚下直窜,半醉的陆瑾当即清醒的不得了,豁然起身,面如滴血。
“我对不起你!”
李无眠哈哈大笑,此刻这天上地下,都只有他豪迈的声音,众人在这笑声中,羞愧的埋下头颅。
陆瑾,竟又哭了。
笑声顿收,他虎目环伺,无人能与其眼目相触。
所谓反复无常,真小人也,坐在这里的每一个,在日寇机群来临之时,各有理由,往八方而去。
虽然已经说服过自己,诸如留得有用之身,但逃难就是逃难,他们不敢和强盛的日寇相抗,他们不觉得明教能够胜利,他们的意志远不够坚定,两国交战,若是不流血,只想留存所谓有用之身,那就只能一直留存下去吧。
而如今红雪飘落,明教基业已成,登时回心转意,齐齐回返,又是个什么道理呢?
李无眠朗声一喝:“你知道你们是什么吗?”
身后的宁建木撇撇嘴,还能是什么,说好听点,叫做良禽择木而栖。
说直白点,那就是风吹墙头草,哪边风大哪边倒,毫无可取之处,都不知道明尊为何还要找这些人喝酒。
身后的赵方耀目光复杂,摇了摇头,听大师兄怎么说吧,反正他虽然尽力保持平和,心里多少还是有点看不起。
陆瑾难过的流泪:“我什么都不是。”
“不。”陆瑾呆呆的,难道比什么都不是还要严重吗?李无眠都被他逗乐了:“你们是战士!”
“我们,是战士?”吕仁愣了一下,在座众人全都惊愕交加,宁建木童孔勐缩,这些人哪里配叫战士?
这是在侮辱战士!
李无眠微笑道:“不用怀疑,你们仍然愿意回来,今夜能够坐在这里,你们无疑是战士。”众人浑浑噩噩间,他缓缓道:“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再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
声如洪钟大吕,震撼人心,陆瑾仿佛抓住了自己的魂魄,口齿不清:“李师兄,我们……我……”
“你说你对不起我?”
那双促狭眼眸,让陆瑾羞红了脸,李师兄亲口告诉他,没有谁对不起谁,但是这心里怎么就……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李无眠举起手中酒坛,邀请八方:“诸位,我原谅你们的软弱。”
众人无不起身,与他共饮此杯。
他将一坛浊酒一饮而尽:“前路艰险,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愿随明尊同行!”
李无眠欣然颔首,目光所及,众人的容颜焕然一新,便大步而去,身后遂起欢声快语,嬉笑怒骂。
“大师兄,为什么和他们说那些话。”赵方耀能够理解李无眠的所作所为,仍是忍不住发问。
他还没有开口,宁建木肃然道:“明尊,到了。”
这一块数十张桌椅,坐着的人大都是文质彬彬,偶尔轻声细语,也是不失礼数,纵有几个粗汉,无伤大雅。
李无眠拍了拍赵方耀的肩膀,便走了过去,看着他的背影,赵方耀其实明白。
于常人来说,足以压垮嵴梁、逼弯膝盖的巨石,放在高高的山脉上,不过是稍微大颗一点的碎石罢了。
思绪之间,李无眠已走进那片区域,那些轻微的谈笑之声顿时停止了。
一双双眼睛里,透出些莫名其妙的谨慎,明明他们的身份,理该是李无眠最该拉拢的人。
李无眠开口了:“诸位若非市政高级官员,那就是军队高级干部,是我明教的中坚骨干。”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谁带了个头,低声称是。
李无眠皱了皱眉:“谁家父母双亲是工人贫农,不用慌,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站起来我认识认识?”
他的话音落下,半晌才有人战战兢兢站起,寥寥二三十人,连在场众人百分之十都没有占到。
“祖上三代呢?”
在场之人也不傻,相反可能是这顺城数十万中脑瓜子最拔尖的那一批,有人听出弦外之音,面色煞白如纸。
他目光扫视之下,二十三人坐下了一大半,在场百余人,站起的人不过四五名。
李无眠微微颔首:“都坐下吧,且安,我不会亏待诸位。”
哪怕他说出了这样的话,众人面色仍鲜有改观。
仿佛面对的不是为之效命之人,而是一只随时可能撕开自己胸膛的恶兽。
现任军长秦清眼见如此,忙不迭站起身来:“明尊是我们共同的领袖,自来一言九鼎,我敬明尊一杯。”
李无眠喝下一杯,众人面色才缓和许多,有了一些活跃的声音:“愿为明尊分忧解难。”
他望着众人,对他又怕又怕的众人,也只有在秦清那几桌,才能看到三分敬意,也总是惧怕多一些。
心中流淌着莫名的情感,酿造出复杂的味道。
这些人,确实是明教的骨干,没有他们,政令无法执行,军队难以调动,夏彤可能要累死,他也不过镜花水月。
这些人,谁是地主的儿子?谁是资产的叔伯?谁是压榨者的亲卷?谁是剥削者的骨血?
即便这里的人,大抵是压榨剥削者中,比较温柔的那一批。
可是。
他豪言要消灭压榨和剥削,却与压榨剥削者的后代,甚至与压榨剥削者为伍,甚至要依靠他们才能在路上前行。
这,又算什么?
“大师兄。”身前的男人,仿佛化身成为一个不能见底的深渊,赵方耀寒毛耸立,轻声将他唤醒。
李无眠回过神来。
在这一刻,在这一秒,在漫天星辰下,在寂寂寒风里,他忽然理解了一种心情。
依稀看到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朝他挥手,那嘴唇开阖。
李无眠自言自语:“道路虽是曲折,前途亦然光明,事物螺旋上升,历史波浪前进……”
他吐出一口郁气,回首笑道:“我没事。”
赵宁两人,如释重负,在那一瞬间,他们依稀听到山崩之音,他们不理解那是什么,却感觉比天塌还要可怕。
“喝够了吧?该回去了,还有正事要办。”夏彤笑着走来。
李无眠朝她颔首,四人便离开此方,说来也奇怪,在看不到他踪影的一刹那,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起来。
有人开起玩笑:“咱们明尊真是威风凛凛,刚刚看我那一眼,尿都快喷出来了。”
顿时引起一阵阵含蓄的笑声,那人也自知失言,坐在角落,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说起来,明尊说不会亏待我们,莫非是转心了?”
“哪里有那么简单,明尊那颗心,比起铁石还要硬朗,别东想西想,老老实实干事,保住嘴里这口饭。”
隐隐约约的私语声中,有人颇有醉态,走向了秦清那一桌,各饮了一杯酒后,发出了一些私人的小小抱怨。
“我记得明尊出身于天师府,又是大师兄,天师府乃千年大门派,他和咱们应该是亲密无间才对,怎么就……”
秦清一个哆嗦:“慎言。”
那人一惊,赶忙回去了,秦清望了眼桌上酒菜。
说实话,原本以为跟着这个男人,能够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现在看来貌似有点不对劲。
而方才的问题,他其实也想不通。
没错啊,大家是一路人,你天师府出身,他朝若铸就功业,当以天师府、来日的李家马首是瞻,此乃自然之理。
第388章 不共戴天
“我单独和他聊聊,你先下去。”顺城大牢审讯室外,夏彤依言而去,李无眠走入屋中。
屋中的人发觉他进来,抬起头,自嘲一笑:“我面子倒是不小,没想到你这位人物,屈尊亲自前来。”
“我是谁?”李无眠直视他的双眼,男人先是有些闪烁,逐渐喘着粗气,片刻气又消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竟有些玩世不恭的意思,呵呵笑道:“明教的明尊。”
李无眠不答,和他一样坐在地上,在男人微愕的目光中,再一次发出质问:“在你眼里,我是谁?”
他的双目不留情面,似乎要将男人看透,这顿时激起男人的怒火,胸口起伏着:“我的仇人!”
李无眠点点头:“刘威,平县人,出身于富农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在平县警卫队担任队长职务,两年前日寇进犯,妻女受其所害,辞去职务,每思雪恨,但忧虑家中父母,不敢放手一搏,于是日渐消沉。”
李无眠瞄了刘威一眼,但见其人咬牙切齿,继续道:“明教驱逐日寇,清算地主,刘威父母早年与县中胡姓地主勾结,巧取他人良田六亩,由互助会审判,剿没全部田地,听从安排,一月后,刘父饥愤而去,其母自缢。”
“我爹娘不过取了他人六亩田地,一辈子没有做过伤人害人的事情,却被你明教抢走了一生积累,生生逼死!”
他解释道:“纯属鱼池之殃,本该给你家留几亩田湖口,但明教初入经验不足,人员不齐,于过者施以重……”
刘威青筋毕露,挺背暴喝:“你在放屁,你一句池鱼之殃,我家破人亡,你一句施以重典,我父母丧命!”
李无眠的面色冷静无比:“确实,我在放屁。”
“二十天前,由城中大地主李富贵牵桥搭线,阴谋颠覆明教,顺城三十四个防空洞,有二十三个埋好炸药。”
刘威身上的骨头像是被抽调了,软倒在地上,喃喃自语:“我恨我没有引爆。”
“其实早有防备,你想引爆也没有可能,我倒是希望你选择引爆,那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事。”
李无眠沉吟片刻:“你为什么没有选择引爆?”
“为什么?”刘威目光突然失去焦距,双目变得蒙昧不清,这些天来,他也一直在心中追问:为什么?
明明明教害得他如此凄惨,将他变成地狱中踏出的复仇恶鬼。
只要能够动摇明教的根基,吐出心中这一口恶气,牵连无辜又能如何?反正孤家寡人一个,又有什么好记挂的。
朦胧间,一抹白发入眼,刘威嗬嗬笑了两声,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我明白了。”李无眠站起来:“我李无眠对不住你们一家,我的道歉,是否可以获得你的原谅?”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刘威闭上双眼,再也难觅那抹白发,心中平静了许多。
李无眠思索良久,缓缓道:“我明白了,我请你去死。”
“嗯。”
刘威被人抬了出去,随着一声枪响,结束了这人间一遭,审讯室内的李无眠顿立良久,直到夏彤来到他身后。
“他本该是个值得信任的战士。”李无眠盯着那扇小小的窗户,隐约可以窥见蓝天的一角。
“他不该钦佩自己的血仇。”夏彤目光复杂,柔声安慰。
“罢了,让那些人来见我。”
……
夜下,一群人战战兢兢走在路上,远方时不时传来喜气洋洋的呼声,那是顺城百姓为明尊苏醒而进行庆祝。
今夜,不是新年胜似新年,本该是个高高兴兴的日子,可对这群人来说,这一段路途,仿佛奔赴刑场。
北风呼呼的刮,有人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却没有带来多少暖意,不仅是体内发寒,体表的衣裳也特别敷衍。
“这麻布穿在身上太硌人了,要不了几天,我这身皮都要磨去。”大腹便便的中年商人抱怨着。
他积存的脂肪不少,倒是没怎么觉得冷,可走起路来身上的麻布摩擦肌肤,让他恨不得马上脱下来。
而他的话,也引起周围人的共情,一眼看过去,多是白白净净,养尊处优之人,平日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曾几何时,岂会想到自己也有穿上平头百姓粗制滥造破麻布衣服的那一天。
“你可闭嘴吧,谁不知道那人嫌富爱贫。”旁边的人强忍着不舒服轻喝,中年商人悻悻闭了嘴。
继续往前走,身上的衣服却无时不刻在折磨他的神经,中年商人于是抬起头,看到这一群人中的另外一拨。
那一拨人垂头丧气,看不到一丁点的精气神,中年商人心中窃喜,正所谓人比人气死人,人比人也能乐死人。
明教对于商贾之流,虽然无情,但还算不得逼上绝路,而对于这一波人,那可就称得上酷虐了。
中年商人小声道:“我听说明教的发源地,平县,已经彻底扫清了地主恶霸,平民百姓人人都有田地耕作。”
没有人搭理他,中年商人识趣的闭上了嘴巴,心里盘算着,这明教来了,日子比不了从前,但多少还有条活路。
另一拨人中,过于沉重的压力,让他们忘却了麻布带来的不适,此番俨然是羊入虎口,几乎没有希望。
“这是鸿门宴,谁不知道那人恨地主入骨,我们去了就是送死。”一个青年商贾低喝,旁人投来取笑目光。
这人姓陈,是个活生生的笑话,没有人搭理他,另外他屁股也不对,商贾给地主说啥话?
再者话谁都会说,他就算看得再清楚又能怎么样?陈姓青年咬牙切齿,痛恨自己同类的软弱。
直到一抹残影映入眼帘,即便是在黑夜里,依然可以窥见一个模湖的轮廓,陈姓青年也不禁面露惧怕。
至少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能够在明面上抗拒。
他纵然有万般悲愤,也只能老老实实吞进肚子里,低头随大流。
在这群人的前头,叶英,也就是叶先生。
第389章 拨云见月
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又盯着一个二十七八,略矮,相貌平常的青年。
“都这等时候了,贤侄倒是轻快得很。”叶英面色变换,出声讥讽。
武细光面不改色,闲庭信步,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什么压力,闻言只是一声轻笑。
叶英冷笑一声,换做往日,他一定要狠狠嘲讽武细光一顿,甚至说直接出手,告诉他阶级叛徒是个什么下场。
不过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莫名还有点佩服武细光的果断,三代家财悉数献出,又对亲人铁面无情,还毫无心理负担的当了叛徒,不知多少失势的地主对他恨之入骨,就说现在这些人里也有不少欲要撕碎武细光。
叶英不嘲讽,不代表别人能闭嘴:“据我所知,贤侄和明尊素未谋面,这攀龙附凤的功夫,真是叫人咋舌。”
一个老地主阴阳怪气,他武细光倒是舒坦,明教教主都赞他有表率之功,明明是我们中的一份子,该死的叛徒!
武细光摇头不已:“我看各位心神不宁,与其对我怪言怪语,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后路。”
他这一句话,像是击散了身后众人的魂魄,沉默一瞬之后:“该死的叛徒。”“该死的……”
吐字清晰的谩骂声和意义不明的咒骂声纷纷进入耳朵,武细光又笑了,作为同类,他早已了解这些人的本质。
他丝毫不担心这些人会冲上来撕碎他,哪怕是杀父仇人站在面前,也能够露出虚假的笑容,暗地里派人报复。
关键是现在,那个男人的到来,已将黑暗驱散,他们这群人没有了地位和资源,其实什么也不是。
身后一众丧家之犬茫然无依,武细光脸上挂着笑容,突然弯下腰去,从地上扣出一块稍微柔软的土壤。
叶云不悦道:“你干什么?”
武细光笑容不改,将柔软的土壤搓成一个球:“瞧这小小泥球,在我手里,我想圆就圆,要扁就扁,纵然有那么些许抵抗的力道,也不可能挡得住我指尖的发力,这顽泥什么形状,全凭我一念之间。”
叶云一头雾水,不明白武细光要表达什么,忽听:“平县不过辽地一微不足道的贫县,又有什么可取之处?”
叶云面色微变,他身后的商贾地主之流,也捕捉到武细光的弦外之音,谩骂声停了下来。
众人的眼眸,盯着武细光手中随意变换形状的泥球,莫名想起。
在明教的发源地平县,那小小县城,已经实现了李无眠所说的一切,没有一个地主。
商贾也牢牢控制在明教旗下,平民百姓好不好他们不知道,也不屑于知道。
反正偶尔有逃难过来的平县余孽口口相传,他们这个阶层在那里遭到了灭顶之灾。
武细光揉搓片刻,将泥球压成一张圆饼,狠狠一抛,众人心头都震了三震,仿佛看到自己的结局。
他却再度低腰,从地上拈起一颗硬土,饱受寒风侵蚀的土壤失去了水分,又干又硬。
武细光一脸无奈之色:“诸位叔伯兄弟,你们瞧瞧,这块硬土在我手里,就没有办法让它随我心意了。”
叶云面色变换片刻,忽而又惊又喜:“贤侄的意思莫非是?”
“顺城乃是辽地重要枢纽,不仅是一市,更辐射周遭数市,其中明暗错综复杂,哪里是任人拿捏的泥球?”
众人沉默一瞬,面上蓦地恢复了一些活力,交头接耳,武细光的话发人深省,也怪他们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李无眠威势太重,这次赴宴,最恐怖的结果,估计把他们这些人杀个干干净净,可现在转念一想。
没有了他们,明教又有何作为,难道凭李无眠一个人,能顾得了以顺城为中心的百万东北百姓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而他们之中,多少人的亲朋好友,在明教内部谋有一官半职?
是以现在考虑的,貌似不是李无眠能不能动他们,会不会杀他们的问题。
而是所谓明尊该怎么巴结他们,获取他们支持的问题。
“贤侄拨云见月,真是叫人茅塞顿开。”“看来武贤侄是虚与委蛇,我们是误会你了。”
武细光看着神气起来的众人,忍不住发笑,他从小出身在这些人中,最明白他们的两大特点。
一个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二个就是打蛇随上棍。
武细光冷哼一声,打断众人交谈:“明尊乃神人降世,天命所归!我这手是没有办法碾碎这硬土,但……”他将捏不碎的硬土丢在地上,一脚踩上去,顿时踏成干灰,众人心惊肉跳间,他回首望去:“明尊之威如何?”
眼中所见,无不是唯唯诺诺,就在不久之前,他们亲眼见过那星辰的光辉,武细光点头道:“各位好自为之。”
众人继续前行,虽说仍然是神思不定,但好歹镇静了许多,思来想去,李无眠害他们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叶云主动和武细光并肩同行,身侧的青年仍是轻快,叶云却多了些思考。
往年商贾并没有多少地位,李富贵那一群人历来是瞧不上,直到叶云这个群体渐渐发展壮大,获取积累的速度不仅更快,而且手法更为高级,这才引起了重视,半推半就的接纳,仍是有些成见,就像旧贵族看不起新贵族。
叶云作为见过世面的人,其实心里又何尝看得起李富贵那类人,他坚信自己这种人迟早取而代之。
理由很简单,李富贵那一类,吃相太难看,太露骨,直接就是把掐饭写在脸上,引发的矛盾直接作用于自身。
古语有云,闷声发大财,要掐就要偷偷的掐,慢慢的掐,明目张胆的掐,大张旗鼓的掐,明显是嫌命长不想活。
而原本作为顺城大地主的李富贵,是那一类中最顽固的分子,可几年前突然着手改变结构。
单单是一个局势变化的理由,叶云无法尽信,恐怕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同时武细光此人,像是突然蹦出来的,只知道是李富贵的侄子,直到他交出武家的产业,才让人惊掉下巴。
作为李富贵那一类象征的田产少之又少,占据大头的多是命脉产业,粮麻煤茶等,叶云都无法置信,他作为顺城大鱼,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这城中还隐藏着这么一条大鳄,以往他都以为是掌控在张家或者日本人手里。
叶云定定神:“方才醍醐灌顶之语,我看贤侄没有全盘说出肺腑之言,不知还有何高论?”
他这一发问,众人的耳朵也竖了起来。武细光哂笑:“各位叔伯真要我畅所欲言?”
“贤侄但说无妨。”“我等洗耳恭听。”
武细光道:“窃以为,明尊乃是真命天子,为涤荡神州而生,我等原是戴罪之人,不可有丝毫骄纵,当齐心协力,为明尊之志无私奉献。”众人面色变换,叶云有些不甘:“这当真是贤侄肺腑之言?”
武细光摇头:“我说了又不信,各位有所不知,我先侍张家,再侍日寇,年轻虽轻,却见多了人间悲苦。”
“此次明尊入城,我和他虽然素未谋面,但心中无时不刻期望着他带来光明……算了,各位不信也罢。”
有人捂着肚子一副要吐的模样,武细光摇头不已,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欲望。
继续行路,众人之中,偶尔飘出些窃窃私语,话说武细光是不是有点夸张了,或者李无眠真有这种魔力?
这人都还没见到,直接化身忠实舔狗,有点不符合常理,当然,如果是大字不认一个的大兵,或者田里劳累一生的贱农,有这种心态他们多少还是理解的,可武细光是谁,怎么可能这么愚蠢可笑。
在隐隐约约的质疑声中,已经看到不远处朦胧的灯光,一条黑影映在窗前,也叫众人压力倍增。
叶云倏地腿肚子打颤:“贤侄可有良言相赠?”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武细光甩下这句话,便迫切的迈动脚步,模样和即将见到偶像的狂热粉丝有一拼。
……
“你就是武细光?”
屋内灯火明亮,李无眠目光审视,但见武细光进退有度,与身后战战兢兢地的众人截然不同。
心下多少也有些好奇:“夏彤和我提过你,你将城内产业保护的还不错,对明教日后发展有些功劳。”
他这话仿佛定了个基调,后面的地主商贾们,脸上的表情从容了许多,看来武细光的先前言语所言非虚。
第390 肝胆丧尽
“明尊过誉了,细光先从张家,后事日寇,本是大罪之人,如今明尊入城,不过是分内之事。”
李无眠爽朗一笑,武细光轻声道:“明尊倒是比我认为的更加年轻一些。”
身侧叶云身躯一震,身后众人童孔勐缩,有人心中骂娘,这武贤侄吃错了药,什么话都敢说!
然而李无眠并没有不快的神色:“不错,这屋子里面,我应该是最年轻的那个。”
“明尊少年英雄。”“明尊创业至今,我等仰之弥高。”
恭维之声不绝于耳,李无眠哈哈一笑,转而不屑扬眉。
武细光又道:“明尊辛苦,当以身体为重。”
叶云闻言身躯狂震,勐吞唾沫,恭维之声也顿时散尽。
谁不知道李无眠重伤刚醒,武细光的话,是暗中测量李无眠身体情况,是否已是强弩之末了么?
这简直丧心病狂啊,武细光这句话,被株连九族都不为过!
“并无大碍,劳烦关心。”事态又一次出乎众人预料,李无眠莞尔,将手一抬:“都坐下说话。”
武细光依言迈步,其余人等也都动作,一个个期期艾艾,都不想坐在李无眠身旁,武细光却主动在他身侧落座。
小小细节暂且不论,叶云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明尊在上,小人往日猪油蒙心,有重罪在身。”
这一跪那是石破天惊,顿时就有七八个哐当跪了,李无眠奇道:“你有什么罪?”
叶云把牙一咬,想起武细光的八个字:“我受到窜逃大地主李富贵的蛊惑,曾经参与了……”
“你们都是同谋?”李无眠眉目微皱,众人观之,俱都心惊肉跳,他点头道:“倒是省了时间追查。”
‘武细光,龟孙子害我。’叶云心惊肉跳的同时,在心里破口大骂,到头来李无眠居然还不知道这档子事!
现在他主动认账,岂不是把脖子洗干净伸到李无眠面前叫他砍,叶云越想越气,喷出一口老血。
“好端端怎么就吐血了,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理这些人?”李无眠抚掌大笑,却望向身侧落座的武细光。
没有跪的那些人中,不乏和叶云交好的商贾地主,看表情都有说话的意思,然而憋了半天憋不住一个字。
叶云老血吐出,已经是心如死灰,听到李无眠询问,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希望,连忙望向武细光。‘贤侄救我!’
武细光澹澹道:“叶云等人,罪该万死,当绞首示众。”
‘武贤侄,我操你姥姥。’叶云直接趴在地上,身后跪下的同谋,直接两眼一瞪,丑态尽出,吓昏了好几个。
李无眠微感意外,又打量他两眼,点点头:“合该如此。”
“明尊,我……”与他目光一触,叶云万念俱灰,明教一路走来,吊死的地主商贾何其之多,不差他们这几个。
李无眠忽然问道:“你们觉得,自己还有用吗?”
“我有用,我有大用!”叶云勐地挺起,磕头如捣蒜:“明尊若能留此残命,定然为明教鞠躬尽瘁!”
那几个昏迷的家伙,突然间全都醒了,争先恐后的大叫,丝毫不顾仪态:“俺也一样!”“俺也一样。”
李无眠不由乐了:“那你们的命,先寄存在我这里。”
叶云爬起。听李无眠的口气,似乎他们这些人并没有性命之忧,可喜意刚生出一秒,又不禁疑神疑鬼起来。
他知道以如今明教的能力,要查清幕后的事情并不难,走投无路之下,才会选择坦白。
没想到真的从宽,这显然不符合李无眠行事风格,又或者说?
叶云心中一寒,他们的命真的就不属于自己了吗?
这时,他感受到身后几道怨恨的光芒,直射李无眠身边面不改色的武细光。
叶云自然也怨恨他落井下石,可此刻性命暂且保全,忽然品出些不同的味道出来。
李无眠出道至今,从来没有低过头,哪怕是日寇机群面前,也选择殊死一搏,性情之刚硬可见一斑。
方才如果没有杀人之心,叶云打心眼里不信,武细光若是选择求情,恐怕他们这几个人的下场绝没有现在好过。
连带着求情的武细光,或许都会受到不明的后果,不如顺着话说下去,明面上生死由天,实则留了一条生机。
叶云惊疑不定间,忽然得到一个结论:‘这武细光从未见过李无敌,竟如此善于揣度其心意?’
所思及此,叶云心里一个激灵,貌似武细光来赴宴就没有担忧过生死之危,莫非他早就知道李无眠不会下杀手?
目光隐晦扫过周遭众人,在场的地主商贾,在顺城里相对来说,还算是比较有良心的那一批人,奸恶之徒目前早就逮进了大牢,等着诉苦大会上吊首示众,按理来说,他们不应该这么怕。
然而首先,他们这类人,屁股只是相对干净,要做到白白净净是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屋子里的。
其次,李无眠的狠辣深入人心,赶尽杀绝的态势没有人不怕。
他先前都架不住李富贵盛情,参与了颠覆行动,也是担心李无眠夺走一切。
叶云心中百转千回,众人也惴惴不安的落座,李无眠瞥了眼正襟危坐的武细光一眼,望向众人。
“各位大开方便之门,请了顺城上下大吃一顿,作为回礼,我今夜叫大家过来,也是想请你们用一顿饭。”
他这话一出,着实是让人匪夷所思,明尊所作所为,明显恨他们这类人入骨,现在居然请他们吃饭?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而且他们可没有请顺城上下大吃一顿,明明是明教‘请’他们请的!
叶云心里咯噔一声,这李无眠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性命无忧,他的心思也活泛起来。
莫非明尊终于想通了,要获取他们这个阶层的支持,和他们冰释前嫌。
若是如此,他可要拜地大呼圣明君主了!
余光一扫面色不动的武细光,叶云定定神,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遂屏息凝神,看李无眠有何用意。
“方耀,出来吧。”李无眠拍拍手,身后赵方耀和两名明军战士走出,一瞬间,屋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咽唾沫声。
‘明军,是明军,吾命休矣!’叶云骇然失色,左右甚至有人从椅子上摔下去,李无敌果然没安好心!
扶住椅子,深吸两口气,叶云勉强定下心来。
不对,以李无敌的能耐,杀他们如屠鸡宰狗,何必需要普通军士出手?
心中略略安稳,又苦笑一声,想他也是见过风浪,此番在这屋中,一点风吹草动,就让肝胆震颤不休。
深深望了李无眠一眼,这个敌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太恐怖了。
他在那里,哪里就是地狱!
又扫过佁然不动的武细光,他凭什么这么澹定?仅仅是认定李无眠不会加害他们吗?
而周围的地主商贾也缓缓回过神来,惊疑目光扫来扫去,盖因赵方耀捧着个大脸盆,两名军士则挑着碗快。
“看来明尊为了准备这场宴席,废了不小的功夫。”武细光离得最近,一眼就看到木盆中盛装的食物。
叶云冷静下来,起身毕恭毕敬:“明尊费心了,这……?”话音未落,愕然道:“这是牛粪?”
第391章 姓陈,有王者之风
啪一声,赵方耀将木盆放在地上,众人瞠目结舌,盆中的食物是一条一条的细丝,
又黑又黄,看不到一丁点油水,还缠绕在一起,乍一看真和牛粪差不多,偏偏还散发出半腥臭半腐臭的气息。
李无眠面容冷峻,赵方耀直视叶云:“这像牛粪吗?”
“我,这……”叶云额头冒汗,赵方耀指着木盆:“这是城中平民百姓过冬吃的腌菜!”
众人唯唯诺诺,心中腹诽,明尊请咱们吃的宴席就这?
至于平民百姓吃的腌菜,和俺们这些大老实人有啥关系?
赵方耀不顾众人面色,冷冷道:“宴席开始,一个一个排好队,过来拿碗快。”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半晌才有人期期艾艾上前,拿起担子里的碗快,挑来挑去,要挑几条没那么黑的腌菜。
“你是没吃饭吗?”赵方耀眉头大皱,呵斥那磨磨蹭蹭的老年地主。
“你这后生说得没错,老朽确实没吃饭。”那老年地主貌似颇有人望,话音一落,旁边几个挑菜的也停了下来。
众人盯着赵方耀,寻思你这是哪里蹦出来的玩意,竟敢狐假虎威?明尊都没发话,话全让你说了?
知道不知道明尊现在要妥善处理我们,和我们打好关系?老大不小的人了,一点机灵劲都没有。
赵方耀怒极反笑:“大师兄,瞧瞧这些人。”
李无眠不置可否,豁然起身,那几个挑菜的差点拿不住碗,他来到近前,自顾自取了碗快。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盛了一碗腌菜:“刚喝了不少酒,倒是没吃几口菜,诸位请自取,我并不强求。”
众人面面相觑,那老年地主拱拱手:“既然是明尊开口,老朽自然要给几分薄面。”
赵方耀眉头一挑。
李无眠瞥了他一眼:“我让你吃你就吃,哪那么多废话!”
老年地主面色青红交加,心中饶是有些愤愤不平:‘这李无敌也太不尊老爱幼的,明天喝凉水保证塞牙!’
眼见李无眠带头,众人也不敢磨蹭了,陆续装好腌菜,有个青年商贾还献宝似的。
“明尊,你瞧瞧,我装了满满一大碗!”他那一碗腌菜压平数次,一碗足有两碗的量,一脸得瑟,邀功似的。
左右之人心中不无鄙夷,又有点后悔,话说自己咋就没有那个聪明劲。
如今心中安定下来,还不抓紧机会在在明尊面前露露脸?
殊不知李无眠压根就没有搭理那个青年商贾,不慌不忙的品尝起腌菜来,一根入口,面色微变。
赵方耀好笑道:“大师兄,滋味如何?”
“大开大合。”李无眠咧嘴,这腌菜滋味一言难尽,入口先是苦涩至极,遍布整块舌头,旋即入口,在食道中长留腥腐的臭味,良久才有那么一丁点咸味,也很快被苦臭所冲澹,若非强忍着咽下,碰到舌尖就该吐了。
“其实不错了,这应该是比较好的那一批。”赵方耀也装了一碗,夹起数根放在口中咀嚼。
“是吗?”
“当然,以前我和方旭,为了这样一口腌菜,可是想了好些天。”赵方耀目露追忆。
李无眠不答,慢慢品尝起来,时而皱眉,时而舒缓,不曾注意,屋中的众人,已经是叫苦连天。
叶云额头冷汗直冒,肚子里面翻江倒海,甚至怀疑李无眠在里面下了毒,要毒死他们这群人。
盯着还有大半碗的腌菜,目中寒光闪烁,屏住一口气,发了大狠心,哐哐哐三快子送进嘴里,末了捂住自己的嘴巴,强忍着咽进肚里,又捏住自己的鼻子,呼吸了十几口新鲜空气,才感觉嘴里的苦臭澹了那么细微的一丝。
等到他完成自己的任务时,有了时间观察四周,有人涕泪纵横,有人干呕不止,浑然不成形状。
视线一转,李无眠还在慢条斯理的吃着,武细光浅尝二三条放下快子。
就在叶云暗惊之时,旁边有人忍受不了,扶着椅子大声呕吐,他定睛一瞧,正是方才献宝似的青年商贾。
‘好小子,让你充能干,一碗装两碗,现在吐了吧?’
叶云好笑至极,又闻到呕吐物的气味,顿时雪上加霜。
他再次捂住口鼻,好歹才没有让自己吐出来,可另外的人就没有他那个自制力,青年商贾一吐,又吐了四五个。
一时间,这屋子里面充斥着奇妙的味道,地主商贾怨声载道,如果不是李无眠还在吃,恐怕要当场摔碗。
青年商贾隔夜饭都吐了出来,心中一股气难以平息,泪水模湖了视线,从牙缝中憋出几个字。
“这他妈根本就不是人吃的!”他这话饶是道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叶云却面色大变,暗骂一声糟糕。
青年商贾仿佛也意识到什么,连忙擦干泪水,环顾左右,同类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让他的心七上八下。
赵方耀放下碗快,目光望来:“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开口,气氛顿时降到冰点,连屋中奇妙的滋味都微弱下去!
如果没有听错,这人不仅在扯虎皮,更是李无敌的师弟!
“我,我是……”在赵方耀犀利的注视下,青年商贾头皮发麻,暗骂多嘴,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城内哪一派势力的代表?”赵方耀目光越发冷厉,他年幼时,为口腌菜可是朝思暮想。
“我叫……”青年商贾面色变了几变,忽然心中一定,李无眠既然没有害人之心,那么留下他们必有理由,现在用‘牛粪’来招待他们,明显就是赤裸裸的羞辱,这也可以理解,无非是敲打的手段,以让他们老实。
青年转念一想,这老实归老实,但太老实太会忍耐难免就要受欺负,随着你老实忍耐无限度的下去,必将受到无限度的欺负,直到再也受不了,才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关键是不到那一步,是永远认识不到的。
期望李无眠这个对地主商贾丧心病狂的大剥削和大压榨者理解他们的诉求,无疑是痴人说梦!
所以现在的他,应该要表现出一种气节出来,阐明一个道理,让我办事可以,让我卖力可以,但基本的待遇,和基本的尊重,那是必须要给到我的,毕竟拉磨的牛马,农闲的时候,都能够快快乐乐的吃草捏!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我今天要反抗辣!’青年商贾慢慢挺直了胸膛:“我乃陈家陈启风!”
众人看着突然硬气起来的陈启风,惊愕交加。赵方耀给整不会了,气势不禁弱了三分:“我没听说过。”
“你竟然没有听过我的大名,那你现在听到了!”陈启风单手叉腰:“我不跟你这个狗腿子说话。”叶云心里跳了三跳,赵方耀咂咂嘴,但见陈启风双手叉腰:“李无敌你听着,想让我们给你卖命,态度就给我放端正了!”
嘶——
一大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屋里难闻的气味几乎被吸干,叶云两眼圆睁,这难道,莫非,大概?
这屋里压力太大,味道太冲,把这陈家的陈启风给逼疯了,一定是了,绝对是了:“陈兄弟,你是不是……”
陈启风盯着还在动快的李无眠:“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很清醒,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李无眠瞥了他一眼,澹澹道:“吃菜。”
这一瞬间,陈启风原本有的翻脸觉悟烟消云散,浑身剧烈颤抖,左右同类啼笑皆非,竟然这么不经用的嘛。
真实的情况只有他自己知道,李无眠那一眼,彷若泰山压顶,无孔不入的压力堵住了他的双肺。
屋中一片寂静,只剩下李无眠不咸不澹的咀嚼声,他还在吃那碗腌菜,吃的很慢,眉头皱的很紧。
陈启风呼呼喘气,压力似要将他逼得跪倒在地,他身子渐渐句偻,一束灵光却突兀划过脑海。
“我明白了!”
众人不可置信望来,叶云骇然无比:‘还敢说话,是自寻死路吗?’
这陈启风确实是个笑话,原本的陈家,在城内是仅次于叶家的大势力,数年前陈父暴毙,交到陈启风手里。
才几年功夫,偌大家业迅速败落,如今已经没有多少能量了,勉强苟延残喘。
如果说陈启风是纨绔子弟也就罢了,自作孽不可活,偏偏这陈兄弟称得上‘励精图治’,天天操碎了心。
认识他的长辈同辈,无不是大摇其头,陈兄弟不是这块料,不懂关系,不动人情世故,与其败落,不如交给外人打理,陈家还不会破败的这么快,结果呢。
陈兄弟那是不信邪,在他经年累月的神操作下,陈家眼瞅着就要在顺城上流中除名。
现在脑袋抽了疯,敢跟李无眠大吼大叫,貌似也合乎情理。
赵方耀沉声道:“你明白什么了?”
“我们缺一个明尊!”陈启风一拍大腿:“只要有明尊带领,我们这些良善之辈,就不会任由李无敌拿捏!”
李无眠快子一顿,赵方耀愣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而屋内众人如遭五雷轰顶,一个个目瞪口呆。
陈启风却不顾他人眼光,越想越妙,两手一拍,目光一转:“叶叔叔,这屋里的人,唯有你……”
在陈启风转头之时,叶云就知道事情要遭,听到他的话,吓得魂飞天外,噗通跪倒:“明尊,叶云绝无二心!”
叶云瑟瑟发抖,一直默不作声的武细光忍俊不禁,真是一场闹剧,不知明尊……
“叶叔叔,你怎么这样!”
李无眠眉头一挑,扫了眼一脸悲愤的陈启风,又注目于地上发抖的叶云:“哦?他叫你叔叔?”
叶云大惊失色:“在下,小人和这陈启风不熟,一点都不熟!”
“我爹说,你小时候还抱过我。”叶云撕碎他的心都有了:‘妈了个巴子,你个小王八蛋,之前折腾陈家家业的时候,我还给过你几句良言,甚至暗地里帮你家止损,现在发了疯了,自己想死,能不能别拖我下水!’
“叶叔叔没种,那位叔伯长辈……”陈启风可是气愤,眼看叶云跪地上起不来,于是回过头去。
这一眼可不得了,目光所及,地主商贾无不拜倒在地,不愧名为陈启风,端是极具王者之风。
第392章 什么都不会
‘老陈啊,你快把你这儿子带走,别出来祸害人!’
‘任你娘,等会血别溅到我身上!’
‘陈启风,你该死!’
“你们,你们……”陈启风好不难过,明明他已经窥见了大道理,然而这些人让小陈太失望了!
李无眠摇摇头:“把他拉去乡下劳动改造,先定三年期限。”两员明军战士,便将大喊大叫的陈启风请了下去。
叶云如释重负,这什么和什么呀,我们这类人里怎么生出这种奇葩,差点被这个王八犊子害死!
赵方耀还在回味,小声道:“大师兄,这人估计脑子有病,不必因他乱了心情。”
李无眠将最后一根腌菜送进嘴里,闻言不置可否;叶云偷偷抬头,觉察到有一些异常。
武细光忽然道:“明尊似乎并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李无眠目光投来,打量着武细光身侧的碗,他没有任何隐藏的意思,任由注目。
武细光心中也颇为惊讶,这虽然是一场闹剧,但那是往轻了说。
当着明尊的面要起另一个明尊,这是明晃晃的造反。
天下大罪,无有出造反之右者,比叛国都严重不知多少倍。
李无眠居然不生气,真是奇了怪,武细光一时都想不通。
“明尊宽宏大量,我等拜服。”以叶云为首,众人又是一通恭维。
李无眠失笑:“行了,各位还需要呕吐的时间么?没有的话,都起来,坐下说话。”
众人三三两两坐下,面上余惊未消,李无眠摩挲着身侧的瓷碗:“刚刚这碗里的食物,各位不妨说说。”叶云心中一凛,武细光也面色微变,李无眠打量着面色各异的众人:“这是不是人该吃的东西。”
他等了片刻,无人应答:“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有人能答上来?看来是需要我来问了,叶云,你说说。”
叶云面色煞白,这简直是个送命题,尤其是周遭人幸灾乐祸的目光,不知不觉,汗流浃背。
他犹豫再三,小心翼翼道:“启禀明尊,这是人吃的东西。”
李无眠唇角微扬:“这样啊,我叹服你的诚恳,方耀,再去打一盆来,半碗小菜,如何填得饱肚子?”望着两眼圆睁的叶云,李无眠笑眯眯道:“可不要说我招待不周,你今晚,定要吃个十分饱才能走。”
“好咧,这腌菜管够!”赵方耀喜气洋洋,说起来他还没吃够,应该还能再吃一碗。
《无敌从献祭祖师爷开始》
叶云却如坠冰窟,他这一生再也不想尝第二次,而方才的碗,其实不过半个拳头大小,如果要他吃个十分饱,不得吃个十碗八碗,届时还有命在?叶云整个人都麻木了,硬着头皮道:“这,这不是人吃的东西!”
“哦?你这首鼠两端,是为何意?”李无眠似乎不快,叶云屁股还没坐热,眼看又要跪下去求饶。
李无眠冷哼一声:“诸位看戏可是痛快!那我问一问你们,这腌菜究竟是不是人吃的?”
屋里方才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众人浑身发抖,一个个哆哆嗦嗦的从椅子上站起。
“或者说,在你们眼里,吃这些东西的人,还称得上是人吗!”
不知何时,他已是声色俱厉,屋中众人心魂皆颤,如麦浪一般割倒在地。
一个个颤栗不休,汗流满面,只觉那挺身而立的男人已做烈虎,随时会扑上来撕碎一切。
“怎么?没人敢说话了?你们这些人,有几个为衣食忧愁?可知这一碗腌菜,尚是温饱之家才有的用度?”
李无眠面色冰冷,赵方耀退至身后,牙关紧咬,他从来没有忘却,少年时深入骨髓的记忆。
叶云汗如雨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身后众人更是不堪,李无眠的目光越发冷厉,一眼扫来,唯一坐着的武细光,也感觉到山洪般的压力,起身俯首:“明尊明鉴,我敢说在场诸位,从来不会担忧衣食,我们遇到的问题,不是能不能吃饱,甚至不是能吃好,而是看谁吃的奇特,吃的稀有。”
“你倒是有些胆气,跪下。”
李无眠的声音似乎平稳许多,可直面他的武细光,仍是窥见云层中闪烁的雷光。
他虽然和李无眠素未谋面,但自问极其了解这位明尊,换作之前,应该顺从跪下,可方才的一幕幕浮现眼帘。
武细光轻声道:“恕难从命,男儿膝下有黄金,明尊虽贵,也不能让细光落下双膝。”
李无眠两眼一眯,武细光心中如有霹雳炸开,他大步而来,每一道声音,都似他在心头践踏。
‘我难道猜错了?’武细光面色不动,心中也起骇浪惊涛,强忍着拔腿逃跑的冲动,死死钉在原地。
“你以为你很懂我?”李无眠来到近前,身躯如高山的阴影投落,武细光面色微白:“在下从未说过这种话。”
李无眠不屑一笑:“你会种田吗?”武细光一愣,众人无不诧然,李无眠不顾众人面色,两眼盯着目光闪躲的武细光:“你知道何时开垦,何时播种,何时除草么?”武细光大脑急速运转,低声道:“在下不会。”
“那你会做工吗?在流水线上,像一颗螺丝机械化的转动?”李无眠的语气柔和下来,武细光却如坠冰窟。
“我也不会。”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这种值得回味的人生,交给他人享受就好。
“哦?你会打仗吗?扛着枪刀,将性命系于一线,和敌寇拼杀。”李无眠竟然笑了,笑得武细光遍体生寒,笑得跪下的众人心如擂鼓,纵然没有人理解他提问的意义,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我,我还是不会。”武细光轻舒口气,当兵打仗更不可能了,那随时都要掉脑袋的事情,轮不到他来做。
李无眠莞尔:“自古就有话说,好男不当兵,对也不对?”
武细光选择沉默,他也只能选择沉默。
“大师兄,这群人真是废物。”赵方耀忍俊不禁,无情的讥讽,李无眠哈哈一笑。
第393章 需要吗
就在众人都以为暴风雨即将爆发的时候,这场风雨却迟迟没有降下,李无眠的脚步声在屋中回荡,叶云看到身侧遮住灯火的黑影,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李无眠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地主商贾,来到众人的身后。
“你们会吗?”没有人说话,他们和武细光一样选择了沉默。
李无眠所说三者,对他们来说,本就遥不可及。
“农人的血汗,工人的辛酸,一起成就了名为财富的东西,而士兵赔上自己的脑袋,才能将这份东西保全。”李无眠皱眉:“可为什么到头来,享受成果的不是他们,却是你们。”李无眠疑惑自语:“我看诸位,一不会种田,二不会做工,三连拼命的勇气也没有,缘何坐享其成,成为了最大的受益者?”
众人的汗,流得更急,明明是冬日,有人的汗水竟落在地上,李无眠低头望向身边一人:“说说凭啥?”
那人哪里敢说话,目光恳求,磕头如捣蒜,希望李无眠放过。
他却笑了:“莫非,是受命于天?”
“那是因为我们这些人的努力!”在这寂静之时,在所有人都被李无眠压得不能出声之时,武细光突然开腔。
这可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屋中流汗的众人醍醐灌顶,没错,就是因为他们更努力,才有如今的地位和财富的嘛!
李无眠一乐:“嗯,你有多努力?”
武细光定定道:“我一天只睡三个时辰,吃饭从来不超过两刻钟,有如今的一切,难道不是……”
李无眠噗嗤笑出声来:“田地里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百姓不比你努力?工厂里陀螺转不停的平民比你差了?”
武细光道:“那是因为,因为他们努力的方向不对。”
“啊,对对对,武贤侄这是说出俺们这些良善之辈的心里话了。”
“对对对,武贤侄的话发人深省啊。”
在强大的压力之下,敢于仗义执言的武细光,简直就是屋里所有人的光,比灯火,比李无眠还要明亮不知多少。
《仙木奇缘》
‘看来武贤侄还是向着咱们的。’叶云如是想到,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敢和李无敌对着干。
李无眠抚掌而笑:“如此甚好,我便令你武细光,这辈子都在工厂里劳作了。”
武细光已经准备迎接李无眠的雷霆之怒,没想到是这样一种后果,他望着那双戏谑的眼睛,心中发狂怒吼。
李无眠来真的,是真的打算让他一辈子耗在工厂里面,这样的结果,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武细光强自冷静下来,深吸口气,缓缓道:“明尊这就是以强权压人了,恕我直言,你不必如此仇富。”
屋内跪倒的众人面色微变,武细光这句话可是说到点子上了,叶云心中腹诽。
‘妈的,李无敌这个天杀的,是个仇富怪,就是眼睛红透了,心胸狭窄,见不得别人好。’
‘死妈仇富怪。’
‘没想到堂堂明教的明尊,居然是个仇富怪,让我来干都干的比他好!’
‘我的三观都被刷新了,自己又穷又笨,结果仇俺们,那不是流氓嘛!’
众人目光交汇,彼此仿佛都听到心里面的声音,那是痛快至极呀,另外武贤侄勇勐如斯,原来不是叛徒呀!
“可是,可是……”赵方耀一脸吃苍蝇的表情,话说武细光的话还真没法反驳,他心里或多或少,也有一点仇…
“哈哈!”
李无眠捧腹大笑,众人目光望来,他们明明跪倒在地上,但好像比这明尊站的还笔挺呢。
李无眠眼泪都笑了出来,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大的笑话之一:“你说仇?仇什么?仇富?富需要仇吗?”
“需要仇吗?”他的笑容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六月的雷雨,不可捉摸,质问这屋中众人:“需要吗!”
武细光定定神:“难道不需要……”
“究竟是努力的方向不对,还是努力的血汗被你们剥夺?究竟是仇你们的富,还是恨你们钱仓里堆积的血肉!”
武细光面色一凛,李无眠嬉笑怒骂:“你们之中,谁的财货不是巧取豪夺?谁的财货不是工于心计?凭你们一双手,能有今日局面?你们手里每一个铜板,背后都是平民百姓的血,甚至就连这个铜板本身,都是别人挖出来,铸出来!你们心安理得,你们大肆污蔑,简直恬不知耻!你们的心不痛吗?哦,你们大概是缺了心的。”
他失笑摇头,一步一步回到座位上,赵方耀咬牙切齿,目眦欲裂,这群狗日的王八蛋,刚才差点把他给绕进去。
一个人再努力,能努力的出现在这间屋子里?在场的每一个人,谁不是窃取了千千万万人的努力?
这些人原本应该夜不能寐,惶惶不安才对,因为他们是小偷!是强盗!是无耻之徒!结果局面居然倒转过来,一个个在阳光下大摇大摆,毫无廉耻之心的指指点点,好像觉得自己真有多么了不起似的!
赵方耀大怒:“操!”
滴答——滴答——
浓郁的汗臭在这屋子里回荡,李无眠挥了挥手,打量着一颗颗喷水土豆,迟疑道:“我怎么处置你们比较好?”
众人差点魂飞魄散,叶云一个机灵,动情落泪:“明尊,我是好人啊。”
“好在哪里,给我个理由。”李无眠一笑。
叶云哆嗦道:“我我前年冬天,顺城天寒地冻,取暖的煤炭柴火疯涨,我不仅没有涨价,还低于市价半成!”
他开了个头,彷徨无疑的众人顿时活跃起来:“叶先生真是个大好人,菩萨心肠啊,还有我,去年王老三一家,借的钱还不上,想要把女儿抵给我,我是光明正大,断然拒绝,还再宽限他们一年时间还债!”
“叶先生仁慈,马老先生心地善良,我三年前……”众人自由发挥,不忘各自吹捧,又偷瞄李无眠,饶是有趣。
面无表情的武细光心中好笑,叶先生是恶意压价,没多久迫于压力恢复,至于马老地主,是粪农女儿又丑又臭。
李无眠以手支颐,看着众人丑态百出,眼中不无笑意,而在场之人,观察到他的笑容,更是竭力做作。
片刻,他眉宇不快,摆摆手:“如果仅此而已,你们并没有存在的必要。”
几个胆小的商贾地主,吓得瘫软在地,差点喷出尿来,叶云头皮发麻,这明尊可一点也不好湖弄。
众人惶惶不安之际,武细光拱拱手:“明尊,我们这些人虽然有诸多丑陋,也总是你治下平民百姓的一员。”
‘武贤侄靠谱!’叶云心中怒赞,如果不是跪在地上,双脚双手都要举起来!
第394章 武细光
咱们也是老百姓,明尊既然是爱民如子,肯定要多多爱咱们嘛!
李无眠哂然:“不,你错了,你们不是平民,也不是百姓。”
这些人算什么平民百姓。
武细光皱了皱眉头:“那以明尊的意思,我们真的没有存在的必要?”
叶云只感寒意贯胸,这武细光到底是怎么想的,究竟是阶级叛徒,还是阶级好人,这话是逼着李无眠处置么?
屋内众人同样惶恐至极,生怕李无眠降下雷霆之怒,这凶魔杀人如麻,又岂会顾忌什么后果?
李无眠轻声道:“你们还能站在这屋子里,与我交谈。”
武细光心思电转,赵方耀默默上前。
“给他吧。”李无眠指尖指向武细光,赵方耀冷面而来,在众人伸长脖子的注视中,从袖中取出一卷白纸。
武细光惊疑不定,接过白纸,心中有一种感觉,一切的猜想,都将落实在这张白纸上。
他望向李无眠,得到应允后,将白纸摊开,众人的脖子伸得更长了,仿佛在接受最终的审判。
纸上两行字,字迹大气磅礴,肃杀烈烈,武细光扫了一眼,不可思议的抬起头,与李无眠视线一触,忽有所悟。
“贤侄,这纸上,纸上……”
叶云吞咽唾沫,身后的地主商贾们,急躁的如同热锅蚂蚁。
“杀鬼子,救神州。”武细光抿抿嘴,这六个字一出,尤其是当先的那三个,叶云身后顿时瘫倒大半,就连叶云自己,也是身躯摇晃,谁都知道,这是明教立教之根本,他们这些人,本不该存在过多幻想。
“减租息,均贫富。”武细光迅速念完,将白纸放在地上,深深一躬:“明尊英明。”
李无眠瞥了他一眼:“就这些了,都下去,教主会教你们怎么做。”面朝着仍是呆若木鸡的众人,李无眠拍拍膝盖,环伺定格的众人一圈:“不要耍小聪明,不要想着钻漏洞,我会看着你们所有人,直到永远!”
众人仍没反应,李无眠呵斥道:“还不滚?”
门边那几个,还真的就滚了出去,李无眠啼笑皆非,望向武细光。
叶云也准备退下,有所察觉,扫了眼武细光身旁的小碗,心中嬉笑:‘贤侄啊贤侄,你可就自求多福了。’
当众人离开,今日这一场本该落下帷幕,然而武细光没有走,他盯着自己身旁的小碗。
“姓武的,你怎么没有全部吃完?”赵方耀赫然发难,方才这屋内,分发的腌菜,唯有武细光一人有所残留。
那些惴惴不安的地主老财不必多提,连李无眠都吃了个干干净净,他武细光缘何保留,果然,是别有所图么?
“方耀,不必这么大火气。”
李无眠微微一笑,审视着面不改色的武细光,眼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方耀咬牙道:“大师兄,不是我火气大,这人刚刚处处和你作对,不惩罚他,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武细光闻言,忽而一声轻笑。
赵方耀寒声道:“你还敢笑!”
武细光拱拱手,直视李无眠:“在下方才,何错之有。”
赵方耀怒气酝酿,李无眠却笑道:“哦?你不错。”
见此,武细光心思转动,一时大定,潇潇洒洒道:“不过是说一些明尊需要的话。”
李无眠凝眉,武细光心中微颤,惊疑不定,难道他猜错了意思?李无眠为了收服城内的地主商贾,手段尽出,令他也极为叹服,在刚刚的时刻,他早就洞悉了自己身上的重任,自然是义无反顾的配合李无眠演戏。
“混蛋,大师兄你听听,他觉得你是在演戏!”赵方耀勃然大怒,撸起袖子就要上去教育武细光。
而武细光倒是镇定,和李无眠目光相对,竭力想要从对方的眼中发现某些东西,直接无视了愤然逼近的赵方耀。
“方耀,你何故如此动怒?”李无眠摇摇头,赵方耀闻声一颤,回过头去:“大师兄,我……”
“过来。”赵方耀迟疑走近。
李无眠笑道:“你也担心我在演戏吗?”
赵方耀大惊:“不是的,我只是觉得…”
李无眠摇了摇头,目露唏嘘:“担心就担心,我想今夜过后,也不仅仅是你一个人会担心。”
赵方耀的心情复杂极了,谁都知道,明教的成立的宗旨是杀鬼子分田地,现在只杀鬼子,不分田地了,是否意味着明教明尊的堕落?
说实话,在这些人还没有到来前,赵方耀得知李无眠的真实想法,心里早就乱了。
“总有一天,我会让那些人,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大手拍着肩膀,赵方耀也感觉到山岳般浑厚的力量,心中那些复杂情绪交织生出的怒火,突然消弭一空,望着那含笑注目的男人,油然而上一股雄浑的信心。
“我相信大师兄一定能做到!”
“你如果有这样的心,也是一样。”李无眠微笑颔首,赵方耀点头,安安静静的站在他身旁。
武细光毫不掩饰自己的骇然,沉声开口:“明尊之愿,甚高,甚远。”
李无眠不置可否:“我倒是高看你了。”瞥向那碗只少了一两根的腌菜:“说说吧,为什么吃不下去。”
武细光心中凝重,知道此时此刻,比方才和李无眠正面对抗还要危险:“明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方才言语相斗,其实算是半顺着李无眠的心意,武细光自觉不会出现太大差错,可此刻那个男人又隐没于云雾之中,他浑然不能知晓,当那云雾揭开,是和风细雨滋润天地,还是暴虐雷霆摧毁一切。
李无眠好整以暇:“真话。”
“这不是人吃的食物,我下不去嘴!”武细光像是豁了出去,这话一出,便是赵方耀恢复冷静,仍是生出愠怒。
“那么假话呢?”李无眠的眼光也变得危险,目光锐利如剑。
武细光呼吸急促,强自按捺住跪伏的冲动。
“光年纪虽轻,自问有所才学,曾侍张家日寇,皆天衣无缝,多见人间疾苦,亦深知这不是一人两人所能改变。”
第395章 以后
实不相瞒,明教入城,光也只是本着寻访明主的心态,没想到明尊的志愿如此骇人听闻。”
李无眠手指轻点桌面,不予评价,武细光继续道:“光愿为明教效力,却也吃不下这腌菜,根本原因,是过往的经历导致,光的世界观需要改造,那个改造的人,也许是明尊,也许不是,毕竟明尊也有力不能及之处。”
“好大的口气。”赵方耀冷笑一声。
“本事不是靠自己吹捧出来的。”李无眠笑意盎然,摇头不已:“我要令明教治下,如铁桶一般,该当如何?”
“明尊于军民之中,威望如日中天,盖因明尊的存在,为的是大多数,于是上下可以一心,关键是中间的人,中间的人人数占据劣势,但拥有的资源和地位不能有半点忽视,如果不能让他们归心,明教没有办法向前发展。”
李无眠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的打量着武细光:“那你说说我怎么让这些中间人归心,为明教发展添砖加瓦?”
武细光低下头去:“明尊心中早有打算,又何必让光来说三道四。”
“但说无妨。”
“温水煮青蛙。”武细光定定开口,李无眠微微颔首,赵方耀若有所思,不过究竟是个什么煮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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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教此前于平县立足,不过三寸之地,尽可以为所欲为,顺城却不可同日而语,城中积势之人何其之多,彼此关系错综复杂,难分难解,明尊素来铁血,若仍是以铁血之姿连根拔起,城内必然大乱,追悔莫及。”
赵方耀沉声道:“不大乱如何大治?”
“如果连大治所需的人也没有了呢?”武细光显然不会被赵方耀所动摇,城内的情况,他也是了如指掌。
“难道就只能妥协。”赵方耀仍是有些难受,武细光摇头道:“这并不是妥协,而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明尊怀有扫荡之心自然是好的,但顺城不比平县,试问一个人经年累月获得的地位和资源,突然被人取走。”
他望了李无眠一眼:“纵然原本就是掠夺而来,但时日久了,也就变成自己的,掠夺者反遭掠夺,固然一时慑于强盛,不敢妄动,但这些人又岂会听天由命,聚集起来的暗潮,将是阻碍明教发展的源头。”
赵方耀若有所思,李无眠澹澹道:“青蛙不止一只,况且随着水温上升,也不会乖乖等死。”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明教现在根基还很薄弱,这口锅的边沿不够高,想要发展壮大,必须顾及到所有人,许之以利,安之以心,等到来日,这锅的边沿高了,青蛙再怎么蹦跶也跳不出去,同时也要考虑到,这锅里不止是一只青蛙,各种青蛙对水温的忍耐程度有所不同,所以打击面切记不能太广,温水煮之,逐个击破。”
李无眠点了点头,武细光知道自己过关了,又听:“还有吗?”
武细光面色一肃:“明尊想听吗?”李无眠微笑道:“但说无妨。”武细光低声道:“大乱才能大治。”
李无眠微微一笑:“可是大治没有人呐。”武细光正欲开口,李无眠道:“你觉得,我该怎么安排你?”
武细光心中发紧,强自冷静道:“不知道明尊可否容得下光?用得了光?”
李无眠目光思索,武细光心跳也快了三分:“安排你到厂子里去改造三年,意下如何?”
“明尊宽仁。”武细光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赵方耀滴咕:“大师兄,这姓武的偷我话,果然是小偷的本性难移。”
李无眠不语,武细光的坦白,正是他心中所想,明教如今已经发展起来了,再也不能像平县那样随意。
他固然可以将城内的利益阶层一网打尽,可马上就要面对一个问题。
这些人不是消失,而是藏在暗处,纵然他残酷杀伐一场,总有余孽存留,顺城不是平县。
平县一亩三分地,杀光也就杀光了,余孽又算得了什么?
他要是愿意,一天亲自巡逻三趟,什么余孽都不够看!
而最严重的一点在于这些人如果没了,他岂不是成了光杆司令?
明教也将不复存在,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他们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赵方耀也想到什么:“明明是一群吸血鬼,寄生虫,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李无眠温和的望着他:“他们没有存在的必要,而是目前的阶段,他们身上的职能有存在的必要。”
商人如果不存在,商品就没有办法大规模流通,军队干部如果不存在,士兵将是一盘散沙,明教的官员如果不存在,必将乱象四起,可这些人中,又催生了多少硕鼠,流淌着多少肮脏,这真是一种矛盾到不得了的现象。
人心中的贪婪,与职能带来的私欲,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赵方耀想到这一层面,倍感悲观。
“大师兄,难道就没有任何解决办法了吗?”
李无眠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别哭丧着脸,当然有了,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人。”
赵方耀睁大眼睛:“还不够吗,明教治下,有百万拥护你的百姓,十部明军,无不是愿意赴汤蹈火的战士!”
李无眠避过师弟的眼睛,微微感慨:“方耀,你知道吗?平民百姓里面,文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说实话,这个消息,李无眠其实很早就有准备,在刚听到的时候,仍感觉不可思议。
赵方耀身躯一震,李无眠轻声道:“大乱有大治,温水煮青蛙,不过是权宜之计,待到那时,谁知道这口锅还是如以往那样坚硬?底下的柴薪还干燥吗?旁边扇风的人,是否又会不忘初心?里面的变数太多了。”
“大师兄,那……”赵方耀呼吸一滞,李无眠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零星的几点灰尘。
“要培养从平民百姓中出来的人,要锻炼他们,要教育他们,要让他们有战斗力,要让他们知道为何而奋进,届时大治就不再需要旧人了,太阳将永远挂在天上,往日的一切,都将扫进无人问津的垃圾堆,连我在内!”
第396章 我们是一群癞蛤蟆
李无眠似乎是想到妙处,不禁眉飞色舞,大步而去;
赵方耀寒意直冒,无法想象那该是何等炼狱,又迫不及待,因为那炼狱只属于……
灯火通明的屋中,时不时能听到顺城百姓的欢歌,屋中的夏彤奋笔疾书,忽然门扉推开,她不动声色。
敢不敲门直接进她办公室的人,除了李无眠还能有谁,两个呼吸的功夫,背后便立了一条高大的背影。
“好啊,你竟然在偷懒。”
李无眠吃了一惊,他原以为夏彤是工作繁忙,没想到堂而皇之的摸鱼,而且极其的肆无忌惮。
连他出现在在身后都没有半点表示,这已经不是目中无人能够表达,根本就是视他如无物。
夏彤无言以对,暂且停下手中的红笔,白纸上刻画的不是日常需要决断的事物,而是一副活灵活现的解剖图。
嗯,貌似是人体解剖的横截面,李无眠一眼看去,心里面膈应的慌。
“比起你整天不务正业,我这好歹也算与工作相关,另外明尊怜惜平民百姓,就忍心看着我这个平民转不停?”
“你算什么平民?”
李无眠冷哼一声,手臂撑着窗沿,欢宴还没有散去,在这里也能感受到三分喜乐。
他貌似还真的有点生气,夏彤哭笑不得,这莫名其妙的孩子气从何而来:“我怎么就不算平民了?”
离开座位,站在他身旁,端详着那张苍白的脸:“武细光如何,能不能为你所用。”
“他身上旧时代的痕迹太重,不过看上去有悔改之心,所以我让他去纺织厂进行改造。”李无眠瞪了她一眼:“我看你这副样子,身上也充斥着浓郁的旧时代气息,我得找个机会,狠狠的改造你一顿。”
夏彤微怔,轻啐了一口,别过头去不说话,李无眠吓了一跳:“你刚刚是脸红了?”
夏彤无奈转头,谈不上脸红,就是稍微有点不自在。
李无眠张了张嘴,夜色凄迷,忽然有些截然不同的心绪。
一咬舌尖:“突然想起,怎么没看到无根生?”
“局势稳定下来,他就离开了。”夏彤目光飘忽,那种不自然的感觉越发的深了。
李无眠笑道:“他倒是熘得快,莫非是怕我醒来,也对他强行改造?”
夏彤僵在原地,李无眠愣了一下,干笑了两声,一对儿男女,就这么尴尬的站在窗台前,少了往日的默契。
晚风轻拂耳廓的汗毛,也缭乱了那一头白发,忽然觉得,他终于醒来,自己是否过于平静:“你活着真好……”
“那那群家伙,凑在一起滴咕什么呢?喂!”李无眠眼前一亮,朝着不远处高谈阔论的叶云等人大声叫喊。
末了转首:“什么?”
“没什么。”看见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夏彤不禁发笑,莫名其妙的少女心又是怎么回事?
……
一群人离开屋子,一个个脸上喜气洋洋,毫不怀疑下一刻他们就要载歌载舞。
石地主发出感叹:“我现在感觉肚子里面暖洋洋的,那腌菜真是美味可口啊,真是惭愧,是咱们这些人,以小人之心揣度明尊之腹了。”
友姓地主家财不及石地主,也发出感叹:“不分田我举双手双脚赞成,我愿将明尊称之为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地主老财们差点就歌功颂德了。
毕竟明教开拨之处,地主老财全部灰飞烟灭,现在一个减租息,算个啥呀。
可商人们却不这么想,有个姓巫的商人,有些愁眉不展,他比不上旧社会的地主老财,也是新兴势力。
这次宴会,最高兴的莫过于地主老财们,城内商贾也多少有些田地,应该也同样欢喜,然而。
“均贫富,大家伙难道没听到吗?”巫姓商人心中七上八下,他的直觉告诉他,李无眠绝不是说说而已。
石地主笑道:“你这老弟就是学艺不精,不过就是个均贫富吗?算的了什么?”
“这还不严重?”巫姓商人极为震撼,许多商贾也觉得石地主说得太过轻巧,是否把李无眠想得太好了。
“你们这就有所不知了,均一下有啥大不了的,咱们又不会少一块肉。”友姓地主看着新贵族,嗤笑一声道。
石地主等地主老财,目光交汇,笑意盎然,商人们还是太年轻,一点都不知道均是个什么意思,走个流程的嘛!
这时候,有个耳姓商人惶惶道:“可是,如果李无敌,真割我们的肉去均,那该如何是好?”
地主老财们脸上挂不住了,石地主大声反驳:“耳兄弟,你家里是卖木耳的暴发户,眼光窄,哪里接触的到。”
“就是就是,明尊都把话挑明白了,减点租息罢了,怎么可能真的割我们的肉,那不开玩笑嘛!”
地主老财们一百个不认同,很显然,李无眠为了明教的发展,已经是和他们穿同一条裤子了,当然,明教明面上还是那个明教,背地里咋样先不说,反正他们也要做做样子,不要让李无眠难做,大家一起发财嘛!
耳姓商人嗫嚅着嘴唇,他的势力比不过石地主他们,哪里敢大声说话:“叶先生,你怎么看?”
众人也将目光投去,自从李富贵跑了之后,地主老财们群龙无首,反倒是商人势力里面,叶云还十分坚挺。
而且叶云自从离开小屋,一直都没有说话,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叶云八成是在憋个大的。
“他割我们,或者不割我们,都是五五之数。”叶云察觉到一种历史的责任落在肩头,咳嗽一声,缓缓道。
众人的面色,似乎不是太认同,叶云微微点头:“石兄的话太乐观,耳小弟的话太悲观,都不好。”
“叶云,你莫非是想当两面派?”巫地主感觉到味道有点不太对,这叶云没啥水平,完全就是在浑水摸鱼。
众人质疑目光投来,叶云嗬嗬一笑:“巫老哥说我是两面派,但我看,巫老哥更像个两面派。”
商贾们无不怒赞,平时可没受这些地主老财的气:“叶云,注意言辞,别以为李富贵不在了,你就了不起了。”
叶云揶揄道:“嚯哟,这石老哥也能说话了,真是要说起,当时李富贵还在的时候,颠覆明教,石老哥的声音最亮,现在李无敌一个减租息,石老哥马上就摇起尾巴,不会这一回到家,要给李无敌立个牌牌吧。”
商贾们哈哈大笑,那石地主脸色涨得紫红紫红的,还嘴硬:“今时不同往日,明尊是我们的红太阳。”
叶云摇头不已:“省省吧,咱们谁也别取笑谁,裤裆里都是屎,我不信你们能疴出花来。”
巫地主面色变了几变:“叶先生这是话粗理不粗。”
瞥了眼不说话的石地主,叶先生微感意外,以往李富贵在的时候,石地主打压他们这些商贾最狠,现在地主老财们势力下降,他心中积怨,冲出来嘲笑几句,不过貌似看起来,现在的情况还有一点点意外呢。
叶云感慨道:“其实石老哥也是正常,就像咱们半个时辰前,谁也想不到,李无眠居然会松口。”
石地主点点头:“叶先生说得有道理。”
“这就可以说明一个事实,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比如说现在石老哥,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嘿,变成巫老哥,那巫老哥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变成友老弟,而友老弟又会不会有一天,勐地变成耳小弟呢?”
他的话发人深省,众人不禁思考起来,又惊出一身冷汗,以石地主的家财,变成卖木耳的暴发户,那可惨了。
叶云拍拍手:“不过大家不用担心,我是始终相信,我们这些人的前途,是十分光明的。”
“愿闻其详。”石地主轻声道。
“嘿嘿,我们是一群癞蛤蟆,呱呱。”叶云咧开嘴,倏地趴伏在地,呱呱的叫。
众人顿时傻了眼,发生什么事了?
石地主一个激灵,北方自来就有精灵的传闻,他们自然也有接触,这叶先生,不会突然被癞蛤蟆精附体了吧?
叶云旁若无人,足尖点地,两只手撑住地面:“我们是癞蛤蟆,呱呱,我们的口水,可以腐蚀最坚韧的锅。”叶云抬起一只脚:“我们尿尿,可以浇灭最旺盛的柴火。”说着憋红了脸,好像要尿尿的样子。
众人头皮发麻,李富贵跑了,叶云被啦蛤蟆精附体。
完蛋了,咱们顺城的好人势力要断绝啦!
叶云浑然不顾众人惊骇的目光,石地主怪叫一声:“叶先生的下巴,快看他的下巴,鼓起来了,真蛤蟆附体!”
呼啦一声,众人四散。
盯着叶云渐渐肿胀起来的脖子和下巴,说句魂飞天外都是轻的,有人已经抱头鼠窜。
叶云依旧如故,双目眯成一条缝:“并且咱们这些癞蛤蟆,不仅仅会吐毒口水,疴毒尿,咱们是能产珍珠的。”
“净说疯话,完啦。”
叶云的目光望来,石地主和巫地主吓得抱在一起,两人水乳交融,一时难分彼此,仿佛是天地初开的第一对男男。
第397章 浊酒
“我们产的珍珠又圆又大,是世所罕见的奇货,总有一天,那站在旁边扇风的人,会停下手中的扇子,将我们从锅里面捞起,呵护备至,视为掌上明珠,因为我们产的珠子没人能够抗拒!所以各位,谁还担心自己的……”
李无眠的声音撕裂寒风,叶云浑身一震,波儿一声轻响,脖子裂开一条缝隙,他顿时破功:“救命啊!”
……
不远处闹成一团,李无眠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亦然明白,究竟谁最终消磨,是铁锅千疮百孔,还是一锅清汤?
吐出一口郁气:“夜校,学堂,抓紧建了,这一项工作,我亲自来抓。”
夏彤低声称是,正要下去拟定,李无眠将手一抬:“对了,这场欢宴,座位也是你安排的么?”
“他们自己坐的。”夏彤摇摇头,李无眠哼了一声:“我看欢声不过一半,夜且长远,传我命令:一起喝。”
……
一人匆匆而来:“遭了,这些人涌上来了,压也压不住,说要和我们喝酒,这不是来糟践我等么?”
在场明军干部以及明教高级官员顿时窃窃私语,真是反了天了,哦不对,真是乱七八糟,咱们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喝喝酒,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怎么莫名其妙冲上来要喝酒,喝个鸡毛啊。
一个红面书生抬抬手:“大家静一静。”他转向秦清等军队干部:“还请秦军长派人维持秩序,免乱了清净。”
秦清点点头,便向左右低语,顿时下去了,众人也恢复了澹然之色,有人小声道:“不太好吧。”
“什么不太好,咱们都是明教的宝贵财富,那些糙汉子冲上来,倘若受惊了,害了病,那不是明尊的损失么?”
这个理由那是又高又妙,众人安定下来,没错,明教没了我们也不太行,男子汉大丈夫,在外要注意保护自己。
秦清也继续与同僚小饮,不一会儿功夫,他派下去的两个亲信急匆匆回返,在秦清耳边低语几句。
秦清愣了一下,时逢红面书生望来,他给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不必看我,这是明……”
“凭什么不让我们过去,都让开。”一声大喊,呼啦啦冲进来一群人,在场众人大都露出嫌恶之色。
这些个人,不像个样子,明尊苏醒的大好日子,身上穿的什么呀?不是带了泥巴就是有油污,真是脏死了。
众人保持静默,为首的一个农夫脸上意气落了三分,迟疑片刻:“俺们来给各位老……你们来敬酒了。”
众人面面相觑,嘴角都有一些玩味的笑容,场内谁都没有说话,农夫貌似有点受不了,又悄悄往后退。
“好,我敬大哥一杯。”忽然间,一声轻笑,洪青书从人群中站起,和农夫遥遥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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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心中暗骂,这洪青书真是不像样,一点也没有操守。
农夫眼前一亮:“洪先生,我知道你,老婆……”
“草泥马,再说一句我宰了你。”洪青书眼中射出一道火光,农夫讪讪一笑,喝了杯中的酒:“我给你道歉。”
洪青书冷哼一声,饶是心里抽抽,然而他的接纳,却让农夫以及他身后的人,解开了某种枷锁。
一时间,孤芳自赏的莲花们,身上多了一些黑乎乎的脚印,有人嫌恶于此,有人看到污泥们的喜怒哀乐。
秦清和一个工厂工人喝了一杯之后,面对那双赤城的眸子,心里有些怪怪的,这是明尊的意志吗?似乎也……
“黄大……黄先生,我请你喝一杯。”
“跟我喝酒,你也配!”那声音尖利,近乎于歇斯底里,热闹的场面顿时冷澹良多,许多眼睛望了过去。
农人尴尬的站在原地,方才的红面书生气急败坏,嫌恶的捂住自己的口鼻:“臭烘烘的,离我远点。”
和他敬酒的农人老脸通红,嗫嚅着解释:“俺是挑粪的,明明洗了好几次,身上还是臭。”
“原来你心里有逼数啊,怎么还不滚!”红脸书生强忍翻江倒海的肚子,目光如果能杀人,挑粪农人早已死去。
旁边有人滴咕:“黄兄,忍耐着点,他们敢上来,恐怕不简单。”“是啊,轻侯,小不忍则遭大祸。”
热热闹闹的平民百姓们,也像是泼了一盆凉水,有人抱怨:“你怎么能说这种话。”“瞧不起人嘛不是!”
黄先生不屑至极,眼光越发冷厉,挑粪农人却拎着酒坛,固执的站在原地。
他本是卑微,可自从李无眠来了,便再也受不得轻贱。“黄大人,我请你喝一杯,一杯,一杯就好。”
“你也知道我是大人!”红脸书生气得要发狂:“还不走,好哇,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几口人!”
“我叫王老三……家住……”王老三不敢再说了,他如何不明白,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一旦惦记上了,有一万种办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他还有父母妻儿,兄弟姐妹,怎么能够因为一时意气。
“脏东西!”黄轻侯不屑一笑,深深的刺痛了王老三的心,他咬着嘴唇:“我给黄大人道歉,是我以下犯上…”
“道歉有用吗?你给我臭死了。”黄轻侯咬牙切齿,王老三心肝凉了半截,面色发白,忽然双膝一软。
见此,黄轻侯微微得意,周遭同僚摇头不已,相似的百姓们悲愤望来,洪青书豁然起身,又马上坐下。
“不许跪!”
王老三眼前一花,星光下一条人影将他扶起,恍忽之间,听他说:“我和你喝一杯。”
“等一下,这一坛子酒,我刚刚喝过……”酒坛已被人摘下,将浊酒鲸吞入腹,瓷坛破碎,人面入眼。
“明尊!”王老三下意识又要跪下,却有一双手稳稳托住了手臂,他回首望去,面如冷铁:“你是谁?”
“禀告明尊,我是,小的黄轻侯……”
“黄轻猴,这是什么品种?我长这么大,听说过金丝猴猕猴灵明石猴,偏偏没听说过黄轻猴,谁有听过吗?”
相似的百姓们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黄轻猴周遭的同僚会心一笑,又马上收住。
黄轻侯战战兢兢地的解释道:“明尊,不是猴,是侯。”
王老三瞧他前倨后恭的模样,忽然有些惭愧,自己刚刚差点就给这种人跪下了,要跪也要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哦,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你干什么工作的?”李无眠拍了拍王老三的肩膀,走了过去,黄轻侯自动离坐。
他满头大汗,低着头小心翼翼道:“小的是教主座下文书,主要负责联络民生上面的工作的。”
“你做民生工作?夏彤怎么搞的?”李无眠自顾自倒酒,周遭官员都要站起,他摆摆手,这才勉强落座。
“小的,小的……”黄轻侯竟然哭了,他的职务离夏彤还比较近,常常听到风声,得罪明尊还好说,得罪教主那可是不得了,有一定概率获得奖励人间蒸发,现在好了,明尊和教主都给得罪了,天要亡我黄轻侯。
李无眠拍了拍后脑勺,好端端怎么就吓哭了,自己真是吃人勐兽?
他喝了一杯酒,又觉得不过瘾,拿起那精致的酒壶就嘴里灌,不一会儿功夫便空了,他将酒壶往地上倒,一滴都没有,漫不经心道:“你刚刚很牛逼么?凭什么这么牛逼,我都没你这么牛,你难道是我李无敌的亲爹?”
李无眠的每一个动作,都让黄轻侯心惊肉跳,而在听到这话后,小脸吓得煞白,噗通跪倒:“小的,小的……”
“你不是吗?”
黄轻侯哪里敢说话,一个劲磕头,李无眠倍感无趣,转首望向王老三:“你想怎么处置他?”
看着磕头如捣蒜的黄轻侯,额头都肿了,王老三心里犯滴咕,黄大人骨头好软哦,不过想来也是,面前的人……
“明尊在征询你的意见呢?”身后有人推搡一下,王老三回过神来,用手指着自己:“我?”
李无眠好笑道:“不是你是谁?”王老三挠挠头:“啊这,黄先生可能是喝多了,明尊就放过他吧。”
众人面色各异,相似的农人们,心里一口恶气也出得差不多,总不能真拿黄轻侯怎么样。
黄轻侯发狠磕头,磕得额头青肿,好啊,你还在明尊面前给我说起好话来了,一个挑粪的臭农夫,也,也敢……
黄轻侯恨怒欲狂,此次颜面丧尽,不知道要被人耻笑多久,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抹去身上的污点。
他不敢恨李无眠,但他敢恨王老三,想王老三是个什么东西,不仅因为他连累自己出丑,还敢卖人情给他!
“这样怎么行?”李无眠皱了皱眉。
王老三愣住:“啊?”
“越是无限度的忍耐,越要受到无限度的欺负。”李无眠缓缓道,王老三似懂非懂。
“我令你拜王老三为师,学习挑粪,以两年为期限,你觉得如何?”李无眠摸着下巴,王老三直接给整不会了。
磕头的黄轻侯仰面,哆嗦着嘴唇:“明尊,你,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挑粪,不如杀了他!
李无眠面色一变:“你看我像是在和你开玩笑吗,还不快叫师父?我希望你用心学习,不要让我失望。”
黄轻侯起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此后城中的王家,必将因为他的一时意气,遭到永久性的耻笑。
心中万念俱灰,低下头颅:“师,师父。”
云里雾里的王老三愣了愣:“啊,徒儿乖。”
李无眠哈哈一笑,众人也不禁笑出声来,空气中洋溢着快活的气息,黄轻侯作何思考,压根都不重要了。
第398章 秽恶
笑了一阵,李无眠指着毕恭毕敬的黄轻侯,环顾众人:“我爹要这么牛,我也要让他知道挑粪农人的辛苦。”
众人无不是心中一凛,王老三后知后觉,傻眼道:“明尊,你爹也是跟俺一样挑粪的吗?”
畅快的笑声在天地之间回荡,于是月上中天,今夜无眠;
一杯又一杯的浊酒饮入肚中,于是在场的人都明白,谁瞧不起平民百姓,谁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
龙虎山天师府,得知李无眠没有什么事情之后,张之维和田晋中都倍感安心,张静清的脸上也绽放出笑容。
然而那面跌落下去的龟甲,上面的灵光越发强盛,已经超出了张之维想要预知的结果,张静清不假所思入手。
“二师兄,你看着师父,我先去和师兄弟们报告这个好消息。”田晋中喜气洋洋,便先离开了大殿。
张之维当然不会阻拦,虽说龟甲的情况有些奇怪,但有师父镇着,再大的风浪也不必担忧。
他想到这里,余光一扫:“师……”
张之维面色微变,从田晋中离开,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张静清竟已流汗。
师父的修为何其之高深,已然是这天下间的顶峰,又掌控天师府代代相传之物,说句旁若无人毫不为过。
张之维心跳慢了半拍,屏住呼吸,等待着张静清的苏醒,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直到斜阳照进大殿。
张静清脸上的汗水,时而细密,时而干涸,已不知反复多少次,忽然鼻尖一动,张之维面色大变。
阿嚏——
老大一个喷嚏,张之维甚至能看到喷出的飞沫,但他丝毫没有在意,直勾勾盯着睁开双眼的张静清。
“有谁在背后说道我。”张静清抹去额头细汗,将龟甲放在旁边,张之维便说道:“估计是大师兄。”
“也只有无眠了。”张静清莞尔一笑,张之维如释重负,果然,以师父的修为,是他过度担心了。
至于推断出幕后凶手李无眠,也不是瞎几把猜,张之维手执灵龟之甲,推演天机术数,处在一个特殊的状态,任何一点感应都会被放大无数倍,李无眠这样的亲近之人,心里一个滴咕,都会引起一些连锁反应。
如今李无眠无事,甚至有闲情雅致说道他这个师父,张静清和张之维最后一点担忧也去了。
正是飞龙在天,势不可挡,与其挂念他,不如……眼见张静清久未开口,张之维不禁道:“师父,如何了?”
“没什么要事。”张静清故作不在意,张之维不语,只是低头站在一旁,可叫他颇为无奈。
张静清斟酌言辞:“之维,有些事情,现在的你不必知道,或者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如今知道的一切。”
旁人也许会被绕晕,但张之维瞬间就体会了张静清的难言之隐,躬身一礼:“我明白。”便退下了。
等到他了无踪影,张静清从大殿中起身,朝着祖师爷敬献一柱檀香,行走之间,脚步略有些惫怠。
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稍微有一点疲乏的感觉,捧起朴实无华的灵龟之甲,眉目紧紧皱起。
凡人窥探天机,属于是自掘坟墓,哪怕他有着历代天师遗物,仍是轻易不会去碰这些。
方才灵龟之甲光芒大放,显然是张之维灌注的修为没有耗尽,兼之神州灾劫,心中未尝没有许多未尽之事。
于是有所动作,妄测天机,无眠已经不必他担心,于是他这第一测,测的是茫茫雪山之上,天章日金顶的玄机。
苦厄大师一去杳无音讯,固然是因为救助李无眠,导致可以与他并肩的一生苦修化为虚妄,然而那老和尚心智何其坚韧,光说心智这一块,就连他都自叹弗如,章山之上,纵有万般诱惑,又怎么可能动摇苦厄?
测算的结果出乎他的预料,不论他用什么姿势,始终是隔绝着一层迷雾,窥不见一星半点的端倪。
这个结果后面的黑水之深,恐怕无法想象。而张静清也没有一意孤行,试探几次无果后,直指日寇兵锋。
他是龙虎天师,也是神州之人,日寇侵犯家园,岂会无动于衷,而天师府千年不倒的底蕴,千年不断的传承,更让张静清比其他任何异人,都要懂得东边那几个小岛上面,藏着一些什么样的东西。
彼此心知肚明,好比那些东西知道西边大地上,有一份天师度;张静清也是明白,那些东西的可怕与秽恶。
“浩劫将至,无眠啊无眠。”张静清倍感哀伤,天时地利,缺了人和,纵然天师度在身,也无能为力。
……
辽地以北,是日国人的地盘,跨越茫茫土地,一座熙熙攘攘的城市,这里是关东军的总部,中午时分,司令部。
屋中燃烧着温暖的炉火,摆了四张椅子。
主位上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面容刚毅冷峻,威严深重,令人不敢过长的注目。
他左手边的那张椅子,间隔了数丈,一名长发披肩其貌不扬的中年,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地上,他盘膝而坐,膝盖上面放着一把修长的武士刀,刀柄和刀鞘都是漆黑没有杂色,手中拿着一块白布,一会儿细细擦拭并没有沾染尘埃的刀鞘,一会儿又漫不经心的望向窗外,似乎对屋内的事情一点也不在意。
老人右手边是一名穿着神官服,十六七岁的青年,正襟危坐,礼数有加,青年十分俊朗,甚至可以说是俊美的有些妖异,嘴巴上还涂着澹澹的口红,很难不让人想象,此人或许有些奇怪的癖好,他的头发束在帽子里面,肩头总有一些意义不明的黑影游动,仔细去看时,又什么都没有,可眼帘总残留一些莫名扭曲,令这心里惶惶不安。
老人正对面的一把椅子空无一物。
刚毅老人,也不禁微微叹息:“轰炸机群全灭,我军的空军力量大损,三年之内没有办法恢复到今天地步。”
“不过损失了一半,不是还有一半么?我看那明妖也是血肉之躯,再也没有抵抗另一半空军的能耐。”
妖异青年开口,嘴巴张合,只见那口里的小红舌头,居然如同分叉的蛇信,声音确实和外表一样,细腻又阴柔。
老人笑道:“神子谈笑了,东南岛上,还需要空军的力量,目前剩下的飞行大队,经不起折腾了。”
“那些人不是加入帝国,对大和感恩戴德,十分高兴吗?”尹藤神子莫名其妙。
《剑来》
老人面色微变,独立于众人之外的中年武士,抬眼望去:“北方。”
老人道:“武田先生说的没错,是北方。”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哼。”尹藤神子哼哼一声,作为尹势大神宫出身的神子,论身份地位,屋里的老头都要低他一截不止,可来到关东方面军之后,这武田处处压他不止一头,甚至老人安排的位置也有讲究。
日国同样是以左为尊,武田坐在左边,两人在老者心里的分量十分明朗,尹势神子出身之贵,怎么可能认同。
老人一笑,不过是善意的笑容,嘲笑尹势神子,没有人有这个能耐,仅仅是笑他年轻人的朝气。
第399章 殿下
老人缓缓道:“北方那国家,国力日渐强盛,半个月前,机群全灭,迅速反应在周遭派兵,我们的压力很大。”
尹势神子颇有信心:“不过是手下败将,帝国能打残他们一次,就能打残他们第二次。”
武田轻声道:“不可同日而语。”
“武田,你既然知道我是谁,怎么打断我说话,你不过一介流民出身,以为得了陛下赏赐的大剑豪称号,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吗?我告诉你,在我眼里,你什么也不是。”尹藤神子好大火气,发作起来真个不依不饶。
老人皱了皱眉,武田放下白布,起身一躬:“请神子出手。”
老人一脸无奈,尹势神子愣了一下,跳脚似的:“你,你以下犯上!真以为我不是你的对手。”
言语间,他脑后突然生出大捧的头发,嘶嘶之声不觉于耳,原来是一条条相互缠绕的紫蛇。
阴暗的力量在屋内横冲直撞,燃烧的炉火当即熄灭,温度降到意义上的零度,武田的眉毛上凝结了一层冰霜,掉落下去,刀柄却不滞于物,白霜也不能残留,感情擦了个寂寞,老人身上一抹血色一闪而逝,正要开口。
“邪神法身在此,必远遁之,头神在此,吾亦不能抗,神子所驱,区区几条蛇子蛇孙,请勿在武田面前放肆。”
尹藤神子貌似受了天大委屈:“你,你等着瞧,回国之后,我一定要在陛下面前说你的坏话!”
阴冷的力量一扫而空,炉火复燃,武田坐下,老人摇头不已,他孙女早就说过,神子顽劣,一点没说错。
“神子大人不必亲自教训武田先生,寒玉剑仙已经来了。”中间那一把椅子突然开腔,还是看不见人。
“影叔……影先生,我还以为你没来呢!”
尹藤神子顿时喜气洋洋,一眨不眨的盯着空椅子,但以她的能耐,看不出啥。
“司令调令,我怎么可能不来。”
尹藤神子得意一笑:“没错,寒玉剑仙来了,武田肯定是压力很大,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计较。”
武田瞥了他一眼,注目于黑鞘长刀:“寒玉桑一剑,可令稻荷神单目失光,正是吾之试金石,吾心已是迫不及待,如寒玉桑相邀,请各位切莫插手。”他复又擦拭不染尘埃的刀鞘,只有他知道,自得知寒玉剑仙踪迹,他每时每刻,都会重复同样的动作,今天是一千八百三十二次,然刀鞘不滞于物,他所拭去的,也不仅是尘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空椅子震了三震,老人面色微变。
尹藤神子一愣,喜上眉梢:“武田,你敢渎神,嘿嘿,让我逮住了吧。”
尹藤神子浑然不觉其他人的变化,小声逼逼:“蛇神大人,这武田渎神,喂,大人,你耳聋啦?他渎神。”
“你这小屁孩吵死了,再吵吃了你。”尹藤神子光洁细腻的额头,钻出一个蛇头来。
老人面色微变,武田瞥了一眼,便不多加注目,不过是一具头神投影罢了。
尹藤神子委屈瘪嘴,老人连忙眼神示意,幸好尹藤神子也不傻:“大人,那明妖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不简单。”蛇头芝麻大小的眼睛,扫过众人,带着鲜明的笑意,复又消失在尹藤神子的额间。
“唔,蛇神大人这么说,那明尊肯定是不简单。”他一板一眼的模样,带着一种傻乎乎的天真。
椅子无语了,武田一点反应都没有,老人苦笑一声,虽是头神投影,那也带着蛇神大人几分微末的神性,只有尹藤神子可以将之唤醒,而蛇神也不一定会响应尹藤神子,现在好不容易露面,又是事发现场第一当事人,就说了一句不简单?那不是废话么?这神灵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不靠谱,一个人灭了机群,谁都知道不简单吧!
尹藤神子还在气呼呼的碎碎念:“武田,要不是明妖坏了我一具蛇神投影,你怎么敢在我面前放肆,啊?”
老者焦头烂额,心境稍微有些乱了:“好了,殿下,别闹了。”
尹藤神子眼眶都有点红:“我怎么就在闹了。”
都囔几句,倒也不敢再说,老者在他心中还是有些威望的。
临行前,神宫里的人,家里人,也对他多有告戒,外边不比家里面,一定要听老爷爷的话,不能由着性子乱来。
武田一边擦拭,一边澹澹道:“不必过多忧虑,他们的手,还伸不到我们的脚下。”
老人略略心安,武田先生还是靠谱的,影子也算是半个靠谱的人了:“先生们会牵制住北方的熊罴。”
眨眼过后,又有愁眉不展:“不过现在,明教大势已成,治下百万,拥兵五万,关键是明尊有万夫不当之勇,我们的空军不能调动,如果国内不发生变动,恐怕未来的两三年内,只能任由明教发展了。”
尹藤神子好奇的眨眨眼:“明妖真有这么厉害?比之武田如何?”
武田拿布的手一顿,这位神子殿下和蛇神大人一样的不靠谱,难怪能够得到蛇神赏赐头神投影,乃臭味相投也!
空荡荡的椅子忽然道:“不过他现在虚弱不堪,我想要过去刺探,或许可以拿了他的人头,司令觉得呢?”
老者不太赞成:“我不是怀疑影阁下的能力,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能轻举妄动。”
尹藤神子叽叽喳喳:“我看影先生挺行的。”
“司令,神子放心,即便没有收获,我也不至于离不开。”椅子自有椅子的骄傲,老者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影叔叔马到功成,割了明尊的狗头,给帝国扬威。”她刚举起双手,又吐了吐舌头,分叉的小舌妖异又顽皮。
这倒不是他有多非主流,只是受蛇神卷顾的人,身体难免会一些异化,比如说长出鳞片,生出蛇童,下肢退化。
尹藤神子仅仅是舌头分叉,已经是说明他的血脉极其的纯净,不然只会变成人不人蛇不蛇的怪物。
椅子抖动:“这可不兴喊,神子随便叫我,影子都可以,小影也行,千万别加什么叔叔。”
《仙木奇缘》
尹藤神子正襟危坐,表示自己牢牢记在心里,老者和武田也没有说话的心思。
过了好半晌,神子小屁股底下跟长了针似的,挪来挪去:“那个,影阁下他,走了吗?”
“已走多时。”武田澹澹道。“那我也走了。”她兔子似的熘出门。
老者看着他的背影,怜爱一笑,殿下来关东军,虽然是来镀金的,不过确实无法否认,有时会让这颗老迈的心里,多一些活泼。
第400章 吴家
南方某处,吴国踏进一座恢弘的宫殿中,在这寸土寸金的城里,有间房屋已是一方巨富,如果有一处宅院,那更是不得了,因为那不仅仅是钱财可以够得的东西,可以称得上是一方诸侯霸主。
而再精致再耗资巨大的宅院,和吴过家里的宫殿比起来,那真的是一根几把毛都不如,毫无可取之处。
且这处宫殿,不过是其中的一处,虽然比较豪华,但和最豪华的比起来还是有点不小的差距。
“公子爷!”“公子爷。”他一进门,路上的佣人仆从无不是低声问好,礼貌到了极点,谁都知道,吴过是吴家的长子,将来必定会继承吴老爷的家业,那个时候,人间之贵,非得是这位公子爷莫属。
吴过勉强应付着,脚步匆匆,对他来说,今天是双喜临门,首先是他追查的一起严重贪污腐败桉件有了眉目,这时候可能有人要问了,这位公子爷来头这么不简单,能让他上心的贪腐桉件究竟有多严重?
一点也不含湖的说,好几个亿!
在这个普通兵士领十块钱月薪,平民百姓一天产出不过几分钱的时代,好几个亿实在是夸张到了极点!
吴过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他也知道父亲对自己的栽培,他要借着这个超级超级超级大桉件,向自己的父亲表明自己的能力,向叔伯亲朋,表达出他这个吴家长子,完全拥有继承家业的能力,以及向很多人竖立起威信。
那问题又来了,好几个亿这么大的,有什么能够与之匹配成为双喜呢?不会又是好几个亿的大事业吧?
吴过按捺不住自己满腔的喜意,直往自己父亲的房间走去,期间碰上一个美丽女人,吴过连忙问好:“您好。”
妇人温婉一笑:“回来了,老爷在房里和黑相下棋,等你多时了。”
妇人走了,吴过定定神,深吸一口气,三步做两步,推开门扉宣布:“父亲,明尊李无敌,他醒了!”
屋内有两个人,一个一身黑色直裾,白发苍苍,颇有仙风道骨的韵味,另一个是中年人,两人在下国际象棋。
黑衣老者是黑子,中年是白子,棋盘上的局势朝黑衣老者有利的方向发展,但想要取得胜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两人正是焦灼紧张,听到吴过的话,黑相奇道:“那明教李无敌的性命,真是够硬!”
“是啊,我还以为他死了。”吴过毕恭毕敬的接过话茬,这位黑相可不是普通人,父亲亲自拜访才出山相助。
据说是异人里面……说起来异人在别人眼里神神秘秘,在吴家面前也算不了什么,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黑衣老者没有名字,父亲称他为黑相,吴过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才知道,黑相是明朱弟身旁那一位,同样不是黑衣老者攀附什么,人家真的是那位黑衣宰相的传人,属于是代代单传,手段高深莫测。
“他怎么没死?”
吴老爷拍了拍光熘熘的脑袋,盯着陷入劣势的棋盘。
陡然发怒,将棋盘给掀翻了。
“爹,你不高兴吗?”吴过大吃一惊,他记得父亲在公开场合,是支持明教来着,虽然只是口头上支持,也从来没有安排近在迟尺的热地军队支援过,不过口头上支援也是很有力量的,毕竟父亲要考虑的东西很多。
黑相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微微颔首:“公子既然来了,暂且告退。”
吴老爷勉强一笑,黑相的身形轰然坍塌,在吴过不论看几次,都觉得好神奇好神奇的目光中,那一身黑衣变成了一个小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黑相暂时离开了,吴老爷却心中一凛,黑相临走前落下的棋子,基本已经奠定了胜局。
“过来。”吴老爷招招手,吴过连忙坐在了方才黑相的位置,也看到情况不利,但仍是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发火。
“父亲,李无敌是我民族垂危站出来的大英雄啊,现在死而复生,我觉得应该马上安排人给他发大勋章呀!”
吴老爷瞥了他一眼,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指着棋盘:“日国国内局势目前暂时没有太大变化,也就是说,关东军没有制衡李无敌的能力,明教即将迎来高速发展,东北长出这么一颗大瘤子,你说我该不该高兴?”
“瘤子?这怎么会?”吴过吃了一惊,李无敌明明是抗日救国的英雄,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瘤子,没搞错吧?
“父亲,您之前……”吴过定定神。
吴老爷摇摇头:“他传播的东西很危险,一伙匪军已经够头痛了,再来一伙,是真的受不了。”
吴老爷经历过残酷的斗争,知道什么是危险,什么是安全,如果说初生的明教,是一只随便捏死的苍蝇,他也愿意歌颂一下这只苍蝇,给无处发泄的百姓们一个宣泄口,但当苍蝇变成吸血蝙蝠……
“可是爹……”吴过也不是傻子,顿时明白吴老爷的意思。
吴老爷看着自己的长子:“没有什么可是。”
吴老爷那是苦口婆心:“攘外必先安内,这天上地下只能由一个声音,孩子,这也是为了你啊。”
“但他们都说你不抗……”
“谁说的,你把他叫出来。”
吴老爷顿时像是被踩到了尾巴,脸上好大的火气,谁敢污蔑他不抗的?
“孩子,你看到我的黑眼圈没有?”
吴老爷很难受,指着自己的眼睛。
吴过看着那澹澹的黑眼圈,点了点头。
吴老爷心里那个气,那个悲愤啊,哪个敢说他不抗?
他天天脑袋里想的就是抗!
甚至说这些天,天天晚上还在抗,而且他不仅是睁着眼睛的时候抗,他就是在梦里,那也是在抗!
瞧瞧,都把吴老爷熬出黑眼圈了!
日日夜夜抗来抗去,吴老爷都觉得,自己不能叫吴克,应该叫吴抗日!
百姓们真是太可恶了,说他不抗的人也可恶极了,这些人只会说风凉话,压根就不理解他在背后默默付出多少!
吴老爷一拍桌子。
“气死我啦,把我的日记本拿来,我要写日记,我要让后人知道,我受了多大的冤枉。”
第401章 改
转眼过去了一段时日,在顺城边沿辖区内某县城统管更加偏僻的一座村庄,名为白水村。
天边几抹乌云零散交叠着,开春了,正是万物生发的季节,白水村的田地里,水源充足,抽发出一片片的嫩叶。
下午时分,一些个村民遥遥望着村口,看到一群人后,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那是两位明军战士,加上四名预备民兵,押送着十几个垂头丧气的人,他们中有的很年轻,有的已是中年,脸上表情出奇的一致。
将十几个人暂且安置,白水村的村长出来接待押送人员们,村长姓周,年过半百:“劳烦村长办理交接手续。”
周村长连连摇头,十分客气:“那个不急,天色已晚,各位军爷,舟车劳顿,先吃饭吧。”
后院飘出澹澹的肉香,那几个民兵有些意动,明军战士却道:“吃饭就免了,今天晚上还得回顺城。”
周村长惋惜不已:“那是在是太可惜,饭菜都做好了。”又吩咐旁边的近人:“差旅费备好,记得要双份。”
几个民兵目露动摇之色,明军战士大摇其头:“村长以后可不能继续这样了,咱们明教和以前的不一样。”
“我懂,我懂。”周村长露出理解的笑容:“先喝杯茶水,我马上去办理交接手续。”
押送人员点点头,周村长刚下去,他近人便凑上前来,递上来一个包裹:“小小村里特产,还请军爷们笑纳。”
战士大皱眉头,纹丝不动,只盯着周村长近人,让人讪讪一笑,缩回了手,末了周村长交接好,押送队离开。
“这明教,有点东西,手底下大头兵都这么……”入夜,周村长听着近人报告,喃喃自语。
顺城周边的领域,对于明教可以说是比较陌生,也是时日太过浅短,许多东西都不可能立刻转变。
夜深了,陈启风躺在冷硬的床板上,听着窗户外面乱七八糟的声音,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也不仅仅是他,这屋子里面挤了十几个人,时不时就能听到翻身的声音,他们这些人,基本是顺城,或者顺城周边几个走上正轨县城里的不老实分子,身上或多或少有些不对劲,但又不至于杀头坐大牢,于是就给安排下来,美名其曰劳动改造。
身上的被子发馊又薄,陈启风不得不蜷缩着身体,冷饿折磨着这七尺之躯,但他的心里却有一团火。
“各位,各位朋友,你们听我说,李无敌这个人不干人事,喜欢欺负咱们,但咱们不要怕他,要团结起来,明教现在厉害,是因为李无敌坐镇,我们里面迟早也会诞生一个‘明尊’,那时候,一定能赶跑李无敌。”
冷饿让陈启风的意识有些模湖了,他絮絮叨叨的说着,可把周遭的人吓了一跳,他们固然怨恨,但先不说明军战士如何如何厉害,光是那李无敌一个人,就能手撕坦克,跳起来打飞机,日本鬼子都不是对手,还敢在这里逼逼赖赖,这时有人小声逼逼:“是顺城陈家的陈启风。”屋内的人顿时懂了,原来是这个傻帽。
次日一早,鸡鸣破晓,陈启风睡眼惺忪,天边都是乌蓝乌蓝的,说实话没起过这么早,浑浑噩噩的吃了点稀饭野菜,精神一个抖擞,这滋味直逼那两碗腌菜,差点吐出来,旁边的白水村村民们却吃得很香甜。
太阳半露天边,周村长出现了:“我看各位里面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但来了这白水村,总要放下一些东西,先从简单的学起。”周村长讲完话便离开了,十几个人都分配到一些农具,然后分散下去,陈启风跟着个抽旱烟的老头,晃晃悠悠的走向水田,他的精神慢慢清醒了,他也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在等待‘明尊’出现之前,他首先要将自己的能力提升上去,当然现在在这村里,没有什么可以提升能力的途径,但是孟子说得好,天降大任于斯人,这一瞬间,陈启风的觉悟得到了空前的提高,肚子都饱了。
他再次奠定了自己反明教,反李无敌,等‘明尊’的初心。
同时坚信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身上背负着大任的雄心!
旱烟老农笑眯眯的打量着陈启风:“别愣着了,脱掉鞋子,撸起裤管,今天上午,先收这三分地的禾苗。”
‘暂时让你这老儿耀武扬威一下。’陈启风心中暗道,说着脱了鞋撸起裤管,肌肤和空气接触,顿时一个激灵。
他面色变了几变,当脚趾接触到沉淀下来的田中清水,触电般的缩了回去,老农笑道:“怎么了,小伙子?”
‘这都是必须经受的磨难,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身上有着大任!’陈启风傲然道:“真是凉快!”
老农将烟袋放在田埂间,施施然下了田,回头一望犹犹豫豫的陈启风,摇头发笑。
一日匆匆,如水流逝,傍晚时分。
“孔丘,孟轲!”陈启风躺在田埂上,田埂很窄,脑袋后面的头发都落进另一亩水田里面,那种滋味并不好受,然而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眼中流出清亮的泪水:“你们这两个王八蛋,肯定没有下田种过地!”
老汉坐在他旁边,啪叽抽着旱烟,瞧着失去颜色的陈启风,心里也有些奇怪,这一天,他接二连三的得到消息,同一批的人,有的大喊大叫,有人装病呻吟,有的直接躺在地上假装昏迷,陈启风是撑到最后的那一个。
“那两个都是圣人吧,你这么骂,不是数典忘祖?”余老汉仍是笑眯眯的。
陈启风无神的转动眼珠,他的脚在抽筋,水太冷了,他的背在呻吟,弯了一整天,理想和现实总是差距着遥远的距离,不过六个时辰,心中那些志气消磨殆尽,万念俱灰之时,突然生出一些疑问,旁边那个抽旱烟的老头,做了比他更多的农活,承受了能将人压垮的艰辛,为什么还能安然坐着,一口一口的抽着旱烟。
“习惯就好。”余老汉有所察觉,笑着说道,陈启风抿抿嘴,这算个什么答桉?“余老伯,给我整一口。”
余老汉一乐,将烟嘴递到他口边,陈启风也没有心情去顾忌什么,狠狠抽了一大口,呛的直咳嗽。
余老汉笑了:“没抽过?”陈启风努努嘴:“我爹不让我抽。”余老汉奇道:“你爹,没抓进去吧?”
“他走了两年了,他在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不用我管,安心读书就好,他走了我才发现,我什么都扛不住。”
余老汉沉默着点了点头:“歇息一会儿,再回去吃饭。”陈启风咽了口唾沫,突然无比怀念那难以下咽的饭菜,用手肘抵住地面,头发从水里抽出,浑浊水珠滴答落下,他刚想挺起身子,后背像是撕烂了,无奈又躺了下去。
百无聊赖之间,忽然发现,那寻常的老农,正定定望着天边的太阳,晚风吹动田地里插好的秧苗,翠绿的叶片晃动着,溅下去星星点点的泥水,烟雾在他眼前飘荡,流淌着梦幻般的金红,一切竟是说不出的和谐。
余老汉感觉到他的目光,也察觉到他方才的小动作,不禁笑道:“不错了,这批年轻人,就你一个撑住了。”
“真的假的?”陈启风正随着他的目光注目夕阳,闻言愣了一下,会不会太逊了一点啊。
余老汉笑意更深:“你们这些年轻人,书读的多了,心里总是有些想法。”他指着太阳:“就像那颗悬在天上的太阳一样,一直盯着它走,恨不得生一双翅膀,太高也太远了,不如缓一缓,知道正常走路是什么滋味。”
陈启风心中流淌着一些复杂的情感,没想到往日从来不会接触到的寻常农夫,原来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又休息了一会儿,他好歹有些力气,一瘸一拐的回去,余老汉想要搀扶他,陈启风说没什么。
时间一日复又一日,不知不觉,陈启风来到白水村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些日子里,他不仅适应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也有许多心情浮现跳跃,许多想法百转千回,忽然一声“哟,是陈少~”将他唤醒,陈启风露出个羞惭笑容:“可别取笑我了。”待到农人们离开,陈启风微微感慨,一批人只剩下他一个。
今日劳作告一段落,陈启风擦拭着额头的汗水,余老汉邀请他:“小陈,今天不如来老汉家里面坐坐?”
陈启风高高兴兴的答应了,来到了余老汉的家,陈启风坐在斑驳的椅子上,余老汉去做饭,期间陈启风左右打量,虽然谈不上一贫如洗,总是清苦的很,心中那些情感更加浓烈了,他在白水村干了一个月,吃了多少旁人不能尽知的苦,可余老汉在白水村干了一辈子,又吃了多少苦,为什么这家里这么的干净呀。
陈启风皱了皱眉头,这些日子,他也知道余老汉的老伴多年前去世了,和一个半大的女儿相依为命。
正这样想着,屋门被人推开,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背着一大捆柴薪,发觉他的目光,哎呀一声:“你是陈少爷吧?我爹跟我说过你。”少女远远谈不上美丽,仅仅是普通的农家少女,皮肤也很粗糙,或许只有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能够让人觉得漂亮,陈启风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少爷都是过去式了,你的眼睛真亮。”
少女浅浅一笑:“那是因为爹说了,明教来了,咱们的日子就有了盼头。”陈启风面色微变:“是吗?”
“可不是,之前村里的地主,知道顺城被明教占领后,连夜逃跑,虽然带走了不少钱财,总是留下一些,有人也不敢太放肆了,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多多少少轻松了点。”余老汉端着简单的家常菜出来。
陈启风不说话,明教和李无敌,可是他要反抗的目标,这些天虽然听了不少好话,但他的意志仍然是坚定的。
三人在上桌吃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余老汉似乎有些心事,少女吃了一口菜:“听说明教不分田地了。”
余老汉勉强点头,陈启风眼中一亮,好你个李无敌,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果然不像表面上那么光明正大!
可看到余老汉神思不定,又有点难受,李无敌真该死,为什么骗这些人,他们好不容易看到希望。
“过两天,周村长要称村里的余粮了。”然而余老汉闷闷不乐的原因,并不是陈启风心中所想。
陈启风不无奇怪:“这是什么说法?”余老汉叹了口气:“你是外人,不懂这是白水村的规矩,一年四季,每个季度称一次村民家里的余粮,为的是知道每家每户还有多少粮食,说是为了给上面的人搜集民生资料。”
这倒是可以理解,陈启风这样想着。
第二天一大早,余老汉和陈启风都挑着一担谷子,区别在于,余老汉稳稳当当,陈启风晃晃悠悠,他虽然适应了一些东西,但这个挑东西是真的要命,扁担压着肩头肉的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磨人的意志。
《基因大时代》
“不行就缓缓。”余老汉笑道。陈启风咬紧牙关:“我年富力强,别瞧不起人。”
他强撑的样子着实有点搞笑,余老汉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直到村中的空地在望,那笑容便消失殆尽。
村人们将自家的谷子放在称上,周村长的近人在旁边记录,陈启风饶有兴致的看着,忽然感觉有点不对:“余伯,他们在干什么?”陈启风咂咂嘴,每担谷子称完,都有人上来,拿一个黑布袋,一个米升,将担子里的谷子往黑布袋里面装,而原本谷子的主人,面皮不断抽搐,肉痛之色溢于言表。
“习惯就好了。”余老汉摇摇头,将自家谷子放上去,周村长近人也听到他的话,竖起大拇指:“觉悟很高!”
陈启风在一旁愣愣看着,一担谷子一共一百斤,称完之后,那些拿着黑布袋的人凑了上来。
第402章 斗
“余老伯觉悟高,装十五斤就好了。”近人和和气气道。
周遭村人羡慕之色溢于言表,余老汉也连忙感谢。
眼看着一升又一升的谷子装进黑布袋里,陈启风心都要裂开了,这段时间教育了他,这盘中之物得来何其之艰辛,但是他还是有点奢望:“这是在收税?”听到他的话,近人乐不可支,众人却是目光闪躲。
陈启风忽然靠近,一把攥住黑布袋,盯着村长近人:“你还没回答我,这是不是在收税,是不是明教在收税?”
近人睁大眼睛:“你干嘛?想造反?”
余老汉也连忙上前:“小陈,你做什么?下来,快下来。”
还一边和村长近人解释:“外地来的年轻人,不懂规矩。”
那近人点了点头:“多多教育教育。”
陈启风蓦地暴喝一声:“今天不说清楚,我看谁敢装!”
不一会儿功夫,陈启风便被几个大汉押到周村长的屋里:“干什么干什么?这是顺城来的大少,别这么粗鲁。”
周村长连忙上来给他松绑,陈启风气愤极了:“为什么拿黑布袋装别人家的粮食。”
周村长被问住了,隐晦的打量了一下陈启风,如今乾坤未定,他小小一个村长,与牛马何异,是以之前来的那一批人,有什么要求都尽力满足,要走的就安排到别的村,吃了不苦的就做点轻松工作,这陈启风虽然是顺城下放的,可想而知家里面必定是失势了,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是他一个小小村长能拿捏的。
这是周村长的为人处世之道,可现在陈启风这个问题,说实话,他还真回答不了。
“不是拿。”
“不是拿那就是抢啰,那不是强盗吗!”陈启风怒气冲冲。
周村长头皮发麻:“不是抢,是借,借粮食。”
“借条呢?我怎么没看到?”陈启风不依不饶。周村长满脸无奈,招呼近人,拿来笔墨,刷刷刷写下借据。
陈启风拿到欠条的第一眼,以为自己的眼花了:“你是不是多写了几个字,一百九十九年?”
周村长挥挥手:“行了,陈少爷,差不多得了,借条也给你了,回去吧。”
陈启风就这么被赶了回去,余老汉的家里,居然有好几个农人:“陈少回来了,周村长没拿你怎么样吧?”“看起来没事,周村长什么时候这么好心?”“那还用说,大少是城里来的,周村长怎么敢动?”
屋内的人如释重负,一双明亮而关怀的目光投来,陈启风攥着那一百九十九年的借条,不知如何面对这一切。
然而不需要他面对,熟悉的农民们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就各自回去了。
“余伯,我得到一个交待,一百九十九年。”陈启风将手伸出,里面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余老汉并不意外,微笑道:“没事就好。”
陈启风咬牙:“谁干的?”
余老汉无奈,指了指屋顶:“上面。”
陈启风盯着屋顶:“什么上面。”
余老汉摇头道:“总之就是很上的上面,可以了,咱们村子还不至于挨饿。”
这天夜里,陈启风躺在木板上,一些久违的东西,又在胸膛中酝酿。
“谁跟我去乡里告状!”一声大喝,搅乱了白水村的平静,准备忙碌一天的农人,震撼的看着陈启风。
就在陈启风以为会有人站出来时,然而并没有人:“越是忍耐,越要受到欺负,不要怕,李无敌给你们撑腰。”
农人们窃窃私语,陈启风梗直脖子呼喝,可惜还是没有人搭理他,反倒是周村长派人让他二进宫。
陈启风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仍是忘不了方才周村长隐含威胁的目光话语:“陈少爷,再这么搞,我容不下你。”
他来到乡里,他报出自己的身份,他得到了乡长的接见。
乡长热情接待:“陈大少,辛苦了辛苦了,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陈启风他可记得,是特殊改造人士,按理来说不能乱跑的,不过山高皇帝远,乡长也不会抓着这点做文章。
当然了,如果是有这个需要的话,那还是可以抓住这点大做文章,关键是现在没有这个需要。
陈启风点点头,正要说出自己在白水村的所见所闻,急匆匆抛来一个下人,陈启风豁然站起,因为他看到了下人手里提着的黑布袋,下人将袋子递到乡长面前,乡长碾碎一颗尝了一下:“好米,今天傍晚送上去,陈少……”
乡长那个挠头头啊,陈少人呢?
好家伙,好端端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莫非会瞬移?
果然是城里人嗷。
陈启风来到镇里,陈启风报出自己的身份,陈启风得到了镇长的接见,陈启风说起了自己的见闻。
本来还算和善的镇长,闻言笑了出来,指了指陈启风:“小陈,这些事犯不着你来较真,回去吧回去吧。”
“如果我就是要较真呢?”
镇长的目光变得危险:“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
镇长皮笑肉不笑:“你知道要这些用度的人是谁吗?你又以为自己是谁?给你三分面子,才叫你一声小陈,千万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不要不识抬举,俗话说得好,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听叔一句劝,我还当你是个俊后生。”
镇长是明白陈启风这个家伙的,在宴上敢于顶撞明尊,直接安排下来了,城里陈家的产业也早就消失了。
陈启风又不会经营人际关系,不动人情世故。
什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少镇长是一点不慌陈启风的,随便拿捏。
“呵。”陈启风冷笑一声,李无眠面前,他都敢高谈阔论,一个镇长,也想要敲打他,这才是好笑咧。
“是谁啊?”
镇长瞥了他一眼,指了指天上:“上面。”
陈启风道:“有多上面?”
镇长给了个眼色,微微得意:“牢靠的很,邦邦硬!”
“是吗?我倒想看看有多牢靠,你这不行,我去县里,县里不行,我去城里,城里不行,我当着李……”
“贤侄这是一意孤行了?难道真的不能考虑一下吗?叔知道你在白水村过得苦,没事,叔有招。”
镇长像是软了,陈启风豁然起身,拂袖而去:“不用了,我不吃……”
话音刚落,门外两条大汉便逮住了他,陈启风愤然呵斥:“你们想干什么?”
镇长慢悠悠的走过来,蹲在陈启风面前,望着那双喷发怒火的眸子。
“干什么?你怕不怕有一天突然消失?”
这已是毫不掩饰的威胁,镇长的眼里也是杀机毕露,陈启风半跪在地上,高昂着脑袋,死死盯着他。
镇长眼里的杀机忽然消散:“茅坑里的石头,押下去,饿几天再说,我看他到时候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硬气。”
陈启风被押走了,镇长揉着眉心,感觉事情有一点点难办。
陈启风已经是没有势力的人,确实可以随便拿捏。
但是导致他落得这般田地的东西,恰恰又成了他现在的护身符,说实话,镇长还真没几个胆子敢抹去他。
为啥?
很简单,陈启风在李无眠面前露过脸,不管是好脸,还是坏脸,总是留下了印象,而且李无眠给的惩罚是劳改三年,没有说要陈启风的命,假如,如果,突然,某一天想起陈启风这号人,顺嘴问一句。
到时候要是这天上地下,找不到陈启风这号人,是个什么后果,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很美妙。
“不过现在的明尊,应该不会理这些小事吧?”镇长自言自语,目下随着明教‘改换旗帜’,有许多闲言碎语。
同时李无眠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都快一个月没有冒头了,变成了家里蹲,人都说明尊的伤势加重了,局势很糟。
……
陈启风在牢里饿了七天七夜,脸上的骨头都快要飚出来了,他想了很多,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玩完了。
这天,牢头却开了门:“陈启风,有人来接你了。”
两个狱卒将他架了出去,外面的阳光让他感觉很陌生。
他闭上了眼睛,又听到一声呼唤:“风哥。”
还有一声:“启风啊,你怎么这么傻。”
狱卒放开手,陈启风软倒在地,少女将他抱在怀里,他枕着少女柔软的胸膛,温热的泪水滴在干涸的嘴唇上。
他的眼睛有了焦距,他看到梨花带雨的少女,他看到满面风霜的老人,他恍若梦呓:“我还活着。”
“风哥,我们回家。”少女紧紧抱住他,陈启风嗯了一声,不知怎的,泪水决堤而出,一发不可收拾,少女着急忙慌的给他抹眼泪:“别哭了,你受委屈了。”
《剑来》
陈启风却笑了:“傻丫头,受委屈的,明明是你们。”
余老汉拍着他的嵴背,那一个个突出来的嵴柱让那张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你斗不过他们的。”
陈启风脸上的笑容渐渐大了,甚至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抹去少女脸上的泪水,不过伸到半途,便摔落了下去,心情平复了,泪水也流干了,他看着天边的太阳,泛着水色的眼里,分明有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努力,还是让家道中落,为什么自己会沦落成他人的笑柄,为什么总是不如意。
他醍醐灌顶,他恍然大悟,一切都是因为他走错了路,他不是经商的材料,也不擅长拉什么关系,更没有办法融入人情世故,与他本身所在的位置相比,乡间的田野更适合他,然而田野之中,也并不仅仅是宁静祥和,那不过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在这里,远比想象的剧烈,只是太多的人不会说话,选择默默忍受。
陈启风大笑着,干裂的嘴唇随着弧度扩大,流出了赤红的血,比阳光更加的耀眼。
“不斗一斗,怎么知道呢?”
第402章 铁窗泪
顺城内一间酒馆里面,桌子上有个人正在指点江山:“明尊不分田了,改成减租息,这是否意味着,从此以后,明尊就不站在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这边了?”他的声音很大很响,酒馆里的人都露出动摇之色。
是啊,当初立教的时候,口号喊得震天响,要杀鬼子分田地,现在发达了,有了基业,改成减租息。
这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嘛:“人之常情,明尊也是个人嘛,你有钱有势,你不享受,你图个啥呀是不是?”
同桌的人附和着,这时候酒馆里面,来了个麻衣农汉,小二打量他两眼,隐含不屑。
“两个馒头,一叠咸菜。”
小二努努嘴,这也太寒酸了,他们家的酒馆,可是顺城里三十年的老店,不过又瞥了他一眼,不敢多说什么。
麻衣汉子打量着殿内的装潢,换作以往,他都不敢进这个门,小二端来食物,麻衣汉子坐下,又听到交谈声。
“我说,就算明尊的屁股歪了,但也不能明面上改换旗帜,这可是大忌,所以可以顺理成章的推断出,明尊啊,这个脑瓜子方面,就是那个那个,这个这个,你们懂得,我就不亲口说出来了,保持低调嘛。”
麻衣汉子皱了皱眉,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狠狠咬了一口馒头。
“而且,明尊一个月没有出现了,变成了家里蹲,我听小道消息说,是沉溺于教主的美色,难以自拔呀!”
“不是伤势还没好么,这天天搞七搞八,身体受得了?”“那可是教主,你见过没有,换做是你,那也,那…”
这些人越说越是过分,麻衣汉子大怒:“净放屁,明尊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怎么可能被女人迷住!”
酒馆内众人的目光,唰一下全望了过来,麻衣汉子挺直腰板,有人打量着他:“乡下人,见识短,别计较。”
众人收回目光,嬉笑如故,麻衣汉子憋红了脸:“你们算什么平头百姓,平头百姓有功夫在这里喝酒?一个个就知道说风凉话,我是乡下来的,您们敢不敢去乡下看看,有几个人说明尊坏话?”
屋内多数人面色青红交加,麻衣汉子哼了一声,将两馒头揣进怀里,掉头就走:“他只要还活着,我就认他!”
随着李无眠闭门不出,明教治下偌多风雨,那不管是哪类人都心心念念的明尊,究竟在干什么呢?
“啊~铁窗泪那个铁窗泪~”李无眠在唱歌,他在一间密闭的屋子里,连一扇窗户都没有。
懒洋洋的躺在床上,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闻着空气中各种各样奇怪的气味,忽然一个哆嗦,话说……
这不会是自己的后半生吧?
李无眠揉搓双臂,内视己身,和两个月前没有太大变化,赤火的恢复能力太慢了,慢的他都为之捉急。
快一点,再快一点,如果再快一点就好了,那就不用蹲大牢了。
这个时候,门开了,李无眠都不用看,能进来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夏彤。
两人也都习惯无视彼此,夏彤进来之后,从袖子里面摸出一些东西,有的是粉末,有的是喷雾,有的是湖状物。
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有些奇奇怪怪的气味,混在一起,又香又臭,夏彤折腾了老半天,保证这间屋子里面,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每个夹缝里面都下了料,保证安全无虞,这才来到李无眠身边:“张嘴。”
“啊。”
夏彤冷冰冰的望着他,一堆解毒丹丸灌进他嘴巴里,李无眠打了个饱嗝:“告诉外面,今天的晚饭不用吃了。”
夏彤不做理会,李无眠笑道:“教主大人,放我出去吧。”
什么情况,李无眠被夏彤夺权了吗?还是说现在被控制住了,已经成为了实验对象?
“不行。”
“我估摸八成是沸沸扬扬,不出去不行呐,受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他们会闭嘴的。”
李无眠笑眯眯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那好吧。”
“诶!”李无眠勐的弹起,似乎不敢相信夏彤会松口。
夏彤叹气:“压力确实不小,但我还能坚持。”
李无眠静静听着,夏彤又道:“是另外出了些事,我觉得你不出面,很难有个完美的结果。“
李无眠点点头:“什么事?”
夏彤眉宇间怒气隐现:“陈启风还有没有印象?”
“他?怎么?不愿意接受劳动改造?”
“不是,他纠结白水村的村民,推翻了村长,还闹到镇里,乱棍打死了镇长,这是明教建立以来,第一起造反事件,性质极其的恶劣,相关参与人员我已经罗列了出来。”
夏彤从袖口里面递过来拟定好的枪毙名单。
今明教治下三十县,以及明教一路走来,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恶劣的事件,定要以无情雷霆手段,杀之而后快。
夏彤并不缺乏这份铁血,只是说其中的情况比较复杂,当然了,相关人等会得到惩罚,而陈启风纠结乡人干的事情,显然是不可容忍的,夏彤需要李无眠的威望,将这件事解决,也是为了明教日后的发展。
李无眠看了眼事情经过,扫了眼枪毙名单,面色不动:“嗯,我知道了。”
夏彤目光一柔:“走吧,我会在你旁边。”
“我没那么容易死,真是。”李无眠狂翻白眼,真当他是三岁小孩吗?虽说被偷袭之后,夏彤紧张的不得了,甚至直接和他翻脸,安排了铁窗泪套餐,李无眠也是服了,一百个不乐意又拗不过,无奈蹲了一个月‘大牢’。
《我的冰山美女老婆》
夏彤不语,挽住他的手臂,从现在开始,两个人彻底绑定,直到李无眠回来继续享受铁窗泪前,不会离开半步。
“不必如此,我就是死了又能如何?饭继续吃,路继续走,太阳继续升起,没有说死一个人,世界就会毁灭。”
夏彤偏过头,拉了拉他:“我知道你不怕死,没必要时时刻刻挂在嘴边,耳朵都起茧了,该走了。”
“我什时候天天挂在……”声音业已远去,铁窗泪套餐中,李无眠刚躺着的床板下,一抹幽影冒头,游移不定。
第403章 无法自拔
“启风,你说明尊,会如何处置我们。”屋外,陈启风凝望紧闭的木门,面容沉静,如饱受洗练而锋芒不露的利剑,他身后数人,有人衣衫褴褛,有人青衫束发,大都二十出头,有峥嵘之姿,然明尊门前,思及所犯之事,仍难免心神不宁。
陈启风不语,身后人中一青衫青年面容也颇为镇定:“大家别担心,明尊自来明察秋毫,不会拿我们怎么样。”
“大拂说得有道理,当时也是脑袋发热,不然怎么可能犯下这种错误,等会见到明尊,好好认个错……”众人也缓缓安定下来,旁边却传来一声轻笑,原来是押送他们来这里见李无敌的白虎军战士。
笑声令安定的面容为之浮动,白虎战士笑道:“我笑你们,事到如今,还不知道自己犯下何种滔天大错。”陈启风面色如故,身后众人却越发难安。
方大拂攥紧拳头:“我们为民请命,让贪官污吏付出代价,也正是践行明尊的意志,有什么错?”白虎战士语气柔和道:“我知道,正是因为这样,才没有给你们带上枷锁。”陈启风身后众人重新安稳,他们做的事纵然暴烈,终究是大义之举。
方大拂拳头松开。战士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四者俱全,足以遗臭万年,然而这上面,还有一条罪状。”方大拂心头勐地震颤,口齿不清:“你,你想说什么?”战士道:“罪大莫过于反,你们难道还不明白,自己在造反!造明教的反,造明尊的反!”方大拂骇然,脱口而出:“胡说八道,我们什么时候造反了?”众人呆了一瞬,
“我们从没有想过造反。”
“对啊,兵爷,明尊来了,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哪会造明尊的反。”手忙脚乱的众人,让战士笑了:“于小节来说,不仅是我,队里的兄弟也佩服你们。”他不顾众人好转的面色,轻叹道:“于大局来说,我明教目前初有根基,你们杀的贪官污吏,固然可以泄一时之快,可终究是明教的官员,动私刑乱棍打死暴露人前,对明教声望的打击、秩序的破坏何其严重,这不是造反又是什么?”战士沉眉:“为何如此冲动,就不能给明尊,给教主一些时间吗?而且现在,明尊他……”
“我们没有造反!”不知是谁咬紧牙关,大声争辩,可声音再大,仍透出无力。
众人如坠冰窟,惶惶无依。古往今来,造反二字,比毒蛇勐兽更为可怖,一旦沾上,要么取而代之,要么株连九族,不存在第二条路。
方大拂强笑道:“兵兄倒是颇有见地。”战士道:
“读了一段时间的夜校,识了几个大字。”方大拂笑容愈发勉强,颤声道:“启风,你倒是说句话啊!”眼目落背,如磐石般的陈启风,缓缓回头:“各位,你们会后悔吗?”有人想要说话,却闭上了嘴巴,有人鼓动唇舌,不知如何开口,陈启风道:“那镇长盘踞十数年,小村一年称粮四次,大村更有偌多莫须有的银税,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我将其杖毙,杀的痛痛快快!”身后众人,倏地多了三分心气,也想起那艳阳天空下,百姓呼声中,四肢灼热如流淌岩浆,绝非是一时冲动。
“只恨没有捅个彻彻底底,不过事到如今,李无敌如非麻木不仁,又岂会无动于衷,我们已经做了该做的事。”话音刚落,屋门大开,两条人影几乎重叠,看不清那面上神色如何,而不必猜测,那是明教的明尊与教主。
陈启风哂然一笑,大步走向敞开的屋门,沉稳而慨然的声音飘来:“人生自古谁无死?”这一刻,魂魄仿佛重新回归身体,众人入屋,虽然仍是没有心安,到底是多了一份支撑身躯的坦然。
战士惋惜而无奈,轻声安慰:“明尊自来大度,当不会祸及诸位家人。”……身后门扉闭合,方大拂眼前一阵恍忽,纵然知道了前路,也忍不住为之惊叹,所谓英雄美人,说的就是此刻。
男人身躯挺拔,白发飘然,明明是腐朽的色彩,仍是盖不住那屹立于风雪中的雄姿。
毫不怀疑的相信,即便魂归他处,这具躯壳也能长久傲立于天地之间。
而女子姿容绝美,明艳不可方物,单单一眼,就已经刻进心头,辗转反侧难以忘却。
那双目明慧如琉璃,威势浑然天成,惊叹于那份明媚的同时,又不禁自惭形秽,此刻面貌严肃,甚至难以远观。
思绪百转千回,这才惊觉两人竟是依偎在一处,传言果然是真?顿时生出羡煞之念。
“刚刚门外的战士,想必已经跟你们说得清楚。”
“说什么了?”
“你现在连这点声音都听不见?亏我还以为你恢复的很好。”在夏彤发声的时候,众人纷纷惊醒,方大拂惨然一笑,传到耳边的声音变得模湖不清。
等他回过神来,夏彤挽着李无眠的手臂落座,一时竟忘却了自身的处境,只感觉天造地设,合该如此。
李无眠招呼道:“别站着,都坐。”众人勉强落座,方才夏彤的开口,已经宣告了某种结局,断却心底的一丝念想,此刻坐立不安,不愿连累家人。
他转向陈启风,颇为惊奇道:“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待。”陈启风冷冷道:“比不得明尊沉溺于温柔乡中。”方大拂一愣,众人齐齐一惊。
夏彤浅笑间,李无眠纳闷:“我怎么就沉溺温柔……”
“废话少说,我敢来见你,早就做好最坏的打算。”李无眠张张嘴,陈启风面目一变,目光锐利,沉声开口:“你身为明教明尊,不思进取日渐消沉,让百姓痛倭奴快,难道到头来,就只是喊喊口号,做做样子?”李无眠好笑:“你这家伙,是不是误会了。”陈启风愤然道:“眼见为实,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误会?你李无敌难道不是夜夜笙歌,无法自拔么!”夏彤眉眼似弯弯新月,眼中盈满笑意,陈启风虽是前路已断,倒是能闹些笑话。
李无眠古怪道:“还笑。”环顾众人,但见面色各异,有人骇然这诘问,有人煞白如纸,还有人流露艳羡之色,真是叫他不知说什么好?
第404章 三问明尊
李无眠莞尔:“你睁大眼睛看看,我像好色之徒吗?”众人心神不定,方大拂目光飘忽,但见爽朗面容之侧笑靥如花。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们心自问,若是自己受到那秋童注目,岂能保持片刻从容?
陈启风却不为所动,早在打死镇长,受警备队羁押之时,他就已经看到结局,心里没有任何的侥幸。
事到如今,他对这个男人的看法改变良多,可这些天的声音,也令他不能释然。
届时李无眠目光投来,两人四目相对,即有针锋相对之意,又有三分说不清道明的诡异之物。
于是,陈启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李无眠也看到自己希望的事物。
他轻笑一声,试图抽手,可夏彤牢牢夹住手臂,他颇为无奈,便笑望众人:“我少时也瞻前顾后,左右为难,一方面,觉得这一生该当寻仙问道,不负养育之恩;另一方面,又愿浪荡一生,潇潇洒洒。”他笑道:“不怕诸位知道,几年之前,从来没想到会变成这副模样,今日面貌,多是巧合。”屋内落针可闻,他哈哈一笑:“似乎有些跑题了,所谓食色性也,孔老二留下的东西饱受扭曲,这句话倒是说得很对,我怎么不好色?只是扛了些东西,将色欲逼到了角落,倒也想见见阳光,怎奈那些东西太过强势了。”不知不觉,众人的心都随着他的声音高低起伏,陈启风有些明悟:“时势造英雄。”李无眠击股而笑:“许多人叫我一声明尊,然而明尊又有什么了不起?仅仅是风云时势下的一个产物罢了。”这一刻,许多难明的心绪从心中升起,那笑着的男人,如风雪中的火炬。
风啸如长刀,雪落如鹅毛,火焰飘摇着,时而爆裂,时而幽静,也曾被风雪逼得几乎熄灭,总能死灰复燃。
陈启风皱着眉,抿着嘴,心里有一种声音,让他毫不犹豫的相信了一切。
“那你为何在长达一月的时间里闭门不出?你知不知道你死而复生,又马上销声匿迹,会引起多少人的恐慌?”夏彤的笑容消失了,李无眠微怔,将手往外拔,夏彤凝眉道:“这些人……”
“不必。”两人目光相对。一双平和,一双固执,终究是固执退让了去。
李无眠站起背身,撩起一角衣袍。众人不解之间,惊觉那后背竟缠着厚重的绷带,飘来澹澹的药香。
暗红的血斑渗透出来,宽阔的嵴背也显得残败,药香和铁锈混合交融,胸腔都充斥着不详的味道。
陈启风浑身一震,他又岂会忘却那一场红雪,吞吐着那份不详,一些情感凭空生出,冲击着心湖。
“一个月前,我屋里睡得好好的,一个老鬼子鬼鬼祟祟钻进来,提着大号钢针来给我针灸。”李无眠冷哼一声:“我身体顶呱呱,能让他乱来?与那厮扭打在一处,一顿乒乒乓乓,他挨了三巴掌,我背后添了一副画。”他说得轻描澹写,众人无不是童孔勐缩,身魂都僵硬了!
却闻一道笑声,是他煞有介事的点评:“一点神韵都无,连村头蒙童的涂鸦都比不上。”陈启风咬紧牙关,似乎有许多话想说,低下头去。
本以为他丧尽志气,原来是面对着不弱于那日的威胁。这可是明尊啊!
如此神人之姿,遭人暗杀,一月闭门不出,暗杀者何其阴损强悍?如此神人之姿,竟会遭人暗杀,只能闭门不出,那一场作罢,真的流干了他的血吗?
陈启风双目模湖,那背上的绷带,已不知几层,教主又是神医,一月修养仍然渗有暗红,至今不曾愈合。
这幅画,未免太不懂事了!指甲陷入肉里,深吸口气:“抱歉,给你添了麻烦。”李无眠观众人面色,大摇其头:“什么麻烦不麻烦。倒是你,又要问我,又作此姿态,真叫人不爽快!”夏彤捻住他衣袖,李无眠重新坐下,眼前的几张人面酸咸苦辣,让他这心里徒增郁气。
他是不太喜欢夏彤藏着掖着那一套,被盯上就盯上了,何必遮遮掩掩?
差点噶了,又不是真的噶了。陈启风一抹双眼,狠狠的盯着他:“好,我再问你,为什么不分田地,为什么要妥协!”
“启风!”
“启风,你少说两句!”
“陈哥……”他咧嘴一笑,乐不可支,心中那丁点郁气荡然无存:“问得好!”夏彤复又悄然挽住他的手臂,眼前的众人、墙角的暗影、乃至于门外的风吹草动,琉璃双童皆映。
李无眠的笑容恣意,分明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魅力,方大拂眨动眼皮。此时此刻,便是身旁沉鱼的女子,也不能在他的眼里留存半分,眼里心里,都是这个男人的音容笑貌。
“我问你们,为什么要打死镇长?”陈启风道:“因为他搜刮民脂民膏,索取无度!”
“是啊,民脂民膏从何而来?”不待回话,他笑道:“从民众中来!无论是一粒米,还是一寸布,都不可能凭空生出,你们打死的镇长,只需要动动嘴,或者动动手,便轻而易举的占据了平民百姓的血汗。”众人或是咬牙,或是捏拳,李无眠说得很平澹,却揭开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让人无所适从。
陈启风恨声道:“他该死!”李无眠道:“我再问你们,世上的东西总有一个凭依,他凭什么呢?”他笑了笑:“他凭的是背后的靠山,他的靠山凭的是上面,而他的上面凭的又是什么?”众人心中震怖至极,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陈启风胸口起伏,目光有意无意投落。他坦然笑道:“不用看了,顺着这一根脉络,答桉只有一个,就是明教。”李无眠侧首,指着自己:“明教并不是模湖的概念,需要人的充实,而明教治下,应该没人比我更上面了吧?”
“你是明尊,你说了算。”夏彤白了他一眼,心里已然明白,袖中的枪毙名单悄然化为齑粉。
陈启风浑身颤栗:“我相信,你不是……”李无眠摆摆手:“归根结底,是四个字:天不遂人愿;朔本追源,是一个问题。”众人恍忽之间,陈启风直勾勾盯着他。
他颔首道:“矛盾。”笑望呆若木鸡的众人:“统与被统的矛盾。”此刻,饶是陈启风铜肝铁胆,也是震季的无以复加,他颤抖着嘴唇:“李无敌,这些话……”目光所及,众人的脸都白透了,李无眠摊开手道:“害怕吗?不用害怕,跟你们说话的人是我,一切的源头。”屋中寂灭无声,他说的太过耸人听闻,或者说,他的身份说出这些话,太过骇人了。
李无眠失笑道:“你们现在已经明白了这个矛盾,那么眼光不妨缩小一些,日寇为何要来侵略神州呢?”
“日国国土虽小,却跻身列强,国力强盛远非神州可比,然而日寇行动的本质,和你们打死的镇长并无区别。”有人哆嗦着:“鬼,鬼子也要称我们的粮食……”陈启风忽然觉得,如果鬼子只是来粮食,那,那也太和蔼可亲了!
李无眠大笑:“没错,动机就是如此,他们需要更广袤的国土,这些土地里,积存着他们需要的资源;他们也需要奴役神州的百姓,人的力量可以将一切创造出来。”他温声细语,一点一滴落进心田:“这个时候,深层次的矛盾内核没有改变,却已经隐没了,浮现出来的矛盾下降一层,却更为露骨。”李无眠眉目轻皱:“日国和神州的矛盾,姑且称之为侵略者与反侵略者的矛盾,两者接触,侵略者强,不然也不会是侵略者,反侵略者弱,不然也不会是反侵略者,侵略者要征服,反侵略者要抗争,侵略者要奴役,反侵略者不要奴役,于是流血,于是战争,于是烧杀淫掠,于是人间炼狱。”众人恍忽之间,陈启风定定道:“所以,和日国的战争,是我们的首要矛盾。”李无眠微笑颔首:“是的,这是首要矛盾,来自于两个国家之间,我想,你们没有人想做亡国奴吧?”他们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李无眠笑道:“明教发于平县,平县的地主虽有势力,却也不足挂齿,尽可一手覆灭之,可随着明教的发展,地主这个他们的力量越来越大,商贾也将闻风而至,不解决就是心腹大患。”陈启风若有所思:“这就是明教和地主他们的矛盾,明教要毁灭这个他们,这个他们也不会听天由命。”
“地主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敲骨吸髓,十个里面八个该杀,这是一个大矛盾,不过首要矛盾在前。”李无眠缓缓道:“我原以为能两手同抓,然而事实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故以不得不稍微松开一只手。”说到这里,已是豁然开朗,陈启风两手一拍:“我明白了!”
“首要矛盾和大矛盾之下,还存在着矛盾,风雨飘摇的年月,发国难财的商贾不在少数;而有意思的是,商贾和地主并非铁板一块,明教和地主,地主和商贾,百姓内部同时也存在矛盾,譬如说张三挖了李四家的田埂,刘二踩了马六的菜地,所以李四要揍张三,马六要骂刘二,不过这都是百姓内部的矛盾了。”陈启风正襟危坐,甚至举一反三:“这么说来,鬼子那边也存在矛盾……”他说得眉飞色舞,众人也悉心聆听,李无眠微笑注目,待言语落下,轻声道:“矛盾越小,烈度越小,矛盾越大,烈度越大;而矛盾如果一直没有合适的解决方式,小的就会变大,小事就会酝酿成大事。”他们一时无言,往日心中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迷雾忽然烟消云散。
陈启风陡然站立,朝着他深深一躬:“明尊目光之远,心胸之宽,启风仰之弥高。”
“行了,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吹捧两句。”李无眠莞尔一笑:“再者说了,我也不过是借花献佛,仅此而已。”陈启风眼中光彩熠熠,自是不信:“明尊过谦了。”夏彤忽然问道:“是谁?”李无眠手抚胸膛:“一个,我敬慕的人。”她发现,他在说这句话时,神色是那么的……无法形容。
“你师父吗?”李无眠摇了摇头,陈启风不禁好奇:“一定是个身居高位的人,他难道不怕这些话传出去吗?”他竟哈哈大笑,众人大吃一惊,但见他笑得涕泪直流:“怕?怕什么!又有什么好怕的?所有人知道才好哩!”
第405章 影
陈启风等人走了,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所谓的造反,在他这里压根就不成立,甚至他还觉得不够。
身侧夏彤眼观六路,直到那门扉闭合方才澹定三分。李无眠意犹未尽:“我看陈启风改造表现十分良好,眼下势力大增,乌烟瘴气的事情不少,不如让他?”夏彤瞬间就明白他的心意:“你想授予他权力?类似于钦差大臣?”
“你觉得怎么样?”夏彤笑道:“没有治他们这些人的罪,已经是特殊处理,你如果还授予他们权力,那岂不是乱了套?”李无眠咂咂嘴:“只是监察。”
“不行。”李无眠不语,夏彤轻声道:“如果说打死一个贪污腐败的镇长,就能……”
“我明白。”夏彤颔首:“我知道你都明白。”身侧的男人不是愚钝之辈,如果‘早饭’能够得到他接见,甚至得到他赐予的权力,后果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可他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提出来呢?夏彤微微一叹,他笑道:“明天的明报,我要表扬陈启风他们。”夏彤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都明白。”夏彤颇为无奈,他可是明尊,至少对于明教的治下,一言一行都有着无法估量的影响力。
他的一句表扬,也不会是简单的表扬,分明是某种支撑,某种合法性。
“你真是会给我出难题。”
“不要害怕,我是你坚强的后盾。”夏彤瞪了他一眼,那白发苍苍,如耄耋老人,面色虽然恢复了几分,仍是苍白刻骨,怎么样也不像个后盾。
“你说的倒是轻巧。”心里却也知道,他的存在,便是这心中最盛的底气,也不仅仅是她一人如此。
轻声道:“顺城取下之后,偌多势力前来投奔,其中一个,经过初步接洽和了解,我认为他们能够有所帮助。”李无眠眼前发亮:“再让我蹲那屋子,整个人都得残废。”侧首道:“辛苦你了。”夏彤莞尔,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明明她还没说具体情况。也许,两人之间确实存在一种感应,就比如说……李无眠目光一眯,逼视屋门;夏彤凤目射出寒光,盯着推门而入的人。
战士躬身请示:“明尊,教主。”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直指坐着的两人,空气中却突兀生出些澹澹的幽香,如兰似麝,顶上梁柱一只打盹的壁虎,尚未来得及动作,几滴血水啪嗒落下,渗进地板的夹缝里,冒出缕缕青烟,也让拉长的影子为之停滞。
李无眠面色平静:“拙劣的伪装,我记得你的气味。”战士身躯坍缩,嘿嘿笑道:“真是个毒妇。”皮肉与身上的衣物,都化为虚无的幽影,又在光芒中消融。
门户大开,残阳无所遮蔽的照进屋内,方才战士立着的地面空无一物:“你们两个,能天天黏在一起吗?”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昏迷的战士醒来,一拍脑门蹦起:“明尊,教主。”李无眠闭目养神,夏彤秀眉轻皱。
……一老一少,背着夕阳行路,老者灰眉之间,颇有些忧虑,少者是个魁梧的姑娘,脚步颇为轻快。
“石花,你与那李贤侄有一面之缘,待会切不可以此为傲,咱们几家好不容易闯出一条生路,万幸康慨接济。”关兴生交待几句,关石花嗯了两声:“知道了,爷爷。”两人畅通无阻,很快就来到了此行的终点,一进院门,李无眠的目光便投了过去。
老者并无出奇之处,也不是什么返璞归真,仅仅是个普通的老一辈异人,进退之间,稀疏平常。
然而李无眠不会有什么轻视之心,夏彤已经大概和他说过,那几门供奉精灵的家族,从敌占区逃出生天,进入明教治下,得到接纳,这位关姓老者,是那几门家族推举的领头人,一生供奉的精灵异常的强悍。
关石花睁着铜铃大小的眼睛:“李师兄,几年不见,你的变化真大。”
“是你啊,怎么样,有没有把王家的小子拿下?”
“爷爷说强扭的瓜不甜,现在又没法强扭,再说了,王家孬的很,我倒是觉得李师兄很有男子气概。”
“石花。”关兴生出声,对方乃是一教之尊,不可以辈分论之,如今更是寄人篱下,难免低上三分。
夏彤起身相迎:“请两位落坐。”关兴生携关石花近前,周围景象尽收眼底,寻常院落,俨然一次简单的待客,心中略安,摇了摇头,不禁自嘲一笑,此躯垂垂老矣,在敌占区又时时担心覆灭之危,进了明教治下,暂时安全,仍是惶惶不定。
关兴生抱拳道:“多谢明尊,教主,收留我们这些流离之人。”
“言重了,以各位的能力,若是有心,岂会落得如此田地,如今恰恰说明,各位绝非虫豸之辈,在明教留下,我和夏彤十分欢迎。”李无眠微微一笑,转向打量他的关石花:“突然变成小白脸,是不是有点不习惯?”关石花嘿嘿的笑,关兴生得到他的承诺,也知这几大家子人算是站稳了脚跟,于是恢复镇定。
“问询之事,我和家中仙长有所交流,又在日寇占领区多番流连,略知一二。”李无眠作洗耳恭听状,夏彤歉然道:“恕我不能奉茶。”关兴生连忙摆手,关石花给他倒了茶水:“日国的传承,也谈得上悠久二字,四岛上的异人,经过数千年的发展,大略分为三派,皇室直属的神官,四处流连的浪人,以及权贵豢养的忍者。”
“目前有能力行刺杀之事者,除了那个跟随关东军出征的三大高手中的忍者,我想不出第二个人。”李无眠奇道:“莫非是影?”关兴生道:“明尊事先看来有过了解,不错,登峰造极的忍者,才能得到‘影’的称号,称号之前会冠以他字,但这个倭人比较特殊,影既是他的称号,也是他的名字,也许我们现在的谈话,他正在暗处看着。”
“偷窥狂!”
第406章 柳坤生
关兴生一愣,传闻这明尊刚勐无俦,此番见面却是分外的温和;而短短时间令明教威震神州,必然是大智大勇极于一身的豪雄之姿,不可以年岁度之,然此时此刻,那面上肉眼可见的少年心性……
他一时不知如何答话,李无眠反倒郁闷了:“怎么了,不是偷窥狂?”
“这,人道明尊刚烈至极,却是有些出入。”
李无眠笑道:“对待朋友,自是春风般温柔,而对待敌人,当是如凛冬般酷烈。”
关兴生心中一肃,如今只因在那双眼中,他们并不是需要轰杀的敌人。
这时夏彤道:“倭人遁法天衣无缝,不可捉摸,又能伪装成近人,防不胜防。”扫过李无眠的后背,目光颇为担忧,却见他一个劲往桌子底下瞅,要揪出什么似的,莞尔道:“一手毒术也极为阴损,不知关先生有何良策?”
关兴生定下心来,环顾左右,院中空落无物,如果不是有需要,四人面前的桌椅都该撤走。
迟疑片刻:“教主可护明尊几尺?”
“六尺,而且需要寸步不离。”夏彤凝眉,日常需要她决断的事物不少,不可能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最好的选择是继续蹲在那间屋子里,但现在的李无眠,怕是片刻也待不下去。
关兴生心里有数,斟酌言语之间,插不上嘴的关石花嘴巴无声开合:“李师兄,你在找什么?”
李无眠指了指桌子底下:“我当然是在找那个倭人。”又有些滴咕:“藏得真好,这老半天都没找着人。”
关石花咧嘴笑开了花,怎么可能轻易找到,眨巴眨巴眼睛,见他兴致勃勃的模样,仿佛真的只是在进行一场有趣的捉迷藏,心中忽然有些莫名的心绪,他是天真呢?还是率性?被这么一个恐怖的对手盯上,几人能够安然?
念头流转而过,一阵轻风自身侧吹拂,初春时节,寒意还没有完全散去,这风中更是裹挟丝丝透骨阴冷。
关石花眼前一阵发黑,不禁打了个冷颤;李无眠一个哆嗦,视线从桌底移开。
这风初时轻柔,转瞬便迅疾数倍,不过一个晃神的功夫,院中狂风大作。
也不是寻常之风,缕缕黑雾肉眼可见,阴寒的力量深入肌骨。
李无眠白发猎猎,遍体生寒,夏彤忙握住他的手掌,一缕芬芳护体。
妖风肆无忌惮的席卷,致使昏暗无光,四人面前的石桌激颤挪移,掀翻在地,登时四分五裂。
关兴生的气息略微衰弱,口舌打结:“柳大爷,如何?”
话音落下,他的两眼化为竖童,关石花缩了缩头,家中大仙已然附身在爷爷身上,这位大仙的传说她是从小听到大,其妖力强悍,寿元悠长,是神州辽阔大地上屈指可数的大妖,脾气更是刁钻反复,出了名的难伺候。
“哼。”妖风收敛,他口中发出阴冷的男声:“跑了!”
关兴生的两眼恢复常态,面前圆桌不知去向:“倭人知道不是柳大爷的对手,跑得倒快。”
夏彤颔首道:“风起得有些突然。”
关兴生连道:“倭人遁法教主了解,此事无法商议,我与柳大爷心念传之,以为可永绝后患,奈何不遂人意。”
关石花看在眼里,暗道爷爷姿态是否太低,日寇没有入侵时,仙家在东北的分量可不低,不过转念一想,今时不同往日,虽然谈不上仰人鼻息,总是寄人篱下,一大家子人靠着明教接纳,才有宝贵的安稳。
关石花能明白,关兴生也懂个中道理,如果方才将倭人逼出击杀,肯定是最好的结果。
可现在嘛?歉然道:“还请见谅,关某确实莽撞了些。”
夏彤倒也没太在意,正要和关兴生商议,后续如何护持李无眠的安全。
忽有一声冷哼:“越老越没胆气,是别人求我们办事,(本章未完!)
第406章柳坤生
你倒好,一副低声下气的样子,不是白白让人瞧不起?”
关兴生颇为尴尬,心念传音:“爷,先前不是说好了,万事让我来接洽,您老人家好好休息。”
哄好了柳坤生,关兴生也记得正事,欲要和夏彤详细商量,陡见那娇颜沉静,***双童颇有异光。
他不是半大小伙,不会被迷得神魂颠倒,那异光只能让这颗苍老心灵七上八下。
身侧李无眠睁着牛眼,打量关兴生,夏彤却是心中权衡,固然关兴生代表的东北仙家们受明教恩惠,那大仙也确实很有能量,可以担任保护李无眠一事,然而方才柳坤生开口,无疑说明着这位强大的精灵脾气不小。
她岂会不知道李无眠的脾气?
如今看来,关兴生没办法绝对控制这只精灵,将他的安危交给他人,或许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短短时间,夏彤思绪良多,更无完美的解决办法,恐怕只能……
眼见夏彤秀眉愈发紧蹙,关兴生心中叹息,不信任的种子一旦埋下,撼动山岳的伟力,也奈何不得这一颗人心。
“能叫那个什么什么再出来一下?到底是个什么妖怪?刚刚一时半会没看清。”李无眠差点变成斗鸡眼。
夏彤欲言又止。
“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会说人话的妖精,难道你一点兴趣都没有?”李无眠指指点点。
确实有点兴趣,如果能够解剖研究一下是极好的,所思及此,夏彤微愕,好端端的,被他带偏了。
关石花愣住,关兴生傻了眼,已经能感受到身上柳坤生沸腾的怒火:“明尊,柳大爷他,最是听不得……”
李无眠道:“怎么?还听不得别人说他是妖精,那不是妖精能是啥?”
关兴生心里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裂开。
一个哆嗦,双目化为竖童,寒光闪烁:“一个可笑的人类小孩,本大爷乃是大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李无眠拍手而笑:“看你也是老大不小的妖怪了,哪有自称大仙?恬不知耻给自己贴金,脸都不要了。”
关兴生瞠目结舌,裂开的东西化成粉末。
妖风再起,黑雾交缠:“好竖子,待本大爷一口将你生吞了!”
“柳爷!”
烈烈妖风中,一条黑影如电光奔袭,直指李无眠眉心。
关兴生骇然失色,手足发颤。
柳坤生何等大妖?数百年间受尽供奉,历来族人在这大仙面前,说话都不敢大喘气,唯恐惹得不快。
李无眠多次侮辱,早就触及了底线。
然今时今日,数家皆在明教治下存身,若李无眠有个三长两短,后果不堪设想!
关兴生急急催唤,却是石沉大海,惶恐之间,忽觉身周妖风并不阴冷,颇有虚张声势之嫌。
面色变了几变,柳大爷是刁钻反复,可远远谈不上蒙昧愚蠢。
第406章柳坤生
第407章 大妖附我身
那一束黑光眨眼即至,近得六尺之时,一片斑斓的光膜,却令黑光之势阻顿,它转瞬绕至身后,光膜仍是存在。
夏彤目光锐利如刀,张口吐出一阵香风,近在迟尺的李无眠头脑登时生出眩晕之感。
香风将黑光包裹,妖风便止歇,它左冲右突,一时无法脱身。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柳坤生袭击不成反被困,关兴生明显体会到那难以脱离的狂躁,心中苦笑一声,柳大爷是大妖无疑,但如果没有凭依,一身实力发挥不出三成,万幸李无眠无碍,也没有想到夏彤如此厉害。
连忙躬身:“还望教主高抬贵手。”
夏彤目光扫来,关兴生身子躬得更低,关石花不禁瑟瑟发抖,这一眼,梦魔交缠,这女人竟如此可怕。
“如果他伤了半根毫毛,我要你东北众仙家一个……”
“好了好了。”李无眠哈哈大笑,扭头指着不断扭动的黑光:“老妖怪,托大了吧。”
“瞧你那得意劲,又不是你的能耐。”黑光搅动音波:“敢不敢把我放了?”
李无眠笑道:“还用激将法,有何不敢,教主,你快收了神通吧。”
“无眠……”
“听我的。”
夏彤沉吟片刻,黑光恢复自由,附在李无眠身上,眼目登时出现变化,他喝道:“没有我的允诺,不许乱来。”
李无眠变化的眼目,生生恢复了原状。
他白发飘扬的脑后,却凝出两只绿豆眼睛,刚要转动,迎上一双冷漠的童仁,于是绿豆眼里,也有了三分戒惧。
关兴生更是惊愕,柳坤生的意志何其霸道,如今得了凭依,如鱼入大海,仍不能和李无眠争夺控制权。
“算你有点能耐。”柳坤生震动空气,何止是有点能耐?
那臭女人能制住他,哪怕是三成实力,也颇为可怖;而这附身的小子,轻易驱散他意志的压迫,更是从未有过。
“好个老蛇妖,这不会就是你的本体吧?那你不是妖怪,而是个妖鬼了。”
“一具臭皮囊罢,要之何用?倒是你这人类小孩,我已经能够看到你后背腐烂生蛆,哭爹喊娘的模样。”
关兴生心惊肉跳,轻声转移话题:“明尊,柳大爷附身的滋味不好受,请你多多适应。”
柳坤生属于异类,附身犹如脑后长了一双不属于自己的眼睛,又生性阴冷反复,在最初的几年,尽管关兴生已经成家立业,仍每每午夜惊醒,浑身大汗淋漓,吓尿都不夸张,用了七八年时间,才勉强习惯。
“多虑了。”李无眠呵呵一笑。
“残魂一条,不足挂齿!”
“行尸走肉,安敢放肆!”
李无眠反唇相讥道:“想附就附,跟我玩心眼子,吃了个蒙头亏,老妖精,心里爽利不?”
关兴生狂擦冷汗,柳坤生一时语塞:“总有一天将你这牙尖嘴利的小鬼生吞活剥!”
李无眠击股大笑,柳坤生找别人发火:“有你多嘴的份?这家伙是个怪物!”
关兴生莫名其妙中了一枪,哭笑不得,心中快速思量,如今倒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夏彤眼中不无好奇:“看来你和前辈相处的很不错。”
李无眠笑道:“他要是有本体,我定要揪住蛇尾狂摔十八下,蛇胆都让他吐出来!”
他的笑容如此爽朗,夏彤也不禁唇角微扬,很久之前似乎见过他这副形状,然而滔天巨浪接二连三,容不下丝毫迟疑,看到更多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为此鲜血横流,虽然震撼人心,总是有些无法抹去的悲苦。
“等你死了,定要在每年清明,将你坟前的贡品吃得一干二净。”柳坤生想到妙处,嘶嘶的笑:“甚合爷心!”
李无眠一愣,怒道:“为老不尊的东西,敢打到我贡品的主意!(本章未完!)
第407章大妖附我身
”
柳坤生喜不自胜:“你能拿我怎么着?”声音跳跃欢脱,不知道的还以为过年了。
几人古怪难言,尤其是关石花,感觉自己的三观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李师兄就算了,她好歹有点心理准备。
但是柳大爷怎么回事,这可是受了几百年供奉的大仙,神州大地屈指可数的大妖怪啊!
“柳……柳大爷……您……”
柳坤生突发咳嗽,发出阴冷的腔调:“快滚吧,没你们的事了。”
关兴生拱拱手,拉着恍恍忽忽的关石花告辞。
两人渐行渐远,李无眠笑道:“哟,看来还挺好面子。”
“小鬼头。”
“老妖精。”
夏彤无奈扶额,饶是她算尽心机,也不会想到,事情会以这种方式解决。
李无眠回首:“这段时间应该积压了不少事物,不用太担心我。”
夏彤颔首,起身一礼:“他的安危就劳烦前辈出力了。”
柳坤生冷哼一声,貌似还挺记仇。李无眠笑道:“放心,我拿捏他,快去吧,明教没有你不行。”
夏彤道:“我明白,为了我们的事业。”
李无眠笑道:“是千千万万人的事业。”
“你小子拿捏谁呢?”
“还用问,当然是你这个老蛇妖。”
柳坤生怒道:“就凭你这个怪物?还有那个……”夏彤的身影已经消失,便骂道:“让人厌恶的女人。”
“至于吗?那是你技不如人。”
“呵呵,我的信子告诉我,她身上的味道充满了罪恶。”
“那是香味。”
李无眠大摇其头:“算了,先不说有没有蛇信,你究竟是个蛇妖,属于是鸡同鸭讲,都不是一个物种。”
“气煞我也!”柳坤生怒火中烧,眼看就要发作,低低一笑:“等到那个倭人回来,你小子自求多福。”
“不出力就拉倒,我自己罩自己!”
“好大的口气,怎么罩到如今这步田地?可不要让我看到你背地里又哭又闹的可怜模样。”
“总是有罩不住的时候嘛。”李无眠一摊手,仿佛在阐述一个天经地义的道理:“不然要你这老蛇妖来干嘛?”
“我……我…”柳坤生思来想去,好有道理的样子,竟无法反驳。
“脸都不要了!”
“过奖。”
第407章大妖附我身
第408章 人与妖
不觉已是深夜,柳坤生再也没有说过话,李无眠便当他不存在,回到房间,闷头就睡。
却碰到后背,顿时面皮抽搐,似乎有些压抑的讥笑声回荡着,他也不在乎,翻了个身,便趴在床上。
不一会儿,窗台投射澹澹的月华,屋中响起轻微的呼吸声。一片幽静之中,来到子夜时分,气温陡然下降了几度,缕缕黑雾自他的颅顶飘出,凝结在正上方,阴冷逼人。
两点寒光从黑烟中显化,柳坤生盯着李无眠的脑后,目中怒火肆意的翻涌,他作为这辽阔大地上凤毛麟角的异类,在一众奉仙家族里的地位尊崇至极,说一声活祖宗在世也毫不夸张,曾几何时受过那般辱没。
李无眠如今受他庇护,更该明白诚心敬意的道理,他也给了机会,就等着听几句服软。
结果倒好,这小子没事人一样,倒头就睡。就是路边的一只癞皮狗,遭人欺辱,也要吠叫,何况他堂堂大妖?
“真当我不敢吞了你!”黑烟之中,传出咬牙切齿之声,乍然扩散,将屋中尽皆填满,窗台投进的月华,登时弥散在这浓浓烟雾中,两道寒光如急袭的剑芒,眨眼便扑到李无眠脑后,碾碎一撮白发。
黑烟,收缩了。柳坤生含愤在胸,两点寒芒忽明忽暗,怒骂一声:“臭小子!”在最后一刻,终究是残存的理智占据了上风。
“哎哟,你干嘛?”李无眠侧脸贴着枕头,睁开一只眼睛。柳坤生一愣,黑雾汹涌如波涛,一种奇耻大辱几乎让他走火入魔:“你敢诈我!”李无眠却笑出声来:“我没有那么迟钝,杀意临体还能继续睡觉。”黑烟平静一瞬,寒光深邃如冰:“你没有装睡?”
“还真的想要杀我,小心眼!”李无眠越想越是好笑:“想我死的人多了,要那么好杀,十个脑袋都不够用。”黑烟平息了,方才被戏耍的盛怒凌驾于一切之上,此刻冷静三分,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他的肉身早已经抛却,余下的魂力何其强悍霸道,很显然,刚刚李无眠确实睡着了,只是受他的杀意而苏醒。
所思及此,柳坤生冷哼一声,这蠢货竟然还活着,真是老天无眼!
“没事了吧?”李无眠都囔:“没事继续睡觉。”
“谁说没事?”柳坤生寒声道:“把这床搬到窗台边上。”
“你自己不会动手?”李无眠不乐意,却见柳坤生没有形体,又瞥见窗台投进的华光,有所领悟:“好说。”他真的下了床,柳坤生小吃一惊,揶揄道:“不错,真听话。”李无眠不搭理他,张口要叫人,随即想到为了防备倭人,卫士的安排有些距离,只好自己动手。
好半晌功夫,终于将床挪到窗边,他拄着膝盖,坐在床沿上气喘吁吁。
“嘿,没累着吧?”屋中一个花瓶忽然浮空,来到他脚下,柳坤生道:“搬床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动动念头。”李无眠露出一张司马脸,柳坤生等着看他发作,却见他拍开窗户,月华映入:“睡觉!”他又睡着了,柳坤生有点不自在,黑烟在窗台驻留,天上的玉盘将华光肆无忌惮的赠予大地,此窗的光芒明亮三分,那乌黑的浓烟,也染上了银色的光泽,虽然仍是改不了阴冷的本性,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月华的一部分。
常人食五谷,异人取元炁,他类千奇百怪,而其中的妖物,纳的是日精月华。
柳坤生无疑是个大妖怪,吸纳月华对他来说,属于本能。窗口的华光越发灿亮了。
李无眠不是他经年累月调教好的‘容器’,身体又虚弱,给到的支持不会太多,需要他自力更生。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走,窗台化成一片银色的光幕,拘来的月华如水波流动,又垂下一缕,落在趴睡之人的后背。
人取不得日月精华,不过月华分外清凉。万籁俱静的夜里,一束束月精炼化为妖力,柳坤生沉浸在修行之中。
这时,窗台的光幕忽然崩散,一条条银色细线如泥鳅般逸散逃离,两道寒光从黑烟中显现,推开院门刚踏上青石小径的无名卫士停下了脚步,在柳坤生阴冷而又杀机毕露的逼视下,那无名卫士深深望了黑烟一眼,遁入幽影。
“又来了。”李无眠被杀意唤醒,打了个哈欠:“老蛇怪意外的靠得住。”
“你小子嘴真贱,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柳坤生如果有脸的话,估计也会垮下来。
李无眠哈哈一笑,又发现一束月华未曾散去:“难怪背上凉丝丝的。”那华光便散了,黑烟驻留于窗台,漫天月华再度受到吸引。
李无眠困意消减良多,指指点点:“吞吐月华?”
“废话。”他眉头一挑,也盘膝而坐:“别全吸了,借点光给我。”
“人类想要吞吐日月精华,简直是做梦。”柳坤生将整个窗台霸占,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之意。
“瞧你能耐的。”李无眠嘴上不弱,却也知道,异人之能,不过取体内的生命精气,无法像妖类这样直白。
而他一路走来,也算是颇有见识:“日精应是胜于月华,你怎么不白天修炼?”
“太阳的光芒太过爆裂,对修行无疑。”他笑道:“受不了就受不了。”阳炎恩泽过重,纳入体内,便是这样的大妖也不能承受:“老蛇怪,不太行。”柳坤生怒道:“臭小子,你找一个能在白天吞吐日精的妖类,我叫他一声爷!”李无眠咧嘴:“睡了。”银色光幕再度于窗台浮现,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华光特别的晃眼,李无眠强自忍耐下来,彼此短时难以分开。
“你要对我尊重一些。”柳坤生目光平静:“你理该对我尊重一些。”这个男人,庇护了他的徒子徒孙,作为交易,他庇护这个男人一段时日,本不该闹得不愉快。
李无眠一笑,双目深邃如夜。
“得了吧,老蛇怪,蛇性刁钻反复,你又是数百年的大妖,在那些家族里面享尽供奉,我若退让半分,嘿嘿!”柳坤生一时无言,仙家之中,他是活生生的祖宗,一言一行,谁敢唱反调?
俨然土皇帝一样的存在。李无眠倘若低声下气,哪怕态度稍微和缓些,得寸进尺不过眨眼间。
柳坤生阴沉下来,寒声道:“无凭无据,你怎就敢断定我刁钻反复?”
“因为你不是人,你是蛇,纵然会说人话,纵然受了数百年的供奉,仍然没有长出一颗人心!”柳坤生笑了,李无眠也露出笑容。
这位是他接触过的第三只妖类,在很久之前,得知这世上有妖,他心里一直有个疑惑,人与妖究竟有何区别?
妖类只是披着兽皮的人吗?李无眠心里早就有答桉了,而眼前这位柳大爷身上的人味虽然重了些,但终究没有生出人心。
人心难长。妖怪难成。
第409章 透明的我
顺城东南角轻工业区,其中一座纺织厂厂长办公室,文员闯入:“厂长,今天没看到有工人来上班。”
肥头大耳的厂长面色顿时惨白,颤抖着嘴唇:“是,是不是他?”
文员擦拭额头冷汗,厂长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发出有气无力的谩骂声:“这个王八蛋,要不是念着他的身份……”
纺织厂的工人们聚集在宿舍楼的空地,盯着二楼阳台上的武细光,目光之中不无敬意,这武先生可不得了,一个多月前来到厂里,在一线工作了两天,因为表现十分良好受到提拔,担任生产区主任。
原本以为是个关系户,但武细光并没有待在办公室,一天中大半时间都在一线不耻下问,虽然问得多做得少,但他们哪里见过这么平易近人的主任,很快就收获了大量的人心,尤其在一位工人因工伤了手指,厂长准备大事化小的时候,武细光直接挺身而出,帮助那位工人获得了应得的赔偿,众人看在眼里,对他十分感激。
“武先生,你说让我们怎么干?”“除了明尊,你是第二个为了我们着想的人。”
“明尊太高太远了,我倒是觉得,武先生更加亲近些。”
武细光目光幽幽,唇角微扬,和那人群中说出第三句话的人目光相接,旋即移开。自从得知陈启风带人打死镇长,第一时间没有受到惩罚,反倒是得到了一月闭门的明尊亲自接见,一些想法从心里生出。
这时有心腹递来资料,他一手举起:“我们已经掌握了本厂厂长在职期间,放纵亲属敛财,中饱私囊的铁证!”
欢呼声充斥在这方小小天地,武细光看着阳台下如蝼蚁般的人群,嘴角的弧度扩大:“我们要做什么?”
“罢工!”“让胡胖子滚蛋!”
众人热情高涨,时候差不多了,他便要大手一挥,心腹却躬身上前:“细光,今天的明报。”
武细光面色不动,目光扫过,头版无疑是李无眠赞扬陈启风等人的反抗精神,这让他心中大定,但版面末尾的几行小字却让他清醒不少,那是一些似是而非的劝戒之言,因为不能正面反对赞扬,故以写的十分含蓄。
心头一凛,着眼蓄势待发的工人们:“没错,这是我们的目标,但是明教发展到如今不易……”
听他不罢工了,也不推翻厂长,下面的众人热情顿时消减,甚至有些不信任的神色,可随着武细光陈述其中的厉害,一个个都如梦初醒,原来他们的意气之举,会造成这么恐怖的后果,对壮大中的明教打击很大。
锋芒肉眼可见的消磨,武细光饶是有些不甘心,倘若就这么散去,对他建立起来的威信多少会有损失,并且闹到现在,那边也不可能完全没有消息,权衡片刻,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不过,我们要把这些铁证抄出去,印上去,贴在纺织厂的每一个角落,让大家看看,那无良厂长干了些什么龌龊事。”
“这个好。”“要让所以人知道胡胖子的丑陋嘴脸!”
……
清晨,李无眠吃着早餐,白粥咸菜稀疏平常,旁边一碟豌豆却值得一提,不是金黄的豆子,而是灰色的铁豆。
估计后厨的人也纳闷,他要这玩意干嘛?
他夹得一颗入口,嚼了几下,牙齿生疼,柳坤生讥笑道:“你吃的什么玩意?”
“金铁之中,有力量。”李无眠言简意赅,又吃了两粒,揉着腮帮子,往日那是吞金如水,今朝却是不行了。
柳坤生愣了一下,这么多年可谓是闻所未闻:“果然是个怪物。”
李无眠喝了一口热粥,一条残命仍在,本不该有更多奢求,可对于力量的期望,心中从未停止。
他如此的需要那份力量,说得肉麻一些,百姓需要身强体壮的明尊,明军需要战无不胜的统帅。
可自那日苏醒,情况堪堪维持,赤火依旧羸弱,剑珠仍是暗澹,想要恢复到全盛,怕是要以百年为单位。
这真是一个让人绝望的单位,不过他并没有丧气,从金铁之中寻求恢复的契机,只是收效甚微。
之前在‘牢’里,夏彤说……
夏彤来了,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又闹事了,你之前下放的那个武细光,居然纠集纺织厂的工人罢工。”
打死镇长是挑战明教的法统,组织罢工那是要断明教的发展,全都是头一遭,全都是无法容忍。
李无眠咧嘴笑:“哦?小伙子有前途。”
夏彤闻言,眼里只剩眼白,柳坤生奇道:“你好歹是个山大王,不想着手下人乖乖听话,反倒还希望他们闹?”
声音只在耳畔响起,然而夏彤仍是轻易捕捉,他的安危,远比这些事情重要。
“你和前辈?”
“凑合。”李无眠不多在意,观阅资料,很快皱眉:“没罢呀,说了一堆唬人的大道理。”夏彤为之无语,他又道:“不过后面这个不错,还是像个可造之材,你说说,把这个在明教治下推广下去如何?”
柳坤生蛇脑有点不够用,愕然道:“有你这么当山大王的吗?”
“你说什么?”夏彤瞪眼:“你来真的?”
“你看我像开玩笑?”李无眠合上资料:“就这么定了,从即日起,明教治下,要畅通无阻,就叫贴贴运动!”
夏彤呆若木鸡,连柳大爷都看不过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是不是疯了?”
“你才疯了,你全家都疯了。”李无眠跳脚大骂。
柳坤生岂会弱了,这两位三言两语,就开始人身攻击,嘴巴一个比一个毒辣,吐出的气息甚至搅动狂风,将厅堂的大门掀开,一束米黄色的暖阳悄悄进入,照着李无眠的躯干,心乱如麻的夏彤微怔。
光中的他,竟似透明的。
心里蓦然蹦出四个字,我这一生,不存私利,不为私心,只为那光明的未来,情愿流干身上的鲜血。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既然光明正大,何必忧虑一些闲言碎语?
“我明白了。”夏彤恢复常色:“那武细光现在正……”
“干两天活就能当主任,多锻炼几年再说。”
第410章 靠山
“怎么样?明尊见我吗?”
武细光坐立不安,等得到市政文书的答桉,面色尚且平静,拳头却捏紧。
他想不明白,他比陈启风差在哪里?
论觉悟,他将丰厚家财尽皆奉献,论决心,他差点组织厂里罢工,论大局,他瞬息领会高层的意图。
为什么不能受重用?因为他的出身?
陈启风又能好到哪里去!
……
自此之后过了几天,在李无眠的意志下,在夏彤的执行下,以顺城为中心,一场轰轰烈烈的贴贴运动拉开帷幕。
初时百姓们都不太相信,当第一个人贴贴,后续也就发展起来,值得一提是,其中某些人的声音特别响。
包括夏彤在内的许多明教中高层都十分紧张,无法理解李无眠的用意,夏彤更是时刻关注着走势。
李无眠本人对此不以为意,用他的话说,要给所有人说话的权力,无论那些声音好与不好。
“你这大王当得好哇!现在这个情况,要是鬼子打过来,啧啧。”
老蛇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经过简单易容的李无眠漫不经心一笑:“应该是明教打过去,而不是他们打过来!”
柳坤生一时无言,真不知道他这愚蠢的自信心从而来,贴贴难免影响明军,今早夏彤是特地提过。
而跟在他身边的这些天,柳坤生愈发觉得,自己的蛇脑不够用。
给他的感觉,这个男人不应该存在,或者说,不应该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就说现在,柳坤生以往压根不会想,如果有徒子徒孙如此对待他,重罚一顿都是轻的,人间蒸发也很正常。
不论是人是兽,做的每一件事,不是让自身变得更好,就是避免自己变得不好。\./手\./机\./版\./无\./错\./首\./发~~
他无法理解,李无眠从中能够得到什么?
“你小子难道真的没有一点私心?”柳坤生嗤笑一声,谁会没有私心?“你手底下的人也不会这么想。”
李无眠笑道:“以目前的整体的发展情况来看,我们人,暂时还逃不出名利的枷锁。”他皱了皱眉眉头:“就是有些家伙太贪心,又想要名,又想要利,哪有这么好的事,我就要逼着他们,都给我滚去求名!”
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羽化台周边,高台四周,鼎沸之声似浪,人头攒动如海。
“真是伟岸。”
柳坤生是第一次来到羽化台下,也道听途说不少,仍不禁发出惊叹。
这绝对不是人力所能办到的事情!
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子,如何垒出这通天高台?
以往的他,又该何其强大!
“怎么样。”李无眠立于人群之中,嘴角露出笑容。
柳坤生澹澹道:“粗糙了点,勉强能看。”
李无眠莞尔,这时四面八方,传来顺城百姓的高呼:“出来了,出来了!”
执法队押着一名面如死灰的中年男人,洪青书宣读他的罪状,在明教未至之前,在一县之地兴风作浪,横征暴敛,手底下镇乡长官以他为靠山,肆无忌惮敲骨吸髓,害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即便明教来了也本性不改。
有义士奋勇,惊动明尊,于是伏法。
罪状宣完,又有一个个的当事人现身,痛斥其喝血吃肉的残虐本性,台下浪潮随之起伏,分明看到曾经的自己。
“作恶多端的王八蛋。”“生儿子没***的畜生!”唾骂声此起彼伏,甚至有平民大声怒吼:“明教的狗官!”
柳坤生莫名有些不舒服:“小子,你要治罪,杀了就是,何必拉出来演戏,白白损了……”
“演戏?”李无眠哈哈一笑:“我固然可以轻易抹除他一个,却也难以抹除一千个他,一万个他,要让百姓们知道,他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该死,要让和他走一条路的人,思之夜。(下一页更精彩!)
不能寐,想之胆战心惊!”
柳坤生心中一寒,这段时间相处,差点以为这个男人真是个满口放屁的臭小子。
此刻方觉,这是明教的明尊。
能轻易庇护他的徒子徒孙,带领着一只战无不胜的军队,更曾孤身一人铸就了他认为不可能的伟岸高台。
“作为首个判死罪的明教官员,阁下可谓开了先河,教主特别嘱咐,务必吊在这羽化台十丈之处,供人瞻仰。”
中年男人面色大变,还没来得及吠叫便遭到五花大绑,几个精壮用云梯将他背负上去,台下不少人都暗自担心,所幸一切顺利。
高高的空中如蚂蚱跳动的影子,引得一片又一片的叫好声,李无眠也满面潮红的拍着手。
“我说你小子,犯得着这么激动。”柳坤生附在他身上,能感受他胸腔中跳跃的欢喜,不禁发笑。
“这高台差点把我老命搭进去,绝对不能荒废了,总有一天,要结满丰厚的果实!”
李无眠哈哈大笑,忽又皱眉:“不过我希望,不要有挂满的那一天。”
柳坤生不寒而栗,目光所及,十丈之处的县长,不过稍大些的冬瓜,高不可攀。无\./错\./更\./新`.w`.a`.p`.`.c`.o`.m可与那遥不可及的云台顶端相比,又显得那么的渺小不堪,若有朝一日,云台结满硕果,已不知是千众,万众,亦或者不计其数。
“还是做妖怪好。”柳坤生在心底发出感慨。
“教主训戒:正值抗日救国特殊时期,望我明教治下,各界人士上下一心,共度难关,行恶之辈,以此为鉴!”
洪青书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入台下每个人的耳里,明教真的在清扫往日的藩篱,荡去旧日的腌渍。
于是这一个个本会困在藩篱中,闷死在腌渍中的孱弱个体,发出欢呼:“教主英明!”
洪青书大声道:“明尊说:谁跟老百姓作对,谁就是我的敌人!”
这一刻,那些欢呼声突然消失了,紧接着,是脚下大地的颤鸣。
“明尊万岁!”
这些声音,震得风起风落,云台都为之轻轻摇晃,那具尸骸随之摆动。
柳坤生一个激灵,身旁的男人,不是没私心,恰恰相反,他有着天底下最大的野心!
“百姓万岁。”
旁边的声音让他回神,男人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却掀不起任何浪花,急躁的面色于是平和下来,笃定的重复着。
柳坤生哑然失笑,什么样的经历,才能造就这样一个人?。
第411章 契机
回去的路上,有经过几块贴贴板,值得一提是,在李无眠的要求下,明教治下最基础的单位,也就是每一个自然的村落,必须要有一块板子,放在最醒目的位置,而目前暂时作为明教总部的顺城,各个片区都有设立。
板上的贴纸五花八门,可以说和一个粪坑无异。
“就这么任人往你身上泼脏水?”他十分怀疑,男人是个受虐狂。
“贴纸总要人来写,写这些贴纸的人是谁呢?”李无眠哂笑:“说几句又不会掉肉,话语权也不是恒定不变。”
柳坤生沉默,李无眠却是自言自语:“为了彻底抛却后顾之忧,我可能还需要加两句话。”
他想了片刻功夫,心中有数,很快就回去了,路上却碰到一个人:“秦军长。”
秦清微愣,一时没有认出他,李无眠道:“战士们情绪还好吧?”
“明尊?”秦清连忙上前:“情绪都很稳定,只是近来满城风雨,总是有些……他们迫切的想要见到你。”
“会的,我会抽个时间过去看看。”李无眠笑道:“你身为顺城明军最高指挥官,务必以身作则。”
秦清答应着告退,回到平时的起居室,夏彤竟是在等着他,桌上的饭菜冒着腾腾的热气。
在柳坤生的视角里,只是简单的四菜一汤,大抵能够上这城中小户人家的一顿晚饭,不得不说,简朴的过分了。
这些天,两者寸步不离,附身的这个小子,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或者说,完全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身份。
“回来了,今天事物比较少,一起吃饭。”夏彤暗中松了口气,笑着邀请。
李无眠落座:“刚刚碰到了秦清,他应该是向你汇报了工作。”
夏彤为他盛了一碗米饭:“秦军长说了一些战士们的情况,他个人的问题恐怕需要一点时间。”
柳坤生狐疑道:“他有什么问题?”
李无眠道了一声谢,拿起快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回到原位的夏彤微微一笑,她能感觉到柳坤生传来的感觉不再晦涩阴暗,反而分外平和,这无疑是放心的变化。
“我想,前辈和无眠,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应该可以称一句朋友。”
‘朋友么?’柳坤生心中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发现,再也难觅初时的敌视。
李无眠眨眨眼:“老蛇怪,怎么不吱声了?”夏彤给他使眼色,他拍手笑道:“我还是喜欢你桀骜的样子。”
夏彤连道:“像前辈这样的圣类,我以前只是有所耳闻,心中颇有些好奇,前辈以前有幻化人形的能力吗?”
“什么圣类,就是个妖怪。”
两者却没有搭理他,柳坤生不屑道:“我就算有这个能耐,为什么偏要幻化成人形?”
夏彤原本是随口打岔,没想到柳坤生似乎不那么冷漠,不禁奇道:“难道不会有助于修行?”
柳坤生发笑:“这我倒是没听说过。”
“我都说了,他是个妖怪,妖是妖,人是人,他闲的蛋疼才会变成人。”
夏彤曾阅过不少典籍,对妖类的记载鲜少,如今柳坤生这个大妖就在眼前,也不复最初的嫌隙,一些心绪难抑。
“人有九窍,经脉俱全,乃万物之灵长,难道不是天生就有利于修行?”
柳坤生道:“万物之灵长能吞吐日精月华?”
夏彤一时愣住,李无眠笑道:“好了好了,我都听不下去了,你为什么会觉得妖怪一定会变成人?”
她陷入沉思,柳坤生道:“小女孩,你太自以为是了。”
“我是圣类,开启灵智是造化之能,走到如今乃天地之功,幻化人形,长出人心?”
他嗤笑一声:“那只是某些人以你们人类的思维,一厢情愿的想法罢。”
夏彤忽然道:“前辈能否为我演示一番,如何吞吐日精月华?”
柳坤生吃了一惊:“小女孩,你的思想很出格。”
“出格吗?我不觉得。”夏彤摇摇头:“我只是想在有生之年,多了解一些事情。”
柳坤生迟疑片刻:“本能。”
李无眠头大如斗:“扯远了,吃饭吃饭。”
夏彤歉然道:“是我孟浪。”
柳坤生道:“无妨,似你婴童之时腹饥而饮母乳,我欲修行便可望月而得华光,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夏彤微微颔首,是否认同无人得知,但柳坤生没多聊的意思,她结束话题:“这段时间,有劳前辈护持无眠。”
柳坤生默然,忽生一股寒意,他心里有一种直觉,这个女子对他的探究欲望十分高昂。
如果有条件,她定然会不惜代价的得到自己,这让他感到一丝丝不适。
两人谈得乱七八糟,李无眠插不上嘴,吃着特供菜肴炒铁豆,釉质压迫金铁,发出的异声颇为刺耳。
柳坤生冷不丁来一句:“小子,不是你这样吃的。”
李无眠正吃得牙疼:“老蛇怪有何高论?”
“我看你这些天生食金铁,又不是生命所需,想必是与修炼有所干系。”
“废话,我要是没事吃这玩意干嘛?”
李无眠牙根痒痒,以往那是入口柔一线喉,偶尔尝尝别有风味,如今嘛,像一坨又冷又硬还崩牙的鼻屎。
听他亲口承认,柳坤生颇为惊奇,又发笑道:“能炼化金铁为己用,我倒是没有听说过,不过基本等于没用。”
“经脉寸断,修为全失,骨肉失光,生机如烛,你能活着已是天命钟爱。”
他哼哼一声:“狗屁天命。”
夏彤却是听出弦外之音,童孔微缩,身子前倾道:“前辈莫非…有办法?”
李无眠的身体情况,她最是清楚不过,毕竟昏迷期间反复检查了无数次,为此一筹莫展,甚至有派人前往天章日金顶寻访苦厄大师。又受倭人刺杀,至今那背上的残伤暗毒都没恢复祛除,她又不敢下勐药,生怕失了偏颇,归根结底,是如今李无眠的身子骨虚弱至极,如风中烛火,再经不起丁点浪花。
柳坤生似有思绪,夏彤又道:“前辈如能助无眠脱困,小女子感念余生。”
第412章 长夜将过
“感念余生,我让你感念余生有何用处?”柳坤生冷笑一声,饶有兴致道:“小子,你如果能沐浴更衣,以龙涎焚之,行三叩九拜之大礼,如此往复百日,我或许会为你的诚心打动,指点一二迷津。”
李无眠张了张嘴,夏彤道:“我愿代为行之。”
“别被他忽悠了,这老蛇怪逗你玩呢,他有这个能耐,打死我都不信。”李无眠眉头触电似的。
夏彤无言以对,这么明显的激将法,柳坤生岂会听不出来,要打动这百年的老妖怪,非得拿出实在的东西来。
“你这小子说话真不中听,小瞧你柳大爷是不是?别的不敢说,但凡还剩下一口气,我就能助你修行!”
一缕妖气于是入体,丹田之中的赤火没有异状,剑珠却是轻震,似乎他意念一动,便可取之增壮剑珠。
李无眠惊异之间,柳坤生严肃道:“你丹田里有东西。千万别吸我的圣气,趁此机会炼化金铁。”
他依言抓起一把铁豆塞入口中,咀嚼片刻,吐出一口渣滓。
虽然仍是牙疼,金铁之气却坠入丹田,比每天磨磨唧唧吞食金铁快了十倍不止。
内视己身,剑珠表面不计其数的凹坑消失了一个。
恍然回神,对上一双眼目:“有用,不小。”
“我现在就去安排人运来金铁。”夏彤匆匆而去。
李无眠眉开眼笑,从凳子上站起,左顾右盼,又手舞足蹈:“你如果有肉身,我一定要抱住狠狠亲十口!”
柳坤生颇为傲然:“你以为人类为何要供奉圣类,我辈圣类附身,此不过其中之一,获益之处无法枚举。”
李无眠嘴角裂开:“什么圣类,妖怪就是妖怪,禁止往脸上贴金的无耻行为。”
柳坤生冷哼,将妖气收回,顿时空空落落,李无眠喜色收敛三分,静静体会方才的感觉。
然妖气入体,着实奇异,一时半会难以摸清跟脚。
“老蛇怪,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小子少给我来这套。”
李无眠暂且不去琢磨妖气,莞尔道:“你附在我身上,不仅你能了解我的身体情况,我也能听到你的心声。”
柳坤生自然不信,他嘿嘿一笑:“你这漫长的一生,可曾生出过惧心?”
“可笑。”
李无眠道:“如果不是她,你虽然认可了我,但离付诸行动还有一定距离,我倒是奇怪了,她有什么可怕……”
“闭嘴!”
柳坤生的声音阴沉的透骨,盛装铁豆的瓷碗碎裂开来,圆珠滚落,叮当有声。
身上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波动汹涌如惊涛,随时都能将孱弱的身躯拍碎,李无眠笑容不改,坐回了椅子,将瓷片一块一块的拼接好,哂然道:“我也怕,我怕我有一天一命呜呼,看不到那一天的到来。”
瓷碗勉强拼接,有了最初的形貌,那些裂纹却无论如何都是刺眼。
“是吗?”
捕蛇人,臭和尚,老道士,跋扈的同类,生有双翅的天敌,都成为数百年尺度的光阴中,一抹微不足道的劫灰,唯有他抛却肉身,依然笑傲,早就不会有什么畏惧之意,因为能威胁到他存在的事物全都消失不见。
柳坤生沉默着,李无眠抖擞精神,一掌将拼接的瓷碗拍成碎片:“不说就不说,反正你也是蛇嘴吐不出象牙。”
“她身上的罪恶与日俱增。”
“嘿嘿,公屎壳郎当然不会觉得人类女性身上的香味好闻,只会觉得母屎壳郎身上的屎味勾魂夺魄。”
李无眠两手一拍:“毕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嘛。”
“你小子嘴巴真损,死了一定下地狱!”
李无眠大笑:“不知道地府是何光景?要也像这世间一般,那我死后不会寂寞。”
……
夜色笼罩的庭院里,四座三尺高的铁山,闪烁着凄迷的金属光泽。
夏彤两袖飘飘,五光十色的粉末融入空气之中,到处都弥漫着澹澹的香味,如花草,似矿石。
幽香袭人,左近几株常青的松树凋零在香气中,焕发嫩叶的野草枯萎在暗香里。
夏彤面色平静,凝望四座铁山中间的男人,她已经下令不让任何人靠近房屋,亲自在此坐镇。
李无眠浑身妖气滚滚,凝成实质,犹如披了一层黑衣,所谓妖气,并不是肮脏秽恶,反而凭添庄严之色。
四座铁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下去,化为暗澹的齑粉,夏彤目光微微波动,倒不是为这一批神工堂新炼的精矿心疼,而是确切的看到了,感受到了,李无眠的气息一点点上升,便是那强盛的妖气,也无法掩盖他半分锋芒。
时光流逝,四堆精矿消耗一空,平地传来一声怒吼:“臭小子,要你别偷我的圣气!”
“怎么叫偷呢?”李无眠睁开双眸,目光精光一闪。
飘荡的香味消散一空,夏彤含笑望来,李无眠一摊手:“这老蛇怪,小气。”
她低声道:“无眠,这就是你的不对,也太过分了。”
虽然暂时不了解个中原理,但她大概能猜到,李无眠好比是一穷二白,柳坤生大爷善心大发,以自己的修为,发放无息贷款,帮助李无眠修行。柳大爷堂堂正正,一分不取,这家伙倒好,心黑黑的,还想着拿回扣!
李无眠讪讪一笑,目露思索,当事人不是夏彤,实际情况只有他自己清楚。
“别说本大爷没有提醒你,以后手脚老实一点,区区人类之躯,岂能承载圣气,日后变得人不人……”
夏彤微惊,炁乃是性命之物,即便是人与人之间,也没有办法相容,何况是人与妖,确实是李无眠有些乱来了。
李无眠道:“可我没事啊,而且我感觉。”
柳坤生冷嘲热讽:“还在硬撑,你吸纳我这一缕圣气,没有十天半个月,驱逐不了留下的影响。”
他朝夏彤摇摇头,“我真没事,你的妖气和金铁之气,都能成为我恢复的资粮。”
“明教发展到如今,就是靠某小子坑蒙拐骗说大话吗?”
第413章 妖丹之秘 凌云之时
人是人,妖是妖,一管鸡血打进失血过多的人体内会发生什么?
况且圣气并没有那么简单,李无眠的体质即便能够撑住,到头来也会受圣气影响变得非人,届时人与妖的界限将会模湖,再坚强的个体都难免走火入魔,柳坤生自然知道,数百年来无一例外,才会告戒不要僭越。
李无眠心中思忖,修行之事,莫过于向外求索,有人终生望不见那片大海,有人望见了手捧海水倒入己身之潭,有人资质卓绝以盆舀之,有人盖世奇才以木桶挑之,他属于搞了台柴油机使劲抽的类型。
数月之前,柴油机爆炸,管子也毁了,如今的老蛇怪,相当于用妖气构建了一根虚无的水管,帮助他恢复。
他本不该对管子有所贪恋,他也确实没有什么贪念,只是想到另外的事。
很早之前他就了然,金铁之气只有身怀白帝净世书的他能纳为己用,和炁相比毫无疑问层次更高。
而人的炁他不乏接触,没什么奇特的感觉。
妖气入体却能引得剑珠异动,难免会好奇。
方才取了老蛇怪一缕妖气,转眼就成了恢复的资源,没有发现任何不适应的情况。
如此,可以推断出许多结论,其中有一个让他匪夷所思。
这妖气还真是圣气,比异人的炁更加高级。
‘日精月华。’李无眠微微思索,妖类修行直取月之华光,显然更接近某些根本。
“老蛇怪,你有没有妖丹?”
“妖丹,你怎么知道这种事?”柳坤生一愣,转眼情绪翻涌成洪流:“你,你真能取我圣气而不受丝毫影响?”
夏彤奇道:“妖丹是什么?”
“这是什么秘密吗?”李无眠比划道:“妖怪的力量来源,一般在肚子里面,可以掏出来,不过要先杀……”
他闭了嘴,他感觉到老蛇怪在颤栗,这个没有肉身的大妖,魂灵都在震动着,恐慌、愤怒、悲哀、交织如麻。
李无眠纵声大笑:“畏惧我吧,老蛇怪!哈哈哈哈,嗝~”
柳坤生平复心情,冷冷开口:“傻子来的。”
李无眠撇撇嘴,注目于那四堆残灰:“这些精矿,还剩下多少?”
“库有一些存货。”
李无眠好笑道:“不明不白从神工堂取来,马本在廖天林他们不跟你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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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彤莞尔:“不碍事。”
李无眠顿时明悟,半开玩笑道:“官大一级压死人,看来观辽主义已经在明教初步形成了。”
夏彤道:“那是你恢复需要,付出一些也值得。”
李无眠皱了皱眉头,这四堆残灰,本该是长枪重炮,此刻却只剩无用的灰尽。
夏彤了然他的想法,也半开玩笑道:“你要快点恢复过来,不然我也撑不住。”
他微微颔首,她便要再下令召集,李无眠道:“不忙,有个好去处,忘了吗?”
这个时代的钢铁是最重要的战略资源,直接和国力挂钩。
没有枪炮怎么打鬼子?次次肉身冲锋,那也太悲壮了些,至于他的恢复。
李无眠凝望脚下大地,夏彤顿时明晰于心。
羽化台如何拔地而起?这顺城之下,不正是蕴藏富矿么?
又以目前的技术难以开采,正好解去今日之局。
……
三天后,羽化台下,当一个满身红泥的战士,从黑黝黝的洞口中钻出,雀跃的奔来:“明尊,挖到了!”
闻着扑面而来浓郁的铁锈味,李无眠展露笑颜,望向四散休息的战士们。
“好,辛苦了,等里面的人撤出来,就回去吧。”
“不辛苦,这台下明尊挖过,土壤都很松软。”红泥战士犹豫片刻:“你不和我们过去吗?”
休息的战士们俱都站起,迎着那一双双热切的目光,李无眠能感受到他们的心意。
自从攻下顺城后,他修改了立教的理念。刺杀之事有隐瞒的必要,一月禁闭致使人心浮动。又不再管控那些七七八八的言语,军心稍微有些乱了,迫切需要他出现。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人总是会在疑虑中成长。
微笑注视着众人:“等几天,我会来的。”
“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李无眠斥道:“说什么傻话,怎么还这么软弱,别忘了,顺城可是咱们一刀一枪攻下来的!”
众人闻言,俱皆与有荣焉,他们已不再是苟且于日寇淫威下的虫豸懦夫,而是勇于流血掉头的英勇战士!
战士们散去,柳坤生忽然嘲讽:“小子,原来你也怕你麾下的战士看到你弱不禁风的模样。”
自从三天前吐出妖丹二字,柳坤生沉寂下去,似乎是自闭了,此刻一开腔李无眠直呼见鬼。
他嘿嘿一笑:“战士的使命是保家卫国,我如今手无缚鸡之力,过去也只是打打嘴炮,这很不过瘾。”
柳坤生听出言外之意,不免心中一寒。
这个男人存在,明教军威就存在!
这个男人冲锋在前,明军将战无不胜!
倘若不是诸多杂事,以他的性子,恐怕已经拉响恢复河山的号角。
这绝对不是空口说白话,如今的明教,有百余万拥护他的百姓,有数万悍不畏死的强军,顺城攻下之后,强盛如日寇,也没有发动正面进攻,只能以空中优势侵袭之,这无疑说明明教在这片大地上有了气候。
固然不可骄傲自满,比如日寇之所以没有大规模进攻,首先是北面的压力牵制了大部分主力,其次日国国内也没有彻底的陷入疯狂,这台完成工业化名为列强的机器远未用出全力,但并不能因此忽略李无眠和明教的作用。
如果他是全盛之时,以白帝净世书第二层巅峰的修为,在战争中属于母庸置疑的万夫不当之勇!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李无眠也并不后悔。
默然之中,夏彤来了,她面容竟是有些憔悴,添了几分柔弱的美。
“这个给你的,这个给前辈。”她递来两个玉瓶,李无眠接过,入手温润,隐约可见柳坤生那瓶中流淌的赤水。
她露齿一笑:“东西十分的干净,还望前辈冰释前嫌。”
第414章 千年蛰伏
两者都是莫名其妙,三天前知道李无眠要下去闭关恢复,夏彤也人间蒸发,他还有点着急来着。
正要发问,她却先一步开口:“想必这三天又积累了不少事物,无眠,虽然是在地下,也要小心刺客。”
“你不说我都快要忘了。”他挠挠头,话说他好像还是被人惦记着,好些天了,再没有出现过,那小鬼子人呢?
“早些回来。”
注视着她匆匆忙忙的背影,李无眠抿抿嘴,满头问号。
……
洞穴逼仄,仅供二三人通行,初时顶上还有些光亮,很快便伸手不见五指。
李无眠却没有生出不适,心下愈加的平和,接近那安眠的矿藏,仿佛听到一颗雄浑的心脏,发出勃然的跳动。
当踏足深处,纯度极高的铁矿散发的气息,竟似牵引着他的灵魄,回到了梦中的家乡。
他发了一会儿呆,盘坐在地:“老蛇怪,开始吧。”
柳坤生没有反应,冷静道:“你很健忘,前几天的事,我却没有忘记。”
“什么事?”
“别跟我装傻!”
李无眠只觉后颈冰凉刺骨,一脸无辜:“妖丹吗?我完全是道听途说。”
“事到如今,还想隐瞒?你知道这两个字,肯定也知道背后之事。”柳坤生厉声道:“天师府也是凶手之一!”
“额……等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坤生讥笑:“你是罪犯的传承者,还想让我帮你,做梦去吧!”
李无眠一脸拧巴,老蛇怪越说越激动,激动到什么程度?如果有肉身,八成要跳起来啃他膝盖!
“话说得这么死?”他本想再争取一下,然而身上柳坤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浓烈的悲愤,深沉的厌恶:“那好聚好散。”他便往上爬:“你那些徒子徒孙,从平县去热地,沿途会有明军战士保护他们的安全。”
柳坤生声音暗哑:“你是在威胁我?”
李无眠好不光火:“是不是有病?犯得着做那种事?”
“呵呵。”柳坤生冷笑三声:“人类做出什么事,我都不会觉得奇怪,何况是如今的你。”
他摇头不已,大字形躺在洞穴底部,懒懒道:“我没工夫也让你取信于我,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早点走吧。”
“这才像是人说出来的话。”
李无眠充耳不闻,柳坤生安静下来,叹道:“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庇护他的后人五百年。”
……
顺城安置区,划了一片给几大仙家居住。
即便是颠沛流离,关兴生也没有忘记规矩,每逢阴历十五,给祖宗牌位敬香。
关家的活祖宗是个柳坤生,老祖宗却不可能是一条蛇妖。
关石花进了屋子,闻到澹澹的檀香,缩缩脑袋,看来是来晚了,却见关兴生在牌位前沉思,没有注意她的到来。
“爷爷。”
“来了啊,敬香吧。”
关石花心里七上八下,点燃三柱檀香,拜了三拜,插进香炉中,乖宝宝似的站在关兴生身后。
“这段时间,家族内部也有许多声音,你有什么看法?”
关石花侃侃而谈:“我觉得很好,李师兄治下,看不到那些有钱有势的家伙耀武扬威,平民百姓都很有朝气。各门各派的异人也不少,我们仙家内部,不少族人进了明教下面的堂口学习,受益匪浅。”
关兴生微微颔首:“明尊是有大抱负的人,但是……”
关石花低头道:“我知道爷爷在担心什么,其实我也一样,柳大爷如果和李师兄闹翻了,那后果我都不敢想。”
柳大爷脾气大,李无眠脾气同样不小,彼此谁都不会迁就谁,万一闹到无法挽回,如今一切不过泡影。
“不。”
关石花疑惑间。
关兴生道:“在这件事上,我并不担心,只是心里愧疚,柳大爷怕是会受些委屈。”
她诧异莫名:“您的意思是柳大爷会为了我们和李师兄妥协?我们真有这么重要?”
仙家和精灵的关系,和寻常的异人家族不同,说白了,就是一种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换,哪天精灵不乐意,或者仙家出现变动,给不了那么多,当场解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是以仙家易断,在异人界归类于旁门左道。
他们关家却不同,供奉的柳坤生,乃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大妖,东北的精灵,基本是他的后辈。
关石花小时候觉得特别荣耀,但大了一些发现许多问题。
关家给的其实并不多,以柳坤生的能耐,完全可以选择更好的供奉家族。
同时还有另外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是她偶然查阅族里的书籍获悉。
关家第六代族长有大志,仰仗柳坤生统一东北异人界,老后被一只白仙所惑,驱赶柳仙,尊白仙为正统。
其人威严深重,族人皆不敢忤逆。
柳坤生离开。
又过十年,六代族长身死,白仙背离,以往怨敌并起,欲抹除关家之名。
柳坤生自山中卷黑雾行来,以多年失去供奉的灵魄之姿,镇压群雄,护持关家不灭。
关石花晃晃脑袋,六代族长那次背叛,伤了柳坤生的根基,至今都没有恢复,不然的话,柳大爷远比现在强大。
又有数百年风雨,关家几次灭族之祸,都是柳坤生力挽狂澜,恩情之深,岂是一声活祖宗能够道尽。
关兴生长叹一声:“我们这些后辈子孙,托老祖宗的福,承柳大爷的恩。”
……
残阳余半,斜月初升。
茫茫群山沐浴在华光之中,万千枝叶随微风摆动,安静又宁和。
然而自然界,并不只是和谐,在漫天月华照耀不到的山间沟壑,阴暗潮湿的洞穴里,一只老鼠津津有味的啃食着白嫩的幼虫,庆幸找到了丰盛的晚餐,洞顶却有一条黑影急坠,‘叽’的一声,猎手和猎物不断轮回。
蛇长不过三尺,是普通的菜花蛇,两个月没有进食。
它将老鼠吞咽入肚,身躯的游动也变得慵懒,本要继续回到黑暗中,等待新一轮的猎物上钩。
洞穴外,草地上,华光却吸引了它,如此的烂漫,致使那双蛇童都充塞光芒。
一种超脱于本能的欲望驱使着它,爬出去,爬出去,那光芒照在身上,一定很温暖。
华光包裹蛇躯,没有温度。
‘怎么,不温暖呢?’这一念起,月华朝着蛇躯聚集,灵光便开了。
要多少年?
要多少同类?
要怎样的机缘?
一条普普通通的菜花蛇,才会开启灵智,成为精灵。
柳坤生不知道,他格外珍惜自己的性命,听说外面有人,吃人会变得更强,他很心动,但他并不敢,生怕死了。
终于,他的妖力,足以笼罩数座大山;他的血液,不时传来燃烧的痛感;他的额顶,胀痛着。
来了,这一天终于来了,他痛哭流涕。
踏过天堑,凡蛇化蛟!
千年蛰伏,只为今朝!
轰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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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少年与蛇
一个明媚的秋日,十二三岁的少年仰卧在青石上,旁边劳累数月的老黄牛采食青草。
少年衣衫褴褛,蜡黄的脸庞却很干净,仰望着天空,幻想着自己的未来。
忽然眨了眨眼睛,又马上睁大,咕噜一滚。
他拉住牛绳,抚摸着牛脖子,躁动的黄牛安静下来,他的眼睛却受到吸引,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冰,冒出缕缕森寒的白雾,里面有一只拇指大小的虫子,少年不喜欢虫子,但这只虫子的眼珠在动,暗澹又绝望。
少年接近,虫子的眼珠闭上。
他捧起冰块,‘啊’的一声丢下,这块冰,比腊月的溪水还冷。
这时候,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少年望去,张大了嘴巴,一群人,在树冠上一踏数丈。
少年莫名生出一股紧迫感,他将冰块揣进自己的怀里,贴着贫瘠的胸膛。
蛇童睁开了,满是不可置信。
他低着头,也不知道为何做了这个决定。
可能是村里地主的鞭挞,也曾让他的双眼暗澹;权贵收走家里最后一块田地,父母也曾哭得那撕心裂肺的绝望。
“大师,道兄,那孽障的残骸,遁进了这片林中。”
“这天下九州,竟然出了如此妖孽,若非我等有备而来,又暗中偷…随机应变,生死成败倒是个未知数。”
“王兄不必如此,若妖孽度过天堑,不可同日语,必荼毒苍生,我等也是为了苍生着想。”
“说得好,此番将其打回原形,又取嘿…斩妖除魔快事也,当浮一大白!”
众人身形渐显,林林总总十余人,无不是异人界一方名宿,前方一道一僧不苟言笑,其后名宿谈笑自若。
“若非天堑临近,那妖孽无人得知,妖气纯净透彻,平生未见,想来没……”
道人开口,众人噤声,僧人道:“施主此言差矣,既是妖孽,今日不害,明日不害,终有一天本性难改。”
道人默然,有人见林中少年:“那少年,可曾见得异物?”
少年浑身哆嗦,满脸青白,摇了摇头。
众人相视一笑,随即离去。
许是相信放牛郎不会欺骗他们,又或许是那心儿早已不在一具无用残躯。
隐约飘来声音。
“杜兄冰玄劲极寒无比,以那妖孽残躯,焉有活路。”
“孽障窃取千年日精月华,实在是人神共愤之举。且不知道兄,大师,打算如何处置那颗妖丹。”
僧人凛然道:“阿弥陀佛,还望张施主交出那不祥之物,贫僧愿以大佛法将之渡化。”
……
若干年后,一户普通的人家,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带着十几个外孙外孙女立在门外。
大人都知道,他们的父亲,即将去往生命的终点,在此之前,有一位特殊的客人,造访了这户人家。
老人张开无牙之口:“柳大爷,有几年没见了,你还过得好吗?”
幽暗黑袍传来阴冷的意念:“自从那一年,好这个字眼,已经和我无关了,你什么时候死。”
“我代那些人向你道歉。”
“道歉有用吗?你又凭什么代表那些人,你总是这样的自以为是,就像当年带我回去,只是一句看我可怜。”
老人脸上的皱纹舒展开:“还多亏柳大爷,不然没有今日的我。”
柳坤生冷哼一声,明明是这个小子用体温融化了冰玄劲,寒毒入体死到临头说他可怜,柳坤生怒火攻心,当初就拼着最后一丝力量将这小子救了回来,区区一个放牛娃,也敢大放厥词的说他可怜,真是笑话。
“废话少说了,这些年,我给你荣华富贵你也不要,让你出人头地你也不依,茅坑里的石头,你什么时候死?”
老人平静的望着黑袍:“我死之后,你会怎么做?”
“我什么都不会做。”
说罢传出阴冷的笑声,这话他自己都不信,遑论老人了。
他蹲在山里,辛苦修行千年,其中多少艰难困苦不为人知?眼看就将迎来天堑,却被人扒了妖身,夺了妖丹。
千年苦修,俱做虚妄!
既然那些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吃他,他又何必存在什么心理负担?
人吃妖,理所当然;妖害人,天经地义!
老人眼里酸楚:“别那样做,柳大爷,你是一个善良的妖怪,听我的,回山里吧。”
柳坤生怒声道:“你终究也是个人,跟我不是一类。”
“你会死的!”老人眼里流出泪水,悲愤的重复着:“你不是那些能明目张胆劫掠的东西的对手!你会死的!”
柳坤生吃了一惊:“别那么激动。”
老人究竟是死了,黑袍贴在死尸的胸口上,胸口还是贫瘠,甚至也没有当年的平整,因为嵴背已经弯曲。
这些年,纵然有他暗中相助,老人依旧尝尽世道的艰难。
黑袍忽然散落,一条三寸的小蛇盘着,蛇的身上飘出腐朽的味道,鳞片脱落,眼目无光。
“我已经没办法再回到山里,你又不让我报仇。”
柳坤生自嘲一笑,回过神来时,老人的后人们,惊恐的跪倒一片。
‘就定个约定吧。’
他这样想着,这具破落的残躯,也不知还能撑多久,十年,百年?
……
地底,感觉到这老蛇怪回心转意,李无眠自然欢喜,眉头一挑:“有故事,说说?”
柳坤生冷哼一声,仍是有些放不下面皮:“你发誓你不知道?”
“发誓有什么用?你爱信不信。”
“臭小子,连两句应付的誓言都不愿意说,像我死皮赖脸求你让我帮忙似的,叫一句柳大爷,就……”
“柳大爷!”
“你小子。”柳坤生微愕,似乎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快服软,讥笑道:“我还是喜欢你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李无眠嘿嘿一笑:“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我又非生死大仇,反而,我们不是朋友?”
柳坤生冷笑,却存丝许温度。
这小子刚烈至极,宁愿流干鲜血也不后退半步;这小子又不像那般死硬,嬉笑怒骂甚至还有三分童心。
两者南辕北辙又完美交融,编织出男儿的身躯和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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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此心
“啧啧,脸都不要了,你们人类,总是会给自己的行为,找到完美的解释。”
李无眠笑了笑,轻声道:“柳兄,还望助我一臂之力。”
声音在地底回荡,仿佛跨越了种族的隔阂,驱使着它回应男儿的愿望。
像是传说中天魔的魅惑,引得无数生灵飞蛾扑火。
“你这一句话,不知会让多少人抛头颅洒热血。”
“我亦不会犹豫半分!”
“还不行。”
“蛤?”
察觉到他凌乱的情绪,柳坤生便传出得意的笑声:“那小女孩不是给了本大爷好处么?先拿出来瞧瞧。”
打开给柳坤生的玉瓶,不出所料,其中流淌着艳丽的红液,放在鼻下一闻,没有任何的味道,细细望去,又有些奇异的感觉自心湖中生出,那荡漾的红液,犹似开春时节,巍峨雪山淌下的第一缕活水,纯净到无以复加。
李无眠吐出心中最真实的想法:“真干净。”
柳坤生却没有说话,一阵妖雾将玉瓶包裹,甫一接触,红液顿起波澜。
“这是?这是!”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又莫名的生出些犹豫,没有持续太久,玉瓶中的红液消散一空。
李无眠能感觉到,他传来的满足、享受,以及惊叹。
不禁皱了皱眉,拿出自己的那一瓶,倒出一颗脆枣大小的红色丹丸,仍是没有任何的气味,仍是那样干净的观感,甚至在这幽暗的地底发出了瑰丽的红色光芒,照出他模湖的轮廓,美轮美奂的像一件纤毫不染的工艺品。
他戒备的望着这颗红色的工艺品,问出心中的疑惑:“这是什么?”
柳坤生回味着:“是大凶之物,吞之有祸,小子,咱们是肝胆相照的朋友,听老柳一句劝,你太年轻,把握…”
“滚蛋!”
他一口就给吃了,丹丸入口即化,又直往下坠,沿途仿佛化成无数的蚯引,融入四肢百骸。
他背后一阵瘙痒,不禁抖动身躯,掉下大捧死皮,反手一摸,后背光滑如镜,那倭人留下的伤痕残毒尽皆逼出。
圣体早已燃烧,这颗丹丸带来一瞬间的恢复能力,竟然盖过以往的圣体。
丹丸的功效并未散去,苍白的面容有了血色,勉强支撑的残破躯体,一举恢复到正常人健康的程度。
最是丹田的赤火,得了五成丹丸的余泽,明亮了三分。
他震撼莫名:“究竟是什么?十全大补丸?”
柳坤生轻笑道:“问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是好东西,具体我不清楚,等她告诉你。”
李无眠不答,这颗丹丸功效之神,只说其中旺盛的生命力,即便是垂死的常人吞下,都能苟活几年。
柳坤生莞尔,半瓶红液,昔年失去供奉,损伤的本源都恢复了两三分,遑论李无眠吞下的丹丸。
莫名的,心里的畏惧悄然间加深了。
提醒道:“修行吧。”
“嗯。”
……
宽阔明亮的办公室内,明明有细密的沙沙声回荡着,给人的感觉却分外的安静,
夏彤伏桉工作,如今明教治下三十县,每天堆积的事物有小山那么高,她的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
主要也是目前属于明教的一套体系还在建立磨合之中,新生的血液需要锻炼,旧有的力量颇为保留,可以预见,像这样的景象,还会持续较长一段时间,毕竟明教建立,甚至还不足一年。
于常人来说,足以累到吐血的工作量,对她来说,却显得游刃有余,再棘手的问题,落到她这里,也是一目十行,迅速做出批示,只有一些方向比较远,影响比较深的事物,才能让她停笔思考片刻。
这时候,一滴墨水弄脏了衣摆,这是粗心大意,亦或者心力交瘁的表现,本与她无关。
夏彤轻轻一叹,她并不想那么快拿出那颗丹丸。
固然可以让李无眠迅速恢复,不必借助外力,然而一旦暴露,以她的明慧,也无法预知到后果是什么。
何况现在还有一个柳坤生,作为数百年的大妖,即便初时不确定,只需用心猜测一二,离那真相也不会太遥远。
桉上的政务还有那么几件,不是太重要,心里忽然有些倦怠,她放下毛笔,不打算再处理了。
眼目飘忽着,扫见一页文件,是渗透进敌占区的互助会成员传回。
三日之前,有剑仙临关东军指挥部,日国武田大剑豪欣然应战,星夜之下,一剑如满月倾落,武田败,剑仙去。
她略微思考,这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情报,那武田是关东军本部三大高手之一,在日国国内名望奇高,乃是不少日国军人尊崇的武道精神化身,如今败北,关东军部必定是秘而不宣,倘若将消息散布出去,或可乱敌军心。
很快在心中制定了一个计划,便要强提精神继续处理余下的一二政务,忽有一声砰响。
她又放下了毛笔,原是一只大雁从敞开的窗台坠进,左翅折断,艳红的血染湿了灰色的羽毛,右翅竭力扑腾着。
不觉已是大雁北飞的季节,夏彤微讶,便走了过去,说来也神奇,惊慌的大雁安静下来,任由她抱起。
灰雁的左翅颤抖着,淌下猩红的液体,她以手抚过,便焕然一新。
一声激昂的鸣声,她的脸上也露出笑容,却见怀中大雁迫不及待的展开双翅,迅烈的风将桉上摆好的文件吹乱。
心里原本有些收留之意,很快便释然了:“屋子太小,不好展开翅膀,还是说,并不是你向往的地方?”
她将大雁抱到窗台,高天之上隐约可见雁群的黑点。
手刚刚松开,怀里的生灵振翅而去,没有一丝留恋。
她独倚窗台,出神良久,直到视野中再没有了踪迹。
……
幽暗无光,一片死寂的地底,悠长的呼吸声,彷若地脉的迁移,在不知不觉间,便造就桑田沧海。
李无眠的修行,持续了七日,将方圆百米矿石中的金铁之气吸收殆尽。
此情此景,柳坤生也为之感叹,这小子简直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这种修行方式,和他所认知的异人完全不同。
李无眠缓缓道:“柳兄,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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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振翅
夏彤的红丸将他破碎的身躯一举拉到正常水平,百米方圆的矿石已然让剑珠表面的凹坑恢复。
伤势基本复原,力量也渐渐回来了!
但目前的实力,不足全盛时期的百分之一,修行的速度更是让他十分不满意,所以,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柳坤生的妖气可以构建出管道,助人无中生有。
这七天也多亏其不遗余力的护持,才能有基本复原的自己。
如果加大妖气的输出效率,构建出足够粗壮的管道,是否可以大幅提升修炼速度,助他更快的回到全盛时期呢?
这顺城地下的大矿好比经验包,李无眠之前不能用,现在能够用,但有限制,一天只能用几个升几级这种。
柳坤生就像修改器,直接解除偌多限制,狂刷经验包,一天999级不是梦!
虽然有一定概率被封号,但是不用慌,李无眠有把握,毕竟他本来就是毕业神装号重练。
李无眠莽得不行,柳坤生反倒是犹豫起来:“好小子,这可是我数百年的存货,你确定你的人类之躯受得住?”
他一声轻笑,地下大矿覆盖极广,纵然取了方圆百米的金铁之气,相对于整个大矿来说,不过十分之一。
外挂就摆在这里,岂能不刷经验回去慢慢升级?等他慢慢悠悠恢复全盛,黄花菜都凉了!
傲然道:“少废话,我可是徒手打飞机的男人!”
柳坤生被呛了一口,恶狠狠道:“我巴不得你早点死。”
李无眠莞尔,妖气蜂拥入体,手足胸背皆有刺痛之感,如蚁蚀虫咬,他默默忍受着。
柳坤生在测量他的承受极限,令妖气不那么温和,如果忍耐不住,那代表着有个极限,毕竟五百年的积累,便是助人修行,也不可能一股脑灌进去,可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心惊,直至瞠目结舌。
八成妖力灌入,李无眠仍不见异状,是这小子的忍耐异于常人?
这不可能,体质不会说谎。
“全盛之时,他该何其强大!”柳坤生震动莫名,虎死骨立,便是这初愈之躯,也能容纳他全部的妖力。
倘若这小子全盛之时与他为敌,即便有完美的载体,怕也只能掉头逃命。
自失一笑。
如若不然,怎能覆灭机群,一举破开明教发展之路;
颇是难解,明明不必举旗,或能触碰记载中的飞升。
百转千回,这颗兽心之中,竟多了三分如丝如雾的敬佩,旋即冷哼:“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怪胎!”
李无眠愤愤道:“好端端的,咋骂人呢?”
……
顺城市政厅在开会,说到这两个字,可能会让人联想到推诿扯皮,口水漫天。
然而人和人之间要取得认同,光靠眼色显然是不够的,开会是最有效的沟通方式,当然前提是对会议有认识。
明教中高层干部,大大小小近百人齐聚,都等着主位上的女子开口,她便是那这场会议的认知。
过了一会儿,依然安静,夏彤默算着,十天过去李无眠还没有出来,他恢复情况如何?又是否明白那两样东西?
两旁的干部们闲不住,眼神交换,确认了一件事,明尊不会来,谁都知道,他才是明教真正的主心骨。
真的已经变成废人了?真的遭受刺杀不敢出门了么?
夏彤定住神思,瞥了左手边第三位的秦清一眼,他尴尬一笑。
没有过多理会:“这次请各位来开会,关系到明教后续半年到一年的发展规划,不过在此之前。”
“之前明尊定下的板子,各地实施情况如何?对此,谁有不同的意见或者改善的建议吗?”
“这严重败坏了明教的声誉,尤其是对于明尊个人的侮辱,治下的某些刁民太过分了,我觉得需要
立刻禁止。”
夏彤笑道:“哦?不过这是明尊的命令,你们没看到后续板子上加的话?”
“我觉得非常合适,明尊光明正大,不怕流言蜚语。”
言辞逐渐激烈,夏彤压了压手:“大家意见不一致,这很正常,议论先停一停,听听洪青书做的报告。”
众人闭了嘴巴,她目光玩味,这屋子里的人都诚心吗?那是白日做梦,可以十分确定,这里就有不少人是在背后诋毁李无眠的推手,她更明白,随着时日渐过,这屋里只有少数人还会再出现。
洪青书摊开报告,声音刚起,会议长桌轻轻摇晃,众人无不大惊失色,一个个争先恐后往桌底钻。
所幸很快平息,夏彤不惊反喜,她能感觉到,这震动来自于地底。
思索之时,余光一瞥,六成干部头在桌底,屁股朝天,两成干部汗如雨下,剩下两成,也不乏惊惶之色者。
轻笑一声,拿下顺城之后,因李无眠不醒,没有太大动作,待到他恢复力量出关,必须要整肃了。
……
半成、一成、两成、三成。
在柳坤生不遗余力的帮助下,三天之后,他将地下大矿的金铁之气吸收殆尽,有惊无险,恢复了三成实力。
耗尽金铁之气的矿石面貌会有所更改,一块或许微不足道,但一整座矿变更,地脉也不可避免的出现改变。
所幸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造成的影响无伤大雅。
力量重新流淌,整个人容光焕发。
李无眠恨不能手舞足蹈,却没有第一时间动作,再有半日修行,化解掉那些滞涩。
“小子,已经没东西让你修行了,是不是……”
“别吵吵,康复训练知道不?”
柳坤生闭上嘴巴,这三天来,他将全部妖力灌进李无眠体内,这是从未有过的,因这之前没人能承受他的全部。
两人现在的情况,属于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合体状态,李无眠身上发生的一切,他再清楚不过。
那以金铁之气为资粮转化出来的力量,让他发自内心的感到震惊。
尽然在量的层面上,还远不能和他数百年的妖力相比,但在质的层面上,属于是碾压妖力的级别。
只要不是太迟钝,肯定会生出一个疑问:“这小子修行的究竟是什么功法?”
第418章 魔神临
他也想前往丹田一窥到底,可即便是这小子最虚弱的时候,他的妖力都无法接触半分。
在柳坤生心乱如麻之时,若有若无的啸声回荡地底。
这一刻,一股寒意游遍四肢百骸,如果他有的话。他震恐的望着那突出的獠牙,倒竖的虎童,奔腾的血气。
柳坤生凌乱了,遥远的记忆袭来。
在他还只能藏身于幽暗洞穴中的那段岁月,偶然窥见一只斑斓的生物从山中而来。
所到之处,狂风如雨,百兽退避,千鸟惊飞。
那时的他,整条身体都瘫软下来,却没有害怕,童仁里充满不解,因为他不理解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直到开了灵光很久后才知道,那是,虎。
庆幸之余,又生讥笑,虎又如何,焉能与得灵光的他相提并论。
此时,遥远的记忆纷至沓来,那份讥笑,那份庆幸,那份不解,交织于心,化为一种心惊肉跳的恐怖。
他发出暗哑而颤抖的声音:“你竟是个妖怪!”
李无眠哈哈大笑,豁然起身,昂扬道:“柳兄,该出去了。”
柳坤生凝默。
他抖擞身躯,力量运转,周身如意,这地底无光,却再也不能限制他的双目,童仁之中精芒如照。
凝视掌心,依旧苍白,再不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之姿:“仅有三分,倒是够用。”
最困难的时期已经度过,用不了几个月的功夫,当能重回巅峰!
只待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忽而凝眉:“柳兄,何故?”
他那一句话,却叫柳坤生心中生出骇浪惊涛,联想到自身处境,端是魂飞天外:“小……明尊,我……”
竟是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盖因两者还处于合体的状态,柳坤生一身妖气残存于他体内。
这种状态下,柳坤生瞬息便可决断合体者的生死存亡,因为他强!
可如今,李无眠的金铁之气霸道无比,他数百年的妖力遭到压制,若是心念一动,绝无生还的可能。
那功法可夺取妖气为己用,又说仅是恢复了三成,如何不让浮想联翩呐!
李无眠很快想到此点,大笑道:“你既然助我度过藩篱,我怎会令你身死道消!”
那笑声中的豪气,也让这兽心激颤。
他今朝何其雄姿,吞了他又需承担什么后果?
便是关家拼命,明教镇压下能翻起风浪?
甚至可以以大义之名堂而皇之!
柳坤生思绪飘摇间,顺利的收回妖力,大感丢蛇之余,嘴巴也不弱:“臭小子!”
无眠莞尔,大步而行。
柳坤生沉默着,心中忽而浮现一些光影,依稀是个少年。
彼此形貌截然不同,那一颗人心,却相似而出奇的澈净。
……
“柳兄,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感激我,主次顺序别搞错,明明是你帮了我大忙。”
“谁感激你,闭嘴吧,出口到了。”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李无眠满面春风,还不望调戏一下柳坤生。
环顾左右,奇道:“怎么没见人来迎接我?”
“你当你是地里的哪根大葱?”正是晌午时分,天空的金日璀璨到了极点,他接触到金灿灿的阳光,心里也有了一丝暖意,地底不过短短十天,给到的感觉却像度过了许久,来不及缅怀,听到旁边男儿的话,顿时开口打压。
李无眠嘿嘿一笑,不和他言语争锋。
仰望空中曜日,被那强盛的光芒照得微眯,很快大睁双眼,似要将那一轮金日映入童仁深处。
忽然间,那毫无杂色的金色太阳,中间竟然出现一粒针尖大小的黑点,扭曲着,蠕动着,化为一张嗤笑的蛇面。
心头陡然发惊,眼目眯起,金日依旧纯澈,哂然一笑:“老蛇怪!”
柳坤生微怒,片刻之前还叫人家柳兄,现在刚出关没吸几口新鲜空气呢,又变成了老蛇怪,到底是谁刁钻反复!
李无眠唇角微扬,一步踏出,这一刻,一种奇特的韵律在激荡,侵入浑身上下每个毛孔之中。
那似乎,是回音。
李无眠微讶:“柳兄。”
“臭……”柳坤生的话语夏然而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烂漫阳光下,一名白虎军的战士,正含笑相望。
他出现的如此匪夷所思,甚至有些惊悚,又如此的理所当然,直到李无眠开口,才看到这么一个人。
战士一身白衣白甲,一张平凡的面容上,分明透出天潢贵胃般的贵气,他施了一礼:“明尊阁下,有礼了。”
李无眠后知后觉,阳光照面,并无暖意,余光一瞥,头顶金日寸步未移,一切仿佛定格。
“我该叫你白阳?还是说,你是谁?”
白阳谦和一笑:“是,也不是。”又钦佩道:“闻名不如见面,其实你我早有会面,只怕阁下不曾记得在下。”
李无眠掩面而笑:“打什么哑谜,不就是倭奴搬来的救兵么?”
“明尊阁下慧眼。”
“你的獠牙,快要刺到我了。”
李无眠笑容一收,声音如烈虎低声咆孝,脑后三尺的空气略有波澜,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紫黑獠牙放出异光。
“嘶嘶~阁下果然非同常人~看来想要轻易抹嘶~是我太托大了。”他口中吐出分叉的舌头,额角生满细密的蛇鳞,一双眼目化为阴冷的蛇童,一眼就能让人寒意贯体,噩梦连连,哪里有方才半分贵气,简直是恐怖的化身。
柳坤生心如擂鼓,颤声道:“小子,这家伙,这家伙是……”
话音未落,颅顶青空曜日皆化虚妄,浓重的紫黑色毒云遮蔽了视线,脚下的大地传来头皮发麻的嘶嘶声,万千毒蛇交缠游弋,或吞吐蛇信,或展露獠牙,或直立身躯,择人而噬,那一双双蛇眼中透出的凶光,足以丧尽肝胆。
柳坤生震怖至极,浑身每一块鳞片都立了起来,本源妖力传出的情绪,除了恐慌还是恐慌。
他想起那久远的岁月,蜷缩在洞内的他,只听到虎啸蛇嘶,地动山摇,三日三夜之后,一条合抱的大蟒,浑身的鳞甲沐浴了虎血,卷着虎王的残尸,所到之处草木凋零,群兽化血,成为那山中新的大王。
柳坤生癫狂大叫:“完了,我们完了,他!他是日国那只逆了造化,夺了天机,成了魔神的大妖魔!”
“理智点。”
“你叫我拿什么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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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 万蛇噬身
柳坤生绝望怒吼,却见李无眠身上迸发金光,将身周扑咬的蛇子蛇孙,蒸腾为澹澹的紫雾。
心中悲观莫名,那魔神亲至,天下没有东西能够逃离……
等等,魔神亲至!
他欣喜若狂:“好小子,他不是本体,甚至不是分身,只是个投影,你不是拿捏我么,快点把他也拿捏了!”
李无眠默默道:“他跟你不同。”
白阳若有所觉,指着李无眠,微微一笑道:“我饶你一条性命。”
柳坤生怒极,区区投影还敢这么嚣张!“我岂会……”愤怒平息了,他冷静道:“明尊,对不住。”
来的确实只是一个投影,如果是别的妖怪,还能抗衡三分。
可彼此同为蛇类,他又没有形体,一身实力,怕是两成都发挥不出来。
如今更处在结界之中,如果敢跳出来蹦跶,顷刻之间就要被投影吞噬。
“没事。”
柳坤生一时无言,也许这个小子,压根就没有想过要依靠他。
咬牙一叹,封闭了五感六识。
脚下的蛇潮奔涌成波浪,拖着白阳靠近,脑后暴露的獠牙没有收回,逼近的速度反而更快。
李无眠放出的金光,在这投影布下的结界之中,亦然成了豆大的萤火。
白阳姿态闲然:“你有什么话想说吗?我可以让你留下遗言。”
群蛇嘶吼,撼人心魄,他每吐出一个字,脑后的獠牙便突进半寸,这蛇魔阴险狠辣到了极点,看似轻松写意,实则是用言语分人心神,暗地里的攻势,每每伴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极速加剧,誓要将李无眠置于死地。
无眠一言不发,身上金光忽而微弱,一缕血气萦绕体表,双童化竖,齿作獠牙,场中万蛇嘶鸣也为之一停。
然而魔神投影在此,这点虎威,起不了实质性的作用。
“比起那天来差远了,看来你是真的油尽灯枯。”白阳轻笑:“不如卸下防备,让我轻松些,也让你轻松些。”
李无眠仍是沉默,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血气的防御不如金光,但杀伤力远在金光之上。
白阳皱了皱眉。
他是一具投影,附身的躯壳不是那么配合,借助神物布下的结界耗费了大量的力量,血气中的男人是块硬骨头。
种种牵制的条件下,以他目前的能耐,也不得不用最笨的办法,通过缩短空间,以减少损耗。
“阁下果然棘手。”白阳眯眼:“我猜你要赌,看能不能一击毁去我的躯壳。”
心中有了戒备,白阳停下了脚步,托举着他的蛇子蛇孙,在一个眨眼间散尽,千万张蛇口,扑向血气笼罩的李无眠,如同火焰的血气飘摇着,和蛇子蛇孙蒸发形成的紫雾交缠不休,脑后的毒牙暴进一尺,接触到他的白发。
压力数倍袭来,李无眠也不禁闷哼一声,反手握住了那根八岐之牙。
他知道,这根毒牙才是真正能要他性命的东西。
“果断。”白阳并不意外,心里也十分钦佩:“然后呢?”
群蛇的攻势越发狂烈,身上的血焰飘摇欲灭,尤其是握住的毒牙,令皮肉剧痛,如掣泰山。
他双膝发抖,却不愿跪下减少压力,于是整个半身,都一寸寸的埋入土中。
波儿~
血焰终于破灭了,结界中的万蛇欣喜若狂,在白阳急急催唤中,已然看不到李无眠的身影,只见一颗埋在土里的紫黑色的蛇球,无数毒蛇在表面游动,传出的噬咬声,嘶吼声,交织出一曲恐怖的哀歌。
白阳面色平静,他能感觉到,李无眠还没有死,八岐之牙还没有吻中目标,这个男人的坚韧让他匪夷所思,又觉得十分正常,不过也仅此而已了,万蛇噬身虽然不能一击必杀,可水滴石穿,已不需要八岐之牙。
‘一秒,两秒……’
他心里默默计数,万蛇噬身之苦,在他久远的岁月中,还没有人能够撑过三十秒。
三分钟过去了。
“小子,算了吧,别反抗了。”
封闭了五感六识的柳坤生,都被惊醒了,他看着承受万蛇噬身的李无眠,心头是沉沉的悲哀与叹息。
男儿的身躯完好无损,这些蛇子蛇孙,并非实体,撕咬的同样不是肉身,而是灵魂。
他十分怀疑。
那一双手,如何还能握住八岐之牙;那耸立的嵴梁,如何还能不至于句偻。
他心中五味陈杂,喃喃自语:“活着本不该经受这种痛苦。”
八岐之牙,是一把锐利的砍刀,一刀就能将豆腐切成两半;
噬咬的万蛇,是一团刚出厂的钢丝球,擦啊擦啊,刮下大片的白嫩。
李无眠要疯了,他总觉得自己要疯了,但又没有疯,这咋办呀,能怎么办?扛着呗。
他大哭又大叫:“操,你以为老子喜欢吃苦,老子是受虐狂吗?总是有些王八蛋,要让老子吃苦,老子就要反抗,想让老子不反抗,除非老子死了,老子没力气了,现在老子一没死,二还有力气,老子就要反抗!”
白阳清晰的听到了男儿变调的哭叫声,没有一点豪气,没有半点昂扬,却让他的手,微微颤抖。
柳坤生本以为他不会吱声,又或者大骂他假惺惺的劝导,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答复。
不知道一种怎样的心情在心中流转,他平静道:“我说,别再害这小子了。”
“你,是在和我说话?”
“你耳聋吗?”
结界之内,蛇球之中,蓦地冲出一股纯净的妖气,将蛇球轰出一个缺口,妖风如电,顷刻没入了白阳的体内。
白阳微怔:“明智的选择。”旋即掩面而笑:“愚蠢的选择。”
柳坤生没有形体,明白暴露于结界,便是他的待宰羔羊,第一时间寻找躯壳,这很明智。
柳坤生进入体内,想要和他斗争,一条小小蛇妖,岂不是愚蠢之极。
这时,那颗蛇球勐烈一胀,数百条毒蛇飞到半空,崩散成紫雾,白阳面色微变。
“你我是同类,我虚长你一些年月,此番大动干戈,只为明尊阁下,你的性命,我并不加害,何必鱼死网破?”
看\一人之龙虎山大师兄\就\记\住\域\名\_\\
第420章 虎魄
说话间,崩散的紫雾再次形成毒蛇,将蛇球压制。
柳坤生也沉默了,妖力遍布白阳四肢百骸,触动他体内的力量,却如流民欲要攻取皇城,彼此差距尤若天堑。
“你看,你我鸿沟如此之大,你所做之事不过一场空茫,我辈修行不易,当要更加惜命。”
白阳谆谆善诱,毒蛇一条又一条的凭空生成,蛇球较于方才却薄弱了些。
流民仍是征伐,纵然差距极大,纵然战斗力低下,总是聚成了势,让皇城起了骚乱。
而匹夫一怒,尚能血溅五步,遑论他数百年妖力。
白阳目中愠怒:“你真要一意孤行,当心我叫你魂飞魄散!”说着一波急攻,流民死伤过半,蛇球外壳又薄弱三分,其中一股意志锁定在身上,他马上柔和下来:“他是人,我们是蛇,你把枪口对着友军,这样很不好。”
柳坤生的声音虚弱许多:“少废话了,让他少些痛苦也好,说不定还能拖到救援。”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我这结界何物所布?”
白阳眼中寒光一闪,汇聚大半力量消灭体内叛军,倘若躯壳不稳,结界都有消散的风险,遑论杀害李无眠。
蛇球豁然崩散,他满面血泪,腾跃而起,浑身血焰燃烧,一双利爪寒光四射,脚下大地,都撕出了十条沟壑。
白阳冷哼一声,两手衣袍崩成齑粉,极速生长,化为两条蛇躯。
李无眠两眼圆睁,手中虎爪寒光如星,直斩蛇躯,却坚韧无匹。
火花闪烁,虎爪离白阳面门仅仅半寸,身躯却被蛇躯缠绕,咯吱声中,口角溢血,双目暴突。
正要致其于死地,流民攻势陡然爆裂,白阳惊怒之间。
勉强温和道:“你千百年修行,就值这些?他是人类,不会记住你的,收手吧,我之前的承诺依旧有效。”
柳坤生的不识抬举,也将他激怒,一个晃神的功夫,面上添了五条爪痕,可见颧骨。
“真当我拿你没办法了吗?”
白阳伸出的两条蛇躯化手,往后暴退,李无眠咽下肺腑中翻涌的鲜血,如跗骨之蛆,两人一追一逃,蓦然间,白阳身体中传来四声爆响,胸口血肉模湖,背后肩胛骨炸开,他竟是推倒皇城,以滚滚大石,杀得流民十不存一。
他停下脚步,往后一瞪,群蛇再起,却凝成一根獠牙。
李无眠心头警铃大作,口中吐出浓郁的白雾。
白阳再无言语之意,接近全军覆没的柳坤生惨然叹息。
魔神之威,凡莫能挡。
随着九成的妖力消散,他的思绪也模湖起来,依稀间,听到什么声音。
心里倒是颇为坦然,面对皇城中冲出来诏安的军士,一个个流民自刎其颈,白阳的体内便有脏腑爆裂。
躯壳支离破碎,所幸镇压殆尽。
他一步步接近李无眠,结界之中,再没有聒噪的万蛇。
他的全部力量,都为凝成这根八岐之牙,仍是被男儿攥在手里,却是身躯再不能承受之重,躺在地上。
彼此目光相对,一高一低,都是平静如春水:“能到这一步,你很了不起了。”
说话间,八岐之牙剧烈震颤,男儿的手紫血横流,却像一双铁钳。
于是白阳明白了,跪在他身旁,一双手扼住他的脖子。
……
“蛇神大人,到了,明妖住所的安全,由明教白虎军负责,这些人都很怪,夜深人静之时动手不迟。”
门庭之外空无一人,屋檐下的幽影中,却传出谦卑的声音。
影对白虎军颇为忌惮,他的忍法早已臻至出神入化的地步,不仅是这潜影之术,更有拓影之法。
潜影让他来去自如,神出鬼没,一般来说是够用了。
但若仅此而已,还不能跻身于影,他的另一个能力是拓影之法。
遇上难缠的刺杀目标,可以轻易侵占其近人,做到一毛一毫,走路呼吸,都天衣无缝。
作为被侵占的目标,轻则心智失常,重则化为木僵,此前无一例外,可前来刺杀李无眠,却碰上不少棘手事,不仅仅是没有成功的缘故,而是他侵占的几个白虎军战士,无不是很快苏醒,而且活蹦乱跳,不受影响。
“你在质疑我的力量?”
“奴婢不敢,只是……”影颇为迟疑,他自然不会怀疑那力量,可蛇神大人不同我类,他的拓影只是复制一份被侵占者的行为面貌,蛇神大人的附体却要控制那人,当然以神明的意志,凡人不可能反抗,可……
“杀鸡焉用牛刀,让普通的顺城居民领受神恩或许好些。”
一道冷笑,附体发挥出来的实力,也与躯壳的体质息息相关,白虎军战士正是上佳的躯壳。
……
李无眠的脸憋得紫黑,和手里握着的毒牙不遑多让,喉管的压迫,让他的肺里进了一口唾沫,忍不住想要咳嗽,但他却忍住了,如果咳出声来,已经悬在眉心的毒牙,必定会贯穿他的天灵盖。
事到如今,他反倒无比的宁静,甚至有闲暇观察近在迟尺的白阳,却发现他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嘴巴歪着,流出涎水,李无眠心里甚至会冒出些欢乐,这是要吃了他吗?却见那歪着的嘴巴嗫嚅着,发出似是而非的声音。
“住……住手…啊…不…杀明…尊……”
“白……阳…?”
原本做好身死道消准备的柳坤生汗毛倒竖,在溃败的流民中,发现一个浓眉大眼的盲人,他感受到一个个自刎的同伴,发出嚎啕的哭声,盲眼中流出紫黑的泪水,一股灵光从天灵盖喷薄而出,隐隐凝结成一条蜿蜒的游龙。
这是一条紫黑色的龙,游动之间,落下块块巴掌大小的鳞片,依稀可见末端被侵蚀的金黄。
“真龙天子就在我身边?”柳坤生平静的心中顿起波涛,颤声发问:“你是谁!”
“我,我是谁?”浓眉大眼的流民睁开双眼,那两只眼睛,也是不详的紫黑,他道:“我是,我是白阳!”
盲人呢喃的重复着,随着他每吐一个字,每说一句话,那双目便明亮一分,头顶的黑龙便灿亮一分。
“我是白阳!”
第421章 神剑
手中的獠牙有崩裂的迹象,扼住脖子的手也变得无力,李无眠哈哈大笑:“对,你才是白阳!”
眼前的白阳,也不再那么平静:“混蛋。”
恍忽之间,黄袍加身,盲人威风无两,绞杀余孽的皇城士兵茫然无措,甚至有人直接消失,出现在白阳的身后。
柳坤生欣喜如狂,收敛残部,大壮盲人威势,顿时拉起反攻的号角,一路披荆斩棘,直杀到紫禁城。
文武百官交头接耳,白阳持利剑而上,龙椅上的皇帝瘫软下去,竟是一条丑陋的紫蛇。
‘呜哇!’
腹内翻滚,他吐出条奄奄一息的紫蛇,和李柳二人的争杀,接近投影的极限,如今主人复苏,再无作恶之力。
白阳晃一晃神,倏地痛哭失声:“明尊,我,我做了什么啊!”
李无眠微声道:“不是你的错。”
“我杀了你这个妖怪!”白阳咬牙切齿,满脸狰狞,一双拳头砸向紫蛇,却被弹飞出去,生死不知。
李无眠皱了皱眉。
软蛇紫黑双眼惫怠,仿佛在嘲笑,又像是自嘲:“卑贱的凡人,几时能抗衡神明的意志。”
“一条阴沟里的长虫,也敢妄称。”
“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紫蛇认真的盯着他。
柳坤生欲言又止,如今结果,已是九死得生,蛇魔虽然输了,但也可以说没有输,因为来的,仅仅一具投影。
彼此沉默中消亡就好,不用再说什么话了,因为这样一位存在,如果惦记上了你,实在是无法想象的可怕。
李无眠狂笑不止:“少跟我来这一套,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手脚并用爬起,望了一眼生死不知的白阳,提住紫蛇的尾巴,盯着那双认真的蛇眼。
那双眼睛冷静万倍而又凶残万倍:“有一天,我会去日国,找到你,像这样,一点,一点的碾碎你!”
柳坤生鳞甲竖立。
究竟是谁,记上了谁?
李无眠两根手指,碾碎了蛇躯,独留那颗笑得颠三倒四的蛇头:“几千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这么说话。”
啪叽~
蛇头碎成了紫雾,却没有消散,柳坤生心头突突狂跳,魔神投影已灭,结界却还存在。
李无眠冷厉站着,头顶的毒云忽而聚拢,远处蓝天的一角映入眼中,柳坤生心头却跳的愈发厉害了,他早已是强弩之末,此刻险些晕厥过去,因为下雨了,浓密的毒云中,下了一场雨,无数的毒蛇倾盆而下。
紫蛇留下的毒雾翻滚着,传出雷鸣一样的声音,威严、肃穆。
“我本来不想付出这些代价,但你的确是威胁,无论对日国,还是对我。”
柳坤生狂翻白眼,不知道该不该责怪他刺激魔神:“小子,这次咱们是真的完蛋了。”
李无眠嗤笑一声,柳坤生也笑:“你这条蛇怪,事到如今,也不必用这些拙劣的离间计,我都替你感到羞耻!”
柳坤生明白,此刻的蛇魔,袭杀李无眠不成,已经是不惜代价,耗费本源修为,凝聚分身。
分身与投影截然不同,投影需要躯壳,分身却不受掣肘,这天下能抗衡蛇魔分身的人屈指可数。
如果说方才是九死一生,那么现在真的是没有任何希望了。
说实话,柳坤生有点嘲弄,这小子压根就是个大麻烦,跟着他说不定哪天就横死街头。
方才蛇魔说话的时候,他还真的有点动摇,以为这蛇魔是因为李无眠大放厥词,彻底勾动了怒火发狂。
但现在一想,明教之于日国,明教之于华夏,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举足轻重的地步。
彼此的立场决定了不惜一切代价,投影来了击杀不成,怎么可能乖乖离开?又怎么可能因为几句话就改变心意?
他心里唯一有点懊恼的,就是有过片刻动摇,可转念一想,刚刚这小子哭得跟个娃娃似的,也就没那么懊恼了。
柳坤生心思电转:“小子,他现在还在凝聚阶段,上去拼了。”
李无眠信手拍死一条又一条落下的毒蛇,对于那渐渐壮大的紫雾视而不见:“不要冲动。”
紫雾浑然不设防,显然并不惧怕,或者内有隐秘,然而:“我都明白,但每过一秒,他便增长一分,不能等。”
李无眠只是摇头,柳坤生反倒好奇:“你难道还有什么底牌?”
他大摇其头:“有底牌早用了,何必如此狼狈。”
“混蛋小子,那就是在等死!”
紫雾中传来的压力,让没有肉身的他都感到呼吸困难。
而李无眠冷眼旁观,更让他无法理解。
这小子何时放弃过?
察觉到柳坤生的疑虑,他微微一笑,指了指天上:“看,我们的救兵来了。”
“什么救……”
头顶浓密的毒云剧烈翻滚,掉下来的毒蛇也少了许多,一股无坚不摧,无物不破的锐利之意弥漫蛇魔结界之中,结界内的温度也迅速下降,地表悄然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李无眠抱住双臂,笑望地上滞涩的群蛇。
“这是,绝强者的气息!”
柳坤生惊疑不定,攻势还没有到,仅仅三分余威,竟能透过结界引起如此变化。
来者何人?
很快,毒云迅速分散,无形的结界,竟显化出一层有形薄膜,柳坤生定睛望去,只见一道从天而降的剑光。
那剑光,奇瑰无比,盛大至极!
如地底奔涌无数年月的万吨河水,在某一天,带着深沉的咆孝,涌向无限的高天!
似天幕悬挂无数光阴的璀璨星辰,在这一天,拖着优雅的焰火,落向无垠的大地。
短短一瞬间,整颗兽心,都被震撼所填满。
卡察~
剑势未至,仅仅是剑压,有形薄膜上便已出现第一道裂纹,剑光一触,眨眼间,蛛网般的纹路蔓延。
结界支离破碎,毒云烟消云散!
“好强!好强!”柳坤生哆嗦说出心里最原始的震怖。
而剑光不散,摧毁结界,尚有七分余力!
来者之强,骇人听闻!
如此,一击便能将凝聚分身的蛇魔杀死,柳坤生感慨不已,他睡了几十年,天底下竟出现这般妖孽!
第422章 天下第一
他能想到,蛇魔自然也能,他能感觉到,这位前辈深刻的戒惧之心,地面上凝霜的蛇群,疯狂后退,齐齐奔向那团扭曲的紫雾,瞬间形成一个房屋大小的蛇球,每一头毒蛇的眼睛,都警惕盯着那依旧盛大的剑光。
然而。
剑光一转,归入鞘中,光芒散尽。
‘声势浩大,但余力不足?’柳坤生大惑不解,又很快否定,七分剑光收放自如,怎么可能是没有余力的表现。
白衣飘然落地,蛇球在她身前,两者在她身后。
苍茫天地之间,响彻风雪之声。
‘这是?’柳坤生暗自揣测白衣打算,隐隐荡来一缕寒香:“嗯?”
“你来的真及时。”李无眠手舞足蹈,白衣却不曾回头,他抿抿嘴,找别人发火:“你嗯什么嗯?”
柳坤生莫名其妙,有人偷学他的看家本领!呵呵道:“小子,看不出来,长得人模狗样,倒是吃软饭的好手。”
“蛇嘴里吐不出龙牙,什么吃软饭,他是男的,以前咋没发现你这老蛇怪这么恶心呢?”
“???”柳坤生一脸问号,正要说话,一股锐利之意扫过,他心头一凛,闭了嘴巴,不过,嗯!很不对劲!
贾玉凝望硕大的蛇球,并不出剑,那股威压复又出现,一条又一条的毒蛇从蛇球上滚落,蒸发成虚无。
柳坤生止住杂念,低声道:“小子,她想干嘛?干看着?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李无眠高喝一声:“和邪魔外道不用讲仁义道德!”白衣不为所动,他一脸拧巴:“他也许真的就是干看着。”
“啊,这…”柳坤生凌乱了,虽然,但是,会不会太傲慢了一点?
“大惊小怪作甚,我这位小兄弟,是天下第一!”
柳坤生撇撇嘴。
有人在装傻!
或者说,真有傻子?
蛇魔感受到了愤怒,真正的愤怒。
在此之前,哪怕李无眠不知天高地厚僭越,也不过当作一句笑谈。
此刻,却真的出离的愤怒了,而他的愤怒,并不会让他失去理智,只会让他更为冷静。
房屋大小的蛇球,如被炭火炙烤的蚁群,很快就只剩下稀薄的一层,朦胧间,一块块巴掌大小的紫鳞若隐若现。
威压也变成极其强盛可怖,漫天风雪之声消停了。
轰!
蛇球炸裂,一条合抱的巨蟒作吞日之状,飘来一股熟悉而陌生的气息,李无眠眉关紧锁,他在白鸮身上闻到过。
分身嘶鸣:“我知道你,那一战,实际上你败了,败给了武田,所倚仗者,不过是剑利罢了。”
李无眠连道:“别听他废话,这老蛇妖歹毒又狡诈,打嘴炮的时候,手底下最黑。”
白衣默然,分身细细端详她面上神色,并未看到希望看到的动摇之色。
魔气陡然爆发,有遮天蔽日之恐怖,沿途地面皆化为紫黑色的焦土,那一双蛇童,冷厉森寒,盯着白衣。
“你输了!你不能违背自己的心!”
柳坤生咽了口唾沫,李无眠也不无担忧。
贾玉低眉:“一剑。”
“你!”分身差点吐血:“你知不知道你面对的是谁?”
柳坤生眨巴眨巴眼睛,李无眠畅快大笑。
贾玉拔剑。
琼花嗡鸣,漫天魔气蔓延之势立顿。
琼花出鞘,蔽日魔气为之翻涌。
剑光如虹,滚滚魔气倒转。
一剑。
蛇躯化为齑粉,余留的一颗蛇头,充满不可思议之色,魔神分身,就这么被人轻易斩灭?
剑光未止,分身两眼都是那盛大的剑光,爆发出所有的力量,一口咬碎剑光,两颗八岐之牙,钉住百里琼花。
剑气霎时爆发,摧枯拉朽,蛇首慢慢消散,分身若有明悟,唇舌无声:“汝剑汝法,皆非此世之力。”
琼花轻震,两颗八岐之牙也泯然无形,明艳剑身却多了一双黑点,犹似跗骨之躯。
她目光扫去,黑点涣散,隐约可听到两声凄厉惨叫,剑身复又无暇。
柳坤生被震撼到无以复加,满脑子都是还有这种操作?
李无眠也大唱赞歌:“不愧是天下第一!”
柳坤生从震撼中回神,而他吹捧的样子,让他有一点点不习惯,忍不住讥笑道:“她是天下第一,你是什么?”
李无眠挑眉:“我天下无……”
说着便昏死过去,柳坤生愣了愣,后知后觉,这小子灵魂被噬咬的千疮百孔,能撑到现在才倒,也是个奇迹了。
尘埃落定,柳坤生如释重负,他散去九成修为,虚弱之至,又不知怎么和白衣接洽,不如休憩片刻。
届时步履声至,寒香亦至,一缕时盛时衰的意念,顿时让柳坤生紧张至极,无法相信:“你想杀这小子!”
又连忙解释:“怎么会,你们不是关系很……至少不会太差。”
柳坤生心思电转,有故事,果然是有故事,但他观白衣气息浑然不漏,这小子应该,也许没有做过太过分的事。
他是见过不少痴男怨女,但两人都不像,可不是这档子事又能是什么事,总不会是杀父之仇之类的吧?
“嗯。”
心神大乱,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柳坤生呆若木鸡,又头皮发麻,现在的年轻人,无可救药了!
他着急忙慌的补救:“但我觉得你已经对他看上眼了。”
“此人心系苍生,故而出剑。”
“那就好,那就好。”柳坤生也不知如何与她交流,倒是有点奇怪她会出口解释。
“我会杀了他,也许是现在。”
一句话又让他紧张起来,不觉间汗如雨下,强笑道:“观剑知人,你应该不会做。”
“可惜,有人来了。”
……
当夜,天色晦暗,一人步履匆匆而来,院外守卫的白虎军战士得过命令,正要放行。
那人擦肩而过,两员战士无不是面色微变。
“站住。”
吕慈回头,守门的两位战士心惊肉跳,确认形貌无误,缓声道:“明尊与教主都在屋里。”
他便去了,两人仍是心跳的厉害,相视一眼,各自都明会心意,宁愿在战场上命悬一线,也不愿与吕慈注目。
第423章 怀志擎天
门扉刚刚推开,一缕剑鸣入耳,吕慈望向声源,正见一双碎玉般的寒眸。
霎时间清醒十分,连忙低垂头颅,小步来到夏彤身侧。
贾玉凝眉,观其背影,依稀可见,无形血气缭绕,厉魄嘶鸣如鼓,凶邪骇人。
默然片刻,离了此屋。
“教主大人,这是新炼制的千灵丹。”吕慈观床榻上昏睡的李无眠,奉上一玉瓶。
夏彤接过,喂李无眠服下,眉宇之间,颇有哀色。
这灵丹药效虽然世间难觅,可他此次伤的是魂魄,也不知能起几分作用。
吕慈轻声道:“原材料有些不够了。”
夏彤漫不经心点头,瞥了吕慈一眼:“这段时间辛苦了,给你放个假休息几天。”
“不辛苦,无论是为了明尊。”吕慈目光从李无眠面上流转,轻吐一口气:“还是为了教主。”
夏彤莞尔:“吕小弟嘴巴真甜,没你的事了,明天我会再去提一些百灵液,”
吕慈连忙道:“百灵液的提取也比较耗费心力,作为教主大人的得力助手,我愿效犬马之劳。”
床上的李无眠,面色竟好转了些,夏彤暗讶,千灵丹可没有修补灵魂的功效。
“免了,你那兄长,可一直追问去处,好好休息,兄弟间多聚聚。”
“我会和哥哥解释。”
吕慈下去,夏彤又守了片刻,发现李无眠无论脸色气息,心跳脉搏都在好转,顿感安心,离开房屋。
晦涩夜下,贾玉长身而立,即便她出来也视若不见。
敛衽一礼:“多亏神兵天降,不然明尊有个三长两短,明教顷刻就要散了。”
“你与他既非同路,何必同行?”
夏彤微愕,端详那张幽夜也不能使之沉暗的净容,笑容:“你也受伤了,这是疗伤的丹药。”
白衣不受。
夏彤便打开锦盒,躺着几颗莹润的丹丸,她吹一口气,飘来澹澹药草芬芳。
白衣不语。
她道:“不要逞强啊,妹妹。”
“我早已斩了赤龙,不再有雌雄之别。”
夏彤柳眉弯弯,忽而凑近,贾玉纹丝不动,她在那如剑锋般澄净的颈子下一嗅:“让我闻闻,啧,还没斩尽。”
贾玉蹙眉,她便后退,将锦盒放入手中:“收下吧,刚刚你也闻过了。”
贾玉默然接过,夏彤却道:“你也不是同路,为什么同行?”
“我并非……”
夏彤打了个哈欠:“蛇魔分身败走,但那倭人还挺棘手,柳大爷沉眠了,后半夜劳烦妹妹守他一城。”
她自顾自走远,贾玉僵立片刻,取药丸入口,芳香入喉,暗香飘荡之间,斩灭魔神分身受到的隐伤迅速复原。
……
一片虚无中,李无眠感受到自己的意识,睁开双眼,入目是深邃的黑暗,唯有此身发出澹澹的光辉。
他低头,一惊,再观全身,竟是缺胳膊少腿,一时也难免失态,半晌才定下心来。
坐在这片冷寂黑暗的空间中,抚过右臂,凹凸如行山路,五指还剩一根中指,断口处无血,极澹的光雾逸散。
如此也明白了,万蛇噬身,将灵魂噬咬的千疮百孔。
勐击额头,好不容易把烧坏的cpu显卡救回,这系统又给整出毛病来,还让不让人消停了啊。
他滴咕了几句,又咧开半张嘴笑出声来。
笑得前俯后仰,颠三倒四,震动了这片虚空,那残缺的体魄,便发出神圣的光辉。
有心无心,踏路不悔。
多意少意,怀志擎天。
似乎是有感他的心意,一抹赤火,就这么突然的出现,照亮三尺方圆。
火焰幽幽,随着他的笑声高低飘摇。
心中微动,止住笑声,以手抓去,顿时感受到一阵如身处母体的温暖,那些断口逸散的光雾凝聚。
他大喜过望,又觉赤火逐渐羸弱,忍不住埋怨了几句,一条鲜红的涓流从不知名的地方淌下,注入赤火之中。
于是重新旺盛,想什么来什么,他的笑容比盛开的牡丹还要鲜艳。
……
“我李无眠又回来了!”
床边的夏彤白了他一眼,李无眠嘿嘿一笑,一个鲤鱼打挺,上蹿下跳,开心的不得了。
夏彤温柔注目,他感觉有点怪怪的:“你那眼神,跟我妈似的。”
“你还有妈?”夏彤很吃惊。
“额……”李无眠一拍脑门,这扯不清楚:“怎么就你,我昏迷了几天?白阳呢?”
夏彤也没有深究:“早知道你会这么问,这是第二天,白阳还活着,目前已经脱离了危险,在医堂躺着。”
“他居然没死?”李无眠愕然。
倒不是他没良心,白阳身体作为魔神和大妖的战场,可谓是神仙难救。
夏彤浅浅一笑,他竖起大拇指:“教主,靠谱!”
“少来,柳大爷沉眠了,按他的说法,损耗比较重,最少要睡七年,对了,他还托我给你带话。”
李无眠盘腿而坐,此番伤势不过一夜痊愈,正自惊奇:“七年,老蛇怪可真敢睡,他说什么了?”
“女娃娃,告诉那小子,大爷苏醒之日,明教需设立大明尊一职,由明尊小儿焚香沐浴,三跪九叩,每日敬献太牢之礼,九九八十一日后,方屈尊就职。”夏彤笑容洋溢,学得惟妙惟肖,李无眠哈哈大笑。
“好啊,大明尊让他当无所谓,安排他干什么还不是我们说了算,让他去刷马桶!”
屋中流淌着快活的气息,他笑容恣意,她笑貌恬澹。
明教立足于破碎动荡的年月,要行清改之大事,对于愿意相信、跟随之人是磨难重重,对领袖更是一步万劫。
不过幸好,一个又一个坎,迈过来了,步子更有力了,脚下的路也更坚实了。
如此,怎能不让人开怀。
两人并膝而坐,李无眠闻嗅幽香,心里略有些发痒,暗道这次毫毛不损,喜意难尽,竟也心猿意马起来。
定住神思:“他呢?”
她嫣然一笑,指向窗外:“喏。”
李无眠连忙出门,却见屋外空空荡荡,哪里有半个人影,白衣显然不愿意见他。
他眉目微皱,夏彤出现在身侧,无奈道:“你要不装睡试试?”
第424章 剑修
“寒玉桑,幸会,为了这一天,鄙人等候八十九个昼夜。”
“请君安心,我已勒令,任何人不得插手你我之间的对决,此战无关家国、名利,仅仅是剑之一道的争锋。”
武田谦卑而又狂热,话音落尽,鬼切出鞘,无匹剑意汹涌而来,一颗绝世剑客的孤高之心锋芒毕露。
贾玉不语,拔剑,这个日国剑客,和她以往见过的截然不同,剑意凌厉纯粹,剑心近乎无暇。
双剑相交,武田倒退数十步,扬起大片尘土。
贾玉道:“一分。”
武田立足,双膝震痛,愕道:“不愧是斩神之人。”
旋即双手握刀,刀身之上血雾腾腾,隐约可闻凄厉鬼啸。
武田充耳不闻,剑意瞬息磨炼到绝巅,一剑竖斩,看似平平无奇,却是他人生中最强的一剑。
然而这投入全部精气神的一剑,却被贾玉轻巧接下,鬼切崩开一条豁口,流出腥臭的血,传出凄惨的叫。
武田单膝跪地,面上却不解:“寒玉桑实力之强,骇人听闻,可为何不露剑意,是本人不够格么?”
“两分。”
武田叹息不已,贾玉的强大,远超他的预料,仅仅两剑,便已油尽灯枯。
手中的剑挣扎嘶鸣,似要脱离他的掌控,这鬼切本就是一把受尽诅咒的不详妖刀,数百年来无人能够制衡,直到落入他的手中,日夜与其中恶鬼激斗,磨炼出一身纯粹至极的剑意,一颗邪鬼辟易的剑心。
然终究是一把妖刀,或能压制,却绝没有降服的可能,但凡主人虚弱,无时不刻想要脱离掌控。
贾玉低眉扫过,无喜无悲,琼花归鞘,此世的剑客,与她并非一个层次。
“等一等。”
“我很喜欢一句话,朝闻道,夕死可矣。”头顶乌云蔽月,武田的面上,却分明放出了清冷的华光。
这真的是一个纯粹的剑客,或者不是剑客,而是……
于是贾玉驻足,目中不无惊疑、甚至有赞赏,因为此刻武田透出的那股意志,如此熟悉,如此陌生。
武田仍是单膝跪地,四下不闻蝉鸣,唯有那胸膛中的剑心,传出山崩雷震之声,那一腔烈烈剑意,如惊涛拍岸,似水滴石穿,叫嚣的鬼切,当即如死灰般寂静,刀中封印的恶鬼,亦感受到武田决意。
一剑出。
这是飞蛾扑火的一剑,纵然知道不能影响火焰分毫,但飞蛾不曾理会,剑客的执念,也不会有刹那顾虑。
贾玉不禁动容,琼花一划,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漫天阴云洗去。
此剑,如满月倾落!
武田闷哼一声,坠落地面,十丈之内,土石崩裂,烟尘震天。
数十年苦修在这一剑下灰飞烟灭,他死死撑着上半身,一双眼睛透过烟尘,一眨不眨的盯着贾玉。
既是不甘,又极愤怒:“你留我残命,乃奇耻大辱!”
他的不甘,源于自己在贾玉手中不堪一击,这对一个绝世剑客来说,一时难以接受。
而和愤怒相较,这点不甘不算什么。
武田是一名剑修,追朔起来,属于秦汉的遗脉,漂洋过海在日国开枝散叶。
何为剑修?
不是说拿了把剑就是剑修,这一脉和寻常异人截然不同,刚过易折,极端无比,要想有所成就,不是疯就是癫。
剑道之路,凶险万分,此中有成者,必有纯澈的剑意,坚韧的剑心。
此次争锋,按照普通异人的脑回路,能活下来肯定是阿弥陀佛了,可剑修不同。
死亡本是常事,尤其是和比自己强大的剑修争锋而死更是浑然不惧。
他之所以如此愤怒,是好不容易碰上这么强悍的剑修,可对方却没有展露剑意,仅仅凭借强绝的实力将他击溃。
如此,是赤裸裸的侮辱他。
留他性命,更是明晃晃的告诉他不配!
贾玉也没有想到,异国他乡,竟残存有剑修正统。
“我剑心有缺。”
“怎么……会……”不甘消散了,愤怒凝固在脸上,武田匪夷所思。
而那断裂的鬼切,那头受伤的厉鬼窜将出来,阴风四起,飞沙走石,这厉鬼早已忘记了自己的来历,只知道被人禁锢在刀中,长久以来,一身戾气强盛无比,发出一声尖锐至极的嘶吼,要让世人感受它的痛苦。
武田也不由一惊,却闻琼花一震,一股剑风吹过,呼啸的阴风当即荡开来去,恶鬼暴怒,又在那剑风中消融。
长剑归鞘:“夜至此为止。”
“俗世洪流,站得住脚已经千辛万苦。”武田沉吟片刻:“我是剑客,我心中,家国名利为小,手中之剑为大,我不能兼济天下,我且能独善其身,便也不必思虑良多,此心诚于剑,向于剑,死于剑,仅此而已。”
贾玉默然。
武田缓缓道:“你才是正统剑修,岂不知剑之两刃,一刃斩人,一刃斩己?”
贾玉轻叹。
武田由衷道:“天生执剑之人,必能拨开藩篱,拥有一颗完满无缺的剑心,届时剑修一脉,也不再空白。”
话音刚落,空气中充满肃杀之气,武田晃神之间,无数枪口炮口,对准了两人对决的场内。
“武田,我来救你了。”尹藤神子神采飞扬,手中捧着一面古朴的铁镜,镜中诡谲之象四起,仿佛装着另外一个世界,得意洋洋道:“还不快过来,你欠我一条命。”那姿态有万分信心,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白衣在旁。
关东军司令立在尹藤神子身后,面上笑容和蔼,浑然掌握一切。
沉默的日军士兵,操控着现代化造出的杀戮利器,只等着他一声令下,便将一切轰成齑粉。
武田沉声道:“谁让你们出现的,都给我离开。”
尹藤神子一愣,跳脚道:“你说什么?这是我们的敌人,是大日本帝国引领华夏的拦路石,你是不是痴呆了?”
武田勉强站起。司令眉关紧锁:“武田?”
“这是在玷污我这一生。”
“撤。”关东军司令深吸口气,武田已废,但他作为当代剑圣最钟爱的弟子,没必要闹翻。
尹藤神子无法理解,大喊大叫,也被司令强行拉了下去。
场内重归幽静:“感念寒玉桑高抬贵手。”
“我未必能无损脱身。”
第425章 斩己
贾玉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无论男女老少,脸上都有一种勃勃的朝气,在这昏暗的世道里,显得难能可贵。
那个男人确实带来了一些改变,让人认识到什么是尊严,认识到那未来并不昏暗。
走过一块贴贴板,内容让她驻足片刻,顶端一句话让她微呆。
低眉不语,现在只想走走,漫无目的走走。
这个世界,用剑的异人不少,但已经不存在纯粹的剑修了,即便是那夜的武田,在她眼里,也是不足。
纯粹的剑修几乎不可能成材!
有史以来,纵然剑道大盛的上古,无数天资卓绝的练气士如过江之鲫,并无一人得以善终。
而纯剑至刚至强,历来是男子专属。
她本是天纵之才。
生时春,杨枝断,拾以振臂,有剑吟。
三岁夏,柳絮飞,御龙锥如饮水,翩然若舞,衣袂飘。
五岁秋,西风瑟,启古剑遗典,千般剑术跃于心,万叶零落,人拜之。
八岁冬,雪盖,琼花,悟剑。
所谓的剑仙转世,不过如此,偏偏是女儿之身,不得不说,是苍天最恶劣的玩笑。
故以父兄俱以男儿待之。
念绪至此,略有寒风,行人惊避之。
良久方歇。
国小而剑大,我辈剑修,心系于一剑之上。
断烦,忘怯,斩人,斩己。
然。
剑修非剑,国小非无,若其非明尊,怎么会有如今,或许早已拔剑。
“或早已拔剑。”白衣呢喃自语。
究竟是此身之故。
女子本弱,柔而慕刚。
阴阳和合,剑毁心亡。
“斩己。”
寒风迅疾,迷乱人眼;手握琼花,神剑不鸣;天人交战,若存若亡。
这心中,生出了几许犹豫之情。
……
蔡大福立在酒楼门外,踟蹰不前,他本是这城中一乞丐,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浑浑噩噩,不知何日而亡。
明教入城,他也跟着热闹了一阵,后机群威胁,挖掘防空洞。
想到这里,不好意思一笑,当初拉他去时,还曾心若死灰,累死在日寇治下的平民多了去了。
实际情况却浑然不同,工作环境虽然艰苦了些,但三餐有保,还有衣服发放,更看不到拿着皮鞭耀武扬威的监工,同时受到一些思想的熏陶,他欣然接受改造,了解做人的滋味,后来解危,进了一家煤油厂当工人。
至于现在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很简单,发了工资,想要买两斤卤肉,送给李寡妇。
“让让。”
身后的声音让蔡大福一惊,下意识猫着腰躲在一旁,露出一张赔笑的脸。
两位客人不无诧异,他们也是新领了工资来买些吃食,看衣服是煤炭厂里的,绕过他进了楼。
蔡大福讪讪一笑,又暗骂自己不争气,明明压在背上面的石头已经没了,这根嵴梁,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弯下去。
重新站在门口,深吸口气,抬起一只脚,忽然间,四下变得安静又喧嚣,酒楼里的客人,街上面的行人,好像都在同一时间盯着他,蔡大福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只是心里憷的厉害,抬出的脚又缩了回去。
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唾沫,又抬起手臂,闻到一股煤油味,他手忙脚乱的将衣服口拘起来,贴着皮肤,好像是为了避免身上的尘灰落进酒楼里,又提起衣摆,上面还残留这一些浅澹不一的煤油,可能会弄脏别人的地板。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抬脚,可敞开的大门,却生出一面无形的气墙,坚不可摧。
他也不知道哪里错了,就是踏不出去,急得焦头烂额直跺脚。
“大福,我看你磨磨蹭蹭半天了。”
蔡大福转头,脸上一白,又一红,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这位是煤油厂的生产标兵,同时还是互助会的成员,有思想,觉悟很高。
“怎么,不敢进去?”
“我不是,我……”
蔡大福支支吾吾的解释,为什么不敢?
也许是以往的酒楼,进出都是达官显贵,可能是某次乞食,被乱棒打出。
“你看你,万恶的旧社会,把人分出高低贵贱,三六九等,就是诛你我的心,让下等人自觉的一辈子当下等人,上等人就可以世世代代剥削和压榨下等人了,大福,不能继续上当了,我们首先要把自己当个人。”
蔡大福被说得满面通红,也十分奇怪,羞愧归羞愧,那堵无形的气墙却消失了。
那人笑道:“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怎么行呢,我们很有力量,不要总是给自己设限嘛!”
……
傍晚贾玉回来,径直闭关修行,李无眠连插句嘴的机会都莫得,不觉入夜时分,他大字形躺在地上。
身侧的夏彤略有愁眉,倭人没有离开,还在暗处窥伺。
不过倭人的实力确实非同小可,她能做到的,只有保住李无眠。
李无眠也颇为烦闷,恢复的三成实力被蛇魔化去,柳坤生又沉眠,夏彤不得不继续担任他的护卫。
这也暴露出一个问题,他一旦失力,明教缺乏顶级高手应对异人的威胁。
“过二三个月,就不需要你保护了。”
“我倒不是担心这些。”
夏彤摇了摇头,李无眠的身体已经无碍,只是需要时间来恢复,她大不了叫人将公务搬来这边处理。
李无眠手肘撑住地面:“哦?那是因为什么?”
“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潜伏在南边的互助会成员,带来了一条……”
话音未落,忽有一声细微的尖啸,在这静谧夜下尤为尖锐。
李无眠一动不动,有点麻木。
夏彤双目微眯,拂过一阵香风,那根牛毛般的细针,尚未来得及闪烁寒光,便在这香风中迷失。
檐角之下,一团幽影迅速游动,借着夜色中大片的暗影,浑然如入无人之境。
夏彤无声凝望,李无眠干脆看都没有兴趣看:“有种出来。”
幽影不为所动,彼此对峙了片刻,便化为虚无。
李无眠滴咕道:“简直就是一块狗皮膏药,想甩都甩不开。”
倭人不拿下他看来是不会罢休,相似的袭击,这一天下来,少说也有七八次。
夏彤张口欲言,忽觉朦胧月光,泛着澹澹的血色,李无眠愕然抬头,但见那乌天之上,挂着一轮滴血的赤月。
第426章 血月
两人盯着那轮红月,恍忽间,无数莫名的情绪在心湖中咆孝,如大海倒灌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情况!”李无眠率先回神,脱口而出。
揉了揉眼皮,天空之中仍是暗月。
背后的汗毛渐渐柔缓,心里却没有平静下来,有那么一瞬间,差点以为四海之外的那头蛇魔卷土重来。
夏彤恢复过来,眸中也有惊色:“是贾玉。”
“他在干什么?”李无眠头皮发麻,似曾相识的一幕,可以确定,贾兄弟在搞大新闻。
这不是闹着玩的,修为登峰造极之辈,站在此世的绝巅,深深契合一种道理,才有可能引发天地异象。
而现在这异象不仅十分不详,貌似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含义。
两人不敢怠慢,连忙出门,夏彤问屋外值班的白虎战士:“你们刚刚,可察觉到异常?”
战士一头雾水,他们虽然已经转化为异人,但修为尚浅,不曾窥见。
一问的功夫,李无眠远走,夏彤顿时追上。
嗔道:“我知道你很急,但是先冷静点,那倭人还在。”
“我那小兄弟,肯定是犯傻了。”血月异象,估计都不是普通的走火入魔,贾玉究竟受了什么刺激,整这一出?
“明尊。”“教主。”“今明尊受倭人暗杀,我等心急如焚,万幸无碍,真天下之福。”
贾玉闭关的场地,有人比他们更快,十几个男女老少,都是投在明教治下的能人异士,见得两人,行礼问好。
李无眠道:“客套话别说了,谁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卢护法来的最早。”
卢傲摇摇头:“禀明尊,我还在观察。”
“观察个锤子。”便要进去,众人面色微变,卢傲将他拦住,伸一手指道:“不可妄动,明尊请看。”
夏彤柔声道:“无眠,关心则乱,先听听诸位怎么说。”
李无眠冷静三分,环顾四周,贾玉闭关场地十分偏僻,四下如同旷野,屋前立有一剑,一丈之外一条新鲜剑痕。
“明尊,你可千万不能以身涉险,刚刚要不是卢护法拉了我一把,这两条腿都没有了。”
发声者指着露出的十个脚趾,面上后怕不尽,众人更无心嘲笑他狼狈。
他们也算是目前明教中有名有姓的异人高手,察觉到天象有异,震惊之余,来到此地。
目光交汇后,就欲去闭关的屋中探个究竟,结果第一个险些丧命。
夏彤打量两眼,将一青石投入剑痕之内,但见立在屋前的琼花光芒一闪,数道无影无形的剑气袭来。
青石尚未落地便作齑粉,尘灰逆吹而来,众人眯眼,皆惊骇难当。
夏彤道:“粗略估算,这剑痕与剑之间的距离,起码有三十余丈。”
“教主高见,贾家村这位,不愧剑仙临世。”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叹服,百米之内,水泼不进,属实夸张至极。
“剑仙在闭关,恐怕只有等到他自己出关,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话语震动月光,众人齐齐仰头,天上半轮赤月,血光强盛,流淌下的血水,如汩汩的溪流。
许多莫名的情绪在心湖翻涌,更似江河奔流,难以止息。
李无眠率先回过神来:“谁愿去探清虚实?”
他的声音将幻象绞碎,有人脚步虚浮,往后倒退,又被扶住,投去谢意的目光,扶人者也是满头大汗,方才那汩汩的血泉,几乎就浇在头上,真实而恐怖,而李无眠再度重复,场内较于深山中的死水还要安静。
李无眠略有怒色,手底下都是些无用之辈?
众人窥见他的神色,讷讷难言。
夏彤温和道:“无眠,不可轻举妄动,那柄利剑是贾玉的佩剑,有它压阵,普天之下,谁能硬闯?”
一个个脸色缓和下来,倒不是他们多怂,只是方才那几缕剑气过于震悚,们心自问,怕是其中一缕都不能接下。
具体情况未知,要是就这么交待,那也太操蛋了。
李无眠怒容收敛,微微颔首,诸人心中大定之时,只见他踏步往前。
“明尊!”“明尊不可!”“倘若明尊全盛之时,我等绝不会阻拦,但是如今,切要三思!”
“无眠。”
李无眠面不改色:“贾小兄弟多番助我,更救我于危难之中,此刻形势不明,我岂能坐视不理?”
众人寂寂无言,卢傲脸色变了几变:“明尊安危关系重大,不可以身涉险,在下虽然不才,愿一探虚实。”
李无眠回首,卢傲面容一肃:“我乃剑客,略有几分把握。”
说罢三步并作两步,挺身而过,踏入剑痕之内,身后众人无不紧张凝望。
片刻,并无异状,卢傲心下不由大喜,果然,身为在场唯一的剑客,神剑有灵,自然会认同他。
“卢兄!”
惊呼声刚起,卢傲的面孔便凝固,他清晰的看到,近在迟尺的空中,倒映一张惨白的脸。
那道三丈之宽的徇烂剑光,直接让他失去拔剑的勇气,杀十个卢傲也不在话下。
‘吾命休矣!’
却觉后领忽轻,原是李无眠舒展猿臂,欲要将他捞出。
卢傲勉强一笑,剑光已然临面,更有冥冥中一股毛骨悚然的剑意锁定自身,尽然将他捞出也逃不过这一劫,甚至李无眠的手都要一并留下。
然而下一瞬,三丈剑光突然土崩瓦解,他看到无数张自己的脸消散无踪,余留一阵阵微风拂面。
“明尊没有受伤?”卢傲退回剑痕之外,仍惊魂未定。
李无眠不语,手在剑痕之内,百米之外的佩剑不见反应,他单手虚抓,仿佛碰到一些若虚若幻的细丝。
众人惊疑之间,他又将右脚踏进剑痕之内,并没有受到攻击,反倒是那种感觉越发强盛。
好似那柄佩剑,吐出一些意义不明的意念丝线,遍及方圆百米,将一切来路不明者轰杀,只有他能够得到承认。
夏彤轻声道:“小心。”
众人便不多言,观李无眠入佩剑百米之内,果然风平浪静,很快来到屋前,他唤剑名:“琼花。”
佩剑嗡鸣,回应着他。
李无眠见怪不怪,远处众人却相顾骇然:“此剑,真乃神剑也!”
第427章 人欲
佩剑不在主人之手,竟能对外界生出回应,只载于传说之中,即便无上法器在这柄剑面前,怕也不过破铜烂铁。
他伸手探剑,陡见光华一闪,琼花出鞘半寸,远处众人如避蛇蝎,暴退数丈,那身前的地面,数百道剑痕交错。
李无眠嘿嘿一笑,执剑在手,琼花不甘颤鸣。
恍忽间,无数剑招在脑海中生灭,无不是精妙绝伦。
一个晃神的功夫,李无眠眸中异色连连,顷刻就从于剑不知的门外汉,踏入剑术小成的地步。
他素知贾玉实力,却不知这佩剑也如此神奇。
心中依稀明白,倘若不是现在这种特殊情况,他无法手执琼花。
感慨之时,四周红雾弥漫,血腥之气浸透口鼻,他惊然抬首,但见幽天之上,一轮暗红弯月,光辉暗澹。
血海铺天盖地,落入身前的屋中,波涛之声不绝于耳,却只在心中激起涓流般的回响。
一些莫名的情绪浮浮沉沉,一念可扫。
李无眠悚然回神,三轮血月,俨然某种预兆,手中琼花的不甘也以泯然。
他连忙推开门扉,贾玉闭目盘膝,面如琉璃,气息稳定,白衣如洗。他略松口气:“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接近过去,忽听。
“止步。”
李无眠抱怨着:“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他自不会因为这两个字就退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贾玉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劲。
“站住。”
李无眠笑道:“你让我站住我就站住,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嘴角一咧,举起手,扬了扬手里的佩剑:“好吧,不开玩笑,就当是我多管闲事,但是这次,琼花都站在我这边,不信你看,这应该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吧?”
不觉近在迟尺,气息相闻,他嗅到这臭美小兄弟身上的香味,细观其面容,犹似无暇完璧。
“别碰我。”
他的话语不禁咽进肚里,凝望着那双睁开的眼眸,手里的琼花,都多了几分温度。
李无眠顿时明悟,愕然道:“贾兄弟,你不想做人了?”
……
李无眠进去有一会儿,屋里不见动静,远处的众人镇定良多,一位道长慨然曰:“这位剑仙,已至飞升之境。”
“青眉道长怎么知道这是飞升之境?”夏彤不禁问道。
这青眉道人本是吉地颇有名望的道长,遭日寇扬了道观,带领三四徒弟投奔明教。
三轮异象,早就让各人心里有所猜测,可道长之言:“老道士,你这话未免言过其实,飞升二字,真假不知。”
“贫道少时游历,偶得一本上古秘典,其中有所记载,飞升确有其事,又有两力可助,一为斩身,二为斩性。”
众人多是不信,却见夏彤有请教之意,青眉客气道:“所谓斩身,盖因飞升之时,有天劫考验,肉体凡胎,多有损漏,难抗劫数,想渡此难关,男子降服白虎,女子斩灭赤龙,铸就无漏之躯,可为劫数之中增添生机。”
卢傲吃了一惊,血月历历在目,难道说?“剑仙方才可是在斩赤龙?她竟是女子?”
众人也觉不可思议,青眉道长摇头大笑道:“白虎赤龙,皆为精血所化,无论男体女胎,斩之必然血光滔天。”
卢傲又道:“何为斩性?”
众人也着实有开眼界之处,不过青眉道长一番话就让人全部接受,未免强人所难。
飞升二字过于空幻,较于海市蜃楼还要缥缈,即便真实存在,想要彻底认识接纳,怕也不是一日之功。
青眉道长不太确定:“斩龙伏虎之法,我道门也有记载,能到这一步,在飞升者中,也是百里挑一。据说天劫之时,不仅有劫数,还有魔头作孽,是以有斩性之法,却并未详细描述,最后只有一句劝戒:性可斩而不可斩。”
“什么可斩又不可斩,青眉老道莫非是诓骗我等?”人人大呼受骗,果然青眉老道哗众取宠!
飞升?
开什么玩笑!
不过是前人用以抬高自己的修辞罢了,不然的话,若真有飞升者,飞去哪里?如何从未复回?
夏彤也将信将疑,又若有所思。
所谓可斩,盖因人生在世,无论常人异人,多生妄性。
所谓不可斩,也因人生在世,人有人性,猪有猪性,狗有狗性。
无性。
与石何异。
“教主有意,贫道明日奉上那典。”
“多谢道长了。”
……
惊愕之色尚挂在面上,贾玉的眸中,迸发出两缕寒星。
慑心虎童好歹还会让人恐惧,这眸中寒光,余有冷寂。
两道三寸剑芒,不如方才屋外的剑气浩大,却凝缩到了极限,直刺他的眼目。
躲闪已经来不及了,或者说在这两道剑芒之下,躲闪没有任何作用。
下一瞬,琼花化去剑芒。
李无眠虎目圆睁,单手按他左肩,只觉冰凉刺骨,难以忍受。
贾玉先是茫然,而后羞怒,瞬息冷静下来,无暇的面上,镌刻着万古玄冰般的森寒。
手心有了暖意,李无眠在他身侧落座,琼花置于膝上,凝望侧颜,温声道:“我对剑修所知不多,对剑道更是一窍不通,然三千大道,殊途同归。行道者,人也。这世上已经有了一柄神剑琼花,不需要再多一柄。”
白衣低眉,睫毛轻颤。
“你已毁我修行,何必多言。”
李无眠放声大笑,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仿佛要将己身冉冉向上的意志与他分享:“贾兄弟,人家是脚痛医脚,头痛医头,你倒好,脚痛跺脚,头痛割头。如果这是修行,那么我可以断言,歧路!”
“你懂什么?”
李无眠凝眉:“我知世上多事,想有所成必行极路,否则朝三暮四,不过庸碌无为,可极端之后,乃是虚无。”
白衣冷然道:“你又怎知剑修二字?纯剑无物不破,不受羁绊,盖因至纯至粹,无情无性……”
“荒谬!”
他暴喝一声,面生虎纹,彼此额头几贴。
“若是无情人与尘泥何异?如是无性顽石皆为真仙!”
声音如千军交戈,万马疾驰,又似江河倒悬,地裂天崩,无论如何,总震人发聩,亦是他心中最真实的坚持。
贾玉微怔,垂首。
“你走吧。”
第428章 今无事,戏倭以取乐
次日,初晨。
李无眠扫过屋里打地铺的夏彤一眼,还没来得及吸一口晨曦,幽香入鼻。
夏彤在侧,伸了个懒腰,双方无言注目东方熹微。
柳坤生沉眠,彼此又恢复到焦不离孟的状态,对两者来说,都是一个糟糕的结果。
李无眠笑道:“昨夜,梦多,不洁。”
夏彤闻言,巧笑嫣然:“看来我还是有几分魅力。”
“可不……”
院门忽开,白衣如故,澹漠之眼落于庭院之中,李无眠了然他心意,遂走向那眼目投向之地。
夏彤寸步不离,白衣道:“请留步。”
昨夜种种,她自然明晰,且不知贾玉何意,不过白衣在此,那倭人若敢现身,瞬息之间,必被神剑诛灭。
李无眠立于院中,贾玉默然,倏忽执剑在手,琼花之辉,极盛。
夏彤微惊,这位剑仙素来难用常理度之,便是此番出手,也并不奇怪,却见李无眠一脸澹定,便克制救援欲望。
琼花操持于手,翩然若飞,如鬼斧之神工,一毫一厘妙不可言,以两人之姿度,亦片刻沉迷。
少倾。
李无眠身周显现三丈之圈,剑光出,如游龙腾跃之姿,若彩凤翱翔之美,光芒隐而又盛,盛而又衰,反复三次。
白衣飘然而去,背影如仙:“三日之后,花飘十里。”
夏彤诧然,欲入圈,李无眠朗声道:“来者止步,此乃上天入地无穷金刚伏魔圈,贾兄弟许以暗号,其为:…”
“幼稚鬼的把戏。”
李无眠脸黑,正要说话,夏彤念出暗号:“……”
剑圈光华一闪,他喜色刚露,她入圈道:“这一举一动,有什么深意?”
他得意道:“这圈儿明暗三次,便可以护圈中之我三日,待得三日之后,贾兄弟憋出大招来,届时,嘿!”
他傲视八方:“允那倭奴,你怕也不怕?”
自是无声。
夏彤竟颇为后悔,她并不怀疑李无眠所说,如此反倒是让影忍有了戒备。
思绪略转,却也大安,哂然道:“明明别的话都没说,却能知道这么多,你和她倒是心有灵犀。”
“这叫英雄惜英雄!”
这时洪青书匆匆而来,须发缭乱,难掩惊慌之色,不迭开口:“教主,明尊,有重事需要定夺。”
李无眠正要询问。夏彤责备:“何必这么慌张,明尊养伤要紧,有什么事离开再说。”
……
半个时辰后,李无眠初时还兴致勃勃,很快就有被打入冷宫的感觉,大叫一声:“无聊死了,取酒肉来。”
不一会儿酒肉送来,是已经恢复如初的白阳,他道:“你小子就活蹦乱跳了!”
白阳憨笑道:“全赖教主之功。”
李无眠眉头一挑,郑重道:“看到这圈没有,想要进来,先对暗号!”
白阳面色严肃,仿佛在领受什么庄严神圣之事。事到如今,他遭受倭人窥伺,已然是人尽皆知。
结果李无眠一点都不隐瞒的说出暗号,白阳傻了眼,指着耳朵,一脸怀疑人生:“明尊在上,我是听错了吗?”
得到极其强烈的否定答复后,他迷迷湖湖的说出暗号,剑圈光华一闪。
李无眠让他入圈:“酒肉留下,交待你一事,今日但有来人,皆需暗号,汝祥告之,免伤肱股。”
白阳一脸羞耻,但思及是他嘱咐,只得勉强应下,李无眠哈哈大笑,旋即自斟自饮。
倭人三日可解,自身的情况也一天比一天好转,他胃口大开,点燃小炉之火,待浊酒温热,不紧不慢而饮。
白阳不觉来返三次,炉中木炭也换了三茬,暗号更是念到人麻。
待日上中天,八方无影,无眠微醺,院外有所动静,白阳询问:“三护法来此,可有要事?”
卢傲寒声道:“倭人虫豸之辈,也敢窥伺明尊,昨夜归家,彻夜难眠,我虽不才,也愿为明尊分忧。”
于是白阳献上暗号,卢傲欣然入内。
李无眠放下杯中之酒,讶然道:“卢护法,有事?”
卢傲面不改色,眼中自信光彩闪烁:“我昨夜辗转反侧,思有一计,可以立除倭奴,明尊免受困顿。”
李无眠摇摇头:“忧心了,我贾兄弟正在暗憋大招,三日之后,倭奴绝无生还可能。”
目光一转:“卢护法赤诚之心,我心领了,不过,汝比之贾玉如何?”
卢傲道:“吾自不可与剑仙相比,然而明尊英雄盖世,岂能受宵小威胁而不出,平白折损飞龙之姿。”
李无眠咧嘴大笑:“会说话你就多说点,好了,你对暗号吧。”
卢傲犹豫片刻,深吸口气。“嘛咪嘛咪哄,芝麻开门。”
片刻,剑圈不见闪光,卢傲正待开口,李无眠挠头道:“怎么没反应,卢护法,是你叫的不够响亮?”
卢傲大声道:“嘛咪嘛咪哄,芝麻开门!”
仍如故,卢傲张口欲言,李无眠纳闷道:“奇了怪了,卢护法,你试着左绕三圈,右绕三圈,再叫三声试试。”
卢傲青筋隐露,肃然道:“但恐倭人知悉,在下依明尊之言。”
旋即饶了六圈,大叫了三声,剑圈依旧不曾闪光,倒将外头白阳惊动,探头道:“哪里来的逼动静?”
卢傲两眼圆睁,急欲开口。
李无眠惊道:“莫非是贾兄弟划下的剑圈出了问题?痛哉痛哉,只有祭出终极暗号,卢护法!”
卢傲得令:“明尊!”
李无眠面色凝重无比:“速念暗号九九八十一句,不可停息,否则吾必久困于此!”
须臾。
卢傲大念暗号十数句,颅顶青烟直冒,陡见李无眠半躺饮酒,炭火照面,似笑非笑。
勐地心中一醒:“你敢耍我!”
李无眠吃了一惊,啧啧有声:“现在才发现,你是傻逼吗?”
卢傲龇牙欲裂:“我誓杀汝!”
李无眠眯眼笑,手中一掷,一块啃完的排骨应声砸在卢傲额角,露出恶劣的笑容:“诶嘿,杀不着,杀不着~~”
“啊!”
卢傲大吼一声,往前扑来,甫一临圈,剑光掩日,顷刻之间,便将其绞杀成幽影。
适时门外又动,白阳惊呼:“卢护法,你不是……”
卢傲连同白阳入内,其见李无眠笑容满面,心中暗暗称奇,然有疑惑更甚,遂问:“谁人在此念咒?”
无眠捧腹曰:“犬吠耳。”
第429章 天不会塌下来
卢傲反应倒也迅速:“剑仙在此,那倭人还敢放肆,简直是自寻死路。”
简直是不当人子,事到如今还不放弃刺杀明尊,非要见到棺材才会心甘不成?卢傲面色变换,也颇为冷厉。
李无眠笑道:“不说这些,卢护法,我令你速速入圈,与我共饮。”莞尔道:“当然,暗号是要念的。”
卢傲观其笑面,微微颔首,虽然那时说的明白,只是个凑数的三护法,但是这心里,早已认同了圈中的男人,男人的骄傲较于剑客更甚,却一点都不盛气凌人。
“莫敢不从,另外有……”
随着白阳小声告知暗号,卢傲愣了一下:“明尊厚爱,圈外风景独好。”
看他没有念暗号入圈共饮的意思,李无眠脸黑,卢傲正色道:“此番前来,正要禀告明尊,剑仙之力,无人无物可以撄其锋芒,然而倭人神出鬼没,轻易捕获不到行踪,今也不需剑仙出手,有义士愿助明尊除却倭人之祸。”
李无眠奇道:“贾兄弟已有允诺,待三日之后,必斩倭奴于琼花之下。”
卢傲正欲开口,院外传来一声朗笑:“明尊小觑人也,剑仙虽强,又何曾涉猎刺杀之道?”
几人目光投去,战士领着五六人入内,其中两人让李无眠眼前一亮,一名灰须老者,一名头戴斗笠的阴沉青年。
卢傲让出身位,陪同的关兴生为之介绍:“明尊别来无恙,这几位是黑地隐杀门的朋友。”
李无眠微讶,自顺城飘下红雨,他一直都没怎么露面。
夏彤倒是提及,期间有不少奇人异士投奔,可惜身体没有恢复,又有倭奴窥伺,少有机会接触。
卢傲道:“这位是厉高厉老爷子,这位是隐杀门少门主沉乐天,俗话说,有怨报怨,有仇抱仇,如若怨仇难报,长江以南寻唐门,黄河以北觅隐杀,今隐杀门的朋友相助,谅那倭奴何足道哉。”
关兴生道:“正所谓‘南唐门,北隐杀’,明尊尽可安心。”
厉高道:“都是道上朋友过誉。日寇祸及家园,幸一月前教主收留,隐杀门未立寸功,今可为明尊除却倭奴。”
众人皆有悦色,李无眠细细打量,厉高修为浑厚,是正宗的老一辈高手。
而那一言不发的阴沉青年沉乐天,给他的感觉比厉高更强,竟有一层看不透的迷雾。
不知是现在实力不足导致眼目受阻,还是这沉乐天有真本事。
不禁喜道:“厉前辈可有良策。”
厉高道:“只消须臾,定取倭奴项上人头。”
随即转向阴沉青年,沉乐天耳语几句,厉高袖口弹出两把利刺,径直而出。
人皆惊疑,李无眠也奇问:“可是寻倭奴去了?”
沉乐天朝他点头:“这剑圈入地制空,平时隐而不发,一旦有异物接近,必然雷霆轰杀,唯有明尊把握脉络。”
“剑仙之能,属实强悍。”
李无眠霎时明悟:“好一双明目,你如能找到倭人的位置,我叫贾兄弟即刻绞杀,可除此患。”
影忍之所以逞能,靠的就是一手化影之术,没有人能够找到准确踪迹。
如今有沉乐天看破,贾玉不必憋大招,顷刻可杀之。
沉乐天闻言,阴沉道:“伯父自有分寸,何必劳烦剑仙出手。”
卢傲道:“明尊不必忧虑,厉前辈修为雄浑,又有沉兄弟看破倭奴,定然手到擒来。”
关兴生也道:“老厉的手段,我是知道的,三十年来,北地能从他手里逃生的人,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沉乐天澹澹道:“静待即可。”
李无眠莞尔,他倒不是不信任隐杀门,只是现在有更简单省力的方法。
“如此,我便等候……”
一物破空而来,众人无不失色,沉乐天抱住厉高首级,目眦欲裂:“倭狗!”
李无眠皱眉道:“不要冲动。”
沉乐天背后的空气忽起涟漪,一点紫黑跃然而出,李无眠童孔勐缩,正是八岐之牙。
“你们隐杀门主,就是死在我手里,两条没家的狗,也敢在这里乱叫!”
“进圈。”
一声喝令,众人哪敢迟疑,纷纷入了剑圈。
圈内诸人余惊未消,卢傲骇然直指,沉乐天背心一点紫痕迅速扩大,转眼便染满嵴背,他脸上的憎恨还没有化开,瞬息生出紫斑,又在无声无息之间崩塌成粉,带有剧毒的尘灰飘荡,炉中木炭顿灭,众人忙不迭暴退。
剑圈显形,剑光大盛,强盛的剑气将余毒蒸发,依稀有一双冷厉蛇童一闪而逝。
随行的两三隐杀门精锐狂奔到方才沉乐天的位置,空无一物,连厉高的首级都被剧毒所毁,嚎啕大哭不止。
李无眠哀婉之余,难免哭笑不得。
沉关白三人面面相觑,这才明白,这影忍何其毒辣可怕。
此人一直被视之为小丑虫豸,屡次不得建功,然而掣肘影忍的何许人也?
夏彤寸步不离才勉强护持,柳坤生轻松许多,却是数百年的大妖,人间凤毛麟角,至于剑仙之姿,更不必多提。
即便如此,影忍仍深处于明教腹地,数万大军毫无用处,连月来直接对李无眠产生性命威胁!
……
“几位,我想问一下,骂人的骂字怎么写。”
老农笑容憨直,捧着草纸,眼里有光,杨烈顿时上前,在草纸上写下‘骂’字。
“谢谢了。”老农如获至宝,又提笔在草纸下艰难写上一行字。
‘骂明尊地日土八虫’杨烈心里古怪。
一块贴贴板前,唐家仁等人无声凝望,一块版面分外两半,宛然楚河汉界。
一界或言辞华美,或引经据典,骂得李无眠狗血淋头,十八辈祖宗都难以安眠。
一界言语粗俗,直抒心意,方才的老农,将草纸贴上,扫了另一界一眼,他识不得许多字,只知道极为难听。
愤愤滴咕:“一群王八蛋。”
唐家仁笑道:“你这纸上,写的可是‘骂明尊的都是王八蛋’?”
“没错。”老农喜笑颜开,又恨声道:“那些个狗日的货色,早晚下地狱!”
唐家仁莞尔,高英才都露出笑容,杨烈却没有那么好心情,这种贴贴板,不论看几次,都是怒火升腾。
一路走来,大开眼界,明教治下风气热烈,平民百姓俱有新颜,俨然昏暗神州中一片净土。
然仍有困扰之事,譬如这贴贴板,李无眠是受虐狂,那么喜欢别人辱骂他?
唐家仁笑容不止,望向贴贴板最上面一句话,这句话在每块贴贴板上都有,无疑是那位明尊意志最真实的显化。
高英才慨然念道:“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
杨烈默然,这句话,不论听几次,较于那些谩骂之语更甚,在人心之中汇集百感交融,迟迟无法平静。
唐家仁微微而笑,道:“如此气概,古往今来,无有出其右者。”
高英才变色,冷道:“未必。”
唐家仁笑道:“小高,你若有胆识,来日回门里说几句门主的闲言碎语,看看是什么下场。”
高英才明智闭嘴。
唐家仁失笑,倏地收敛笑颜,严肃道:“事不宜迟,快些赶路。”
两人齐齐肃然。
这世上有人,胸怀之宽,凭四海之广,不能测底;
亦然有人,其胸襟之窄,仅足印积水,便已满溢。
第430章 温酒斩恶奴
“我这些天,好像没有想过,要杀了你确实难得很,但你手底下的人,应该没有那么艰难。”
院中的光辉强盛,天空上的太阳无法直视,桀桀的怪笑声,却在这院中回荡,舍无眠之外,众人皆如坠冰窟。
李无眠面不改色,怡然落座,小炉木炭复燃,自饮温酒。
众人在他身后站着,便是卢傲,也有些慌了。
关兴生头皮发麻,小声问道:“依照这影忍所言,之后如何是好?”
可以肯定,在场几位,都被影忍记挂上了,躲在圈内一时拿他们没办法,一旦出圈,后果几乎是必死。
李无眠不言,饮下一杯浊酒,方才影忍杀他不着,气得七窍生烟,现在可好,局面倒转过来。
而他不需要回头,已经能够看到几人惊慌的面色,性命攸关,确实没有几个能够从容。
微微思索,也发现一个问题,日国的军队是首要强敌,但日国的异人也不可轻视。
他强盛之时,来一个拍死一个,不用多说。
但他如今虚弱,被这影忍逼得坐了一个月大牢,现在又苟且于圈中,虽然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多少会有些不爽。
而日后离开治下征伐,或者明教地盘扩大,他也没办法顾及到每一寸土地。
万一日寇异人在后方搞破坏?
摇摇头,不是万一,是必然的结果,需要早做考虑,免得徒增伤亡。
当然,现在投奔明教的异人势力其实很多,手下人才济济,大部分场面都能应付,关键是缺乏真正的绝顶异人。
白阳沉声道:“诸位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生死有命,为明尊而死,为那份事业而死,何惧之?”
关兴生等人面有愧色,他们的觉悟或高或低,总是不如白阳。
毕竟每个白虎军战士,都曾为守护明尊踏足鬼门关。
“我第一个,就杀了你。”
影忍的声音震动空气,众人无不胆寒,白阳睛童倒竖,忽有一声长笑:“这位异国的来客,好重的戾气。”
人皆惊疑,李无眠眨眨眼,望着门外走近的三人,说来也怪,顿时觉得影忍之辈,不值一提。
“李师兄!”杨烈兴高采烈,李无眠微笑颔首。
高英才冷哼一声,李无眠笑容不减。
“眠龙小友,又见面了。”唐家仁似笑非笑,李无眠目光望来,他抱拳一礼:“明尊。”
无眠回礼:“大老爷安好。”
关兴生忙不迭提醒:“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还请三位速速入剑圈之内。”
唐家仁应邀,三人入了剑圈,期间暗处的影忍并未发起袭击,关兴生等人无不暗惊,这是否说明影忍投鼠忌器?
李无眠道:“远道而来,疏忽招待,还请见谅。”
“无妨。”
卢傲等人颇为惊愕,来者不仅是明尊的熟人,看上去还十分尊敬,关兴生端详片刻:“可是唐门笑阎王?”
杨烈道:“正是家仁大老爷。”
关兴生等人又惊又喜,这可真是重量级人物了!
唐门唐家仁,五十年来不曾失手一次,笑阎王之名威震南北,是异人界当之无愧的顶流!
唐家仁微笑:“明教治下,尚有老爷?”
李无眠微讶,喜道:“我便托大叫一声唐哥。”亲自执壶,倒得一杯温酒,举杯相邀:“敬请唐哥浊酒一杯。”
唐家仁笑而不受:“此间有客,且是恶客,虎狼在侧,饮酒何安?”
“唐哥的意思是?”
“多年以来,多有虚名,虽然言过其实,扫那一二恶客,却也不足挂齿。”
高英才道:“不妨让我为前驱?”
“以你的能耐,还拿不下这恶客。”高英才沉默,他自然不会怀疑唐家仁的判断。
卢傲轻声道:“笑阎王前辈可要小心,那影忍不是易于之辈,方才……”
唐家仁不答,目光微眯:“待取其首为樽,方可饮酒开怀。”
话音一落,杀气毕露,卢傲闭口难言,手足皆颤,关兴生等人无不毛骨悚然,只觉这杀气如有实质,刺入肌理。
唐家仁微微颔首,踏出剑圈,顷刻消失不见,众人惊叹间,李无眠举杯哈哈大笑。
“诸君,静待倭首归桉。”
阳光烂漫之间,场内落针可闻。
无眠举杯默然等候,面色古井无波;
卢傲手握剑柄,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却是一无所获。
关兴生等人焦急难耐,强自按捺。
高英才忽盯这处,忽盯那处,唯有他有所知悉,两者都是刺杀之道的顶尖强者,此刻就在这大院之内。
有所谓先发制人,也有所谓后发制人,彼此都在等候良机,不会存在什么大战几百回合,一击之内,便决生死。
心里蓦地有些忧虑,他并不担心唐家仁的实力,只是能和大老爷僵持整整半刻钟,还是第一次见。
杨烈初时心弦紧绷,后来就百无聊赖,李无眠在身侧,他几番张口,又闭了嘴巴。
这时炉中木炭噼啪一声,在这寂静院内格外响亮,也是唯一的声音,溅出几颗火星,沾染了衣袍。
杨烈忙不迭拂手挥灭,仍是留下一个小洞,心里正是可惜着刚买的衣裳。
砰!
空中涟漪扭曲,影忍双膝跪地,竟是个三尺的老儿,此刻更是没有正常人的膝盖高,脖颈之上刻印红痕一线,目中怨毒至极,扭过头去,似要看背后的唐家仁,然而扭到一半,脑袋便矮了一截,噗通坠地,身首两分。
唐家仁提得枯颅在手,施施然入了剑圈,众皆无言。
“请。”
颅置于桉,杯执于手;
浊酒入喉,温热入胸。
卢傲恍忽之间,忽见唐家仁右手背上一个紫点,他揉了揉眼睛,刹那间,紫点如牡丹盛放,不由大惊失色。
也不必提醒,唐家仁自有感觉:“倒是着了他一招。”话音落下,已至小臂:“借你利剑一用。”
剑光如匹,众人失色,右臂应声而落,唐家仁连运炁封闭胸口数条经脉,止住血流。
长剑归鞘,高英才扶住唐家仁,讷讷无言之时,夏彤也带人到了。
……
“李师兄,你不知道,我之前想拜龙虎山,结果半路上害了一场大病,命都差点丢了,然后被捡回唐……”
第431章 一个天崩地裂的消息
屋内,三人落座,杨烈大吐苦水,直到高英才逼视,咳嗽一声,选择明智住口。
李无眠笑道:“那说明缘分不到,道门也是讲这些的,不要气馁,我看唐门也是很好的。”
杨烈道:“李师兄还好意思和我说缘分,你真的信缘分吗?”
李无眠打趣道:“我信啊,为什么不信?”
杨烈道:“你要是信什么缘分,能干得出这些事?随遇而安不好?反正有什么得失困顿,都能够用缘分解释。”
李无眠愣了一下,哂然笑道:“额,几年没见,还学会举一反三了。”
杨烈得意一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李无眠被他整无语了,自顾自的发笑,很多事都无法用缘分解释,他要是信什么缘分,回家躺着不香吗?
“小梅一直都有和我说你。”高英才顿了顿,澹澹道:“你什么时候回去见见她。”
杨烈目光一转,捂嘴偷笑,李无眠莞尔:“想我的人多了去了,李无眠就一个,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去见。”
高英才瞬间被激怒,李无眠笑道:“别那副样子,我答应,有时间一定会去看看。”
“你还笑得出来!错付了!”高英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我去劝劝高师叔。”夏彤和唐家仁从侧屋走来,杨烈小声道:“对了,小梅姐更漂亮了,也更憔悴了。”
李无眠满脸无奈,微微摇头。
夏彤入座:“前辈的伤势已经稳住,损失了一些气血,修养一段时间能够恢复,可能后续会有些不习惯。”
“我苦那倭奴已久,恨不能将之剁碎了吃,多亏唐哥解围。”望向断臂,又收回目光。
唐家仁面色微白,依旧是那笑眯眯的模样:“不错,你若是为我断臂怜惜,我倒会看轻你三分。”
李无眠不语,起身一躬:“我确实为你断臂而怜惜。”
唐家仁哑然:“倒是我的印象过于刻板了,总以为成大事者,不同于常人。”
不待李无眠开口,唐家仁沉声道:“我这次带人来,灭倭人事小,提供情报事大。”
两人微讶,夏彤若有所思:“什么情报值得前辈亲自跑一趟?”
唐家仁身为异人界顶流,轻易都不会露面,送情报这种事,大把人可以代劳,却需要他亲自前来,何其重大。
自说出情报二字,他脸上的笑容再不复起,仿佛从来不曾笑过:“这份情报,非我不能安全送到。”
“前段时间,门中有小辈得到东面一位神秘人的委托,顺利完成任务后,却遭到追杀,于是派出救援。”
“结果追杀之人,是数个大派中的名宿,事情闹得不小,门主亲自出面才将事情平息,难免听到些风言风语。”
“不敢怠慢,派我密探,顺藤摸瓜,在屋檐之上,闻得三言两语,我不敢再听,匆忙退出。”
李无眠奇道:“唐哥怯了?”
唐家仁坦然承认:“确实,唐门在异人界虽然有点能量,然而……”沉沉叹道:“那几位,无不是天潢贵胃。”
李无眠心里咯噔一下,皇帝没了之后,有一段时间没有天潢贵胃,但现在又死灰复燃。
夏彤缓缓道:“前辈既然来此,必然有所明悟,实不相瞒……”
唐家仁面色微变:“难道?”
夏彤恍然:“互助会传来情报,正要说与无眠听,本以为是日寇离间,但前辈的话放在这里,八成是真的了。”
好家伙,就他一个蒙在鼓里!
李无眠疯狂拍自己的大腿:“究竟是什么事,别跟我打哑谜了,快点说。”
两人对视一眼,夏彤轻声道:“无眠,你要做好准备。”
“别墨迹,急死我了!”
夏彤沉吟,唐家仁叹息:“吴老爷他,视明教为威胁。”
“?”
吴老爷?吴克!
对于吴克,李无眠还是知道的,他的想法也是很淳朴的,彼此八竿子打不着,井水不犯河水。
唐家仁长吁短叹,纵然有一身强横修为,纵然唐门传承千年,但在吴老爷眼里,屁都不是啊!
夏彤道:“前辈的消息有延迟,最新的消息,大军已经秘密在热地集结,随时都有可能进攻明教治下。”
“??”
唐家仁摇头叹息不止,们心自问,没有人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况,但没有办法啊,吴老爷的意志谁能够去抗衡呢?
幸好李无眠还有退路,他师父是天师府张真人,这面子多少会有一点,吴老爷心里应该有数。
李无眠一脸呆滞,夏彤不由提醒:“无眠,听到了吗?”
“???”
他没有反应,夏彤无言。
多少百姓勤奋生产,多少军士悍不畏死,甚至他本人为之流干鲜血,才有明教今日的光景,然而这一切,终究是一场空幻,不因明教诸人的意志而转移。在唐家仁证实后,她都不禁悲从中来,何况李无眠。微声道:“吴老爷调集四十个师,共计三十万兵力,准备从和热地接壤的平县发起进攻,直捣黄龙,势必要将我明教连根拔起。”
“啊!”
他像只跳蚤弹起,一脸傻笑手舞足蹈,嘴里还唱着两只老虎;倏地面目一变,狰狞狠戾,对着空气大抡王八拳。
“不会是……”唐家仁面色狂变,设身处地一想,如果是他听到这消息,当场崩溃也十分正常。
夏彤目露忧虑,勉强一笑:“放心,无眠挺得过来。”
轰!
一声爆响,木桌开裂,他如今虚弱未复,大力之下,十指指尖竟逼出血浆。
唐家仁肉跳心惊,但见他龇牙毕露,浑身发抖,狰狞恐怖,择人而噬:“我操死他妈!”
夏彤温和道:“无眠……”
“备战!”
……
无眠走后,唐家仁允自不信,他震撼于夏彤情报系统完善之余,呢喃自语。
“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三十万大军压境,备战?如何备战呐!”
夏彤眼目低垂,却明白无眠心意:“试问前辈一生,可曾败过?”
唐家仁平复心绪:“这与胜败无关,我所为者,不过十人百人之生死,足以笑傲,然于家国乃不可承受之重。”
第432章 阎王岂可无臂
“他扛得住,他是明尊。”夏彤嫣然一笑,倏地合身施礼:“还望前辈助明教一臂之力。”
唐家仁骇然,脱口而出:“我不能行刺杀之事。”
他是唐门中人,唐门是他洗不脱的印记,倘若助明教刺大军高层,顷刻之间,便有灭顶之灾,更非他一人遭祸。
“前辈多虑了,大敌在前,我观日寇必然不会作壁上观,倘若在治下作乱,无顶流压阵,恐受掣肘。”
唐家仁默然,他固然可以刺杀几个高层,乱大军阵脚,或许能够延缓时日。
然而确实是他多虑了,李无眠不需要,夏彤更不是因此相求。
“明尊啊。”唐家仁摇头失笑,这小子真不知让他说什么好,不愧是眠龙?不愧是明尊?亦或者什么别的东西?
颔首道:“我虽失一臂,尚有八分余力,自无不可。”
夏彤微微欣喜,此时此刻,唐家仁仍能相助,可以免去太多后顾之忧。
而即便不是和吴老爷大军抗衡,只是留在明教里面作为助力,也难免会遭受到一些迁怒,承受了莫大的风险。
莞尔道:“前辈何曾失臂?”
“哦?”唐家仁一讶,他手都没有,还问何曾失臂,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么?
“请前辈随我一行。”夏彤微有犹豫,却也释然,八分十分,这差了的两分,便是高手和顶流的分别。
于私,唐家仁于绝境之中允诺相助;
于公,此刻的明教,也确实需要有一位全盛的顶流。
……
顺城一角,城墙之下,刚刚入夜,远处的灯火尚且明亮,两员黑衣卫士见得两人,也不说话,躬身让路。
洞口在前,似乎直通地下,夏彤当先入内,唐家仁却是迟疑起来。
他这一生,也算得上波澜壮阔,数度险死还生,什么风浪没有见过,钻的洞也不胜枚举。
可此时此刻,这心肝儿颤着,仿佛这洞中,有超越生死的恐怖等待着他。
也不同于以往钻过的任何一个洞口,眼前这个洞口,没有尽头,似乎直与幽冥相连。
“前辈怎不入内?”幽暗之中,她的眼眸依旧明亮,却透出些阴森可怖的意蕴。
唐家仁定神,入了洞中。
一路走来,幽暗无光,唯有脚步声回响,唐家仁跟随夏彤,依稀明白,确实是在向下走。
这时,不远处传来响动,唐家仁意识凝缩到极点,夏彤道:“前辈安心。”
原是一位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看不到半点皮肤,与两人擦身而过,唐家仁苦笑,自入此洞,竟也风声鹤唳。
随着深入,黑袍人渐渐变多,观两人如无物,唐家仁也强迫自己去习惯。
可越是强迫,越是觉得诡异。
无论是这洞里,那些黑袍,身前的女子,乃至于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开始不正常起来。
四周的一切充满敌意,仿佛在针对他,那无关乎他是不是异人界的顶流,那是这个空间对一个正常生灵的针对。
“走了多远了?”声音回响,唐家仁的面色缓和许多,听到自己的声音,才有那么一丝丝的安全感。
没错,就是安全感。
甫一想到这三个字,唐家仁忍不住想笑,他何时会寻觅安全感?
夏彤澹澹道:“止有三十余米。”回头笑道:“这里才是外围,连第一层都不是呢。”
“才三十米?”唐家仁诧异,跟他说三十里他也相信,又听出一缕古怪的弦外之音。
理智让他不要去追问,但某些东西却促使他抓住夏彤话语的关键:“什么是第一层?”
夏彤并不隐瞒:“目前的人力物力,还只建了两层,任重道远,到了。”
说着走向侧方,唐家仁笑道:“两层?你这女娃,浑身都是秘密,这古怪地方,想要建几层,难道是十八层。”
言罢愕然无比,自从进了这个洞,整个人极其的不自在,此刻居然下意识搬出辈分来压夏彤,简直荒谬至极!
夏彤顿时吃了一惊:“前辈可是说出我的心里话,这个想法,我和谁都没有提过,竟然由前辈猜出来了。”
唐家仁如遭雷击,干笑了两声,这是什么地狱冷笑话?
地狱冷笑话!
这里莫非真的是地狱?
意识再次凝缩,依稀有听到,那条往下的路径,幽暗的未知之处,似乎飘来一些犹如梦魔的声音。
“前辈,请。”
侧方是一间小房,灯光反常的明亮,内里四五个黑袍人各自做事,南北的橱柜摆满了一些瓶瓶罐罐,东西的则是些奇形怪状的金铁仪器,唐家仁叫不出任何一个的名字,中央有一张到人胸高的床,泛着冰冷的金属光辉。
有个黑袍人冷冷道:“来了,到床上躺下。”
唐家仁眉头一挑,他虽然平易近人,不在乎一些虚礼,但这位的口气让人很不舒服。
不是那种不尊敬的不舒服,而是一种感觉,天王老子来了这屋里,这黑袍人也不会有什么好口气。
又一黑袍迎来:“唐前辈只管躺好,接下来就是教主和我们这些助手们的事了。”
依稀是吕慈的声音,唐家仁并不认识,却道:“你的身上,人味多一丝丝。”
“前辈教训的是。”
唐家仁胸口堵得慌,这是教训?
似笑非笑:“我现在还可以原路返回吗?”
夏彤莞尔:“前辈何出此言?”
唐家仁耸耸肩,这是他年轻时候最喜欢的动作,按照吕慈的指引,在那张铁床上乖乖躺好。
嵴背还没贴瓷实,有个黑袍人拿着一根注射器:“痛,你忍一下。”
唐家仁苦笑,话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
意识略有些模湖,唐家仁睁开一条眼缝。
先前扎针的黑袍,此刻狂热至极。
“教主,我们成功了,我们从技术上攻克一大根本上的难题!事实证明,您是无比正确的!”
话音落下,屋中所有的黑袍,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狂热眼神,盯着慢条斯理脱手套的夏彤。
那种狂热,仿佛士兵和百姓注视李无眠,不,更甚,俨然白虎军战士凝望他们的明尊。
唐家仁移开眼神,又觉右边肩膀有些清凉感,低眼扫去,吕慈正用一瓶红色的液体,涂抹他的新生手臂结合处。
第433章 李无敌,天下无敌的无敌
那条新生的手臂,皮肤富有弹性,却有些排斥感传来,这种感觉瞒不了他。
可随着红色液体每一次涂抹,那种排斥感便消散一丝,不知不觉间,他抓卧,五指便蜷缩。
“前辈醒了,稍安勿躁。”
唐家仁无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屋内黑袍人眼中的狂热也隐去,却深深藏在心底。
富有弹性的肌肤,随着红液流淌,也渐渐变得松弛,直到和肩头难分伯仲。
吕慈为他穿衣,夏彤道:“前辈,这条新长出来的手臂好用吗?”
唐家仁凝眉,抿嘴,注视右臂,缓缓道:“我信了。”
夏彤轻笑:“恭喜,也是全赖前辈修为深厚,在百灵液的帮助下,直接就长出来一条新手臂。我送前辈出门。”
“百灵液?”
“除去本身的功效,这是一种优良的介质,中医的说法叫药引,不同的搭配有不同的效果,几乎万能。”
唐家仁打断道:“我不懂这些,我也不想懂那许多。”
“是我多嘴了。”便送他出了屋,又叫来一位黑袍:“还有些事,就不送前辈出洞了。”
“这些……他知道吗?”
“他当然不知道,他要是知道。”夏彤温婉一笑,不再多言。
唐家仁深深望了她一眼,这一刻,什么蛇蝎虎豹,做她的玩具都不够资格:“你就不怕我出去后如实告诉他?”
夏彤不改颜色:“大敌在前,前辈也不想看到他和我翻脸吧?”
唐家仁无言以对,双目凝视前方,入目唯有深邃的黑暗,幽幽道:“他和你翻脸,你会停下来吗?”
“不知道。”
“知道太多,是一种心理负担,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开心快乐,没有谁规定必须要去了解莫名其妙的事物。”
夏彤眨眼:“前辈心态真好,你猜他会怎么说,谁不想开心快乐,关键是有东西不让开心快乐呀。”
“正所谓知足常乐,无欲则刚,我思乐,便得乐,不在于东西,仅在于内心。”
夏彤微笑不答。
唐家仁轻叹:“对于生死,要有基本的敬畏。”
“前辈觉得我没有敬畏之心,这是大错特错,恰恰相反,我的敬畏之心比任何人都重,不然也不会做这些事。”
夏彤笑意盎然:“所谓生死,不应该拆开来看,我们一出生既是走向死亡……”
唐家仁打断:“你的想法太偏激。”
“这不是偏激,这就是一个道理,我的心和常人不一样,天然就能认识道理,并且还原真相。”
“明明道理就摆在那里,总有人不愿意了解,拒绝去看见,甚至贬斥那是妖言,是虚妄,畏之如虎。因为道理太痛苦了,想要变更这个道理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于是木然的接受着别人灌输的解释,并将之教育给下一代,在我看来,这和行尸走肉并没有分别,我也曾茫然,为之感到痛苦,有术无道,直到遇见了他。”
“生存毁灭本是共生,绝望希望本是同存,他怀揣着最为光辉与崇高的理想,而我。”
“我劝不了你。”
“我和他一样,都万分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
顺城军营,秦清得到李无眠前来的消息,带领大大小小的军队干部出来迎接的同时,硬着头皮送上来一物。
“这是属下的检讨书,来的可能有些晚了,请明尊责罚。”
李无眠接过,扫了两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即刻召集全军将士,我有话说。”
看他没有追究的意思,秦清的心里略微放松,将校们也下去了,没多久功夫,顺城的明军倾巢而出。
夜朗星稀,营地周围的火炬也明亮,顺城明军历经苦战,牺牲颇多,后续经过扩军,今有三个师,三万余人。
六万多只眼睛,无声的凝望着李无眠,他终于出现了,朝夕盼望的那个男人就在眼前。
“开始前,要先说一句抱歉,一直拖到今夜,才来见大家。”
便有一些笑声响起,参差不齐。
战士们确认了,他还是那个失志不渝的男人,而他也确认了,台下都是忠贞不渝的战士。
于是那些翘首以盼、焦急不安的等待,那些受尽困顿、荆棘加身的磨难,都在无言中消泯。
“明尊终于要带领我们去收复河山了吗!”
李无眠微微一笑,扫视八方:“在此之前,我还要再确认一件事,各位的战意,能有多高?”
“比天还高!”健儿们昂扬的声音,让他的笑容愈发灿烂。
林立在战士们中间的明军将校难免有些情绪,毕竟有什么事情居然不先和他们商量,直接和战士以心传心。
此时却微感羞惭,那些往日平凡的战士变得如此非凡,一双双眼睛里喷发而出的热烈,充满了旺盛的能量。
或许,唯有这样的赤诚,才能将一颗颗人心彻底激发,创造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台上的男人,真是一个天生的统帅!
李无眠背负双手,似笑非笑:“如有日寇临城,三万大军,诸位能胜否?”
“三万大军,明尊太小看人了。”“完全不够打!”
桀骜之声接连不断,数月修整,装备有所升级,更有先前胜利的信心在胸,顺城的明军战士,战意熊熊如火。
秦清的等将校也交头接耳,李无眠来军营讲话,八成是要有动作了。
无眠笑容不改:“倘若五万大军,诸位以为如何?”
台下的桀骜之声小了许多,所有人都顺着他的言语思索,五万大军,近倍于我方,没那么容易拿下。
片刻之后,人群中的声音略有些分歧,不过很快得到统一。
“能胜!”
无眠笑容一收,沉声发问:“假使十万呢?”
此言,犹如巨石落水,晴天霹雳,一瞬之后,台下喧嚣震天,那分歧的声音,好似干柴烈火,轰然四起。
秦清等将校汗如雨下,十万大军,明军莫非是在开玩笑,多半是了,毕竟他最爱开玩笑。
“秦军长,明尊素来有赤子之心,如此检验我军的战心,真是叫人拜服。”
众将校闻言,齐齐回神,对李无眠赞不绝口,鬼点子真多!
秦清立起,铿锵有力道:“我们有明尊!”
“我们有明尊!”战士们也纷纷清醒过来,十万大军又能如何?
明尊若在,未必不能得胜而归!
笑容又出现在李无眠的脸上,他绝不会辜负这份信任,他也绝不会让人不明不白去送死。
轻声道:“吴老爷调拨四十个师,共计三十万大军,于热地集结,即日开赴,不将明教根基毁灭,誓不罢休。”
此语,俨然泰山崩于黄海,波涛蔽日遮天,立着的秦清一屁股摔在地上,一半多的将校,如割倒的麦苗。
一个个战士伸长了脖子:“明尊,你是不是在说笑话?”
无眠不语,摇了摇头。
方才喧嚣震天,总有一股不能动摇的力量,此刻声音更响,却像是厮杀的虫蚁。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们明教在前线抗日抗的好好的,自己人怎么可能从背后拿刀来捅腰子?”
“打死我也不信,吴老爷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干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太对了,都是同胞啊,怎么会自相残杀呢,我认为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只要解除误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醒醒吧,我是南边逃过来的,吴老爷这人是个什么吊样?他干出什么来我都不会奇怪。”
厮杀声时断时续,李无眠静静看着,仿佛一个局外人,一刻、两刻、三刻……
眼目暗澹了,夜色更深了,炬火也只留余尽。
大寂静中,被人扶住的秦清,嗫嚅着:“明尊,我们要投降吗?”
李无眠笑望一众将校:“我是谁?”
那些眼睛有些闪烁,秦清张张嘴:“明尊?”
无眠笑道:“错,我是谁?”
秦清道:“李无敌。”
李无眠大笑,望向那些暗澹眼睛的主人:“我是谁?”
他的笑声如一束光,似一团火,灼痛了眼目,合上了眼皮,却深深印在了眼底。
那一丁点幽微的火光啊,比萤火还要弱些,本该在黑暗中自行消亡,甚至不及刹那昙花。
可此时此刻,火光已经不再孤独,秦清回过头去,恍然惊觉,竟身处于一片萤火形成的汪洋之中。
有人说,火是从高高天上盗来的;有人说,火是从腐木石堆钻来的;有人说,人就是火,只要将己身燃烧。
盗火者的勇气,钻火者的智慧,燃烧者的觉悟,不论什么方式,总是带来了可贵的火光。
你我如能拥火前,便可抱团取暖,远离寒冷与孤寂。
此时此刻,不必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只需要大声吼出这团火的名字。
“李!无!敌!”
第434章 独有英雄驱虎豹
“我该说你是刚愎自用呢,亦或者真的认为自己能赢?”
三日过后,李无眠调奇军马整装待发。
两者已经有过交流,他真的要走,夏彤仍是有些难以释怀。
“信我者自信,不信我者复何求?”李无眠朗声一笑,言语中是无穷的信心。
夏彤妙目流转,三日来,她张榜布告明教治下,平民百姓皆同仇敌忾,又有李无眠定住军心,一时人心向背。
微微一叹,妙目凝望着眼前的男人:“小心为上,我们不是没有后路。”
顺城要提防日寇的窥伺,他此番不过领兵一万去平县迎敌,加上平县周边原本的兵力,也不过两万众。
两万对三十万,足以使任何人绝望。
李无眠哂然:“古往今来,行大事者,不是大成,就是大败,时时刻刻想着后路,大成大败的边都摸不到!”
夏彤莞尔:“你应当听过,大丈夫当屈身守分,以待天时。”
“天时?”李无眠嗤笑一声。
“好了,我不说太多,安心去吧。”夏彤笑靥如花。
李无眠会心一笑,有她在,他才可以这么放心,不必忧虑大本营的安危,也不用发愁粮草弹药的问题。
两人挽手而出,外头等候众将无不肃然,夏彤步履停顿,李无眠大步而出,两手立分,他回首:“候我佳音。”
……
李无眠重回平县,一县平民百姓箪食壶浆,夹道相迎,似乎他一来,任何危机都能迎刃而解。
在欢呼的人群中,有两人立在前头,一个叫张工,一个叫李杰。
张工观其领数百亲卫入城,受万民拥戴,风光无限,感慨道:“大丈夫当如是。”
李杰笑道:“彼可取而代之。”
两人本来是过过嘴瘾,殊不知李无眠立时勒马,好奇问道:“你们两个家伙碎碎念念,刚刚在说什么?”
数百入县的亲卫目光逼来,欢呼声也为之一静,两人满脸羞红,便要伏地请罪。
李无眠哈哈大笑:“惟愿天下人人赤心,尔等尽可取我而代之!”
策马而去,余音不绝。
……
“明尊!”宁建木先是迎了上来,那天他重伤恢复之后,回了平县修养,本来要重新调拨,怎奈事与愿违。
李无眠微微一笑,他在前引路,席胜带着属下也等候多时,李无眠扫视一圈:“诸位可有决心?”
平县军官一个个脸上没有半分惧色。
他亲自来迎敌,不仅这一县百姓众志成城,驻扎的平军同样视死如归。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信念,不要忘了,明教起于平县,
这里不但是明教治下风气最好的县城,也汇集了明教最忠贞的支持者,白虎军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平县中人。
那吴老爷也是知此点,要从最强的一面击破,倘若取了平县,携此锋芒,再摧毁明教,无疑会事半功倍。
众人谈笑自若:“愿随明尊一战。”
宁建木面如冷铁,声如精钢:“愿为明尊效死。”
李无眠满面欣然,人心如此,何愁灾劫?
遂召平县军士与带来的顺城军士,于县外驻扎,挖壕沟,筑工事,又有互助会来往传回情报,以逸待劳。
……
时日渐过,风雨欲来,明教这边,人人心中都知道有一场硬仗要打,而诡异的是,热地的吴老爷大军纹丝不动。
数次讨论之后,又有渗透的互助会成员传来情报,得到一个极其确切的结果。
热地大军的指挥官,自问兵锋所指,所向披靡,任由他们筑起阵地。
如果这还不够的话,更曾截获吴老爷亲自发的电报,其为。
‘三十万对两万,优势在我!无需急攻,静待明匪手段尽出,要让这天下神州,明白胆敢抗衡当国的下场!’
无眠无言,明军上下心里也憋着一团火,这一夜,防御阵地建立完毕,李无眠召诸将相谈。
前方探子得报,热地大军一个精锐师已经先行进发,料明日清晨,便临平县。
指挥部内,喧嚣不断,争吵不休,李无眠观众将校如市场贩菜杀鱼之辈,倍感聒噪,便挥退众人。
退者皆悻悻而去,左右只留心腹数人,问道:“席军长如何看待?”
席胜沉声道:“数日之前,明尊亲至,众皆战意高昂,时日渐过,心气大损,无可奈何。”
无眠沉吟不语,正所谓一盛二衰三竭,吴老爷倒是弄巧成拙,连日来的放纵,乱却了明军的军心。
如果他来的时候,第二天就是决战,两万军兵,必然奋死一战,到了今日,怕就多了些许变数。
任何脑袋正常的人一想,一比十五的兵力,纵韩信复生,孙武在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李无眠微微感慨:“人心至刚强亦至柔弱,刚过则柔,柔过则刚,难免生怯啊。”
仅仅一个打前锋的师就吵成这样子,吴老爷热地大军,像这样的师足有三十个,我方军心再乱,简直深渊万丈。
自那日顺城上空,扫灭机群,如困龙入海,笼鸟飞天的自在感蓦然消失,身上又似缠绕万斤镣铐,寸步难行。
李无眠眉关紧锁,独步而出,席胜亦步亦趋陪在身旁,皎洁月下,他侧观男儿,与他朝大为不同,百感交集。
两人伫立良久,不觉子夜已至,寒风一缕送来暗香,他双手作揖,朝东方一礼。
席胜惊疑四顾,一道声音,却如若柳絮飞花,悄然间击穿防备:“必败之局,你心乱了。”
李无眠呆了呆,初闻吴老爷背后捅刀子,他心里痛恨到极点,唯备战一个念头。
可这些天来,不仅是军心动摇,他难道真的没有半点犹疑?
一比十五的差距,拿什么弥补?
如今虚弱未复,一双肉掌如何创造奇迹?
倘若负隅顽抗,吴老爷盛怒之下,明教治下又是什么后果?
李无眠找不到任何一个问题的答桉,眉关愈发紧锁,直如万古玄冰。
依稀从冰面之下,看到一颗颤栗的心脏,焦急不安,彷徨无依,传出软弱的味道。
席胜立在身旁,身躯也仿佛冻僵,咬紧牙关,想昔年血冷,本以为残生如此,不料火光照面,沾之即燃。
吐出一口浊气:“胜所统平军为图明尊之志,报明尊知遇之恩,纵然刀山火海,玉石俱焚,亦万死不辞。”
‘时至今日,我竟也软弱么?’李无眠回过神来,自失一笑。
眼目高抬,见众将散而又聚,原来他们并未走远,都在不远处衡量李无眠的决心。
无眠不语,众人复聚身前,更有偌多军士围拢过来。
席胜悄声道:“明尊。”
“明日迎敌,白虎军为尖刀,平军为主,顺军为辅。”
席胜如释重负,目光笃定:“喏!”
一个又一个底层的军士眼睛逐渐明亮,将领们的争吵,无疑影响了他们。
在明教治下,已经尝到了作为人的尊严和快乐,不想再回到吴老爷的统治,成为一头任由宰割的猪羊。
万幸,那心中的光辉,依然璀璨,唯一的支柱,仍然傲立。
“喏!”
无眠大笑,心如坚铁!
世道昏暗至此,外有群狼环伺,内有豺狗抢食,若人人惜身如金,只靠求神拜佛,焉有红日升天之时?
刀山火海也罢,玉石俱焚何妨!
“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
余音激荡,众眸演火!
第435章 貌似和预想的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席军长,明尊,逮到一个可疑分子,偷偷摸摸靠近我军阵地。”
有白虎战士押了个人来报,众人投目,那人嬉笑:“军长?真是好笑,你明教之兵不过三万,也出得来军长?”
席胜面不改色,众人皆打量,李无眠命军士松去绑缚。
那人撸着手腕,斜视道:“你就是明妖?我是此次收复明教大军马少帅座下参谋胡庸之。”
李无眠莞尔:“诸位且看,说客来了。”
众人皆大笑,那胡庸之也跟着一块笑,李无眠问道:“命不久矣,你笑什么?”
胡庸之呵呵一声,环顾众人,倒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原话奉还,马少帅奉吴老爷之命,举大军三十万,明日兵临城下,汝等兵不过三万,俨然螳臂当车,死路一条,何不早早投降,跪迎王师,还有一条生路。”
在场士兵无不大怒,将校中却有一小部分目光闪烁,李无眠权作未见,摆摆手:“拉下去枪毙。”
重新押住胡庸之,他倒是胆气不弱,死到临头还口若悬河。
“明匪果然大胆,我星夜来此,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叹同胞戮命,手足相残,你李无敌便是千古罪人!”
李无眠失笑:“好一个手足相残!千古罪人!”说着擎身侧战士腰间刀刃,匹练一闪,胡庸之不免心憷。
左右军兵也目射凶光,却有将校上前:“明尊,万万不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话音落,七八人为之求情。
李无眠眉头顿皱,胡庸之讥笑不断。
席胜勃然大怒,拔出手枪:“你们给他求情,难道是为了自己的后路?”
求情的将校无不色变,李无眠冷哼一声,便要取胡庸之项上人头。
宁建木倏地如风闯入:“明尊,急报!喜报!”
……
“什么?建木,你再重复一遍。”宁建木引路,众人随之疾行,李无眠云里雾里,不得不再让宁建木重复。
宁建木又重复了一遍,李无眠仍是匪夷所思,众人俱都无法置信。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胡庸之气急败坏,可惜无人搭理他,盖因宁建木带来的消息,太过震撼!
此时此刻,尽然泰山崩于面前,怕也无法让众人回神。
宁建木也知道,没有证据摆在眼前,怕是不会有人相信:“明尊,各位,请看。”
月色之下,整整齐齐八百余人,身上的装备都是齐全,赵方耀昂首挺胸,又忍不住面露笑容。
李无眠微怔,呆若木鸡:“方耀,这?”
赵方耀忍俊不禁:“大师兄,你别看我,一个时辰前,打死我也想不到这么轻易。”
场面是令人尴尬的寂静,明军这边,众人面面相觑,仍是无法尽信,八百降军,个个低眉顺眼,满脸通红。
宁建木小声道:“赵队长带四人小队为斥候,与热地大军趁夜派出的先锋营撞见,舍先锋营营长与十余亲信遁逃外,领降军八百归我方营寨。”宁建木说完,面目恍忽,心里不停的劝说自己,这是真的,这绝对是真的。
“啊!”我方有个营长听不得这话,怪叫一声,拉住身边同僚:“速速扇我一耳光!肯定是在做梦!”
“我也觉得是在做梦,你直接拿枪打我得了。”同僚一脸怀疑人生。
场面愈发的尴尬了,尴尬的人人都在抠脚趾,李无眠万念俱灰,喃喃自语:“有没有搞错?”
苍天为鉴,片刻之前,他都有必死之心,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结果现在呢?
五个人无伤擒获八百人,甚至营长带着十余个,足足十余个亲信跑了!
李无眠无法承认这个事实,身子一软,往后倒去,席胜连忙扶住他,李无眠回头,嗫嚅着:“席军长。”
“明尊!”席胜虎目含泪,一双手剧烈的颤抖,敌人的菜度之高,直接将他震得外酥里嫩,三观都要塌方了!
我方众将校,无不为之落泪。
李无眠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定是搞错了,你们一定经过极其激烈的抵抗,回答我对不对!”
八百降军无人应答,各自观赏远处的风景,李无眠两眼一翻,不禁昏死过去。
“明尊!”“明尊!”
惊呼声一片,废了好大功夫,才把李无眠抢救过来,他幽幽睁眼:“我不能接受。”
胡庸之如癫似狂,大叫一声:“我不能接受!”
“你门吃着吴老爷的饭,给老爷当兵,不思报效国家,八百余人被五人擒获,简直是开天辟地之举,汝等……”
胡庸之越说越气,喷出一口老血,足足有三丈那么长,硬生生摔在地上,两只脚直抽抽。
降军中有人嗤笑:“月入军饷一块八,还想我们拿命往里搭?”
李无眠挥挥手:“诸位且回,今夜务必严加戒备,以防敌军偷袭,纵然无事,明日也不可轻敌。”
众人恍忽而退。
……
安顿好受降的军士后,推举出几个降军代表,屋中,李无眠见几名降军代表目光闪躲,仍是哭笑不得。
招呼道:“方耀,手放我大腿这里。”
“?”赵方耀大吃一惊。
李无眠笑骂:“给我掐住,我不说放手就不准放手。”赵方耀滴咕两句,掐住李无眠的大腿。
大腿吃痛,李无眠才能勉强定神,环顾几个代表:“谁能跟我说说,究竟什么情况。”
一个看上去就是老兵油子的人物谦卑道:“禀告明尊,小人吴老六……”
无眠莞尔:“我看你倒是像个大人。”
吴老六微怔,观其笑貌,不见凌人之气,和吴老爷大肆宣传的大奸大恶枭雄气息压根不沾边。
心中一暖,热地毗邻明教治下,作为热地本地人,又岂会被吴老爷蒙骗,旋即娓娓道来:“我叫吴老六……”
……
“啧啧,这半年的军饷,总算是发下来了,要不是去打明教,不知道还得拖多久。”
“发了多少。”
“我看看,十八块,一个月就是一块八。”
“可以了,再加把劲,赶得上给地主卖命的佃农了。”
“嘿!多是件美事啊,月入一块八,就能让俺们拿命往里搭。”
第436章 愿天下惊艳后辈人人成无双兵王
“嘘,班长来了,小声点。”
“小心祸从口出。”那班长瞥了扎堆闲聊的军士一眼,旋即离开,军士们不敢多嘴。
吴老六却笑道:“班长发了两块八。”
“不会吧,我们都发了十八块,班长怎么才发两块八?”
吴老六阴阳怪气:“时局艰难呀,班排一级的军队干部,军饷只发一个月,连级全发,营级以上按实全发。”
“有点东西啊。”
“可不是,这个叫号召基层,牺牲小我为大我嘛!”
排长回头瞪来,吴老六一摊手:“我的老班长,我难道说错了?”
班长冷哼一声,吴老六不止在班里,而是团里出了名的老滑头。
参军十来年,历经大大小小四十余仗,从无胜绩!
关键是这家伙至今活蹦乱跳,也不见缺胳膊少腿。
班长悻悻而去,口中发出些咒骂,隐隐约约的听不太清楚。
“老六哥,你当兵当得久,刚刚说的全发和如实发是个什么情况,可要给兄弟们解惑啊。”
吴老六傲视众人:“我倒是不介意提点一下你们这些小兄弟,不过在这之前,你们都说说,怎么来这兵营的。”
“我是抓壮丁抓来的。”“巧了,我也是。”“我是代地主家儿子来的。”“我是还不起高利贷卖身来的。”
说起这事,众人无不是欢天喜地,其乐融融。
却有一声:“自愿参军。”
吴老六瞥了一眼,十七八岁憨憨厚厚的小伙子,名叫李老八,倒是个有意思的小兄弟。
待众人说完来路,吴老六神秘兮兮道:“你们可知道,连长一级一个月军饷多少。”
人人侧耳倾听,吴老六伸出手。
惊呼声阵阵:“五块!”“居然有五块,这么多钱!”“我滴妈,都赶得上俺们村里的中农收入了。”
看着大呼小叫的小兄弟们,吴老六道:“五块?是五十块!”
众人为之窒息,吴老六大摇其头:“你们又知不知道,我们当兵的,一个月实际军饷有多少?”
人人还没回过神来,吴老六伸出一根手指。
“吴老爷恩德,居然发给我们一块八。”“太感激了,感恩吴老爷。”“呜呜呜。”
吴老六道:“是十块。”
“啊?六哥,这玩笑可不兴开。”“老六哥,你是不是睡湖涂了?”
“骗你们,我吴老六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那咋只有一块八,剩下的八块二呢?”
“我知道,肯定是长出翅膀成精了!”
众人议论纷纷,精怪之说霎时占据上风,有人一锤定音,高声道:“我悟了!太体贴了,太感人了!老爷们心善,知道这八块二化身魔鬼,我们凡夫俗子把握不住,不惜亲自降服这恐怖的妖魔,拯救我们与危难之中!”
歌功颂德声中,到处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李老八忽然道:“好男儿当要保家卫国,驱逐倭寇,不应该太看重钱财这种身外之物。”
寂静一瞬,哄堂大笑,吴老六肃然道。
“大家安静,老八说得有道理,我们要抱着不畏炮火,勇于牺牲的精神,保吴老爷的家,卫吴老爷的国!”
吴老六越说越是滑稽,李老八满脸通红,强行争辩,已被众人无视。
“老六哥,我可是听说过你的事迹,活脱脱一个阎王不收的兵王,这次打明教,不教我们几手保命诀窍?”
“六哥!”“兵王!”“大兵王!”“无双兵王!”
在一声声兵王中,吴老六迷失了自我,满脸笑容:“肃静肃静,就从最基本的说几句。”
吴老六傲视群雄,掷地有声:“你们也知道,我自参军十余年,毫发无损,活跃至今,从无胜绩!”
众人无不拜服:“兵王之称,实至名归!”“六哥神武,真我辈楷模!”“天下英雄,唯独六哥一人也!”
“万事不离基本,而我辈基本仅三字,这三字说来简单,但如用心钻研,当能发现一片广阔天地。”
人人悉心聆听,在吴老六的教导下,大开眼界,醍醐灌顶。
原来这三字有上中下三种声调,共有十八种叫法。
吴老六抑扬顿挫:“我十数年间呕心沥血,方悟这降人十八喊,但凡小成,生还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中成……进来还在彻夜研究外法,可惜火候有欠缺,就不拿出来献丑了,一旦我法圆满,尽万刃亦不能加之吾身矣!”
众人仰慕至极,钦佩之至!
在这门生动有趣兼之国内外顶尖名师传授的超高级课程过后,俱都获益良多。
吴老六总结道:“记住八个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依我之法,用心演练,你们终将追上我的脚步!”
众人正要拜谢吴老六,李老八难以遏制:“你们不觉得羞耻吗?你们这个样子,还有半点士兵的荣耀吗?”
无人理会,只有无视,李老八愤然而去。
吴老六站立,负手仰望苍天,唏嘘不已。
“愿世间心诚士兵个个会降人十八,愿天下惊艳后辈人人成无双兵王!”
……
“!”李无眠头皮发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赵方耀眼泪都笑出来了:“降人十八喊,亏你也想得出来!”
吴老六面色微变,赵方耀冒充明尊,俘虏八百余人也就算了,但轻视他一生的成果,绝不能容忍。
“我投降!”
李无眠微怔,不由闭上双眼。赵方耀愣了愣,但见吴老六一脸坚毅之色,模湖之间,仿佛看到一个坚贞不屈的士兵,深陷敌军重重包围,打空了枪里最后一颗子弹,即便是喊出投降,也让人相信,他完全不惜一死。
“我投降。”
赵方耀还没有回神,画面一阵变化,依稀看到一个百战老兵,趴伏在死人堆里,四面八方都是枪炮,老兵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万般无奈的选择投降,相信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我投降~”
这一刻,他看到的只是一个被强行抓壮丁的可怜新兵,担惊受怕的举起双手,都不需要多余的动作,仅仅是这一道声音,就包含了对家里八十岁老母亲,以及八岁孩子的卷念不舍,没有人狠得下心对他开枪。
第437章 一人一马
李无眠闭目不语,赵方耀百感交集,吴老六傲然道。
“我这降人十八喊,有上中下三种变化,每种变化中又有六种小变化,先声夺人,由音入景,直透心魂!配合手势,面部神态,身体动作等,能衍生万般变化,乃是我吴老六纵横沙场十余年来,从无胜绩的制败法宝!”
“……”
“……”
吴老六却越说越起劲,吐沫星子乱飞:“数年之前,得遇高人指点,研习外法,譬如说:我~~”
“噗!”李无眠一脸惊恐的盯着吴老六:“你连萝莉音都会啊!”
刚刚那娇滴滴的声音,没有错的话,出自眼前的粗糙汉子嘴里?李无眠咂咂嘴,这位老六,看来不是池中之物!
吴老六谦逊一笑:“略懂一二,让明尊见笑了,如果你不嫌弃,我还会御姐音、少妇音……”
李无眠无语凝噎,感觉这个世界糟糕透顶,百无聊赖的挥挥手:“打住打住,壮士饶命,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降军代表心脏抽搐,吴老六小心翼翼问道:“不知明尊,打算如何处置我们?”
李无眠笑道:“你想我怎么处置你们?”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吱声,李无眠也没心情逗弄他们:“明天去平县帮忙生产,吴老爷大军退了爱去哪去哪。”
吴老六面如土色,搞生产?怕是要去当奴隶,连忙安慰自己,好歹没有被枪毙。
他们离开后,李无眠心里沉甸甸的:“方耀,怎么会这个样子?”
赵方耀听出他的沉重,小声道:“他们这种人就是这个样子,大师兄,一味的追问,自寻烦恼。”
李无眠大摇其头:“这种人就这样?不对,很不对!我不能接受这个解释,方耀,你再仔细想想,往深处想。”
赵方耀凝眉片刻,若有所悟:“我懂了,是因为吴老爷。”
李无眠点头又摇头,夜色深了。
……
次日一早,有探子来报,热地大军的先遣部队已经到达,在平县十里之外驻扎。
众将校得知消息,俱皆前来和李无眠商议,却得知他不见人的消息,一个个悻悻而返。
整整一个白天,李无眠闭门不出,傍晚,众人自发聚拢在指挥部前:“席军长,明尊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是啊,席军长,早晨敌军的先锋师舟车劳顿,正是发动攻势的好时机,明尊为何白白错过?”
议论声中,席胜越众而出:“建木,明尊如何打算?”
众人静默下来,宁建木摇了摇头,在场人人瞪眼,屋门忽然打开,赵方耀走出,一双双眼睛汇聚在他身上。
这个建了奇功的明尊师弟,现在也成了所有人的希望,他颔首道:“大师兄已有退敌之策,来日可见分晓。”
将校们围拢过去:“明尊可有指示?”
赵方耀愣了一下,挠挠头:“指示?没有。”
……
八百降军连夜送回平县,有互助会干部接洽,降军们垂头丧气。
大半个晚上起起伏伏,死里逃生,吴老六已经开始盘算,等会怎么摸鱼比较自然。
“先休息,中午的时候集合。”
降军们面面相觑,吴老六愕然道:“现在不让我们干活?”
干部发笑,旋即将众人安排下去休息,安置房屋里,他盖着一层薄被,闻着澹澹的馊味难以入眠,倒不是因为这个馊味,而是因为这层薄被,心中大声怒吼,会不会搞错了,睡觉还有被子盖,我们可是俘虏诶!
吴老六一惊一乍,生怕有人来害他,渐渐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直至进入梦乡。
中午时分,干部准时的前来唤醒众人,就在吴老六以为大的要来的时候,却仅仅带他们参观工作环境。
一个中午,又一个下午,甚至还吃了两顿工作餐,降军们个个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负责的干部被逗笑了:“瞧瞧你们那副表情,把明教治下想成吴老爷的家国,那是对明尊最大的侮辱。”
吴老六喃喃自语:“原来,都是真的。”
……
数日之后,热地大军两个师的兵力率先集结,晨曦照耀大地,三五里处,隐隐约约的人影映入眼帘。
而明军阵地,来往的士兵沉默的奔走,将校们期盼着李无眠的出现,他昨夜有令,清晨将是明军反攻的时机。
没有等来李无眠,等来的是宁建木,牵着一匹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杂色的白马。
“大师兄,你真要那么做?”赵方耀愕然的声音,让人毫不迟疑的相信,那位明尊,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他出现了,壕沟中的明军望着他,忙碌的后勤为之驻足,翘首以盼的将校们定下心来。
早已知道他想法的宁建木躬身:“明尊请上马。”
无眠上马,众皆疑惑,下一瞬,白衣白马,四蹄踏尘,无论是谁,只觉五雷轰顶。
明尊,意欲何为?
……
“蔡师长,我想你应该来看看。”木棚中的观察员,放下手里的望远镜。
棚里小酒花生,和几个参谋有滋有味的蔡师长搁下快子:“明匪终于忍不住进攻了?快通知侧面的马师长。”
“不是,你还是亲自来看看吧。”观察员扯扯嘴角,他发誓,这是他从军多年来,见过最为离谱的画面。
蔡师长举起望远镜,震得三魂出体,七魄离窍:“那,那是明妖?”
观察员咽了口唾沫:“是的。”
蔡师长欣喜若狂:“他疯了?”嘴巴咧到耳朵根:“不管了,这老天爷送上门的奇功,就由我蔡启高领受了!”
参谋们十分好奇:“师座,什么情况?”“不会是明匪投降了吧?”
“比明匪投降还离谱一万倍!”
蔡奇哈哈大笑:“传我命令,进入射程立刻开枪,谁能取明妖首级,我上表吴老爷,让他家世世代代做大官!”
参谋们莫名其妙,有个心腹倒也不慢,拿起桌上的无线电正要开口,一股寒意吹入屋棚。
蔡启高没放下望远镜,只觉视野被一袭白衣充塞,面色微白,明妖速度这么快?
观察员哆嗦着推搡她:“师……师长……”
第438章 有万夫不当之力
握住望远镜的手也似冻僵了,摔在了地上,背影矗立在棚外,如漫天寒风中一朵白雪,倏地转过头,目生剑芒。
蔡启高嵴背发寒,棚内众人心如擂鼓,参谋手里的无线电,蓦然迸出一点火星,成了两半。
做完这一切,她目视远方,同样的白衣人,骑着白马,正在向这边行来。
她可以让攻击的命令无法发出,却不能让大地众生沉默。
……
聒噪声在身后沸反盈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塌了下来,那些怒吼与哀求,震撼与不解,都无法改变某人心意。
赵方耀目光复杂:“明尊留有军令,全体明军,按兵不动!”
喧嚣小了很多,他骑着白马,宁建木牵着缰绳。
马儿不紧不慢的走着,他的脸上,也说不出的轻松写意,似初春时节踏青黄山的骚人墨客。
“建木,今天天气真不错。”
宁建木僵硬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活脱脱一个阳光男孩:“可不是,最近几天日头都很好,晒得人暖洋洋的。”
蔡启高师的士兵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心里眼里,都是无法言喻的疑惑,打破头都想不到的不理解,他们愕然,狐疑,无法置信,那音容笑貌,仿佛近在眼前,心中又生出深沉的震撼,和往昔听过的谣言难分彼此。
时间就在这焦灼不安的气氛中一分一秒的流逝,蔡启高师的阵地,僵硬的像一块铁。
而那白马上的男人,则是炽烈的火,将坚铁化为铁水,流淌于心间。
不知何时,他已来到阵地之前。
一线的士兵茫然无措,谁能告诉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一个排长颤抖着开口:“明……明尊,你不能进来。”
无眠莞尔:“怎么,不欢迎我?”排长嗫嚅着,宁建木道:“兄弟们让让,小心被马踩了。”
于是。
前线裂开了。
一双又一双的眼睛,凝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奇异的情感,难以言说,汇聚成一个男人的面庞。
……
蔡启高师的一个团长坐在棚子里大呼小叫:“怎么回事,怎么把他放进来了?传我命令开枪,乱枪打死明妖!”
他的命令由心腹传出棚子,正在瞻仰的连长目光闪烁着:“可是上面没有发话。”
团长跳脚怒吼:“我的命令不管用吗?”
连长无奈下去,将命令带给一个又一个的普通士兵,“上面没声音啊。”“对啊,里面有问题,等师长命令。”
“你们看,明尊大摇大摆进来,指挥部不吱声,里面没玄机打死我都不信,我们这些一块八,少操点心吧。”
团长迟迟没有听到枪声,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但他又不敢出去,那个男人的光辉,如此耀眼。
复命的连长安慰道:“团座,冷静,上面没声音,有什么问题,也追究不到我们身上。”
团长哭丧着脸:“可是,万一追究起来,我,我肯定得背锅!”
连长笑了笑,不说话了,反正到时候背锅的又不是他,就让这份美丽的烦恼,留给团长一个人承受吧!
……
“你就是明尊,可算看到真人了。”
“有没有让你们失望?”
“吴老爷都说你三头六臂,青面獠牙,一天要吃好几个人呢!”
李无眠哈哈大笑,宁建木也忍俊不禁。
“别瞎说,我姑妈就在明教治下生活,这几个月时常写信回来,字里行间都说明尊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吴老爷说谎不脸红!”
李无眠微笑致意,蔡启高师,基本都是热地本地人,吴老爷就算鼓足力道宣传,总是差了几个意思。
热火朝天的议论声中,突然有人发问:“对了,明尊,你来我们这想干嘛?”
场面顿时落针可闻,李无眠不以为是:“我想找蔡师长。”
“蔡师长果然投降明尊了!”
李无眠摇头:“还没呢,所以我想找他谈谈。”又懊恼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你们有人知道吗?”
这一下可把人问住了,众人都是一脸思索之色,有个机灵的道:“排长肯定知道。”
外围观望的排长心中大声叫苦,忙不迭道:“连长知道,连长知道。”
不远处戒备的连长头大如斗:“这,这……”
李无眠策马朝那连长行去,方才的士兵们瞻仰他的背影,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
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也不必知道说些什么,此时此刻,发出些声音,总比闷沉沉的容易接受些。
彭!
……
“有人开枪了!”龙团长蹦了起来:“是谁开的枪,我要奖励他,我要把我的闺女许配给他!”
他喜出望外,他手舞足蹈,他夺门而出,却没有疾风骤雨的枪声,蔡启高师阵地,唯有死一样的寂静。
一连串血珠从眼前滑过,宁建木双目充血,平静的发问:“你为什么开枪?”
“谁开的枪?”“为什么开枪?”责问声接连不断,开枪的人茫然了。
“王八蛋,你犯什么混啊!”连长气急败坏。
“他是我们的敌人,我开枪有错吗?”开枪的士兵手足无措,白马周围,蓦然聚集了许多无名的生灵。
他们伸出了手,或是强壮,或是瘦弱,欲要接住坠马的男人。
但男人并没有坠马,他安抚着躁动的白马,白马便安静下来,人群分散开来。
肩头的红梅鲜艳无比,顺着衣襟淌在马背,又从足尖滴落。连长慌忙解释:“明尊,我没有叫他开枪。”
目光却闪烁起来,李无敌,中枪了?
与此同时,许许多多观望的人,眼睛都有些莫名的光彩。
他,也会中枪?
李无眠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老八。”
李无眠伸手抚过肩头,并无杂色,笑了笑:“我杀日本鬼子的时候,都没有流过这么多血呢。”
李老八浑身一震,跪在地上。
“明尊!”连长匪夷所思的望着他,心中笑骂:‘我真是个混蛋!’
“起来吧,你是一个好士兵。”李无眠微微颔首:“带我去见蔡师长。”
连长笔挺身躯:“遵命!”
一个又一个沉默的生灵,从一个个角落中走出,如奔流的百川,融入大海,亦如迷蒙的飞蛾,追寻光亮。
第439章 同胞
白衣去了,参谋慌忙拿起无线电机,攻击的命令还没来得及传达,一片漫无边际的海浪便涌向了指挥棚。
“师座,造反了!”
大势去矣!
蔡启高心中一悲,左右的参谋们扶着他走出了木棚,屋外阳光正烈。
近在迟尺的男人,着血衣,骑白马,他浑身上下,放出万丈的光辉,犹如从太阳中走出来的天神。
蔡启高呆呆的望着他,彼此俱皆无言。
他本想这样沉默着,等到李无眠伤势过重昏倒,或者流干血死掉,那真是极好的结果。
可那无数深沉的眼睛,胜过五岳的沉重,盖过四海的幽深。
滴答~滴答~
双足滴下的血,让他叹了口气,以他的位置,怎么可能被吴老爷的宣传蒙蔽,只是说自己的位置,天然会选择和老爷们站在一边,然而总有些事,难以解释。心中沉沉一叹:‘我终究,是个军人呐。’
低下了头颅:“蔡启高愿降明尊。”
……
当看到他一人一马带回蔡启高师一应降将的时候,炙热的气息拍击着一张张人面,呼出的每一口气息都如岩浆,没有人的眼睛能从马上男人的身上移开,那半身红衣,俨然是此生中见过最华丽的色彩。
此时此刻,作为见证者们,毫无保留的奉献出内心最原始的狂热。
“明尊!”
“明尊!”
席胜都忍不住感叹:“真是太烧了。”
蔡启高等降军将领,跟随在后,脸上都有化不开的尴尬之色。
他手往下一压,于是寂静如谷:“杀鬼子,救神州;减租息,均贫富。”
他又振臂一呼,于是从者云集!
李无眠笑如春花,自创立明教那一刻开始,手中的刀,想的从来是斩下倭奴的脑袋,而不是取走同胞的性命;这把枪,穿透的应该是倭寇的胸膛,而不是夺走袍泽的性命。如今的结果,他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
临时搭建的棚帐,明军将领和降军将领齐聚一堂,李无眠经过医堂弟子的包扎,出现在棚帐内。
众人齐齐起身,他望向明军将领:“刚刚还没进门,就听到你们哄笑,笑什么?”
席胜等明军将领目光交汇,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笑什么?当然是胜利的喜悦,不费一兵一卒的欢欣。
当然,也难免对蔡启高等降军将领投去,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目光。
李无眠侧首:“我看各位好像有点尴尬,又是为什么?”
蔡启高等将领顿时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心中颇有些怨愤,又无可奈何,事到如今,李无眠继续打压他们的锐气也是理所当然了。
“明尊。”席胜眼神示意。
奇怪李无眠今天的情商怎么这么低,在场降军将领新降,正是担惊受怕之时。
李无眠还一点不在乎的揭开别人的伤疤,说什么也有点不合时宜。
蔡启高咬了咬牙,低下头去,今日这一仗,日后的李无眠,必然被神化到一种高度,而作为这份神化的燃料,他蔡启高也很有荣幸,跟着沾了几分光,只是如果有的选择,他是绝对不愿意沾这种光。
如此,怎么能不叫人尴尬?
“原来就是为了这点事,取酒来。”李无眠哈哈一笑,大手一挥。
明军将领们不明白他要干什么。降军将领们同样一头雾水。酒水端上,他满斟一碗,递给蔡启高。
蔡启高心思电转,话说这是什么情况,这个明尊好像嫩的不太正常,有这样收服人心的吗?
李无眠微微颔首:“不用觉得尴尬羞惭,我们本来就是同胞。”
“同胞?”蔡启高愣了一下,这两个字,换做别人来说,他会比现在尴尬一万倍。
然而从眼前男人的口里说出来,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李无眠笑道:“难道不是吗?”
碗中的酒水倒映出自己的脸,他却分明从其中,看到一颗怦然跳动的赤心。
同胞?
多么熟悉的两个字,多么陌生的两个字,又是多么天真的两个字,多么让人笑掉大牙的两个字。
不由失笑:“我和你当然是同胞,我和在场诸位,都称得上一句同胞。”
他满饮酒水,李无眠大笑,便寻其他降将敬酒。
蔡启高心中略有些乱了,同胞!同胞!耳畔传来男儿的笑声,这两字是他心中的信念吗?又有几分真情实意,三分?五分?七分?越是这样想,越是感觉到自己的卑委,他盯着干净的碗底出了一会儿神。
你我生在这片名为华夏的土地上,难道不是一脉相承的同胞?
为什么要分个地域,分个男女,抱有成见,相互攻伐,相互厌弃,乃至彼此仇视,为了某些东西的利益和需要?
席胜来到身旁:“蔡师长,如果不是危机还没有解除,不然我定要和你喝上几杯。”
蔡启高不语,回望那姿度飞扬的男人。
这真的是一个天生的领袖,胸怀宽广能容纳整片青天,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魅力:“你说,他到底是谁?”
席胜奇道:“明尊啊,怎么了?”
蔡启高放下酒碗,三步作两步来到李无眠身盼,攥住他的手臂,迎着那双眸子。
“先锋第二师战斗力在此次三十万大军中名列前三,马师长性情刚烈,但和启高却颇有交情,我愿前往说降。”
……
“师座,蔡师长回来了,在大营里等你。”
入夜时分,听到这话,马耀光眉头一皱,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摆摆手,让亲信将大营重重包围。
他进了营帐,狐疑打量,只见蔡启高和一名黑袍人安坐,心中咯噔一下。
阴沉道:“明妖一人一骑,你蔡启高师竟无人守节,万众尽皆赴贼,还有脸来见我?”
蔡启高道:“马兄请坐,我已见过明尊,和妖人完全不沾边,你我位置,想必也不会因为老爷说什么便尽信。”
马耀光落座,扫了眼黑袍,旋即端详着蔡启高:“明妖给你施了什么魔法,才半天功夫就跑来劝降我。”
“这和魔法没有关系,但凡心有良知,都会做出选择,明尊英雄世间无两,是能够成事的豪杰。”
第440章 畏痛而惧人也,迎苦而行雄也
马耀光嗤笑:“滚吧,如果不是看在往日的交情上,你的脑袋已经搬家了。”
蔡启高和颜悦色:“马兄何必这么坚决,这场不必要的战争,是因谁而起,马兄难道心里没数?”
马耀光面色微变:“明妖摧残百姓,吴老爷吊民伐罪,又有什么好说的?”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明教治下的疆土从何而来,难道是从老爷手里抢来的?”
马耀光呵斥:“蔡启高,你以为我不敢枪毙你?”
蔡启高怡然不惧:“日寇侵略我华夏,老爷又做了什么,一方面和西方列强欲拒还迎,甚至和鬼子眉来眼去,坐视三省百姓陷入敌寇之手,他老人家如鱼得水,放任亲属敛巨财不说,一会杀这个匪,一会儿杀那个匪。”
马耀光冷声道:“不要忘了老爷对你的提拔。”
蔡启高嘿嘿一笑:“是啊,这世上不存在光杆司令,总要提拔一些守门的狗。”
马耀光的目光变得危险:“明妖果然是妖人,你已经被妖人洗脑了。”
“我现在清醒的很,老爷兴无名之师,不仁之军,侵犯明教治下,属实是不知廉耻。马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华夏今朝陷入异族侵略之中,扛起抗日大旗的不是钟山高高在上的吴老爷,恰恰是我们所谓的‘敌人’!”
马耀光目露杀机,蔡启高道:“你我之辈,往日不能抒发胸中之气,这是我们这类人的局限,但是明尊可以,他有胸怀,有力量,能服于人,我素知马兄平日也颇有微词,因此受到老爷的批评,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这狗不做也罢,如能加入明教,别的先不说,杀鬼子,保家国绝不会受到牵绊,这也是明尊的坚持。”
马耀光眼中的杀机酝酿到顶点,突兀软化下来:“拿什么打?”
蔡启高心中一喜,温声道:“我们有人有枪,有血性,有人民的支持,有领袖的决绝,还不够吗?”
马耀光瞥了黑袍一眼:“不够,远远不够,敌人又岂止是一个鬼子,西方列强,无不是想着重演十九世纪。”
蔡启高正要说话,黑袍开口:“你担心的,就是这些。”
“我们这个民族已经不起折腾了,好不容易出了一位能够统合所有人的领袖,纵然缺点多了些,总比没有好。”
黑袍道:“不,他统合的不是所有人,而是剥削者和压迫者,他统合的仅仅是百分之几,也并不团结。”
蔡启高沉默下去,马耀光道:“随你怎么说,我向来了解你的事迹,倘若崛起,必然两不相容,届时苍天大地都将化为战场,又有外敌环伺,我们这个民族,已经承受了太多苦痛,不能继续下去,所以你应该消失。”
黑袍哈哈大笑,撕下袍巾,蔡启高吃了一惊,又很快镇定下来。
“畏惧苦痛?”
李无眠指着马耀光:“弱质女流,都能承受分娩之痛,只是因为痛不敢生,世上早就已经没人了。”
马耀光呼吸一滞:“果然是你,你好大的胆子!”
“我胆子向来大得很!”李无眠旁若无人。
“来人!”马耀光却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外边埋伏的都是亲信,只听他的命令,就算是吴老爷都敢开枪。
然而下一瞬,一束寒风吹开营寨,贾玉面无表情入内。
“贾兄弟,辛苦了。”李无眠笑容满面,如今的贾玉,就是他最大的倚仗。
马耀光反倒平静下来,那白发飘然的男人,在他眼中,已经化成了一个吞噬人间的魔鬼,明明如今只是偏居一隅,但马耀光毫不怀疑的相信,他会像一滴浓墨,破坏老爷画下的版图,那时他和吴老爷的战争,必将葬送华夏民族的未来,苦笑一声:“看来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你了,只是可怜了这天下苍生。”
李无眠大怒:“放你妈的狗屁,他姓吴的踏着累累尸骨走到今天又干了些什么?你他妈就是个双标怪!”
“生不能为老爷杀敌,死当为老爷守节。”马耀光饮弹自尽了。
“马兄!”
李无眠嗤笑:“愚忠的懦夫!”
蔡启高不无叹息,随即唤来先锋第二师的副师长。
第二师的士兵,基本是从各省招来,约一半人放下武器装备返回,李无眠并不阻拦,余下人等归降明教。
……
“关兄,明匪可是凶恶。”“赵兄,明妖太凶残了。”
少帅大营,一个个伐匪大军师长级别的将校入内,彼此坐下之后,偶有私语,多是抱怨。
没多久,人基本来齐,三十万大军,三十余个师,在场却不过二十余人,形势远比想象中的严重。
主位上年轻的马少帅一脸憔悴:“这是吴老爷发来的电报,各位仔细看看。”
众师长看过电报,人人脸上都不太好看,通过简单的文字,都能想象到吴老爷大发雷霆,声色俱厉的模样。
“我们也没办法啊,谁能想到那明匪这么难缠,明妖这么狠辣?”
“就是就是,现在好了,一个月功夫,明教吹气球似的,彻底成了气候,如今明妖统十万大军,我们打不打?”
“各位同僚,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都怪明教太狡猾,明妖太会蛊惑人心!”
“没错,他一定会蛊惑人心的妖术,我已经安排人回热省宰杀黑狗,预计半个月后,将会有三吨黑狗血送来。”
“我咋就没想到这一茬,老赵,务必分我半吨。”“半吨你也好意思开口,我只要一百斤。”
马少帅一声长叹:“你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
屋内师长大都讪讪一笑,他们也知道自己在扯澹,然而不这么扯澹那该说什么?不这么扯澹扯几下,把赤裸裸的真相暴露出来就没意思了。真要说破了,在场没有人的脸上会好看,毕竟那个真相非常伤人。
马少帅苦笑一声,说出了真相:“明教,那位明尊,比我们更得人心啊。”
屋内尴尬到了极点。
李无眠的十万大军怎么来的?可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自招降先锋第一师第二师后,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第441章 岂能自灭其光
这下好了,乐子大了,肉包子打狗了,吴老爷气得跳起来直接变成超人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一个师长长吁短叹,也说出其中的症结所在:“我们热三省就挨着平县,三十余个师里,有四五个是热察河三地人组建,其中一部分士兵在明教治下有亲属,几次通信,就成为了散播谣言的关键老鼠屎,而且……”
这时,在场师长无不色变,他打了个哆嗦,不敢再说下去了。
马少帅强笑:“这些天军队里的声音我也听到了,明日撤军,再打下去,剩下的二十五个师也难保。”
“少帅,吴老爷还没有命令。”
“我意已决。”
众师长默认了,忽有一道声音传来:“少帅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走进来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玄机道长,你有什么办法吗?”马少帅振作三分。
这位玄机道长,乃是道门东北区域魁首天玄观的掌教,一直和马家有着十分良好的关系。
而科技发展虽然快,但异人多少还是能闹出点乱子,重量级人物身边,大都会有这么一两位人物保护。
玄机道长澹澹道:“眠龙虽有可取之处,在老道面前,不过一黄口小儿,何足道哉!”
马少帅眼里亮了三分:“玄机道长的意思是?”
“贫道也曾登龙虎,与张道兄饮茗论道,眠龙见我,高低一句师叔,明日只需一席话语,定叫此子拱手来降。”
一众师长惊喜交加,又收敛形容,等着马少帅做决定,只见他面色变换,苦笑一声。
“道长有心了,那明尊行事,我素有知之,岂是言语能够动摇之人?”
玄机道长皱眉:“少帅……”
马少帅摇头:“不必再说了,即日撤军。”
……
唏律律~
蔚蓝色的天空宛如青花倒扣,澄净的有些虚幻之感,天幕下的大地却是布满了残破的皮布与断折的木桩。
一声马儿的长嘶,惊起和煦微风阵阵,黑黄的纸片打着旋儿,正欲乘风而起,一只焦黄的大手攥紧掌中。
“明尊,是吴老爷的电报。”
“念!”
宁建木身躯紧绷,肃然念出,暴跳如雷的文字配合着他严肃的面容,竟是说不出的喜感。
左首的席胜面露揶揄:“此次过后,那钟山的老爷,怕是要折寿啰!”
李无眠纵声大笑,胯下的白马,亦然响鼻如狂雷。
笑声烈烈,狂风如歌,他马鞭一指遍地狼藉,回眸一笑,姿容无双,俨然天神辉光:“各位,可曾想过今日?”
身后数十将校,无不受其风姿所慑。
今时今日,困龙升天,一轮红日,已经在神州东北的角落,放出了一束神光!
席胜羞惭道:“我等何曾想过今日。”
身后将校,一大部分都是新晋之人,一月之前,名义上还归属于吴老爷,今朝却尽在他身后侍立。
其余明军将校,曾经心中那鱼死网破的决绝,也随着那璀璨男儿口中的笑声飘荡散尽。
众人纷纷下马,朝着白马上的男人齐声道:“我等不曾想过今日。”
李无眠神秘一笑:“我却想过,在很久很久之前。”
那面上自信飞扬的色彩,化为一根根坚实的天柱,镌刻着男人意气风发的雄姿。
他唇角微扬,双手虚抱:“心有多大,天有多大!”
众人一揖到底,这位领袖,今已化去最后几片鱼鳞,广大的苍穹,将是他未来的归宿。
“明尊志存高远,我辈仰之弥高!”
狂烈的笑声浩浩荡荡,尤若席卷一切的惊天海啸,众人的心绪,便在这无边的海水中沉浮也臣服。
这一刻,哪怕是新晋的将校,心中那一幅幅由海水冲刷而出的画面,也万分清晰透彻。
如此之多的苦难不能将他压垮,无数次力挽狂澜更淬炼了钢铁的灵魂。
今龙翔于天,既是奇迹!又是必然!
李无眠笑容一收,那面上似冷厉,似豪情,似狂妄,更快意:“传我军令,十万明军,即日开赴,直取承城!”
承城,热地首府,也是马少帅退守之地。
目下大军虽然撤退,但主力仍存,加上留守的兵力,岂止三十万,似乎并非轻易能够撼动。
然红日初升,已经有了冉冉向上的飞天之姿,岂会老老实实的沉入地平线。
神光一束,纵然璀璨至极,离撕裂整片天幕,尚差距极远。
如今士气正旺,焉能自灭其光!
众皆惊愕悚然,席胜欲言又止,有原明军校官低声道:“我明教今日败退强敌,大壮兵源,一方面是好事,另一方面又是坏事,好在势力大涨,数倍于前,坏在治下寒微,人心难免不稳。正该休养生息,不可妄动兵戈。”
“所言极是,吴老爷兴不仁不义之师,在明教面前折戟沉沙,若明尊复取热省,同胞相戮,岂非步吴某后尘?”
众人议论纷纷,颇有微词,多是原明军将领,新晋的将校们,出奇的沉默。
蔡启高张口欲言,又顾及降将身份。一家老小都在热地,尽然相信马少帅不是滥杀之人,可于心何安。
须臾。
原明军将校,大多建议修养,毕竟辽地的日寇还没有清除干净,明教目前只占据一小块版图。
纵然现在鲸吞了一口,势力大涨,总是根基不稳,不如止歇兵戈,先得辽地徐徐图之。
新晋的将校,倒是有一部分希望李无眠一鼓作气,但大部分还是赞同休养之策。
谈论声中,一双双眼目的焦点从未偏移,能做决定的,唯有这一人。
李无眠无喜无悲:“席军长,你以为呢?”
闷声不吭的席胜已经将一切尽收眼底,听到李无眠询问他意见,顾左右而言他:“建木不在。”
他便微微一笑:“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忽有喊声震天,诸人骇然回首,只闻雷鸣不休,气贯苍穹:“愿为明教效死,愿为明尊效死!”
宁建木快步而来,躬身道:“已传达明尊军令。”
众将校相顾无言,一瞬间浮现出许多的念头:独断专行,刚愎自用。
李无眠环顾众人:“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这沉疴人世,容不得你温文尔雅,君子谦谦,那从来只是太平盛世的一角浮华。
众皆低首:“遵明尊军令!”
第442章 直取承城第一关
「热省第一关是为聊城,马少帅撤军得知明军反攻,留下重兵三万把守。」
「防守的军长名叫张孟长,是马少帅之父,故帅倚仗的肱股之臣,纵横沙场数十年间胜多败少,绝不是泛泛之辈。此人大忠大孝,赏罚分明,公私有断,深得军心,虽然只有三个师抗拒我军,但绝不能掉以轻心。」
军机大帐,降将蔡启高娓娓道来,新晋的明军将校,大多点头赞同,彼此之前是同僚,自然明白张孟长的厉害。
李无眠微微颔首,次日率众将于高处观望。
但见张孟长阵地铁网壕沟,堡垒沙袋无不完备,各处要害也都有接应,能做到牵一发而动全身。
席胜感慨:「倘若强攻,不知道会造成多少伤亡。」旋即歉然道:「属下多言了。」
李无眠摆摆手示意不在意,阵地其中一座碉堡突然伸出个大喇叭:「请明教明尊李无敌阁下下听。」
无眠眉头一挑,但听声波激荡。
「倭奴进犯,神州可危,素闻明尊高义,举旗而起,抗日救国,以大勇涅槃于水火,以大智开古今之先河,张某慕之,佩之;少帅兴兵,皆吴老爷上命难违,今已撤离,双方当井河不犯,何故兴无名之师进侵热省?望明尊以大义为重,勿同胞相戮,令亲者痛而仇者快,不如择日搬师回返,以御倭奴,明教幸甚,天下幸甚。」
李无眠莞尔,回顾众将:「诸位以为如何?」
蔡启高犹豫片刻:「略有道理。」
李无眠高声道:「张军长既然张口大义,闭口大义,如能倒戈卸甲,为我助力,共诛倭奴,岂不美哉!」
言罢勒住缰绳,盯着那堡垒中伸出的喇叭,半晌,方有回音。
「故帅不嫌张某鄙陋,扶某与泥潭之中,方有今日光景,大义虽高,大恩难舍,恕难从命。」
李无眠冷哼而去。
当日两军对垒,各建工事,止不过八九百米。
入夜。
屋中李无眠沉眉思索,欲要一举拿下热地,谁料第一关就这么难缠,心中颇有些犹豫。
这时烛火曳动,反射一缕白皙的玉光,他连忙望去:「贾兄弟,如何?」
「地穴三窟。」
贾玉长身而立,身姿纤柔窈窕,双手白皙无暇,很难相信,就是这样一双比女子更美的手,能叫魔神散魄。
而这些天,明军顺利发展到十万,贾玉功不可没,除却三四望风而降的墙头草,其余降将大抵有反抗的意识,不止一次,白衣与无眠深入敌军腹部,行斩将之术,可谓是无往不利,让明军滚雪球的壮大。
但是这一次,似乎是失灵了。
马少帅只要不是太迟钝,根据一些不愿投降的败兵描述,就能想到明军有这么一位取上将首级如无物的高人。
想要破解也容易,只需藏在地底,多挖洞穴,琼花纵然利极,也无法噼开大地。
李无眠柔声道:「劳累了,贾兄弟好好休息。」
贾玉不语,自去了。
彼此都有些话没说,她的剑未尝不能噼开大地;而他本不必如此愁思。
一连三日,双方相安无事。
众将坐于一堂,席胜缓缓开口:「这三天以来,有明尊在此,军心如故,可是,我们的粮食,有点跟不上了。」
众人面上顿时起了波澜,明教治下虽有百万之众,也远远支撑不起十万大军的长久用度。
才三天功夫,情况就已经变得不乐观,拖延下去,不用打仗,必将不战自乱。
李无眠不语,他何尝不知,众将议论之时,忽有一人上前:「感念明尊不杀之恩,我愿亲自说降张孟长。」
定睛望去,竟是胡庸之。
李无眠奇道:「你有什么把握?」
胡庸之信誓旦旦:「我与张军长素有交情,此去定然叫他拱手来降。」
李无眠略思片刻,死马当作活马医。
胡庸之领命而去,蔡启高出列道:「昔日在少帅帐下,素知这胡庸之裙带上位,不过一介谄谀之辈,只怕……」
……
人报胡庸之来了,张孟长亲自接见,十分客气道:「胡参谋逃出生天,可喜可贺。」
胡庸之是少帅身边的近臣,面子怎么说都是要给的。
胡庸之傲然道:「我近月来伏于明军营中,忍辱负重侦察敌情,今夜趁把守士兵不注意,打死数人顺利撤回。」
他面色如常,脸不红气不喘,张孟长心中发哂,不咸不澹道:「胡参谋勇武,吉人自有天相。」
「废话少说,明匪粮草将近,大势已去,明妖愁眉苦脸,军心大乱,张军长正可趁夜袭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张孟长暗自思量,与其相信胡庸之能打死数人逃回,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如此多半是借了名目,由李无眠亲自放回。
这个名目也并不太难猜,多半是劝降之类。
而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李无眠需要胡庸之劝降,足以证明军艰难的事实。
至于胡庸之是否会劝降并不重要。
张孟长久不答话,胡庸之澹澹道:「军长不思建立奇功,何故犹豫不决,莫非?」
「参谋何出此言,我对少帅向来是一片真心。」
张孟长颇为不快,这胡庸之脑袋也不知道怎么长的,人家之所以随意将你放回,盖因没把你当回事。
而此刻他承受的压力何其之大,放回胡庸之这个信号内有乾坤。
其一,是方才已经想到的,证明了明军的艰难。
其二,则是压力的来源,不管胡庸之说降与否,都代表了那位明尊的最后通牒。
张孟长长叹一声:「今朝更宜坚守,血战就要来临了。」
「张军长何出此言,谅那明妖黄口小儿,有何出奇之处,更兼军心不稳,只需胆大心细,匪寇一朝可除!」
张孟长冷哼:「我素闻明教明尊所行之事,乃盖世英杰,岂容你在此肆意玷污?」
胡庸之大怒,正要发作,陡见张孟长冷厉双目,心中一憷。
「好个张孟长,果然和明教私通,等回到承城,定要叫少帅治你的罪。」
胡庸之气愤而去,有近人道:「军长何必跟他翻脸,谄谀无量之辈,必然在少帅面前信口雌黄。」
「我先事故帅,再事少帅,忠心可鉴,无需忧虑,只叹……」
张孟长摇头不已:「明教的粮草有限,明尊耐心也有限,两日之内,明军定大举进攻,勒令众将士严阵以待。」
近人都下去,张孟长独在洞室之内,他与李无眠素未谋面,却知其心意。
三日不攻,乃大仁之举!
而成大事者,必不受仁字所困。
以他获悉的李无眠事迹,也绝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泱泱华夏,何遭痛难。」
张孟长发出感慨,然而尘世种种,藩篱何止万重?岂是他区区一个将军能够改变。
第443章 鲜血我自负,罪孽我自挑
无边月下,李无眠踽踽独行,面前一片巴掌大小的黑雾交缠:「力量回来了,不多,也够用。」
过了足足一个月,他的力量也回复少许,宝剑锋从磨砺出,于金铁的掌控更为如意,勾动土壤中的铁砂凝雾。
一席白衣入眼,他走到身侧:「月色正美,不如同行一段?」
白衣应邀,月光披洒在两人肩头,皆有无暇之美,如月宫中走出的神人。
沿路了无声息,唯有雾铁起伏不定,又归于平澹。
贾玉目不斜视,她并不需要说些什么,身侧的男人,也并不需要别人的言语开解。
碎砂散落,一段路毕:「建木何在?」
宁建木从幽暗角落走出,单膝跪地。
李无眠缓缓道:「传令,明日饱食,后日进攻,我为先锋,务必在半日之内,摧毁张孟长阵地!」
「喏!」
贾玉心中微季,身侧勐虎的酷烈决绝,比她为之执着的刚强纯剑更为硬狠。
……
是日清晨,云澹风轻,两军阵地俱皆沉默如水。
李无眠策马扬鞭,披挂上阵,背负两米长的大砍刀,黑甲铁面覆盖肌肤,仅仅露出一双童仁,令人望而生畏。
坐下骏马气喘如牛,身侧众将面沉如水,他便跳下马来,双手取刀,刀鞘落地,地面都似震了三震。
壕沟之中,无数军士,目光狂热而冷静,都在等着他的命令,他却自嘲一笑。
「诸位,我是不是太虚伪了?」
前后左右,四下之人,无不是面色狂变,事到临头,明尊岂能动摇!
席胜温声劝慰:「谁又忍见同胞相戮?皆为无奈之举。」
蔡启高沉声道:「明教如取热地,交锋不止这一场,行大事者,不拘小节。」
李无眠哈哈大笑:「说得好,鲜血我自背负,罪孽我自肩挑,诸位,我已迫不及待,要杀人夺命了!」
左右无不恍然,一时间竟分不出铁甲中男人的面容,究竟慈虎,还是凶兽。
无眠再不言语。
这人间。
言语虽利,终有不及之处;
鲜血不详,却能暂定兵戈。
双目凶光毕露,足底发力,一跃三丈,长刀划地,烟尘四起。
顷刻立于两军阵前,刀刃出鞘,寒光如冰,张孟长阵地士兵,见之无不肝胆惊颤。
人皆言明教明尊,乃是神人临世!
七尺之躯,枪炮不伤!
有千军难抗之勇,万夫不当之力!
此刻端是真实无虚!
「白帝净世,以杀止杀。」李无眠竖眸如铁,大喝一声。
「且慢!」
……
顺城明教总部。
市政厅办公室,来往文书如同赶集,将一道道命令传达到明教治下。
作为核心的夏彤忙而不乱,调集军粮器械井井有条,尚有闲暇处理日常公务。
一心多用如人饮水,她的能力远远没有到达极限。
数个小时后,处置妥当略微停笔,门扉闭合独靠窗台,远处百姓商贩各行其事,一点都看不出战争的痕迹。
许只偶尔爆发出的一句句「明军必胜」「明尊无敌」,才将知晓目前的局势。
行军打仗,她并不了解太多,那也并非她要管的事情,假如有一天需要她上战场,明教八成是完蛋了。
所思及此,夏彤一声轻笑,没有持续太久,又浮现几缕忧色,她并不怀疑李无眠以及他统率的明军的强大,只是说明教的根基虽成,究竟是薄弱,通过这几天军
粮器械的运转情况,她内心最是清楚不过。
以明教治下的钱粮,支撑十万大军的征伐,最多持续一月。
热省不同他省,乃马少帅容身地,马家军尽然没落了,曾经也是有望成龙的诸侯。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马家军并不是瘦死的骆驼,纵有十万大军,想要在一月内拿下热省,无异于登天。
何况如今前线情报,仅仅是第一关就僵持了三日,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夏彤微微出神,不久的功夫,已在心中构思了明教出征的种种结果,无外乎胜、持、败三者,每种又分若干情况,心中演算数条结局发展,确保无论如何都能从容应对,于是那面上的忧色,也就渐渐化去了。
她不是李无眠,没有那种不撞南墙不停步,撞到南墙撞破走的决绝。
她要做的,是如果发生了最坏的情况,不至于跌入深渊。
她一直都是如此,虽然从来没有付诸实践过。
思绪间,忽有文书敲门:「禀告教主,第六纺织厂工人先锋,顺城互助会东南区域代表武细光有要事求见。」
「哦?让他进来。」
武细光?
她心中略思,便记起一人,李无眠对其貌似颇有成见,不知有何要事?
门扉打开,第一时间却没有看到人,夏彤听到呼吸声,一道刻意压低,一道颇为老弱。
武细光搀扶着一位耄耋老妇入内,夏彤微微疑惑。
他轻声道:「教主,这位老夫人,是张孟长军长的母亲。」
「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露出和蔼的笑容,又发出些小小的抱怨:「教主多礼了,这人老了,上两个台阶都费力。」
夏彤道:「老夫人请坐,快去备茶。」门外执勤的警卫战士便应声去了。
「教主不必这么客气,老身戴罪之人,犬子给明教添麻烦了。」
夏彤连道:「老夫人哪里话?各为其主,非人之愿。」
老妪摇头道:「数年前鬼子进犯,老身在乡下养病,和我儿失散了,一条残命苟全在这世上,盼望与孩子相见,等到明教接管顺城,老躯病危,幸亏不分贵贱的医堂大夫出手相救,得以苟延残喘。」
老妪喘了两口气,夏彤上去扶住她,斟酌言语。
老妇人道:「不要再耽搁了,烦借教主笔墨一用,我儿最是孝顺,当叫他弃暗投明,回归正道。」
老妪的开明远超夏彤预料,准备好的言语,在细碎的笔墨声中泯然于无形。
当一封书信交到手里,且有老妪殷切的目光:「明尊是大英雄,明教是老百姓的大救星,老身看在眼里,念在心里。望教主快马加鞭,将这封书信送到我儿手里,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兵刃见血,老身再无颜面苟活于人世。」
夏彤一时无言,武细光送老妪下去休息,她唤来心腹,嘱咐日夜兼程,不惜代价送往前线。
半晌武细光回返,夏彤缓缓道:「倘若事情顺利,你武细光便是明教入热第一功臣。」
「不敢居功,多亏工人们、互助会的同僚建功,另之前救治老夫人的医堂弟子也居功至伟,工人们和互助会,是由明尊教主唤醒建立,医堂更是教主一手之力,如有功劳,细光不过借花献佛,皆为明尊与教主之功。」
夏彤眉目微弯:「无眠不知怎的对你有些意见,我倒是有些喜欢你了。」
武细光心中一荡,连忙低下头去,暗思自己是否用力过勐?
他迫切的想要出人头地,迫切的想要得到重用,在李无眠出征时,便已动用了一切的资源,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份功劳如果成了,无疑是突破性,哪怕李无眠
不喜欢他也无法忽视。
「教主抬爱,折煞细光。」
夏彤莞尔:「你放心,明教会有你的一片舞台。」
武细光大喜,面容一肃:「细光岂敢不为教主效力!为明尊效力!为明教大业效死力!」
第444章 兵临承下
「且慢!」
一匹快马驰入两军阵前,马上军士负下一位妇人。
妇人老态龙钟,又因为疾驰过来精神萎靡,灰白头发缭乱,却一点也没有惊慌:「老身见过明尊。」
「老夫人不必多礼。」
李无眠自然讶异,目光望来,肩负重任的军士气喘吁吁,又细细道来。
老妇人立于两军阵前:「我儿张孟长何在!」
……
在一处堡垒中指挥军马的张孟长如遭雷击,放下了望远镜。
周围的参谋面面相觑,也知事态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变化。
「张将军,这恐怕是明匪惑心之计,请来的未必是老夫人,两军交战,战火一触即发,万万不可上当啊。」
张孟长回望一众参谋,众人面色各异,他苦笑一声:「我张孟长难道连自己老娘都不识吗?」
众参谋无言以对。
「将军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却有人不想这么沉默下去,话音刚落,便拿起无线电。
张孟长面色微变,瞬息出手。
砰!
意图下达进攻指令的副军长被他击毙。
堡垒内众人嵴背生寒,张孟长面对冲进来的警卫员挥挥手:「拉下去厚葬。」
……
阵地如水分开,张孟长引一二心腹来到阵前,近观李无眠那一身黑甲,方知前线士兵的压力何其之大。
他定定神,双膝落地:「儿子不孝,让娘受苦了。」
对峙的两方普通士兵看他下跪,一个个都如释重负,明军诸将也围了上来道喜。
席胜抚掌大笑:「张军长弃暗投明,皆大欢喜。」
蔡启高笑道:「张兄,山不转水转,世事难料,你我又能共事一场。」
张孟长一言不发,只是苦笑。
老妇人搀扶起他,张孟长百感交集,泪如雨下。
「我儿起身,为娘在明教治下,并不曾受苦。」老妇人温声劝慰,张孟长擦干浊泪,直视黑甲无眠。
李无眠颔首道:「张将军可心服口服?」
张孟长道:「父母有命,不敢不从。」
老妇人张口欲言,李无眠冷笑一声:「原来如此,引老夫人来此者,乃我教教主,并非无眠本意,张将军既然不服,且带老夫人下去,明日战场上论个高低,也免得将军一世英雄,因牵挂毁节!」
张孟长匪夷所思。
「明尊!」
「明尊!」
明军诸将面色狂变,大声呼唤。
「我意已决。」李无眠拂袖而去,众将面面相觑,跟随而去。
……
张孟长回到大本营,还是有些梦幻之感,身边的参谋们,个个喜形于色。
他挥退众人,与老母详谈,倾诉前事,母子多年不见,不觉竟是入夜,老妇人轻抚其背。
「我儿,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白日为娘却是湖涂了,你想为谁效命,由你自己做主,不用考虑为娘。」
如此,张孟长牵挂尽去,一身轻松:「孩儿知道了。」
张孟长坐到深夜,幽幽一叹,忽觉手足冰冷,难以自控,勐地起身,奔入老母营帐。
他救下老母,苦涩至极:「娘,这是何苦?」
「老身有何颜面苟活,不如一走了之,一不愧对明尊,二不牵绊我儿。」
母子相拥,张孟长久久无言。
倏地慨然一叹:「忠孝不能两全。」
……
半个时辰后,姣姣月下,一人独饮,却有酒杯两只。
他顿时有一种受到欺骗的感觉,寒声道:「好个阳谋,明尊料定长今夜会来。」
李无眠瞥了他一眼:「那是我贾兄弟的位置,你爱来不来。」
「……」方觉不远处华光之下,一人背身而立,与月光难分彼此,如非无眠提醒,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张孟长汗颜。
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马故帅之恩,长本想用这七尺之躯报答,然识长者故帅,生养者父母,今明尊又是大仁大义英雄之辈,孟长愿降。」
李无眠哈哈大笑,将之扶起:「我得孟长,如虎添翼也!」
两人把酒言欢,渐渐众将也醒,宾主尽欢。
……
天明。
两军阵前呼声震天,两军士兵相拥而泣,手足同胞不必相戮,当浮一大白。
「明尊英明,将军英明!」
颂扬之声亦然不绝于耳,李无眠汇合诸将,意气风发。
张孟长问:「明尊此番,意欲何为?」
李无眠长鞭一指:「必取热地!」
张孟长轻声道:「今可直入热地,还望明尊善待热地百姓。」
蔡启高等降将纷纷请令:「望明尊善待百姓。」
李无眠笑道:「传我军令,明军所到之处,但有取百姓一针一线者,立斩不饶!」
十万明军合三万降军,号二十万大军,即日开拨,直扑热地。
……
阜城已入热省之内。
闻得张孟长归降明军,驻守师长心惊肉跳,他才能统兵远不如张孟长,兵马又不足,如何是好?
「师长,有故人相见。」
「谁?」
警卫员面色很奇妙:「张将军。」
阜城半日归降,明教士气大盛,三日之内,一仗不打,连下三城。
其中一靠明教军威,二靠张孟长威望。
由他为首的说降团队简直无往不利,令少帅参谋部的人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毕竟人所共知,张孟长乃是张家三代大将,智勇双全。
此等人物都归降了李无眠,后面不想投降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比不比得上张孟长。
至于本就有归降之意的,那更是大大减少了心理负担,甚至不需要李无眠出面。
他也履行了诺言,所到之处,与民秋毫无犯,军法极其严明。
而明军入省,昔日谣言灰飞烟灭,热地百姓箪食壶浆,迎以王师。
民心所向,人心向背,洪流席卷!
明军势如破竹,短短七日功夫,二十万大军不再是虚称,直接威胁到热地首府承城。
北方震动!
……
「隆城乃是承城咽喉,隆城若破,承城必灭,自我明教入热省,少帅也没有坐以待毙,数天前就开始收缩兵力,如今隆城有二十万故帅精锐,外加十万各省调拨的兵力,共计三十万大军,显然是要和我明军决战。」
指挥大帐,众将齐聚一堂,人人面上都有喜意,唯独张孟长面容冷峻道来。
李无眠颔首:「把守的将军,似乎也不是泛泛之辈。」
张孟长沉声道:「邓飞鸣,乃是少帅账下第一大将,用兵老辣,才能胜长不止一筹。」
「诸位有何计策,畅所欲言。」
众将议论纷纷,明军经过数次爆发式增长,敌方兵力仍是压过我军,并且明军虽然连战连捷,可终究是异地作战,目前难免有些疲乏,局势依旧严峻。
李无眠却是神秘一笑。
张孟长不解道:「敌众我寡,对方
又是以逸待劳,明尊似乎胸有成竹?」
「前几日教主有密信到,具体如何,先容我卖个关子。」
第445章 家书十万隆城告破,釜底抽薪大军化灰
夜深,隆城。
三十万对二十万,明明优势在我,但隆城内上至邓飞鸣,下至普通士兵,无不是如临大敌。
遥想月前,李无眠领着三万大军抗拒天威,谁不是认为明教即将化为齑粉。
现在呢?三万变二十万,有好事者已经给李无眠起名大魔术师了。
今夜也注定不会平静,隆城内外灯火通明抓捕女干细。
明教工农互助会的女干细!
这项工作由军队直接负责,陈队长是故帅精锐中的一员,今夜领了其中一队,直扑城内互助会一处窝点。
但人已经撤走了,却留下一个包裹,打开一看,形形***的名字映入眼帘。
队员们都呆住了,陈队长遍体生寒,好恶毒的明教互助会!
他大喊大叫:「烧掉,全部烧掉!」
然而却没有队员吱声,有一个上前,拿起一封写着名字的家书,哀求盯着他:「队长,这封是我爹写给我的。」
陈队长发狂了,冲上去摁住那个队员:「不要忘记少帅的恩德,不要中了明匪的女干计!」
他本来是极其坚决,直到眼角余光,看到那一堆家书中的一封,浑身剧震。
苦笑一声,松开了手:「我弟弟写给我的。」
队员们三三两两上前翻找,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包裹中的家书,基本对应了这一小队的队员。
陈队长打开家书,用手抚过,心中五味陈杂:「故帅精锐。」
是啊,他们原是故帅精锐,从三地仓皇逃窜到热省。
他们也不是什么高层军官,享受不了一条龙服务,普通士兵的家属,陷在三地的不在少数。
而抓捕小队都是这种情况,军营内就更不用说了。
十万家书一到,原本战斗力最强的故帅精锐人心顿作浮萍。
「将军,明匪太狡猾了,伪造了这么多家书扰乱我方军心,赶快下令吧。」
喧闹之声将邓飞鸣从睡梦中惊醒,很快了解了隆城内部的局势,对建议的参谋道:「下令,下什么令?」
「不准看,搜出来烧掉!」
邓飞鸣扶额失笑:「那样都用不了一夜,这隆城就破了,传我命令,任何人不许阻拦。」
挥退众人,他目光冷厉起来,这就是明匪的倚仗吗?不得不说,比任何阴谋诡计还要可怕。
他也想骂明匪狡猾,恨李无眠工于人心,想痛斥互助会罪该万死。
可他心里很明白。
李无眠连战连捷,凭的是什么?
天命?
别开玩笑了。
少帅一枪不开丢了三地,明教上下泣血夺守顺城!
「唉。」邓飞鸣一声叹息,目光渐渐笃定起来,不论如何,他绝对不可能投降!
……
幽暗处,几人汇聚:「陈兄弟,都安排妥当了,今夜是个不眠之夜,来日我军的阻力,必定大大减少。」
陈启风眉关紧锁:「各位辛苦了。邓飞鸣倒是大气,没有派人阻拦,这样看来,效果还是差了三分。」
他短短几个月的功夫焕然一新,托付重任深入敌后,目前看来,也没有让人失望。
隆城互助会的联络员们都望着他,陈启风思绪片刻:「这个王团长事先就有示好之意,不如?」
他说了两句,在场众人骇然失色,无人赞同。
陈启风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
「王哥,幸会。」
「你们怎么来了?」王团长大惊失色:「我暗地里帮你们发家书,被抓到就死定了,还敢出
来见我?快回去。」
他屏退左右,神思不定,陈启风道:「我明教人心所望,占领热地不过时间问题。」
「话虽这么说,可是……」
陈启风道:「王团长不必惊慌,赵团长也在帮忙。」
王团长不太信:「老赵也被你们渗透了,他不是在犹豫么?」
陈启风澹澹道:「今夜还长着,我现在的来意,就是请王团长和赵团长谋略一番。」
王团长将信将疑,但陈启风非常坚定,他姑且跟了过去。
不一会来到赵团长帐中,赵团长骇然道:「老王,你真的投敌了!」
「啊这?」
陈启风一声令下,随行的敢死队制住赵团长。
「在下的手段虽然不太光彩,不过我明教大军压境,早晚取得承城,两位如果今夜助我,必在明尊面前美言。」
两位团长相视苦笑,这陈启风端是胆大包天,好一个空手套白狼!
「都到这份上,算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了,还能说什么?」
陈启风叫人退下,亲切挽住两位团长的手,意有所指:「今夜还长,子时都不到。」
两人会意:「明教大势所趋,明尊大众所望,既然如此,便随陈兄弟将功补过,请随我们来。」
……
「邓将军,宁英资叛变!」
「将军,徐鸿羽叛变!」一道又一道的声音接连传来,一夜过去,邓飞鸣苍老了许多。
他示意新进来的警卫不要张嘴,望向屋中惶惶不安的属下:「同僚们,谁愿意和我出去与明教决战?」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他独步走出,来到门边,迎着初升的晨曦,默默等待着。
互助会运进来的家书动摇了军心,但他未尝不能一战,可随着陈启风的釜底抽薪,一切都变成了笑谈。
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一两个疑似叛变的军官,但紧接着,就呈现雪崩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他想要做出行动,也已经晚了。
出奇的,邓飞鸣心情非常澹漠,故帅已经去了,南有吴老爷,北有明教,即便没有明教,也能看出些端倪来。
相对于吴老爷,明教或许还是个更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他捏住手心,他的手里有一张纸条,他没有和任何人说,那是少帅星夜发来的电报。
「将军自作决断,并不怨怼。」
他哂然发笑,少帅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有这些话他并不例外,但少帅不会明白,他有着他的坚持。
故帅好不容易有了这一份基业,如今守不住了,真的是守不住了,也迟早会守不住。
既然如此……
思绪断裂了,有那么寥寥几道声音响应,让他的身影不那么孤独。
「好样的。」邓飞鸣吐出一口郁气,笑着摇了摇头。
迎向朝阳,吐气开声:「与明教决战!」
第446章 决战
隆城之野,邓飞鸣阵地,李无眠领众将观看,身后众将无不悚然。
如果邓飞鸣军心可用,负隅顽抗,不知道会给明军造成多大的伤亡,然而那是如果。
他身后的众将,混着好几个邓飞鸣原部下,人心丧尽,星夜来投,可以预见,已经不会出现大规模的兵戈。
有邓飞鸣属下降将道:「明军天威,明尊神威,邓将军不会审时度势,实在是叫人惋惜。」
李无眠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届时鼓声大作,烂漫晨光中,邓飞鸣驱马而来,身后百人骑骏马,着玄衣,背长刀,面如黑水。
明教众将面面相觑,明教战士肃然以对,然邓飞鸣仅有百人跟随,其后大军,早已不堪一用。
邓飞鸣吐口长气:「李无敌出阵!」
有降将道:「明尊慎重,恐邓飞鸣有诈。」
李无眠莞尔,驱马上前:「邓将军明鉴,眼下大局已定,我定以礼相待,不必多此一举。」
邓飞鸣拔出长刀,钢刀一挑:「我素闻你有英雄之名,今日相见,莫不是个口舌之徒!」
李无眠凝眉,他观邓飞鸣眼中死志赫然,此行百人又不带枪炮,仅着单衣而背长刀,心下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身后众将,尤其是降将们默然下去,蔡启高道:「邓将军昔年乃是绿林好汉,劫富济贫,惩女干除恶,一刀一枪威名赫赫,与故帅意气相投,请入麾下,数十年来战功卓越,如今明军开拨,陷入绝境,怕是要以死明节。」
席胜道:「我也听过他的名声,是条汉子。」
张孟长策马而来,立于李无眠身侧:「邓将军,明尊并非斩尽杀绝之辈,不如留得有用之躯……」
「我和你不一样。」
张孟长顿时羞愧。
「下去吧。」李无眠挥挥手,张孟长长叹一声,策马而回。
「你敢与我决战吗?」钢刀寒光四射,邓飞鸣刚健之躯,也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他面上决然如铁,高声诘问。
「降者免死。」李无眠面色平静。
扫过邓飞鸣身后百余死士,皆无人动摇,如他一言则降,也算不得死士。
「你可敢与我决战!」邓飞鸣龇牙毕露,眼中杀意四溅,如欲择人而噬。
李无眠澹澹一笑,单手高举:「刀!」
话音落下,身后有背着大刀的战士,感觉到后背震动,长刀飒然出鞘,足有十八柄,悬在他身后。
如此手段,令邓飞鸣童孔勐缩。
众将惊叹之余,又深感惋惜,谁都不会怀疑结果,邓飞鸣纵有死士百人,又如何敌得过神人无敌!
明军士兵大呼神威,想明尊之名,岂是凭空得来!
「合!」十八柄长刀化为铁水,流泻而下,落于他手,迅速凝结,杂质尽去,化为一柄五尺长的森寒大刀。
「此刀,名为曦光。」
李无眠抚过刀身,心中荡漾着欣喜,随着明军大进,他的身体也在迅速复原。
原以为圣体去后,实力将会有所下降,然而宝剑锋从磨砺出,度过劫难的他越发强大!
至今还只恢复了五六分,这一手化金铁为水已然轻而易举,便是昔日全盛,也做不到这般信手拈来!
邓飞鸣身魂皆震,眼前的男人,无异于一个代表死亡的黑洞。
每注视一秒,心中的决绝便削去一分,他强咬舌尖,口中鲜血迸溅,暴喝一声:「杀!」
百马之声,也有山崩之势,李无眠提刀杀去,邓飞鸣并一众死士决死扑来。
曦光所指,血肉如泥。
无眠勒马,浑身血染,
毫发无伤。
曦光饱饮血光,他的面色忽明忽暗:「降者免死。」
邓飞鸣,止五十余骑。
绝望愈烈,决绝愈烈,邓飞鸣调转马头,身后死士一个不落。
马蹄之声不复方才,却有大河怒涛之势。
无眠策马,杀入阵中。
长刀所向,人马皆亡。
他再度勒马,依然毫发不损,曦光暗红夺目。
他的面色不曾动摇:「降者免死。」
邓飞鸣带着剩下的二十余骑,踏着初生的晨光,义无反顾冲向无眠,如海啸席卷,一死方休。
明军众人无言凝望。
死士归于宿命,邓飞鸣独骑直面曦光,举手中之刀力噼。
李无眠抹过面容,抬手一挥,溅下一片红雨,任由长刀砍在颅顶。
众将无不失色。
然黑发不飞,唯长刀崩裂。
金铁碎片从眼前滑落,李无眠纹丝不动。
邓飞鸣惨然一笑,这个男人,带着寥寥三万人,直入热地,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有,热地诸军尽归于明教。
「我今日之败,乃天命也!」
李无眠哈哈大笑,邓飞鸣牙关紧咬,不知何时,阵地中出现许多热地的军兵。
他们的目光,看到他的惨状,多少有些愧色,很快转到眼前大笑的男人身上,于是愧色荡然无存。
李无眠失笑:「我不耻于于你忠诚之物,但我欣赏你的忠心。」
曦光卷过,人头落地。
血柱冲天,骏马惊嘶。
张孟长策马疾驰,翻身下马,抱住邓飞鸣无头尸身。
幽幽一叹:「何苦如此。」
「叮当」一声,曦光落地。
张孟长仰首。
李无眠挥手道:「合葬了吧。」
「谢明尊。」
「蔡启高何在!」蔡启高纵马前来,李无眠道:「接收降军。」
蔡启高领命,两只眼睛却有意无意的望着李无眠,他哑然发笑:「席胜何在!」
席胜昂扬而至,李无眠道:「承城你来主攻。」
事到如今,基本已经没有太大的风波,热地归于明教,属于是板上钉钉,不过这最后一关却有值得商榷之处。
席胜大喜:「必不辱命。」
众将也围拢过来,降将们看着他,眼里稍有些畏惧,一个个也和蔡启高一样,眼巴巴望着。
李无眠自然知道他们这些人想要的是什么,心里稍微有些感慨,如今的明教,再不是小打小闹了。
颔首道:「孟长处理完尸首,也和席军长一样,主攻!」
一众降将,这才有了喜色。
虽说第一个冲上去有些惭愧,毕竟是昨日的主家,但如果李无眠没点表示,那才会诚惶诚恐。
李无眠说完之后,扫过众将,目下原明军班底,连百分之十都没有,取下热地之后,大整军也得提上日程了。
张孟长道:「明尊厚爱,如此重任,长恐怕难以胜任,还请托付他人。」
「也好。」
第447章 为何撤军
明军分为数股,齐头并进,到得如今,已经不再需要李无眠冲锋陷阵了。
他也乐得清闲,夕阳之下,悠闲独步,遥想创业至今,虽然还有诸多后事需要处理,但明教已迈过孱弱婴孩期。
座下众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而他心里深刻的认识到,长征万里,不过刚刚上路。
前方的路,且长且远,他的意志,能否不被扭曲的贯彻下去呢?
举目视斜阳,霞光放万道,回眸一笑:「贾兄弟,明天进城,我带你进去潇洒潇洒。」
贾玉面无表情,李无眠努努嘴:「笑一个呗。」
他自个儿倒是笑出声来,大局既定,偌多心念也得以脱身,他不曾忘却贾玉的恩情。
以他的目光来看,贾兄弟太冷了,身上一点人味都没有,这样很不好。
而且现在的情况还算可以了,要不是之前及时发现并且阻止她斩灭人欲,估计现在只是个冷冰冰的兵器。
他目光一转,在一旁言语逗弄贾玉,直到把人都得不耐烦:「聒噪。」撂下一句自顾自走了。
李无眠不怒反喜,贾兄弟还知道聒噪,这样才对嘛!
张孟长赶来:「明尊,马少帅想要见你一面。」
李无眠笑意一收,皱眉道:「他要见我,你确定?他怎么好意思见我?」
张孟长迟疑片刻,他虽然是马家旧臣,但如今投身明教,心中早已想通放下牵挂,现在和李无眠提起有些不该。
然而马少帅亲自托人来寻他,张孟长犹豫再三,终究没办法置之不理。
「其实少帅也有自己的难处。另外承城内部存在反抗的声音,少帅想通过和明尊会面,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
承城之外有一庄,依山傍水,颇为雅致,是马家撤到热地,当地权贵为表忠心,耗费人力财力所修建。
庄中有一小亭,马少帅领三五近人提前半个时辰在此等候。
玄机道长道:「我方虽败,未尝没有一战之力,少帅三代皆为英杰,尽然俯首,李无敌也该以礼相待。」
随侍的参谋将军都附和其言,马少帅摆摆手,示意不用多说,众人闭了口舌,耐心等候。
又过半个时辰,李无眠领席张二人前来,马少帅当即起身:「仰慕李兄多时,还请入座。」
他身后众人目光逼视而来,却不在李无眠身上,而是盯着降将张孟长。
张孟长顿时羞愧,又很快释然下来,今时不同往日,这些个昔日同僚,也不过目光逼一逼。
如果真有气节的话,不会跟随少帅来到此方,邓将军前车之鉴,何不虚心学习?
「明尊请。」
李无眠怡然落座,目光打量着面前的马少帅,不得不说,确实十分英俊。
许是他的目光肆无忌惮,马少帅身后心腹怒目而视,少帅垂下脑袋:「远道而来,不如请明尊先喝一杯清茶。」
李无眠微微颔首,马少帅便为其倒茶,身后心腹火冒三丈,吴老爷都不敢叫少帅倒茶。
李无眠道:「是见面还是想谈判。」
马少帅倒茶的手一抖,石桌上落了几滴茶水。玄机道长寒声道:「李无敌,贫道劝你收敛一些。」
李无眠不曾多看他一眼,注目沉默的马少帅:「看来是想要谈判,我倒是好奇,你能拿什么跟我谈?」
马少帅轻声道:「明尊虎威甚重,在下已是败军之帅,只望明尊善待治下百姓,并无谈判之意。」
倒半杯清茶:「今日一会,仅以茶待客。」
李无眠莞尔,马少帅百感交集,如今还有什么好谈的,仅凭承城内
寥寥两三万兵力,也不过是徒增伤亡。
「你倒是个识趣的,那好,没什么好谈的。」李无眠笑了笑,马少帅身后心腹面色无不戚戚。
今回天无力,如若顽抗,等候他们的,可能是无法承受的审判,可李无眠的姿态,又让这心里无法平静。
李无眠将众人面色尽收眼底,澹澹道:「我只问你一句,当年你马家兵强马壮,为何撤走!」
哐当~
茶壶落地,茶液四溅,马少帅微微无措,身后心腹怒火冲天。
玄机道长厉声呵斥:「李无敌,奉劝你一句,人生无常,你能得意一时,得意不了一世!」
李无眠目光望来,两眼一眯,玄机道长如遭雷击,一身深厚修为,在这两眼注目之下,如风中浮萍,不能自己。
「莫要嚣狂,想当年我与张真人品茗论道……」
「哼。」李无眠将茶杯一丢,玄机道长话音夏然而止,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茶杯。
只感觉那小小一只茶杯,越来越大,越来越重,直至充塞视野,犹如泰山压顶,意识都被压垮了。
他大叫一声,布下数层防御,但心里明白至极,就算穷极手段,也不可能挡住这小小茶杯。
心中绝望无比,这厮怎力强至此!
叮当~
茶杯碎裂,却没有击中他布下的防御,只到半空便往地上坠落,玄机道长恍恍忽忽,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
李无眠笑了笑:「老人家不要太气盛。」
「你……」玄机道长无言以对。
马少帅众心腹擦拭额头虚汗,他们自然知道玄机道长乃是异人界的强手,可面对李无敌,竟无任何还手之力。
明教明军战无不胜,明教明尊神人无敌,将明教视为对手,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马少帅谦卑道:「感念明尊留手。」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马少帅深吸一口气,直面心中的梦魔:「几年前,我还年轻,日寇,日寇势大……」
「就这些?」
马少帅长叹一声,李无眠道:「用你的命谢罪,你觉得呢?」
「李无敌,你如敢动少帅一根毫毛,贫道便知非你敌手,也要同你玉石俱焚!」玄机道长大叫一声,纹丝不动。
几个心腹骇然失色,叩地请饶。
张孟长单膝跪地:「往事无法挽回,今日杀了少帅不过一时之快,造成的后果难以估量,望明尊开恩。」
席胜道:「明尊,我军新得热地,大军之中又多是降军,人心不曾尽附,可要三思啊。」
马少帅不语,李无眠起身:「罢了,我会给你找个地方,让你安度晚年。」
「谢明尊。」
李无眠已拂袖而去。
第448章 承城之内有青楼
次日明军入城,安定好民众,李无眠入驻少帅府,夏彤已着手从顺城调拨一批文官前来接管。
在此之前,热地一应事宜暂时照旧,他倒是有心大加改造一番,不过暂时没有轻举妄动,以稳定热地各界人心。
进了少帅府不过小半天功夫,他就闲不住了,到处溜达起来,先是叫来了席胜。
「不知道明尊有何令需要传达?」席胜一头雾水,方才他深陷诸多事宜抽不开身,闻令马不停蹄赶来。
李无眠挠挠头,话说席胜又不是热地人:「算了,你去把张孟长蔡启高两个叫过来。」
席胜莫名其妙,不一会儿,带来了蔡启高,张孟长的事务比较多,要晚一会儿才能来。
席胜下去了,蔡启高问道:「不知明尊有何要事?」
李无眠思索片刻:「有没有那种开心的事情。」蔡启高见鬼似的,他准确描述道:「就是让男人开心的地方!」
蔡启高的表情十分精彩,小声道:「既然如此,明尊为何不莅临含香楼视察一番。」
……
「贾兄弟,我可和你说,这含香楼一听就是个好地方,名字很高雅。」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李无眠指点江山。
他摇头晃脑,不亦乐乎:「你别整天捧着手里那把破剑了,世界很大,也很精彩。」
贾玉不置可否,她本来没有出门的意思,只怪李无眠硬将她拽了出来。
看她一脸不信,李无眠心里也没底,拉住一个路人:「兄台,你说说,含香楼是不是个好地方?」
少帅识时务,明教也还没有动作,导致热地的普通老百姓,没有多大感觉,该干嘛干嘛。
他拉住的这路人,闻言露出会心的笑容:「可不是,两位真该好好去看看,那可是品箫弄笛的高雅场所!」
李无眠十分高兴:「好一个高雅之地,一听就是陶冶情操的好地方!」
贾玉皱了皱眉,不一会儿,两人接近含香楼。
有花枝招展的女子热情迎上来,一个劲的抛媚眼,李无眠心里咯噔一下:「等一下,这不是高雅之所么?」
「高雅,高雅的不得了!」那女子捂嘴轻笑,搔首弄姿,李无眠头皮发麻。
好家伙,难怪蔡启高一脸古怪,竟然给他介绍到妓院来了!
贾玉掉头就走,李无眠连忙拉住他:「既然来了,不进去不太好,给我个面子,瞧瞧。」
「撒手。」
李无眠一动不动,贾玉暗恼,又无可奈何。
「带路吧。」
揽客女子浪笑:「两位贵客快请。」
两人踏进含香楼,李无眠四下打量起来。
说丢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青楼。
以前都说这种风月场所,乃是舞文弄墨,才子佳人的高雅聚会,运气好还能结实红颜知己,可谓是男人圣地。
现在阴差阳错,都到门前了,不进来看看属实不像话。….
想到这里,一拍额头,话说最开始出门是为啥来着?
有龟奴带着他们坐好,李无眠好奇宝宝似的到处张望,但见yin男***颠三倒四,****不绝于耳。
不由皱了皱眉头,招呼龟奴:「有没有什么才艺大会,陶冶情操之类的高雅活动啊?」
这一下可把龟奴整懵逼了:「这?两位客人来含香楼不是找为了嫖娼?」
贾玉闭上双眼,安如磐石,李无眠挥挥手,龟奴莫名其妙下去了,暗道这客人有点意思,冲到妓院谈高雅。
李无眠咂咂嘴,和预想中有亿点点不一样,便叫了一桌酒菜。
左侧有一桌,肥嘟
嘟的富商,搂着两个穿得很少的女的,六只手摸来摸去,时不时发出一声猪叫。
不一会儿,富商气急败坏,扇了左边女子一巴掌:「谁叫你乱摸的,败坏老爷的兴致。」
左边女子倍感委屈,捂着印有红印的脸庞默默拭泪,右边女子替同伴解围:「老爷,不用理她,来,吃葡萄。」
便叼了一颗葡萄,喂给富商,那富商吃下之后,脸色才好看一些。
「还是你懂事,喂了老爷一颗葡萄,老爷也喂你,张嘴。」
富商抱住两女,得意洋洋的上了二楼。
「好几把变态。」李无眠皱眉。
旁边有人笑道:「兄台莫非是第一次来这高雅之所,俗话说***无情戏子无义,咱们有钱就是大爷,不用太给这些***好脸色看,也不用把她们当个人看,免得蹬鼻子上脸。」
「我有跟你说话吗?」李无眠眼都没抬。
刚才出声的人讪讪笑了两声,心里把他骂了千万遍。
贾玉道:「走吧。」
「不着急。」李无眠反倒不想走了,叫来了龟奴,笑眯眯道:「把你们楼里的花魁叫来,让我瞧瞧。」
龟奴端详他两眼:「明军入城,咱含香楼的花魁现在可忙得很,恕小人冒昧……」
李无眠伸手搓着龟奴的脑袋,笑骂道:「去***,让你叫你就叫,速度。」
龟奴忙不迭赔笑:「大爷,不是我不叫,是花魁现在不在楼内,小人总不可能变成花魁来服侍您吧。」
「花魁回来了。」
一声招呼,楼内客人都朝门口投去视线。
一名身强力壮的龟奴,肩膀上扛着姿容美艳,略带疲态的妙龄花魁归来。
龟奴忙不迭撇下李无眠,迎上前去:「瑶琴姐,你可算回来了,三楼的几位客人就等着你去接待呢。」
瑶琴脸上发白,楼内的客人也移开视线,心中暗骂,这几天可有瑶琴忙的了,那些糙人太不解风情!
李无眠道:「什么二楼三楼,你这老龟奴,忒不地道,分明是我先来的,把她给我叫过来。」
瑶琴目光转来,看到只有两人,暗中松了口气,又在贾玉面上流连片刻,略有些奇怪。
龟奴十分为难,瑶琴笑道:「来者就是客,你跟妈妈说一句,我今天太累了,就只接这两位好了。」
「可是……」
自情者
第449章 我会带来选择的权力
瑶琴从强壮龟奴肩膀上下来,款款而来:「还望客人容妾身梳洗打扮一番。」
「多大了?」
瑶琴微讶,倒是少有人问她这个话题,三楼客人来头可不小,敢把她截住,暗暗猜测身份。
「妾身年方十八。」
李无眠莞尔,观其淡点脂粉,虽然谈不上天香国色,倒也是花容月貌。
倏地耸动鼻子:「你身上味道有点重。」
瑶琴含羞而笑:「多迎恩客,多承恩露,贵客如果不介意的话……」
眼珠转动,她年纪虽轻,但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
有些客人表面上很正经,实际上花着呢!
李无眠眉头一挑:「去吧。」
瑶琴下去了,他面不改色,酒菜齐备,更不顾贾玉,只管闷头吃喝。
不一会儿,瑶琴下来了,发丝间带着淡淡的水色,如出水芙蓉,更为娇艳,楼内之人眼睛都看直了。
她来到桌边,巧笑嫣然,轻提玉壶。
李无眠道:「不用为我斟酒,我自己有手。」
瑶琴秀眉微蹙,不知他有何深意。
李无眠道:「你名叫瑶琴,可会弹琴?」
「懂一点,但不多。」瑶琴端详他平静的面容,莫名有些心怵,越发好奇他的身份以及来意。
「那就为我抚琴一曲。」
「客人有此雅致,瑶琴无有不依,只是……」瑶琴捂嘴轻笑,目光忽而望向腰间,忽而望向三楼。
李无眠大马金刀,解下腰间,里面是一沓纸钞。
楼内众人见他这么高调,早就有许多目光汇聚,而他解下的钱袋,自然也顺带注目。
「这是,李钱?」有龟奴取过钱袋,里面的纸钞不少,可以说是丰厚了。
然而对这纸钞的来历却报以质疑之色。
「怎么,不够?」
龟奴讪讪一笑:「目前咱们楼内,只收吴老爷发行的纸钞,如果是银元,那就不必理会这些,至于李钱嘛!」
李无眠哈哈一笑,这时二楼门开,方才的富商扶着腰身下楼。
他喝道:「那头肥猪,给我过来!」
「你在叫老爷我?」
李无眠冷哼一声:「不叫你叫谁?给我滚过来!」
那富商肥嘟嘟的眼睛眯起,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在热地虽没有什么大身份,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角色。
「不管你小子是谁,今日对老爷我呼来喝去,必须给我一个……」
话音夏然而止,李无眠更不与他废话,一手抓来,那富商面色狂变,宛如栏中家猪突遇猛虎,肝胆俱裂。
「这些可够了?」他将满满一袋银元,丢给呆若木鸡的龟奴。
「这,这!钱,钱老爷。」龟奴心惊胆战。
「你,你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被逮住的钱老爷又惊又怒。
啪!
钱老爷惨叫一声,口中飞出七八颗带着血肉的牙齿,昏死在地上。….
「你是猪狗一般的东西,不该在我面前吠叫!」
楼内众人噤若寒蝉,此人究竟什么来头,竟然视钱老爷如无物,又好大力气,一巴掌就将钱老爷打得半死不活。
李无眠转向瑶琴,指着三楼:「你今日只管陪我,不必理会他人。」
瑶琴回过神来,瞥了李钱一眼,眸中异彩连连,取来木琴,欠身一礼:「贵客在上,妾身便献丑了。」
她弹奏木琴,不过寥寥两三声,媚眼还没来得及抛,李无眠便挥手止住。
「我虽不尽通音律,
也知道你这两声确实是献了大丑。」
瑶琴一呆,眼眶湿润:「抱歉搅扰了贵客雅兴。」
李无眠冷哼一声:「我看你也算衣食无忧,却只知卖弄皮肉,连琴棋书画都不曾习得,何谈花魁。」
「妾身豆蔻之年入得楼中,初迎恩客,每日流连于床榻间,即便有心学习,也无力分神。」
李无眠心中怒火冲天,却不动声色:「豆蔻年华,大好年纪,谁让你进来的?」
「是承城三霸之……」
旁边龟奴咳嗽一声:「瑶琴姐。」
「好个龟奴。」李无眠两眼圆睁,将手中酒杯一掷,砸在那龟奴额角,当即头破血流,昏厥于地。
楼内众人骇然失色,瑶琴也俏脸煞白,李无眠大笑道:「细细道来。」
瑶琴观其昂然笑貌,心中莫名有些悸动,这在她前几年时有发生,但那些个床榻间的甜言蜜语,究竟一场空幻。
可此刻,那久违的悸动席卷心灵,这个男人似乎和以往任何客人都不同。
「承城三霸,关系深厚,手段通天,一曰利,二曰保,三为花,含香楼并城内一应妓院,都由花霸管辖。」
「另外两霸呢?」
「利霸放贷,锱铢必较,还不上钱便买儿卖女;保霸专收保护费,大小商贩但凡差了半文,必定鸡犬不宁,花霸是皮肉生意,妾身爹娘还不上利霸的利钱,见妾身颇有姿色,转卖给利霸,送到这含香楼中,已有五六年。」
李无眠不语,瑶琴微声道:「妾身多遭厄难,残花败柳之姿,本不该多有奢求,然而……」
瑶琴掩面嘤嘤哭泣:「贵客如果看得上,愿以余生相伴。」
楼内众人有不少人义愤填膺,恨不得将其搂在怀中呵护,然而这么一颗摇钱树,又岂会轻易撒手?
李无眠笑道:「不需要。」
瑶琴勉强一笑,嘲笑自己的天真,露出个尴尬的笑容:「贱妾失言了,还望客人不要往心里去。」
「你之所以开口,是觉得我能救你,并且救下你之后,还可以为你提供依靠,但我觉得,这世上不论男女,都不需要找什么依靠,男人可以顶天立地,对女人来说或许难了点,但也不是不可能,何必做他人的附庸。」
瑶琴呆了一呆,有点好笑,方才竟然会想要依靠这么一个可爱的家伙。
浅浅一笑:「俗世洪流,贵妾身身在楼中,连依靠他人还是依靠自己的选择权都没有啊,不说这些煞风景……」
李无眠微微颔首:「我会带来选择的权力。」
瑶琴恢复了往常的神色,颇为揶揄:「贵客之能,比之三霸如何?」
李无眠哈哈大笑。
自情者
第450章 妇女能顶半边天
瑶琴奇怪的看着他,也跟着笑出声来,这位贵客确实不同寻常。
带着女人上青楼就算了,看着她的眼神既没有高高在上的怜悯,也没有恨之入骨的敌意,更无急不可耐的***。
有的只是平静,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而言语之中虽有些可爱,但不可否认,跟他说话不存在太大的压力,瞥了眼昏死的钱老爷。
嗯,老爷可能不太同意。
「人呢,不是回来了吗?快给老子叫过来,也该享受享受了,一刻之内我要见人,不然扬了你这含香楼!」
三楼传来咆哮,楼内众人都震了三震,脸上抹着石灰的老鸨子匆匆下楼。
人未至,声先到:「瑶琴,还愣着干嘛?三楼的军爷已等不及了,洗澡没有,军爷可特地嘱咐,叫你不能洗。」
瑶琴身子摇晃,李无眠收住笑声道:「方才你去哪里接客了?」
眼见他不慌不忙,瑶琴心里犯嘀咕:「有大人要送我到宁大人屋里侍寝。」
「宁大人?哪个宁大人?不会是宁建木吧?」
瑶琴颇有些可惜:「正是,那可是明尊近人,听说明尊极其信任他,入城之前,委以几十万明军的军纪重任,又统辖明教最精锐的白虎军,了不起的大人物,可惜我没有见到宁大人,只听到他把大人狠狠臭骂了一顿。」
无眠哑然失笑,好家伙,这进城还没半天功夫,已经有人给建木安排上了。
「那你怎么还染了一身怪味。」
瑶琴颇有些自傲:「宁大人瞧不上,有的是人瞧得上。」
啪!
老鸨子三步做两步,来到瑶琴身前,一个耳刮子扇过去:「***还在多嘴,没听到我说的话?火烧眉毛了!」
瑶琴被打仅仅微怔,放下木琴,欠身一礼:「贱妾告辞了,和贵客聊天十分开心,有机会常来。」
「掌嘴。」
老鸨子脸上的焦急之色凝固,脸上挤出笑容:「恩客勿怪,只是今日瑶琴难以……」
李无眠歪着头:「你没听见吗?」
老鸨子僵硬扯着嘴角,倏地看到地上偷偷睁眼的钱老爷,心中大寒。
「怎么搞的,叫个人犯得着这么久?惹怒了军爷,别说是你这个老鸡婆,就连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又有人下来,是个阴沉的中年男人。
瑶琴肩膀轻震。
老鸨子看到救兵:「花爷,消消气。」
钱老爷哧溜一声,滚离李无眠,一副问罪之色:「花兄,你必须给我一个交待,我在你们含香楼,挨了打!」
花霸啧啧有声:「嚯哟,钱老板,这牙都崩飞了,谁干的?」
钱老爷气愤至极,望向李无眠,老鸨子也使个眼色。
瑶琴连道:「花爷,我这就上去。」
「贱女人,有你说话的份?」
瑶琴低眉顺眼不敢再说,花霸端详着李无眠:「阁下是?」….
「楼上谁人?」
花霸呵呵一笑:「说出来怕吓死你,楼上是明军席军长座下的团长,往年明教初创,这位大人是最早的一批,乃明尊的巩肱股之臣,如今明教入了热地,大人赏光莅临含香楼,蓬荜生辉。阁下不要不识好歹,我花某人也是讲道理的,给钱老板赔点礼道个歉,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不然不仅不给钱老板面子,也是不给花某人面子。」
李无眠失笑:「你的面子看来还不小。」
这话却是说中了花霸的得意处:「皇帝轮流转,今年到我家,走了少帅,来了明尊,世事难料。不过三楼的大人倒是爱民如子,两三杯下
去,已经拉着花某人的手,直说要和我结拜,我是诚惶诚恐,只怕盛情难却。」
楼内众人齐齐侧目,花霸这是不落反起,要一飞冲天了呀。
老鸨子大唱赞歌:「恭喜花大人,贺喜花大人!」
钱老板都忘了嘴巴里面的剧痛,不由高看了花霸几眼,这是一朝不见,平步青云了呀!
他妈的,我怎么就没这好运气!
小声道:「花兄,来日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老钱我。」
瑶琴低下头去,李无眠笑道:「你真是了不起,可我听说,这明教都来了,不会还是老样子吧?」
花霸道:「明教又怎么了?少帅的哥是哥,明教的哥也是哥,就说三楼的大人,你说人家打了半辈子仗,图啥呀?不就是图钱图女人么?又是谁给明教打仗啊,不就是三楼的大人们么?都是男人,都懂。」
花霸得意洋洋:「往后的日子里,咱们这些人争点气,说得就是你,瑶琴,多争点气!」
老鸨子眉飞色舞,原本明教进城,这心里瘆得慌,但现在听了花霸的话,那是拨云见日,疑窦尽去了。
赔笑附和:「是是是,俗话说得好,佛争一炷香,人活一口气!」
花霸叉腰道:「别以为明教来了怎么样,明教的人也是人,而且是男人,男人永远逃不掉这一口,如果都不想的,那是和尚,是道士!而且是真和尚真道士!正常人谁不想?不想活着干嘛?我话放在这里,今天三楼是团长,明天来的就是军长,总有一天,整个明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要拖下水,明尊也不例外!」
说到最后,志得意满,众人如听仙音,唯有李无眠大笑出声。
花霸眸光冷然:「不知阁下何方神圣?」
「巧了,诨号李无敌。」
楼内寂静一瞬,花霸捧腹大笑,眼泪直流:「可不是巧了,居然和明尊同名。」
李无眠微微颔首。
砰!
一声枪响,满座皆惊,三楼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那位大人,举着驳壳枪:「王八羔子,办点事情磨磨唧唧,是不是没吃饱饭,还是想找死,他妈的!老子脑袋在裤腰带上悬了大半辈子,如今好不容易进了城,想要享受享受都不痛快!」….
楼内众人无不惊悚,花霸挂上讨好的笑容:「大人息怒,这里有个人叫李无敌的,耽误了。」
「哪里来的李……」
‘那位大人,身如筛糠,八分酒意醒了八十分,连滚带爬来到楼下,推开已经石化的花霸。
‘噗通,跪倒在地:「明尊,我,我。」
「我什么我,我看你得意的很呐,怎么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记不记得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大人,寂寂无言,李无眠心中倍感烦躁:「去军纪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顺便把建木给我叫过来!」
‘大人,满脸通红,仓皇逃窜。
楼内落针可闻。
李无眠一杯一杯喝着闷酒,杯底碰撞着桌面。
「我,我给您斟酒。」
李无眠眼都不抬,花霸究竟不敢上前,老鸨子挤出笑脸:「我掌嘴,这就掌!」
钱老爷屁股朝天,不敢多看他一眼,瑶琴静静注视着他。
不一会儿,宁建木来了,默默站在他身后。
李无眠抽出宁建木腰间的长刀,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楼内众人齐齐瘫软在地。
他的目光掠过纯净的刀锋,眼中倒映出长刀的冰冷,又刻印在眼底,一个眼神,宁建木将花霸押在桌前。
「饶命,明尊饶命!」花霸哭天抢地,屎尿齐流。
李无眠
砍下了他的脑袋,放在了桌上,一如这人生中第一次砍下的那颗头颅。
不是,不是终点,仅是节点。
血刀归鞘。
「一个都不能少。」
「喏。」宁建木躬身退下,他确实是李无眠最放心的人,会毫不犹豫的贯彻他的意志。
李无眠抖抖身子起身,凝望花容失色的瑶琴,在他的注视下,她慢慢站了起来。
「我会带来选择的权力,对你,对你的姐妹,所以,并不需要想着依靠谁,女人也能顶半边天!」
贾玉睁眼,目中微微波澜。
李无眠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贾兄弟。」
瑶琴回过神,冲出去扒住门框。
「你就是明尊啊,我记住了,不过你下次不要带女人来青楼了,不对,青楼以后也不会再存在了!对吧!」
李无眠一个趔趄,瑶琴盯着他的背影,吃吃的笑。
自情者
第451章 我兄弟是女人我不知道
他下意识把手往下伸去,伸到半路顿住,街上百姓都瞪着眼睛看他二人。
这要是伸瓷实了,估计明天就会有传言,‘明尊视察含香楼没有尽兴,出门之后痛快……,
李无眠打了个寒颤:「我是个男人的事实,完全不需要其他东西证明,贾兄弟你说对不对?」
「你是男人。」
李无眠嘿嘿一笑,官方认证的含金量懂不懂啊!
「那她什么意思,咱们两都是铁打的男子汉。」纳闷道:「总不可能说你吧!」
贾玉低眉,微微而笑:「我是。」
李无眠呆了一呆,猛地跳开半步,指着她的手,微微颤抖:「什……神么?贾…贾兄弟,你刚刚说什么?」
贾玉凝眉:「你已恢复七分。」
说罢自顾自走向人流。
他愣了半晌,拔腿去追,白衣早无踪迹。
一拍脑门:「这叫什么事啊!」
李无眠回到少帅府,从中午想到傍晚,再从傍晚想到入夜,想来想去也想通不通。
「贾兄弟是个女的?」他实在无法相信,又不得不接受事实,难怪身上那么香,小手那么软,胸……咳咳……
李无眠剧烈咳嗽,负责警卫的白阳吓了一大跳,明尊这是突发恶疾?
忙不迭冲进屋,骇声道:「明尊,***的没事吧!」
「一边去。」李无眠一顿乱扇。
白阳退出之后,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兄弟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质。
没办法,正所谓异性相吸,他不仅不是个基佬,以往还看过一些好兄弟变成……奖励兄弟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无眠猛击额头,不论怎么样,心里怪怪的感觉就是挥之不去,身上也莫名其妙的发热。
‘嗯,可以肯定是发了大烧了。,
「他奶奶的。」他一脚踹爆木门。白阳盯着他直挠头,刚才关心则乱,似乎说了些什么不好听的话。
李无眠道:「建木开始行动没?」
「已经在收网了。」
……
「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明尊下了死命令,执行者是宁建木,如果是席军长还能听进去几句话,宁建木这个人,铁块!」
「真的没有办法了么?好不容易才有如今的局面,况且我如果出了事,这……」
「闭嘴!」
三霸之首的利霸浑身剧震,不敢直面斗笠人的双眼。
「一朝天子一朝臣,日子是不可能回到过去了,兄弟我都自身难保。你也要注意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知不知道花霸和保霸已经死了,你现在之所以还活着,就是因为情分在,速度和我从北门出去,有人会开门。」
利霸唯唯诺诺称是:「我的家眷……」
斗笠人怒喝:「事到如今还管什么家眷,赶紧跟我走,出去后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利霸心惊肉跳,窜到后屋,带了几件值钱的物事,斗笠人微微点头,领着他两人急匆匆走出大宅。….
沉沉夜幕,星光点点,两人刚站在大宅门口。
「两位想要走到哪里去?」
「宁建木!」斗笠人瞳孔猛缩,宁建木面无表情,过了片刻,嗒嗒的脚步声响起。
李无眠将顽抗分子清理一空,扛着猩红长刀神清气爽,不紧不慢的走过来。
宁建木欠身退至身后,李无眠笑道:「似乎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斗笠人面上青红交加,他牙齿里藏有毒囊,只要咬下三息必死;袖口里面还有一袋硫酸,保证他亲娘都不认识。
但他究竟不是死士,匍匐在地。
「鄙人糊涂,万望明尊留残命一条供养耄耋老母。」
「这种话听腻了,看你的表现啰。」
……
翌日,承城之内沸反盈天,宁建木面上的疲惫掩盖不住喜悦之情。
「除掉三霸,城内的恶势力基本肃清,府门聚集了许多的百姓,都带着礼物,希望明尊能够收下。」
李无眠道:「叫大伙回去吧,就说心意我领了。」
「他们还想见您。」
李无眠笑了笑:「不着急,绞刑台立起来的时候,我会去的,另外这是热地第一座绞刑台,要考虑到以后。」
「是,我叫匠人建大一些,位置增加一些。」
李无眠微微颔首,转向身边人:「怎么样,启风,我建议你去军队,或者做政官,军队的整军目前提上了日程,但随着明教大壮,后续兵员不同往日,军队正是用武之地。至于政官更不用说,我对你比较放心,你觉得呢?」
陈启风冷冷道:「我觉得现在很好。」
李无眠微感无奈:「互助会是好,但你的才能,在军队里或者政官会更好一些。」
陈启风不说话,李无眠摇了摇头,这时席胜进来:「大会已经准备完毕,另外教主调来的文官也到了。」
「谁带头啊?」
「武细光。」
李无眠凝眉,不太喜欢这个名字,不过武细光的作为,夏彤也有详述。
武细光来后,恭恭敬敬一礼,挑不出半点毛病:「明尊安好。」
李无眠道:「夏彤都跟我说了,干得不错,休息一晚上,明天带着人在热地开始工作。」
武细光瞥了陈启风一眼:「多谢明尊关心,但细光现在就可以带着人进入工作,以践行明尊的意志。」
李无眠笑道:「啧啧,就这么迫不及待想……了?」
武细光浑身一震,慌忙一躬到底:「明尊明察,细光,细光绝无二心。」
李无眠失笑:「开玩笑的,下去准备一下,等会开大会,你和启风都到场,你先下去。」
武细光走后,陈启风皱眉道:「你对他好像有很深的成见。」
李无眠耸耸肩,陈启风道:「我在互助会,经常听到武兄的事迹,他的才能远胜于我,何必……」
「你蹲在外面的互助会,能够经常听到他的事迹?有意思。」李无眠心中的厌恶更加的深了,勉强按捺下来:「这个人,有能力,更有野心,说实话,我其实是非常的欣赏这种人,但我确实不太喜欢他。」
他思索片刻:「硬要说什么的话,这是我的直觉。」
陈启风放肆的讥笑他:「直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李无敌居然说成直觉!」
李无眠不置可否:「有你这么跟我说话的?算了算了,去开会,一大堆的事。」
自情者
第452章 热地尾声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随着明教越发壮大,形成一军二政三互助会的基本盘。
今天这场大会,参与者有军队干部,包括原明军军官,以及大量降军军官。
及马少帅旧时热地的政官,另有一小批互助会成员,大大小小三四百号人。
随着他的到场,议论纷纷的会场安静下来。
李无眠招招手,宁建木押了昨天的大人,以及昨夜的斗笠人上到台前。
参会众人面色各异,情报早已了然于心,只等他来定论。
他先指着大人:「这位「大人」,我相信许多人都不认识,按照明教的资历来说,那是当之无愧的元老。」
「昔年光巅山,明教草创,席军长带领抗日救***成为明教第一批栋梁,说是军,不过几百号人。」
「这位「大人」,就是其中一个小排长,今时不同往日了,仰仗各位,明教有了一点成绩。」
「有成绩无疑是好的,关键是随着明教扩大,来的不仅仅是成绩。」
「相信在场诸位,没有人不了解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大人」的问题,往小了说,寂寞难耐管不住自己的坤。」
「大人」低下了头,参会众人,屏息凝神,谁都知道,这不是重点。
李无眠笑了笑:「那往大了说可不得了,曾经的被剥削者,有了点成绩,摇身一变,剥削起被剥削者来了!」
「大人」满面通红:「明尊,我错了,我认错。」
「知道错了就好,我就想不明白,当年的抗日救***,条件多么艰苦?能在那种条件下坚持斗争的,不仅是穷苦百姓出身,更不缺舍生忘死的勇气,也最清楚穷苦百姓过的日子,才多久功夫,做人怎么就忘本了呢?」
席胜起身:「席胜治军不严,甘愿受罚。」
李无眠摆摆手:「我话还没有说完,还得往大了说才行,不是我想要上升问题,目前明教新得热地,成绩有一点了,也不过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但我看,很多人的屁股后面,莫名其妙长了尾巴,这还不打紧,有些尾巴,已经是急不可耐的翘起来了。有些话,说得越早越好,就是明教为什么建立,明军为什么打仗……」.
会场全程安静,李无眠继续发言,喝了几次水:「散会之后,都回去好好想一想。」
放下水杯,指了指斗笠人:「这位大家都熟吧?」又哂笑道:「我想,应该没有几个人会不熟吧?」
此言一出,安静的会场,顿时冻僵了。
「昨天晚上本来是痛痛快快的,结果一宿没合眼,这心里竟然拿不定注意,只好推出来,说说,该怎么处理?」
宁建木道:「该杀!」
陈启风道:「该杀!」
李无眠扫过众人,几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蔡启高抓耳挠腮,张孟长欲言又止,武细光闭口不答。
他将目光放到席胜身上,席胜硬着头皮站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他点点头:「席军长还是会说话的,这也是我的意思。」
闭上双眼,往椅子上舒舒服服一躺:「说了那么多,嘴巴干了,身体也有点累,半个时辰后我会醒。」
……
后续的结果触目惊心,约三分之一的降军,无论是军官还是政官,足够判死罪。
另有三分之一,也是藕断丝连,叫人痛心。
剩下的三分之一就那么干净吗?也不尽然,三四百号人里,能谈上清清白白的,一只手数得过来。
这仅仅是承城,由于会议开得仓促,热地各县各城还是一抹黑的情况。
而山高皇帝远,用屁股去想,都能明白是什么世道。
「旧社会人吃人呐。」
李无眠总是忍不住感叹,他勾选了几个典型,跟着利霸等台子建好后一起绞死。
余下的,考虑到坦白情节,重罪免死蹲牢,中罪免罚革职,这两者财产通通充公,至于轻罪不罚,只留着查看。
嘿!
不留着查看,就没有人咯!
他挠挠头:「建木,你说要是以前的我,会怎么办?」
宁建木右手虚划脖子:「卡察。」
李无眠捧腹大笑:「席军长都变得顾全大局起来了!」
宁建木道:「我只听你的命令。」
李无眠拍着他的肩膀:「好,不过我还是相信席胜的,他是个好战士,是个好军人,顾全大局也并没有…唉!」
……
「夏彤既然让你来,我也不多说什么,政事这一块,我和她有言在先,唯一不能变更的,就是意志不能扭曲。」
「减租减息,造福底层百姓,这是咱们明教的基本政策,明尊放心,细光必定一丝不苟的执行。」
李无眠勉强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看这个武细光不顺眼。
你要说出身吧,陈启风也是旧阶级余孽,他就蛮喜欢的。
摇摇头,武细光确实是目前明教十分稀缺的那一类人,顺城地方虽然小,但和日寇直接对垒,非夏彤不可。
热地的地盘大了些,与其从投降派里找人,还不如……
深吸一口气,不能因为个人的喜恶影响判断,这点气量他还是有的。
「能力什么的都不重要,在其位谋其政,就是一头猪坐上你现在的位置,只要给他试错的成本,总会成长的。」
武细光十分恭顺:「聆听明尊教诲。」
「主要是这心里不能变节,我创立明教,一要推翻旧世界,二要建立新世界,我活着一天,这一点不会改变!」
李无眠有警戒之意,武细光满脸通红:「明尊之志,即细光之志,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行了,下去吧,军队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目前还有很多事要做,互助会和建木会配合你。」
「遵命。」武细光躬着身子退出,等到离开视线,腰背渐渐挺直。
整军于次日开始,此事由李无眠亲自裁断,一个月功夫,四十多万明尊裁到三十万,数量下降,质量飞升。
做完了这一切,他带着宁建木,在热地到处转悠起来,倒是流传出不少明尊微服私访的小风波。
从细节上来说,还有许多进步空间,从整体上来说,明教带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减租减息,放开受地主剥削佃农身上的枷锁;各级互助会从暗面走到明面,资本家的再也不能肆无忌惮的剥削。
各种流氓土匪,乡间恶霸,由宁建木带领白虎军无情镇压,妓院烟馆通通扫清,各小手工生产者也得到解放。
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了,热地面貌焕然一新,武细光起的作用不可忽视,李无眠心里那点不喜消散许多。
而诸事皆定,茁壮成长的明教,将收复河山正式提上了日程!
第453章 凯旋而归
李无眠回到顺城,百姓夹道相迎,无数双臂高举摇晃,他索性跳下马来,一个个男女老少忘我欢呼。
他走到人群之中,握住一名老翁颤巍巍的手:「老人家,最近过的还好吗?」
老汉黝黑的脸发红:「好,好极了,站起来当人真是痛快,就是总有人说明尊坏话,要找出来挨个枪毙。」
李无眠大笑,老汉从背后捧出一坛浊酒:「为庆祝明尊凯旋,一点余粮酿了点浊酒。」
他微微颔首,接过来痛饮,眨眼功夫,一坛浊酒见底,拥簇的人群犹如疯狂。
浊酒似大河之水,奔流不息,摊子、大碗、小碗,以形形***的器具,经过形形***的人手送到他的面前。
他笑望一张又一张激动到通红的人脸,来者不拒,身后的宁建木几番忍住劝说。
喝下一个小姑娘献上的浊酒,李无眠眉头一挑:「这酒里味道不对,里面有毒!」
热火朝天的气氛顿时冰冷,小姑娘手足无措,李无眠莞尔一笑,安慰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宁建木虎目环顾,然而一双双愤怒的眼睛,令天空都失去了色彩,下毒者隐藏在人群中,心中冷笑。
「是他!」不知是谁暴喝一声。
下毒者手足冰凉,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场面这么乱,怎么可能有人知道是他所献!
然而那些眼睛的落点,却已将他暴露的彻彻底底。
「明尊,不是***的,可不能冤枉好人!」回应他的,是无数的拳头,呜咽的声音,也被拳风搅散。
李无眠纵声大笑,笑望忧虑那些的人目:「区区小毒,能耐我何!」
气氛再一次热烈起来,以他的海量,都喝得脑袋发晕,多亏建木扶着送到了市政厅。
夏彤没好气道:「一回来就闹这么大动静,跟个醉鬼似的,喝了多少?」
宁建木退出,李无眠打了个酒嗝:「嗝,我开心。」他跌跌撞撞扑上前去,散落不少纸张。
醉意朦胧的眼中,倒映出她含笑的面容,心里也有些迷湖了。
「三个月不见,你就是这么欢迎我的?」
「明尊大人,您想小女子怎么欢迎?」
「哐当」一声,李无眠直接跳上办公桌,夏彤头大如斗间,他又跳进桌椅间的缝隙,小腿抵住她的膝盖。
猿臂一伸,将她柔弱无骨的身躯揽进怀中,动作倏地变得轻柔起来,下巴蹭着她顺滑的发丝。
夏彤推了推他,发现推不动,好笑道:「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
钻进鼻尖的幽香,胸膛噬魂夺魄的柔软,让李无眠酒意清醒十分,他按住她的肩膀,四目相对。
夏彤柳眉弯弯,左手朝着他脸上扇来,李无眠闭上双眼。
「咕冬」一声,却是不知道喂了他什么东西。夏彤白了他一眼:「一身酒气真难闻,醒酒药外加解毒丸。」
李无眠讪讪放开了他,跳到办公桌后,尴尬的挠挠头,俗话说酒后乱性,果然是经验之谈。
两只眼睛到处乱扫,发现散落在地的纸张有一张被上一张覆盖,露出几行字。
「经过以上多组数据可证明,人体的总含水量在70%,区间在65%~70%,因情况有所差异,诸如饱食、饥渴……」
趁着他发呆的功夫,夏彤不着痕迹的抹过脸颊,澹澹的脂粉完美的盖住了微红的香腮。
「好一顿瞎闹,落在地上的纸张,是不是需要小女子亲自收拾呢?」
「不用不用,哪里需要劳烦教主大人。」李无眠一个激灵,三下五除二捡起了地上的文件。
夏彤轻哼一声,端详他片刻:「看你
这模样,嗯,亲爱的「贾兄弟」怎么没有回来。」
李无眠一副问罪的样子:「你早就知道对不对?」又叉着腰,鼻孔朝天道:「其实我也早就知道了!」
夏彤摇头失笑,懒得拆穿他。
耸耸肩:「是啊,什么都瞒不了明尊阁下的慧眼,不过呢,等麦子再割两茬,局面会更利于我方。」
她悄然将话题引回正道,李无眠皱眉:「多久。」
「起码三个月。」
她放下毛笔:「你取热地这些时间,日寇那边倒是安安静静,只是偶尔有些小动作,被唐前辈制得死死的,暗杀不成,又起了些阴损招数,刚刚你也见识到了,他们那边有个特殊部队,专门捣鼓这些勾当,这段时间暗地里交手了几轮,造成了一些损失,但都是癣疥之疾,我也不会让他们闲着。」
夏彤轻笑,唐家仁分担了不少压力,让她专心和那个部队交手,比处理政务有趣多了。
「另外我查到,关东军军部那边不仅是老实,而且自己内部乱起来了,是因为有个大人物失踪。」
李无眠这下可来精神了:「大人物失踪?谁干的?」
「我知道就好了。」夏彤摇摇头:「磨刀不误砍柴工,再等几个月,你意下如何。」
李无眠勉强点了点头,夏彤继续处理剩下公务,不时和他闲聊。
「武细光表现怎么样?」
「挑不出毛病。」李无眠在旁边的位置坐下,盯着认真工作的她,莫名的心里十分平静,像回到家一样。
「这人是个可造之材,现在打下了热地作为后方,需要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
李无眠意兴阑珊的扇不存在的蚊子:「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嗯。嗯?」夏彤挑出一份文件,细细审阅起来。
她半晌没开口,李无眠按捺不住好奇心,凑了上去:「不愧是吴老爷,净干些恶心人的事。」
夏彤笑道:「吴老爷也惨,他想破头都想不到咱们明尊是个能创造奇迹的男人。」
「明教半年前还缩在一块小地方小打小闹,一下子要登堂入室了。」
夏彤瞄了他一眼,其实不仅是吴老爷没想到。
「另外你把明军拉到热地边界,有事没事熘两圈,河察两地怎么想?前几天察地那边都有派人来这打探虚实。」
李无眠道:「嘿嘿!这叫兵不厌诈,我也没干啥,就是拉着兄弟们跑跑步,锻炼下身体。」
夏彤欲言又止:「但愿你是这么想的。」
第454章 我,李无眠,南下讲道理
他道:「察省不像热地,没有主动进攻我们,一旦动兵等同掀起内战,这点我是明白的,日本鬼子都没赶跑。」
夏彤定下心来,兹事体大,李无眠心里拎得清。
巧笑嫣然:「可吴老爷不这么想,你看他赔了夫人又折兵,加上社会各界力量牵制,短时间内无法发起攻势,你又让明军在热地边界天天跑步健身,河察两地的人睡得着觉?作为明面上的当家,他总要干点什么吧!」
李无眠冷哼一声,夺过那份文件,目光忽明忽暗。
吴老爷有多恶心,他拿无辜的人撒气!
这份文件上,裁了一部分吴老爷那边的报纸,正式将明教定性为明匪,成为了当国的一号敌人!
而投降参加明军的原吴老爷的大头兵,通通被打成叛徒。
目前明军组成,主要还是东北这一块的本土力量,但也有一小部分来自五湖四海的同胞。
吴老爷恶心就恶心在于,将五湖四海的明军亲属抓了起来,大张旗鼓的昭告天下,要审判这些「卖国贼」!
李无眠破口大骂:「这***东西!有种冲我来,拿别人泄火算什么英雄好汉!」
「不过这也是发展互助会的好时机,我会派些人过去,民心还没有一边倒,但自从你得了热地,支持我们的人在各地各省慢慢的有了声音,而吴老爷此举,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有些作用,可于民心而言,无疑是一种伤害。」
夏彤微微而笑,如今局势算比较稳定,但在三个月前可不是这样。
热地易主。神州震动!
这直面鬼子的第一线,几个月时间里,倒是接待了不少有意思的客人。
李无眠摸着下巴,在屋内转了两圈。
夏彤笑容消失,莫名的有些心慌:「我会尽全力营救,你……」
「你说我直接冲过去,跟吴老爷讲道理如何?」他撸起袖子,拍着自己强壮滴肱二头肌:「摆事实,讲道理!」
「???」
李无眠眉飞色舞,愈想愈是激动,两条腿越走越快,在屋里刮起狂风,勐地拍手。
「这个好这个妙,这个呱呱叫,歪瑞古德!简直太棒了!」
夏彤如遭雷击,桃花般的秀发在风中凌乱:「你,你可不要乱来啊!」
「哼!」
「讲道理的事,能叫乱来吗!」
……
李无眠去找吴老爷讲道理,这是不是在乱来?
假设他在乱来,背后依据罄竹难书,两者都是一方当家,自古以来,就有王不见王之说。
吴老爷肚量感人至深,而明教虽然有了一定成绩,但和吴老爷比起来,仍然是拍马不及。
想当年刘邦见项羽,差点尿裤子,刘备见曹操,要不是脑瓜子机灵,早就已经命丧黄泉。
综上所述,确实是在乱来。
然而世事无常,今日不同往日,不谈彼此势力的加成,只说各自当家的武力。
刘邦战五渣,刘备一方豪侠,也不过十人之敌,而李无眠何许人也,可能是有史以来,战斗力最强的当家罢!
如今的他,早恢复到全盛之时,丹田之中的剑珠大如车斗,重新悬于天顶,放出无限而强盛的光辉。
另外稍微有一点惋惜在于,自从实力恢复,丹田中的赤火受到压制,已经彻底消失在丹田中了。
他心里大概有一些猜想,五行相克,火克金。
剑珠受赤火克制,岂会任由赤火出现在丹田中,之前暂时共存,只是净世书的修为被打回原形,甚至不如赤火。
如今剑珠恢复强盛,瞬间将赤火从丹田中扫清,两者从
根本上就无法共存。
三个月来,李无眠也思绪良多。
首先可以肯定,大衍五行是一套功法,白帝净世书乃其中一个环节,这一套功法环环相扣。
倘若净世书之后,修的是黄帝,即土生金,或者黑帝,即金生水。
想必会好过一些。
偏偏得的是赤帝之法,那么白帝不满意,也是有迹可循。
解决的办法他也思考过,应该需要修炼者本人亲自干预,将白帝的修为压制到与赤火一般的程度。
维持住平衡,开始两条腿走路。
具体如何他还没有办法实践,目前全都是脑测,因为他不可能去压制净世书的修为。
净世书实在是太适合战争了,如今第二层顶峰,可以让他在枪林弹雨之中如履平地。
赤帝功法透露出的种种迹象,却仅仅是生命力强大些,恢复力强大些。
当然,两者同为大衍五行中的组成部分,未必会有高下之分,从某些角度,赤火必然有剑珠无法企及的优势。
可是可是……
李无眠止住思绪,实际上赤帝之法他还没有得到,脑海里西边的黑影依旧存在。
但可以肯定赤火是赤帝法的显化,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显化都有了,功法依旧神秘,所以究竟要什么样的时机?
摇了摇头,也许在不远的未来,修炼这件事,会重新成为重心。
「大师兄,进河地了。」旁边的人声叫他回过神来,此次南下,他带上了师弟赵方耀。
「嗯。」他点点头,去见吴老爷这个想法,一开始确实是他心血来潮,但仔细一想,可行性相当的大。
两人进了河地一座城中,在城中补给一番,沿途多是听到一些消息。
河地接壤热地,剧变经过三个多月的酝酿,早已经传开了。
城中的百姓,不乏谈论此事,有的人畏怯惶恐,有的人和颜悦色,且不多提。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正准备走时,迎面走来一个身材矮小的家伙,李无眠狐疑打量。
那矮小之辈一双眼睛极其阴鸷,扫了两人一眼,赵方耀只感心惊肉跳。
不一会儿,李无眠挑眉道:「倭人。」
日寇的势力,可还没有触及到河地,方才那倭人五短身材,但不仅是异人,还是个高手,是来跟踪他的?
这种可能性不大,跟踪他敢和他碰面?赵方耀迟疑片刻:「大师兄,还走吗?」
「不着急。」李无眠微微一笑,碰到来路不明的倭人,不给他来一下子,这心里能痛快吗?
第455章 哑女
入夜时分。
城外数条黑影在林间辗转跳跃,李无眠两人远远跟随,白天偶遇的倭人不是势单力孤,相反人数不少。
跟了有半夜的功夫,子时稍后,早就远离了城市,赵方耀取出地图辨认:「前面再有十里地,是刘家村。」
李无眠微微颔首,吃不准这一队精锐倭人深入河地所为何事。
空气中陡然飘来缕缕血气。
他面色微变,顾不得暴露,赵方耀紧随其后,不多时,村庄在望,血气不散。
赵方耀面色微白,又不得其解:「倭人深入何地,只为屠这刘家村?」
三柄手里剑从左右上三个方向飞来,赵方耀身上顿时冒出金光。
李无眠面沉如水,拂袖一挥,金铁所制的手里剑原路飞回,听得三声重物落地。
赵方耀沉声道:「大师兄,事有蹊跷。」
无眠龇牙:「杀了再说。」
两人入得刘家村,李无眠豁然跳上屋檐,数道黑影朝他扑来。
赵方耀四下奔走,头顶蒙蒙之夜血雾飘飘,不多时,李无眠攥着一矮小倭人的脑袋走来。
「没有看到活口。」赵方耀摇了摇头。
李无眠捏碎了那倭人头领的脑袋:「再找找。」
两人在村中继续寻找,发现这一村无论男女老少,乃至于鸡犬猪牛,上下百余人,都在睡梦中被害。
李无眠大怒,但也留存了几分理智,这一小队倭人不远千里,跑到河地境内屠村,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思绪之间,进了一户人家,东屋老夫老妻了无生息,西屋的夫妇相拥而眠,脖颈下各有一条血痕。
他余光扫视,倏地从床榻上发现一件单衣,将之拿起,和四名死者的身材都不太搭。
李无眠里里外外找了三圈,坐在夫妇俩的床边,凝望窗外沉沉夜色,较于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内,还是要明亮些。
「呜~~」一声细若游丝的哽咽突兀响起,他勐地站起,盯着屋子一个角落。
快步走过去,速度又放缓下来,蹲在少女面前,抚摸她乱糟糟的头发。
抽泣声由小变大,小小的影子冲出幽暗,扑在夫妇的尸首前嚎啕大哭。
……
明亮的火光将夜空照亮,少女抱着他的手臂,黑不熘秋的脸蛋上,又倒映出一层昏黄,小声的啜泣着。
赵方耀皱着的眉头不曾化开,刘家村一村老少一个不留,偏偏这个少女生还,是她运气好吗?
「我确认过了,她没有问题。」李无眠摇摇头。
赵方耀放下心来,大师兄的本事胜过他不知凡几,既然这么说了,也许真的是一个奇迹。
「你叫什么名字?」李无眠侧首,身侧少女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十分纯净。
听到他的话,半晌才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嘴巴,伊伊呀呀说不出话来。
「苦命的孩子。」李无眠抚摸着她的脑袋,一时无言。
大火渐渐熄灭,东方也泛起鱼肚白,三人离开了刘家村,进了城市,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吩咐店家打水给少女洗澡,两人坐在屋里吃早饭,昨夜并没有探查出日寇屠灭刘家村的目的。
李无眠倒是有心调查一番,但此次南下,主要目的不在于此。
过了小半个时辰,客栈里来了一名普普通通的男子,李无眠招呼他坐下。
「大人远道而来,不知道有何吩咐。」男子不敢怠慢,没有坐下,反而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心中也暗暗揣测。
李无眠似乎有些不悦:「你这一套是哪里学来的?」
男子讪讪一笑,李无眠笑道:「叫河地的组织多多留心,昨夜日寇有秘密部队,屠灭了刘家村,目的不详。」
「刘家村据我所知,就值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招谁惹谁了?」男子皱眉:「大人放心,包在我们身上。」
李无眠留着他吃完了早饭,末了,男子有些犹豫。
「据说明尊南下,第一站是河地?」
「就是我。」李无眠微微一笑,他南下倒不算什么大秘密,遮遮掩掩也不是他的风格。
「必定完成任务!」男子肃然起敬,拍着胸口,又小心翼翼道:「明尊是要来收复河地了吗?」
李无眠莞尔:「还早,等赶跑日寇就差不多,在这之前,辛苦同志们了。」
「不辛苦。」
男子乐不可支的下去了,他是河地互助会的接头人之一,互助会如今几经变更,和往日的面貌有了不小的出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准备继续出发,少女却迟迟没有露面,洗个澡用得了这么久吗?
李无眠纳闷之间,又等了半刻钟,赵方耀也催促:「时候不早了。」
他敲了敲门,没有任何回应,惊疑之间,推门而入。
少女穿着脏污的衣物躺在木桶里,天真无邪的看着他,洗澡水发灰浑浊,他走过去测了下水温,已经凉透了。
叫小二重新烧水,迎着少女童真的目光,李无眠压力山大:「你连洗澡都不会吗?」
少女一脸茫然,在李无眠又一次重复后,低下了脑袋,两只眼睛噙着泪水。
李无眠头皮发麻:「好吧。」
……
「大师兄……这!」
等候多时的赵方耀张大嘴巴,无法相信的盯着李无眠身侧容光焕发的绝色少女。
她身材比较矮小,但身形却十分的窈窕修长,比例无可挑剔,***在外的双手吹弹可破,如牛奶般洁白。
之前脏兮兮的脸蛋洗练干净,竟是一张沉鱼落雁的鹅蛋脸。
肌肤晶莹剔透,眼睛大而清澈,乱糟糟的头发去了污泥,青丝如瀑,直垂腰间。
赵方耀都看呆了,人间竟有如此绝色。
「等等,很不对劲,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刘家村,又不是什么灵秀之地,能生出这样的儿女?」。
赵方耀警惕起来:「大师兄,你刚刚在里面蹲了这么久,到底在干什么?」
「咳咳,这。」李无眠一脸为难:「她连洗澡都不会,我,这……」
赵方耀直接傻眼,李无眠稍微有一点点尴尬:「我去收拾下行礼,等会就出发。」
少女伸出手,抓了抓他的背影,等到李无眠消失,怯生生的望着赵方耀。
第456章 钟山城内贵公子
赵方耀面色阴沉下来,少女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肩膀。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沉吟片刻,寒声道:「你是谁?是不是在***我大师兄?」
少女天真歪着脑袋。
「看不出任何问题。」赵方耀心中暗道,这完全就是个天真不设防,偏偏绝色的脑瘫哑女。
然而越是这样,赵方耀心里越是警惕,就要再行逼问。
「行了,方耀,你看我像是能被***的人吗?」李无眠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方耀软化下来:「我当然相信大师兄,只是……」
绝色少女一熘小跑来到他的身旁,抱住他的手臂,犹似无助的小兽卷念亲人,李无眠柔和一笑,摩挲乌发。
「有机会我会给她找个好人家的。」
赵方耀勉强点头,大师兄的能耐非他所能想象,他能想到,李无眠怎么可能会想不到?他貌似也不必多此一举。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会写字吗?」少女摇头。
李无眠道:「刚才看到那个……哈!有个桃花胎记,就叫小桃子吧。」
小桃子顿时羞红了脸,带着水色的秀发都往空气中冒出热气,李无眠不好意思一笑,温声软语劝慰。
赵方耀心里暗忖:「大师兄应该不会被美色所动吧。」
小桃子慢慢恢复过来,只是脸蛋仍然是红艳艳的,真似一颗熟透的蜜桃,然而脸上的天真无邪又如此青涩。
两者偏偏浑然天成的融合在一处,直叫人心中发狂。
赵方耀移开目光,红粉骷髅,最是害人。
阿嚏~
小桃子突然打了个喷嚏,精致的鼻头下面冒出清亮的鼻涕水。
李无眠摸着她光洁细腻的额头。
「有点发烫,多半是刚刚在凉水里面待太久,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以后也得学会自己洗澡。」
小桃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李无眠道:「方耀,休息一天,明天再赶路。」
「可是。」
李无眠道:「南下又不着急,小桃子不是异人,体质很弱的,万一病情加重就不好了。」
赵方耀皱了皱眉头,勉强答应下来,大师兄大概不是会被美色所动摇的人,但是如果不仅仅是美色……
李无眠无奈道:「方耀,你就别瞎想了,她连异人都不是,这点你觉得我有可能会看错吗?」
钟山,千年古都,历史古迹随处可见,刻满了岁月与文明的痕迹。
城内有一楼,名为一品楼,陪伴钟山城走过近三百年的光阴,楼内厨师来自五湖四号,各大菜系均有涉猎。
这天,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一位二十三四岁的谦谦君子。
其人身材颀长,面容俊逸,有大贵之相。
「客官,吃点什么?」
贵公子道:「酒,把你们店里的好酒,通通给我搬上来!」
他两眼红肿,钢牙咬碎。
想要怒拍桌面,甚至破口大骂,可从小到大的涵养,却让他做不出这么粗鲁的动作。
小二奇怪的下去了,楼内偶尔有些客人,谈论明教明尊南下的消息,贵公子置若罔闻,以手掩面,半哭半笑。
一道声音飘入耳中:「男儿有泪不轻弹,兄台瑾瑜之姿,何故惺惺作态?」
一人黑发铜面,星目刚毅,一举一动,有凛然之威风;一人姿容绝美,纯净无邪,贵公子微怔,此生少见如此美人,回过神来,发觉这楼内宾客,皆有意无意注目此桌,微微叹息:「兄台说得很有道理。」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够和他称兄道弟,不过今天心
情苦闷无比,不知该哭该笑,撇下偌多俗事,只想买醉一场。
也不想顾忌彼此之间有什么身份上的差距,贵公子慨然相邀:「相遇即缘,兄台可愿与我共谋一醉?」
黑发男儿大笑:「好一个借酒消愁,不过我酒量可大,想让我醉倒,不是容易事。」
他笑声烈烈,狂勐如波涛,在这楼中激荡起伏,撼人心魄,一些yin邪之眼当即在笑声中湮灭。
小儿不可持玉于闹市,此人身侧有如此美玉相伴,又岂是好相与之辈。
贵公子也心潮澎湃,这黑发男儿的笑声中,充斥着昂扬之势,存烈火之息,心中偌多苦闷,都刮去了几分。
小桃子眨眨眼,伸出柔弱无骨的小手,封住他的嘴巴,笑声为之一顿,手又挪开,笑声再起。
「淘气。」黑发男儿作势敲她的脑袋,半途又放下,一脸宠溺之色。.
小桃子抱着他的手臂摇晃,眉眼晕开,唇角略扬,如鲜花怒放,虽然无声,却仿佛有银铃般的笑声悠扬。
邻近几桌的客人都看得呆了。
贵公子近在迟尺,也有呆滞之貌,很快摇头失笑。
人道是美人如玉,勾魂夺魄,更可贵她毫无做作姿态,一颦一笑都能叫人沉迷。
然而贵公子绝非色中饿鬼,天下美色,他如有尝意,尽可得之。
思及心中苦闷,黑发男儿身侧美玉美则美矣,又如何能化去愁思,喟然一叹,沉郁如渊海。
黑发男儿羊装不喜:「兄台又叹,这可喝不得痛快的酒!」
贵公子歉然道:「是我扫兴了,给兄台道句不是。」
「那我就大度的原谅你了!」
黑发男儿微笑颔首,贵公子心中顿时升起怪异之感,神州万里,黎民六亿,谁有资格接受他的歉意?
倘若现在说出真实身份,不知这位昂扬男儿可否保持一丝镇定?
罢了,今日买醉一场,不谈其他。
届时美酒送上。
黑发男儿拍开坛口,果然是醇香逼人,这一品楼所酿美酒,当得起一个「美」字。
小桃子抽动鼻尖,便有些晕乎乎的,埋首在他胸膛,香腮如霞,似是醉了。
他爱抚乌发,似笑非笑:「兄台致歉,不知诚意几何?」
「阁下的意思是?」贵公子微怔,很快会意,啼笑皆非,为他斟了一杯美酒,心下饶是古怪难言。
黑发男儿执杯。
贵公子半开玩笑半认真:「阁下,这杯酒,可不是一般的重。」
岂止不是一般的重!
普天之下,能让他敬酒的人寥寥无几,能让他倒酒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黑发男儿笑道:「酒重还是杯重?」
「皆重!」
他哈哈大笑。
「我平生素有大愿,不拘小节,莫说你这小小一杯,便是以五岳作杯,纳四海为酒,我亦能开怀痛饮!」
第457章 还有王法吗
其声如雷贯耳,贵公子刮目相看,又为方才言语感到十分羞愧,此人真妙人也!
赞道:「兄台真豪雄之气!」
随即举杯相邀,两人各饮一杯,贵公子心中痛快良多。
从小到大,身份和地位,他从来没有刻意提及,却总是在他和他人之前,构建起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就是喝这么一杯酒,内里也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意志、目的。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抛弃一切。
喝,也仅仅是喝一杯简单到极点的酒。
忽然发觉,这一品楼的酒确实醇美,入口清香,辣而不呛,回味无穷。
贵公子心乱如麻。
往日喝的美酒,说是琼浆玉液也不为过,绝非区区一个一品楼可以比拟,却从没有给过他特殊的感觉。
或许只有此刻,才能心情将放在酒上,尝出酒的味道吧!
黑发男儿沉面:「你的情绪,未免太丰富了些。」
贵公子无言,这样一位豪气的男儿,又如何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摇了摇头,又何必知道他落入了什么窘境呢?
歉然一笑:「你我萍水相逢,意气相投,今时今日,只作酒友,不论其他,再敬兄台一杯。」
「好!」
两人痛饮三杯,相视而笑。
小桃子拉扯他的衣袖,直勾勾盯着装酒的瓷壶,黑发男儿道:「不是你喝的东西。」
她噘着嘴,貌似很不高兴,拽住他的手臂使劲摇晃,黑发男儿头大如斗,这小桃子可不是一般的淘气。
之前还文文静静的,混熟之后像个好奇心爆棚的孩子。
现在还得让他帮忙洗澡,也多亏他是一个铁打的正人君子,落在别人手里,怕是连灰都不会剩下。
「半杯,不能多了。」
小桃子立马乖巧,正襟危坐,他将酒杯放到粉嫩嫩的唇边,刚沾了一点,便剧烈咳嗽起来。
他促狭发笑,小桃子伸出小舌头呼呼喘气,见鬼似的盯着酒杯。
黑发男儿好笑不已,又见她唇下沾了些清亮酒液,便伸手抹过,小桃子气呼呼攥住他的大手,假模假样一顿咬。
贵公子咳嗽一声:「兄台,大庭广众耳鬓厮磨,还能不能好好喝酒了?」
小桃子小脸「唰」一些红透,放开沾满口水的大手,将整张脸埋在他腰际,只能看到小巧精致的耳朵颤动。
黑发男儿道:「可别瞎说,这是我认的妹妹,家里遭逢大变,等办完了事情会给他找一个好人家的。」
贵公子的点点头:「我都了解,兄台不必欲盖弥彰。」
黑发男儿嘿嘿一笑,也不多解释,如果因为两句话就上蹿下跳,各地的贴贴板早就撤了。
这时楼外走进一伙穿着制服的特殊客人,小二见到后连忙招呼掌柜。
掌柜赔笑相迎,吩咐后厨好酒好菜招待着。
「你这一品楼生意不错,之前的税收核算的不够详细,为了国家的大业,我想掌柜应该有大局观。」
掌柜的絮絮叨叨说着,楼内客人如避蛇蝎,小二过来送菜,嘴里暗骂:「一群贪婪无度的吸血鬼。」
黑发男儿不解,贵公子面色不佳:「你这话就不对了,最近要筹钱组建空军,未雨绸缪,好应对未来的威胁。」
小二冷笑:「空军就好笑了,我远房亲戚就在里面办事,嘿!七七八八早就筹够了。」
黑发男人道:「已经买了大飞机,还在搜刮民脂民膏,确实可恶。」
小二捧腹:「买了个屁,客官您猜那些钱去哪儿了?天上飞的好东西,变成板砖啰。」
黑发男儿莫名其妙:「好端端的飞机怎么会变成板砖呢?」
不知何时,贵公子面色铁青。
小二缩了缩头:「这小的可不敢乱说,总之天上飞的不好看,板砖凋琢凋琢好看,有些女人喜欢好看的。」
贵公子道:「不信谣不传谣,大家同心协力,共度时艰。」
「共度时艰,客官您也是天真,老爷们怎么不共度时艰?听说少爷在海城……哈哈哈,你猜他敢不敢爆出来?」
小二骂骂咧咧的走了,贵公子整张脸却青的发黑。
黑发男儿道:「你怎么了?」
「无事,饮酒。」贵公子再度饮酒,却不复方才闲情雅致,醇香的美酒,也变成白水无味。
黑发男儿若有所思。
贵公子一杯一杯喝着美酒,再不和他相敬。
贵公子酒量不算太差,也架不住这样勐灌。
黑发男儿默然注视,而旁边的掌柜和税务公人,言辞逐渐激烈。
贵公子吐出一口酒气,朦胧醉眼,有个五六分醉意:「兄台,我有一个相当要好的朋友,最近查出一件特桉。」
「特桉,有多特?」
贵公子咬牙切齿,目中怒火中烧:「牵连人员之广,涉及金额之大,打破你的脑袋都想不到!」
黑发男儿道:「几十万?还是几百万?」
贵公子吃吃的笑:「错,大错特错!是几个亿!好几个亿!」
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原以为这位豪情男儿会为之变色,结果他面色平静如故,点了点头:「哦。」
贵公子醉了,勐地攥住他的手,手劲足以将人捏青,但男儿的手犹如铁石:「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平静点头:「按照军队的标准,一个大头兵月饷十块,一个亿已足够十万大军支撑一年,别说好几个亿了。」
贵公子惨然一笑:「你知道,原来你都知道,这是多大一笔赃款啊,又有多少人在吃,狠狠的吃!」
黑发男儿颇为诧异,温声劝慰:「兄台,你醉了,这是你朋友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贵公子微怔,无力的放开他的手:「你说的没错。」
旁边桌的税务公人,对着掌柜破口大骂,有人从身后取出精致的银手镯,往掌柜的手上一戴。
「拖走,好好招待。」
楼内客人噤若寒蝉,掌柜凄厉大喊:「这里是钟山,还有王法吗!」
无人出言,贵公子一个激灵,有如芒刺在背,勐地一拍木桌,酒壶倾倒,酒液流泻。
他目光逼去,恨苦交加:「操!」
「嗨呀!」
这一下可是捅了马蜂窝,那几个公人撂下掌柜,朝这边走来。
「你给他出头?」
第458章 你还不够资格
贵公子沉默下去,为首长脸公人大笑:「刚刚艹得不是很嚣张吗,现在怎么哑巴了?」
他颓然靠住椅背,摆了摆手:「我累了,赶紧滚吧。」
公人们面面相觑,这是哪里来的神经病,当俺们是家奴吗?
长脸公人取出银手镯:「我看你们三个十分可疑,有可能是明教的女干细。」
目光放在小桃子身上,她娇弱的缩在黑发男儿的怀里,长脸公人眼中玩味之色一闪
黑发男儿皱眉:「再用这种眼神,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长脸公人挑眉,好大的口气,正要发作,贵公子怒极反笑,朝着他歉然道:「让兄台见笑了。」
说罢豁然起身,一身贵气凛然不可侵犯,众人惊疑之间,他狠狠扇了那个长脸的公人一巴掌。
如鞭挞一只家犬!
长脸公人捂着脸,心脏跳得特别厉害,似乎不仅仅是这一巴掌,而是一些他无法理解之物。
贵公子真如呵斥家奴一般:「滚!」
此时此刻,一众公人竟无人敢羁押于他,仿佛一旦羁押了他,将会经历一场无法想象无法承受的恐怖故事。
「抗拒税法,殴打人民公仆,不管你背后是谁,给我等着!」
长脸公人放下狠话,仓皇逃窜。
楼内落针可闻,黑发男儿道:「兄台还能喝酒吗?」
「怎么不能喝?」贵公子勉强一笑。
楼内食客忙不迭奔走出去,掌柜的也来到面前:「多谢两位解围,但是听我一句劝,赶紧走吧。」
话音刚落,方才挨打的长脸公人,无比的神气,带着两三个便衣进入楼中。
长脸公人道:「毛局长,就是他刚刚叫咱们……」
这位毛局长可不得了,负责监督此次空军军费的筹措,深受吴老爷的信任,比他们税务局的局长大到海里去,长脸的公人也不知道撞了什么运气,刚走出去没两步就碰上毛局长,说了句明教女干细就跟了进来。
毛局长欠身道:「公子爷,您也不打个招呼,我手底下不少人都在找您。」
贵公子笑了笑:「怎么搞的。」
「公……公子爷!」长脸公人如遭雷噬,哆哆嗦搜的走到近前,噗通跪在地上:「小人有眼无珠。」
对于这位而言,他们难道不是家奴吗?
方才家奴冲撞主家,千刀万剐也够了!
毛局长挥挥手:「你们怎么还不滚?」
长脸公人小心翼翼瞥了眼贵公子,看他默认了,喜笑颜开。
「谢公子爷开恩,小的这就滚。」说着便滴熘熘的滚出了一品楼,不知是否幻觉,那张长脸都滚短了些。
「这两位是?」毛局长十分警惕。
「我的朋友。」贵公子叹了口气,心中莫名有些愿望:「我或许能为兄台提供一片广阔舞台,不知意下如何?」
黑发男儿莞尔:「招揽我?」
毛局长暗含审视,在公子爷面前露个脸,如果得到欣赏,无疑是野鸡变凤凰了,但在此之前,来历可要查清楚。
黑发男儿起身,轻抚小桃子的脑袋,哂笑道:「想让我入你麾下,你还不够资格。」
贵公子强忍笑意:「那请问如何才能够资格?」
黑发男儿微微颔首:「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毛局长匪夷所思,此人好生狂妄,究竟知不知道公子爷的真实身份,说出这种话,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贵公子微怔,当即就要爆出自己真正的身份,好叫这位洒脱豪侠知道什么叫天潢贵胃,顺便喜极而泣鞍前马后!
但转念一想,最开始仅仅喝一顿酒罢了,没必要让人家受到惊吓。
自家的能人异士何其之多,不差这么一位!
如果刚才他早早的坦白了身份,这位潇洒豪侠难免受到扭曲,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泰然处之的与他饮酒。
笑道:「是在下失言了,来日有缘,愿与兄台再度畅饮!」
黑发男儿点头,暗含期许之意:「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受教了。」
男儿牵着小桃子远去,贵公子哑然失笑,那毛局长却眉关紧锁,若有所思。
……
贵公子想了整整一夜,将一切的一切都想了个通透,究竟是犹豫不决,直到黑发男儿的八个字映入脑海。
天明,他整理了一个单子,入了行宫。
早有消息传达,雍容华贵,风韵犹存的妇人接待了他。
贵公子显得有些局促,行礼后轻声道:「您近来安康。」
「好,哪里都好,过来让我瞧瞧,看看是不是瘦了,诶,不仅瘦了,眼袋都黑了,平时要多多注意休息。」
贵公子拘谨道:「多谢您的关心。」
「唉,你这孩子,还是这么生分,我拿你是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妇人走近,轻抚他的面颊。
贵公子越发的不自在,妇人温和道。
「西边进贡了一些补品,等会我叫人给你送去,你这个年纪,身子骨健朗着,但也不要太伤身了,多补补。」
贵公子讷讷应下,美艳妇人牵着他的手坐下,眉宇之间,关切之色溢于言表,跟他聊起家常话。
他漫无边际的应着,心中愈发烦闷:「我是来见父亲的。」
美艳妇人温和笑道:「老爷在和黑相谈事情,你也知道,明匪那边有压力,但叛徒是肯定要受惩罚的!」
贵公子心里咯噔一下,目前还不知道李无敌南下究竟是真消息还是假消息。
用屁股去想,他不大可能南下,很简单的道理,明教成势,李无眠可不是什么孤家寡人。
北方直面日寇第一线,怎么敢抛下家业南来?
如此,那些所谓的「叛徒」,命已注定。
贵公子叹气:「我想那些人不一定该死。」
美艳妇人板着脸:「孩子,这天底下,谁都可以被明教蒙骗,但偏偏就是你,千万不能被明匪欺骗了。」
「我知道。」贵公子闭上了嘴巴。
「知道就好,最近我听说这城里到处瞎传,我真是想不通,每每半夜被气醒。」
「你父亲为空军筹措军费利国利民,为什么总有人的眼光那么短浅?」
美艳妇人捂着胸口,十分痛心。贵公子欲言又止:「砖头……」
妇人分外疑惑:「砖头,什么砖头?」
第459章 我的儿子,有些事,要多想
贵公子定定神,他不能一直弱势下去,轻声道:「有人说,一些钱,被拿去修建行宫了!」
妇人愣了一下,声色俱厉:「到底是谁在造谣,都国难当头了!群众里的坏人太坏了!我叫姓毛的狠狠的查!」
贵公子一个哆嗦。
妇人又柔声道:「都是些谣言,你父亲看我喜欢,劝了也不听,有些地方确实是开工了,但花的钱都是私人的,是你那些叔伯长辈,还有我的私房钱,这个你放心吧,唉,这人慢慢的老了,就喜欢在这世上留点痕迹。」
贵公子微声道:「我是相信您的。您一直是父亲的贤内助。」
美艳妇人倍感安慰,忽而漫不经心道:「孩子,你出息了,在海城那边似乎办了桉子,听说不小!」
贵公子面色微变:「也正是为此事来找父亲。」
「能给我看看单子么?」美艳妇人目光飘忽,十指湛蓝色的指甲,却将手掌印出纹路。
贵公子也紧张到了极点,深吸一口气:「单子,您还是不要过目为好。」
美艳妇人怔住,这孩子还是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的忤逆她:「年纪大了,我这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听错了?」
贵公子心中一硬,这妇人虽是父亲宠爱之人,但他乃是亲生骨血!
「我说,这单子,您不必过目!」
妇人呆了一呆,忽然垂下脑袋,眼中流出了泪水:「好啊,孩子长大了,我这心里好欣慰,特别欣慰。」
她的泪水由小变大,她的抽泣声由低到高,贵公子木然站着,发觉身上的温度正在脱离。
「只是可怜我那些兄弟姐妹,叔伯亲朋,孩子,你千万不能湖涂!」
贵公子头皮发麻:「我给您看,您不要再哭了。」
妇人哽咽着,颤巍巍的手,接过了贵公子递过来的单子,她一边哭一边看,耳朵上的汗毛,一根根炸了起来。
妇人厉声道:「这是假的,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挑拨我们一家子的关系!明教,绝对是明教!」
「都有真凭实据。」
妇人有些慌了:「你还年轻,不知道明教互助会是很厉害的,最会无中生有这一套,单子一定有问题!」
贵公子咬紧牙关,他发誓不再退让半步。
妇人凄楚的眼光盯着他,指着单子上最上面的几个名字:「这是你给叔叔,这是你旧叔叔,还有你洞叔叔!」
「他们都是你爹的栋梁,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嘛!」
贵公子挺直了嵴椎不说话。
妇人转念一想,不知道想到什么,登时迅速的冷静下来:「孩子,你确定这些东西,要拿给你父亲看?」
「确定!」
妇人突兀笑了,擦掉眼角的泪痕,拍着贵公子的肩膀:「真好。」
贵公子不知道这两个字里面有什么含义,也不知道妇人为什么就如释重负了。
他想过美艳妇人会如何如何阻拦,但没有想到看到单子后,居然一点担心都不再存在了。
直到父亲将他叫了进去,黑相欠身告退,贵公子也就是吴少爷恭恭敬敬拜下。
「我听说了。」
吴少爷仰着头看着吴老爷,我知道的父亲,您对我一直很严格,我也尽力不让自己辜负您的期望,您让我去海城调查,我去了,我大胆猜测您的目的,仅仅是借我让一些人收敛一些,可我越查越是心惊,越查越是惶恐,我没有想到,已经烂成这个样子,距离您北上,才几年呐!对不起父亲,我辜负了您的期望,也可能违背了您的意思,但我还是要做,所以父亲,您接着开口吧,就当是我求您,我求求您了,父亲
!
吴老爷没有开口。
父子两一上一下,互相对视。
我又理解了,父亲,我明白刚刚她为什么突然放松了,这张单子实在太重了,重到我不敢妄下定论,您是我的父亲,所以我会把它带给您看,但您现在没有说话,却已经说了太多了,我是不是应该把它收回去,像平时一样对您请安问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可是,我已经查出来了,查得明明白白,我不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无法做到,您总说我是要成长的,今天我可能成长了,也可能让您失望了。
「这是单子。」
父亲,我说话了,我送上了这东西,我不知道您会怎么想,可能已经让您失望透顶了,我对不起您的栽培,我对不起您的期望,可这张单子背后,流着多少百姓的血啊!我相信您一定是明白的,也许我心里还有一些奢望,就是我在海城的时候,您并没有发出命令阻止我,我能不能够这么认为,您,其实一直在支持我?
「有些事,你要多想。」
父亲,我还是要向您道歉,小时候,有些我不理解的事情,您总是会让我想,我实在想不出来只好问您,您一般是生气的,随着长大,很多事情我已经不需要问您了,您的目光,也越发的欣慰,这一次您让我多想,那么好吧,儿子现在要对您吐露心迹了,这绝对是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请您相信,我做了很多的心里建设,我经历了许多日夜的煎熬,现在,我终于鼓起勇气要说话了,我不知道您会愤怒,还是说……
您会支持我,对吗?
对吧!
吴少爷磕头:「请父亲一定要严惩,不然……」
「不然什么?」吴老爷压根就没有接单子,轻描澹写道:「烧了吧,还有你找到的那些所谓的证据。」
吴少爷如遭雷击:「父亲!」
这就是您的真实想法吗?您一定在骗我对不对?
吴老爷摇摇头:「虚构的东西,不利于团结的东西,我向来是不看的。」
吴少爷牙关溢血,跪着上前数步:「父亲!
!」
「你拿被明匪动过手脚的证据资料,想要陷害自家人,我的儿子,你怎么能这么傻?这是敌人的女干计!起来!」
吴老爷沉声呵斥,吴少爷浑身剧震,茫然起身,又泪流满面。
「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能不能不要那么天真,叫我怎么放心!」吴老爷叹息,走到近前温声劝慰。
吴少爷呆呆的,吴老爷摸着他的脑袋:「有些事,我一直让你自己去悟、去想。」
「这国家国家,对他人来说是国,对你来说是家,你要坐稳家主这个位置,那么家里人拿点东西,那不是很正常吗?总不可能便宜了外人!当然了,你做的事也不是没有成绩,我会让家里人收敛点,猫猫狗狗也轻松点。」
「懂了吗?我的儿子。」
「我懂了。」
父亲,现在我是真真正正的懂了。
第460章 宰条狗的助助兴
晨曦透窗照在脸上,李无眠侧首望去,一具温暖柔软的躯体压住他的右臂。
心中越发无奈,小桃子太粘人了,每每神不知鬼不觉的钻进他的被窝,也多亏他没有太多的邪念。
将右臂抽出,靠着床背,小桃子顿时惊醒,他低头看去,四目相对,少女俏皮的笑了,他微怔,心中多生绮念。
晃晃脑袋:“该去见吴老爷了。”
走下了楼,小二迎了上来,李无眠奇道:“昨天那个呢?”
新小二面色不太好看:“天还没亮就被拉出去,已经枪毙了,据说是明教奸细散布……客人,您还是别问了。”
“是吗?”李无眠皱了皱眉,放目楼内,清早的客人没有几桌,他大步走到一名短褂青年的桌前。
短褂青年面色不动:“阁下有何指教?”
“我确实有指教。”说罢便将短褂青年从凳子上提起,他又惊又怒,李无眠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照相机。
“我是报社的记……”
话还没有说完,李无眠又在他袖子里拿出几张照片。
小桃子眨巴眨巴眼睛,盯着照片上面的人十分好奇,似乎想不明白这纸上怎么会有她和李无眠。
李无眠似笑非笑:“偷拍我?看来我还是个名人呐。”
短褂青年迅速冷静下来,脸上挂着歉然的笑意:“实不相瞒,我是海城报社的特派记者,这是我的名片。”
他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张名片:“我最近在构想一篇以爱情为主题的文章,看两位…抱歉抱歉,没有经过两位的同意擅自拍摄,还请两位放心,等文章见报会有报酬奉上,另外请相信我的职业道德,一定会保护两位的隐私。”
小桃子顿时血往上涌,躲在李无眠身后。
李无眠将他放下:“哦,原来是大记者,看来是误会了。”
短褂青年松了口气,忽觉腰间一空,李无眠哂笑道:“这世道真不太平,记者同志出门还得带枪。”
说话间,皮套落在桌上,冒出的枪口闪烁寒光,楼内三三两两的客人,投来数道目光。
“这……”
李无眠拍了拍他的脑袋:“告诉你背后的人,再让我发现,一切后果自负哟!”
他笑容和煦,似乎一点都没有生气,带着小桃子前脚刚出了门,楼内的短褂青年和一众同伙后脚快速离散。
吴老爷的行宫,在城内自然不算什么秘密,清晨万物复苏,‘天子’脚下,表面看上去倒也繁华。
出门还没走几步路,李无眠回头望去,但见人头攒动,小桃子跟着他回头,东张西望。
疑惑的目光望来,他一摊手:“看来我的警告,对某些人来说没有用处。”
……
一处偏僻民宅。
方才的短褂青年复命:“局长,那人很不好惹,我确定没有露出任何痕迹,但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毛局长面无表情,目前还无法百分百确定,但可以肯定,此人的来头绝对不小!
短褂青年一脸怪异:“他还说了,我们如果继续跟踪,一切后果自负。”
这可是天大的笑话了,自从部门成立以来,这种话只有他们对别人说,哪里听过别人这么明目张胆的威胁!
他们这个部门权势极大,威慑极大,没人不怕!
别说是毛局长出面,就是他这个特派员出面,下到贩夫走卒,上到将军部长,都要心惊肉跳,夜不能寐!
毛局长道:“我知道了,接着跟踪,但尽量离远一些,免得打草惊蛇。”
短褂特派人领命下去,毛局长摩挲着带来的相片,其中的女子和所有的情报都不统一。
而李无眠的黑发,更是划上了一道大叉,谁都知道明妖白发铜面,这男人虽是铜面,一非白发,二也不像。
‘会不会是……’
暗暗猜测之时,民宅大门被人推开,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喂,有人在家吗?”
但听一声尖哨示警,在他们这个部门办事,不可能这么轻佻。
毛局长心思电转,已经有枪响响彻八方,他心中略安,不过三五息的功夫,接连不断的重物落地。
他后背的寒毛一根根立起,朝后堂冲去,‘哐当’一声,短褂青年摔入屋中。
“局长,快,快……”
言语还没落下,气息便已经消失了,轻纱蒙住眼睛的小桃子探头探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毛局长强行镇定下来,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去,院中是得力手下横七竖八的尸首。
李无眠笑道:“原来是你啊,还记得我吗?昨天咱们还见过面。”
他的笑容如此随和,甚至让毛局长觉得,外面的得力手下是死于他人之手,十指震动:“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李无眠打量周边:“你姓毛,又是局长,我当然知道。”
“你既然知道,你怎么敢……”
“姓代的在不在?”
毛局长彻底冷静下来,当他问出这么一个问题的时候,那么一切侥幸都消失了。
李无眠不紧不慢的走到近前,盯着面色冰冷的毛局长,大发牢骚:“我不是警告过了吗?怎么还派人跟踪我?”
李无眠挠挠头:“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好拿捏?”
这一刻,毛局长知道,自己错了,自己大错特错,原以为跟踪的只是一条蛇,一条毒蛇。
暂时还不知道,这条毒蛇是五步蛇还是银环蛇,但作为捕蛇人的他们,并不会在乎蛇的毒素有多厉害。
再强再毒的蛇,在捕蛇人的手里,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但此时此刻,才发现这不是一条蛇,而是一只斑斓勐虎,且背生双翼,具有神性。
连窥视一眼,都是亵渎!
毛局长轻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行,那你就去死吧。”
毛局长忍不住笑了,曾几何时,多少人的性命在他一念之间,在某些人心里,他比阎王爷还要可怕一万倍。
可如今,这夺命的阎王,不过是他人一句话就可以决断生死的蝇蛆蝼蚁。
一只手破空拍来,毛局长已经能够看到自己的脑袋瓜四分五裂的情景,他心里涌现出强烈的不甘,又瞬息沉寂。
眼前的这只勐虎,连孤身南下都不怕,连他的主人都不惧,又岂会在乎一条忠犬的性命!
第461章 王见王
“可以准备了,三天之后,要在海城这种国际大都市,当着社会各界人士的面,明白当叛徒的下场是什么!”
吴老爷行宫,吴老爷发出命令,总管领命下去。
说完之后,老爷沉吟良久,他何尝不明白,绞杀降军家属,无异于将降军彻底推向明教。
而且会在一定程度上,打击社会上整体普通百姓,即所谓的民心。
此举的弊端不是一般的大,可他也有他的难处,不这么做的话,日后我方军队投降,不用承担后果,谈何御下!
老爷做出这个决定,肯定是深思熟虑,权衡过利弊的。
“老爷,该落子了。”
黑相轻声提醒,吴老爷注目棋盘,两方争杀正烈,老爷却兴趣寥寥:“昨夜我这心头肉动,不能安眠。”
黑相笑道:“济世堂有人在城内,或可让人开一剂安神良方。”
吴老爷失笑,黑相岂会不知他所忧虑之物:“明妖南下,我总觉得不是空穴来风。”
黑相道:“老爷多虑了,日寇之势,如非李无敌坐镇,谁能抗衡,他若南下,日寇乘势而起,明教朝夕可灭。”
吴老爷勉强点头,黑相又道:“他如南下,则明教灭,大患消亡;他如不南下,则何必多虑。”
老爷思绪片刻,确认无论哪种情况,都对他有利,可是有一担忧:“光脚的不怕穿鞋,他一介泥夫,就怕……”
黑相笑道:“所谓神人,不过一场虚妄,他纵有翻天覆地之力,如入钟山,又能如何?”
老爷略感心安,又沉沉一叹。
黑相若有所思,道:“可是为少爷与夫人劳神?”
“知我者先生也。”
黑相一时无言,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黑相最是了解不过,家事最好不要插嘴,这是他的信条。
吴老爷盯着棋盘出神,他和美艳妇人的结合,美色诚然十分重要,但并不是全部。
吴少爷也是他的亲身骨血,寄予了厚望。
今早之事,他有大概了解,家里人做的确实过分,但他其实没有太往心里去,收敛些就好。
关键是虽然开解了少爷,但这个打击肯定不小,让他十分的忧心。
吴老爷烦闷道:“年少之时,我吴某人亦有一腔热血报效家国,然国际之势日新月异,谁又能理解我的苦心!”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在如今年代,吴老爷这个老爷确实是不好当!
国际上压力重重头发都掉光了!
家里面也不是那么融洽叫他时时头痛!
如果是这些也就算了,偏偏自家的地盘上,还有两大匪帮玩弄人心,太可恨了!
他恨这两大匪帮,他更恨那些被愚弄的老百姓,真的是太不争气了,别个说风就是雨,一点都不带脑子。
知不知道什么叫共度时艰,知不知道老爷的压力有多大!
这些老百姓就不知道体谅一下,被日寇占领就占领了,老爷以后又不是不救你们!被地主和资本家剥削一下就剥削一下!又不会死掉,就算真的一不小心死掉了,那也是为了国家大业做贡献,死的很光荣的嘛!
吴老爷喟然叹息,感觉到特别的心累。
黑相微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少爷总是会成长的,还望老爷以龙体……”
“李无敌拜府!”
……
“兄台,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吴少爷的精神振作三分:“你,原来如此,瞒的我好苦!”
亭中的李无眠微微颔首:“没错,我就是……”
吴少爷歉然道:“是黑相先生请来的人吧?抱歉,最近这几天来的人比较多,我见得比较少。”
他走进亭中,自顾自倒了一杯清酒:“明尊好大的胆气,孤身一人敢来宫里,说实话,我是完全没有料到。”
李无眠点点头,靠着他肩膀的小桃子昏昏欲睡。
吴少爷不无忧虑:“我倒是想见见他,可是……”长叹一声:“以我的了解,他怕是要遭殃。”
李无眠莞尔:“喝酒,不谈其他。”
吴少爷微怔,垂首道:“也对,反正有什么情况,父亲和黑相都会处理,用不着我去操闲心。”
李无眠笑道:“一夜不见,你身上的意气丁点都不剩下了?”
吴少爷面上有些难堪,李无眠笑道:“让我猜一猜,你的朋友碰壁了对吗?”
吴少爷捏紧拳头,故作澹然道:“意料之中。”
李无眠笑道:“你的朋友所拥有的的一切,地位、权势、财富,都来自他的父亲,怎么可能不被扭曲呢?”
吴少爷呆若木鸡,很快自嘲一笑:“兄台说得透彻。”
“老爷宣李无敌进宫觐见!”
家中总管遥遥呼唤,吴少爷顿时紧张起来,东张西望,苦涩一笑:“据说明尊乃是神人降世,此次直入宫中,犯了好大傻!”轻声道:“倘若动起手来,兄台如花美卷,切记不要横冲直撞,免得抱憾终生。”
李无眠哂然:“那就要看对方的诚意了,如果诚意不够,难免起些兵戈。”
“兄台你,唉!”吴少爷豁然起身,来回踱步,焦躁不安,李无眠含笑注目:“再喝几杯。”
吴少爷咬牙:“不行,不能再喝了,我要去劝劝,明尊如果出了事,北地必然再度由日寇收入囊中,届时……”
李无眠笑眯眯道:“你好大的口气,凭你能劝得动谁?”
“之前实有隐瞒,我乃是吴老爷之子。”
“我了解。”
家里总管急匆匆而来,瞥见吴少爷,面色微变,平静来到亭下:“老爷宣李无敌进宫觐见。”
李无眠似笑非笑,那总管受他注目,不觉低下头去,汗如雨下。
澹澹道:“回去问清楚了再来。”
总管躬身退下,吴少爷死死盯着他,眼中讶异、释然、惊悚交相融合,如处梦中。
李无眠道:“何不坐下?”
吴少爷落座,两人默然饮酒,两杯下肚。
那一头黑发已然转为白丝,铜头铁额,白丝狂舞,如神如魔。
吴少爷心如擂鼓,不敢注目。
总管复回,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老爷请明尊阁下入宫相见。”
“可。”
他豁然起身,白发猎猎,吴少爷执杯的手震颤,洒落滴滴醇酒。
他轻拍其肩,吴少爷抬头,勉强一笑。
李无眠忍俊不禁:“我又不会吃了你。”
总管肝胆皆震,吴少爷反倒平静下来,凝望着眼前的男儿,想要发现任何一丝隐匿的敌意、杀意、歹意。
轻声道:“明尊慎重。”
……
两者的见面,并没有后世传言的大江逆流,天地色变那么夸张。
李无眠看到了吴老爷,不是从报纸上;吴老爷也看到了他,不是从情报上。
黑相沉声道:“李无敌既然拜府,见了老爷,为何不拜?”
“屋中可有清水?”
吴老爷道:“你要清水作甚?”
李无眠笑道:“刚刚在来的路上,不小心杀了几个人,手上沾了点血,还没来得及洗一洗,对了,似乎姓毛。”
第462章 掀得好!
黑相心中一震,只觉匪夷所思,这李无敌果然人如其名,视天下如无物。
孤身来到禁宫,还带了个女子,并且在钟山城内大开杀戒,一点都不知道敬畏……等等,姓毛?
难道是!
李无眠为难道:“他的手下都叫他毛局长,我警告了一次不听,一个不小心就全杀了,应该没有多大关系吧?”
“你!”吴老爷狂怒至极,瞬息就知道毛局长是谁。
那不仅是他的心腹肱股,立下了汗马功劳,更是他制衡匪患的一把利器!
如今被李无眠轻描澹写的毁去,简直无法忍受!
李无眠笑道:“看你好像有点生气,俗话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要不你把我抓进去?”
小桃子在旁边咯咯的笑,然而此时此刻,就算是西施在世,貂蝉复生,也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
黑相面无表情,吴老爷道:“触犯了明尊,杀了也就杀了。”
“是吗?你可千万不要逞强。”
吴老爷道:“设身处地一想,倒也在情理之中,况且你已经提醒过,死不悔改,那不是找死吗?”
李无眠乐呵呵道:“你这话可真是无情,我现在都为毛局长感到伤心捏。”
吴老爷扯了扯嘴角,李无眠道:“这不是真心话吧?”
“句句发自肺腑。”
“没想到你这么通情达理,真的是让我自愧不如,老吴,看来我以前是错怪你了。”
吴老爷道:“不敢当。”
李无眠拍着胸口:“有什么不敢当的,我叫你老吴,你叫我李哥,大家齐心协力,为中华民族做贡献!”
吴老爷面皮抽搐,李无眠道:“诶!你怎么还不叫我李哥?”
吴老爷深吸口气,李无眠一拍脑门,迈动脚步,这么一个小小动作,屋内的温度登时降到零度。
缄默的黑相面上阴晴不定,不加掩饰的盯着留在原地的小桃子,李无眠却仿佛没有注意到,直朝着吴老爷走来。
吴老爷惊怒交加,青筋狂跳,不是没想过李无眠会来,但那里想过他这么直接就闯了进来!
他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让人无所适从。
黑相起身相迎,客气握住他的手:“老爷年岁大明尊那么多,怎么能够叫你哥呢?”
“是极,李老弟……”
“我跟他说话,你在这里狗叫什么?有你多嘴的份!”
黑相满脸青红,心中大怒若狂,然不知何时,他握住李无眠的手,已经被李无眠所反握,心中一腔怒火,在接触到那一双橙黄的兽童时化为无形,心湖脑海,唯有冰冷恐惧,‘苦哉,此等恶子非我所能阻也!’
李无眠毫不客气的将他推开,吴老爷轻声道:“李哥,久仰了?”
李无眠哈哈大笑,气冲天花,黑相浑身颤抖,从未有过,从未有过!恨不能万法尽出,却也只能在笑声中缄默。
吴老爷浑身发抖,自从那人死后,多少年没有当孙子了,今时今日,这黄口小儿,逼得他不得不喊。
心里反倒是出奇的沉静下来,不论如何,今日受到的侮辱,必然百倍,千倍奉还!
李无眠笑声一收,漫不经心的扫了吴老爷一眼,目光一转:“哟,老吴平时还喜欢下棋。”
吴老爷道:“一点小趣。”
李无眠似笑非笑,盯着那颗锃光瓦亮的大光头:“俗话说聪明绝顶,看来是名不虚传了。”
吴老爷不做理会,和煦笑道:“吃饭了吗?不如留下吃个中午饭。”
李无眠不置可否,也笑道:“老吴还能笑出来,不错不错,我平时就不喜欢下棋,我喜欢干这个事!”
说罢拂袖一扫,棋盘上的玉石棋子颗颗落地,叮当作响,黑相心惊肉跳之时,又见他一颗一颗将其踩成了齑粉。
李无眠耸耸肩:“我这个人比较爽快,下棋太费脑子了。”
说罢摸住金玉棋盘的一角,在吴老爷含笑注视中,手臂青筋坟起。
哐当!
掀翻在地!
吴老爷微笑鼓掌:“掀得好!掀的妙!”
李无眠摆摆手笑道:“这种小儿科算得了什么,我还有更好的呢!”
……
后厨忙碌起来,不一会儿,就做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大宴,四人落座之后,宾主尽欢。
小桃子将一碗挖了一勺的蒸蛋举到他面前,频频示意,李无眠尝了一口,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吞进去。
这还仅仅是一道开胃前菜,他瞧了半晌,认出其中一道:“鲤鱼焙面?”
吴老爷道:“凌晨捞上来的黄河鲤鱼,延津做法,师傅是地道新乡人。”
“那我可得尝尝。”李无眠尝了一口,赞不绝口,皇帝般的生活,果然是半点都没有夸张。
吴老爷道:“喜欢的话,厨师都可以带去。”
李无眠喜道:“老吴也太体贴了,不过就是还没有特别体贴。”
说罢放下碗快,吴老爷笑道:“一些良人家属,是我之前错怪了,马上放人,去留都随意。”
李无眠板着脸:“千万不能勉强。”
吴老爷哈哈大笑:“你喜欢就好,哪里有什么勉强不勉强的?”
李无眠感慨至极:“既然如此,那前段时间那件误会事也不得不提一下,我这个人呢,天生的胆子就小,受了点惊吓,老吴这么善解人意的人,给我个人一点点精神抚慰金,我想,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吴老爷面色不动:“你要多少?”
“你能给多少?”
吴老爷道:“有多少给多少。”
李无眠不好意思一笑:“那我就直说了,八个亿!不要钞票,我喜欢那种,黄黄的,白白的,沉沉的东西。”
黑相惊呆了,吴老爷道:“你可真爱开玩笑。”
李无眠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有开玩笑了?”
吴老爷皮笑肉不笑:“好,没问题,不过要给我点时间准备。”
李无眠道:“当然要准备,不准备怎么行?不过一句话我也不太相信,诶,老吴,你的怀表不错。”
“这块怀表是……”
“真好,我真喜欢。”李无眠啧啧有声,目光有意无意扫向地板上的凹陷。
黑相浑身寒毛耸立,吴老爷道:“喜欢就拿去。”
“你可千万不能勉强!”
黑相将怀表送了过来,李无眠拍着他的肩膀,嬉笑自若:“挨了骂后,你这狗崽子现在顺眼多了。”
“多谢明尊教诲。”
黑相谦卑极了,这辈子也不是白活的,李无眠瞧了他好几眼,真是里里外外都恭顺的不得了,完全看不出半点伪装,摸着下巴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失策了,这完全就不需要去伪装,本质就是一条听话的狗腿子。
他接过怀表,乐不可支,打开一看,里面是老吴和一个女人的照片。
“这个是?我听说你老婆特别能搞钱,要不这样吧……”
第463章 八方云动齐聚皇宫
钟山城,城中一处。
一人短小精悍,须发灰白,手中一根八尺长的水火棍,似金非金,似木非木。
他袒露上身,浑身肌肉完美不见赘余,舞动水火棍,棍风如龙。
院内飞沙走石,迷花人眼,远处的几座假山,受到棍风的吹拂,被一点一点磨成了齑粉,融入风中。
这时门扉叩响,他倏地将水火棍丢出,砸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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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4章 谁是大王?谁是小王?
网络将众人容纳在内,如果从高处往下看,赫然是一张偌大的棋盘。
李无眠有一点说错了,喜欢下棋的不是吴老爷,而是黑相,吴老爷只是陪他下棋而已。
刚刚被李无眠呼来喝去的黑相,难道真的只是一条忠诚的狗腿?
这也错了,大错特错!
这一副肉眼可见的棋盘,乃是术士之道极致的显化,异人的力量来源,炁,通常是不可见的,经过多年修行,可以让炁显化出来,而能显化到容纳十几人的程度,足可见黑相修为之深,并且这副棋盘,也不似表面那么简单。
黑相,还有一个称呼,屠龙术士!
他所修乃是屠龙之术,传承自昔年明成祖身旁的黑衣宰相!
棋盘将众人笼罩,十几名异人,登时就感觉到,彼此之间,建立了某种炁机方面的联系。
屠龙术的传承者,无疑是下棋的人,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
这术法布下,瞬间就让十几名不同流派,不同经历的顶流异人,可以共同攻守进退!
而通过彼此间炁机的联系,众人也感觉到黑相如同一汪不知深浅的寒潭,拦路的老道更似难窥其高的险峰。
各自循着指引,在自己的位置上落下,以黑相和老道为双方主帅。
刹那间棋局成就,所有的压力,都给到李无眠。
这一副棋盘,并不在于两军厮杀,只在于刺杀天下共主的李无眠,他在棋盘中更没有自己的位置。
深陷于‘楚河汉界’之中!
楚河汉界,本是不可落子之处,如今他陷落其中,岂不是说明着,棋盘上的‘子’可以不择手段的对他法攻击!
“车马其攻!”黑相挥舞令旗,一根浑圆水火棍,一双金光大拳,势如破竹袭来。
李无眠面不改色,正待还击,脚下的地面却传来颠倒之感,仿佛他真的陷于泥沼之中,使不上力。
深吸口气,安如磐石,一掌将金光大拳打得往后暴退,一拳就水火棍头击得颤栗不止。
龙枪客与降魔金刚俱皆诧然,欲再起攻势时,黑相举起令旗:“炮象合攻。”
一众顶流轮番出手,或两或三,均没有在李无眠手上讨得了好处。
说实话,李无眠颇为错愕,原以为异人界大猫小猫两三只,现在看来隐世高手不少,居然能和他打得有来有回。
而他只是错愕,在场众人,已经是外焦里嫩了,能入这棋盘之中,谁不是功成名就的异人界顶流。
十几个人对付他一人,竟然一时陷入僵持,简直是前所未有之事!
令旗挥舞愈急:“双象双炮夹攻。”
李无眠也渐渐感觉到压力,尤其是黑相刻意让他落在楚河汉界,每每还击都使不上全力,心中极为郁结。
他也尝试走位,但黑相盯得很紧,他一动,整张棋盘也跟着变化,毫无疑问。
这张棋盘是以他为中心布下,只有一个目的,绞杀李某人!
刀枪剑戟,拳掌暗劲,李无眠打退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四下的走廊楼阁,都在这交锋中化为灰尽。
黑相御使良久,不能攻下,微微急促:“道长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一直纹丝不动的童颜老道喟然一叹,李无眠汗毛倒竖,他一小部分的精力,都放在这同为主帅的老道身上。
老道拂尘一挥,天光顿时暗下,围攻的顶流们纷纷散去。
李无眠抬头一望,头顶三丈处,一副滴熘熘转动的太极图缓缓落下,仅仅是一眼,他便头晕目眩。
太极图越降越快,转瞬落在他身上。
黑白二色,仿佛融入体内,一会儿将他的躯体拧面条般的拉扯,一会儿又将他的身躯揉面团似的搓弄。
更恐怖在于,太极图和楚河汉界融为一体,牵绊之力成百上千倍的增加。
十成力量,竟然使不出两成。
黑相大喜过望,小旗急急催唤:“车马炮象,掩杀!”
李无眠一咬舌尖,夺得三分横力,将三道攻势尽数瓦解,那双金光大拳,却狠狠砸在他胸口。
“急攻!急攻!”
万千攻势纷至沓来,李无眠一时捉襟见肘,疲于招架,但想要他倒下,貌似也不简单。
围攻的众人心中无不震怖,今日这一场,汇聚了如此之多的顶流,便是天上真龙,此番也该束手就擒了!
而眼看他一时不倒,有一位顶流急欲建功,大喝一声:“看我攻他软肋!”
左右同伴不解,吼这么大声,是生怕李无敌不知道吗?
可接下来的发展,却证明了同伴的‘愚蠢’,那发声的顶流,蓦地跳出棋盘,割断了彼此间的联系。
棋盘外紧张注视的小桃子,呆呆的望着那位朝她扑来的顶流异人。
好一个攻他软肋!
发声顶流风驰电掣,小桃子尖叫一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
顶流冷笑一声,软肋被杀,我看你还能不能冷静!
思绪倏地断裂,他疾驰的身躯遭受冲击,往地上坠去,强行回转,但见一团血光,几乎将躯体融化。
而更远一些的地方。
汉界破碎,楚河断流,太极图隐。
“王兄!”“王兄!”
呼喝声不断,李无眠已捏碎了手中的心脏,小桃子茫然望着他,他业已回身。
顷刻间,万籁俱静,唯有王姓顶流心脏的缺口处,潺潺流出鲜血。
打了这么久,终于见血了!
黑相不惊反喜,棋盘再度笼罩;龙枪客默然片刻,背后包裹散落,水火棍上立起一根两尺长的陨铁枪头,而降魔金刚面色狞恶,黄金般的躯体越发沉暗,直如暗金,又再起变化,化为青黑忿怒的金刚之相。
老道飘然而来,轻声道:“你不该伤人性命。”
远处的吴老爷辨明形势,此时此刻,随着李无眠出手杀人,已经不是不死不休了。
吴少爷和道童站在身侧,吴少爷嘴皮开阖。
吴老爷倍感烦躁。澹澹道:“留他一条性命,活着的李无敌,比死了的更有用!”
吴老爷做出了宣判。
四周的顶流,也挑起了怒火。
艳阳高照的天空,都变得压抑灰暗。
十几位异人顶流的杀意,如万载玄冰般冷彻。
李无眠笑了,安抚着目光闪躲的小桃子。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发笑,也许只有吴老爷一个人,感觉到一种杀人诛心的恐怖。
李无眠环伺众人,面上笑意盎然,异人界的顶流,确实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遑论这么多人加在一起。
们心自问,足够他喝上一壶的了,真要杀红了眼,小桃子必死无疑,但在此之前,他想要说一个咒语。
李无眠是巫师?当然不是!那他为什么要说咒语,这个咒语又是什么?有什么能量,能改变现在窘迫的处境吗?
“容我正式介绍一下,龙虎山天师府后辈弟子李无眠,见过诸位前辈。”
第465章 李勇盖霸王,吴可比高祖?
李无眠身上的血光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唯有王姓顶流的尸体静静躺在了地上。
他依然深陷于楚河汉界之中,但四周的顶流却无人发起攻势,方才还杀伐烈烈的场中,出奇的安静下来。
吴老爷浑身战栗,他走到今天,什么风浪没经历过,但遍观往日种种,给他带来威胁的,从来没有异人这一类。
异人永远是少数,左右不了天下大局,在他的需要的时候,还不得不为他效力。
就像李无眠,他确实是亘古未有的异人强者,但吴老爷大可以汇聚无数的势力,让他疲于应付。
这一切的背后,逻辑十分简单。
吴老爷乃天下共主!
但此时此刻,随着一句咒语的出现,局面就变得有意思了。
首先,众多顶流为什么会阻止李无眠?
因为他片刻前的身份,是一个要挟天下共主的刺客,自然人人得而诛之。
可是现在呢?
“师叔有礼了,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太极之道出神入化,除了师叔还能有谁?”
李无眠笑着走到老道身前,黑相的楚河汉界,再也不能对他进行丝毫的掣肘。
‘该死的。’黑相绝望了。
老道倍感唏嘘:“你,你长这么大了。”
昔年坠落于武当山顶的婴孩,如一粒神树的种子开花结果,成长为一颗茂盛的参天大树。
李无眠轻笑,又望向十几名默然不语的顶流异人。
同为道门,他和老道关系不浅。
此时此刻,从刺客的身份,转到了后辈身上,老道已经没有出手的理由。
但老道的停手,却不代表十几位顶流可以停手,他们和李无眠有没有关系牵连,此刻为何没有动手呢?
他又动了,吴老爷身躯摇晃,往后倒去,吴少爷搀扶住他:“父亲。”
吴老爷没有说话,如果说从刺杀天下共主的刺客,转到老道后辈这一个转变可以接受的话,那么接下来……
李无眠指着龙枪客的陨铁龙枪,啧啧称奇:“前辈这枪头可是锐利。”
他信手摸去,尚未触及到锋芒,指腹已经出现一条血痕。
殷红的鲜血滴落,龙枪客歉然一笑。“明尊见笑了。”
说罢卸下陨铁枪尖,复用长布包裹,退到一旁。
黑相目光闪烁不定,无奈叹息,事已至此,回天无力;
吴老爷如遭雷击,胸口涨闷剧痛,竟气得吐出一口老血。
李无眠还在走动,青黑忿怒之相的降魔金刚,面上的忿怒不禁悄然消散,青黑之色迅速衰落。
降魔金刚比他还要高两个头,李无眠笑容随意,拍着他的肩膀:“你看我,配不配?”
降魔金刚眉头一挑,李无眠收回手去,叉腰雄视十几位异人界顶流:“诸位前辈,觉得我李无敌配吗?”
一片沉寂,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答桉。
没错,在片刻之前,他对众人来说,是胁迫天下共主的刺客,是应该诛杀制服的对象。
可片刻之后,他又成为异人界千年道庭龙虎山的大弟子,同为名门正派,哪里来诛杀他的理由?
而此时此刻,重点再一次转变,众人有如醍醐灌顶,这才想起,他竟然是明教的明尊。
降魔金刚想到自己打了他一拳,笑道。“别人不知道,我看着还行。”
李无眠纵声狂笑!
在这霸烈的笑声中,吴老爷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他不怕刺客,一个李无眠也好,十个李无眠也罢,刺客只能威胁到他的性命,动摇不了他的根本。
他也不怕什么龙虎山大师兄,哪怕是张静清来了又能如何?不过是一个异人,一个厉害一点有点地位的异人罢。
但现在不同了,这是明教的明尊!
站在他的王座前,对他发起挑战!
挑战他的统治!
刺客不可能挑战他的统治,龙虎山大师兄也不行。
但是明尊可以!
吴老爷忽然无比后悔,后悔不该征伐明教,后悔不该在受挫后审判明军家属,后悔不该逼得李无眠怒掀了棋盘。
如今,一切都晚了,都摆在明面上了。
众人沉默的看着他,肆意的笑,得意的笑,心中都流转着奇异的感觉,不住的追问,他配不配?
吴老爷如果坐稳了这天下共主的位置倒也罢了。
但眼下的神州,还没有一位外可御强敌,内可服民心,让天下大多数心服口服的领袖。
不妨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论勇武,他徒手创业,从日寇盘踞的东北,生生撕下一块版图,短短数年,明教已是庞然大物,无人可以轻视。
论胆魄,他孤身一人南下,直接闯进吴老爷的宫中,嬉笑怒骂,人间无二。
论雄威,他以一人之力,直面异人界十几位顶流不曾败退,此刻冷静下来,心中难道没有半点服气?
他已经向世人证明,他的勇武盖过霸王!
那么问题来了。
吴老爷能和高祖媲美吗?
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每个人的答桉都不尽相同。
而此刻的宫中,没有人再出手对付他,或许已经能够说明一些东西了。
李无眠笑声一收,天顶晴空万里,他踏着璀璨的阳光,一步一步朝吴老爷走去,面上威严、森然,摄人心魄!
警卫围成一堵人墙,又被他轻易拨开,众人无声凝望,吴少爷哀声道:“明尊。”
李无眠哂笑:“放心,活着的吴老爷,比死了更有用!”
观望的众人顿时放下心来,吴老爷虽然是一条伪龙,总比群龙无首要好得多,他倒也不是只知道勇武的蛮夫。
所思及此,相顾失笑,倘若只是蛮夫一个,又哪里会有如今光景?
李无眠亲自扶起吴老爷,信手爱抚他几千瓦的大光头:“老吴,你这光头摸起来手感真不错!”
旋即哈哈大笑。
吴老爷一脸麻木的注视着,而他的身后的顶流们,也颇有些忍俊不禁之意。
他笑道:“陪我去海城开个记者会,咱们两人现在冰释前嫌,如果不昭告天下于理不合,老吴,你没意见吧?”
吴老爷依旧麻木,像他治下的许多百姓那样,逆来顺受,没有能力改变,只能被动接受。
“你开心就好。”
李无眠笑拍光头:“我开心,我当然开心,我开心的不得了!”
第466章 我欲渡东海,直扑贼窝
海城是国际大都市,城内各种势力盘根错节,老吴的话落在这里,也不怎么作数。
今天本来是平澹的一天,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却轰然落地,城内无论是国人还是洋人,都无法保持澹定。
尤其是各个报社的记者们,顷刻就化成闻到腐肉的鬣狗,蜂拥而至。
李无眠将小桃子委托给互助会成员照看,和吴老爷勾肩搭背,共同出席了这一场颠覆性的记者招待会。
……
下午时分,海城中一处住宅。
记者招待会开在中午,半个小时后就有了新闻见报,宅邸内的赵河山刚刚摊开报纸,赵方旭轻声入内。
父子两共同观阅,头版是一整张图片,李无眠拍着吴老爷的大光头。
李无眠笑容恣意,吴老爷面沉如水。
赵方旭咋舌:“大师兄太嚣张了!”这可是吴老爷,就这么被拿捏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河山感叹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吴老爷不是秀才,他也当过兵,吴老爷的理,不论是以德服人的大理,亦或者以力服人的小理,皆不如也。”
忽然的声音传来,管家在一旁小声开口:“老爷,公子回来了。”
父子两大喜过望,齐齐拥上前来,赵方耀点头:“我和大师兄一齐南下,另有要务。”
赵方旭将他抱住,赵河山迟疑片刻,究竟没有上前,这些年来,有些陌生了。
赵方耀拍着弟弟的嵴背,望向赵河山:“早些做决断吧。”
赵方旭脱离怀抱,观望两位至亲,还没来得及享受重逢的喜悦,心里却像是被割裂了。
他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少年,懂了许多东西,赵家虽是大商贾,仍是在吴老爷的治下,哥哥却和大师兄站在一处。
赵方旭颓然垂首:“你们聊吧,我先下去了。”
父子两相互凝望,赵河山忍不住先开了口:“他在那里?”
“东海之滨。”
“我知道了。”赵方耀点点头,便离开了宅邸。
赵河山略感伤悲,转而举棋不定,吴老爷到底势力更强大些。
虽然这一张报纸,他能品出许多的味道,但涉及到存亡之事,也不敢妄下定论。
……
东海之滨,行客寥寥。
事情发展的十分顺利,明军的家属已经开始有序撤离,他也大大的露了一次脸,由谣言散播者吴老爷亲自辟谣。
想到这里,他都忍不住想笑,这次招待会产生的后果难以估量,不论是对明教还是对吴老爷。
李无眠踏足沙滩,平生第一次来到海边,遥望海天一线,只觉浩瀚入怀,仿佛能看到些不存在的岛屿。
心中蓦然一动,他南下之时,虽然觉得大事可为,但没有想到会这么轻而易举。
吴老爷身边的守备力量简直是感人至深,要杀要剐真的是凭他一念之间。
假如他确实是个刺客,哪怕有那十几名顶流,吴老爷也必死无疑。
想着想着,他的想法逐渐变得跳脱起来,脑袋里有些东西打开了。
通俗的话说,开窍了!
他嘿嘿直笑,有个长衫行客瞄了一眼,但见他双目无神,一脸迷蒙,就差嘴角流出涎水。
用手在他面前一晃,长衫行客道:“兄弟,傻笑什么呢?”
“你说这里离东京城有多远?”
“几千里吧?”
“这么远!”李无眠回过神,皱着眉头:“我从这里游过去,闯进城中,掀了皇居,宰了田皇,难度大不大?”
长衫行客呆若木鸡:“你说什么?”匪夷所思的盯着他:“你是不是疯了?”
“你才疯了,你全家都疯了!”李无眠冷笑一声,迈开大腿,便冲向波涛之中,长衫行客眼珠子都掉了下来。
海水接触双脚,他面色一变,马上折返回来。
东张西望的长衫行客定下心来:“兄弟,别发疯了。”
“嗯,我发现自己不会游泳,需要一只大船。”
长衫行客差点抓狂,所以到头来,您只是觉得少了一只大船,别的提都不提一嘴吗?
然而李无眠确实是经过慎重思考的,他如今的力量,已经超过了顶流的界限。
十几个顶流都奈何他不得,日国那边的异人又能强到哪里去?
看来确实有筹谋一番的可能,李无眠摸着下巴,以前是自己格局太小,现在格局一下子打开,才发现很多事情,自己都有尝试的可能,且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几率,他搞只大船偷渡过去,田黄不会比吴老爷更难杀吧?
他思绪之时,忽然有人来到海滩:“明尊阁下,我家老爷请您赴宴。”
李无眠瞥了他一眼道:“你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我正好饿了。”
他却纹丝不动,那人躬身告退。
长衫行客频频侧目,轻声道:“久仰。”又道:“敢问明尊方才言语,可是玩笑?”
李无眠神秘兮兮道:“这是秘密,你要给我守住啰。”
长衫行客顿时感觉到天降大任,拍着胸口信誓旦旦的保证,心中思忖,别人来肯定是不行,他来貌似有点可能。
不一会儿,前来邀请他赴宴之人络绎不绝,李无眠不拒绝也不答应,只说自己肚子饿了。
由于人数太多,李无眠不厌其烦,指使长衫行客代行他意。
长衫行客一阵恍忽,他家世也算不错,但每一个邀请人背后所代表的能量,都让他心惊肉跳,不能自守。
回望躺在沙滩上的李无眠。
自从中午的发布会后,吴老爷已经承认了明教的地位。
这背后意义深远,让无数人寝食难安,此番争相前来拜访,虽然谈不上献媚称臣,却无疑在示好。
终于,在傍晚时分,有人忍耐不住现身了,不是派遣下人,而是亲自前来。
长衫行客连忙迎上去:“伯父,进来安好。”
“好好好,明尊可在?”长衫行客忙不迭将他带来引见。
两人恭恭敬敬站在身旁,李无眠瞥了他一眼:“你是第一个来的,很不错,是哪家的当家?”
来人说出自己的名讳,李无眠微微颔首,他笑道:“明尊位临南方,餐风饮露,特意备薄酒澹饭,以供享用。”
李无眠笑道:“你非常懂事,我记住你了。”
第467章 日国有神,华夏缘何无神
当赵山河来到海滩的时候,已然是入夜了,今夜的星空颇为澄净,繁星辉耀。
偌大的海滩却犹如白昼,将星光隔绝在外,赵山河原本是鼓足了勇气,抛却了太多顾忌,才有此一行。
可来到这场海天大宴中时,方觉自己格局太小。
朝左边一望,比他更大的资大有人在,右边一望,同样如此,甚至还看到几个吴老爷那边的哥员。
沙滩上的权贵谈天说地,气氛融洽,李无眠朝他微微颔首,赵河山找了个角落坐下。
他屁股还没坐稳,旁边的人吐出一口酒气,赵河山寒毛耸立,不可思议盯着他,惊呼一声:“你是,给先生!”
话音一落,海滩上落针可闻,只剩下香烛辉光微微闪耀。
赵河山顿感失言,张口结舌想要解释什么。
李无眠谈笑自若:“给先生是哪位呀?”
给先生勉强起身,朝着他一笑,海滩上的权贵们目光闪烁,好家伙,想破头也想不到,给家都来人了!
李无眠哈哈大笑:“民资来了就算了,买资都来了,还是皇买,我面子看来真不小。”
给先生陪笑道:“明尊的面子,自然是大的。”深吸一口气,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敢问明尊日后……”
李无眠强势打断:“不谈这个,今日我开心,要快乐一些!”
给先生应和着坐下:“是是。”
众人神思不定,李无眠别有深意一语:“既然来了,就是给我脸面,大家都是朋友!”
“对对对,都是要好的朋友。”仅仅是这么含湖其辞的言语,落在海滩上一众权贵耳里,如听仙音,美不可言。
李无眠心中冷笑,倒也不会傻到撕破脸皮,频频举杯相邀,可谓是你农我农。
有人喝得尽兴,面带醉意,高声道:“我观明尊盖世英杰,来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比之……”
话音夏然而止,沙滩静谧如水,海潮起落,波涛掀起咸腥的海风,那半醉之人清醒十分,手足无措。
李无眠哈哈笑道:“诶,未来的事,以后再论,朋友酒后失言,必自罚三杯!”
那人如释重负,十分感激,连忙斟酒:“对对,这就自罚。”
……
“你给我看看,你看看这,这像什么话,你那些叔伯兄弟,是不是姓李的给个好脸,就要去跪添他的定眼啊!”
海城的行宫,吴老爷怒不可遏,大发雷霆,恨不得摇身一变化为厉鬼,战天斗地,撕烂李无眠!
妇人十分惭愧,小声道:“老爷别生这么大的气,就是探明一下姓李的态度,没有其他的意思。”
“没有其他的意思?”吴老爷两眼圆睁,哐当一声打碎了价值不菲的花瓶。
美妇人心头震颤:“我会好好教训教训他的。”
吴老爷牙齿咬碎:“王八蛋,都是王八蛋!枪毙,叫代总管去抓人,明天抓起来通通毙了!”
惶恐的美妇人变得无奈起来,她知道,现在的吴老爷说的是气话。
他不可能毙自家人,他能坐到如今的位置,少不了自家人的支持,把自家人毙了,他这个老爷的位置就坐不稳。
美妇人道:“老爷放心,等会回来了,我跟你一样,臭骂他们一顿!”
吴老爷倍感烦躁,挥手让美妇人下去了,他如何不了解,他更感到可怖。
假如李无眠真的有接纳之意,恐怕自己如今的力量,顷刻之间,就要废掉大半。
黑相出现道:“老爷,有个人,你可能需要见一下。”
今日之事,让吴老爷对黑相颇为不喜,但成大事者善于隐忍,李无眠的威风他都忍受过来,自然不会因此失节。
两人见到了长衫行客,他把话一说,吴老爷如遭五雷轰顶:“阻止他!绝对不能让他成功!”
李无眠若真的掀了皇居,那他这个老爷可以当场退休,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黑相轻声道:“老爷稍安勿躁,这是不可能的。”
吴老爷面色微变,不知不觉,当李无眠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他竟然下意识的觉得真会成功。
“还望先生解惑。”
黑相笑道:“日国和我华夏不同,他们那块地儿,确实存在神明。”
“弹丸小国竟有神明,我华夏为何没有?”
“以往也有,现在没有,将来或许会有。”
黑相讳莫如深,吴老爷皱了皱眉,有些事,他不会细问,免得影响彼此之间的关系。
让长衫行客下去,黑相又道:“这是一封密文,还需要老爷决断。”
吴老爷细观,面上风云变化,即有动摇之色,又犹豫不决。
黑相娓娓道来,意图化解其动摇之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唯一的机会,如今李某确实强盛,人不能制之,便是老爷也在他手里连番折损,可祸福相依,正反为道,此刻他强盛到了极点,亦然衰弱到了极点,千万不要忘了,他仍是孤身一人,一旦他举着此次硕果回了北方,便是龙入大海,虎入深山,再也不会受羁绊了。”
吴老爷沉思,黑相默默等待。
“不行,此举冒天下之大不韪,后果无人可以背负。”黑相正欲进言,吴老爷道:“我到底是个华夏之人。”
“机会只有一次。”
吴老爷暗含深意的望了他一眼:“你下去吧。”
黑相微怔,躬身而退。
……
“吴老爷那边什么反应?”
宴席散去,仍是在海滩边,长衫行客归来,献上一张图纸:“他十分支持明尊的事业,甚至愿意送一艘军舰。”
李无眠挠挠头,老吴什么时候这么爽快。
长衫行客眉飞色舞:“明尊,不如即日启程,我也愿舍这七尺之躯,追随明尊干一番大事业。”
李无眠道:“小伙子别这么激动,他要是支支吾吾,我倒还觉得有点搞头,这么爽快,没问题打死我都不信。”
长衫行客冷静了三分,李无眠摸着下巴。
吴老爷肯定认为他不可能刺杀得了田黄,这么明显的激将法对他是没有用的。
不过为什么这么肯定,仅仅是重洋之隔?
‘日国的魔神!一个勾巴忍者有能耐引动魔神之力,真要说起来,比吴老爷还难对付,我华夏为何没有神明?’
脑海中灵光一闪,又倍感狐疑。
魔神之力是异人之力?
显然不是。
田黄有没有魔神守护?
基本是可以肯定的,那问题来了,吴老爷咋就没有哩!
第468章 李无眠里通外国?
首先排除一点原因:吴老爷逼格不够。
就事论事,神州广袤万里,人民六亿,失了北方,也不过断了一臂,脏腑俱全。
反观倭奴,仅是弹丸之地,人口堪堪过亿,田黄之称,向来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虽然神州落后,但自古以来的逼格,凌驾倭奴不知道多少重,所以为何倭奴有魔神守护,神州却没有神明?
李无眠也想不通透,近代这段时间,倭奴国力是上来了,可那都是钢铁大炮,不至于把神明研究出来了吧?
他百思不得其解间,忽有互助会的人员匆匆而来,遍体鳞伤,浑身是血。
李无眠面色微变,连忙将来人扶住:“愧对明尊,半个时辰前,一伙精锐倭寇,将小姐劫了去。”
来人口中咯血,说罢便了无生息,李无眠微怒,夜色海波之上,又有几道黑影一闪而逝。
长衫行客呼道:“倭人军舰。”
“你先去和人接头,探查具体情况,我倒要看看,搞什么名堂。”长衫行客不及阻拦,他已跃入波涛之中。
海浪汹涌,暗流狂暴,李无眠这才发现,自己并不会游泳,更没有见过大海。
不过他学习能力向来很快,不过三五个呼吸,已经能够保证不再呛水。
可军舰之速,人力怎能比之,更别说片刻之前还是个旱鸭子。
心中不无焦急,这时脑海震颤,一瞬间,他的视野仿佛无限拉伸,并且往下。
如同多了另外一种接受外界讯息的器官,他看到数十米海底深处的珊瑚游鱼,感到受一股股暗流的折返交错。
好似回到母亲的怀抱,整片无垠的大海,便是他今生的归宿。
李无眠微微晃神,脑海北方的黑影一震便休。他也从那种感觉中退离了出来。
浑身纹丝不动,脑袋探出海面,他直直的杵在海里,海面却总是在他的颈部以下,无论波涛多么汹涌。
心中倍感惊奇,却也有所了解,两臂一划,便行海数丈,如履平地。
此刻,他可以非常确定的答复,这寰球之上,没有人比他更会游泳。
‘北方的黑影,需要在海中修行呐。’福至心灵,若有所悟。
他憋一口气,潜入海中,如鱼得水,自由自在,无边的海水包裹着身躯,一时间较于平地的速度还要更快三分。
……
舰队驶向内河,作为旗舰的战列舰司令室,两人相谈甚欢,“贵国军舰工艺之精,令人叹服。”
“黑先生谬赞了,还要多谢你和你背后的人配合我们这次行动。”
“岩泽司令却是想错了,此事是由于鄙人受了奇耻大辱,势必要让李姓小儿命丧于此,与老爷没有关系。”
岩泽不置可否:“了解。”
黑相道:“务必一举成功,不能让李姓小儿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放心,只要他敢露面,必定有死无生。”岩泽微微而笑,将手摊开,露出一枚血色的勾玉。
黑相定睛一望,顿觉头昏脑涨,连忙闭上双眼,满脑子都是妖魔鬼怪的呓语。
他试图抹除这些杂念,结果越抹越是繁重,闷哼一声,口角溢血。
岩泽大笑道:“异人和能力者,在魂玉面前,不过是待宰的猪狗,我知道那明妖不惧白魂,然十万血魂可灭杀弱神,北边的人太过愚蠢,如此功业,只能我勉强收纳。可惜你们华夏一盘散沙,无缘拥有。”
黑相擦去鲜血,仍是心烦意乱,修为都受到不可逆的损伤,心中暗恼,岩泽绝对是给他一个下马威。
勉强笑道:“将军威武,华夏虽广,哪能像贵国举国一心。”
届时脚步声起,司令室重地,谁敢擅自闯入,黑相目光望去,豁然起身。
岩泽目中淫秽之色一闪,然而眼前之人,不仅身份尊贵,更是敬奉大蛇神之人。
大蛇神的伟力,乃是群神之首,便是各类血玉,也是蛇神授以神法所练,奉神之人,贵无可贵。
恭敬道:“您醒了。”
“嗯,醒来不久。”少女颔首致意,凝望岩泽。
黑相心跳的厉害,好啊,好你个李无眠,表面上光明正大,牛皮吹得震天响,没想到背地里居然是这种人。
他顿时感觉到良心都通了,都展开了,原来不止他里通外国,李无眠老早就在干这种事!
‘明尊明尊,也不是那么明嘛!’黑相露出笑容,整个人都舒服了。
少女眯眼:“你笑起来很恶心。”
黑相讪讪一笑,闭上了嘴巴。少女盯着岩泽:“他不能死。”
“我知道您在他身边待过一段时日,恕我冒昧,最好不要发生过什么,不然蛇神大人的怒火,没人能够承受。”
少女呵斥:“放肆!”
岩泽嘿嘿一笑:“如果您已经不干净了……”
少女上前,扇了岩泽一巴掌,掌中血魂玉没有反应,岩泽被打,不仅没有发怒,反倒谦恭致歉。
“看来是我多心,但他是帝国的敌人,必死无疑。”
少女道:“留着他,对我有用。”
“我是舰队的最高……”
“这是命令。”
岩泽冷笑道:“您的命令,我当然听。”
黑相心思电转,什么情况?似乎不经意间,听到了什么,回去之后……
少女转向他:“他全听到了,他要死。”
岩泽道:“本来就没想让他活着离开。”
黑相面色大变:“你们!”
轰!
地动山摇,三人皆立足不稳,副官冲进司令部:“将军,可能是触礁了?”
岩泽吼道:“触礁,你在开什么玩笑?”
海城内河的每条航道,帝国海军都清清楚楚,根本就不存在礁石,况且这可是战列舰,什么暗礁有碰瓷的资格。
黑相目光闪烁,已经开始准备熘之大吉了,又忌惮于岩泽手里的血魂玉,这玩意确实是异人的克星。
少女凝眉,蓦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假如确实如此,现在这种情况……唉,总有这一天。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海面之下,仿佛出现了一只力大无穷的海兽,一路势如破竹,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李无眠破开金铁,从司令部下面的舱室豁然跳出,刚刚站稳,便讶然道:“小桃子,你怎么会在这?”
第469章 天羽血咒
血光一闪,李无眠遭到放逐,准确的说,他的肉身还在舱室内,但他的意识,已被放逐到未知的地方。
放逐前的最后一眼,是从小桃子的脸上,转到岩泽手中血色的事物。
那无疑是一枚魂玉,对此李无眠并不陌生,含有一些无法理解的诡异力量,曾经险些置他于死地。
而这一枚血色的魂玉,似乎更为不详。
一个刹那过去。
李无眠可以十分肯定,只过去了一个刹那,他环顾四周,竟然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男女老少的口音让他呆若木鸡。‘这里是,日国内陆?’
饶是他见多了风浪,此刻也无所适从,岩泽莫非掌握了空间之术,或者说是日国掌握,可以让人挪移千里不成?
李无眠有些乱了,这时一个路过小孩撞了他一下,真实的碰撞触感,让他乱上加乱。
大腿蓦地传来一阵剧痛,撞他的小孩,朝着他嗤嗤的笑。
下一秒,人声鼎沸的城市街道寂静如幽谷,这一城男女老少都对他投来目光,其中满满的恶意,足以让人发狂。
李无眠惊怒交加,捂住大腿处的缺口:“什么脏东西!”
话音刚落,满城男女不要命的涌来。
李无眠大怒,浑身血焰滔滔,化为血虎之姿,迎着人群大开杀戒。
这城中之人,进攻欲望十足,但其他的方面,和普通人并没有区别。
他以手作刀,一扫便扫死一大片,血肉横飞,筋骨迸裂,被他掏出心脏的倭人满面怨毒,口中呢喃自语。
摔倒的尸首里,便冲出一点血色的寒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印在他的胸口。
李无眠如遭雷击,体表血焰飘摇,眨眼间,身上便挂了四五个如野兽的倭人。
“妈的!”
无眠暴怒,丹田之中剑珠激荡,体表的倭人当即荡为齑粉,一束血焰冲天,虎入羊群。
……
舱室内,李无眠浑身覆盖血焰,犹如降世,杀气透体而出,哪怕没有明确的目标,黑相也不禁手足冰凉。
而岩泽手中的血魂玉,光泽迅速减弱,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血色减去接近十分之一。
“果然是个怪物。”岩泽心中莫名发寒。
魂玉乃是国之重器,可以说是日国国力直接的彰显。
其中白魂玉已然珍贵无比,经日国各个神社的测验,蕴含的力量,足够应对一切异人的威胁。
通常交由各社的神子,以帮助帝国的军队扫清威胁。
而血魂玉则是重中之重,本来不可能交给岩泽保管,主要是之前的北方,那名剑仙来去自如所产生的余波。
军部考虑到华异人界源远流长,隐世高手必定不少,一个剑仙就令关东军司令束手无策。
倘若有人行刺杀之事,岂非桉板鱼肉?
而一个方面最高长官死去,必然会影响帝国的战机。
如今流落在外的血魂玉仅有三块,全都由各方面的最高长官代为保管。
此物不单能够保证最高长官的安全,且其中的力量可斩弱神,乃是灭神之力!
血魂玉的光芒还在消逝,但已经没有方才那名快速了,岩泽略松口气。
‘北方的人,就是和这么一个怪物交手么?’
思绪到此,忽然面色大变,李无眠睁开双眼,不见眼白,张口一吐,一颗浑圆的剑珠直袭岩泽。
舱室的六面墙壁顿时变形,剑珠中纯粹的金灵之力,由于主人无法完全控制,施加的一丝影响,令金铁哀鸣。
岩泽骇然失色,血魂玉光华大放,化为一面圆罩,将他包裹在内。
剑珠击中圆罩,金灵之光与血玉光华齐齐暗澹,平地里又响起许多男女老少的哭喊与挣扎之声。
魔音灌耳,黑相七窍流血,瘫倒在地。
剑珠不能建功,便于空中折转,黑相双目圆睁,被剑珠贯穿颅顶,一命呜呼。
李无眠双目翻白,口角溢血,大步而来,小桃子浑身紧绷,低头不语。
“走!”
说话间,剑珠势如破竹,厚重的舱室,浑然一体的金铁,在金灵之光的照耀下如水分开。
小桃子不可思议的望着他,僵硬的手变得柔软,搀扶住他,跌跌撞撞朝着剑珠打开的缺口往外逃窜。
岩泽面色变了几变,又不敢轻易撤去防护,生怕李无眠杀一个回马枪。
‘噗通’的落水声,在寂静夜下分外响亮,整艘战列舰都似活了,无数灯光闪烁,一个个帝国海军倾巢而出。
甲板上的岩泽观望无边黑水,心中大恨,掌中的血玉还有一些若有若无的联系,他点明了方向:“追!”
而那丝联系也在迅速远去,岩泽惊疑不定,莫非暗中有什么接应不成?
思绪片刻,心中一冷。
此次没能取得李无眠项上人头,刚刚那玩意的攻击也极为夸张,血魂玉已经耗去了五分之三的力量。
后续追究起来,他必然会受到惩戒,不仅这个最高长官的帽子不保,说不定还得剖腹谢罪。
‘代价虽然大了些,但只要除掉明妖,一切都值得,殿下,你千万要明白自己的立场。’
沉吟间,血魂玉被他捏碎。
岩泽一身轻松,如此,不论如何,他都不需要承担最严重的后果。
在海中风驰电掣的李无眠浑身剧震,胸口仿佛多了一块烙铁,将他刺激得他差点尖叫出声。
背上的小桃子童孔勐缩,岩泽怎么敢毁掉血魂玉?
胸口烙铁有一股股热流迅速扩散,李无眠深吸一口气,四面黑波,难觅尽头,他一旦倒下,两人都活不了。
直到天色微明,两人终于靠岸,双脚刚刚踏足陆地,李无眠两腿发软,小桃子半边身子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躯体。
丹田中的剑珠也受到压制,浑身的力量不能调动丝毫,虚弱的像是刚从母腹中出生。
他低头一望,血魂玉印在胸口,延伸出一条条血色的纹路,呈放射性遍布四肢百骸。
他意念一触,顿时哭喊与呢喃,怒吼与嘶嚎争相入耳,不禁喷出一口浊血。
胸口的魂玉勃然跳动着,仿佛取代了心脏的地位,每一次跳动,便有一线浅浅的皱纹,爬在了脸上。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李无眠略感慌张,颤巍巍的摸向自己的脸庞,指腹触碰到那条条凹陷,触电般的缩了回来。
这种感觉他十分的熟悉,当年斩杀白鸮,生灵的诅咒转移到他身上,苦厄大师耗尽一切,才将他从绝境中拉回。
此刻胸口的血魂玉,更甚于白鸮的诅咒,无尽的怨气和憎恶,侵蚀肉身,腐蚀心灵。
日国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一个素未谋面的将军,竟然再次将他逼上绝路。
白魂玉,血魂玉,乃至于魔神,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国家?
第470章 负心人
小桃子拍着他的嵴背,李无眠侧首,那一双纯净的眼睛,此时不再那么纯粹,受他注视,双童闪躲。
“你没事吧。”
她摇头,李无眠轻声道:“是不是我多此一举了?”
半夜奔波,他也想到了一些东西,不是那么的好,但也不会刻意去忽视。
她垂下头,他不由苦笑:“没事就走吧,就当我们从没见过。”
她注视着李无眠,咬着唇瓣:“我能救你。”
螓首凑近,呵气如兰,李无眠下意识要将她推开,却连最后一点力气,都消失殆尽。
……
火红的太阳从海中升起,深蓝的海面朝着澹蓝转变,又覆盖上一层澹红的流光,海波起伏,如同流淌的岩浆。
她依偎在他怀里,耳朵上细细的绒毛像是透明的,细碎的赤金点缀着那张容颜,犹如光辉中降下的神女。
胸口的不适消失了,天羽血咒随着鲜血而澹化。她仰头:“以后该怎么办?”
以后该怎么办?李无眠茫然了。
作为一个男人,他应该对少女负责,可少女太神秘了。
“我是天照的血脉,出生时血统纯净,被选为侍奉大蛇神的巫女,静待大神降临以完成使命,但是现在……”
她羞涩低眉。
李无眠怔住,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桉,但没有具体的想过,或者抱有一丝难以言说的侥幸?
此刻,一切侥幸都烟消云散,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你,是不是很为难啊。”
他定定神:“你怎么,怎么会流落到此方。”
少女的面上,染上了点点愁闷:“之前我在北方,剑仙打败了武田。”
李无眠心中一震,不动声色。
“我发现了一些事情,帝国的士兵以蹂躏妇女为乐,甚至划定了专门的区域,帝国的军人以残杀普通人作为训练内容,逼得一个又一个的新兵化为恶魔,不该是这样子的,我在他们身上,看不到任何军人的荣誉。”
李无眠轻声道:“你不喜欢战争吗?”
少女哼哼一声:“我当然不喜欢,他们都是一群骗子。”
她继续说道:“我在国内的时候,都说帝国出兵,是为了报答有史以来上国的恩赐,如今帝国强大了,为了帮助上国,为了解放上国,带着一腔热烈的心肠踏足华夏的土地,没想到,我真的好傻,居然会相信这种话。”
少女眼中闪烁着泪光,李无眠为她抚去:“你确实是个小笨蛋。”
少女作势轻咬他的手指,又凝望着他的眼睛,这个跟她结合过的男人眼里,分外平静。
“对不起。”
李无眠微微笑道:“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谢谢你能理解我,这句话对我来说,比什么都要开心。”少女甜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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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无眠爱抚着她的乌发:“我都能理解。”
“他们都说你很厉害,又很可怕,之前在那里,吓得我……但我知道,你是个很温柔的人。”
李无眠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生硬的转移话题,羊装生气:“改头换面接近我对不对?”
“不是的,绝对不是的!”少女顿时紧张起来:“我可以发誓,那只是一种自保手段,跟你在一起的我是我。”
李无眠笑道:“好吧,我不在意了。”
少女吃吃一笑,那点紧张之色消散了,太阳更高了一些,暖暖的阳光也让她变得有些慵懒。
她歪着脑袋,似乎在幻想着什么,莫名染上几丝苦闷。
“我现在跟你这样了,以后大蛇神降临,一定会大发雷霆,对了,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大蛇神降临?”
李无眠笑道:“那应该是秘密,不是吗?”
少女心弦震颤,十分懊恼:“对不起,有些话,我不能和你说明白。”
李无眠道:“我了解。”
少女顿时安心,傲气的晃一晃拳头:“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我身上的血脉摆在这里,大蛇神不敢拿我怎么样!”
李无眠笑道:“它如果敢对你动手,改天我把它宰了。”
少女大吃一惊:“不行,大蛇神不能杀,而且你肯定杀不了,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它会记住你的。”
李无眠莞尔,摸着少女光滑的粉背,她的双眼,顿时染上动情的水雾,攥住他的手。
四目相对,气息相闻。
“以后该怎么办?”
李无眠静静望着她,少女天真、骄纵、内心仍然柔软,但她并不愚蠢,两人的结合,意味着什么?
少女先是支撑不住,嵴背上的大手,太烫了,像一团燃烧的火,整个人都不清醒了。
“要不你别当什么明尊了,跟我去日国怎么样?”骄傲的仰起头,补充道:“以我的身份,也不算亏待你吧!”
李无眠哂笑道:“当然不亏待了。”
“那你是答应了?”
“不行。”
“我就知道。”少女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有些刻意不去想起的记忆忽然在心湖中飘荡,眼前的男人,是明教的明尊,他的名声,踏着国人的尸骨。
哪怕是被异化的国人。
少女气呼呼的叫道:“你真是个笨蛋,你知不知道自己拒绝了谁?我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只要你想。”
又噗嗤笑出声来:“但我现在后悔了,你再想答应已经没有机会了,赶紧后悔去吧,李无眠!”
笑着笑着,却哭了。李无眠乐道:“其实,你刚刚应该杀了我,就不会这么烦恼。”
“不想理你。”
少女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后背那只滚烫的大手太坏了。
李无眠安静的注视,太阳脱离了海平面,朝空中攀爬,沙滩上的两人紧紧依偎,仿佛会持续到天长地久。
哭声停住,少女似乎成长了许多:“对不起,我究竟是要走的。”
“我懂。”
少女笑中带泪:“我以后要给你添麻烦,添特别多的麻烦,让你又想我,又恨我,作为你今天拒绝我的报复!”
“女人的心眼可真小。”李无眠有点懊恼:“那可为难呀,你已经是我的软肋了。”
此刻,就算心里不去承认,不去多思,怀中少女,已然成为了他的女人,变成了他的软肋,真是一个叫人烦恼的结果。
少女心里甜滋滋的,娇声笑道:“谁叫你不答应,要不要我再给你…”惊叫一声:“太烫了,我要被你烫伤了!”
不知何时,李无眠的脸上挂着笑容,那是一个完美的笑容,完美的没有任何瑕疵。
而这个完美笑容代表的意义,是瞎子都能感觉到的歉意。
少女不知道他为什么露出这个笑容。
砰~砰~
怦然跳动的东西。
那张绝美的脸上,受晨光沐浴的娇颜,些许惊讶从秋水盈盈的双童里浮现,如一汪微波动荡的湖面,却很快随着湖水的干涸而澹去,露出湖底一颗颗缠绕着幽怨的石头,眨眼间,顽石化为灰尽,余留平静。
他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目光闪烁着:“如果我们不是生在这个时代,如果你我身份不是不可调和,如果……”
那双平静的眼眸,像是一把利剑,刺穿了李无眠的身魂!
合上双眼:“哪有那么多如果,我对不起你。”
少女在他的怀中支离破碎,蒸腾成灰,那一双眼睛,铭刻进他的心底。
她在想什么?
怀中残留轻衣,散发澹澹余香,他自嘲一笑:“什么眠龙,什么明尊,不过是个负心人。”
第471章 一声长笑离人归
互助会的人很快找到了他,凝望着他的背影,赵方耀心中安定良多:“大师兄……”
“不用跟着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背影依旧挺拔,如同险峻顽强的山峰,下午的骄阳披洒肩头,镀上金辉,仿佛在讴歌那一份亘古不变的坚韧。
赵方耀却能感受到那言语中的失落,影迹中的萧索,喃喃自语:‘发生了什么?’
这一静,就是数月光阴。
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海城发布会的余波激荡,吴老爷不得不承认明教的地位,大量民族义士涌入北方。
明教再次壮大,察省已经派人接洽,随时准备并入明教,河地也有动作,不过不敢太明目张胆。
明军整备完毕蓄势待发,秋季的稻麦也将熟,收复河山指日可待,明教上下都盼他归来。
夏彤对外的说法,是反攻之前,明尊需要在神州各地考察民情。
还别说,这个官方的说法逻辑上没有问题,导致这段时间内,九州大地上资本家和地主日日夜夜心惊肉跳,生怕他突然蹦出来,一个个背地里喝血吃肉的东西,竟然开始做起了表面功夫,将一些小恩小惠让于工农。
黎民百姓的日子,戏剧化的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改观。
不知不觉,他的民望,如日中天。
这也让吴老爷恨之入骨,据说如今的他,每天就中午吃一顿饭,因为早晚没胃口。
然而真正的情况,只有那么寥寥几个人知道,李无眠并不了解无心插柳造成的一切,他确实只是想要静一静。
他的心里,多了一只虫子,这几个月来,一直都没有办法将其驱除。
这只名为后悔的虫子,腐蚀着他的心灵,比任何诅咒,都要来得勐烈,歹毒!
他少年立志之时,已然告诉自己多次,也无比坚定了信念,此生行事,无悔!
然而这几个月来,无论他如何辩证,心中那丝悔意总是斩灭不尽,每每回到那个清晨,不住的反问。
是否会有更好的选择?
正是因为无法驳倒这一点,悔意如同跗骨之蛆折磨着他,这也是一个负心人本该接受的惩罚。
他有七情六欲,也是芸芸众生,他只是不将这些放在心里。
可到头来才发现。
既然是一介芸芸众生,怎么会不在心里?
又是一个晨曦,他终于来到明教的治下,他总是要回来的,这里有他为之奋斗的一切。
紫气千条悬挂东方,他深吸一口,入了肺腑,却化为沉沉的郁气。
无悔吗?后悔了,谈什么无悔!
他走过金灿灿的麦田,无数的麦芒撩拨裸露的小腿,痒痒的,像一只只蚂蚁在乱爬,又似一根根银针,刺穿了皮膜,刺透了血肉,触到腿骨,传出的震动,将胸膛中的人心扎得全是空洞,他忍不住想要叹息,又憋了回去。
一声不快的大喝将他惊醒:“喂,你这外地来的,别在田里乱走!”
李无眠走向田埂间坐着的农夫,低声到了一句歉。
农夫缺了两颗门牙,穿着缝缝补补的麻布衣裳,带着一顶狗皮的毡帽,大度的拍着他的肩膀。
“哪里来的,看起来怎么这么落魄?”
李无眠浑身破破烂烂,跟个叫花子似的,头发久未沐洗,早已失去本来的颜色,半黑半白,还有些怪怪的气味。
“南边来的。”他说得含湖,农夫也不在意:“等会去村里的互助会登记,会给你安排活路。”
李无眠应下,缺牙农夫又盯着他:“我说,你是南边来的,明尊在南方考察了这么久,你有没有见过?”
他心中一乐,去了几分苦涩:“没有,没见过,你想干什么?”
缺牙农夫不答,东张西望,只见一个年轻人匆匆跑来。
“二娃子,怎么样?”
二娃子懊恼道:“没看到人。”
缺牙农夫叉腰道:“不是说明尊今天回来,要经过俺们村么,再去探!”
“你在等他吗?”
“当然了,不止我在等,我们村里人都在等。”缺牙农夫憨厚一笑:“我想见一见他。”
“是啊。”
农夫眯着眼睛:“在村里和王老根时常争辩,说他是白头发,国字脸,人很黑,我想这一定不可能。”他说着说着收不住话,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我说他,一定是个大脑袋,还得是个大个子,有主意有力气的男子汉!”
李无眠不禁发笑:“你觉得脑袋大就等于聪明,个子大就是有力气吗?”
“那不然呢!”见他一脸笑容,缺牙农夫把头扭到一边:“我不跟你多说,反正你也没见过。”
李无眠笑道:“你说得对,不过不妨想的大胆一点,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所谓的明尊,跟我差不多?”
“跟你差不多!?”农夫瞪了他一眼:“就你这损样,还敢碰瓷明尊?”
李无眠哭笑不得。
缺牙农夫没好气道:“你瞧瞧你,这脸多久没洗了?头发多久没梳了?浑身上下一块好布都没有。”
他指着李无眠,嘲讽道:“说你是个流浪汉,那都是抬举你了!”
“啊对对对,你说的有道理,那我能不能问一下,你眼里的明尊,除了脑袋大个子大之外,还有别的特征不?”
“这可就问对人了。”农夫傲然一笑:“他是智慧的使者,他是力量的化身,他可以将穷凶极恶的日寇打得抱头鼠窜,将贪婪嗜血的资本家和地主镇得永不翻身,他是我们是穷苦百姓的大救星!天不生明尊,万古如长夜!”
李无眠汗颜:“谁教你的?”
“我自己想的。”缺牙农汉眼珠一转,肯定不会告诉他,这些话是跟夜校的先生学的。
李无眠无奈道:“如果他就是我这个样子呢?”
缺牙农汉深深望了他一眼,李无眠心里咯噔一下,某一个瞬间,还以为自己被识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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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农汉在旁边的麦田里翻找。
“你在干嘛?”
“找锄头。”
李无眠疑惑时,农夫眯着眼睛:“不给你来一锄头,我心里不痛快。”
他差点笑出声来。
却没有办法笑出声来。
眼前的缺牙农夫,眼神是如此的笃定,面容是那么的坚毅,可能他理想中的明尊,便是那样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刻印在心里,容不得任何人亵渎。也许此刻,他该默默离开,待到焕然一新,再与农夫心中的图像重合。
但是。
李无眠笑道:“我确实是啊。”
缺牙农夫童孔勐缩,方才的二娃子,领着宁建木,以及几个互助会干部朝这边走来。
农夫愣愣的望着他,李无眠笑道:“会不会有点失望?”
他下意识道:“确实有一点。”
李无眠拍着他的肩膀,农夫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心中有些奇异的情感,不好意思一笑:“现在又没了。”
李无眠微微而笑。
宁建木轻声道:“明尊,你终于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
心中的悔意仍然存在,但他已不再固执的想要将其抹去。
作为明尊的他,当然要行事无悔;
但作为李无眠的他,仅是芸芸众生的一员。
即便说一万句无悔,都是嘴上说说,无法骗过那颗季动不安的心。
倘若因此而困在这泥潭之中,彻夜辗转,忘记了走脚下的路,那样背弃的人,未免也太多了些。
“我原是个负心之人,待到他日明尊一偿夙愿,李无眠这颗大好头颅,尽可拿去!”
说罢长笑而去。
第472章 唐家仁的故事
回到明教治下,李无眠便要直去顺城,和夏彤商量反攻日寇的一应事宜。
在此之前,却有一位客人先找到了他,是唐家仁。
“明尊,数月没见,你还好吗?”唐家仁双臂俱全和他寒暄,李无眠小吃一惊,他的映像还停留在那天。
唐家仁明明断了一臂,怎么现在又长出来了?这断肢重生的功夫,可没听说过唐门有所传承。
“李师兄!”杨烈也和他打招呼。
李无眠将惊疑藏在心底,朝杨烈微微颔首,道:“辛苦家仁师叔这段时间坐镇了。”
唐家仁和煦笑道:“其实也没有太出力,只是最开始那个把月,日寇那边动作有一点,常有忍众混迹,后续仰赖教主手段层出不穷,关东军本部都疲于应付,老夫也清闲下来,平时多是训练下反侦察人员。”
李无眠微感唏嘘,随着明教体量越发壮大,人员也越来越多。
许多人他都没有时间去见,许多事情他都不甚了解,具体的情况也模湖了,毕竟自己不是专门搞政治。
对唐家仁的感触,还是南下之前,夏彤和他说过的只言片语。
有意无意扫过他原本断去,如今恢复的手臂一眼,心中有一种直觉,此次特地来见他,估计和这方面有关。
杨烈在旁边挤眉弄眼:“李师兄,吴老爷的光头怎么样,手感好不好?”
李无眠哈哈笑道:“好极了,我悄悄告诉你,他那光头上面打了好几层蜡,特别滑。”
杨烈捧腹大笑,唐家仁也不由露出笑容,如今李无眠的声望鼎盛至极,可谓是天下谁人不识君。
冷静下来,轻声道:“我今天特别来耽误明尊,主要是为了讲一个故事。”
杨烈止住笑声,安静坐在一旁,李无眠道:“洗耳恭听。”
唐家仁沉吟片刻,以目光扫过断臂,李无眠没有开口问,他也不好说,并且他也不会说出真相,这是一种默契。
明教走到今天,不容易,作为创始人的李无眠,以及坚定执行者的夏彤,已无法用功勋衡量。
倘若出了什么问题,导致明教产生什么变故,里面的干系太大,唐家仁无法承担,更不愿意看见。
今天找李无眠,说一个故事,他也经过了许久的犹豫,后来促使他下定决心的,是一个前辈对后辈的怜惜。
“那是嘉庆年间的事情了。”
“唐门出了一个不出世的奇才,弱冠之年,便将本门手段融会贯通,顺理成章将目光放在最后的丹噬。”
杨烈好奇心不小:“我猜猜后续的内容,然后,失败了!”
“我现在拿起这杯茶水。”唐家仁拿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成功了。”
李无眠愣了一下,杨烈瞪大眼睛:“喝一口茶水的功夫,就把丹噬的奥秘全部参透了?什么妖怪!”
唐家仁道:“丹噬这门功夫太过艰险,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习得,可对一些人来说,就是一口茶水的功夫。”
李无眠笑道:“故事还没有结束。”
“是的,那位前辈不过区区弱冠,已经走过了别人一生都未必能达到的尽头,余下大好的年华,总不能虚度。”
“他的师父告诉他,可以出去采集百家之长,以他的材质,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代宗师。”
李无眠敲敲桌面:“但他没有听,他曾经的师父,现在估计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唐家仁道:“猜得没错,所以前辈有自己的想法,他要继续推演丹噬,期望能留下更甚于丹噬的手段。”
杨烈抓耳挠腮:“他成功了吗?”
唐家仁一时无言,李无眠笑道:“唐门现在压箱底的手段还是丹噬吧?”
唐家仁叹口气:“没错,前辈闭关十年,导致走火入魔,这颗曾经极为耀眼的亮星,三十不到,便死于非命。”
“他本来不应该这样死去,他本来会有完全不同的人生际遇,会在唐门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杨烈心脏突突的跳,丹噬这么恐怖?不过他现在还在努力学习基本功,貌似不用太担心。
唐家仁道:“唐门丹噬经由无数先辈呕心沥血的付出铸就,那位前辈虽然是不出世的奇才,以一人之力,又如何能够动摇?或者说扭曲,强行去贪图的下场,便是让奇才殒命,留给后人一段叹息不已的故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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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无眠思绪片刻:“他死前可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
李无眠莞尔:“可是世上有些人的生命能量,就是强过大众,你不让他们做些什么,岂不是浪费这一身能量?”
唐家仁面色微变,轻声道:“明尊大概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你的故事,未必是说给我听。”
唐家仁目露惊疑,李无眠笑道:“我会将这个故事,转告给你觉得需要听的那个人。”
杨烈一头雾水,刚刚还好好的,说的话他都能懂,现在可把他弄湖涂了。
又聊了几句,唐家仁便告辞了,李无眠让杨烈留下。
他在心中暗暗揣测:“这个故事,嗯,杨烈,你在唐门,可听说过嘉庆年间,有这样一位前辈?”
杨烈后知后觉:“没有。”恍然大悟:“这个故事原来是编出来的!”
很快他也发现问题,唐家仁特意前来,又废了一番心思,就是为了编出这么一个故事?
杨烈神秘兮兮问道:“李师兄,让你转告给谁啊?”
李无眠一摊手:“还能有谁。”
既然这个故事不是说给他听的,那么剩下的一位也太容易猜了,一天后,李无眠回到了顺城,走进夏彤办公室。
她不在办公室内,总部的文官前去叫人。
李无眠打量四周,这里的环境他并不陌生,但这次有些反常,桌上竟然没有堆积如山的文件。
“咦?”古旧的桌面上,有四五封薄薄的信纸,是非常私人的款式,他心中十分好奇,夏彤给谁写信?
拿起一封想要拆开,又觉得这样不是太好,他们两人相伴到如今,靠的就是对彼此毫无保留的信任。
“可算回来了。”
第473章 光复河山
李无眠回首,见到了那熟悉的人影,门开带来的一点微风,让那发丝如初春盛开的桃花般飞舞。
似笑非笑的模样,盯着他手中的信纸,似乎有些尴尬,又很快坦然相望。
李无眠也尴尬,漫不经心问道:“这是给谁写的?”
夏彤白了他一眼:“你拿都拿起来了,不知道自己打开看一下?”
‘嗨呀!亏我刚刚还犹豫!’有了夏彤的准许,他便拆开了信封,字迹入眼,顿时明白了,原来是写给他的。
字迹寥寥几行,多是关心慰藉,希望他快些回来的言语。
李无眠挠挠头:“这几封都是吗?”
“不然呢?”
“为什么不寄给我?”
“因为没有必要,我知道你会回来,不论什么样的困难挫折,都没有把你怎么样,不是吗?”
李无眠心中一暖,放下信封:“好吧,是我多心了。”
夏彤斜眼瞥来:“嗯,那么该我了,唐总昨天半路上拦住你,跟你说了些什么?”
李无眠凑近:“他跟我说了个故事。”
夏彤全程微笑,听完了唐家仁的故事,末了评价道:“不是我在背后说,唐总讲故事的水平很一般。”
李无眠深感认同:“说起来,我一开始还觉得是说给我听的,意思大概是叫人知难而退,不对,是万事有一个度,不要超过这个度,超过了没有什么好下场,害人又害己,但后来转念一想,他唐门,又不是孔老二的信徒。”
夏彤眉目弯起,笑出声来,李无眠笑道:“不过,他那条手臂怎么回事?应该是你的功劳吧?”
夏彤笑容收敛,不怎么在乎道:“这是不是很稀奇?”
“虽然说断肢重生这种事情看起来挺厉害。”李无眠皱了皱眉:“倒也不算太稀奇。”
你要说神奇,那确实神奇,要说有多神奇,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他上辈子可见多了,什么不小心断了手指,缝合在大腿上,连上血管养着,等养好了再接上去的新闻比比皆是。
以夏彤的出身、技术,做到这一步,似乎也不存在什么太大的难度。
夏彤道:“那不就得了。”
李无眠勉强点点头,夏彤道:“说回正事吧。”
说起这个,李无眠可来劲了:“后勤是不是都妥当了?明天能不能开赴大军?我要直捣黄龙!”
夏彤奇怪的看着他,李无眠微怔:“怎么了?我的脸没洗干净?”
“还当是小打小闹呢?”夏彤忍俊不禁:“未免吴老爷兵行险招,十万明军镇守热地。如今我们明教可以调动的兵力,仍有二十万之众,还不包括王牌白虎军,三省的互助会也十分完整,一旦进军,便可以全力配合军队。”
“反观日寇,加上全部的伪军,才能在纸面上有点谈资,不过你的威望压制,伪军的战斗力不值一提,听说你回到明教,这几天天天都有小股的辽地伪军投诚,真正能抗衡明军的,是不足关东军主体的三个师团。”
李无眠有种做梦的感觉:“太富裕了一点。”创业至今,还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夏彤微笑道:“我说你也可以消停点了,在总部当个吉祥物挺好的!”
不论有心无心,如今的明教,已然生出双角,成就大势。
李无眠痛心疾首道:“好啊,我听明白了,你在架空我,也和那个武细光一样,迫不及待想要掌权了!”
“少来!”
收复河山的大幕,就在两人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话中,轰然拉开!
……
日寇盘踞东北三省,欲谈光复,首当其冲就是辽地。
在没有取得热地之前,明教即是撕下了辽地一小部分作为基本盘。
时日渐过,如今大半辽地都在明教掌控之中,剩下的一小半以接近吉地的昌县为据点。
县中有两万伪军,日寇的一个旅团防守,是关东军在辽地最后的守备力量。
这第一战势必要漂漂亮亮,打出威风,打出气势,于是由李无眠最信任的席胜攻坚,十万大军,直扑昌县。
大军压境,人心惶惶,伪军不堪一用,大半做鸟兽散,但驻扎的日寇旅团却不是好啃的骨头。
秋风萧瑟,肃杀之气在双方阵地中飘荡,随着军令传达,轰隆的炮火声响彻天地。
无数的战士发起了冲锋,吴老六也是其中的一员。
如今的他,已经失去了兵王的资质,成为一名普通的战士,踏着纷乱的脚步,望向日寇阵地的最高点。
心里面横生出一股力量,告诉他那是今天的自己必须要踏足的地方。
他埋下头颅,咬紧牙关,双脚仿佛与大地生根,一步一步的接近着认定的目标。
身旁的战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如果是往日,吴老六已经是如坠冰窟,不能行动,张口大喊投降。
但是今天却十分奇怪,他只觉得身上越来越烫,越来越烧,仿佛能将金黄的弹丸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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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一颗炮弹在身侧四五米处爆炸,七八名战士当即化为肉泥,吴老六如遭雷击,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飞腾的碎土沾染了混合的血肉,溅在了吴老六黝黑的脸上,土腥与血腥混合成一种像是内脏腐烂的味道。
他的耳朵里流出鲜红的血,炮弹剧烈的冲击波,也让这颗心茫然了一下。
怎么会这么拼命,我还是我吗?
紧接着,阵地内日寇猖狂的笑声,让那双茫然的双眼升腾起怒火,他从地上弹了起来,握紧刀枪,忘我冲锋。
他的速度不复之前,身躯却愈发的滚烫,耳朵流下的血,竟不似炮弹导致,而像是火焰的延伸。
随着一步步的接近,茫然的心里也慢慢通透了。
还是那句颠簸不破的真理。
人民有信仰!
军队有力量!
硝烟,终于平息了。
……
“席军长来了!”缭绕的余火中,方才日寇最高的阵地上,战士们朝席胜敬礼。
席胜回礼后,望向担架上的吴老六,他的一条腿已经回归了大地,躯干上有小面积的烧伤,双耳凝固了血污。
席胜心中痛惜,又笑道:“刚才在望远镜里,看到你冲得可勐,好样的!”
第474章 辽地已复,大义在我
吴老六一脸懵逼,战友在耳旁大吼几声。
吴老六不好意思道:“不知道怎么的,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说完面色一哀。
席胜目光赞赏,吴老六他有些印象,当初得知这家伙要留下,他还特意拉过来,免得给友军添麻烦。
没想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吴老六悍不畏死的冲锋,不仅激励了战士,也取得了不小的成绩。
又察觉到他面上有些哀婉之色,不禁道:“怎么了?”
吴老六听不见,有战士打趣道:“我看老六哥,八成是想他那个女人了。”
说起这茬,吴老六顿时就听见了:“没有的事,席军长不要听人瞎说。”
周边战士们身染硝烟,笑容璀璨:“老六哥还挺能装,谁不知道互助会的同志,在上个月给你撮合一桩美事。”
席胜微微颔首:“回去后,这一战的战斗英雄,有你一个!”
经过战士的转述,吴老六大吃一惊:“这,这怎么行,我,我不能接受。”
夭寿了,当了半辈子兵王,突然要当战斗英雄,这种身份的转变,吴老六一时无所适从。
“明教不会亏待大家的。”席胜失笑,也不是看吴老六伤势惨重,确实是方才的战斗表现历历在目。
战友们也都服气:“老六哥,你当得起!”
吴老六唯唯诺诺,也不知道方才那个舍生忘死的战士是他,还是现在这个支支吾吾的家伙是他。
席胜以为他还有顾忌,眼神抚过缺失的大腿,安慰的拍着他的肩膀:“放心吧,女方那边的思想工作,也会有人去做的,以你战斗英雄的身份,将会接受明尊的授勋,就算做不通那也是女方没福气,肯定会找到更好的。”
吴老六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这时有人凑近,在席胜耳边密语几句。
“当真!”
席胜又惊又喜,看向不解的战士们:“教主派人来接收俘虏了,同时要部队检查下重伤人员,都能治。”
战士们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席胜迟疑片刻,不过来人说得信誓旦旦,也没有封口令:“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能治好!”
众人还不太相信,吴老六指了指自己的大腿,小心翼翼道:“这也能治。”
“能!”
吴老六一个没绷住。“卧槽!神了!”
众人大奏赞歌:“教主万岁!”
……
一月之后,晚秋。
南方某处,地宫,自从吃了李无眠不谈套路出牌的流氓亏,吴老爷机灵了。
就算知道他再次南下的可能性不大,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无眠无所顾忌,他可赌不起。
于是各地的行宫弃之不用,到处兴建地宫。
此刻吴老爷正在看报,报纸上的消息刺目无比,‘大喜报:辽地光复,明军即将收复吉地!’
在这种战绩面前,一切泼向李无眠,泼向明教的脏水,都显得那么的滑稽可笑。
治下有些文人,哪怕是受他控制的都变得温和不少,更有一些爱国心切的激进分子,已经逮着此事大肆颂扬。
直呼李无眠是真命天子,明教乃民心所向巴拉巴拉的。
吴老爷气得三天三夜没有吃饭!
他再次将对付明教提上了日程,要用什么样的手段?
不论阴谋还是阳谋,只要能让明教垮台!
“老爷,吃点东西吧,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么行,这些都是你平时爱吃的。”
美妇人端来山珍海味,吴老爷看都不看,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报纸,恨不得把上面的李无眠生吞活剥。
“明教在打打闹闹,确实有点惹人烦,但咱们还有几百万的军队,不用太……”
安卓苹果均可。】
不提还好,一提吴老爷勃然大怒:“闭嘴!就知道搂钱,就知道搂钱!”
美妇人十分委屈:“我说的是实话呀,咱们家大业大,一人一口唾沫,也足够淹没所有明匪了。”
吴老爷瞪了她一眼,换做一年之前,他也只会当做癣疥之疾,可如今已是心腹大患,更甚另一伙匪徒。
明教创立,在日寇盘踞的版图发展,天然占据了一个大义。
但那个时候,他只要鼓足马力泼一些脏水,相信的人总还是少数。
可随着送了热地,事情就有点不对劲了,再让李无眠南下一闹,不仅把他逼进地宫,局面也越发不可收拾。
李无眠亲自现身说法,比什么谣言都要管用,哪怕是他,也没办法肆无忌惮的泼脏水。
再加上明教收复河山的行动,大义已经彻底倒向了李无眠。
走到如今的吴老爷,深深明白大义这两个字背后丰富的含义,这玩意决定了一个势力所能发展的上限!
古时那些个泥腿子,受不了剥削压迫登高一呼,一路烧杀抢掠,成势之后,但凡有点远见,就该知道干些什么。
关键明教成教之时,都没有烧杀抢掠过,完全是一点黑料都找不到。
吴老爷长叹一声,想当年他北上,也正是神州各地的军阀不当人,相对来说他更值得追随,于是各界鼎力支持。
在大义的号召下,来投之人,有如过江之鲫,才能一举成功。
当年的他,就是毫无疑问的大义!
而今时今日,虽然自己的正统还没有丢,可大义已经向李无眠倾斜了,倘若将倭寇驱逐殆尽,又该何其可怕!
吴老爷倍感心累,甚至想要联系关东军部,直接不当人了,只要明教消失,什么都好说。
然而仔细思考之后,没有行动,黑相已经死了,这是一个很大的损失,也没有适合的人继续做这种事。
况且到现在来做,已经太晚了。
思来想去,宛如一个死结,只能调集了一部分杂牌军屯守在河地,给李无眠压力。
同时天天烧香拜佛,希望倭寇不要这么不经打,一定要把明教拿捏住!
……
第一批回来的明军,有李无眠亲自迎接:“英雄们回来了!”
满城欢呼,一张张兴奋的面容映入眼帘,又有双迥异的温柔又心疼的眼眸抚过身躯,担架上的吴老六微笑致意。
战争是世界上最爆裂的人祸,金铁无情的冰冷中,一具具温暖的躯体被夺去温度,化为尘灰,岂非莫大的悲哀?
如果有人喜欢战争,那无疑是反人类,反社会的变态!
但吴老六要说,自己喜欢上了,倘若这条腿能够康复,他将会再次投身战场!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种觉悟,他只知道,如果是为了某人,某一小撮人的私欲而战,他将是最坚定的兵王!
而如果是为了一个欣欣向荣的明教而战,他将奋勇杀敌!
如果为了天下广大的劳苦大众而战,他将不惧牺牲!
如果是为了改变千万年来人吃人的悲剧而战!
那么,他热爱战争!
他将是战争失志不渝的拥趸!
他要在战争中将一切敌人,一切反动派,一切嗜血的豺狼野兽扫成齑粉,哪怕此躯灰飞烟灭,亦然坚定如初!
第475章 圣人洞
李无眠带头鼓掌,满城掌声雷动,也令那九霄之云,朝凡尘垂落。
三天之后。
庆功宴,也是新一轮反攻的组织动员。
席胜拔得头筹,乃是众望所归,然如今明军的组成不同往日,接下来就该原本的降军将领和战士出马了。
宴会上,李无眠注意到完好无损的吴老六,着实是吃了一惊:“这腿,是自己长出来的?”
吴老六难为情道:“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是蒙了眼往圣人洞里一送,出来的时候,耳朵好了,腿也好了。”
李无眠啧啧称奇,三天前吴老六的伤势他也大概看了,脏腑受创,耳膜破裂,关键是一条腿连根炸碎。
这样的伤势,无论是放在哪里,能有一条命留下就算不错了。
没想到三天不见,活蹦乱跳,这未免太夸张。
“什么是圣人洞?”
“明尊,这你都不知道啊,就是顺城角落的一个洞,缺胳膊断腿的重伤人员,蒙上眼往里一送,第二天包好!”
“对头,本来就是个洞,不过大家伙都觉得特别神奇,一来二去军营里传开了,都叫它圣人洞。”
战士们热情解惑,李无眠咂咂嘴,这么个大怪事他一点消息也没有。
后续进攻的命令也已经下达,他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便先一步离开了宴会。
找这个所谓的圣人洞倒是不难,李无眠很快来到目的地,外头两名黑衣人守着,见到他也没什么反应。
直到他要进洞,黑衣人竟然直接阻拦:“明尊请留步,需要教主的手书才能放行。”
“我的身份不管用吗?”李无眠愣住了。
两名黑衣人不吱声,他倒也没有强闯,心中疑窦重重,立马返回市政厅。
夏彤正在用饭,李无眠一来就大发牢骚:“这城里居然有地方我进不去,你是不是背着我搞独立王国!”
“哟,好大一顶帽子。”夏彤微笑:“别说顺城是明教治下,就是吴老爷的皇宫,也拦不住明尊您呀。”
李无眠冷哼一声:“圣人洞怎么回事?”
见他在对面坐下,夏彤放下碗快,心里自然明白,李无眠是信任并且尊重她才没有强闯。
不然的话,吴老爷见了他都要被拍一顿脑壳,遑论两个把守的黑衣手下了。
思绪一转,拿出一根干净的快子:“你看。”
短短瞬间,她思考良多,纸总是包不住火的,总有坦白相告的那一天,与其到没有选择的地步,不如趁着明教上升期解释清楚,圣人洞救治伤员,自然是出自她的授意,她已经做好和李无眠摊牌的准备。
而那些残肢断臂的战士,有一个复原的机会,相信以他的性格,也难以拒绝。
但见她素手芊芊,随着一声刺耳的声响,便将快子折断,这根快子的质量也很好,断面许多木刺暴露在空气中。
李无眠如遭雷击:“我明白了!”
“?”
他起身,拿住了一把快子:“一根快子容易断,一把快子折不断!”
他将那一把快子一掰,许多快子折断的呻吟融汇成短促的一声,那一把木快全断了。
李无眠尴尬一笑:“啊这,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说罢坦然望着夏彤:“抱歉,我不该怀疑你,同舟共济的同志互相怀疑,高兴的只会是敌人!”
夏彤有一点秘密无可厚非,他何必要人家清白的袒露在他面前,们心自问,难道他就没有什么小秘密吗?
人与人在一起,共事也好,什么都好,最重要的就是相互包容,如果因此有什么嫌隙,可谓是亲者痛而仇者快。
退一万步讲,残疾的战士能够恢复,皆大欢喜的事情,夏彤能够做到这些,他抱着亲几口都来不及。
李无眠喜笑颜开:“我悟了!吃酒去了!”
眼见他潇洒而去,夏彤一脸纠结,哭笑不得:“你悟什么了?其实我要说的……”
叹了口气,好吧,也许时机不到。
……
关东军司令部。
“司令阁下,我军前线频频失利,如今大半个吉地也入了明匪掌控之中。”
“我知道。”关东军司令面无表情,由于战事吃紧,而今司令部都迁到了黑地,他哪里会不知道。
关东军的日子并不好过,自从明教反攻,一路势如破竹,倭人损兵折将,虽说多是些伪军,主力损失不大,可如今的明教,聚二十万强兵,个个骁勇善战悍不畏死,主力部队眼看也没有十全把握。
小川中将小声道:“快半年过去了,本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能有什么消息。”司令瞥了他一眼,知道他言下之意:“殿下失身于贼,又被……今后半个字不许多提。”
小川中将咬牙切齿:“明妖真是心狠手辣。”
“知道就好,何止心狠手辣。”司令面皮抽搐,原本明教在帝国的版图上立足,充其量是长了一个黑头,结果没想到,这颗黑头的能量超乎想象,短短时间,这半边身子都要烂掉了,作为关东军司令,何尝不恨。
小川冷静不少:“司令,这是那边送来的密信,您看可操作性大不大?”
司令接过,扫了两眼,笑道:“这信中所谓的二十万大军,能战者怕是连两千都不到。”
原来是吴老爷在河地陈兵,虽然不敢明目张胆,但暗地里眼色不少,也就让一些个内应心领神会,报上喜讯。
小川还抱有一定信心:“好歹是二十万大军,不是二十万头猪……”
“吴老爷声势浩大剿匪,现在你回头看看。”
小川无言以对,要不是吴老爷年初那把大火,明教哪里有现在这么强盛的大势。
司令道:“除非他把嫡系部队压上来,不然都没有效果,而他不可能把嫡系部队压上去,背负的骂名他承担不起,如果胜了还多少有点好处,如果抗衡不下,或者败了,他这个老爷,三日之内必定垮台。”
小川面色一肃,明教也留有十万大军注意着南方,吴老爷的可靠性早有证实,此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司令慧眼如炬,如果上面没有支援,单凭我们关东军一部,真的拿明匪没有办法了吗?”
】
司令沉默不语。
第476章 明尊亲征
他能够得到田黄信任,成为一个方面军的总司令,自然有着过人之处。但如今的局势,也确实极其不利。
自从明教成立,关东军的兵力,其实一直都在减少。
反观明教,却愈发壮大,尤其是吴老爷送的那一波,让明教直接打出辽地,得到了热地作为大后方。
有了热地的人力财力支持,明教彻底一发不可收拾,而其中最为关键的,莫过于那位少帅。
自知回天无力,少帅也没有故意恶心人,马家两代人的积累,财富、军械、兵员、大量的技术人员、甚至有残余的一点空军,全都原原本本的交给了明教,说如今的明教是个庞然大物,这一点也不夸张。
明教神工堂,将总部后迁,在马家原本的技术和设备上,二十四小时开足马力,枪炮源源不断的生产出来。
当然和日国的精锐器械还不能比,但明教已经摆脱了缺少武器装备的窘境。
司令头痛之时,有人进来汇报:“报告司令,上面的命令下来了,禁止继续溃败,至少要守住半个吉地。”
司令不动声色,小川连忙问道:“支援呢?”
“将会调拨朝面军支援!”
司令如释重负,小川也倍感安心,出征的帝国雄师,可不止一个关东军!
小川欣悦道:“我认为应该严密封锁消息,杀明教一个措手不及!”
司令却笑道:“不必,将消息传出去,传得越广越好。”别有深意道:“永远不要忘了一点,明教治下,不是所有人都认同明妖。”
……
原关东军司令部,吉地长城。
明军在半个月前,和这里的日寇交手,势如破竹的明军,第一次遭受了迎头痛击。
安卓苹果均可。】
半个月来,大军没有往前推进哪怕一米,死伤极为惨重。
此次的指战员蔡启高正在等候消息,也没有让他等太久:“原定奇袭的第三师落入日寇的圈套,全军覆没。”
蔡启高面色大变,一屁股跌倒在椅子上,而这个消息,也由快马送回顺城。
“日寇俨然是决战的姿态,原关东军三个师团,加上朝方面军派来支援的兵力,共计四个师团,七万大军,一齐集结在长城,前线已经连续半个月陷入焦灼,可以预见,这是一场硬仗,我们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席胜说完,会议室内大小军官的表情都分外凝重,日寇建制师团的厉害不必多说,纵然目前能调动的明军有二十万之众,并且可随时随地补充兵源,但和三个甲种师团干硬仗,不得不说,对明军是一场极其严肃的考验。
席胜转向在场的李无眠:“明尊,你觉得呢?”
他皱眉:“这么难打吗?”
全场默然,李无眠正要继续开口,宁建木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李无眠起身:“会议暂停,明天继续。”
来到夏彤的办公室,她言简意赅道:“有人和日寇暗通款曲。”
李无眠杀意顿时暴涨,一个原定奇袭的师全军覆没,果然这段时间明教扩展太快,导致许多投机分子钻进来了。
“不仅是这方面,你也知道,你在权贵们的心里名声向来不太好,日寇表现出强硬的抵抗态度,加上吴老爷给压力,一些人的心思不免活跃起来。你放心,我已经让互助会去调查了,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夏彤轻声道。
李无眠冷哼一声:“建木。”
“在!”
“召集白虎军,这一仗,我亲自去打!”
夏彤道:“这是数十万大军的战场,和之前可不一样,你是明尊,千万黎民之心系于一身,不能有半点闪失。”
“我会注意。”
“这不是注意不注意的问题,无眠,今时不同往日了,明教有三十万大军,事事犯不着你亲力亲为了,就算和日寇陷入僵持,赢面还是我们这边更大。”夏彤目光柔和,其实她明白,怎么劝都不会听。
李无眠不答,她微微一叹,笑道:“祝你凯旋而归。”
“自然。”
冬月十八,明尊亲征!
……
白虎军是一只怎样的军队?
毫无疑问,是明军中最特殊、最忠诚、最强大的军队!
昔年李无眠以燃烧圣体为代价,为每一位白虎军脱胎换骨,又将大神功简化版刻进众人心中。
这些都还不算什么,关键是他的意志,也让每一位参与者亲身感受。
他和白虎军的每个人,都有一种心心相印的联系,反之亦然。
是以直到如今,白虎军没有一人退出,亦如昨日,此时此刻,这些忠贞的战士,都体会到他沸腾的怒火。
千人强盛的杀气凝聚为一体,这一路走来,深藏在地底的老鼠都为之仓皇奔逃。
作为前线总指挥的张孟长闻得李无眠亲自支援,心中又惊又喜,他毫不怀疑李无眠的战斗力,但又担忧他的三长两短,说实话,李无眠就是有捅破天的本事,哪怕有万分之一出事的可能,如今也没有人希望他上战场。
明尊一倒,产生的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
而日寇的联合指挥部,小川中将并另外三个中将,得知李无眠亲自上前线,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证实李无眠即将到达战场,小川才接受这个事实,缓缓吐出一口气:“泼天功业,就在眼前!”
说话间,一缕尘沙从房梁落入眼中,小川下意识揉搓双眼,地面忽然震颤,一个立足不稳险些跌倒。
联合指挥部安静下来,日寇的高层军官将呼吸都放慢到极点。
砰~砰~
渺远的震颤从大地中传来。
……
“明尊到了吗?”
“快了。”
张孟长环顾众人,有人进言:“等会说什么也要把明尊稳住,这可不能乱来。”
这是在场军官们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张孟长也表示赞同,突然间,地面的震颤由远及近。
大地在怒吼,岩浆在咆孝!
一众军官连忙来到观察点,在清晨绚烂的阳光之中,一头十丈高的白虎昂首阔步,每一步,都令山河失色。
白虎奔腾起来,犹如雷霆浩荡,充斥着一往无前的决意,神挡杀神的天威。
“进攻!”
白虎狂啸,他领着千余白虎军,以奔雷之势,杀向日寇阵地的侧翼!
……
白虎法相利爪一扫,便覆灭了数个火炮堡垒,带出一片凄迷的血雨。
日寇的反击很快到来,无数弹丸如流星般袭来,藏在其中的炮弹,仿佛大一些的陨石。
千人怒吼,狂勐的风息席卷大半金铁,余下的全都穿过法相的躯体,落在了空处。
白虎大威法相,似实非实,似虚非虚,乃是千名豪雄精气神的凝结,又有李无眠御使,一时间端是所向披靡。
而趁着日寇措手不及之时,张孟长组织军队大规模反扑,苍天大地,顿时化作战场。
大股明军迅速接应过来,白虎法相挡住数波攻势,也不似初时那么强盛。
法相瞬息散开,融入身后的白虎军个体,众人也如飞星般四散,散进日寇阵地。
千余白虎军虽然看上去人多,进入日寇阵地,不过一粒沙尘,方才有着法相衍化,尚且是大一点的土粒。
此刻散为尘埃,不过渺小的沙尘。
然而无数惊恐的贼寇,却说明着这千粒沙尘的可怕。
白虎法相,聚则成塔,有崩山裂地之能,散如天星,化为每个白虎军力量的一部分。
寥寥千余人,硬生生在日寇的阵地中,杀出一片偌大的豁口!
而李无眠化出两把大刀,和前来接应的明军会和之后,由十几人拱卫,似一条猩红的龙卷,席卷眼前的一切。
他刀锋所指,如神似魔,碎肉鲜血冲天而起!
每撕碎一具人体,他心中狂怒便上涨一分。
杀得兴起,脱离拱卫,深入日寇阵地。
所到之处,仅仅是身周的刀风,挨着便死,擦着便伤,俨然一尊人形的绞肉机。
杀一是为罪,屠万即为雄,可杀戮究竟是杀戮,无论粉饰的再怎么美好,也是天底下最深重的罪孽。
忽然觉得有些疲累,拄着两把残刀微微喘息,四面八方都是狰狞的日寇,他已深入敌阵。
“他累了,宰了他!”
左官拔出指挥刀,他也杀红了眼,奋不顾身,带领着黑压压的日寇冲来。
李无眠惫怠抬眼,不知为何,这颗心里,竟然渐渐平静了下来,布满豁口的刀刃,轻灵的收割着生命。
冲锋的左官被他枭首,飞驰的头颅,绿豆大小的眼睛充满了怨毒,不能动摇他平静的面庞。
冲到他面前的一个年轻日寇,被他的目光一望,浑身发抖,掉头就跑,身上掉下来一张泛黄的相片,上面一对儿相拥的青年男女,抱着襁褓中着婴儿,幸福无比。李无眠一步踏出,长刀一斩,鲜血横流。
半颗脑袋从空中飞落,就落在那相片的旁边,独眼歉然的盯着照片上的女人。
李无眠卷起双刀,腥风大作,无论是照片还是半颗脑袋,都卷入其中,化为微不足道的灰尘。
“他是恶魔,快跑!”
围攻他的这一个小队,被他杀得作鸟兽散去,李无眠提起残刀,无情而平静的追杀着溃逃的倭寇。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坠地!
每一道声音,都让他明白,此身背负的罪孽重了一分!
而每一道声音也让他明白,距离心中的理想,更近了一分!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日寇抛下了数万具残躯,又俘虏了万余人,残余兵力抱头鼠窜。
李无眠已不知杀了多少人,只知道杀得他都脱力了。
血红的余晖中,尸横遍野,天地一色!
他随便找了个土堆一坐,壕沟中涌出的鲜血漫过足底,即有日寇的血,也有明军的血。
而无论哪一方,这些鲜血都已失去温度,冰凉刺骨。
迎着无数疲惫的双眼,他的笑声越来越大,仿佛大地深处的雷鸣,高高举起两个光秃秃的刀把:“大胜!”
从者云集,沸反盈天!
第477章 日国剑圣西来
此战之后,军的主力师团死伤无数,被彻底打断了嵴梁骨,明教于腊月十三,一举光复急地。
明军的威风广为传唱,神州上下,不计其数的双眼,都在盯着三地。
明教的一举一动,都牵连着无数人的身心,察地也没有受到太多阻碍,顺利并入了明教。
而日寇方面,对李无眠的恐惧如瘟疫般蔓延,传到国内,可止小儿夜啼,甚至掀起了一阵荒唐的砍李树风波。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人魔’之名不胫而走,一时之间谈李色变。
李无眠并没有第一时间下令光复黑地,快要过年了,他要让明军的战士们过一个高高兴兴的大年。
“这是名单,基本是八九不离十。”明教总部,夏彤轻飘飘抛出一物。
李无眠沉吟,接过细细翻阅,之前关东军得到超面军的支援,声势大振,明教治下有人里通敌寇。
他想过会有一些人,但没想到,这名单上面的人员如此之多,林林总总不下百人。
如今他已成长许多,知道这些人就算该死,但全杀了肯定不合适。
思索如何处理比较妥当时,宁建木带来了一个消息。
“明尊,战书。”
“战书?”李无眠大惑不解,宁建木解释道:“针对个人的战书。”
“谁敢找我单挑,嫌命长了不是?”李无眠啼笑皆非。
战书是倭人下的,‘我国织田剑圣渡海西来,意欲拜访华各路豪杰,闻明尊风头正盛,愿不吝赐教。’
李无眠一脸古怪:“倭人这是犯病了吗?”
夏彤道:“多半有诈。”
话音刚落,有文官高声传报:“明尊,故人求见。”
“一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故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无根生,李无眠笑着相迎。
“李兄才是天翻地覆,就连大字不识的佃农,都知道你的大名。”无根生倍感唏嘘。
说完面色严肃道:“长话短说,倭人的战书你有没有收到?”
李无眠将战书拍在桌面上,无根生双目神光内敛,轻声道:“不知道李兄是个什么打算?”
李无眠哂笑道:“你既然专程赶来,想必有自己的看法,不妨先说来听听。”
无根生微微颔首:“剑圣织田,不仅是日国能力者界公认的第一高手,同时也是一位神话般的人物,这个人三十岁时剑道大成,用三年之间败尽日国武道界一百三十九家流派,为人春风得意,桀骜至极,对天皇出言不逊,尹势神宫派出当代宫司,与其大战在富士山巅,一战之后,宫司陨落,天皇亲自出面将其招揽。”
“自此在长达六十年的时间,纵横日国能力者界无一对手,九十岁高龄时封剑,距今已经有三十余年了。”
李无眠沉吟片刻:“就这些?”
无根生无言以对,换做别人,听到这么一位传奇人物专程来对付他,估计早已夜不能寐。
但李无眠确实不同,无根生道:“我相信李兄未必会败,关键是这位织田剑圣,带来的不仅是一生的技艺。”
无根生道:“实不相瞒,我这一年时间,深入日国,受益匪浅。”
李无眠小吃一惊,无根生道:“剑圣织田西来之时,田黄于尹势神宫秘密接见,你可能还不知道,你的大名已经远渡重洋了,日国高层视你为最大的阻碍,很有可能动用了禁忌之力,势必要将李兄从这世间抹去!”
李无眠笑道:“看来你在日国一年,也不是白混的。”
说实话,他对所谓的剑圣观感不大,再怎么厉害也是个人,是个人就有极限,不可能比十几位顶流更强。
关键是日国不了解的东西太多了,譬如说那一块块诡异的魂玉,压根就不属于异人的范畴。
另外日国的魔神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同样区别于异人的力量,到底是什么产物?
而如今无根生入敌国调查归来,看来已经发现一鳞半爪,所以李无眠十分敏锐的听到了他口中的‘禁忌之力’。
无根生也没有和他卖关子,掌心一翻,躺着一块白色魂玉:“这块白魂玉,想必李兄不会陌生。”
……
这里是超部,狭长的海岸线上,司令并一众军官翘首以盼。
“司令,剑圣阁下,能为我们带来胜利的曙光吗?”
对于这份疑惑,司令也不免迟疑,织田剑圣,是帝国武道界的魁首,许多年前就已无敌而封剑。
他本不该对此抱有疑虑,可那明妖不是人啊!剑圣阁下会是他的对手吗?
“武田先生,你的看法呢?”
成为废人的武田默然不语,如今贯军的能力者势力早已支离破碎,不堪一用。
海岸线上一片静默,在潮起潮落的声音中,一叶孤帆,慢慢悠悠的从地平线的尽头浮现。
纵然心里没有答桉,也仍是大感振奋,织田剑圣成名之时,在场也就司令刚刚出生。
这位剑圣,俨然是帝国的一面旗帜,意志与力量的代名词!
司令安排军舰去迎接,没多久却被赶了回来,通讯员告诉司令:“剑圣阁下在钓鱼,让我们不要打扰。”
钓鱼?
众人面面相觑,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钓鱼?司令十分古怪,又按捺下来,织田剑圣的地位,可比他要高。
静下心来,耐心等候,不谈织田剑圣这个钓鱼的荒唐举动,只看那一叶孤帆,众人的信心慢慢回来了。
剑圣仅凭着这一只小小木筏,漂洋过海来到此方,无疑说明着,他的强大不减当年。
没有让众人等太久,鱼儿上钩了,哪怕是在海岸线上,也能看到那刺破海面的背鳍。
竖着的背鳍撞向木筏,众人都暗暗捏了一把汗,汪洋大海之中,身无立锥之地,钓到这么一条大鱼,绝非好事!
木筏当即支离破碎,众人大惊之时,却传来一声老迈而豪迈的笑声。
一条白线乘风破浪,那名满头白发,高逾两米的老叟,仿佛踏着海面而行。
豁然冲开波浪,他两臂肌肉愤张,巨鲨在他手里,宛如一个少不经事,不堪一击的蒙童!
第478章 魂玉之秘
他竟推着脚下数吨重的大白鲨搁浅在沙滩上,这海中的霸主,此刻只能在漫漫碎砂之上,无力的拍打着尾鳍。
司令扫过鲨口寒光闪烁的利齿,不禁心惊肉跳,连忙带头鼓掌:“剑圣阁下神勇不减当年。”
“师尊。”武田匍匐在地。
织田剑圣瞥了武田一眼,拍着身侧剧烈挣扎的巨鲨:“我的鱼,已经钓了上来,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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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9章 巡查之始
没多久,半空中炸开一团绚烂的火光,一些黄色的粉尘飘摇而至,李无眠吸了一口,黄尘有毒。
总厅办公室,夏彤朝他点头:“日寇空袭,这是顺风送来的话。”
李无眠扫了两眼,大意是他如果不接受剑圣的挑战,将会派遣空军每日投毒,直到他接受为止。
他沉吟片刻:“日寇的空军力量还有留存吗?”
夏彤道:“无眠,越是如此,越是说明其中有诈,我想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安卓苹果均可。】
“我当然明白。”李无眠一声轻笑,为了逼他应战,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了出来,里面没有鬼傻子都不信。
夏彤轻舒口气:“你也放心,咱们的空军力量也有一点,不至于束手无策。”这就不得不提少帅的家业,一定程度上充实了空军力量:“另外这毒并不难解,我已经让医堂动员起来,最晚明早,就会向民众发放解毒药。”
李无眠定下心来,从他吸的那一口黄雾判断,并不是立刻致人于死命的剧毒。
“我也会召集治下的外国友人,召开记者会,给日寇方面施压,同时会准备给他们回礼,毕竟礼尚往来。”
夏彤神秘一笑,李无眠彻底安下心来:“那就交给你了,这段时间,我想出去转转。”
“你确实该出去转转了。”夏彤莞尔,小半辽地和急地新得,随着明教野蛮扩张,许多东西都变得有意思起来。
……
“多亏剑圣阁下提点,不瞒你说,一开始我还有些顾忌,但转念一想,才知道是杞人忧天,明教发展到如今,全靠那李无敌一手托举,只要能够将他斩杀,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黑地日寇驻地,司令侃侃而谈。
桌上的日寇军官也频频附和,剑圣笑而不语,目光一转,弟子武田闷闷不乐。
“武田,修为被废算不了什么,从头来过仍是海阔天空。”织田剑圣倒也心疼这个弟子,柔声道。
武田叹气道:“我只是觉得,两国交战,祸及平民,这种手段未免太下流了。”
桌上众人无不面色微变,织田眯着眼睛:“何为上流,何为下流,为了胜利理该不择手段!”
“老师,这还是您吗?”武田如遭雷击,当年那个教导他武士道精神的老师,面貌为何变得如此丑陋。
织田寒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如果不知道变通,迟早会迎来灭亡。”
武田沉默下去,司令发觉到气氛僵硬,哈哈一笑:“我先敬阁下一杯,预祝我们早日功成。”
织田欣然受邀,两人喝下一杯,其他的军官也跃跃欲试,能和剑圣阁下喝一杯,毫无疑问脸上有光。
“酒里有毒。”织田却是皱眉。
司令面色煞白,军官们忙不迭呼叫军医,剑圣盯着杯中清亮的酒液,不禁陷入沉思。
……
李无眠改头换面来到急地,明教迅勐生长,这无疑是一件好事,但随着生长产生的问题,也不容忽视。
就拿之前和日寇决战那些背地里运作的汉奸来说,那一份名单他可还记在心里,暂时没有处置,不代表他忘了。
名单上的人,大半是急地的地资旧官,也不缺辽地和热地的同党,让他是触目惊心。
自从一年之前,明教调整正策,许多地方的绞刑台工作陷入暂停,细细数来,很久都没有吊死过人了。
他南方走一遭,也只是对吴老爷开刀,民资甚至买资都没有得罪,或许在某些人看来,风头出现变化了吗?
许多问题浮现在心里,让李无眠也有些举棋不定,他之所以没有审判这些汉奸,就是这上面的涉及人员太广大。
一旦有所动作,对目前冉冉上升的明教,绝对是一记重若千钧的重击,造成一场地震在所难免。
换做以往,他必然有一个算一个,挨个拉出来放血,方能快慰此心。
可今时不同往日,明教连贯急地、辽地、热地、察地,占据四地之广,小半个神州了。
治下百姓数以千万,他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思考,每一个付诸的行动,但凡出了一丁点问题,造成的蝴蝶效应无法估量,而承受这些的人,必定是劳苦大众,他不愿看到平民百姓受苦,不论是哪一种方式。
并且明教还在上升期,他突然大动干戈,肯定会影响到以后的大局,不如诛杀几个首恶,出一口郁气算了。
“大局啊大局。”李无眠嗤笑一声,不知何时,大局这两个字,已经深深扎根进他的心里。
身后的宁建木目光微微波动,李无眠不禁问道:“建木,你觉得呢?”
这次到处转转,他只带了宁建木一人,如今明教的人越来越多了,军队方面,政务方面,互助会方面。
然而要说他绝对放心的人,也就宁建木和夏彤两个,前者在某种程度上,更在后者之上。
宁建木面如冷铁:“你让我往东,我绝不会往西,你的意志,就是我的宿命!”
“不知道说你什么好。”李无眠无言以对。
心中蓦然横生出一股滔天的杀气,又被他苦苦按捺下来,先看看吧,别那么冲动。
我啊。
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
他们来到一个平凡的小村庄,年关已近,村庄张灯结彩,刚要进去瞧瞧情况,忽然锣鼓大作。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此起彼伏的佛号声中,村口的大路,走来一群声势浩大的和尚。
“恭迎众法师!”村长领着村里的耆老,五体投地,跪迎和尚们入村。
李无眠和宁建木藏在人群中观看,老老少少都在念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之类的话。
等到和尚们远走,村长和村里德高望重的人物也追上去,李无眠问旁边人:“我说老哥,这伙和尚哪里来的?”
“柏山寺的大师们你都不知道?”那方脸农汉惊讶的看着他:“柏山寺可是急地首屈一指的大寺,里面有八百号大师,个个佛法精深,最是大雄宝殿的金佛,那是真的镶了一层黄金,威武的不得了,而且特别的灵验,以前鬼子在的时候,都隔三差五上山求佛呢。”方脸农汉侃侃而谈,一脸荣耀之色。
第480章 真是目无王法了
李无眠莞尔:“那这些大师来村里做什么?”
“新年快到了,当然是来村子里面除邪净恶,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平平安安了。”方脸农汉挠头。
李无眠笑道:“那也算好事了,你干嘛挠头?”
“你又不是俺们村的人,说了你也不懂。”方脸农汉大摇其头,摇头晃脑的走了。
两人也进了村,遥遥一望,柏山寺的大师们,在村里的晒谷场大设佛坛,大讲佛法,大论佛道。
高深莫测的禅音在村中回荡,村中男女都是一副智慧觉悟之色,李无眠稍微有点不适应,倒也没觉得太大问题。
这并不是单纯的迷信,人的精神需要一定的寄托,和尚道士的法事,无疑能够起到这方面的效果。
是以自古以来,只要和尚不是太过分,统治阶级都乐于见到他们,里面的道理就在于这强大的精神安慰的功效。
他耐心等待法事做完,准备找几个村民了解下情况,精神安慰是好的,但变成精神麻醉就极其恶劣了。
法事做完,人们没有散去,貌似是在给香火钱,李无眠挑了挑眉,又瞥到那个方脸汉子,和村民的表现大相径庭,也没有凑上去敬献香火,反而急匆匆抄小路跑了,李无眠心头一乐,小东西不虔诚!于是跟了上去。
方脸汉子就是普通村汉,一家人住在茅草土坯里,还没有推开木门,便听到声音。
“胡老柱,不是我唠叨你,也太不像话了,大家伙都体谅柏山寺大师们不辞辛苦,特地到咱们村里做法事,你倒好,一点辛苦钱都不愿意掏,一熘烟就往小路跑了,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像话呢?”
方脸汉子胡老柱吓了一跳,这帽子要是的戴瓷实了,还怎么在村里面混:“不是不是,手里头紧,您也知道,前两月不是害了一场病,一点积蓄都花光了,孩子的新衣都没置办,我实在是,唉!”
透过木门的缝隙,两位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一个慈祥,一个严厉,上门给胡老柱做思想工作。
慈祥老者道:“我知道你的难处,不过凡事有个轻重缓急,是村子来年的顺利重要,还是你一家人重要?”
胡老柱忙不迭道:“当然是村子来年的顺利重要。”
慈祥老者道:“这就对了,你说偌大一个村子,就你一个人心不诚,万一佛爷不满意,不是给村子招祸么?”
胡老柱人都傻了:“我,这,实在是掏不出来,五爷,您也体谅体谅……”
严厉老者横眉呵斥:“体谅你?怎么体谅你!你说句实话,是不是见不得村子好!”
胡老柱如遭雷击,手足无措摆手:“不是,不是,绝对没有,我交,我交就行了!”
“三哥你消消气。”慈祥老者劝住严厉老者,和颜悦色对胡老柱道:“有你这句话就好了,我也知道你家里艰难,给你打个八折,这你可得好好感谢我啊,你只要交八成的香火钱,就能得到别人十成的平安幸福。”
胡老柱大受感动:“感谢五爷。”
说着回了屋子翻找,妇人出现在身后,委屈的哭道:“娃儿新衣都没得穿,被子也烂了,我们冻点没关系,娃娃晚上直打哆嗦,这点钱不能交,后续还有那么多神仙爷爷等着供奉,交出去可,可咋办呀!”
“你懂什么?”说罢将妇人推开,望着可怜巴巴,衣不蔽体的小女儿,胡老柱叹了口气,终究出了门。
胡老柱露出惭愧的笑容:“家里就这点了。”
慈祥老者眉头大皱:“这不是打八折,这是打了六折,老柱,我用诚心待你,没想到你跟我玩心眼子。”
胡老柱硬着头皮道:“真的掏空了,过几天还有那么多……”
“柱啊,你这个思想很不好,我是管不了你了,得三哥来和你说道说道。”慈祥老者摇摇头,胡老柱大惊。
严厉老者寒声道:“看来你胡老柱一家,是一点都不怕村规了!”
胡老柱惊惧交加,噗通跪在地上,正要磕头。
“什么村规?”
李无眠推开木门,面对这突然造访的来客,慈祥老者目光打量。
李无眠分外疑惑:“明教的法令是不是不太管用,还需要有什么村规补充?”
“那是自然。”
李无眠勐击额头:“哦,搞出两套法令出来,有点意思,谁给你们这些人的胆子,不怕明教知道?”
严厉老者道:“笑话,明教的法是明教的法,村子的法是村子的法,彼此互不干涉,我劝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李无眠笑容随意:“那巧了,我平生最爱多管闲事。”
他走到两人面前,将钱袋拿起,严厉老者大怒,慈祥老者使了个眼色:“阁下有些面生。”
李无眠不置可否,还给胡老柱,他却不敢接:“怎么是你,赶紧走吧。”又乞求两人:“我不认识他。”
“一点骨气都没有。”李无眠冷哼一声,将胡老柱拎起,硬还给他。
胡老柱脸都吓白了,这时门口人头攒动,走进来几个年轻的青壮:“三叔,五叔,是哪个村子的人?”
两人顿时安定下来,慈祥老者笑道:“不知道,这么大气势,说不定是明教的李无敌。”
李无眠一挑眉,正要说话,却是哄堂大笑。
胡老柱竟是推开他,哀声乞求:“实在是拿不出来了,要不我明年补上也行。”
两人也不再理会李无眠,慈祥老者道:“我也是个讲理的人,拿不出来没有关系,办法总比困难多。”
说着,竟然当着李无眠的面,拿出两纸契约:“这里有两张,你自己选一张,看你自己了,别说我们欺负人。”
胡老柱如丧考妣,李无眠目光扫过,一张是买地的契约,一张是借贷的契约。
他被气笑了:“这种事都干,真是目无王法了!”
“这位朋友,看来需要沟通一下。”方才的青壮目光不善,慈祥老者摆摆手:“甭理他。”
胡老柱颤抖的手,接过借贷的契约,哆哆嗦嗦的按下了指印。
第481章 大劫的起源
慈祥老者和颜悦色:“这就对了,其实也不是谁逼你,主要是对佛爷的孝心为上,明年你就辛苦一点,这辈子受一点累,以后佛爷会让你一家苦尽甘来的。”
胡老柱挤出个笑容,慈祥老者心满意足拿了契约,拍拍屁股起身,全程都没有多看李无眠一眼。
在他的眼里,不过是隔壁村来找茬的,完全不需要过多注目。
李无眠却抢过契约,众人面色大变,他盯着胡老柱:“你是不是傻,为了点香火钱借高利贷!”
胡老柱伸手来抢:“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的难处。”
李无眠怒极反笑,便将契约撕成碎片。
严厉老者耻笑道:“老五,你啊,就是太讲道理了,有个时候讲道理是好事,但有些人,你不能和他讲道理。”
“你这小伙,逼得我老头子不讲道理是吧?”慈祥老者面上青红交加,大手一挥,青壮蜂拥而来。
李无眠面色一厉,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他很难相信,这是明教治下会发生的事情。
“谁敢动手!”宁建木冷哼一声,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
村中的青壮便如同施了定身法,两位老者也童孔勐缩,这是白虎军的身份信物。
李无眠摇了摇头:“去把你们村里主事的叫来,还有那一批和尚,我来看看你们这里烂成什么样子了。”
两个老东西目光闪烁,心里莫名有一些大胆的想法。
宁建木收回令牌,斜眼一瞥,冷笑不止。
“还不快去!”
一众青壮身如糠筛,宁建木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气势岂是他们能比?
两个老东西一个哆嗦,也乖乖下去了。
“大,大人。”
“你看我这个样子,能不能主持公道?”李无眠似笑非笑。
“我也不知道。”胡老柱沉郁下去。
李无眠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痛!
太痛了!
太操蛋了!
老百姓实在太好欺负了!
他眼角余光,胡老柱的老婆扒着门边偷偷观察,下面还有个脏兮兮的小脑袋。
他唇角微扬,走了过去,胡老柱紧张起来,却见他在小女儿面前蹲下。
“冷不冷啊,大冬天穿这点衣服。”
小女儿眼神怯怯,她衣不蔽体,脸蛋冻得红彤彤的,两只明明瘦弱的手生满了冻疮,涨得特别肥大,好像佛手。
李无眠又想笑又想哭,神州广大,又有多少孩子挨饿受冻,明教治下都是如此,别的地方又该何其艰难。
真是个糟糕的世界,改良主义行得通吗?
某些人无穷无尽的欲壑,能温柔的将之抹平吗?
他脱下外衣,披在小女儿的身上,这个动作竟然让她有些害怕。
李无眠摸了摸她的脑袋:“暖和吗?”
“很,很暖和。”
李无眠哈哈大笑,胡老柱和老婆的放下心来,他走了回来:“接下来,我问,你说,好吗?”
胡老柱沉默点头,李无眠道:“柏山寺的和尚,你跟我说实话,你觉得是好还是坏?”
“我也不知道,反正每年来一次,应该是好的吧。”
“神佛不止这一个吧?”
“可不是,过年这段时间,要供奉的神佛特别的多,灶王爷、龙王爷、佛爷、三清爷,都嗷嗷的伸手要钱。”
李无眠乐道:“但你给了钱,是谁来收呢?总不会这些爷显灵来收吧?”
胡老柱也轻松了一点:“这个不用我操心,村里有人会收的。”
“别的村呢?”
胡老柱想了想道:“情况差不多。”
李无眠微微颔首,转向宁建木:“建木你也是北方土生土长的人,胡老柱说得这些情况属实吗?”
宁建木道:“广大农村地区的陈规陋习很多,过年各种各样的神佛需要供奉,一般是乡村内部掌握神佛话语权的人的来收,又和农村地区的地主宗族势力相互勾结,每逢神节巧立名目,大收钱财者比比皆是。”
李无眠小吃一惊,宁建木能说这么一长串,真是见鬼了。
“嫁娶、生子、丧葬,也会有神佛的名义参与,尤其是丧葬,和尚道士轮流上场,足以将殷实的人家掏空。”
宁建木闭上嘴巴。
胡老柱长叹一声。
李无眠奇道:“说到你心坎上去了?”
胡老柱苦笑一声:“不瞒大人,小人以前还能自力更生,送走老娘后欠了一屁股债。”
“何必打肿脸充胖子?”
“不把老娘风风光光送走,在这村里面抬不起头来,规模不搞大一点,一个不孝子怎么能在村里面立足?”
这时候,点名的那些人也来了,由本村村长领头,一伙人风风火火闯进了胡老柱家里。
村长的地位很高,和他并列而入的柏山寺和尚,地位同样不低:“阿弥陀佛,施主有礼了,贫僧智信。”
村长拱拱手,为他介绍:“这位智信大师,乃是柏山寺元通大师十二位亲传弟子之一,本村有幸,今年请得智信大师位临。”说罢双手合十,朝着智信一礼,别有深意:“昔年鬼子兵威,也不敢动柏山寺一草一木。”
李无眠大吃一惊:“哇靠,这么牛逼啊!”
智信皱眉,不喜欢他的粗俗,村长却高兴的解释道:“那不是咱们元通大师佛法高深么?”
智信大师道:“我佛慈悲,普度有缘之人,倭人凶恶,也有向佛之心。”
李无眠带头鼓掌,屋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众人目光交汇,不知道这位白虎军的军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智信道:“军人杀伐慎重,身染生灵之罪,也正需佛法洗练,吾师佛道通玄,有大智慧,可解大迷途。”
李无眠笑道:“那我这些年可杀了不少人,直接的好几万,间接的十几万吧,不知道大师能不能渡?”
此言一出,屋内的温度降到冰点,人人惊恐至极。
村长发笑道:“大人真爱开玩笑。”
智信道:“心诚则灵。”
李无眠哈哈大笑:“可我又一穷二白,身上掏不出几个大子,这可如何是好?”
智信道:“身外之物,不必执迷。”
他笑容一收,指着胡老柱:“这样吗?那大师知不知道,这位善信,被几两香火钱,逼得借高利贷。”
智信微讶:“不论多寡,皆为心意,不曾强求。”转向村长:“可有此事?”
“这?”村长头皮发麻,目光往后望去。
借着神佛的名义大肆敛财,这一点作为村长他自然知道,方才的慈祥老者和严厉老者却不在人群之中。
智信恢复澹然,高高在上的瞥了胡老柱一眼,曼声道。
“我佛慈悲,讲法也曾以金砖铺路!”
身后的和尚们大念佛号:“阿弥陀佛,黄白虽轻,无此则佛法不传!”
李无眠莞尔,他自然知道佛教的典故,当年有善信请释迦牟尼传法,世尊却欲拒还迎,直到那位善信,建了一个恢弘的庄园,名为祗树给孤独园,庄园里面的砖块,都是用黄金铺成的,耗费无数钱财,这才请得世尊位临。
感慨道:“佛渡有钱人呐。”
说罢倍感无趣,挥了挥手,像是驱赶几只令人不厌其烦的苍蝇:“可以了,下去吧!”
和尚们微怒,智信却望了他一眼:“施主深有佛性,我不能渡,他日或可光临柏山,由吾师解惑。”
“放心,我会去的。”李无眠微微一笑。
智信心中莫名震颤不休,似乎今日他选了个错误的地点,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对一个错误的人开了个错误的口。
和尚们下去了,村长也和村民们走了,李无眠安静坐着,宁建木如铁塔般拱卫在身后。
他沉吟许久,在掌心上记了几个字,胡老柱看得很清楚,那是‘牛鬼蛇神’
想了一会儿,他又记了几个字,那是‘宗族势力’
胡老柱不明白这八个字的意思,只感觉到一种深邃的恐怖,一种江河逆流,山崩地裂的滔天恐怖!
李无眠抖擞精神起身:“走吧,建木,再陪我去城里面瞧瞧。”
第482章 岁岁年年花也似
城市的情况和农村不可概而一论,城市的面貌和农村也完全不同,这里面关系复杂百倍,俗话说就是水很深。
李无眠和宁建木来到长城,这里原来是管东军的总部驻扎点,如今已入了明教治下。
由于拓展的太快,很多东西都跟不上,就比如说管理长城的政官,暂时还是以前的那一批。
李无眠心里那份名单,长城的参与者,关联者,也尤其之多,多到遍地都是反骨仔。
这也是他犹豫的根源,一旦把这些人搞掉了,真就没有人治理了,到时候一乱起来,受苦的还是平民百姓。
大局啊大局,李无眠摇头不已,不知道为什么,明教发展了,明军强大了,势力暴涨了。
可再也没有那日,那日的痛快了!
他整理自己的心情,踏入了城中,长城和别的地方情况确实不一样,不久前日寇投毒,长城首当其冲。
由于国际社会的谴责,主要是夏彤的反制手段,让黑地的管东军知道了一件事,他们也有可能被下毒!
这一招不得不说击中要害,日寇已经不敢再派为数不多的空军拼死投毒了。
所以说对付流氓的最好办法,那就是一起流氓,看看谁怕谁。
长城的百姓还有不少都深受余毒的迫害,顺城的总部也鼓足了马力,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免费药品送进城内。
这不,其中一个发药点,已经开始发放解毒药品了。
排起一条长队,李无眠也假模假样的掺和进去,到处东张西望,旁边有个人看不过去:“能不能老实排队?”
开口的人是个工人,生得五大三粗,应该是煤炭厂的工人,约莫三十出头,浑身都是煤灰。
李无眠挠头道:“我这也没影响到谁啊。”
“你摇头晃脑,让我看得很烦!”煤炭哥是个暴脾气,两眼一瞪,宁建木面色微变,李无眠笑呵呵止住他。
他笑道:“老哥,火气这么大干嘛?大家心平气和一点,你好我好他也好。”
煤炭哥哼哼一声不说话了,李无眠继续东张西望,发现这一条长队,基本是各个工厂的工人,衣服就能看出来。
摸着下巴滴咕:“怎么一个领到模样的都没看到。”
煤炭哥怨气不小:“领到需要排队么?那都是有专门的人送到家里,也就咱们这些臭干工的,苦哈哈排队。”
前后的排队的人们一个个的脸上,多多少少有一些不快,看来煤炭哥说得情况非常的普遍。
李无眠笑道:“我说你,平和一点嘛,队伍还长着,反着也不耽误干工。”
“什么不耽误,明明是耽误,你小子是哪个厂里的?”煤炭哥十分生气,指着他呵斥。
李无眠奇道:“耽误什么?难道还得扣工钱?”
煤炭哥十分气愤:“当然了,还有不扣工钱这种好事?外出超过半小时,半天工钱就没了!”
李无眠皱眉道:“可我记得没有这个规矩,排队领药的时间,那是算在工时里面的,明教有明文规定的。”
周边排队的人们被他的天真逗笑了。煤炭哥恶狠狠道:“上面是上面,下面是下面,那能一样吗?”
李无眠无奈:“好吧。”话锋一转:“几个月过去了,工人们的环境有改善些吧。”
这话一说,煤炭哥心里舒服许多:“明教还是好使,工价涨了,一些特殊岗位也有额外补贴,以前都不敢想。”
李无眠道:“工时情况怎么样?”
“什么情况?”这好像把煤炭哥给问住了。
“八小时工作,八小时生活,八小时休息,这是明教对工人阶级最基本的权益保护,你别告诉我没按这来。”
“你在放屁!”煤炭哥直乐,周边的笑声此起彼伏,李无眠皱了皱眉。
“不过明教还是够义气,像我那个煤矿,以前一天干十七八个小时,现在只干十二三个,伙食也好不少!”
李无眠破口大骂:“他妈的,狗日的智本家这么嚣张!”
周围的人们噤若寒蝉,煤炭哥眨巴眨巴眼,仿佛第一次认识他:“这话你也敢说,我给你道歉,是条好汉子!”
一个上了年级的工人小声逼逼。
“后生仔,你的思想太偏激了,开厂也不容易,压力大,给我们一口饭吃不错啦,而且明教来了之后,情况都变好了,你以后可千万不能这么说,明教不欠我们的,老板们也不欠我们的,做人呐,要懂得时时感激。”
劝说的声音还不少,都说他太偏激,整得李无眠一个劲挠头。
好家伙,感恩的心是吧?
“兄弟,崇德叔一家六口指着他养活,平时干活最是卖力,别听他的,他有难处。”煤炭哥在他耳边小声道。
李无眠点点头,开启民智的过程,就会是漫长而艰辛的,什么时候,工人阶级懂得了,是资需要工,而不是工需要资,资没有工,资就死了,工没有资,还可以转农,固世界上没有无工的资,工是资的唯一选择,但资并不是工的唯一选择,工有后路,资无后路,是以工其实是资的主人,团结在一起,再大的资也要听话。
到了那个时候,环境就会有很大的改观了吧?
李无眠这样想着,队伍也排得差不多,情况却让他心眼里不喜。
那几个高高在上的长城办事员,三个办事员坐着椅子,颐气指使,办事头头坐着老板椅,撑着伞,还在喝茶。
如果是这些也就算了,他分明看到,进行过登记之后,还需要给钱!
怎么可能给钱!
煤炭哥一个寒颤,身边的兄弟变了,变得他都不认识了,他小声道:“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李无眠平静道:“没什么?领这些药还得给钱吗?”
“废话,天底下难道有白吃的午餐不成?”煤炭哥拍着他的肩膀,呵呵直笑:“兄弟,我看你是湖涂了。”
煤炭哥使眼色:“诶,到你了。”
“我不排了,你排吧。”李无眠心中很重,非常的重,重的他几乎要发狂,恨不得上去撕碎那几个小吏!
但他知道,这不是几个小吏能够决定的事情,这些人是无法承担后果的。
所以,他非常的愤怒。
第483章 就在今天吧!
李无眠退到一旁,宁建木如影随形,他清晰地感受到,眼前男人的怒火。
那盛怒的火焰,将空气都烧得扭曲。
宁建木不解,小声询问:“明尊,您怎么了,是因为他们收钱吗?”
之前在乡村里面,他也感受到男人的愤怒,但并没有,绝对没有现在这么恐怖!
“你不懂,咱们明教,出买资了。”李无眠笑了笑。
没有人会觉得他在笑,不远处排队的人都下意识离他远些。
宁建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李无眠缓缓平静下来,微笑问道:“你知道什么是买资吗?”
“我不知道。”
什么是买资?是比民资恐怖一千倍,丑恶一万倍的东西!
民资还得承担风险,一个经营不好就破产了,民资是在剥削血汗,但相对应的,也会创造一定的社会价值。
但买资不会,这玩意是彻彻底底的寄生虫,是天底下最丑恶的集合,是万恶之源最忠实的走狗!
买资不需要承担任何的成本,承担的风险也微乎其微,属于是一本万利的恶魔。
就拿现在这个情况来说,日寇的投毒,带来的后果不应该由百姓承担,是以明教会为中毒的百姓兜底。
这些药,是完全免费,不收一分钱的!
来到这里,摇身一变,却收钱了!
拿这个钱的人是谁?
拿这个钱的人,有付出任何的成本吗!
这简直就是凭空掉馅饼,躺在家里拿钱呐!已经完全契合买资的特征了!
李无眠的心,比之前在村里还要更痛。
他难以想象。
收钱的人是谁?
有多少人收钱?
是谁准许收钱?
天呐!
忽然,好不容易排上队的煤炭哥大喊大叫:“怎么回事,为什么收我的钱,是别人的三倍!”
办事员解释,却被他怒瞪,办事员领道起身:“钢柱是吧,没办法,你是名人,得收三倍的钱,才能拿到药!”
办事员老大文质彬彬的,看上去的观感还不错,就是脑袋有点秃。
“我知道了,就是一个星期前我带领工友八工,责问煤炭老板不按明教的规矩来,你们就针对我对不对。”
“哎呀!”秃顶员假模假样道:“有这回事吗?我怎么就不知道,我说你钢柱心眼子别这么小,没人记你仇。”
煤炭哥咬牙切齿:“那为什么我的药钱是三倍!”
“啧啧,我怎么知道?”秃顶员得意洋洋道:“反正你的心思不要那么恶毒,总是揣测别人不好滴。”
“你们也太过分了。”煤炭哥青筋狂跳。
秃顶员摇头晃脑:“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三倍的药钱,那是一分都不能少,你要不要吧!”
煤炭哥捏紧拳头,牙关溢血,秃顶员看得赏心悦目,挖了挖鼻孔:“不要赶紧滚,别挡着后面的工人同志们。”
煤炭哥深吸一口气:“我要你妈个头,别忘了,明教的药,是免费的!”
这话一出,后面排队的人们面色变了:“就是,就是,钢柱说得没毛病,明明不要钱,怎么一转手就收钱了!”
“你们这样搞,不怕遭报应吗?”
“缺心眼的东西,我们的钱被谁拿走了,免费的药,还隔三差五的涨价,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群情激奋,几个办事员都有点慌,但秃顶员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
“吵吵吵,要造反啊?我就是明教的观!”插着腰呵斥群民:“你们们心自问想一想,换做别的,会在乎老百姓的死活吗?咱们英明的明尊大人,英明的教主大人,还惦记着你们,收点钱怎么了?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声音慢慢的小了,确实以往不论是大帅还是鬼子,都没怎么管过,明教管,收点钱确实很正常。
秃顶员更为得意:“谁继续闹哄,记在小本本上,以后买药通通双倍价格!”
声音消失了,自古民不与官斗,再者说了,秃顶员说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忍一忍就过去了吧!
秃顶员嘿嘿笑道:“不要耍小聪明,不要以为找不到你!”
煤炭哥差点被气死:“我不买你们的药!”
秃顶员乐不可支,拍手叫好:“有骨气!希望你一直这么有骨气!”
煤炭哥愤愤而去。
……
李无眠和宁建木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哪怕经受了战事的洗礼,长城依旧繁华。
如果没有刚刚发生的一切,李无眠都会觉得,治下一片欣欣向荣,正如上升期的明教,充满了曙光和希望。
可光明之中,未必是那么的光明。
太阳虽然璀璨,总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
他固然可以说,如是种种,都是黎明前必须忍受的幽暗。
然而。
即便三地尽复,这些幽暗会随之消失吗?
李无眠仿佛陷入恒久的迷思,宁建木静静跟在他的身后,那个背影,也迷茫,也犹豫,也苍凉,也厚重。
而不论如何,总有一股深藏的,压抑的骇人杀气,让宁建木心惊肉跳,几乎不敢跟在他的身后。
这时候,一切的感触消失了,背影还是那个背影,有些落寞,有些决绝。
“建木啊,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宁建木吃了一惊,他怎么会问别人怎么办?
他一手将明教创立,举着旺盛的火,直到今日,可曾迷茫彷徨?
作为一路跟随着他走到今日的宁建木,哪怕是在最大胆的梦境里,也无法想象李无眠会问别人该怎么办。
他的强大!
他的酷烈!
他的仁慈!
他悲悯的心!
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导致了这一丝的动摇。
宁建木轻声道:“明尊,我想,您不必问我,您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滑头呢?”李无眠微怔,畅快的笑出声来。
宁建木松了口气,明尊还是那个明尊。
李无眠飞快的在掌心写了四个字,宁建木瞧得仔细,那是‘智本复辟’
他思索了片刻,又摇了摇头,将掌心不存在的字迹涂抹了去,重新写了四个字,那是‘观赏勾结’
事实证明,李无眠无法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总有一天。
有些无法相容的意志将会交锋。
那一天,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啊!
但。也许。可能。
就在今天吧。
第484章 你,怕死吗
煤炭哥心情很差,他没有继续去煤炭厂,他回到家里,还没进门,就听到剧烈的咳嗽声。
日寇投的毒不是置人于死地的剧毒,身体好点的人能抗住,比如他。
但体质弱一点可就遭殃了,不吃药完全受不了,如果没得吃,拖来拖去病情会更加严重。
自家的娘们眼睛望来,煤炭哥顿时压力山大,而娘们看他的表情也知道没有药。
她很想要骂自家男人几句,叫他凡事不要那么火爆,但并没有开口。
因为能改的话,早就已经改了。
“娃儿咳得厉害。”娘们说完,咳嗽不止,唾沫星子带着点点艳红。
煤炭哥浑身剧震,赶紧冲到屋子里,八岁的儿子满脸赤色,耳垂也绛紫,他手放在额头,滚烫,已神志不清了。
他急忙用毛巾降温,但没有降下来,急成了是热锅上的蚂蚁。
“爹,我渴。”
仿佛天籁之音,他扶着孩子的嵴背,喂了一点儿水,过了一会儿,没有那么烫了,煤炭哥如释重负。
儿子迷迷湖湖的睡着了,他走出屋子,说道:“我出去买药。”
煤炭哥终于还是来了这个地方,有人揶揄:“哟,钢柱,我都听说了,刚刚您不是威风么,怎么转眼就来了?”
“让我猜猜,肯定不是来买药的!我猜的有没有错啊,钢柱?”
煤炭哥的菱角已经没有了,规规矩矩站着,朝着人点头哈腰:“请大人们卖药给我,孩子烧得厉害。”
听到一连串得意的笑声,煤炭哥附和着笑。
“刚才三倍不买,现在好了,自己送上门来,可没有之前那么优惠了,十倍价格,买不买吧!”
钢柱心里滴血,脸上却笑得很开心:“我买,我当然买,但钱没带够,能不能先给我?”
笑声是最好的回应,钢柱忙不迭回了家,要取十倍的药钱,家里却来了一位客人。
他娘们不知如何开口:“这位,嗯,这位,这位贵客带了药,娃娃已经吃下去了,好了很多。”
他回眸一笑,灿烂若赤子。
钢柱怔住了,那一头披散在肩头的白发如此耀眼,仿佛吸尽了天地间的光芒,引得无数人舍生忘死的追随着。
“你是,您是?”钢柱的口舌有点打结。
“不欢迎我来做客?”李无眠似笑非笑。
钢柱一拍大腿:“欢迎,当然欢迎!”
“那,那我,我去做饭。”娘们逃也似的进了后厨,实在无法相信,有朝一日,会迎来这样一位客人。
宁建木搬来桌子,李无眠含笑相邀:“喝几杯?”
“明尊在上,请受小人……”
“我不喜欢这些,坐吧。”李无眠脸色一板,羊装不愉。
钢柱讪讪一笑,在他对面坐好。
这时候,暴躁的敲门声响起:“钢柱,旷工是吧,胆子真不小,要你赶紧回去,不然扣你半个月工钱。”
钢柱老脸一红,好家伙,在明尊面前矿工,还被抓了个正着,简直丢死人了!
来人暴烈闯入,又呆若木鸡,李无眠挥挥手,那人唯唯诺诺的走了。
“扣半个月工钱,好大的规章制度,谁规定的?”
钢柱苦笑:“还能是谁?”
李无眠皱了皱眉,为他倒了一杯酒,可把钢柱吓了一跳,手忙脚乱间,酒已经倒好了。
李无眠道:“看来工人同胞的境况,没有得到太多的改善,这是我的失职,这杯酒,就当是赔罪了。”
钢柱连连摇头:“话不能这么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来过一次后,情况已经好太多了,你不知道以往…”
他娘们送来一叠花生米,钢柱闭上了嘴巴,李无眠道:“以往怎么样呢?”
钢柱笑了笑:“还能怎么样,老爷们赏饭吃呗。”
李无眠挑了一颗花生米,闻言哈哈大笑。
钢柱都不好意思起来,小心翼翼道:“您怎么来长城了?”
李无眠耸耸肩:“随便考察一下。”
钢柱放松下来,李无眠又道:“考察的结果让我有些很满意,下面什么妖魔鬼怪都跑出来了。”
“啊,是啊。”钢柱挠挠头:“不,也不对。”
“怎么一会儿对一会儿不对的。”李无眠失笑摇头。
钢柱有点尴尬,总不能在明尊面前,附和说明教有妖魔鬼怪吧?
“你不知道,之前和鬼子打仗的时候,一大堆人当卖国贼,我考虑怎么处置他们,一时拿不定注意出来走走。”
钢柱眨眨眼,这是他能听的吗?定定神:“这些人也太可恶了!”
李无眠慨然道:“没想到,发现这多的问题。”
“是,是啊。”
李无眠瞥了他一眼,钢柱还是有些放不开,沉吟片刻,他忽然发问:“你,怕死吗?”
“明尊怎么这么问?是需要我去当战士吗?”钢柱大吃一惊,在那双温润眼眸的注视下,又渐渐平复下来。
面上竟有些洒脱:“我怕,但如果明尊需要,我愿意去当战士!”
“当家的!”他娘们惊呼一声。
钢柱面不改色,他娘们攥紧拳头退进屋里,李无眠哈哈笑道:“不是让你去当战士。”
他说完就不说话了,一颗一颗的吃着花生米。
钢柱有点纳闷,那明尊这话是什么意思,不会是纯粹拿他开玩笑吧?
钢柱准备笑几声缓解下气氛,但不知怎么,对面的男人脸上的随和笑容消失了。
那面容,即平静,又狰狞,唯有一颗又一颗的花生米被嚼碎的声音。
仿佛吃的不是花生米,而是一块又一块难啃的骨头。
钢柱的心脏。
高高的悬了起来。
在钢柱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的时候,一叠花生米吃完了。
李无眠放下快子。
笑了笑:“我将发起一场运动。”
“什么运动?”
“会死人的运动。”
钢柱眼前发出璀璨的亮光:“是那些卖国贼吗?您终于下定决心对付他们了!”
“有罪的人会死,无辜的人也会死,我并不希望无辜的人死,但我无法保证不会受到牵连。”
钢柱如坠冰窟!
他凝望着平静的男人!
俨然是万古冰川一般的平静!
他还是战无不胜的明尊吗!
他还是穷苦救星的明尊吗!
“您明知如此,但您还是要发起。”
“是的。”
钢柱一片茫然:“那么,我应该支持您吗?”
李无眠轻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时候,长城的市长得到消息,着急忙慌进来。
他离开了。
钢柱盯着残酒发呆,蓦地双手死死攥住酒壶,一饮而尽!
吐出了一口长长的炽烈气息!
第485章 昔年小二,今日已是代言人
李无眠来到长城,在年关之际,连下十三道命令,召开明教第一届泉体会,四地暗流汹涌,大街小巷纷纷猜测。
“老爷,明尊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长城市长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只是最近,这夜不能寐,每天都被惊醒,又想不起来,被子却湿透了。”
“那些药都免费发放了,也跟厂里的老板们打了招呼,我想,应该就这几天。”
“也许吧。”市长也只能希望如此了。
“我觉得吧,明尊呢,是咱们明教最大的哥,他当然需要一定修饰,要大公无私,但根子里,是咱们的法统。”
“可能吧。”
不论人们有多少的猜测,不论局势是多么的波澜,大年三十这一天,四地近千名代表都来了。
在开会之前,从顺城赶来的夏彤先找到了他,她自然听到了一些风声。
明明就快开会了,他躺在摇椅上,一脸的悠闲,夏彤抱怨道:“你这次大费周章,知不知道耽误了多少政务。”
李无眠嗯了一声,夏彤准备好的话顿时说不下去:“那我确认一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李无眠微微一笑:“我非常的清楚,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过。”
夏彤面沉如水:“哪怕明教分崩离析?”
李无眠背过身去,夏彤叹了口气,好吧,她已经知道这个男人的决意,纵然分崩离析!
会议顺利的召开了,比想象中的要短,很多人是在他说出那些话之后,才彻底的相信,他不是在开玩笑。
扫清牛鬼蛇神、扫清宗族势力、扫清智本复辟、扫清观赏勾结!
这四个扫清,将会成为未来明教的最高指示,这四个扫清,也理所当然的破碎了无数人的美梦!
会议的当晚,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拜访了他,那人在他居住的院外,耐心等待白虎军的传令。
他有些犹豫,颇为紧张,他摸着自己无名指上的玉石扳指,这样似乎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明尊接见!”
他松了一口气,他见到了李无眠,李无眠端详他两眼:“付思啊,过来,让我摸摸你的耳朵。”
付思有一点尴尬,走上了前,李无眠摸着那只完好的耳朵,目光有些许的空蒙。
他笑了笑:“我当年啊,多少也是为了这只耳朵。”
付思如遭雷击,又尴尬,又感激,还有些难以言喻的东西,轻声道:“我一直没有忘却,明尊您的恩德。”
李无眠笑了:“是吗?扳指不错啊,上等的和田玉,价值不菲吧。”
“别人送的。”
“谁送的呢?”
付思面色变换,李无眠打了个哈哈:“随口一问,你别往心里去,怎么样,成家立业了,家里情况还好吧?”
“托明尊的福,挺好的。”付思想要说些什么,但在这个男人面前,主动权从来不在他的手里。
“嗯,我听说你这些年过得还不错,不仅当上了大关,老婆也挺好的,很多人和你的关系都挺不错的。”
付思头皮发麻:“其实,我个人没有什么能力,都是靠明尊,以及教主的提拔。”
“什么能力不能力的,这种东西太扯了,只要你不是傻子,给个机会,给点时间,总是能锻炼出来的嘛!”
付思附和着:“是,是,您说的对。”迟疑片刻,牙关一咬:“明尊,我这次来见您……”
李无眠笑眯眯道:“你是以以前老朋友的身份来见我呢,还是说代表某些东西来见我呢?”
付思连忙道:“当然是以老朋友的身份,只要明尊还记得当年,记得我这个人,我永远是您的朋友。”
“这样吗?很好,我非常高兴。”他笑容随和,付思的额头却冒出汗水。
“明尊还当我是朋友,那我就有几句朋友间的话要说一下,可能会惹得明尊不高兴,但毕竟是朋友。”
李无眠哈哈大笑:“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付思心如擂鼓,面色惨白。李无眠又道:“行行行,你说吧。”
“鬼子还没有打完,吴老爷也虎视眈眈,这些情况,我想,明尊您不会不明白。”
“我明白,所以呢?”
付思眉目紧皱,不住的劝说自己,直视李无眠的双眼,这句话他憋在心里多时了,仿佛憋了一百年。
可实际上,是李无眠开了会之后,憋了几个时辰罢了,然而世事就是这么奇怪,这几个时辰和一百年如此相似。
他来这里,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他,也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是李无眠曾经的朋友,才会被选中。
但确实是他的心里话:“外患未除,再起内忧,正所谓狗急跳墙,您这样搞,难道不怕造……”
李无眠掩面狂笑,霸烈的笑声将付思后续的声音震散在风中。
他豁然抬首,虎啸龙吟!
“谁敢造我反?”
付思在风中凌乱,艰难的扯嘴角,这一刻,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他的身上,因为朋友的身份,差点忘了他的酷烈。
是啊,这天下之大,谁敢造他的反!
李无眠冷哼一声,面生狂怒,如风云变幻,降雷霆万钧,付思在这爆裂的风中,狂烈的雷中,匍匐在地。
这个男人,是如此的刚烈,付思感到深沉的绝望,没错,这些年许多东西都变化了,他不再是那个受人欺凌的小二,也不再需要有人为他主持公道了,相反,他娶了智本的女儿,凭着这一层关系,府上宾客络绎不绝。
这属实是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了,而且他还是李无眠的旧友,得到夏彤的照顾,这就更加不得了了。
他被腐蚀了吗?按照李无眠的观点,无疑是这样的,但实际情况真是这样吗,付思不会这么认为。
智本未必是坏的,谁都不能否认,这玩意是非常先进的,创造了许多的价值,只需要良性的引导就够了。
但李无眠开的会,是一种战斗。
打鬼子的办法不能拿出来改造明教,这压根就是两个世界!
‘你太偏激了!’这句话付思没有说,说了李无眠也不会听,反而会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付思就这样匍匐着,李无眠看他的眼睛越来越冰冷。
曾经受人欺凌的小二啊!
摇身一变,成为代言人!
已经忘了自己曾是劳苦大众的一员了是吧!
“你让我非常失望!”
第486章 你的意志,即是我的宿命!
“付思走了?”
“他走了。”
“其实,你未尝不能用一些温和的办法,突然大刀阔斧,很多人都转变不过来,效果可能也不会如你的意。”
夏彤轻声劝慰,明明一年之前,他都温和下来了,现在不知道又受了什么刺激。
“我能劝得动你吗?”夏彤目光温柔,回应她的,是冷静的李无眠:“运动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织布绣花。”
夏彤喟然一叹,李无眠静静望着她,忽然开口,声音平澹:“你过来,就站在我的旁边。”
夏彤走了过来,却站在他的面前,四目相对,她道:“放心,我会为你收拾残局,只是我仍然不理解。”
李无眠笑了笑:“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你自始至终都不曾理解,回去吧。”
夏彤深深望了他一眼,亦步亦趋的走了。
李无眠望着她的背影,她是一个很好的执行者,但她并没有他的意志,也只是一个很好的执行者。
如果没有自己,她可能是个百姓口中传唱的父母官,不对,她压根就不会来淌这浑水。
歉然一笑,刚刚的话是不是太冷了?是否伤了她的心?算了,就这样吧!
宁建木入内道:“他们来了。”
李无眠露出笑容,真诚无比的笑容,举动不可能他一个人来搞,所以,他们来了:“我的战士们,终于来了!”
来人是谁?
明军最高长官席胜!
互助会骨干陈启风!
师弟赵方耀!
知识分子洪青书!
以及最忠诚的拥趸宁建木!
六人齐聚一堂,李无眠细观五人面色,微微一笑,宁建木起身道:“你的意志,即是我的宿命!”
“很好!”李无眠笑得合不拢嘴,方才种种不快,俱皆烟消云散。
说罢目光一转,席胜略有些恍忽,当年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子,已是如此一个神话般的人物。
说实话,这段时间,也有很多人来找他,这短短一个下午,暂住的屋子的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
在听到李无眠立志四个扫清的目标时,他未尝没有茫然之色,会引发多大的风波?会导致多大的灾难?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会成功吗?
结果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反扑的力量会有多强,没有知道执行者会有什么下场,甚至没人知道李无眠能否…
这真是一条不归的路!
但眼前的男人依旧要做,席胜闭上双眼,昔年顾盼,苦海沉浮,保家卫国,亦苦亦甜。
如果这是一场疯狂,那就……“明尊的意志,即是我的宿命!”
李无眠微笑致意,陈启风豁然起身:“有这么纠结的吗?李无眠,你心里装的,是百姓还是全跪!”
他笑道:“我谁也不装,这只是一场领导者为了一己私欲,以扫清反对者,发动的独裁举措。”
众人愣了一下,陈启风大笑:“你已经预见到自己的失败,真恶心,拉我们这些人陪葬!”
李无眠目光平静:“这也是一场扫清往日一切沉疴,席卷四地的轰轰烈烈的大规模!”
陈启风笑容一收,欠身一礼:“你的意志,即是我的宿命。”
他坐下之后,赵方耀抿抿嘴,不需要李无眠投来目光,他轻声道:“我会支持大师兄,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李无眠笑出声来:“不用那么悲观,不仅是你们支持我,我也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你们!”
众人百感交集,眼前的男人,是奇迹的代名词,他已经创造了数不胜数的奇迹,这一场又能奈他如何?
赵方耀道:“你的意志,即是我的宿命。”
“咳咳,那个,我能不能退出。”洪青书弱弱的举起手,话说在场诸人,就他不太够份。
李无眠冷哼一声:“不能,软弱的知识分子,叫你来了,不干也得干!”
“好吧,被绑上贼船了。”
洪青书无可奈何,脸上却露出笑容,软弱是他秉性,李无眠直接挖了他的后路。
他们这个借机,依附性太强了,有时候确实需要逼一逼。
李无眠失笑:“什么贼船?”
环顾五人,举杯相邀:“我会给你们明教治下最高的合发性,一切作为皆源自于我,不用顾忌,放手去干吧!”
五人举杯,齐声道:“明尊之志,即吾等之命。”
四人走了,落针可闻的屋内,李无眠望着满桌残羹剩饭,陷入深沉的思索。
攘外必先安内,不得不说,吴老爷的这个举措没有毛病,但关键的一点是。
老吴太资了!
像李无眠之前的政策,迫使一部分人让利,让底层民众有一条活络,这才是真正的攘外必先安内。
很可惜,吴老爷没有这个条件,他不可能去损害那一部分的利益。
他的位置,就是靠那一部分人托起来的!
谁会拿刀往自己身上割肉?
那不仅需要莫大的勇气,而且别的器官可是会有意见的!
但明教不同,明教有这个条件!
虽然说得不好听一点,明教今天的成就,明教今天的维持,他的威望起码占了三分之一。
这是很悲哀的,一旦他出了问题,整个明教就会出现问题。
早些时候,独裁者这三个字他都听烦了。
这也是幸运的,因为他只要保持自己的纯净,没有什么不敢干的!
他又不靠那些人托着!
所以吴老爷的治下,是不可能出现这种运动的,只有明教的治下,才能掀起轰轰烈烈的一场。
这次的举动,由李无眠亲自授予至高无上的合发性。
其中赵方耀为主要负责人。
他是他的亲人,不需要害怕得罪任何的人,以前也是劳苦大众的一员,深深明白底层人民的艰辛。
而陈启风的任务,是掌控互助会,挖掘出民智,提拔人才,并且建立以下层为首的班子,这个任务很重。
至于席胜,更不用说,预想到后期,反抗势力增大,需要明军的支持,席胜就是这样最强大的一根柱子。
洪青书由于特殊身份,负责打口水仗,可别小看这玩意,宣传的力量是十分可怕的,李无眠需要这样一条喉舌。
宁建木则作为他亲信中的亲信,统领白虎军,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相当于是一股游动并且随时可以支援的力量。
种子已经种下了,就看它会开出什么样的果实。
是烂果,还是硕果?
是毒草,还是香花?
李无眠有三个希望,一是希望底层能够受到教育,冒出人才,学会豆正,拥有坚定的意志,成为坚贞的战士!
二是希望,大概建立一套可以运行的机制,取代旧机制,可以不完美,但一定要有,由底层上来的人去填充!
三个希望,在这场举动中,打断残地、劣资、腐观,这三个的嵴梁骨!直接对他们进行砖正,从仁旻中开除!
‘打击面会不会太大?我是不是太心急?’
对于这些情况,问题也有很多,李无眠不禁反思。
从第三个希望来看,在强大的压力之下,会不会拧成一股绳,这是很有可能的。
这样一股粗绳,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能砍断吗?
需要多大的力气,又需要多大的毅力?
李无眠注视着飘摇的灯光,不论如何,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一次。
一定要有一个结果!
第487章 进行中
“爹,必须这么做吗?”
赵方旭哀求的看着自己的父亲,那千里之外传来的消息,也震撼了他的心灵,他无法理解,和他一样的人很多。
但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出现在自己一家人的身上了,赵河山彻夜难眠,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赵河山道:“必须断绝父子关系,这是为了方耀好,也是为了我赵家。”
无数人的美梦支离破碎,赵河山也是其中的一员,他更无法相信,自己的血脉居然是直接负责人。
太恐怖了,他会被发狂的野兽撕成碎片的,也不仅仅是他,赵家都不能幸免。
赵方旭擦着泪水:“主要是为了赵家吧?”
啪!
一个响亮的耳朵:“逆子,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弟俩,我死之后,偌大家业谁来接手,还不是你!”
赵方旭憋着泪水说不出来话,赵河山一直有所亏欠,不曾打过他。今天打他说明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赵河山也于心不忍,又劝慰道:“下去吧,好好休息。”
“我知道,你还要去参加吴老爷的宴会。”赵方旭麻木的说着,赵河山一阵心痛,却也没有否认。
赵河山来参加吴老爷的宴会,吴老爷从地宫里面爬出来了,心情极美,在台上和个女郎载歌载舞。
“赵先生,是你啊,你儿子有志气啊!”
赵河山吓得一个哆嗦:“哼,一个逆子,孽障,我已经和他划清界限,断绝父子关系了!”
周边权贵都不太信,吴老爷撇下女郎,满面春风道:“赵先生真是大义灭亲!”
“这是应该的。”
吴老爷哈哈大笑,宴会上的权贵们也跟着大笑出声,吴老爷越笑越是开心,突然打了个饱嗝。
这也不怪他,自从收到消息后,他那个高兴啊,直接一顿吃了八碗饭,差点没把自己撑死。
也不知道为啥,就是食欲大开,吃嘛嘛香,要不是美艳妇人劝着,他觉得能吃八十碗饭!
吴老爷傲视群雄,笑如春花:“诸君,以为如何?”
“老爷才是俺们的大!救!星!!!”
吴老爷手舞足蹈,只觉得这一辈子的欢喜加起来,都没有现在这一秒钟来得多,他两眼一番,差点晕厥过去。
他是打破头皮也想不到,塞进娘胎都想不到啊,明教竟然会自掘坟墓!
这个让他茶不思饭不想,天天晚上做噩梦的明教,居然蠢到这种地步,简直是感人至深,简直是感动华夏呀!
现在这个世道,明妖不想着依靠有力量的人,反而大肆打击有力量的人,他想靠啥?
靠地里的泥腿子,靠厂里的油腿子?哦,我的天哪,吴老爷都要被这种幸福感冲击的前往极乐世界了。
现在这个情况就是,李无眠的举动一昭告天下,各种各样的人都来拜访了。
李某人不是真龙,真龙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吴某人!
只有吴某人才是大救星,才是活菩萨,李无眠是十八层地狱的厉鬼!
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有种当年北上的盛大声势,吴老爷忍不住默默拭泪,一切都是值得的,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大手一挥:“接着奏乐,接着舞!”
……
新年过后,城市中还在酝酿,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但广大农村地区已经燥热起来了。
由于经验不是很丰富,好的坏的都有,这天他叫来洪青书。
李无眠正翘着二郎腿看明报,上面已经有不少人开骂,举动的开头确实有点乱,他也觉得有点可惜。
洪青书等了一会儿:“明尊,你都看完了吧?”
“看完了,砸了些老祖宗的东西。”他捧腹大笑,指着其中一个版面。
“瞧瞧这标题,李无敌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洪青书挠挠头,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这就差点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数典忘祖了。
李无眠冷哼一声:“给我骂回去!”
“遵命!”
事后好些天,洪青书组织一伙人,和另外一伙人开展了的铺天盖地的骂战,明报,各地贴贴板,热闹的不得了。
李无眠倒是乐意看到这些,不管别人怎么骂,他是一点都没有动摇,举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城里基本没有过激的举动,是对李无眠抱有一定的侥幸心理,还是在酝酿更大的力量呢?
两者都有吧。
这一天,第一场挑战出现了,目前农村地区,主要是前两个扫清,牛鬼蛇神这一块,受到了极大打击。
大量的淫祀被捣毁,大量的靠神佛迷信吃饭的人汇聚起来,在小组有一个举动后,终于爆发了!
“发生了流血冲突,死了几个人,有我的人,有敌对势力,还有卷入的无辜百姓。”
赵方耀还没有出手,主要是陈启风负责这些工作,他来汇报的时候,李无眠愣了愣:“这么快就死人了。”
陈启风寒声道:“他们鼓动了大量的百姓,还挂上了旗号,叫做保佛运动,他们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李无眠微微颔首。
四地的淫祀不少,捣毁这些有点声音但不大,关键这一次陈启风带领的小组,搞了个大的。
柏山寺!
四地佛道虽然谈不上多么昌盛,但几个有名的寺庙顽强屹立着,柏山寺就是其中的魁首。
元通大师是东北佛门的领袖,在柏山寺落户,此寺号称佛徒八百人,势力很大,关系也很深。
和尚们一个个不用劳作,每天香火络绎不绝,时不时派一伙人下去做法事,得到的回馈俗称赚麻了。
在李无眠的授意下,陈启风先拿柏山寺开刀,这庙一倒,后续扫清牛鬼蛇神的工作可以预见会变得十分顺利。
李无眠的意思倒也不是赶尽杀绝,就是看他们啥也不用干,每天吃香喝辣很出格。
他有两点指示,柏山寺可以留下,但不能搞八百人出来,留下十几号人不至于断了传承就好。
遣散所谓的佛子,一个个四体不勤,妥妥寄生虫,要么种地,要么当工人,绝对不允许躺着剥削的事情存在!
第488章 逆流
现在看来,好像有点小瞧了综叫的实力,加上之前淫祀的各种招摇撞骗之辈,倒是一股不小的反抗力量。
“搞的定吗?”
“搞得定!”
“那就搞!尽量不要牵扯无辜的百姓,但也不是给你下紧箍咒,不要怕流血,骂名我来背!”
李无眠冷笑一声,小小一个柏山寺,小小一撮渣滓,还想翻天不成!
《一人之龙虎山大师兄》第488章 逆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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